《王门庶子》 第一章 逐出家门 宋文远缓缓地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枯瘦正在哭泣的妇人。 妇人梳着现代人已经很难再看到的坠马髻,用一根木簪子固定着盘起的头发。 枯瘦的脸上泪痕犹在,虽然已不再年轻,但是依稀间还是能看出妇人年轻时的风韵。 再往四周看去,宋文远看到了一座黑漆已经有些脱落的大门,大门两边石阶上的两尊石狮子彰显着这座院子曾经的富贵。 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哗啦啦作响,几片槐花落在宋文远的脸上。 “娘亲!”宋文远脱口而出的话吓了自己一跳,自己怎么会说出如此怪异的称呼。 妇人听到了王文远的呼唤,从哭泣中惊醒,这才注意到宋文远已经醒来。 “我儿可算醒了,你可吓死为娘了!” 记忆的闸门打开,两世的灵魂相融合,让宋文远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本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名白领小废材,在一次陪客户吃饭的过程中,被客户灌多了酒,一命归西。 灵魂穿越到这个时空,侵入了这具昏迷少年的身体,两个人都叫文远,唯一的区别是这具身体姓王。 看着形容憔悴的母亲,苦笑道:“娘亲!我们这是被赶出家门了吗?” 妇人擦了擦眼泪,笑着说道:“我儿无妨就是天大的喜事,我们母子被当家主母赶出家门不算什么,娘这就带你去投奔你岳父家里。” “岳父?”宋文远有些诧异地问道。 妇人点点头道:“没错,你岳父是我广陵城有名的盐商,家财万贯。只要我们母子投奔过去,李家必然会妥善安置我们母子。 我儿只需安心读书备考,只要考中功名,就与他家小娘子成亲,有你岳家的帮衬在仕途上也能少走一些弯路。” 宋文远脑海里出现了未来岳父的样子,岳父姓李名煌,是广陵城有名大盐商,家住城外十里集,是整个集镇上有名的富户。 当初宋文远父亲仕途正盛的时候,李煌为了找到一个靠山,便主动提出以自家嫡女嫁给王家,与王家结亲。 王家自然是不舍得将嫡子配给商人女,从来不受重视的宋文远,便成了两家联姻的纽带。然而王家如今落难,王家老爷被关在刑部大牢还能不能出来都是一个未知数。 如今李家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里愿意招惹王家这个正在漩涡之中的家族。 母亲宋氏只是王家一个普通的丫鬟,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天王老爷会醉酒乱性要了她,就这么一次鱼水之欢便有了宋文远。 在王家,宋氏的地位比受主人宠信的丫鬟都不如,母亲地位低下,连带着宋文远也不受待见,从宋文远记事起,父亲就没给过他好脸。 宋文远的记忆中,他最发憷的事就是给在家的父亲请安,那种渗透进骨子里的漠视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从前的宋文远并不明白父亲为何那么讨厌自己,如今两世为人,历经沧桑的宋文远又怎么不明白在父亲眼里,自己就是父亲道德的污点。 一个一向以君子自居之人,竟然干出酒后奸淫丫鬟之事,这对凡事都讲礼的王家老爷来说是莫大的讽刺。 如今我家老爷在京城被关押,被御史弹劾的罪证之一就是拿这件事说事,来证明王老爷的虚伪、沽名钓誉。 而他们母子也是因为这个理由被当家主母逐出了家门,在推搡中,身材瘦弱的宋文远摔倒后,脑袋撞在了门外的一棵大槐树上陷入了昏迷,昏迷中来自后世的灵魂占据了王文远的身体。 两世为人的宋文远,远比宋氏更能看清人心的险恶,就算是现在去岳父家里,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是这个时候跟母亲说这些,母亲肯定不会相信自己这个十四岁孩子的话,只有走一步算一步,母子二人身无分文,想要活下去,总得先找个谋生的差事,慢慢再图将来。 李煌家并不住在广陵城中,而是在城北十里之外的十里集,那里靠着运河,南来北往客商云集于此,是广陵城外一顶一的繁华之地。 选择住在城外,是为了方便生意来往,盐商需要船只往来调拨食盐,住在城中并不方便处置一些突发事件。 母子二人从未出过王家大门,自然也不知道李煌家在什么位置,走了一个多时辰又累又饿的母子二人终于走到十里集。 一番打听之后,终于来到李家家宅门前,不同于官宦人家的高门大户,李家商贾之家,门头修的很小,大门两边也没有象征身份的石狮子。 看起来灰扑扑地与李煌大商人的身份有些不相衬,这是古代社会的特征,商贾地位低下,四民之末,信奉的都是闷声发大财,财不露白的理念。 宋氏上前叩打门环,一个老苍头打开大门探出头来问道:“谁啊!” 宋氏赶紧上前搭话:“老伯!我们是王家人,是李家的亲家。” “等着!”老苍头撂下一句话,咣当一声关上门,差点夹住了想要向前探身子的宋氏。 宋氏被关在了门外,强忍着泪水,转过身时却是笑容满面地说道:“商贾之家的下人就是缺少礼数,咱书香门第之家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一会儿你岳父就会将我们母子热情地接待进去。” 宋文远相信母亲的话,李煌肯定会很热情地将他们母子接待进去,因为他知道宋氏的怀里有王文远与李三娘的婚书。 只要这份婚书在手,李家小娘子就别想嫁给别人,为了这份婚书,李家也会非常热情地将他们母子二人接进去。 果然,不一会儿工夫李煌便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迎了出来,商人的特性让李煌未语人先笑。 “亲家母!下人不懂事,有失远迎还请海涵。” “哪里!是我们母子不请自来失礼了。” “别客气了,文远!快扶着你姨娘进门。” “是!”宋文远露出一副腼腆的笑容,丝毫没有因为李煌的一句姨娘而有什么情绪波动。 母亲见王文远一脸怯懦的样子,有些尴尬地说道:“亲家不要见怪,文远年纪小有点儿内秀。” “无妨!孩子毕竟还小嘛!” 这边说着话,已经到了李家的正房,按理说李家的当家主母这个时候应该出来迎接,然而正房内空无一人,就连丫鬟婆子都看不见一人。 李煌还是一脸的笑容,抬手将宋氏请到客位说道:“亲家母!请坐!” “有劳了!”母亲敛衽行礼,非常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宋文远站在母亲身后,低着头借着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房子里的陈设,以他两世为人的阅历,知道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一件物件,随便拿出去一件都能值百八十两银子。 偷眼看了一眼满脸笑容的李煌,王文远却在李煌的笑容中,看不到一丝的真诚,笑容不达眼底,完全是一副敷衍的笑容。 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上茶,李煌似乎有些尴尬地说道:“家里的下人也太不像话了,居然连个倒茶的都没有。” 宋氏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也没有什么眼界,但是这样的慢待,她哪里还能感受不到。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人,宋氏自然也不例外。这个时候求人收留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用宋文远的婚事说事。 “我王家的情况如今亲家想必也已知道,今日冒昧前来想与亲家商议一下两个孩子的婚事。” 第二章 退婚 提到婚事,李煌的脸色变了,脸上敷衍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看着宋氏拘谨的神色,李煌冷笑一声道:“李某尊你一声‘亲家母’,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李某的‘亲家母’了,李家与王家结亲,即使是议婚事,也该是你王家的家主,亦或者是王家的当家主母出面,李某跟你个下人有什么好说的。” 一句下人让宋氏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虽然这话李煌说的一点儿错都没有,宋氏身份低微确实没有资格与李家谈论婚事,但是这样当着宋文远的面赤裸裸的羞辱宋氏,着实没把宋氏放在眼里,更是完全没将宋文远这个准女婿当回事。 宋氏本就是一个不受待见的丫鬟,王老爷连个名分都没给过她,在王家也是一个透明的存在,若不是知道他们母子没有任何的威胁,也不想背上一个恶毒的名声,估计早就想办法将他们母子给处置了。 这样的身份地位,与李煌比起来,根本不能对等,被李煌的一番抢白堵的哑口无言。 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最后只能站起身来,万福一礼叹息一声说道:“亲家!是我们母子考虑不周,打扰了。” 见宋氏被压制住,李煌又露出笑容道:“这事也不是李某难为你们母子,你们王家如今什么情况,李某也多少有些耳闻。这时候你家向李某提出成亲是否有些不合时宜?” 宋氏凄惨一笑,再次行礼道:“是妾身考虑不周,这就告辞了!” “宋姨娘且慢!李某有一言,可否愿听?” “亲家有话请明讲!” “王家什么情况你我心知肚明,我们两家的婚事已经不可能继续,若是王家能够放弃婚约,我李家愿意给予一定的补偿。” 李煌图穷匕见,将退婚的话说了出来。退婚这种事无论什么理由,这时候提出来都是落井下石。 只要王家不点头,他这婚就退不了。若是闹得满城风雨,他家的闺女还要不要嫁人了。 这个时候对李家最有利的条件便是趁着宋文远母子落难,多少给点儿钱将婚约解除。 只要将象征婚约的婚书要回来,李家肯定愿意出点儿钱。 而这正是宋文远愿意跟着宋氏来李家的目的,他们母子身无分文,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弄点儿银钱做谋生之资,以母子二人现在的条件,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宋文远担心母亲会出于自尊,选择放弃李家的经济补偿,身无分文的母子二人,拿到这笔补偿银子就是母子二人翻身的唯一机会。 在母亲说话之前,宋文远抢先开口道:“李叔叔!按理说长辈说话不该晚辈插嘴,可这件事事关晚辈的声誉,晚辈不得不说几句话。” 李煌横眼看向宋文远,冷哼一声道:“既然知道自己是晚辈,那还不闭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与不成都与你无关。” “李叔叔说的不错,晚辈人微言轻确实没有说话的分量,但是晚辈却可以拖着这婚约不退。只要我家不退婚,你家小娘子也不能另找婆家。 再说晚辈也可以向官府控告,李家悔婚的恶行一旦传开,名声可就彻底臭了。” 李煌看向宋氏冷笑道:“这就是你王家的家教吗?” 宋氏不知儿子心中所想是什么,还以为儿子舍不得放弃这门婚事,想要继续争取成婚。刚想说点什么,却被宋文远拉住她的衣袖,低声在耳边道:“娘亲!这事就由儿子处置吧。” 宋氏这会儿也没了主意,看到儿子主动承担,心里一松闭嘴不再说话。 “李叔叔!我王家的家教再差,也做不出悔婚这种恶事,难怪人说商贾之人皆是见利忘义之徒呢!” 李煌老脸一红,这事李家做的有些下作,上不得台面。 然而李煌也有苦衷,他就是一个商人,趋利避害就是他的本能,王家眼瞅着就要倒霉,他又怎舍得将女儿推进火坑。 “贤侄何苦如此咄咄逼人,我李家就是个小商人,根本不敢沾上官场的是非,一场是非下来,你们王家可能只是伤到皮毛,而我李家有可能就是灰飞烟灭,” 宋文远也理解李煌的选择,设身处地的站在李煌的角度上考虑问题,就是宋文远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过你李家既然想要摆脱王家的漩涡,又不想背负骂名,那就只能用钱来买宋文远闭嘴。 眼下他们母子正好需要一笔钱安身立命,能够从李家敲下多少钱,关系到宋文远与母亲之后的日子过得是苦还是甜。 至于什么拿尊严换钱,去他么的,没有钱命都没了,还在乎其他。 “李叔叔!我们这孤儿寡母哪里敢对别人咄咄逼人,无非是自保而已,眼下我们母子被王家逐出家门,身无分文,本来以为还有个岳家可以投奔,哪里想到李叔叔却做了更无情之事。” 李煌被王文远挤兑的更加羞愧难当,悔婚这事说破大天也是李家的不是,这事他是辩无可辩。 “贤侄!老夫知道这事对你不公平,可是老夫真的怕啊!贤侄说吧,只要你愿意退婚,条件尽可提,只要老夫能够做到的一定答应。” “李叔叔!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母子如今落难,想要寻个安身立命之所,既然李叔叔想要退婚,我的要求也不高,补偿给我们母子一个能够住人的铺子外加一千两银子。 这点儿财物对于李叔叔这样的家业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李叔叔不会拒绝吧?” 李煌感觉自己脸上的肉都在蹦蹦乱跳,这小畜生不但没有礼数,还这么狮子大开口。 要知道大周如今一两银子能买三石糙米,江都县的县令一年的俸禄才九十石,换算成银子才三十两。 合着这小畜生一张嘴便要了县太爷三十年的俸禄,也不怕撑死自己个儿。 “贤侄!铺子的事没有问题,你要是要一千贯钞,老夫不会说半个不字。可是你要一千两银子,这不是要老夫的老命吗? 你难道不知道我大周太祖立国之初就颁下圣旨,金银不得在市面流通,市面上只准流通纸钞与铜钱。 若是百八十两银子,老夫还能想办法给你去淘换,一千两你是想要老夫的命呢!” 宋文远这具肉身从小就喜欢读关于律法的书籍,当然知道大周朝是禁止金银流通的,但是由于朝廷不懂经济规律滥发纸钞,原本一贯纸钞朝廷规定兑换一千文铜钱,现在最多能兑换二百五十文。 这个时候民间早已私下里使用银子做为大额交易的货币,大户人家都以囤积银子做为累积财富的手段。 宋文远相信李家拿出一千两银子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李煌商人本色,即使是关乎家族存亡的大事,也会不自觉地讨价还价。 “李叔叔!您要是觉得这一千两多,那晚辈这婚就不退了,您若是不怕我王家连累到你家,让李家家破人亡,您大可不答应。” 李煌捋着胡子沉吟了半晌,咬牙说道:“小子!王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锱铢必较的另类,算你小子狠,老夫应下了,什么时候给老夫婚书?” 第三章 改姓 宋文远可不傻,这会儿若是将婚书交出去,李家拿到婚书之后,反悔不给铺子和银子,那他这趟羞辱不是白受了。 “李叔叔!什么时候将铺子和银子过户给小侄,婚书保证交给李叔叔。如今小侄落魄,自惭形秽,也觉得配不上三娘,这婚事作罢也是情理之中。” 李煌暗自咬牙,心中怀疑这小畜生果真只有十四岁,怎么比老狐狸还奸猾? 既然已经答应,那就痛快点儿给了,不过李煌还是藏了个心眼儿,刚才宋文远要铺子的时候没有指定铺子在哪里,那就不给他广陵城内的铺子。 李家在高邮有一间茶馆,门面是二层的铺面,后面还有个能住人的院子。生意只能算是马马虎虎,一年也就一二十贯铜钱的进项。 当初买这个铺子也只花了一百多贯,与一千两银子比起来算是九牛一毛。 “贤侄!老夫在高邮县城内有一间茶馆,若是贤侄不嫌弃,老夫就把这间茶馆赠予贤侄,如何?” 宋文远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他从来就没想过要留在广陵城内与王家近距离接触,从被王家赶出家门的那一刻起,这辈子宋文远都不打算跟王家有任何关联。 “多谢李叔叔慷慨,我们母子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不错了,哪里还会计较是什么地方!” “既然贤侄没有意见,那贤侄母子今日便在家中歇息一晚,明日一早老夫便安排人去高邮县衙将铺子过户给贤侄。” “多谢李叔叔!” 在李家住了一晚,宋氏几次想要说话,都被宋文远制止。 第二天一早,李家便安排一位管家赶着一辆马车带着宋文远母子奔着高邮而去。 广陵府到高邮县一百二十里,清早出发,大半天的时间便进了高邮县城。 进了高邮城先找到李家的茶馆,将宋氏安顿到茶馆的后院歇息,宋文远跟着管家到县衙办理房契的过户手续。 这种房屋买卖与过户都有专门的牙行负责代理,相当于后世的中介,只要给钱办理的速度很快。 为了不想再与过去有任何的瓜葛,宋文远特意花钱请牙行帮母子二人将户籍落在高邮,在落户籍的时候将姓氏改成了宋。 这一切都看在李家管家的眼里,心中暗自鄙视,一个连祖宗都不认的无耻之徒,自家小娘子不嫁给这样的小人就算对了。 两世为人的宋文远又怎能看不出李家管家的鄙视,对于这种鄙视宋文远丝毫不在意,没有什么比比好好活下去更重要,别人怎么看待自己那是别人的自由。 想要别人尊敬自己,首先要有让人尊敬的本事,用宋文远另一世的说法就是,脸是自己挣得,不是别人给的。 宋文远不想在铺面过户、以及他们母子落户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对给他们办事的六房衙役出手非常大方。 就算是跑腿的衙役宋文远出手都是一两银子,负责办事的户房典吏更是送出去十两银子,这样的散财童子最受衙门欢迎,因此手续办得非常痛快,甚至做为保人的街坊都是户房与牙行帮忙找的人。 看着宋文远花钱如流水一般,李家管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花的可都是他们李家的钱。 就这么个花法,别说一千两银子,就是一万两也禁不住花啊! 当天手续办齐之后,只要明日拿去二堂找县尊老爷用印后,王文远就正式变成宋文远,成了高邮县十字街东门巷‘庚’字院的住户。 李家管家跟着已经改名的宋文远办完这些过户手续,回到茶馆拿到婚书后,一刻也不愿跟他眼里的无耻之徒多待,连夜赶回了广陵,向李煌汇报宋文远的一切。 宋文远可不管李家怎么看自己,既然老天让他来到这个世界,那就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出个人样子。 打发走李家的管家,茶馆的掌柜伙计围了过来,换了新的东家,他们的去留就成了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掌柜的是李家的一个远房本家,仗着自己的身份率先问道:“东家接手茶馆,可有新的章程?” 宋文远暂时还没想好这个铺子到底干什么,他没开过茶馆,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明日照常营业,以后干什么,宋某还没有想好,不过你们大可放心,只要你们好好干,宋某保证你们的衣食。” 几人看宋文远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多少有些轻视,既然东家没有下逐客令,那么他们就还能在茶馆讨生活。 这个时代可不讲跳槽,无论男女都讲从一而终,基本上都是在一个行业干一辈子。 宋文远也不管他们有什么想法,现在还不是自己立威的时候,立威也需要一个契机。 回到自己和母亲居住的屋子,给母亲请了安,宋氏赶紧拉住他问道:“文远!你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跟李家要这么多钱,这不是让人将我们母子看成唯利是图的小人了吗?” “娘!昨日没拿到银子,有些话儿子还不方便说,如今钱已经拿到了,儿子就实话跟您说吧。这门亲事根本就成不了,李家是商人,最讲趋利避害,怎么可能让儿女婚事把自己家族拉进漩涡中。 若是我们还在王家,李家可能还有些忌讳,不敢太过分。如今正好我们母子被王家人赶出来,这婚我们不退,李家也会想办法逼我们退。 这钱我们不要,李家也会用在打点官府上,与其便宜了官府,不如便宜了儿子。” 宋氏叹息了一声道:“儿啊!你有了这个污点,以后还怎么考取功名,如何进入仕途?” “娘!儿子就没打算走仕途这条路,为了不与王家有瓜葛,今日在衙门儿子已经将姓氏改成了‘宋’,从此儿子随母姓。” “这怎么可以,你是王家人,若是有一天你爹怪罪下来,娘怎么跟你爹交待。” “这事与他无关,他也不想认儿子这个让他蒙羞的儿子,既然相看两相厌,不如老死不相往来,从此儿子就叫宋文远。” 宋氏泪流满面,一把搂住宋文远哭道:“都是娘的错,若不是娘的身份低微,如何能让我儿连家族都不能回,连祖宗都不能认。” “娘!儿子不稀罕王家的家族,儿子要开创一个属于儿子自己的家族,让后代子孙以儿子为荣。” 第四章 争子 宋氏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丫鬟,哪里见过什么世面,现在的儿子就是她的主心骨,尽管以她的思想,王家是一棵参天大树,就算是被赶出家门也不能失去王家的庇护。 可是儿子已经做出了决定,她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默默给儿子祈福。 “儿啊!你若不读书,还这么小能做什么营生?” “娘!您放心,有了这个铺子,至少我们母子的衣食不愁,以后做什么儿子还没想好,不过咱宋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宋氏听儿子说宋家,心里感觉美滋滋的,若是儿子开枝散叶,以后她就是宋家的老祖。 第二天起来,收拾停当,在茶馆吃过早餐,宋文远安步当车晃晃悠悠往县衙走去。 刚到县衙门口,就看到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围在县衙门前,人群中两个妇人在争夺一个看起来还不到一岁大的孩子,一名妇人在争夺中一把将孩子抢了过去,另一名妇人心急之下敲响了衙门的鸣冤鼓。 鸣冤鼓可不是随便敲的,鼓声一响,县尊老爷就必须要升堂问案,高邮这样的大县虽然配有县丞、主簿和典史,这些人都替代不了县太爷,只能由他亲自审问。 《大周律》规定,告状必须要有诉状、讼师、以及保人共同作保,若无这些保人,擅自敲响鸣冤鼓,就算是真有冤情也要先打十竹板,以示对破坏秩序的惩戒。这些规矩就是要增加打官司的难度,让百姓尽量不要麻烦官老爷。 国人好凑热闹,有了热闹都想凑过去看个究竟。宋文远也不急着去找户房拿房契,站在人群当中看一看这个时代的官员如何公开审案。 时间不长,在三班衙役的‘威武’声中,县尊老爷迈着四方步从后门进入堂前,款款落座。 “啪!”惊堂木一响,县尊老爷拖着长音的声音传出来:“何人击鼓鸣冤?带上来!” 击鼓的妇人与抢孩子的妇人早已被捕快两班的衙役控制,听到老爷吩咐,立刻押着二人抱着孩子走进大堂。 两个妇人立刻跪地磕头:“民女吴张氏,民女吴周氏叩见青天大老爷!” 宋文远打量了一下高邮知县,只见这位县尊老爷年龄在四十岁上下,颌下留着半尺长的青须,修整的非常整齐,国字脸、浓眉大眼,两眉之间有着很深的法令纹,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感。 这难道就是官威吗?宋文远心中暗想。 只见县尊老爷一拍惊堂木,‘啪’的一声,大堂外百姓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你二人谁敲的鼓?” “是民女敲的鼓。”那个自称吴周氏的妇人赶紧答话。 “可有状纸、讼师和保人?” “民女没有!” “既然没有,本县也不能坏了朝廷的规矩,来人!按倒在地给本县打她十记竹板。” 两班衙役立刻上前将妇人按倒在地,就要动手扒妇人的襦裙。 妇人羞愤难当,将头深埋在手臂下,不敢动弹。 县尊老爷皱眉喊道:“且慢!” 衙役停下手,疑惑地看向堂上的老爷。 “本官念你是个妇人,只扒掉外裙,留下亵裤,给你保留一些颜面。” 吴周氏感激地磕头道:“谢大老爷体恤!” 宋文远没想到这古代的官员还有如此人性化的一面,既兼顾了朝廷的律法,也照顾了妇人的尊严,心中不由对这个县太爷生出了几分好感。 没能看到白花花的屁股,看热闹的百姓一阵唏嘘。 得了县尊老爷的吩咐,衙役只扒掉了妇人的襦裙,对着妇人的臀部就是一顿板子。 小时候挨过老师竹板的孩子都知道,竹板打人到底有多疼。更何况是比老师手里的竹板更宽更长的竹板。 十记竹板打下来,板板到肉,声声入耳,妇人被打的惨叫连连。 板子打完,县尊老爷再次问道:“你要状告何人,有何冤屈?” “青天大老爷,民女与吴张氏是妯娌,只因民女丈夫突然亡故,吴张氏与亡夫兄长想要霸占我夫妻的家产,将民女赶出吴家大门。 便将民女的儿子抢去,想以民女无子的理由将民女休掉。那是民女和亡夫唯一的骨肉,民女怎舍得儿子被抢。 便趁着吴张氏不注意,抱着儿子离开吴家,哪知道他们夫妻一路追来,民女一路逃到县衙,在儿子被她们夫妻抢走后,逼不得已敲响了鸣冤鼓。” 妇人的条理很清晰,这个时代敢于跑到衙门告状的女子都是有着非常的勇气。 条案后的县尊老爷,捋着胡子看向另一个妇人问道:“吴周氏状告你抢她的孩子,还要将她赶出吴家,可有此事?” 吴张氏赶紧磕头道:“大老爷明鉴,民妇怎敢抢夺别人的孩子占为己有,分明是民妇自己的孩子。 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那是民妇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左邻右舍还进我吴家喝过我儿的满月酒。” 县尊老爷皱着眉头沉思,这种家族内部矛盾非常难缠,一不小心就会让自己的官声受损。 两人都说孩子是自己的,这二人肯定有一个人在说谎,现在最关键的是孩子不会说话,而吴张氏又说邻居可以作证,这么看吴张氏是孩子的母亲几率更大一些。 可是吴周氏又说是丈夫新亡,哥嫂想要霸占她们的家产,使出这样的招数,就是想要赶走她,这种可能性也完全存在。 毕竟是在一个家里,孩子对彼此都熟悉,不存在孩子认生一说,想通过孩子跟谁亲近来判断谁是母亲也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县尊老爷有些头大了,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一家人争夺孩子的案子,为了验证吴张氏的话,县尊老爷特意将吴家左邻右舍的邻居传过来挨个询问,得到的答案都证明了吴张氏没有说谎。 而问到吴周氏的孩子的时候,邻居们却纷纷摇头,表示并没听说吴周氏生孩子。 邻居的证词对吴周氏非常不利,就连堂外的百姓也已经趋向于吴张氏是孩子的母亲。 身为官员的一丝敏锐让县尊老爷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自己不能轻易下结论,看着有些无助的吴周氏,县尊老爷问道:“吴周氏!你还何话说?” “青天大老爷明鉴,亡夫一直在外行商,我儿出生以及满月的时候,亡夫都不在家,也没有人帮着民女操持人情往来。 民女常年独居在家,不敢给丈夫招惹麻烦,因此很少出门,对左右高邻也不熟悉,民女生产也没有惊动外人,左右高邻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可是孩子确实是民女与亡夫的亲骨肉,就算民女不要吴家的财产也不能放弃亡夫的亲骨肉。” 第五章 案中案(上) 宋文远在大堂外听着吴周氏的讲述,脑海中出现了一段历史奇案的画面,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宋文远本身并不懂律法,不过这具肉身的原主却痴迷于律法,将大量的时间都用于对《大周律》的研究。 而宋文远虽然不懂律法,但是却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多了几百年的见识,这是宋文远的优势,也是他在这个时空立足的根本。 在宋文远已经看出这个案子的端倪的时候,堂上的县尊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似乎两个妇人说的都有道理,尤其是吴张氏更是有邻居作证,孩子到底是谁的呢? 大堂上县尊老爷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说话,陷入了沉默当中,堂外的百姓的议论声起,多半的百姓都倾向于孩子是吴张氏的。 眼看着百姓的舆论开始逐渐倒向了吴张氏这边,县尊老爷也渐渐趋向于将孩子判给吴张氏,宋文远急了,这么做岂不是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子,同时还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县尊老爷!草民有一个办法能够证明谁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可否让草民一试?” 堂内堂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宋文远的身上,只见说话的竟然是个半大孩子,有好心之人赶紧劝说道:“小孩子不要胡闹,免得沾惹上麻烦!” 宋文远冲着劝说之人拱手致谢,却依然坚定地看向高邮知县。 高邮知县打量了一番宋文远问了一句跟案子无关的话:“小哥儿读过书?” “草民自幼喜欢读律书,熟读我《大周律》,不敢说精通,一般的案子还难不倒草民。” “老夫最喜提携后辈,你若真有才华,老夫不介意向上官举荐于你,不过你得证明你的才华。”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一句话就把求人帮忙变成了提携后辈的考验。 宋文远也不在意县尊的文字游戏,直接问道:“可否让草民一试?” “兼听则明,也罢,本官就让你试一试。” 得到县尊的允许,宋文远踏步进入大堂,站在两个妇人的前面说道:“两位大嫂听好了,宋某接下来问的每一句话都会做为证据记录在案,两位不得有半句假话,明白吗?” “奴家明白!” “奴家不敢有半句虚言!” “首先我要问的是吴周氏,你丈夫是什么时候死的,是怎么死的?” “奴家丈夫是个行商,这些年一直都在外面行商做买卖,今年过完年元宵节后便离家行商,离家之前跟奴家说:‘这些年行商也存了一些银钱,这次行商回来之后便不打算再往外跑,将挣来的银钱在城里买个铺子,做个坐商。’ 可是十天前有人在村子前的河里发现了我丈夫的尸体,哥嫂都认为我丈夫是失足落水淹死的,奴家丈夫是奴家这个不祥之人克死的。 还说为了不让奴家克死儿子,儿子要让他们夫妻抚养,强行从奴家手里将我儿带走。等奴家反应过来,找他们夫妻要孩子,他们夫妻却说孩子是他们的,还污蔑奴家根本就没生孩子。 奴家一气之下,趁他们夫妻不注意,抱起孩子逃了出来,被他们夫妻一路追赶,便追到了县衙。” “你丈夫溺水而亡可有报官,可有经过仵作验尸?” “兄嫂说我丈夫是横死,要赶紧掩埋,不然会祸及家人,将尸体打捞起来便草草找了个地方将奴家丈夫掩埋,甚至都不允许奴家丈夫葬入祖坟。” “宋某问的是可有报官,可有仵作验尸?” “没有报官,也没有仵作验尸!” “吴张氏,吴周氏说的可有不实之处?” “这贱人信口胡说,分明是她克死了我家叔叔,乡邻都认为我家叔叔是横死,要尽快入土为安,这贱人觉得没了我家叔叔这座靠山,以后在我吴家就不能作威作福,便想出了要抢夺我儿为质,能够继续留在我吴家,让我夫妻养着她。” 宋文远故意手托着下巴,来回走了几步,为难地说道:“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二人说的都有些道理,宋某也无法判断。 这样吧,我把孩子抱过来,当着堂上的县尊,以及堂下的衙役,还有堂外乡亲的面,你们二人公平争夺,谁抢到孩子,这孩子就是谁的,抢不到就不要再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如何?” 吴周氏犹豫不决,吴张氏却不加思考地回道:“奴家愿意!” 堂上的县尊招手将宋文远叫过去,低声问道:“小友,你这是何意?” 宋文远凑到县尊跟前低声嘀咕了几句,县尊的脸色变了变,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宋文远转身再次问道:“吴周氏,你可愿意?” “奴家试试!”吴周氏的脸上写满了悲愤。 宋文远故意装作看不到吴周氏的表情,从衙役手中接过婴儿,让两个妇人各站一边,站在宋文远的两边。 “开始!” 宋文远的话音刚落下,吴张氏就像一只母夜叉般扑向宋文远手里的孩子。 吴张氏两手一伸便死死掐住了孩子的双臂,孩子吃痛之下开始大哭。吴周氏也踌躇着上前搂住了孩子的两条腿,却不敢使劲拽。 吴张氏一把便将孩子使劲儿扯到了自己的怀里,吴周氏只是象征性的拉扯了一下,孩子便落到了吴张氏的手中。 吴张氏一把捂住孩子啼哭的嘴,得意地问道:“大老爷!孩子民妇抢到了,这案子能结了吧?” 堂内堂外都看清了两个人的动作,听到吴张氏的问话,一片哗然。 这个时候孩子是谁的,已经一目了然,不过想要确认孩子是谁的,还需要堂上的县尊进行判决。 “吴周氏!本官问你,为何在争夺孩子的时候,你不尽力争夺,将孩子拱手让给了吴张氏,难道这孩子不是你的吗?” “回青天大老爷,我儿那么幼小,身娇肉嫩,若是我二人用力撕扯,肯定会伤了我儿,当娘的哪里舍得伤了自己的孩子。 既然嫂嫂这么想要我儿,那就给了她吧,只要她能善待我儿。” 说罢,吴周氏颜面失声痛哭。 县尊老爷一拍惊堂木,‘啪’响声过后大声说道:“来人,将吴张氏夫妻给本官拿下!” 第六章 案中案(下) 大堂外等待的吴张氏丈夫刚想逃走,便被愤怒的百姓的围住,这种抢别人孩子的恶事,实在是可恶至极。 衙役捕快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民心所向,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吴家的男人捉住。 夫妻俩估计做梦都没有想到,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会以这种方式被人拆穿。 县尊老爷拍着惊堂木冷笑着问道:“你们夫妻可真的是丧尽天良啊,为了财产竟然做出抢夺兄弟子嗣,赶走兄弟媳妇之事。 可惜啊!机关算尽太聪明,害人终究是害己,根据《大周律》定义,你们这种行为已经属于拐卖人口、霸占财产的范畴。 念你们都是一家人,本官也不能不近人情,你们夫妻......” “县尊老爷且慢!” “宋小友,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县尊老爷,这个案子还有一个疑点,那就是吴周氏的丈夫到底是死于意外,还是死于谋杀。若是死于意外,这夫妻只是见钱眼开,临时起意,可以轻判。 若是吴周氏的丈夫是死于谋杀,那这个案子的性质可就变了,这就是为了财产的蓄意谋杀嫁祸案。 因此草民认为,必须要调查清楚吴周氏丈夫的死因。” “吴周氏的丈夫不是死于溺水吗,这里面难道还有其他的隐情?” “有没有隐情,草民不知道,不过开棺验尸查一查便清楚了。” “这死人还能说话不成,他还能告诉你他是怎么死的?” “县尊老爷,死人当然不会说话,不过死人的一些细节却能证明出死人的死因。” 县尊老爷沉吟了片刻看向吴周氏问道:“吴周氏!你丈夫死了有几日了?” “从发现亡夫的尸体距今日已经有十日。” 县尊老爷皱眉对宋文远说道:“宋小友,本官丝毫不怀疑你的推断能力,但是这人已经死了十天,如今又是五月,人可能已经开始腐烂,你真能看出什么问题吗?” “草民别的不敢保证,这人是死了以后落水的,还是活着被水淹死的,草民一定能分辨的出来。” 县尊老爷看向吴周氏问道:“你可愿意惊动亡夫的亡灵,开棺验尸?” “只要能查清我丈夫是怎么死的,就是要民女的命,民女都愿意,民女愿意开棺验尸。” 县尊老爷也不称本官了,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徐某今天就陪你这小友疯一把,来人立刻动身前往埋尸地开棺验尸。” 很快一顶官轿停在了大堂门前,徐县尊迈着官步坐进官轿,招手让宋文远过来说道:“小友!挤一挤跟本官坐一起走。” 宋文远连连摆手道:“草民还年轻,在旁边跟着走就行。” 对于宋文远的知进退,徐知县很满意,也不再客气,吩咐一声起轿,官轿在三班衙役的开路下,向城外走去。 自然有认识路的百姓引路,官轿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都想看一看这难得一见的开棺验尸的场面。 更何况主持这一场面的还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这一场看完,大半年都有了吹牛打屁的谈资。 路上徐知县撩开轿帘探着头问道:“小友是我高邮人吗?高邮的少年才俊,本官不敢说是都认识,不过至少能认识大半,小友却比较面生。” “不瞒县尊老爷,草民本是江都县(江都是广陵附郭县)人,只因母亲是家中丫鬟,被当家主母赶出家门,走投无路才来到高邮安身立命。” 徐知县想了一下广陵府的大户人家,姓宋的可不多,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一个,便开口问道:“令尊怎么称呼?” “草民没有父亲,草民随母姓!” “这天下哪有没有父母的子女,子不言父过,这一点小友有些冒失了。”徐知县皱眉说道。 宋文远叹息一声说道:“不是草民不认,是人家根本不愿认草民,甚至认为丢官下狱都是草民害的。 御史攻击他的一条罪状就是沽名钓誉,酒后失德,草民便是他酒后失德的意外。” 徐知县一下明白了宋文远是谁家的子弟了,他总感觉宋文远的眉眼有点熟悉,原来竟是故人之子。 “小友家姓王,令尊是当朝礼部主事王真长(尊素)吧?” 宋文远点点头,没有说话。 “小子!怨气不小啊,父子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仇,你父亲也是暂时受挫,天子圣明怎会让你父亲一直蒙尘。 老夫与令尊是同年,由老夫做个中人,给你们父子做个和事佬如何?” 宋文远正想着怎么委婉地拒绝,前面领路的百姓通报说已经到了地方。 吴周氏的丈夫被埋在一处乱葬岗上,横死之人连进祖坟的资格都没有了,这也不是谁定的歪理。 在百姓的指引下,衙役们开始挖掘坟堆上的泥土,刚埋下几天,泥土还没有压实,很好挖掘。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尸体便被挖了出来,不知是事出仓促,还是有意为之,尸体只是找了一领草席胡乱地裹起来便埋了下去。 没有现代法医技术的加持已经无法判定死尸的死亡时间,但是根据尸体爬满的尸虫和散发出来阵阵尸臭,便能推断出死亡时间不短了。 宋文远请衙役在附近的河里打过来一桶清水,自己则用两团布条堵住鼻子,又从衣服下摆撕下一块布蒙住脸,尽量不让尸臭味传进鼻子里。 这种臭味简直让人难以接受,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住的。 好在面部还没有开始腐烂,在用清水洗干净死尸的面部后,宋文远用一根细木棍顶着一团棉花伸进了死尸的鼻腔,直到穿透鼻腔与气管之间的连接软骨。 感觉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地将裹着棉花的细木棍退了出来,宋文远看了一眼一点儿泥沙都没有的棉花,心中已是了然。 拿着木棍来到躲得远远的徐知县面前说道:“县尊老爷,草民已经断定死者是死后被推进河里的。” “你是如何断定的?” “县尊老爷!人死之后,正常情况下七窍都会闭合,也就是说死后没有人为故意诱导的情况下,死者鼻腔内部不会有泥沙。 反之,若是死者是溺水而亡,在死前必定会喝进大量含有泥沙的河水,这些泥沙不可避免地因为呛水进入鼻腔内部。 而这具尸体的鼻腔内没有一粒沙子,很明显不符合溺亡的表现,若是县尊不信,也可以切开死尸的胃部,若是溺水而亡,死尸的胃里肯定含有大量泥沙,反之则没有。” 第七章 拉近关系 徐知县频频点头,宋文远解释的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服。 眼下死尸他杀已经确定,那么谁才是凶手呢? “小友觉得凶手会是谁?又是怎么杀死的死者?” “县尊老爷!草民刚才在检测死尸是否溺水而亡的时候,顺便查看了一下死者的颈部,发现了明显的被人勒过的痕迹。 至于是用什么勒住的,还是请仵作验一验,这方面仵作的经验比草民更丰富。” 这话宋文远并没有谦虚,在验伤方面,仵作的经验远比他这个半吊子丰富的多。 “小子!你觉得凶手会是谁?” 宋文远摇摇头道:“县尊老爷,草民不知,眼下的证据吴张氏夫妻嫌疑最大,但是却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 “若是用刑,本官就不信三木之下,还有撬不开的嘴。” “县尊老爷,屈打成招的供词最不牢靠,也容易造成冤案,铁案需要足够的证据指证。” 两人说话的工夫,仵作已经将尸体仔细查验了一遍,走过来给徐知县行了个礼说道:“老爷!确实是他杀,根据小人的经验判断,死者是被人用钝物击中后脑,然后又使用拇指粗细的麻绳将其勒死。 死者脑后有明显被钝物击打的伤痕,小人猜测是木棍之类的硬木所击打。” 徐知县点点头道:“刘仵作,你在死者身上可有发现嫌犯留下的痕迹?” “回老爷!死者死后经过河水浸泡,又埋到土里这么长时间,什么痕迹都抹平了,现在唯一能证明的就是死者死于他杀。” 徐知县叹息一声,知道在死者身上已经无法找到任何线索,只能挥手命人将尸体重新掩埋,并让衙役将吴周氏母子护送回家。 在吴周氏走之前,被宋文远拦住,说道:“大嫂请留步,宋某还有几句话想问大嫂。” 吴周氏感念宋文远帮他夺回孩子,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对宋文远心存感激,见宋文远问话,赶紧万福行礼道:“宋公子有什么话请直言,只要奴家知道的,绝不隐瞒。” 宋文远给徐知县使了个眼色,徐知县会意,吩咐衙役将人群隔开距离,确保与吴周氏的谈话不被不相干的人听去。 “吴家大嫂,你丈夫离家之时身上可有什么信物?也就是你能一眼就认出的东西,这个东西在你丈夫死后可有出现过?” 吴周氏想了想说道:“奴家丈夫离家之时除了带了一些用于行商的本金之外,身上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就是奴家给丈夫绣的荷包。” “大嫂能详细说说这个荷包的样子吗?比如用的什么材料,荷包的样式是什么样子的?” “回宋公子,奴家绣的荷包的料子用的是湖绸,正面选用的五色丝线绣的鸳鸯戏水,背面是奴家的小字,外人就算见了也不知其意。” 宋文远眼前一亮,连忙问道:“冒昧问一句,大嫂的小字是什么?” 吴周氏低头声若蚊音般吐出两个字——“婉容” “多谢大嫂相告,这是一个重要线索,大嫂先回家等待官府的调查,宋某相信不会让你丈夫冤死。” 吴周氏再次万福行礼,向徐知县与宋文远道谢。 打发走吴周氏,宋文远正想告辞回家,却被徐知县留住,说道:“小子!案子是你一步步捅大的,别想着这么一走了之。跟老夫回去,协助老夫审理此案。” 宋文远不乐意了,一脸不情愿地说道:“县尊老爷!草民不过是帮个忙,怎么还被您抓了劳工!” 徐知县抬手制止住宋文远的牢骚,笑道:“谁让你小子管了这摊子事,你小子也别不识抬举,这个案子办好了,你小子的名声可就出去了,对你将来可有莫大的好处。” 宋文远当然知道这件事的好处,当然最大的好处是徐知县的,破获如此奇案,不但能够受到上官的青睐,而且还能在百姓中间赢得巨大的声望。 有了这层声望,在任期结束时的考核上,会加分不少,升迁那就是板上钉钉之事。 “小子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天色已晚,若不归家,家母会很担心。” “这不是问题,老夫差个衙役给你母亲报个信,告诉她你被老夫留下了。” “这样也好,草民就跟县尊老爷回去,协助县尊将案子审理清楚。” 一行人回到县衙,宋文远先找到户房将房契拿过来找徐知县将印盖上,房契到手东门巷的房子才真正属于他。 看着宋文远一脸财迷地将房契收进怀里,徐知县心中默默埋怨了一遍王真长,这么好个儿子你竟然不好好培养,将儿子培养成一身铜臭气,想必在家中也是穷怕了。 “文远!” “草民在!” “老夫与你父是同年,是你的长辈,老夫视你为子侄,在老夫面前就不要张口闭口的草民了,到了高邮可有什么打算?” “是!小侄初来乍到,还没有想好要做什么,暂时接手原东家的这家茶馆,慢慢再想其他营生。” 宋文远也不傻,徐知县既然愿意拉近关系,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反正一段时间内,自己都要在高邮生活,有这么个靠山靠着也能少很多的麻烦。 “你王家是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怎能去操持商贾贱业。” “小侄姓宋!” “文远!老夫知道你的委屈,不过即便你再委屈,也无法改变你的出身,想要进入仕途,这三代必须要清楚明白,这是你摆脱不了的。 终究你要与真长兄和解,既然真长兄忽视了你,那就做出一番事业,证明给他看,让他后悔对你的忽视。” “徐叔叔!从小侄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刻起,便与王家没有任何的关系,王家是好是坏都与小侄无关。 小侄也没有进入仕途之心,只要能够奉养母亲、衣食无忧小侄就知足了。” “愚蠢!你以为商贾没有靠山能够经营下去吗?商贾四民之末,就算你善于经营,能把生意做大,一个芝麻绿豆一样的小官就能让你家破人亡。 别忘了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你当士绅大户削尖脑袋读书只是为了升官发财吗?” 第八章 刑名师爷 徐知县的话宋文远听得很认真,知道这是人家的肺腑之言,能够跟他说这样的话,一半是因为看中了他的才能,还有一半是因为那个并不待见自己的父亲。 宋文远非常不愿意承那个所谓父亲的情,可是在这个宗族为纽带的社会里,哪有那么容易摆脱宗族的影响。 可是做为一个拥有现代灵魂,有着公民意识的现代人,怎么可能忍受的了这样的屈辱,宋文远做不到人家打了自己的左脸,还要把右脸贴上去让人家打。 因此对于徐知县的好意,宋文远还是婉言拒绝了,至于以后会不会与王家和解,那要看王家日后的作为是否值得原谅。 绕过宋文远家族问题这个小插曲后,徐知县说到了正事。 “贤侄对这个案子可有审理的头绪?” 宋文远在吴周氏确定了没有看到她亲手绣的荷包之后,便有了从荷包入手进行深入审理的想法。 不同于后世的物资宽裕,大周立国不到五十年,眼下是第二代君主君临天下,天下承平不久百姓普遍并不富裕。 “徐叔叔!首先我们要确定的是吴张氏夫妻有没有杀人,这一点只要对他们夫妻二人分开审讯,再辅以一些手段不难查证。 无非是两种可能,一种是吴张氏夫妻发现吴周氏的男人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他们是看到兄弟死了,临时起意想要霸占兄弟的财产。 另一种是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夫妻策划的,只为了顺利拿到兄弟的财产。 若是后一种倒是容易了,只要将案子审理清楚便能结案,若是前一种,既然吴张氏夫妻不是凶手,那凶手又是谁,他们夫妻是否知晓。 吴张氏夫妻若是不知道凶手是谁,那又如何追查凶手?” 徐知县沉吟片刻,沉声说道:“为避免夜长梦多,我们必须连夜提审吴张氏夫妻,如何审理,贤侄可有好办法?” 宋文远靠近徐知县,低声耳语了一番。徐知县听完之后,哈哈大笑道:“贤侄啊贤侄,嫌犯落在你的手里也算是流年不利,就这么办了。 从现在开始,你便是老夫的刑名师爷,今晚的审讯便由你主导审理,老夫给你从旁协助。” 宋文远半开玩笑地问道:“徐叔叔!这刑名师爷可有俸禄?没有俸禄小侄可不干!” “小小年纪钻到钱眼儿里了,还有什么比声望更重要,有老夫在还能饿着母子不成!” 宋文远很无所谓地耸耸肩做出一个让徐知县看不懂的动作,随后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徐叔叔!钱是好东西,有道是一文钱没有逼到英雄汉。只要是正道来的钱,小侄不觉得挣钱有什么丢人的。” 徐知县被噎了个半死,若不是看在这小子有几分才华的份儿上,差点将这小子给轰出去。 当然这种想法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自古有才华者脾气都怪异,徐某人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这点儿雅量还是有的。 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这小子多年养成的习惯,只能通过言传身教,慢慢影响。现在最当紧的是将这个案子审理出来,若是将这样一个奇案办得人人称赞,那将是他徐某人最能拿得出手的政绩。 城楼上的钟鼓已经响过两遍,已经过了二更天,黑暗中的牢房突然亮起了忽明忽暗的亮光,正浑浑噩噩地坐在牢房的稻草上暗自神伤的吴张氏,一个身影飘过来,用一种阴冷的声音叫道:“嫂嫂!你好狠的心,为何要害我?” 吴张氏毛骨悚然,慌忙看向其他牢房,只见其他牢房里的犯人已经睡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的景象。 她偷偷瞄了一眼那个身影一眼,就不敢再看,这个身影她是无比的熟悉,除了那个死鬼还能有谁。 方寸大乱的吴张氏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道:“叔叔!冤有头、债有主,奴家没有害你啊!” “你没有害我,我怎么会死,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用棍子敲晕我的,你等着吧,我会一个个找你们索命的。” 吴张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等到她再次醒来,已经身处一处黑洞洞的地方,只有她的目光所及的地方,架着一口大锅,锅底下是燃烧的干柴。 两个面目狰狞的差役,戴着高高的帽子,正在看守着大锅。 这时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吴张氏!老实交代,你的小叔子是怎么死的?” 趴在地上的吴张氏,下体一热,一股热流流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了重重的黑暗。 极度的恐惧让吴张氏已经顾不上思考,脱口而出说道:“大老爷!人不是奴家杀的,是我家男人动手杀的。” “休得胡说,死者与你丈夫是亲兄弟,怎么能下得去手,分明是你伙同外人下的手。” 求生的欲望让吴张氏不敢错过任何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听到那个声音质疑,赶紧解释道:“大老爷!奴家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这么多的心思。 是奴家那个挨千刀的男人在外面鬼混,跟人赌钱输了不少的钱,正愁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正巧我家叔叔在外行商归来。 我家男人与他一起的另一个赌徒心生歹念,便想着悄悄缀上叔叔打闷棍,夺了他的钱财用于偿还赌资。 两人得手后,本想将人丢弃在路边自生自灭,可是那个赌徒却临时变卦,认为是他下手将人打晕,想要独吞抢来的钱财。 我家男人怎会甘心,两人一番争执下,那人给我家男人出了一个主意,由他下手将叔叔勒死,丢进河里造成溺死的假象。 然后由他到我家报信,将叔叔死于意外坐实,在叔叔死后我们夫妻便利用弟妹从不出门,外人也不知道她已经生子,将孩子骗过来,再用克夫的名义将她赶走,叔叔的家产便顺理成章成了我家的财产。 本来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那个小公子给识破,奴家听信了我家男人的鬼话,酿成了大错,真真是悔不当初啊!” 第九章 登堂入室 一墙之隔的室内,徐知县与宋文远相对而坐,堂下还跪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的男人。 男人嘴里的破布被拽了出来,宋文远玩味地问道:“吴大!你现在可有什么话说?” 男人倒也硬气,梗着脖子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败露,草民无话可说,恨只恨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不该让其参与这些要命之事。” 徐知县冷笑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可是你一奶同胞的兄弟,你竟然能下得去如此狠手,你连畜生都不如。” “草民原本也没想要了兄弟的命,也是在看到兄弟归来,恰巧赌债缠身,才起了歹意。缀着俺兄弟在没人的四外没人的地方,黄胜抽冷子一棍子将俺兄弟打晕,将俺兄弟身上的钱财全部夺走。 那孙子却不愿与俺平分财货,还威胁俺若是报官俺也一样吃官司。俺眼瞎竟然认了这么个心黑手狠的朋友,可惜却没有卖后悔药的。 后面的主意都是黄胜出的,凭着俺这点儿能耐,也想不出这么天衣无缝的计划。” 徐知县皱着眉听完吴大的话,心里升起一个疑问,那就是白天的时候,邻居们可都证实过吴张氏也生了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现在在哪里,不会这两口子为了钱财将自己的儿子也弄死了,想到这里徐知县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儿子呢?” 吴大有些诧异,抬头看向徐知县,不过还是老实回道:“在偷梁换柱的计划实施之前,俺儿子就被悄悄送到俺浑家的娘家,现在还在她娘家由俺岳母带着。” 徐知县松了一口气,若是这个孩子也被弄死,这桩泯灭人性的案子可就太大了,弄不好自己都要吃挂落,少不了一个教化无功的罪名。 在审问出黄胜的住处之后,三班衙役连夜出发,在天亮之前包围了黄胜家的院子,将还在熟睡的黄胜抓捕归案。 在抓住黄胜之后,争子案引发的案中案终于全部审结,这个案子让人看到了人性中的丑恶,为了争利,就算是兄弟都能成为牺牲品。 忙了一夜,将案子审结,陪着徐知县吃了一顿早餐,宋文远便告辞回了茶馆。 回到茶馆,好好地睡了一觉,将这一夜没有合眼的觉给补回来。 下午刚睡醒,还没来得及吃饭,就有县衙的衙役过来请他去县衙,县尊老爷要召见他。 宋氏看到儿子刚到高邮就认识了县尊老爷,还被奉为上宾,心中很是替儿子高兴。 这个时代,只有与官府攀上关系,做什么事才能无往而不利。 与宋氏的高兴不同,宋文远却有些不耐烦,心中吐槽,你老徐又不是大姑娘,老子又不是跟你谈恋爱,用得着离开一会儿就叫过去吗? 看着儿子磨磨蹭蹭,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宋氏着急地说道:“儿啊!可不能让县尊老爷久等,县尊老爷能够抬举你,是你的福气,可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面对母亲,宋文远又能说什么,只能顺着母亲的意思,收拾停当跟着衙役前往县衙。 衙役走到大堂门口便停住脚步示意宋文远自己进去,二堂与后院那是县衙后堂,衙役没有得到允许不能随便进出。 这就是森严的等级制度,从上到下方方面面,处处都透着等级。 进了二堂,徐知县已经在二堂等着他,看到宋文远进来,还没等宋文远行礼,便起身招呼他跟着徐知县进了后院。 穿过月亮门,进了后院的正堂,门口两位女子正站在门口迎接。年长的与徐知县年龄仿佛,年幼的看起来与宋文远的年龄差不多。 徐知县给宋文远介绍道:“这是内子,她身边的是小女玲珑,与你年龄相仿,从小被老夫惯坏了,没点儿规矩,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贤侄勿要见怪。” 宋文远有些吃惊,结合两世的记忆,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老徐能够带着他进入后宅拜见家眷,那是将他当成了子侄对待。 “小侄拜见婶娘,见过小娘子!” 徐家夫人笑吟吟地虚扶起宋文远道:“今日听老爷说起贤侄,乃是同年之子,以后可要常来往,不要见外。” “谢婶娘!小侄以后少不了叨扰婶娘。” “行了!你们爷俩说会儿话,老身去给你们准备酒菜。” 说完徐夫人拉起那小娘子从后门离开,那小娘子在出门之前还冲着宋文远扮了个鬼脸。 宋文远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好像不认识这孩子吧。 徐知县看在眼里,苦笑着说道:“白天老夫与她们娘俩讲了你装神弄鬼审案的过程,小女很是好奇,想要当面问问贤侄是怎么想到这个点子的!” 宋文远笑了,没想到老徐还是个八卦的性格,喜欢跟妻女讲一些前堂的趣事,更没想到老徐家的千金还是个灵异爱好者。 要不要以后多给她讲点儿什么《聂小倩》、《画皮》之类的小故事,宋文远如是想到。 “徐叔叔!这审案其实就是个心理博弈的过程,但凡是犯罪之人,心中都有几分心虚,尤其是心理素质更差一些的女人。 小侄正是利用人性的这一弱点进行针对性布局,再借助黑暗对人产生的恐惧,心里有鬼的人自然是怕见到鬼的。” 徐知县捋着胡须微笑着点头道:“这番话若不是老夫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是出自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之口。 王真长真是暴殄天物,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子却不知道珍惜,老夫倒是很期待看到他低头的那一刻。” 听徐知县又提到王尊素,宋文远识趣地闭上了嘴,以无声来证明自己的不满,无论是什么原因,自己这个做儿子的都不能出言诋毁父亲,这就是这个时代狗屁的孝道。 徐知县当然知道宋文远心中的恨意,不过他还是愿意当这个和事佬,一是徐知县非常欣赏宋文远所展现出来的才华,这样的少年英才,若是因为与家族反目,蹉跎一生,实在是太可惜了。 还有一点是徐知县不能说出口的,那就是徐知县两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材料,只能留在家乡守在祖产度日。 若是与宋文远结下善缘,甚至能成为他的女婿,以后也能照拂徐家一番。 第十章 殊途同归 陪着徐知县吃了一顿简单的便饭,饭后丫鬟送上茶水,徐知县将通政司刚刚送来的邸报递给宋文远道:“看看这个吧!” 接过邸报,宋文远眼前一亮,这可是个好东西,这是寻常人根本看不到的朝廷大政,有了这邸报,宋文远便能随时了解朝廷的动向,将来做什么事都能未雨绸缪。 徐知县见宋文远没有看到正地方,便指着邸报上的一个版块说道:“看这里!” 顺着徐知县手指的方向,宋文远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豆腐块大小的文字,上面写着“上谕:‘礼部主事王尊素贬为庶民,即日离京返回原籍居住。’” 这么一行小字标志着王家的危机彻底解除,虽然说官职丢了,但是功名还在,只要功名还在,王尊素随时都有可能被起复。 同时王家也依然是有影响力的地方士绅,王家大院外的进士及第牌楼依然彰显着王家的身份地位。 宋文远知道徐知县让他看邸报上的这条消息的用意,无非是想告诉他王家不会倒,他不必像避瘟神一般避着王家。 对于宋文远来说,他看重的是亲情,而不是利益关系,凭着他两世的记忆,想要出人头地并不难,可是只有危难之际才能看出谁才是那个真心对待你的人。 王家人的嘴脸已经证明了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宋文远母子的死活,或许王尊素有些无辜,因为他并不知道王家如今做的这一切。 然而事实上,没有王尊素的漠视,王家人也不敢如此对待宋文远母子,先有王尊素漠不关心这个因,才有王家人将宋文远母子赶走这个果。 徐知县见宋文远看到邸报上的消息半天没有说话,以为这条消息触动了他的内心,轻咳一声道:“过些日子你父亲应该就能归家,老夫给真长兄写封信告知你在老夫这里,免得你父亲发现你离家后牵挂于你。” 宋文远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徐叔叔!王家如何与小侄无关,王老爷平安归来是王家的喜事,小侄表示恭喜。 其他事与宋家没有任何关系,宋家不欠王家什么,也不想与王家有任何的瓜葛。” “你这又是何苦,没有王家的作保,贤侄连考场都进不了,如何能够考取功名,没有功名岂不是白白荒废了贤侄一身的才华。” 宋文远微微一笑:“徐叔叔!小侄有几斤几两自己很清楚,科考对于小侄来说根本过不了,小侄从小就不喜四书五经,反而更偏爱一些律法、天文、数术的杂书。 偏偏这些东西在读书人眼里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邪门歪道,读这些东西就是不务正业,因此小侄这辈子都无缘官场。” 徐知县信了宋文远的话,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能够熟稔律法,精通刑律,更能用巧思怪着破获奇案,这些东西不是天生就有的能力,肯定是在背后下了很大的工夫。 “贤侄!不入仕途,无人庇护就算我大周对商贾有很大的包容,没有背景的商贾依然会成为权贵的口中食。 你是个聪明人,这一点不会想不到,眼下除了科考这条路还有其他更方便进入仕途的路子吗?” “徐叔叔说的是,商贾不能独立于权力之外,需要寻找一个权力做靠山,小侄自己不参与科考,不代表小侄不会去培养自己的官场代理人。 只要有钱,完全可以资助一些贫寒的读书种子,将这些读书种子培养起来,在朝中自然有了我们的代言人。” “你能想到的,你以为朝廷想不到吗?实话告诉你,就算是你亲手培养起来的读书人,你也一样控制不住。 你拿什么来控制你培养起来的读书人替你说话,他们一旦越过龙门,就等于跨越了阶层,你和他们的身份就有了天壤之别。 他们帮你是还你人情,不帮你你连人家的面都见不到,你和人家已经有了巨大的阶级鸿沟。” 宋文远沉思了一会儿,不得不说能够从千军万马杀出重围的读书人,都是智商极高的人,大周朝廷这种选材方式虽然不一定选出合用的人才,但是选出的一定是智商最高的人。 “徐叔叔!无论是科举做官,还是用其他方式进入权力寻租,其目的都是为了富贵的生活,说白了就是一个字——钱。 不是小侄小瞧如今的商贾,这些商贾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是守财奴,说白了就是披着商贾外衣的地主大户。” “贤侄为何会这么说,商贾见利忘义,如何能与士绅相提并论?” “徐叔叔!士绅有钱后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肯定修房置地,为子孙后代计,修祠堂、祖坟祈愿祖宗保佑。” “那商贾有钱后做什么?” 徐知县只是略微一琢磨就发现宋文远所说一点儿没说错,商贾有钱之后最后的途径依然是士绅这条路。 第一代的商贾无法摆脱商贾的身份,下一代的子侄完全可以通过官商勾结进行各种操作,只要有钱有的是办法改换门庭。 “既然是殊途同归,贤侄又何必舍近求远,绕一圈最后还是要回到仕途上来?” 宋文远摇摇头道:“徐叔叔可有想过一个王朝为何很难超过三百年?” 这个问题并不新颖,各个王朝都对这个问题有过总结,也进行过针对性的变法,然而事实却是没有什么用。 说白了就是财富集中、土地兼并,一旦出现一些天灾人祸,就会形成大规模流民,流民一旦控制不住就会变成流寇。 多支流寇在与官军的反复征战中学会了如何打仗,进而动摇了王朝的根基,最后由一支脱颖而出的势力取而代之。 社会经过动乱,人口锐减,土地得以重新分配,人地矛盾、财富矛盾得以缓解,新建王朝只要不是太混蛋,基本上都会出现一次或长或短的所谓盛世。 徐知县当然知道这个问题,可是知道归知道,能不能解决才是关键,历代先贤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不相信眼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能够解决。 第十一章 赋役 对于跟王家的关系,宋文远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无论怎么说对自己都没有多大的好处。 为了摆脱关于家族的话题,宋文远笑着问出了一个犯忌讳的问题:“徐叔叔!觉得如今是盛世吗?” 徐知县不知道宋文远为何问出这个问题,眼下大周建国不到五十年,正是蒸蒸日上之际,离王朝末路还很遥远。 现在说这种论调容易遭人诟病,甚至有可能会有牢狱之灾,谁敢在如今的盛世说这种亡国论调,脑袋是想搬家了。 “贤侄慎言!如今大周蒸蒸日上,怎会有亡国之忧,这种还是不要说了。” “如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怎么不是盛世!” “徐叔叔可有见过农家每日的生活,知道他们是怎么生活的吗?” “老百姓不都是如此吗?有什么好看的,自古黔首百姓都是命如草芥,想要富贵那就得读书考取功名。” “徐叔叔是否认为百姓就活该过这样苦日子?” “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若是百姓的日子与士绅一样,谁还愿意寒窗苦读?” 徐知县这话竟然让宋文远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对,虽然知道这话肯定有问题,但是却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 好歹宋文远也是在后世系统学过政治理论,略微思考了一下便抓住了徐知县话里的漏洞。 “徐叔叔说的好听,百姓糊口都成了问题,拿什么来读书,达官贵人垄断了读书的资格,各大家族的学问又都是不传之密,百姓想要获得知识,何其难也?” “那又如何?谁家的富贵也不是凭空而来,想要富贵要么有祖宗荫庇,要么就是靠自己的奋斗,民间有句俗话叫‘救急不救穷’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天下的穷人多了,哪能帮的过来。贤侄若是觉得百姓民生疾苦,大可以进入仕途,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只有进入仕途,掌握更大的权力,才能造福更多的百姓。” 不得不说徐知县这番话很有道理,宋文远觉得自己穿越过来坚持的不当官的理念似乎是钻进了死胡同。 “徐叔叔说的有些道理,人和人之间不可能一样,小侄也不是仇视权贵富人之人。可是权贵在享受富贵的时候是不是也该将目光向下看一看,给黔首百姓一条活路。” “贤侄此言差矣,朝廷的税赋并不高,就算加上损耗的加征也不会超过十税一,百姓总体的负担并不重。 只要百姓稍微勒紧一点裤腰带,日子还是能够过下去的,那些过不下去的百姓多半都是因为懒惰,种田人不勤快伺候田地,田地就会糊弄种田人的肚皮。” 宋文远冷笑一声道:“徐叔叔欺我年少不知民间疾苦吗?胥吏下乡横征暴敛,征收的赋税几倍于正税,地方衙门还要征收各种摊派。 那些胥吏大半没有俸禄,他们靠什么过活,不就是从百姓手中盘剥吗?” 徐知县当然知道胥吏的手段,可是知道又如何,整个官府上下早已形成利益链条,他这个知县也早已被拉下水。 科考出身的官员,智商足够,缺点却是经验不足,一个一点儿基层经验都没有进士,在吏部观政几个月就会被分到各地做一县之长。 都说七品芝麻官,似乎觉得这个官职很小,其实则不然,知县号称百里侯,手里掌握着相当大的权力。 然而初生牛犊的进士官,哪里懂得衙门里的门道,大半官员都会在一入官场的时候就被胥吏拉下水。 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被胥吏陷害,联合士绅造成舆情,轻则贬官,重则丢官罢职。 “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朝廷的税赋就那么多,根本养不起这么多的官吏,只能采用最低成本的方式进行管理。 如若不然,每年单是官吏的俸禄就能将朝廷的赋税吃光,哪里还有余钱做别的。” 宋文远冷笑道:“朝廷养这么多的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想办法开源。田税就那么多,就算榨干了百姓又能多得多少赋税。” “除了田税之外,无非就是盐铁、商税、以及其他一些杂税,这些税收加起来也抵不了田税的一半,能起到多少作用。” “那就想办法让这些税种产生更多的赋税,比如鼓励工商,让工商业发展起来,不就有了更多的工商税收。” “胡说八道,自古商贾都是见利忘义,若是天下到处都是商贾,百姓人人不思勤劳耕种,反而争相去做低买高卖的商贾,这天下不成满是铜臭味的商贾的天下。” “是商贾的天下又如何,只要朝廷能够征收到足够多的赋税,就有充足的财富去做各种民生投资,比如兴修水利、建设道路,精炼兵马。 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投资都是需要大量的银钱,只有有钱才有无限的可能,朝廷若是没钱,首先就不能在军队上大量投入。 军队常年缺饷,引发的后果就是兵无战心,若是遇到外敌入侵,指望谁去抵抗?” “朝廷的军队自有皇帝内帑供应,天下的山林水泽,矿山、渔牧都是皇家的私产,这些私产足够养活军队。 朝廷征税只用于朝廷日常开支,以及灾年的赈济等民生开支,至于修河、修路等工程自然有徭役支撑。” 说到徭役,宋文远更是痛心疾首,一个国家竟然把自己的子民当奴隶一般役使,若说百姓将历朝历代的恶政排个名次,无论是哪个朝代的百姓,徭役绝对能够排到榜首。 与苛捐杂税相比,徭役才是让百姓生不如死的存在,尤其是一些特殊的徭役,并不会管什么时节,若是赶上农忙季节,只要被抽走徭役,家中失去主要劳力之后,田里的庄稼必然荒废。 等待着这个家庭的只有卖儿卖女一条路可走,甚至就是卖儿卖女都无法活下去,只能沦为流民乞丐。 这样的流民乞丐多了,天下会是什么样的,史书上已经不绝于耳。若是说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看不到徭役的弊端,那肯定是假的。 可是统治者明知道徭役是一把双刃剑,为何还乐此不疲征发徭役,无他,好用尔! 第十二章 有女玲珑 宋文远不想再与徐知县讨论赋役问题,因为徐知县是既得利益者,他是进士有免除徭役的特权,同时还有免税的额度,对于赋役没有切肤之痛,根本不能设身处地的站在百姓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虚与委蛇地跟徐知县又聊了几句,宋文远主动提出告辞回去。 徐知县笑着说道:“贤侄!从明天开始每日道县衙帮着老夫整理县衙政务,顺带熟悉官府的运作。” 宋文远没有拒绝,一来是自己暂时也没有什么事,他还没想好要做什么营生。 二来他也想了解一下大周朝廷地方官府的运转情况,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不管是进入官场还是不进入官场,多了解官场的运转,都不是坏事。 出了徐知县住的小院,抬头便看见门前的槐树下,一张石桌旁坐着一个妙龄的少女,少女的身后站着一个梳着髻的小丫鬟。 那少女抬头看到宋文远走出来,一张精致的小脸露出甜甜的笑容,站起身形对着宋文远万福行礼道:“玲珑见过王世兄!” “小子见过徐家阿姊!另外小子姓宋,不姓王。”两人并未互相印证过年龄,宋文远不敢托大,赶紧低头作揖行礼。 “明明就姓王,何必自欺欺人!” 宋文远有些不高兴了,这丫头怎么这么无礼,我要不看你是徐知县的千金,都懒得跟你说话,怎么还不识好歹了。 “让徐家阿姊见笑了,小子确实是个满身铜臭的俗物,不敢污了阿姊的眼睛,这就告辞了。” 从小都是受到一家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徐玲珑哪里受过这样的气,顿时怒火中烧,拦住宋文远的去路说道:“王世兄如此无礼,难怪被王家逐出家门。” 宋文远将心中升腾的火气压了压,微微笑道:“阿姊说的是,小子就是个废物,不值得阿姊多看一眼,以免污了阿姊的眼睛。” 说完宋文远绕开徐玲珑的阻拦,就要迈步离开后院。 “王文远你站住,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宋文远停步回头问道:“徐家阿姊,小子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什么吧,是你一上来就对小子不依不饶,小子好像不欠阿姊什么吧?” “你......我是女子,你就不能让着我点儿!” 宋文远没想到穿越了还能遇到我是女的我有理的屁事,若不是徐知县的闺女,他真想上去呼一巴掌,告诉她你爹惯着你,我可不是你爹。 可是身在高邮多少还是要给徐知县留些脸面,以后还是少进县衙后院为妙。 “对不住阿姊了,小子给阿姊赔不是了!” “好吧!看在你诚恳道歉的份儿上,给我讲个故事,我就原谅你了!” 宋文远这下算是明白了,这位姑奶奶就是故意找茬,听他爹说自己看过很多闲书,应该知道不少话本小说,这是想让自己给她讲话本小说呢。 算了,不跟这小丫头一般见识,两世为人年龄加起来跟他爹差不多了,跟她置气没必要。 “阿姊!时候不早了,小子要赶回去,不然家母有些担心了,再说小子也不会讲什么故事。” 说完,宋文远抬脚就要走,徐玲珑与她的小丫鬟,却挡住了去路,不让宋文远离开。 “阿姊!你这是为哪般呢?” “不讲个故事就不许离开!” “哪有强逼人讲故事的,再说小子确实也不会讲故事。” “你骗人,能想出装鬼的办法审案怎么可能没有故事,我求过爹爹让他给我在外面带话本回来,我爹却说话本胡言乱语,乱人心智。” “阿姊!徐叔叔说的对,那些话本上大多都是些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没什么好看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才子佳人,说不定才子家里早已是妻妾成群。” “宋世兄也是如此吗?家里也是妻妾成群吗?” 宋文远满头黑线,怎么还绕到了自己的头上了。 “小子一个被逐出家门的丧家之犬哪里有什么资格妻妾成群,再说小子也没那个雅好。” 玲珑被宋文远一句丧家之犬的自嘲给逗笑了,也许是年龄小,还没有多少的顾及,丝毫不顾及宋文远这个外人在场,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宋文远等她笑够了,再次拱手道:“阿姊这回可以让小子走了吧!” “哪有说自己是丧家之犬的,宋世兄你太好玩了。” “孔夫子都有被形容成丧家之犬的时候,更别说小子了。” 玲珑收起笑意,一脸正色地说道:“我最是喜好收集故事、打算以后编纂成册,也算我不白来这个世上一回。 宋世兄若是不留下一个好故事,今儿就甭想走。” 好吧!宋文远被打败了,同时也为这个姑娘这种执着所打动,既然要讲个故事,那就讲一个吧。 “阿姊!小子就献丑了,讲的不好,还请阿姊不要笑话。” 玲珑嫣然一笑,说道:“故事只有精彩与否,没有好坏之说。宋世兄请坐,小妹为世兄献茶助兴。” 听了玲珑的话,宋文远才注意到石桌上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小丫鬟正在用扇子扇风烧水。 小火炉上的紫砂壶中,水已经沸腾,玲珑开始展示自己的茶道技艺。 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一盏茶送到宋文远的面前,玲珑微微一笑:“宋世兄!请!” 宋文远知道这是在催自己赶紧讲故事,玲珑已经铺好了纸笔,准备好了记录故事中的重要段落。 “咳!咳!”宋文远轻咳了两声,张嘴说道:“浙江有个书生叫做宁采臣,为人豪爽大方,品行端正,常常自称除了夫人之外从未喜欢过第二个女人。 宁采臣前往金华参加科考,由于赶路着急错过了住宿的客栈,在荒山中寻得一处破败的庙宇栖身。 庙宇名曰兰若......” 宋文远讲的《聂小倩》是结合了《聊斋》原着,以及张国荣的电影《倩女幽魂》一起讲,觉得哪一边的故事更吸引人,便讲哪一边的, 故事并不长,约莫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已讲完,宋文远发现天已经黑了下来,赶紧起身再次告辞。 第十三章 小有名声 一场争子案成就了徐知县的英明公正、为民做主,同时也为宋文远扬了名,整个高邮县城都开始传扬高邮出了一位能够明察秋毫的神童。 高邮县城就这么大,茶馆又离着县衙不远,再加上茶馆本就是一个消息传播之地。 昨日的争子案已经在整个高邮快速传扬,茶馆上下已经从今日茶客的口中得知了他们的新东家在县衙审案之事。 宋文远回到茶馆,本想着茶馆已经打烊,打算绕到后面从后门进院,没想到茶馆的大堂里还亮着烛火,茶馆的大门也没有关闭。 这么晚了难道还有茶客喝茶吗?茶馆的掌柜与伙计这么敬业,都天黑了还在营业。 宋文远抬脚进了大堂,就见母亲坐在大堂的柜台前,左右围绕着茶馆的掌柜和伙计等人。 见到宋文远进来,李掌柜带着伙计们齐声说道:“恭迎东家回府!” 这阵仗吓了宋文远一跳,皱眉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关门打烊?” 宋氏笑着说道:“是我要在大堂等着你的,他们都是为了陪着我。” “等我?”宋文远有些不解地问道。 “就是等你,我儿断案的名声已经广为传扬,那些茶客都称我儿为神童,快跟娘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是那个吴张氏在说谎的?” 茶馆的掌柜伙计也都竖起了耳朵,希望能够从宋文远的嘴里听到更完整的审案信息。 宋文远无语了,这都什么事儿啊!刚刚被徐玲珑逼着讲故事,回到家还要被老娘逼着讲故事,自己又不是讲故事的。 本想拒绝的宋文远,看着众人渴望的眼神,无奈地说道:“能不能先给我倒杯茶,嗓子都快冒烟了。” 一个小伙计动作麻利地给宋文远端来一壶茶,给宋文远倒了一茶碗,一脸谄笑地说道:“东家!这是咱们店里最好的茶,东家尝尝!” 宋文远端起茶碗,用碗盖刮了刮茶叶沫轻抿了一口问道:“这是今年的新茶?” “回东家,这是咱们广陵府本地特产春茶,虽然名气上比不上那些名茶,但是味道纯正,丝毫不比那些名茶差。” 小伙计的话给了宋文远很大的触动,说到广陵府人们印象中最大的特色就是盐,两淮的食盐在广陵府集散。 盐商的聚集,让广陵府富商云集,充满了商业气息,同时盐业的兴盛也压制了广陵府其他产业的发展,比如这广陵府的茶叶,与西湖龙井、六安瓜片等名茶相比,缺的就是宣传。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郑三九。” “三九!若你是一个茶商,让你推广我广陵府的茶叶,你会怎么做?” 这是考教,众人都忘了催讲故事之事,把目光落在了郑三九身上。 郑三九对这个突如其的问题没有任何的准备,双手局促地拧着衣服的下摆认真地思考起来。 茶馆里的其他人也同时思考起来,只有宋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商业,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打断了众人的思考说道:“文远!娘还等着听你讲如何断下争子案呢!” 母亲想听,宋文远就算再不想讲也得讲,捡着重点的地方将争子案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 当众人听到在深夜里装鬼吓唬吴张氏的时候,一个个都觉得后背发凉,一脸的紧张,鬼神之说在古人眼中是不可冒犯的存在。 在听完整个案件的过程之后,宋氏后怕地拉着宋文远的手说道:“儿啊!以后可不敢借神鬼之手审案,若是被神明怪罪下来可不得了。” “娘说的是,孔夫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儿子觉得很有道理,以后做事还是堂堂正正的好。” 宋氏欣慰地点头道:“我儿明白就好,娘乏了,先回去歇息了。” 宋文远赶紧起身搀扶起母亲,将母亲送回房间。吩咐李掌柜将店门关了,上了门板赶紧休息。 第二天一早。 宋文远刚刚起床洗漱,就听到小院门外有人高声喊话:“东家可起床了?” 宋文远打开小院的木门,就看见郑三九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前。 “三九!你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 “昨日东家问小的问题,小的想了一个晚上,有了一点儿头绪,请东家斧正。” 宋文远这才想起昨天在喝茶的时候自己随意提出的一个问题,没想到这个小伙计竟然认真思考了。 这让宋文远对这个小伙计有些刮目相看,凡事能够认真思考是成功的第一步,谋定而后动总比盲目行动更靠谱。 “你来说说琢磨出了什么想法?”宋文远随意问道,也没在意这么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小伙计能够给出什么惊人的言论。 “是!东家。” 郑三九将弓着的身子直起来说道:“东家!小的以为无论是做什么生意,首先要有良好的口碑。茶叶也是如此,确保我广陵府的茶叶能够被天下人熟知首先就要保证茶叶的质量能够拿的出手。” 这论调没什么稀奇的,商贾存在了几千年,从一开始就知道做生意讲究货真价实,然后才是做生意的技巧。 见宋文远不置可否,郑三九偷眼看了一眼宋文远,心里有些忐忑,还是咬牙继续说道:“其次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我们有好茶叶,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那是只针对眼前的生意。 想要将生意做大,就必须要让天下人知道我们的茶叶,最快让天下人知道我们茶叶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将我们茶叶做成贡品。” 宋文远眼前一亮,故意问道:“世人都担心自己的货物成为贡品,被皇家鹰犬巧取豪夺,甚至有可能会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东家!这皇家贡品确实有很多弊端,不过有一个好处那是无法比拟的,试想一下我们的茶叶一旦打出皇家贡品的招牌,连皇家喝了我们的茶叶都说好,还有什么人能比皇家更高贵? 只要我们将这个招牌打出去,广陵府的茶叶将会成为天下第一茶。世人就算附庸风雅也会采买一些我广陵府的茶叶,品尝一下脸皇家都说好的味道。” 第十四章 有客来访 别人可能不懂什么是名人效应,宋文远是在资讯爆炸年代生活过的,太清楚名人效应了。 要不然那些商家会花大笔的资金请流量明星代言,当他们是钱多烧的吗? 一个小伙计能够考虑到这么深远的商业问题,足以证明郑三九是用心思考过的。 这个小伙计正式进入了宋文远的视野,只要进行针对性培养,将来郑三九一定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商人。 为了培养郑三九的商业思维能力,宋文远借着他提出的解决办法再次提出问题:“三九!首先我要称赞一句,你的思维方向是正确的。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你思考,你要知道皇家不会亲自出面与我们洽谈贡品入宫的事宜,只会指定内官前来选择。 我们无法保证每一年前来挑选贡品的都是一个人,今年来的官员我们花大价钱打通了关系,明年又换了人。 我们的利润都用在了上下打点上,这会极其不利于我们的商业扩张,这种情况你该如何应对?” 郑三九年龄刚刚二十出头的年龄,远没有老商贾的社会阅历,这样的问题对于从来没有经历过商场上打滚的郑三九来说太难了。 “东家!小的最大的官儿只见过村里的里正,东家所说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内官如何对付,小的也不知该怎么办。”郑三九略微思考了一下,便果断回答道。 宋文远满意地点点头道:“你没有贸然回答离你太遥远的问题,这很好。好好干,今后有的是你施展的空间。 另外要多读书识字,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个成功的商人一样需要有深厚的学问,没有学问的人做什么都不会长远。” 郑三九深深地鞠了一躬:“谢东家!” “去忙你的吧!” “是!” 打发走郑三九,宋文远跟母亲一起吃了一些简单的早饭,闲着无事便坐在茶馆的栏杆边上端着一本《永徽律》慢慢研读。 华夏的律法都是一脉相承,汉承秦制,唐承隋制,清承明制。每一个朝代建立之后都会对前朝的一些律法进行修订、删减、补充。 大周的律法是在大唐的律法基础上进行的改进,研读唐律对于研究《大周律》有很大的帮助。 不过这些书都是以前的肉身喜欢看的,对于现在的宋文远来说,他更喜欢研究如何能在律法空档中琢磨出快速挣钱的路子。 宋文远拿本书看,纯属是打发时间,顺便催催眠。 正在宋文远迷迷糊糊要睡着的工夫,茶馆门外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身材修长,头戴璞头巾,前额处镶着一块四方的羊脂白玉。身上穿着宝蓝色湖绸斜领长衫,腰间束着一条巴掌宽的蜀锦腰带,腰带左边垂着一个绣着五福的香囊,右边缀者一块黄玉玉佩。 青年的一身打扮所用的花费足够一个普通五口之家一辈子吃穿不愁,这就是古人先敬衣冠后敬人的原因所在。 单单是这一身的衣衫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置办的起的,只要不是遇到利用服饰专门行骗的骗子,能够穿着这样的衣冠的人,大都是非富即贵。 青年身后跟着一个青衣小帽打扮的青年,看起来不是书童便是小厮。 茶馆的伙计最是善于察言观色,这样衣冠的人最不好惹,一定要小心伺候。 郑三九很机灵,见到客人上门赶紧迎上来鞠躬行礼道:“两位客官里面请,是坐大堂还是雅间?” 那青年挥手道:“前面带路,要一间雅间!” “客官请随小的上楼!” 郑三九带着青年主仆踩着吱吱呀呀的木楼梯登上二楼,楼梯的响动惊醒了正在犯迷糊的宋文远。 宋文远伸手拿掉盖在脸上的书,便看到了走上二楼的主仆二人。宋文远起身抱拳与二人打招呼道:“欢迎两位客官光临小店,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青年也一样抱拳回礼道:“这位小兄弟想必就是宋小哥吧?” 宋文远微微一愣,问道:“客官认识宋某吗?” “不认识!只是昨日某进城以来,到处听到的都是宋小哥的声名,今日闲暇特寻来拜会。” 竟然是慕名而来的是拜访者,宋文远可不希望每天都接待这些人,当即笑呵呵地说道:“只要客官花钱喝茶,宋某陪着闲聊几句也不是不可以。 您可以把宋某当成陪吃、陪喝、陪聊的三陪先生。” 青年被宋文远的话雷了个外焦里嫩,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慕名前来拜访,竟然被人误认为是蹭吃蹭喝的了。 青年身后的小厮明显有了怒意,刚想说话,便被青年拦住。 “宋小哥可能误会了,某来拜会宋小哥并无他意,一顿茶钱某还是能请得起的。” “客官请,三九去给客官上最好的茶,最好的糕点!上三份儿,你家东家还没吃呢。” 郑三九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有了宋文远的吩咐,如蒙大赦般转身退下楼梯准备茶点。 宋文远将青年主仆让进天字号雅间与青年相对而坐,那位小厮站立在青年身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宋文远感觉非常好笑。 青年似乎是自来熟,在茶点还没上来之前,张口问道:“宋小哥不想问问某是什么人吗?”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对于宋某来说,进了宋某的茶馆来的都是客。” 青年从看到宋文远开始就处处吃瘪,越是如此青年就越是好奇。 “宋小哥倒是个妙人,‘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倒是把茶馆儿说的很形象。” “生意人嘛!迎来送往谁都不能得罪,客官见笑了。” 几句没营养的话说完,郑三九便端着托盘走进来,三份茶点、一壶上好的广陵本地春茶便摆在了桌子上。 郑三九提起茶壶给三人倒好茶水,说了声‘客官慢用’,便退出了雅间。 青年刚想端起茶碗喝茶,身后的小厮一脸谄媚地说道:“公子!能不能让小的尝一口?” 青年一脸无奈地说道:“怀恩!真拿你没办法。” 尽管一脸的不情愿,青年还是将茶碗端给了小厮。 宋文远看的好奇,王家虽然算不上什么高官显宦,但也算得上大户人家,他的那些兄弟就算再摆谱,也没有这种身后跟着个小厮试毒的。 这个青年到底是什么人?来到高邮又有什么目的? 第十五章 风险投资 青年也觉得小厮的行为有些过火,对着宋文远尴尬地说道:“宋小哥见笑了,家里规矩多,郭某有时也不得不遵守。” 宋文远才不管人家是什么规矩,只要不碍着自己的事,什么规矩他都不反对。 “无妨!男孩子嘛,出门在外安全第一。” 这话听着没毛病,可却怎么那么别扭呢? “宋小哥这张嘴可真是......”郭姓青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宋文远嘿嘿一笑道:“郭兄的做派,一看便知是公子王孙,注意安全防护并无什么不妥之处,贵下属也是忠仆,郭兄倒是要好好奖赏一番才是。” “宋小哥说的不错,怀恩与郭某名为主仆,却亲如兄弟,郭某一直将怀恩看做亲人。” 宋文远撇撇嘴,没有多说什么,人家的主仆的相处方式与他这个外人无关。 两人相对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青年公子打破了沉默说道:“郭某昨日进入高邮便听到了关于宋小哥的传闻,冒昧问一句,宋小哥的刑律是师从何人?” “在下没有师承,喜欢看一些关于律法的书籍而已。” “宋小哥以为我大周朝用刑当以宽,还是用刑当以严?” “不知道!” 一句话差点儿没把小郭给噎个半死,郭大公子诧异地看着宋文远问道:“宋小哥这是何意?郭某是诚心请教!” “郭兄是否诚心在下不知道,在下却知道自己的斤两,在下不过是个小商贾,哪有资格妄论国是,这不是凭白给自己招祸吗!” “原来宋小哥是担心这个,今天这个屋里只有你我还有怀恩三人,怀恩是郭某的心腹之人,绝对不会出去乱说,今天说过的话,出了这个屋子就彻底忘掉。” 宋文远冷笑一声,这话也就能骗一骗涉世未深的小年轻,如何能够骗得过自己这个两世为人在红尘中打过滚的人。 “郭兄还是别为难在下了,若是郭兄想与在下合伙做生意,在下倒是愿意多说几句。” 郭大公子眉头一挑顺着宋文远的话问道:“宋小哥有什么做生意的门道,不妨说来听听,正好郭某最近手头也有些紧。” “只要郭兄拿出一百万两银子投资到在下身上,在下保证两年之内给郭兄挣回两百万两。” 郭大公子差点儿没气乐了,合着这小子是在消遣自己呢,大周国库都未必有一百万两银子,要知道华夏历代王朝都是以铜钱为主要货币,银子大多都是用来赏赐、以及用做首饰装点。 “宋小哥是在说笑吗?整个大周也没有哪家人能够拿出一百万两银子。” 宋文远尴尬了,他知道自己再次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现在还不是白银大量流入华夏的时代,华夏又是一个缺银国,这个时候别说个人了,就是国库有没有一百万两银子都是个未知数。 知错就改是宋文远的良好习惯,既然没有一百万两银子,那就换成铜钱。 “没有一百万两银子,那一百万贯钱也行,听说大周新皇登基之后铸造了一批质量非常不错的铜钱,就用这批铜钱给在下一百万贯,在下保证两年之内为郭公子挣回两百万两银子。” “宋小哥连什么生意都不说,张嘴就要一百万贯钱,这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郭兄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商业机密吗?若是在下现在将商业机密说出来,以郭兄的家世背景,完全可以绕开在下自己去做,在下岂不是成了给他人做嫁衣了。” “那郭某如何能够保证你没有欺诈于郭某,到时候你拿着郭某给你投资的钱跑了,郭某血本无归,找谁说理去。” “郭兄有没有听说过风险投资,两年利润翻一倍的投资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儿风险,想要挣大钱,怎么能不冒一点儿风险呢?” 宋文远循循善诱,活像一个大谈成功学的骗子。 郭大公子第一次听到风险投资这个词,觉得这个词有点儿意思,这么一会儿工夫从这个少年嘴里已经冒出了好几个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的新词。 “宋小哥这个‘风险投资’倒是很新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一帆风顺的,不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就算是想要获得收获,就得承担一定的风险,投资者也有必要先知道要做什么吧?” 发现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不是那么好忽悠,宋文远收起了无所谓的态度,坐正身子说道:“广陵府面向大海,若是造大船出海,沿着我华夏的海岸线一路向南,经过大半个月的航行,就能看到一片陆地,这里生活的土民人傻钱多,拿金子银子当铁疙瘩使用。 而且这里有数不清的香料,什么肉蔻、八角、香叶、桂皮等我华夏值钱的东西,那里遍地都是,只要将这些东西运回国,随便一卖就是几倍十几倍的利润。” “宋小哥说笑了,郭某虽然没有去过海边,可是也听说过大海上风高浪急,船只等闲不敢出海,一旦出海能不能有收获不敢说,葬身大海死无葬身之地还差不多。” “海上行船确实有些风险,若是一点儿风险都没有,这生意还轮得到在下来做吗?郭兄这样的达官贵人早已霸占了这最挣钱的生意。 正因为有风险,所以才有高回报,这就是风险投资的本质。付出的风险越大,得到的回报就越高。” 郭大公子用手摸着自己干净的下巴,沉思了一会儿,皱眉说道:“宋小哥如何能证明只要出海就能获得丰厚的回报?” “在下不能保证,能够保证的利润,还叫风险投资吗?” “若是没有一定的保证,郭某假如投入一百万贯,一旦血本无归,所造成的后果谁来承担?” “在下可以与郭兄签订对赌协议,若是两年之内不能挣回两百万两银子,在下愿意将名下全部财产赔给郭兄。 就是在下这个人也一并卖给郭兄为奴,若是在下两年之内能够给郭兄挣回两百万两银子,郭兄能给在下什么好处?” 郭大公子哈哈大笑道:“宋小哥想要什么?” 第十六章 税收的本质 宋文远本就是随意扯淡,哪里想到要什么好处,再说自己也就这么一忽悠,姓郭的一个富家公子哪里能够做的了上百万生意的主。 反正是不要钱的牛皮,那就使劲儿吹吧! “郭兄!在下请问做生意最怕的是什么?” 郭大公子被这个问题问的愣了一下,他又不是商人,从来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宋小哥!郭某从来没有过经商的经历,并不知道经商最怕什么,想必这经商最怕赶不上行情吧!” 宋文远摇摇头道:“错!经商最怕的是官吏的盘剥,只要生意做得大的商贾都要寻找一个靠山依靠。 如若不然,经商别说挣钱了,不把老本赔光了都是官吏心不黑,手不狠。” 郭大公子聪慧过人,宋文远这么一说马上就明白了宋文远的意思,笑着问道:“宋小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想告诉郭某,你若经商需要郭某给你当个靠山,是也不是?” 宋文远竖起大拇指说道:“郭兄明见万里,确实如此,郭兄需要保证在下的生意不被官府肆意盘剥。 当然在下也保证,按时按量保证缴足朝廷规定的赋税,绝对不偷逃赋税,咱是守法的子民,不会做犯法之事。” 郭大公子被宋文远的无耻嘴脸给逗笑了,在他的印象里只要是想要找靠山的,哪一个不是想捞好处。 若是奉公守法,还用找靠山吗? 他这种想法若是被宋文远知道,肯定会喷的他怀疑人生。这天下最没有规矩的就是掌握规矩的人,指望权贵、官吏守规矩还不如指望狗不会吃屎。 好在郭大公子并不在意这些细节,而是玩味地问道:“既然都有了靠山,何必在给官府交税,不然这给靠山花出去的钱不是白花了?” “郭兄此言差矣,国家需要税收维持国家运转,若是都偷税漏税,有一天大河决堤,外敌入侵的时候,谁来应对这些危机。 无论是修河,还是抵御外辱都需要大量的钱粮支撑,国家收税是应该的,但是税怎么收却有讲究。” 郭大公子陪着宋文远胡扯了半天,终于等到了干货,眼前一亮问道:“依宋小哥来看,国家应该怎么收税?” “要说到如何收税之前,先要明确什么是税收。上古社会在国家还没有产生之前,是没有税收的。 华夏百姓以部落的形式聚居,所有的收获与分配都是基于最原始的分配方式,强壮的能够为部落提供更多食物的部落勇士获得的食物最多。 其次是掌握祭祀的巫师、强壮的女人,然后才是老弱。当部落里食物匮乏的时候,最先被淘汰掉的一定是老弱。” 郭大公子点点头道:“宋小哥说的不错,草原上的蛮族至今还保留着这种野蛮的风俗,所以历来草原蛮族都被认为是茹毛饮血的蛮夷。” “郭兄说的不错,越是落后的种族越是保留着更多的原始社会习俗。随着部落文明的提升,华夏百姓掌握了种植技术。 这一技术被掌握后,人类从狩猎、采集社会,一下子提升到了农耕社会,当部落首领发现即使是老弱也能种植出足够食用的粮食。 这个时候老弱就不再是累赘,而是财富,聪明的部落首领发现要想部落强大,人口才是关键,于是部落的兼并战争开始了。 狩猎、采集社会族群是无法扩大的,因为族群活动的范围有限,资源也有限。 若是族群扩张太快,就会出现食物严重短缺的情况。” “宋小哥说这么多与税收有什么关系?”郭大公子见宋文远半天说不到自己想听的内容,有些不耐烦了。 宋文远微微一笑道:“在下是在讲税收的起源,郭兄要清楚税收是怎么来的,明白税收的本质是什么。” 郭大公子臊了个大红脸,从小到大所有的师傅都给他讲的是如何仁政爱民,从来也没人给他系统地讲述过税法。 甚至郭大公子都怀疑,他的那些师傅也不懂什么叫做税法。 “宋小哥!你继续讲,是郭某孟浪了。” “刚才在下讲到哪了,被郭兄一打断忘了。” “宋小哥刚才讲到部落兼并战争了。” 宋文远继续说道:“部落之间不断的兼并融合,这个时候就出现了新的问题,那就是部落中最勇猛的勇士都被抽调出来去打仗了。 打仗就不能生产,这些勇士的生活物资就需要后方的老弱供给,这个时候税收的雏形便出现了。 税收最初的形式就是以战争军费的形式分摊到各个部落百姓的身上,当然部落打赢了战争,每一个部落百姓都会得到好处。 兼并的部落百姓大多会成为本部落的奴隶,这些奴隶成为部落中重要的财产,甚至部落百姓之间奴隶可以互相买卖。 随着不断发起的部落战争,各个部落中脱产的勇士越来越多。因为即使你的部落不去兼并别的部落,却挡不住别的部落来兼并。 这个时候为了不被兼并成为奴隶,部落百姓就只能将自己不多口粮贡献出来,去供养脱产的勇士。 于是税收开始出现,税收出现的本质就是一种保护费形式的契约。部落百姓将保护费交给部落首领,部落首领利用这些保护费训练勇士抵抗外辱,兼并扩张。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税收的本质都没有改变,都是一种保护费形式的契约。百姓给朝廷交税,朝廷供养兵马保护百姓不被外敌欺辱。” “若是按照宋小哥的说法,既然朝廷征税是为了保护百姓,那么为何还会有朝代更迭?” “这是另一个问题,这就牵涉到税收的另一个本质。” “另一个本质是什么?” “税收的另一个本质就是掠夺,无论是如何征税,本质上都是从百姓的身上割肉,区别就在于这块肉割的有多大。 更在于向谁征税,是损有余补不足,还是损不足补有余!若是损有余补不足,国家的税收就是对天下财富的二次分配。 若是损不足补有余,就是盘剥百姓以肥权贵,这样的税收政策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造成各种各样的问题,贫穷而没有代言人的百姓最后无立锥之地,便只能揭竿而起。” 第十七章 对赌协议 税收的两个本质郭大公子听明白了,也听进去了,他皱着眉头问道:“宋小哥!你的意思是说大周如今的税收方式有很大的问题,朝廷把征税的重点放在了平民百姓身上,而对占有大量财富的富人网开一面吗?” “郭兄!你可别害我,在下什么都没说,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在下就是个小商人,只想过一辈子衣食无忧的日子,不想与任何人起争斗。” “宋小哥!这你可就错了,若是说到这些专业的学问郭某不如你,若是论猜度人心,你不如郭某。 你想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别人未必让你过与世无争的日子。比如说你开的这家茶馆,若是有人成心跟你过不去,每天安排几个青皮无赖,在你的店门前捣乱,让你的生意做不下去,你该怎么办?” 宋文远刚想说话,郭大公子打断他道:“你或许说我是懂《大周律》的,只要他们敢来闹事,就让官府将这些青皮抓起来。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治标不治本,这些青皮无赖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就算被县衙抓了,也就是打一顿板子便放了。 回头这些挨了打的青皮可不会找官府的麻烦,而是会找你的麻烦,每天跟这些青皮无赖扯皮会让你精疲力尽,你还有什么心情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多谢郭兄提点,在下尽量不与人为敌,也不断人财路,谁会没事找在下这么个人畜无害的人的麻烦。”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以宋小哥的才智,若是宋小哥一心经营商业,用不了多少年就能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商人。 到那个时候,宋小哥就是一块人人都想咬上一口的大肥肉,这时候宋小哥又该如何自处。” “在下只要衣食无忧就满足了,生意不会做那么大的。” 郭大公子摇摇头道:“郭某看人向来很准,宋小哥看着懒散无为,却不是甘于人下的性子,不然也不会一入高邮便闯出如此大的名头。” 宋文远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自己这几天装逼有点儿过头了,就连这么个不知什么来历的小年轻都能看出自己不甘人下,更别说那些宦海沉浮多年的大佬了。 看来以后还是要低调一些,能不出风头就不出风头,在这个陌生的时空自己两眼一抹黑,必须处处小心,在羽翼丰满之前,不能给任何人留下攻讦的把柄。 至于宋文远自己也没想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只想着尽快的能够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为此他不惜舍掉颜面用婚姻换得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代价就是从此以后自己的风评将是贪财枉义的小人。 这个标签现在无人用,那是自己还没有名气、地位,若是有一天自己站在足够高的位置,这一条必定会被人拿出来用来攻讦自己。 按部就班走仕途这条路从他拿了李煌的银子和房子就被堵死了,因此在徐知县劝他读书准备科考的时候,被宋文远一口拒绝了。 以后要怎么走,宋文远还在思考,郭大公子说的不错,自己一个有着现代平等思想的穿越者,怎么可能愿意对着一群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土鳖摧眉折腰。 “在下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小商贾,郭兄看走眼了。” 郭大公子微微一笑,也不反驳宋文远的话,转移话题道:“刚才我们说到的对赌协议,宋小哥打算要什么好处?” “在下需要一个皇家冠名的商业名称。” 宋文远狮子大开口提出这个要求本以为郭大公子会一口拒绝,开什么玩笑,让皇家背一个商贾的名声,那不是打皇家的脸吗? 再说郭大公子哪有资格影响皇家的决断,自己无非是狮子大开口,将这个慕名而来的郭大公子打发走。 哪知道郭大公子竟然认真思考起来,看的宋文远直想将这主仆二人给轰出去,若是郭大公子应承下来,宋文远绝对会将这主仆二人当成骗子。 宋文远也不催促,只是冷眼看这位郭大公子表演。郭大公子琢磨了半天问道:“这就是宋小哥需要的靠山吗?” “郭兄觉得这天下还有比皇家这座靠山更大的靠山吗?” “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不过想让皇家给你做靠山,皇家有什么好处?不能让皇家白白背上一个与民争利的骂名吧!” “当然要给皇家好处,不但要给,而且还要给大大的好处,等下在下的海洋贸易船队走上正轨之后,每年获得的利润六成归皇家所有。” “你如何能够保证皇家的利润,毕竟做生意的是你,皇家不可能天天盯着你,到时候你挣了一万两,只说挣了一千两,皇家也拿你没办法。” “既然在下提出了这个条件,自然有解决的办法,皇家可以挑选最优秀的账房、会计对海贸船队的每一笔生意进行审计。 甚至可以派驻随船的账房先生,监督每一笔生意的落实。” “郭某明白了,宋小哥可以等郭某一段时间,最长一个月,郭某必然会给宋小哥一个答复。若是这个对赌协议一旦达成,郭某希望宋小哥不要后悔。” 这下宋文远算是百分百认定了这主仆二人肯定是骗子,想要从自己这里捞到一些好处。接下来就该有行动了吧。 “好!那在下就等着郭兄的好消息了。” “好!那就预祝我们的协议能够达成。” “既然在下与郭兄与在下达成了共识,那么郭兄是否该把茶钱先结了?” 郭大公子脸上闪过一丝愠怒,随后又很好的掩饰起来,不过这一闪而过的表情还是被早有准备的宋文远捕捉到,心中更加确定自己遇到了骗子。 “怀恩!给宋小哥将茶钱结了!” “是!” “宋掌柜,这茶钱一共多少?” “三九!” “小的在!”郑三九在楼下答应道。 “上楼给两位客官将茶点钱结了。” “是!” “蹬!蹬!蹬!”楼梯响动,郑三九肩膀上搭着白毛巾走了上来。 进了雅间给郭大公子鞠了一躬说道:“客官!诚惠三百五十文!” 第十八章 国姓皇家 怀恩从怀里摸出四吊钱(一吊钱一百文)丢给郑三九:“不用找了,多的算爷们儿赏你的。” 郑三九点头哈腰地道谢:“谢客官的赏!” 结了账,再待下去就不合适了,郭大公子起身告辞。 宋文远嘴欠地来了一句:“客官慢走,欢迎客官再次光临小店。”妥妥地将商贾的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副形象看的郭大公子直皱眉,只能敷衍地快速离开。 郭大公子与怀恩出了茶馆,怀恩便忍不住抱怨道:“公子!那姓宋的就没一句正经话,末了那句话明显是将公子当骗子了。” “连你都看出来了,你觉得某没有看出来吗?” 停顿了一下,郭大公子继续说道:“你看到的都是表象,某看到的却是一个锋芒外露的人才,毕竟年龄还小,不懂得隐藏锋芒。” “公子是说那宋文远的那套《赋税论》是真材实料吗?” “何止如此,宋文远对官场生态剖析的入木三分,本来某还想着多试探他一些,这小子倒是反应及时,并未深入去说。” “公子觉得他说的是否有理?” “这天下不是有理无理这么简单的,若是这么简单,天下就不会有天下大乱的一天。人性之复杂远不是几句话就能说的清的,回头你安排人暗中保护好这个少年,这个少年用好了将是我大周朝的一把利剑。” “是!” “走吧!这两天在高邮也走访的差不多了,下一站我们去广陵。” ———— 目送着郭大公子主仆离开,宋文远趴在栏杆上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他在复盘刚才跟这位贵公子说过的每一句话,除了讲赋税问题有些出格之外,其他的话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从那怀恩付账时出手的态度,宋文远可以断定怀恩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奴仆,甚至根本就不是什么奴仆。 既然怀恩不是奴仆,那么郭大公子肯定也不是骗子,这么年轻的一个公子哥,又对政治这么感兴趣,是高官显宦子弟的几率非常的大。 这样一个人物来高邮的目的是什么,为何又专门来见一见自己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 就算自己在争子案上出了点儿名,可是在大人物眼中也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猜不透郭大公子的来历,索性就不再去猜,反正自己也没什么被人惦记的东西。 中午吃过午饭,宋文远慢悠悠来到县衙,开始了他刑名师爷的工作。 在整理卷宗的时候,终于知道了徐知县的名、字,徐知县名广平、字子均,河南府陕州人,显德十年进士,与自己的便宜老爹王尊素是同年中的进士。 如今已经是显德十六年,大周朝已经一统了南方,北方也只剩下燕云十六州还在蛮夷手中,显德皇帝每年都从国库中拨出一笔钱粮存在专门的府库中,用于对北方蛮夷的战争经费。 想到皇帝,宋文远一拍脑袋明白过来,当今皇帝就是姓郭。难怪自己总觉得这郭大公子这么耳熟,原来是国姓。 当今皇帝的经历比较传奇,少年时因家贫过继给大周太祖成为继子,适逢乱世以行商补贴家用。后来大周太祖在军中混出头,当今便追随在太祖身边南征北战。 太祖亲子在政变中被杀,当今便成了太祖唯一的子嗣,在太祖驾崩后继位成为大周第二代皇帝。 历史在显德六年出现了偏差,当今皇帝并未突然驾崩,反而在危急关头挺了过来,鬼门关走了一圈的当今皇帝,大概是看透了生死,从此当今不再热衷亲征。 显德六年之后,当今皇帝便讲大周军队分为三大部分,其中最精锐的禁军掌握在皇帝手中被称作天子禁军,共十万人,分为五个都督府,分别由五名亲信将领统领。 第二部分是与各个势力接壤处的边军,这部分军力也属于禁军范畴,由各地边将统管。 第三部分是各个地方的地方兵马,被称为厢军,主要作用便是维持各地治安,起到维稳作用。 为了制衡各部将军长久把持军权,对皇位形成威胁,当今皇帝还开创性的施行了将领互相调遣的政策,每一个将领在一支军队中的时间最长不得超过三年。 这些制衡政策有效的制衡了武将的野心,使得大周的政权逐渐稳固下来,改变了乱世中兵强马壮者为天子的现状。 当然弊端也渐渐出现,那就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极大的影响了将领对军队的了解,因此直到如今已经是显德十六年,大周依然没有将天下统一。 也不知道这位郭大公子与皇家是什么关系,难道是皇室成员。 若是皇室成员不待在京城。白龙鱼服来到广陵府干什么? 琢磨郭大公子的身份,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宋文远赶紧起身向徐广平告辞。 徐广平笑道:“玲珑已经等了贤侄一天了,你昨天给她讲的那个故事,她甚是喜爱,今日一早便与老夫分说,一定要留贤侄一起吃晚饭,顺带再给玲珑讲一个故事。” 宋文远有些纳闷,虽说如今还不是理学盛行的年代,对男女大防管束的那么严格,可是这样让自己的女儿跟一个男子厮混也不应该吧。 不过碍于徐知县的面子,宋文远还是留下来在县衙陪着徐广平吃了一顿晚饭。 晚饭后徐玲珑果然又等候在院外的大槐树下,一回生二回熟,再次相见,徐玲珑少了一些刁蛮,多了一些温柔。 “玲珑见过世兄!” “小子见过阿姊!” 两人见礼后,对坐在大槐树下的石桌旁,小丫鬟给二人倒上茶水便垂手立在徐玲珑的身后。 徐玲珑一脸傲娇地问道:“世兄今天打算给玲珑讲什么故事?” “阿姊想听什么故事?” “世兄讲什么都行,玲珑是故事搜集者,什么故事都行。” 宋文远调动着自己从小到大听过的故事,再排除一些不适合这个时空讲的,竟然发现自己能记住的短篇故事竟然没有几个。 只能再次祭起《聊斋》大法,讲了一个《婴宁》。 第十九章 命案(一) 夜晚讲鬼狐故事,平添了几分神秘感,一段故事讲完引得两个少女唏嘘不已。小丫鬟红着眼睛问道:“公子!这世上真有狐仙吗?” 宋文远摇摇头道:“我没见过,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子曾经曰过,敬鬼神而远之’,想必这鬼神不过是虚无缥缈之事。 故事本身大多都是借鬼神而说人心,人远比鬼神更复杂。” “世兄这话说的老气横秋,一点儿都不像是个英气勃勃的少年。”一个‘子曾经曰过’将徐玲珑逗咯咯直笑,觉得宋文远说话很有意思。 “也许吧,可能是我这身体里住着一个修炼多年的老鬼也说不定。” “刚还说‘敬鬼神而远之’,这就把鬼神套到自己身上了,世兄有些自相矛盾了啊!” 宋文远也发现了自己的语病,虽说这话他是有感而发,但是却只有他自己能听懂。 他不想跟这个知县千金多做纠缠,与徐玲珑随便敷衍几句便起身告辞,刚走出县衙还没到家就被一名衙役追了上来。 “宋公子!老爷请宋公子回去。”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那衙役喘着气说道:“刚刚接到报案,城西出了一起命案,一家三口在家中被杀,只留下了一双儿女因为出门玩耍躲过一劫。” 宋文远马上进入状态问道:“是什么人报的案,命案现场有没有被破坏?” 衙役挠挠头道:“这个小的不知,老爷请公子一道去现场勘查。” 发生命案这样的大事,任何地方官府都不能等闲视之,宋文远跟着衙役快速返回县衙,刚到县衙门口,徐广平就已经在县衙门口等候。 见到宋文远到了,冲着宋文远招手道:“跟老夫上轿一起走。” 时间紧急,宋文远也不矫情,跟着徐广平一起挤进并不宽大的轿子,四名轿夫抬起官轿一路小跑赶赴命案现场。 在路上宋文远问道:“徐叔叔!可通知了仵作一同过去验尸?” 徐广平点头道:“已经通知了,这样的凶杀大案若是不能破案,很影响政绩的考核。贤侄可要多费些心了。” 宋文远不置可否地说道:“徐叔叔!无论什么案子都有一定的破获几率,尤其是遇到一些有预谋的案子,线索稀少,更是难破获。 小侄现在最担心的是现场已经被人破坏,命案的第一现场非常重要。” “老夫并不擅长刑名,一切就交由贤侄进行侦破了,县衙包括老夫在内的所有人等全凭贤侄调遣。” 说话间已经到了命案现场,这是一座典型的农家小院,一进的院子,竹篱笆院墙,三间青砖瓦房显示着主人生活还算过得去。 宋文远注视着整个院落,整个院落收拾的非常整洁。左边是一排放着杂物的茅草房,以及做饭的厨房。 右边是一片小菜园,西南角搭着一个小茅草房,不用想也是五谷轮回之所。 菜园里长着好几种绿油油的蔬菜,从蔬菜的长势来看,这家主人是个勤劳肯干之人。 与徐广平一起下了轿子,城西这片村落的里正已经带人打着火把迎候在小院的门口。 看到徐广平过来,里正赶紧带着村民跪地行礼,徐广平摆手让几人起来问道:“都有谁进过院子?” “回大老爷!下午快到晚饭的时候,刘阿牛家的两个伢子从家里跑出来,跑到小人家里哭喊着他家父母和兄长都死了。 小人大吃一惊,刘阿牛一家人平时老实本分,根本就没做过什么得罪人的事,为何会遭此劫难。 于是小人带着两个伢子亲自去了一趟刘阿牛的家里,发现人确实已经都死了,小人不敢怠慢,一边安排人到县衙报案,一边守在院门口,等待官府来人。” 徐广平点点头看向宋文远问道:“贤侄!我们现在进去吗?” “徐叔叔!命衙役拉好警戒线,同时多点灯火对整个院子进行搜查,从大门到房间内,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同时死者家里的两个孩子,官府也要接管过来,仔细照看。两个孩子说不定就是破案的线索。” 徐广平看向里正,里正连忙说道:“两个伢子就在小人家里,小人这就将人带过来。” 不一会儿工夫两个孩子就被带到了徐广平与宋文远的眼前,宋文远打量一下两个孩子,大一点儿的是个男孩,大约有十岁左右,农家的孩子普遍营养不良,也许实际要比本身年龄大一些也说不定。 小一点儿的是个女孩儿,七八岁的样子,怯生生的站在男孩的身后,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男孩儿倒是还算镇定,紧紧抓着女孩的手,生怕女孩被人抢了一样。 两个孩子交到衙役手中,宋文远命令县衙衙役开始搜查整个院落,院落任何一个脚印都不能放过。 从小院门口到正房中门是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在广陵府的河边这种鹅卵石到处都是,不过一般的农家却不愿费事这么铺一条小径,由此可见这家人还算有些生活格调。 一路搜寻到正房门口,已经找到不下十个尺寸的脚印,考虑到这家人有五口人,再算上曾经进过小院的里正,已知的人数是六人,那么剩余四个脚印又是谁的? 将这些脚印的长度、形状,以及脚印上沾着的泥土颜色、多少一一记录,直到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之后,宋文远才与县衙仵作一起进入屋内。 进入堂屋入眼便看到一具倒在八仙桌旁的一具女尸,八仙桌上是摆着一些杂乱的碗筷,里面还有一些没有吃干净的食物。 女尸倒伏在桌腿下,衣服、发髻凌乱,给人的感觉像是被凌辱过一般。 宋文远吩咐仵作暂时不要动这具尸体,先进里屋找到另外两具尸体。 另外两具男尸分别倒在了两边的卧房当中,一具年龄与堂屋的女尸相仿,一具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进入卧房宋文远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这让宋文远感觉有些奇怪。 在大周这个还没有蒸馏酒的时代,如此浓烈的酒味是喝了多少酒才能有这么大酒味。 对于不同寻常的现象,宋文远本能地对这浓烈的酒味产生了怀疑。 第二十章 命案(二) 三具尸体全部看完之后,剩下验尸的工作便交给了仵作,在宋文远的监督下,仵作认真地检查了所有尸体。 这些尸体全部没有外伤,很明显排除了暴力杀人的过程,所有死尸都是瞳孔放大,嘴角淌出黑血,这些症状都能在直观上证明这一家三口都是被毒杀的。 那么是谁下的毒,又是使用什么毒药进行的毒杀呢? 宋文远不相信仵作的银针试毒法,叫来衙役将八仙桌上饭菜收集起来,若是有人在饭菜里下毒,那么这些剩余的饭菜里一定含有毒物,只需要找到一只小动物吃掉这些剩饭便能证明饭菜是否有毒。 宋文远还试图找到一些剩余的酒,却没有找到。随后宋文远不禁苦笑,这是个物资匮乏的时代,酒是难得美味,普通百姓家里怎么可能有多余的酒。 一番搜查之后,也没找到多少有用的线索。 出了屋子,宋文远长出了一口气,等候在外面的徐广平赶紧问道:“查的如何了?” 宋文远摇摇头道:“情况很不妙,线索太少了。” 徐广平眉头皱了起来,若是这个案子成了无头之案,对他的官声有很大的影响。 “贤侄。没有一点儿办法吗?” “线索还是有一些的,不过这些线索非常不好查。” 说着宋文远四面看了一下,发现其他人都离着二人有一些距离,便低声说道:“徐叔叔!案子有些麻烦,需要大量的人力,还要逐个排查,现在不能声张容易打草惊蛇。” 徐广平秒懂,法不传六耳,这是保密的基本法则。 两人快步出了院子,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停下脚步,徐广平皱着眉头问道:“贤侄打算如何查?” “徐叔叔!现在小侄与仵作初步断定这一家三口都是被人毒杀,但是什么人下的毒,现在毫无头绪。 现在已知的条件里只知道这一家人在临死之前饮过酒,这毒药是下在酒中还是饭食中,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仵作没有用银针试毒吗?” “徐叔叔!银针试毒只是小概率的现象,大多数的毒药,银针是验不出来的,” “贤侄!这话可不能乱说,银针验毒都用了多少年了,你一句话就不能用了,知道会得罪多少人吗?” “徐叔叔!有时候真话就是这么刺耳,比如小侄知道的滴血验亲也是假的,小侄不知道先人是如何总结出这些理论的,不过想要破解这些理论其实很简单。 随便换一种毒药用银针试一试,随便找两滴血溶一溶就一目了然了。” 徐广平没想到这些习以为常的方法竟然都是假的,那么官府的办案手段还有多少是真的,上千年的传统造成了多少冤假错案。 想到这里,徐广平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发颤的声音问道:“贤侄!你还知道多少衙门里正在用的方法,却并不能做出正确判断的方法?” “小侄对衙门办案所用的办法并不熟悉,不敢贸然判断,不过大多数方法能流传下来,除非有足够的把握证明是错的,基本上都能被大家接受。 不过这滴血验亲的方法以后还是可别使了,太坑人了,不但污人清白,还会造成家庭的破裂。” 徐广平苦笑一声道:“老夫为官这些年来,这些手段也是使过的,若是能够歪打正着没有办成错案还算万幸,若是出现错案,老夫良心难安啊!” “徐叔叔不必自责,小侄觉得只要徐叔叔是本着公心断案,即使是因为条件不足出现偏差,也不会影响徐叔叔的官声。” 徐广平收起失落的心情,沉声说道:“这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还是说案情吧。贤侄打算怎么做,老夫全力支持。” “首先徐叔叔安排衙役排查县城内外的药铺,这段时间有多少人在药铺买过能够毒死人的毒药。 其次将苦主家周围一里之内的男丁进行一次排查,看看是否能够找出那几个多出来的脚印。 其次询问一下最近几天,苦主家里,有谁到酒铺里打过酒。” “为何不调查女子?” “可以调查女子吗?小侄害怕此举会影响徐叔叔的官声。” “屁的官声,破不了案才会影响老夫的官声。你这想法可不对,在案情面前不分男女,有时候女人狠起来比男人更狠。” 宋文远没想到自己会在男女问题上被古人教育,只能尴尬地承认是自己太无知了。 “除了这几条,还有其他的安排吗?”徐广平追问道。 “回头将苦主家那两个孩子安顿好,不要吓着了,明天小侄跟两个孩子聊一聊,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案情扑朔迷离,一时半会儿也无法侦破,留下人手在案发地值守,其他人等全部撤回县衙准备明天的大盘查。 宋文远想要回家休息,却被徐广平拦住,让他跟着徐广平回县衙居住。 宋文远也没多想,以为徐广平是想着明日一早便开始查案,有什么发现随时进行沟通,便跟着徐广平回了县衙。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起来,便有小丫鬟守在门外端来脸盆,伺候他洗漱。 宋文远在王家生活了十几年,除了享受过母亲的伺候,还从来没有享受过封建公子哥的待遇。 习惯自理的宋文远并不习惯这样被人服侍,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将丫鬟打发走,自己用柳枝蘸着青盐漱了口,在铜盆中洗过脸后,被丫鬟引到正堂与徐广平一起吃早餐。 大概是徐广平是陕州人的原因,徐家的早餐很简单,一人一碗小米粥,两个灌汤包,外加一碟子酱菜。 宋文远不习惯这样的精致饭菜,加之又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碗熬制的金黄的米粥几口便下了肚,两个灌汤包更是三两口便吞下了肚。 “饭够吗?不够再让厨房给你送一些过来。” “不太足,若是还有这汤包再来几个。”宋文远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精致的汤包,觉得味道实在是太好吃了,他有限的词汇量已经无法形容这汤包的味道,只能憋出两个字——好吃! 第二十一章 迎客 徐广平吩咐丫鬟去厨房里再给宋文远拿几个汤包出来,然后笑道:“贤侄在王家没有吃过这种汤包吗?” 宋文远摇摇头道:“小侄在王家一般都与下人吃一样的饭食,根本没有机会坐上主家的餐桌。这汤包是小侄第一次吃,味道实在是好,就是不知道这汤是怎么灌进面皮里的!” 徐广平笑道:“这是广陵府最近两年才开始流行的吃食,选用上好的骨棒,加上各种香料用小火慢慢将骨棒上的肉煮化,热骨肉分离的骨棒捞出,等待肉汤冷却便凝固成了如皮冻一样。 发好的面团擀成薄皮将肉汤包起来,在笼屉上蒸熟便做成了这道美食。” “原来如此,小侄还以为是直接将面皮兜起来,往里面灌汤呢。” 徐广平哈哈大笑:“这就是隔行如隔山,若是贤侄想吃这道美食,可以将你家的厨子安排过来,跟老夫家里的厨娘学上几天就能学会。” “小侄不是贪口腹之欲之人,倒是觉得这灌汤包可以开发出多种口味,开一个酒楼一定能挣钱。” “你呀!怎么还忘不了商贾的念头,一入商贾这辈子就别想再进入仕途,老夫劝你不要轻易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之事。” 宋文远知道徐广平这是好意,点点头道:“徐叔叔放心,就算是做生意,小侄也尽量不站在台前。” 徐广平当然知道虽然读书人口中不齿商人见利忘义,但是士绅家里有几个没有经商的,不过是假托他人的名义在做而已。 “你能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便好,走吧!跟老夫去一趟城外。” 宋文远疑惑地问道:“徐叔叔,案情有了新线索了?” “别问那么多,跟老夫走便是了。” 由于路途有些远,徐广平并未选择坐轿,而是让下人备好了牛车,大周缺马,除了驿递有马,就连官府也没有马匹可用。 与徐广平坐在牛车上粼粼而行,出了南门没有多远官道便成了车辙路,没有任何减震措施的牛车颠簸的让人浑身难受。 这也是古代所说的舟车劳顿的原因,出门最困难的就是旅途漫漫,太受罪了。 拉车的老牛很温顺,都不用车夫驱赶,便顺着车辙路一步步慢悠悠地前行。 大约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官道旁出现一个凉亭,徐广平吩咐车夫将牛车停在凉亭旁,从牛车上搬下一套煮茶的茶具。 红泥小火炉放在石桌上,打火石点燃引火的棉绒,掰几块竹炭放在棉绒上,蒲扇轻扇,顷刻间竹炭便燃烧起来。 将水囊中携带的清水注入携带的一把铜壶中,加入各种香料,待到壶中的水开始沸腾,徐广平又拿出一块茶饼,掰下一小块放入壶中继续烹煮。 一会儿工夫,茶香伴随着各种香料的香气飘散出来。 宋文远不动声色地看着徐广平亲力亲为地做着这些事,仿佛是在进行着某种庄重的祭祀一般。 大周如今已经开始流行炒茶,这种茶最大的好处是便宜方便,只需要开水冲泡便能饮用。 远不是以前那种茶叶晒干、碾碎,再加水粘合在一起,制成茶饼,饮用的时候需要加入各种香料烹煮。 与其说是喝茶,不如说是喝各种香料混合起来的味道。 终于小火炉中的竹炭燃烧殆尽,壶中的茶汤也烹煮的差不多了,徐广平用勺子吊起茶汤,查看着茶汤的颜色,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从官道的南边一前一后行使过来两辆马车,徐广平抬头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来的正是时候!” 宋文远这下算是明白了徐广平又是郊迎十里,又是亲手烹茶,原来是为了迎接贵客。 越来越近的马车说明了来人非富即贵,连县衙都没有的马车,来人居然能一起出动两辆。 记得李家送自己来高邮的时候也是赶着马车,看来大周缺马,缺的只是普通人家,富贵人家依然是车水马龙。 随着车马越来越近,徐广平停下手头煮茶的动作,起身立在凉亭前。 打头的马车在凉亭外停下,车帘撩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从车内下来。 宋文远看到来人的相貌后,瞳孔微缩,双拳紧握,下意识地就想躲避。 这具肉身对这个人的恐惧已经成了条件反射,宋文远心里涌起一股无名之火,徐广平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不经过自己同意就带着自己来见这人。 这人来这里干什么,应该不会是为了自己这个弃子而来,后面那辆马车里又会是谁? 电光火石之间,容不得宋文远多做思考,只见马车里又下来一人,这人二十岁左右的年龄,宋文远一样认识,同样是让这具肉身恐惧的存在。 这时后面的马车里也下来了两个人,先下来的是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徐广平从凉亭走下来,对着来人拱手道:“真长兄!久违了!” “子均兄!好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徐广平看到王尊素身后的青年笑着问道:“这是文兴吧?” “正是犬子,文兴快来见过徐叔叔!” “小侄王文兴拜见徐叔叔。” “已经进学了吧?” 所谓进学就是已经过了解试,拿到了进京考试的名额,也就是俗称的举人,与明清举人的地位很高不同,大周的举人只有一个能够进京考试的资格,并无其他特权。 “已经过了去年的府试,今年因为家父蒙冤,并未进京参加省试。” 徐广平点点头道:“明年争取一举东华门外唱名,光耀王家的门楣。” “小侄谢徐叔叔勉励。” 这时王尊素将李煌拉过来介绍道:“子均兄!这是文远的岳父,广陵盐商李煌。因吾前段时间的一些变故,文远与家中闹了一些不愉快,这次跟着吾过来就是希望将误会解开。” 徐广平听宋文远讲过与李家退婚之事,虽说情有可原,但是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还是让老徐觉得不耻。 不过这毕竟是王家与李家的私事,他一个外人也不便干涉,虚与委蛇地与李煌拱手见礼。 李煌一个商人哪里敢与官员平分秋色,侧身让过徐广平的拱手,一张胖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 第二十二章 入赘才行 宋文远站在凉亭内冷眼看着几人在前面寒暄,心中已经没有了第一眼见到王尊素时的那种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疏离。 徐广平看到李煌身后的女娃,笑着问道:“这是......?” “这是小女三娘,从小被李某宠坏了,非要跟着李某出来见见世面。” “快里边请,老夫刚煮好的小团龙,一会儿凉了就不美了。” 王尊素抬眼看向凉亭内的宋文远,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 几人进了亭子,徐广平给宋文远使了个眼色,宋文远装作没有看见,只是用平淡的声音上前问候。 “小子拜见李叔叔、王老爷、以及这位姑娘。” 至于跟在王尊素身后的王文兴,宋文远选择了无视。 王文兴怒目而视,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不过王尊素没有说话,他不敢当着父亲的面擅自做主,只能怒目而视,敢怒而不敢言。 对于宋文远丝毫没有给他面子,王尊素从下车开始就憋着的怒火,这一刻终于爆发。 “文远!你不觉得你过分了吗?就算是你兄长曾经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他毕竟是你的兄长,长幼有序,见了面连声招呼都不打,你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 宋文远抬头淡淡地看了王尊素一眼,不带一丝感情说道:“王老爷!小子姓宋,与王家没有一点儿关系。 小子命薄,攀不起王家的高门大户,王老爷的大道理还是讲给令郎听吧。” 王尊素想过宋文远会如何抱怨,会如何委屈,却从来没想过宋文远会以这样一种疏离的表情对待他,就像在看一个毫无关联的外人。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宋文远,不明白这个胆小懦弱的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主见了,难道真的是自己从来就没有认真地了解过这个让他感觉耻辱的儿子吗? “文远!老夫理解你的恨意,你要知道将你逐出家门并不是老夫的意思,那时候老夫身陷囹圄,自身都难保,哪里管得了千里之外的家事。” “小子明白这不是您的本意,这也是小子愿意心平气和地称呼您一声王老爷的原因。从小子被王家人赶出大门的那一刻起,王家就与小子再无半点关系。” 王尊素一张老脸涨的通红,低头凝视着这个相貌酷似自己的少年,叹息一声:“你这又是何必呢?老夫收到子均兄的信件,到家只休息了一个晚上,便驱车北上打算将你接回去,你却如此不领情。” “王老爷!接小子回去的话就休要再提了,小子毕竟在王老爷的庇护下生活了十几年,今后王老爷什么为难之事,小子会出手帮助一次。 仅此一次,权当小子弥补王老爷的养育之恩,至于王家有没有养育小子,王家人心里很清楚。” 宋文远虽说对王尊素多有恨意,但是也清楚没有王尊素的庇护,他们母子早就被王家人逐出王家,没有自己这个穿越者身份的加持,能不能活命都是问题。 这也是宋文远对王尊素恨不起来的原因,他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不存在什么道德绑架,做为一个现代人更应该秉持恩怨分明的道理。 然而这番话听到王文兴的耳中却变成了赤裸裸的羞辱,一直都在压制着怒火的王文兴,指着宋文远鼻子破口大骂道:“贱婢养的,我王家用得着你这贱种来拯救!” 宋文远哈哈大笑:“王文兴!你说对了,我还就是个贱种,不信你问王老爷!” 王尊素脸都绿了,哪有当着老子的面骂自己的儿子做贱种的,骂人的这个人还同样是他的儿子。 老王回手就抽了王文兴一个嘴巴,怒骂道:“混账东西,他是你的弟弟,是你的亲弟弟。他是贱种,你是什么?” 王文兴被老王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抽的眼冒金星,捂着半边肿起来的脸颊幽怨地看着王尊素不敢言语了。 本来还不愿掺和到王家家事中的徐广平赶紧打圆场:“真长兄!来日方长,现在不急于一时,文远心中有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过段日子文远的心结打开,就是你们父子再次相认之时,来来来先喝茶。” 宋文远也主动上前请李煌入座,毕竟拿了李家的好处。虽说这好处是用婚书换的,但是毕竟没有李家的房产、银子,说不定现在自己母子还流落街头呢。 “王老爷、李叔叔!这可是徐叔叔亲手熬煮的香茶,李家妹子你也尝尝。” “谢世兄!” 李三娘接过茶碗,偷眼看了一眼宋文远,忽然发现这个少年其实挺耐看的。 宋文远挨个的给三人盛上茶汤,依然没有搭理王文兴,还是徐广平不想众人尴尬,亲自给一个小辈盛了一碗茶。 王文兴与宋文远之间的恩怨要说起来那可就多了去了,从小到大宋文远在王文兴眼里连一条狗都不如。 徐广平这会儿已经后悔了,不该掺和王家的这些破事,这件事别到最后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 返回高邮的时候,宋文远拒绝了与王尊素同乘一辆马车,而是选择继续与徐广平一起坐着牛车慢悠悠地往回晃荡。 回去的路上宋文远抱怨道:“徐叔叔!怎么也不跟小侄商量一下便让人来了?” “老夫若是跟你商量,你还会跟着老夫来见人吗?” “小侄知道徐叔叔是想劝和,然而小侄与王家的关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想让小侄认王老爷做爹,除非他能入赘到我宋家,想让小侄再进王家的大门,这辈子都不可能。” 徐广平被宋文远这颠覆三观的想法给雷了个外焦里嫩,让王真长入赘宋家,做宋家的赘婿,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这话宋文远敢不敢提不知道,反正徐广平绝对不敢说。 真要说出这话,王尊素绝对会跟他割袍断义。这哪里是和解条件,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 “贤侄!你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分了,你让一个堂堂的进士老爷去做赘婿,亏你想得出来。别说是王真长,就是贩夫走卒也会跟你翻脸。” 第二十三章 命案(三) 宋文远当然知道入赘这个条件根本就不可能,之所以提出这么苛刻的条件就是要告诉徐广平,不要再做这些无意义的事,他与王家没有和解的可能。 他可以认王尊素是长辈,若是母亲接受他,宋文远甚至接受他和他们母子一起生活,可是想让他再进王家门,想都不用想。 “既然条件谈不拢,徐叔叔还是不要再撮合小侄与王家的关系了,没有王家小侄也一样能够创出一番事业。 与谈论王家相比,小侄更关心案情的进展,本来小侄还想着与苦主留下的那双儿女好好谈谈,看看能不能从两个孩子的口中找到一些我们没有发现的线索。” 徐广平叹了口气说道:“贤侄!你要知道家族对一个人的影响是一辈子的,没有家族的背书你连参与解试的机会都没有。 首先你连三代的履历都凑不齐,老夫不想看着一颗好苗子就这么荒废在高邮小城之中。以贤侄的刑名之才,一旦中了进士,以后的官途必然是顺风顺水。 一时的羞辱又算的了什么,韩信都能忍得了胯下之辱,你自比韩信如何?” “徐叔叔!人生不是只有科举一条路,也许小侄能在其他方面闯出一条新路。说不定小侄还能给后世开创出一个新的天地,后人在做这一行的时候会以小侄为鼻祖。” 徐广平不禁上下打量一番宋文远,不知这个少年哪里来的勇气,自古能够成为鼻祖之人都是在一个领域有着举足轻重影响力之人。 被直勾勾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毛的宋文远尴尬地揉着鼻子问道:“徐叔叔干嘛要用这样的眼光看着小侄?” “老夫在看是多么不要脸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宋文远尴尬了,人家穿越者动不动就毁天灭地,一句豪言壮语便会引得天下豪杰纳头便拜。 怎么轮到自己的时候,只不过是发出一句成为一个行业的开山鼻祖的大言,便被老徐如此嘲讽,自己还真给穿越者丢脸。 “徐叔叔!小侄也是有鸿鹄之志的,莫要门缝里看人将人看扁了。” 徐广平收起玩笑的神色,正色问道:“贤侄!你父亲带着李煌一起来见你,很明显是不想失去李煌这个钱袋子。 八成还要促成你与李家小娘子的婚事,老夫观那小娘子容貌还算上乘,贤侄可有复合的打算?” 宋文远冷笑一声道:“小侄对李家到没多少怨恨,毕竟李家在不知道内情的时候选择退婚是自保的一种手段。 不过复合就算了,小侄还没堕落到要依靠裙带关系活着,至于让王家得到好处,那更是想都别想。” 说话间,牛车已经进入南门,路过一家卖饴糖的铺子,宋文远下车买了一包饴糖。 徐广平笑话他:“这么大了还惦记着吃糖,羞也不羞。” “吃糖有什么丢人的,再说小侄也不是给自己买的。” “怎么还想拿饴糖讨人家李家小娘子的欢心?”徐广平为老不尊的调侃道。 宋文远两世为人,早已不是经不起调侃的小年轻,脸不红心不跳地反问道:“徐叔叔就不担心小侄是用来讨好玲珑的吗?” 哪知徐广平一点儿都不意外,嘿嘿笑道:“若是你二人有缘,老夫倒是乐见其成。” 小狐狸终究没有老狐狸的脸皮厚,宋文远不得不拱手败退。 到了县衙门前。 宋文远不想与王家人虚与委蛇,跟徐广平打声招呼,便去了偏房寻苦主家的那两个孩子。 徐广平看着宋文远落荒而逃的样子,捋着颌下的胡须意味深长地笑了。 若是宋文远回头看到徐广平的笑容心里也不知会怎么想,当然他并未回头,也不想回头,不愿与王家人有哪怕是眼神的接触。 两个孩子被衙役安排在县衙的意见偏房内,宋文远问清楚孩子在哪间屋子后,推门走进屋子。 两个孩子正在坐在床榻上玩耍,看到有人进来,惊慌失措地将床榻上的东西往怀里藏。 宋文远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笑着对两个孩子说道:“看我给你们买了什么?” 两个孩子用怯生生的眼神看向宋文远,却没有做声。 宋文远将怀里的饴糖拿出来放到床榻上说道:“这是我给你们两个买的饴糖,吃吧!” “真甜。” 说着宋文远解开包着饴糖的细绳,从纸包中拿出一块饴糖放进了嘴里。 毕竟是孩子,经不起甜食的诱惑,妹妹年龄小率先忍不住拿起了一块饴糖放进了嘴里,饴糖的甜味里带着一点点儿的麦香味。 甜味瞬间充斥了小女孩的味蕾,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眼睛眯了起来。 大一点儿的男孩儿也无法忍住饴糖的诱惑,也拿起了一块饴糖放进了嘴里。 食物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再加上宋文远本身也不比这两个孩子大多少。 充斥在三人之间的陌生感渐渐消散,宋文远试探着问道:“早上县衙给你们送饭没有?” 小女孩点点头:“那个大胡子的大叔给送了米粥,还有杂粮的炊饼。” “县衙的饭好吃吗?” 小女孩使劲儿地点头道:“比俺家的饭好吃。” “那你们家平时都吃什么?” “俺和娘跟阿兄平时只吃爹和长兄剩下的,有什么就吃什么。娘说爹和长兄要干重活,要多吃饭才能干得动,我们不干活就少吃一些,还说要把俺卖了给长兄娶嫂子。” 宋文远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愿不愿意被卖掉呢?” “俺不愿意,卖了俺就看不到阿兄了。” 男孩儿忽然张口说道:“官人别听俺妹妹胡说,没有的事,那是俺娘吓唬她呢。” 宋文远笑了笑不置可否地问道:“天天让你和妹妹吃不饱,你恨你爹娘吗?” 男孩儿一脸的平静,丝毫没有因为宋文远有些冒犯的话而产生任何的波动。 “没有爹娘哪有俺和妹妹,官人这话说的好生无礼。” 虽然男孩儿的话听着很愤怒,但是宋文远没有从男孩儿的眼神中看到任何的情绪波动,似乎宋文远说的是与他毫无关联的人。 若不是宋文远两世为人,就算是以他现在的年龄,有人这样当着他的面挑拨他和父母的关系,宋文远也会当场翻脸。 第二十四章 命案(四) 男孩儿的反应根本就不像一个十岁左右孩子应有的反应,能有这样的反应,要么是刻意为之,要么就是男孩儿对父母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 宋文远没有继续刺激男孩儿,而是转变话题道:“你俩想吃什么,我带你们去吃。” 小女孩明显有些意动,将目光看向男孩儿,男孩儿却摇摇头道:“多谢官人关照,我和妹妹有县衙的饭食就满足了,只求官府尽快将害我家人的凶手抓住,我和妹妹也好归家。” “你俩还这么小,无人照料如何能够生活?” 小男孩倔强地说道:“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饿着妹妹。” 看着小男孩如同护住幼崽的母兽一般护着自己的妹妹,宋文远心中闪过的那一丝念头,又生生的压了下去。 又安慰了两个孩子几句,让两个孩子暂时安心在县衙住下,有什么需要可以让衙役告诉宋文远。 这时,徐家的小厮找过来喊宋文远去后院吃午饭,宋文远心中非常抗拒与王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可是两世为人的经历让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妥协,若是拉下脸不给徐广平面子,以后自己还如何在高邮立足。 更何况徐广平也是一番好意,只是自己无法接受这番好意而已。 跟着小厮穿过二堂来到后院院外,徐玲珑正与李三娘坐在大槐树下的石桌旁说话,看到宋文远走过来。 徐玲珑又一次摆出刁蛮的样子,冲着宋文远嘲讽道:“人家都打上门了,世兄还是早做打算,免得落个始乱终弃的骂名。” 这样明显带着骨头的话语别说宋文远了,就是李三娘也听得明白,宋文远到是无所谓,可李三娘听到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似乎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阿姊!莫要乱说,人家李家娘子还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咱们可不能坏了人家的清誉。” 宋文远的一句咱们听得徐玲珑眉开眼笑,正正经经起身给李三娘道歉道:“玲珑口无遮拦,若是哪句话说的不得体,还请妹妹勿怪。” 李三娘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中的泪水似乎随时都能落下来。 宋文远最看不得这些,连忙拱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进了堂屋、徐广平与王尊素和李煌以及王文兴已经入座,徐广平坐在主位,王尊素坐在左手客位上,王文兴坐在王尊素的下手。李煌与王尊素对坐,还有一个空位便是留给宋文远的位置。 徐广平见宋文远进门招呼他坐下后,吩咐后厨上菜,不一会儿工夫酒菜端了上来。 宋文远以自己年幼为由,拒绝了喝酒,只是端着一杯茶坐在座位上静静地聆听几人说话。 男人们话题不外乎朝堂军事的话题,从王尊素的嘴里,宋文远听到一个与他眼中完全不同的大周。 如今大周的南方基本平定,只剩下西南还有一个南诏国隔着大渡河与大周对峙,西北方向的羌人部落也在蠢蠢欲动。 更别说北方还占据着燕云十六州的蛮夷大国,正在虎视着整个中原,只要中原稍微露出疲态,蛮族的铁蹄就会大举南下,饮马黄河。 谈论中,王尊素似乎对如今朝廷对北方的软弱态度非常不满,曾经连续几次上疏向蛮族开战,收复燕云十六州,拿下河湟之地。 王尊素等主战派在朝堂上是少数,当今皇帝也没有了年轻时的进取之心,并不想现在就堵上国运与北方的蛮夷大国进行国战。 因此王尊素这样的主战派便成了受到排挤的对象,在主和派的弹劾之下,贬官的贬官,罢职的罢职。 说到激动之处,王尊素更是拍着桌子说道:“王某不知朝堂上的相公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不趁着这些百战老卒还没有凋零之前见燕云之地拿回来,等到这些老卒凋零之后,指望连仗都没打过的新兵去跟从小骑马射箭的蛮夷打仗吗?” “真长兄!既然已经不在庙堂那就不要再去想朝堂之事,悠然江湖也是人生惬意之事,待到天时一到,圣天子自会召真长兄入朝大用。” “话虽如此,王某就是心有不甘,不该错过这大好时机。如今我大周海晏河清,国库充足正是用兵之时。 可叹我等正人君子却不得不屈居于小人之下,堂堂大周却容不得正人之言。” 宋文远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刚开始还觉得王尊素是个一腔热血、以天下为己任的读书人。 越听越觉得离谱,这种言论与宋文远熟悉的某个时代的某个党有着极其相似的地方,满口大言却空无一物。 你要问他真要开战,这仗怎么打,如何准备粮草后勤,如何调兵遣将,如何选择合适的时间开战,保证是一问三不知。 用现代社会的流行用语就是干啥啥不行,嘴炮第一名。 虽然宋文远听得极不耐烦,但是包括徐广平在内都听得非常认真,尤其是王文兴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老爹,恨不得自己就是老爹第二。 李煌更是举杯表态:“李某别的没有,若是有一天真长公带兵出征,李某愿献上千石粮草以资军资。” 王尊素矜持地说道:“朝廷对蛮夷作战是为了保护百姓不被蛮夷侵袭,怎么能让百姓出钱帮朝廷打仗。” “李某这军资不是献给朝廷的,是被真长公的忠义之心感召,献给真长公的。” 宋文远心中吐槽,这李家还真是有钱,张嘴就是千石军粮,看来自己当初退婚时要的还是少了。 王尊素借着酒意说道:“你我两家是儿女亲家,李兄不必如此客气。” 说着还用眼神看向宋文远,宋文远感受到王尊素的目光,不咸不淡的说道:“王家的家事与我宋家无关,王老爷不必看我。”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也是王家的子弟,这是你改变不了的,身为王家子弟,就该听从父母安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可选择的余地!” 第二十五章 无功而返 终于图穷匕见了,这一遭终究还逃不过。 既然逃不过,那就直接面对,宋文远站起身来问道:“王老爷,若是将刚才的话收回,小子还尊重你是个长辈,若是不收回,你王家已经将宋某赶出家门,宋某凭什么是你儿子?” “混账东西,无论你身在何处,都改变不了你是我王家之人的事实。” 宋文远很想彻底地跟王家决裂,甚至让王尊素认为他不是王尊素的种,可是宋文远不愿这么做。 不是不愿与王家决裂,而是不想玷污母亲的名声。 母亲这半生大半时间都活的卑微到尘土里,若是再得到一个不贞的名誉,那还让不让母亲活了。 这个世道最难的不是拒绝,而是妥协。 宋文远叹了口气说道:“王老爷!我再说一遍,从我们母子被王家赶出大门的那一刻起,我们母子便与王家没有半点儿关系。 想要让我们母子回去也想,将他们母子赶出家门,我们母子与他们母子不能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王尊素还没说话,王文兴不干了,这要老王听了这贱种的蛊惑,真把他们母子给赶出门,那他可就无家可归了。 “王文远,你别太过分了,当初因为什么赶你们母子出门你不清楚吗?” 王文远冷笑着问道:“我不清楚,因为什么你不妨说说?” 王文兴语塞,这话能说吗?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再打一次老王的脸吗? 上午那一巴掌他的脸到现在还疼呢,可不敢再口无遮拦。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对手。 若是王尊素听说过这句话,这会儿一定会感叹一句,真是猪一样的队友。 “文远!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就让这些不愉快的事过去了吧,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剑拔弩张。” “王老爷!小子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王老爷。” “你说!” “您嫡庶子嗣好几个,好像并不缺我这一个,何必纠结于我身上。反正从小到大你也没正眼瞧过我,我们母子不在王家,不是正合了王老爷的心意了吗?” “你这孩子,不管有几个子嗣都是老夫的孩子,老夫怎忍心让自家孩子在外受苦。” 这话说的倒是让宋文远有一丝的感动,刚想说一句软话,让僵局缓和下来,王文兴不知死活的又来了一句。 “若不是我爹听徐叔叔说你有不世之材,将来能光耀王家门楣者必然是你,我们怎么可能会来找你。就算你有一些才气,没有我王家在后面扶持,你又能走多远。 还不是要背靠着我王家的这棵大树,离了我王家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宋文远没想到老徐在背后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这些话一定是老徐为了撮合自己与王家的关系在信中与王尊素说过的。 他的心里同时涌起对徐广平的感激和对王尊素的恨意,原来人家为的根本就不是自己所期待的亲情,而是为了家族的利益。 得亏自己没有做出妥协,不然又掉进了王家人的圈套里。 王文兴说出这番话,王尊素阻拦不及,只能大声呵斥道:“给老夫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宋文远冷笑一声:“王老爷何必如此,想必这些话都是王老爷亲口对令郎说过的吧。” 王尊素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抬手指着宋文远哆嗦着手指说道:“逆子!子不言父过,你就这样做人子的吗?” “出了王家,我就没爹了,王老爷还是收了你那严父的威风吧。” 李煌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打圆场道:“两父子有什么矛盾不能坐下来好好说,何必闹得如此生分。 要李某说,文远你是小辈,理应先退一步,真长公既然已经知道了对你的不公之处,日后必会对你有所补偿。 还有什么事能比一家人和睦相处,共享天伦之乐更值得人去努力。” “李叔叔不如劝王老爷将王文兴母子赶出家门,这样才更公平。” 王尊素颓然地坐下,长叹一声:“王某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 徐广平赶紧劝解道:“真长兄稍安勿躁,文远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真长兄的好意,那就给他一些时间,以后他会明白真长兄的良苦用心的。 跟自己的儿子有什么过不去的,文远也是替自己的母亲感到委屈,真长兄闲暇时还是多去看看宋氏,依徐某来看,真长兄想要与文远重归于好,宋氏才是关键。” 宋文远听得这个气呀,这老徐也忒坏了。 不得不说,宋氏是宋文远的软肋,没有宋氏的庇护,自己这具肉身根本就长不到如今这么大,还不定在什么时候,就被王文兴母子给偷偷弄死了。 “也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以后慢慢来吧。李掌柜,实在是抱歉,文远与你家三娘的婚事老夫也是无能为力了。” 李煌惶恐地站起来说道:“在下哪有什么怨言,只恨自己鼠目寸光,让三娘错过了如此一段好姻缘。” 说着李煌又看向宋文远说道:“文远!从你到了高邮,李某便一直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李某不得不说一句,是李某走眼了。 以文远的心性本事,就算没有王家的助力,也一样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若是文远不嫌弃,日后让三娘给文远做个妾室也是三娘的福气。” “李叔叔过奖了,小子也没做什么事,不过是徐叔叔抬爱,给了小子施展的空间。” 这话一半是自谦,一半是抬高徐广平的地位,话说的滴水不漏。 王尊素听得暗自点头,再看看坐在自己身旁的王文兴,真恨不得将人给摁回去重新回回炉。 最看重的儿子却被最轻视的儿子比下去了,这让王尊素的老脸一阵阵发烫,哪里还能再待下去,随便敷衍地闲聊了几句,便与徐广平告辞离开。 望着王尊素与李煌两家的马车渐渐远去,徐广平叹息一声道:“老夫今天是好心办了坏事,本想着你们父子只要话说开了,心中疙瘩也就解开了,没想到贤侄在王家竟然遭受了这么大的屈辱。” 第二十六章 命案(五) 听着徐广平的感慨,宋文远不由苦笑道:“徐叔叔!小侄一直不能理解,为何嫡庶之间的区别那么大,若是不愿意生孩子,何必去娶那么多的女人。 除了能够彰显一些自己的地位,满足一些自己的淫欲之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徐广平打量了一番宋文远瘦弱的身躯,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有这种想法说明还没有长大,等你什么时候恨不得天下所有美貌女子都放在你的后院的时候,你就长大了。” 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不分古代现代,士大夫的骚气更是无与伦比。 宋文远两世为人,怎么可能听不懂徐广平的潜台词,更何况这是个对有权势男人最宽容的时代。 “那徐叔叔为何没有纳妾,是不是惧内?” “胡说,老夫怎么可能惧内,老夫那是与你婶娘举案齐眉,不忍伤她的心。” “要不要小侄跟婶娘说说,徐叔叔觉得没有纳妾有些亏得慌。” 徐广平左右看了一眼,发现两边的衙役下人都离得不近,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莫闹,老夫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有这份儿心思。” 宋文远将话题成功转移后,也不乘胜追击,正色问道:“徐叔叔,那些剩下的饭菜可有找条黄犬试毒?” “今日一早便有衙役找来一条黄犬将昨日打包回来的剩菜喂食给它,到现在也没发现黄犬有任何的异样。” “那就说明毒药并不是下在饭菜里,既然饭菜无毒,那么毒药肯定是混在了酒水中。” “贤侄认为谁最有机会,也最有可能在酒里下毒?” “这不好说,理论上接触过酒的人都有机会下毒,首先是死者三人都有嫌疑,其次是要查到谁才是买酒之人,买的是哪一家的酒,这家酒铺与王家的关系如何都要考虑进去。 这还不算死者死亡前后进过死者家院子的人,这些都需要一一排查。同时还要追查最近谁在药铺买过毒药。” 徐广平听得有些头大,没想到这样一桩毒杀案里面竟然有这样多的门道,不禁皱起眉头问道:“这要挨个的排查,要查到什么时候?” “徐叔叔,这种没有多少线索的案子,只能通过蛛丝马迹发现线索,是急不得的。” “老夫明白,只是感慨从前办案太过粗暴武断,多少人在三木之下屈打成招。” 宋文远叹了口气:“唉!破案能不用刑尽量不要用刑,用刑是在掌握证据的情况下,嫌犯还想试图抵赖的时候,才让他知道什么叫律法的森严。” “算了,老夫不管了,这隔行如隔山,这辈子老夫都学不会这刑名之学。老夫都在想若是老夫离开高邮,贤侄不在身边,老夫可怎么办呢!” 宋文远心中警铃大作,这老徐不会想把自己绑在身边给他做专职的刑名师爷吧! “徐叔叔!大周不是有专门的提刑司负责案件的侦破和审理吗?” “那要到州府一级才有,再说老夫也有可能被调到提刑司,毕竟有贤侄帮助,老夫可是精通刑名的干吏。” 大周的制度是越往下权力越集中,越往上权力越分散,府一级便有了专门的提刑司负责侦破和审理案件,州府一级的官员并不负责案件的侦查和审理。 这一点徐广平当然知道,不过身边有这么一个精通刑名的幕僚,无论做到什么位置,都能做出一番政绩。 ———————————— 随着衙役们不断的回报,最先确认的是买酒之人,以及买酒的铺子。 事发当天,刘阿牛的小儿子在巷子口的酒铺筛了两角米酒,共花了一吊钱,酒铺伙计担心钱被孩子偷偷昧下一两枚,还专门一个个数过,因此伙计的印象很深。 光知道是男孩儿买的酒不能证明什么,只有找到用的是什么毒药,是谁买的毒药。 然而衙役问遍县城内外的药铺,都没有发现刘阿牛的左邻右舍有人买过毒药。 宋文远将仵作叫过来问道:“刘大叔!若是只让你提取死者身上的血液,你有办法分辨出死者是喝了什么毒药的吗?” 刘仵作摇摇头道:“小人无能,辨别不出来,想要做到,必须要精通药理药师才能分辨的出来。” 古代的毒药大多的都是天然形成的,常用的就是那么几种,远没有后世的化学合成药剂难以分辨。 所有的毒药都是天然形成,比如砒霜等砷类毒药,这些毒药通常都是用做中药君臣配伍。 不过民间也流传着一些断肠草的草药,这些草药的汁液入腹之后会让服用者腹部绞痛,如同断肠一般。 这类毒草各地都有,但是品种并不相同,比如北方大多是指狼毒,南方多指钩吻。 可就算是这些最简单的毒药,宋文远也没能力检验出来,这需要丰富药理知识,至少需要名医级别。 高邮小城几家药铺倒是有坐诊的郎中,可都是些只能看些风寒感冒的小病小痛,经过衙役的询问,无人能通过死者的血液看出是什么毒药,若是留有药渣倒是能够分辨一二。 案情依然扑朔迷离,找到是什么毒药似乎已经成了解开案情迷雾的钥匙。 又过了两天,衙役们终于将刘阿牛家方圆百步之内的邻居脚印比对完毕,在通过形制分析后,筛选出了十几个与小院脚印相似之人。 在宋文远的授意下对这十多人和其接触的家属分别讯问,从中找出了进过刘家小院的有四人。 然而经过进一步审问,第一个人是去归还农具;第二个人是个媒婆,乃是刘家娘子委托给刘家长子说媒的。 第三个人比较特殊,是个女子,乃是个半掩门的娼妇,上门去找刘阿牛要睡钱。 这个发现颠覆了众人对刘阿牛的印象,没想到在乡邻眼中老实巴交的刘阿牛居然也会钻娼妇的裤裆。 第四个人便是跟着里正进刘阿牛查看情况的乡邻,有里正的证词,最先排除了嫌疑。 其余三人除了那位娼妇之外,其他人跟刘阿牛家并无任何的仇怨,根本犯不着下此黑手。 第二十七章 命案(六) 经过交叉审讯,很快排除了其他三人的嫌疑,却从媒婆的口中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些消息更加印证了宋文远的猜想,让他本想压下去的怀疑,再次升腾。 在审问媒婆的时候,媒婆谈到刘阿牛两口子为了给儿子去媳妇,打算用最小的女儿与人交换,将女儿嫁到那一家,再将那一家的女儿娶进门。 这种情况在普通的百姓人家很常见,便是老百姓俗称的换亲,媒婆上门本就是敲定这件事。 本来刘家是要招待媒婆,结果媒婆临时有事,刚刚端起饭碗就被家人叫走,并未来得及在刘家吃饭。 媒婆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若是在刘家把这顿饭吃了,说不定连她也一样被毒杀在刘家。 将这个线索汇报给徐广平,徐广平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液,忍不住咂舌道:“文远!这应该不可能吧?” “一切皆有可能,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毒药的来源,让衙役询问一下高邮周围有什么百姓熟知的毒草。 既然药铺中找不到痕迹,那么就只能从野地里寻找,若是有人识得某种剧毒的毒药,一样可以利用这种毒药进行杀人。” “你打算怎么做?” “这要看徐叔叔要什么?” 徐广平疑惑的问道:“难道不是以破获案件为目的吗?” “徐叔叔,有些案件其实难得糊涂更好。” “文远有什么想法?” “小侄的想法不能左右徐叔叔的想法,小侄只会为徐叔叔的想法提供最优的解决方案。” “那老夫选择查明真相,不管真相到底多残酷,让世人了解真相也能警示世人。” 宋文远能够想到徐广平会选择水落石出,不管真相多么令人难堪。 官本位思想让徐广平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能从案子中获得什么好处,而不是这个案子本身的人文关怀。 或者说着这种人文关怀是现代人才有的思想,古人的思想还没有进化到这种境界。 “既然徐叔叔下定了决心,那就将两个孩子分开吧。” “你自己决定就行,老夫只看最后的结果。” ———————— 居住在县衙偏房的兄妹俩,刚刚吃完晚饭,正准备上床睡觉,突然冲进几个蒙面大汉一把抱起女孩转身便走。 男孩儿不顾安危扑上去想要救回妹妹,结果却被一个汉子一记掌刀砍在后颈处,男孩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等到男孩儿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处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环境。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正在用一个石臼捣着不知名的绿色植物,男孩儿看着那个男孩儿动作,自己心里一阵恐慌。 他想起来去看看那个男孩儿到底捣的是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控制,浑身上下只有脖子往上还能动弹。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妹妹。” 无人应答,他能听到的只有‘嘟、嘟、嘟’的捣碎植物的声音。 喊了半天无人搭理他,男孩儿有些累了,不再挣扎喊叫。 哪知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为何要毒死我们,我们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吗?” 男孩儿原本闭上的眼睛瞬间睁开,冲着声音的方向怒吼道:“你们说过妹妹是我的,等妹妹再长大一些,就给我们圆房。 你们凭什么要把妹妹卖了,给兄长换媳妇。” 外面的声音消失了,不一会儿声音再次传来:“你阿兄都已经二十多岁,却因为我们家贫,一直不能成亲,你这个做弟弟的难道就眼看着你阿兄打光棍吗?” “我跟他只差两岁,凭什么他是兄长就要什么事都先紧着他,就因为我从十岁开始就不再长大吗?当初你们担心我永远长不大,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将妹妹买回来给我做童养媳。 那个时候妹妹只有四岁,是我一手带着长大的,他们说的是妹妹长大了就给我做老婆,凭什么为了那个能长高的儿子就要把妹妹卖了给他换老婆?” 寥寥数语,便揭开了所有的谜底,躲在暗中窥视的徐广平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看着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竟然拥有着成年人的心智。 他倒是知道侏儒人,不过大多数侏儒人都长得畸形,远没有这个孩子这样看起来就是个正常的孩子。 正因为这一点,包括宋文远在内都忽略了这一点。 徐广平忍不住问道:“文远!你是怎么想到是这个孩子下的手?” “眼神!虽然他看着是个孩子,但是眼神却没有孩子的那种纯真。不过小侄刚开始并没有想到他是侏儒,只是觉得这个孩子早熟。 之所以一直下不了判断,是因为小侄始终没有想到他有什么杀人的动机。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杀人,尤其是这种有预谋的杀人,更是在心中布局多时,除非他与家人之间有着某些不可调和的矛盾。” “贤侄又是如何知道女娃是嫌犯的童养媳的?” 宋文远摇摇头道:“这个小侄直到他说出真相之前都不知道,不过小侄通过嫌犯对女孩儿的在意联想到他有可能是跟妹妹感情好,才不想将妹妹卖掉,给兄长换亲。 直到我们将女娃和嫌犯分开后,女娃并没有表现出对嫌犯的那种亲情的依赖,小侄将女娃交给母亲带着,女娃没有任何的抗拒。 甚至可以说女娃有一种获得解脱的轻松,这不该是一个对家人依赖的孩子的表现。” “贤侄是说......” 徐广平的话没有说下去,宋文远便点点头道:“八九不离十,一个身体残缺的人,若不是心理极度的扭曲,应该不会做出这种毒杀父母兄弟的恶事。” “这天下奇闻轶事太多了,可是这种有悖人伦之事还是少有,难怪贤侄要问老夫想要什么结果。这个案子到了现在应该可以结案了吧?” “还不能,因为还缺少一个关键的证据。” “你是说毒药的来源吗?” “对!若是没有查清楚毒药的来源,嫌犯随时都有可能翻供,既然要把案子查清楚,就不能留有任何的尾巴。” “老夫明白了,这就是刑律上讲的铁证如山,容不得半点虚假。” 第二十八章 水落石出 嫌犯的心理防线被击穿后,剩下的问题其实都已经不是问题,宋文远安排的那个捣药的环节,就是对嫌犯的一种心理暗示。 虽然宋文远不知道嫌犯用的什么毒药,但是既然没有在药铺中获取,那么一定是在野外的某种植物上获取。 在随后的审问中,嫌犯亲口交待了整个的犯罪过程。 其中毒药是嫌犯在野外寻找的毒草绞出汁液后,经过过滤装在瓷瓶里,本来嫌犯是想将那可恶的媒婆一并毒杀,偏偏媒婆家中临时有事逃过一劫。 “你是怎么知道那种草能够毒死人的,有什么告诉你吗?”宋文远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嫌犯抬头看了一眼宋文远问道:“我妹妹呢?” “你把她当妹妹了吗?” “妹妹是给我从小定下的童养媳,我对自己老婆做什么有什么问题吗?管天管地你还管人家夫妻敦伦之事吗?” “你虽然长得像个孩子,但是心智上却是成年人,你妹妹多大,你就能下得去手。 原本我还对你有一些同情,认为你是为了保护妹妹做出了极端之事,本来还想为你求情,至少不会让你受到极刑。 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突破了人性的底线,你不但该死,更该千刀万剐。” “他们有当我是亲人吗?我和妹妹永远都只能吃他们剩下的饭菜,若是没有剩饭,我就只能带着妹妹饿一顿。 为了不被饿死,我带着妹妹在野外吃遍了野外的野菜、野草。什么野菜好吃,什么野菜不好吃,什么野草有毒,什么野草能够毒死人,我都一清二楚。 反正有他们我也是挨饿,没他们我还是挨饿,我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我该死,他们更该死。” “你的父母对你不好,你就去伤害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娃吗?” 嫌犯沉默了,有些事无论怎么辩解都无法洗白其内心的肮脏。 案情到了这里已经真相大白,嫌犯完全是利用了自己熟悉野草的药性,采集含有剧毒的野草提取汁液进行投毒。 也是这个时代的酒水浑浊,烈酒还有一股酸馊味,等到蒸馏技术出现之后,想要在酒中下毒可就不容易了。 真相大白后,如何判决案件那是徐广平的职责,宋文远本不想多说更多的话,不过为了那个女孩儿的名声考虑,还是在案情上做一些春秋笔法,至少在左邻右舍中不要传出风言风语。 说到这个小女孩,宋文远问徐广平如何安置这个女娃,徐广平戏谑地问道:“要不要就将这个女娃留在你家,你母亲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个女娃年龄正好合适,稍加调教便是个不错的小丫鬟。” 宋文远摇摇头道:“徐叔叔!这个女娃本是民户,若是卖身到小侄家里,那便成了贱籍,这女娃以后成亲嫁人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徐广平笑话他道:“贤侄还是涉世太浅,你可知道有多少穷人家的儿女都是为奴为婢而不可得,这个女娃到了你家那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至少这辈子能够保证衣食无忧,你觉得女娃会不愿意吗?” 宋文远发现自己又被土着嘲讽了,他渐渐觉得自己在现代社会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这个古代的男权社会都是离经叛道的存在。 不过多年养成的平等观念还是让他无法一下子做出将人打成奴籍的决定,为了这各灭门案忙碌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了一些闲暇。 宋文远特意与徐广平打了招呼早早地回了茶馆,在茶馆后院自己与母亲住的院子里,母亲正在教那个女娃做女红。 听到门开的声音,两人同时抬起头,宋氏看到儿子回来,脸上满是笑容,一双好看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儿累了一天了,快坐下歇一会儿,娘给你沏壶茶去。” “娘!您别忙活了,正好儿子有事跟您商量一下。” “你说吧,娘什么都听你的。” 至从儿子自己做主跟李家退了婚,来到高邮安家落户后,宋氏感觉这段日子是自己过的最舒坦的日子。 再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地看主母的脸色,稍有不对便会肆意打骂凌辱。如今儿子在县衙里行走,虽然没有什么正式的差事,但是县衙上下都对儿子尊敬有加。 就连茶馆里的掌柜、伙计们再得知了儿子的本事之后,也是对儿子十分敬畏,包括对她这个老夫人也是非常尊敬。 尤其是那个李掌柜和郑三九更是每天都坚持来给自己请安,每天都来汇报当天营收情况,这些事宋氏都推给了儿子。 她知道自己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人家说什么也听不懂,不妨什么都不管,就在后院里每天做做针线,养几盆花草。 昨日县衙派人给她送来一个女娃,说是儿子让她帮忙看顾几天,宋氏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娃,心中升起了恻隐之心,不但给小丫头里里外外地好好洗干净,还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不过在给小女娃洗澡的时候,宋氏发现小女娃隐秘处有好多的伤痕,这让宋氏心中很是揪心,不知道这女娃到底经历了什么。 宋氏很想问问女娃这些伤痕是怎么弄出来的,可是又担心这些隐秘的话题会让女娃难堪,毕竟已经是七八岁的女娃,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娃。 女娃感受到了宋氏的善意,对宋氏很依赖,无论宋氏干什么,女娃都紧紧地跟在身后。 从心理学的角度上,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将一大一小两个叫过来坐好,小女娃有些胆怯,她是见过宋文远在县衙的威风的,知道这是高邮县里在县太爷跟前说话管用的人。 因此小女娃对宋文远有些惧怕,根本不敢在宋文远跟前坐下。 直到宋文远故意板起脸来训斥了两句,才低着头坐了下来。一双不停地撕扯着衣襟的手,显示着小女娃内心的忐忑。 宋文远见两人坐好了,开口说道:“娘!首先跟您说一下这个女娃的来历,这两天县城里的灭门案娘应该听说了吧?” 宋氏点点头道:“这么大的案子,早就传开了,娘当然知道。” “这个女娃就是他们家的养女,或者说是童养媳。如今案子已经破了,杀人的是家中的次子,原因是什么,女娃应该是清楚的。” 第二十九章 愿你忘忧 宋氏瞪大了眼睛,她怎么都没想到案子竟然是亲儿子做下的,这是有多大的仇怨才能下得了手。 “儿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这人不顾亲情痛下杀手?” “娘!有时候亲情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您也不必震惊别人,我们自己不也一样吗?” 宋氏叹了口气道:“这是什么世道啊?” 宋文远没有继续这个敏感的话题,接着说道:“眼下这个女娃已经没有了亲人,徐叔叔与儿子商量过,若是娘觉得这个女娃还不错,就留在身边做个丫鬟,帮您干些活计。” “娘有手有脚的哪里需要人伺候,要丫鬟干什么?” 女娃一听宋氏的话,以为宋氏不想留下自己,吓得赶紧跪地磕头道:“夫人!您就收下我吧,我吃的很少,只要有剩饭就行。 我还能干活,以前在家里,院子里的菜园都是我在种,夫人要是觉得我吃得多,以后我就少吃一点儿。” 宋氏赶忙将这女娃拉起来说道:“我是说我不要丫鬟,可没说不让你在我这里住下,不过你能不能留下还得我儿子点头。” 宋文远尴尬地揉揉鼻子,母亲在王家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即使现在跟着儿子独立生活,依然还是什么事都不敢拿主意。 “娘!根据官府的户籍制度,这女娃跟我们非亲非故,若是没有买卖契约,她是不能住在我们家里的。” “那怎么办,你不会要把这孩子赶走吧,这孩子太可怜了,咱们能不能不赶她走?” 宋文远将目光看向女娃说道:“你那个侏儒兄长到底做了什么恶事,我不说你也知道,按理说你也有知情不报的罪责。 不过念在你还小,又被那侏儒控制,因此我向县尊请求不追究你的罪责,你能明白吗?” 女娃见宋文远盯着自己,赶紧又跪下去说道:“官人!我从小就跟着阿兄长大,他打我的时候很疼,还专挑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下手。 我根本不敢不听他的话,要不然在没人的时候,他就使劲弄我,还用他尿尿的地方戳我。爹和娘也不喜欢我,我也不敢跟他们说。 他跟我说我娘要卖了我,给大兄娶媳妇,阿兄跟我说我是他的,谁都抢不走,爹和娘要敢卖了我,他就弄死他们。 他跟我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很可怕,我不敢有一点儿反抗,怕他会弄我,每次弄我我都会痛好多天。” 宋文远本来还想着怎么跟母亲讲这个女娃悲惨的经历,没想到女娃自己全说了。 宋氏听得浑身发颤,哆嗦着嘴唇说道:“天哪,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家,有这样的人。他们的父母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将两人分开吗?” “娘!首先这个女娃当时来他们家的时候就是给那侏儒做童养媳的,其次那个侏儒看着跟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若是没人告诉你他多大,都会认为他就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可能这也是他们父母疏忽的原因吧。 再有一点是他们认为这个侏儒儿子无法给他们传宗接代,肯定在生活里对这个儿子多有嫌弃,怨恨往往都是一点点儿积累起来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打算卖掉女娃导致的灭门惨案不过是所有矛盾的集中爆发而已。” “那你打算怎么安置这女娃,怪可怜的。” 宋文远看着女娃说道:“小女娃,你要考虑清楚,若是你愿意留在我家生活,你就必须要跟我家签订一张卖身契,不然我家不可能留你。” “我愿意跟着夫人,签什么卖身契都行。” “你现在还小,说的话可能会后悔,我给你一个后悔的期限,三年之后,你若后悔我们的卖身契作废,你随时都可以离开我家。 若是你不后悔从此留在我家,那么你就要忘掉你之前所有的过往,我会给你重新改个名字,用新的名字开始新的生活。” 大概是跟着宋氏一天的生活,让女娃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女娃毫不犹豫地点头愿意签下卖身契,自愿到宋家为奴婢。 写好卖身契,一字一句读给小女娃听,直到小女娃完全听懂后,才让小女娃按下手印,确认了这份卖身契约。 宋文远拿着这份轻薄的纸张,感觉有些沉重,自己才穿越过来多长时间,就干上了买卖人口的勾当,可见人的腐化速度到底有多快。 原来不是我没有原则,是你们给的太多了,让我无法拒绝。 没花一文钱便买下了一个小丫鬟,宋文远不禁感慨古代人命的不值钱。 签下卖身契,宋文远给女孩起了新的名字,感慨女娃的身世可怜,希望她以后的生活能够忘却忧愁。 “你以后就叫忘忧吧!” “女娃在刘阿牛家也没有名字,也没人在意女娃有没有名字。” 骤然得到了名字,还是一个听起来很有学问的名字,女娃高兴地说:“我以后叫忘忧了,忘忧谢官人起名。” 宋氏也高兴地说道:“你这孩子比我有福气,我在王家那么多年,老爷都没给我起过名字。” 宋文远尴尬了,心说母亲你这是在内涵什么。 忘忧很勤快,小院里里外外的活计不用宋氏指挥都会主动去做,闲暇的时候还能陪着宋氏说话解闷儿,让宋氏有些沉闷的生活多了一些亮色。 宋文远听到了母亲很长时间都没在发出的笑声,一大一小两个都受过伤的女子能够在一起彼此慰藉,也是一种幸运吧。 这段时间忙于灭门案的侦破,宋文远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过问茶馆的生意,李掌柜知道宋文远回来了,便主动到后院跟宋文远汇报茶馆生意的状况。 若说宋文远刚接手茶馆的时候,李掌柜对宋文远还有些轻视,可是经过这些日子对宋文远的了解,他可不敢对宋文远有任何不敬之处。 李掌柜认真地将这些日子的经营情况做了一个汇报,总体上的经营情况与宋文远估计的差不多,指望现在茶馆的经营只能说勉强能够衣食无忧,想要更好的经营,就需要改变经营思路。 。 第三十章 李煌的惶恐 难得不用早起的一天,宋文远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 洗漱完毕,正想着吃点儿东西就去县衙转一圈,若是县衙没什么事,便回来继续做一天咸鱼。 李掌柜来到后院汇报道:“东家,老东家来了!” “老东家?”宋文远疑惑地问道。 李掌柜谄媚地笑着说道:“是李大官人。” 宋文远反应过来了,原来李掌柜说的是李煌,他来干什么 “请过来吧!” “是!” 不一会儿工夫,大腹便便的李煌便在李掌柜的引领下走了过来,李掌柜的身后还跟着李三娘。 似乎这老李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的闺女,也不怕别人说他带着闺女抛头露面。 将李煌父女让进小院,在小院的石桌旁坐下,忘忧很有眼色地送上茶水。 宋氏恼他逼自己儿子退婚,不愿出来相见,李煌便让李三娘进屋拜见宋氏。 这会儿的李煌可不敢对宋文远有任何的轻视,他自认为自己最失败的一桩生意便是逼宋文远与自己闺女退婚。 “李叔叔怎么有闲暇来小侄这里,难道是真想将这房产收回去吗?” “贤侄说笑了,若是贤侄想要房产、店铺,老夫在广陵城内还有一间布庄,一并送给贤侄。” 李煌笑的灿烂,说的真诚,不知道的还以为宋文远与他关系有多亲密呢。 “李叔叔说笑了,小侄无功不受禄,可不敢白要李叔叔的店铺。” “不白要,若是贤侄能帮老夫将眼前的麻烦渡过去,别说一个店铺,就是要老夫一半身家老夫也舍得。” 宋文远明白了,这老李遇到难处了,看来是找不到办法了,才病急乱投医,找到自己这里,大概是觉得自己与徐广平关系比较亲近,想走通徐广平的关系吧。 “李叔叔说笑了,跟李叔叔相比,小侄就是个小喽啰,连李叔叔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小侄哪有什么办法?” 见宋文远不接他的话,李煌也不拿捏了,起身就给宋文远作揖。 宋文远连忙侧身让开李煌的行礼,将李煌的身体托起:“李叔叔这是作甚,这不是折小侄的寿吗?” 李煌直起身子,原来满是笑容的脸上已是愁云密布,这脸变得还真快。 “文远啊!看在老夫曾经也算对你施以援手的份儿上,帮帮老夫吧,老夫要走投无路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给官家出的主意,官家竟然派下钦差清查整个广陵的盐商。老夫大半的身家可都被官兵查抄了,若是拿不回这些盐,老夫大半身家可就没了。 若只是损失些钱财,老夫也就认了,可是老夫听说这次办案的钦差来头非常大,就连广陵知府都说不上话。 若是钦差以贩私盐的罪名将老夫抓了,等待老夫的就抄家灭门了。” “那么李叔叔有没有贩卖私盐呢?” 李煌老脸一红,说道:“不光是老夫,只要是盐商就没有不贩卖私盐的。官盐加税那么多,老百姓能吃得起官盐的不多。 虽然官盐质量更好,但是私盐便宜啊!” “那么李叔叔被查扣的盐有多少是私盐,有多少是官盐?” 李煌扭捏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半都是私盐,若是量少的话,老夫也就不发愁了。” 宋文远明白包括李煌在内的盐商,大多都是打着官盐的幌子主要以经营私盐为主,毕竟私盐不用纳税,即使利润加的多,卖到百姓手中依然是比官盐便宜很多。 可是这就损害了朝廷的利益,朝廷除了农税之外,盐税是财政收入的大头。自汉武帝任用桑弘羊进行盐铁官营以来,历代王朝都将盐铁视为朝廷的命脉,越是有作为的王朝对盐铁的管制越是严格。 从李煌口中得知朝廷要整顿盐税,宋文远又想到那天王尊素提到的北伐,心中已是明了。 老皇帝看似在打压主战派,给朝野上下营造出一种并不想打仗的氛围,实际上已经开始积极备战了。 整顿盐税肯定是为了抓紧钱袋子,打仗打得就是钱粮,没有钱粮拿什么去跟敌人拼消耗。 历来广陵府都是盐商的大本营,朝廷整顿盐税第一站肯定要选择广陵府。 “李叔叔!官府查封你的货物的时候,有没有跟你交代过什么?” 李煌想了一下说道:“有!一个看着像内官的官人跟所有盐商发话,只要主动将过往偷逃的盐税补交上来,朝廷就会既往不咎,若是等到被查清楚偷逃了多少盐税,等待我等的将是抄家灭门。” “李叔叔可有想过给钦差送点儿银钱,到时候钦差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李叔叔?” “不怕贤侄笑话,老夫到现在都不知道钦差在哪里,就连官府中人都不知道朝廷派来的人是谁。” “这就有意思了,连钦差都不知道是谁,那么是谁下的命令查封的各家盐商的货物?” 李煌摇摇头道:“老夫也不知道,就连你父亲也猜不出是谁到了广陵府,眼下都在等京城传回来的消息。” “小侄明白了,朝廷这是打算杀鸡儆猴,这个时候就不要抱着侥幸心理,企图蒙混过关。 要想找到应对之策,首先还是要确定钦差到底是谁,这样一个神秘的角色,肯定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李叔叔打算如何应对,可有应对之策?”宋文远主动将话题递过去问道。 李煌正愁着不知怎么开口呢,听到宋文远如此询问赶紧就着这个话头问道:“贤侄能不能帮老夫问问徐老爷,他有没有途径探听到钦差的动向?” 宋文远摇摇头道:“李叔叔!小侄帮你问问倒是可以,不过你也别抱什么希望,据小侄所知,徐叔叔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 朝廷的邸报每十日一发,上次的邸报是三日前送达,上面并无任何关于钦差的消息。由此可见这一次的钦差级别之高,眼下最关键的是要弄清楚钦差到底要达成什么目的。” “贤侄说的不错,可是如何才能知道钦差的意图呢?” 宋文远盯着李煌不紧不慢地吐出了一个字——“钱!” 第三十一章 盐政改革(上) 大周的盐政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以盐商为基础进行征税,盐商通过盐转运使那里购买盐引,凭借盐引到盐场买盐。 每一引盐为两百斤,每一引盐征税两贯,盐场煮盐的成本在十文到二十文之间,再加上盐场的一些利润和往来运输的成本,大周的官盐价格稍微离产盐地远一些的地方基本都在五十文以上。 如此高昂的盐价让百姓苦不堪言,而百姓长期从事体力劳动又离不开盐,只能偷偷摸摸地采买私盐。私盐由于缺乏监管,质量参差不齐,而且含沙量很大,百姓吃盐的时候需要将盐化成盐水,再加入到饭菜中。 庞大的刚需市场,给了盐商们充足的走私空间,盐商们基本上都是按照官盐私盐三比七的比例进行销售。 官盐基本上没有多少利润空间,主要是为了应付官府的巡查,毕竟官府也要做做样子。 另一部分则是摊到田赋中来征收的盐税,这一部分赋税征收多少全凭地方官府的良心,老百姓又不知道朝廷定下的赋税是多少,只能任由官吏施为。 这也就是这个时代的悲哀,权贵视百姓如草芥,宁愿让百姓愚昧无知,在生死边缘挣扎,也不愿给百姓一点点儿上升的空间。 大周朝廷开始派出钦差整顿盐税,其目的不言而喻,那就是为朝廷聚敛财富,为接下来的北伐做好战争准备。 李煌等广陵府盐商不过是朝廷杀鸡用的那只猴儿而已,想明白这个道理,其实就已经明白了李煌的结局。 若是给朝廷钦差留下一个好印象,可能还会用大半身家换取一家人的平安,若是善财难舍,不但钱财没了,就是家人也会跟着遭殃。 宋文远将自己的看法讲给李煌听,李煌听得冷汗淋漓,这可是自己半生积蓄,就这么被朝廷轻轻松松的拿走。 “贤侄!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叔叔!朝廷对北边用兵需要大量的钱粮,小侄请问李叔叔,什么人又有钱,又好拿捏?” 李煌无奈地指了指自己说道:“那肯定是我等经商之人,看着富甲一方,实际上都是无根之萍,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吞没。” “李叔叔能明白这一点就好,不过是一些浮财,凭着李叔叔的本事,只要留着有用之身,将来还能十倍百倍地挣回来。 有句话叫做‘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人最重要的是这里。” 说着宋文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李煌明白宋文远指的是什么,他最宝贵的不是家里的钱财,而是头脑中多年积累下的经商经验。 “老夫回去后,就坐等钦差现身吗?” 宋文远点头道:“眼下只能等钦差现身,然后在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主动向钦差靠拢献上浮财。 这笔钱该给多少,李叔叔自己掂量着来,必须要让钦差知道这是你能够拿出来的全部家当。” 两人正在说着话,郑三九来到后院禀报:“东家!那天来的那个公子哥带着小厮又来了。” “他来就来呗,要喝茶你们就给他安排上。” “那公子哥点名要见东家,东家见不见?” “那就将人请到后院来吧!”宋文远回想了一下那天与郭大公子说过的话,觉得这个公子哥应该非富即贵。 一会儿工夫,郭大公子便在郑三九的引领下进了小院,身后依然跟着那天见过的那个小厮。 宋文远起身相迎道:“宋某见过郭公子。” “小兄弟不必客气,是郭某不请自来失礼了。” “郭公子能来寒舍,乃是宋某的福气,快请坐。” 说着抬手就请郭大公子就坐,哪知道刚才还好好的李煌这会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宋文远赶紧上前搀扶他道:“李叔叔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小人没事,快请贵客就坐。” 郭大公子看了一眼李煌,已经认出了李煌是谁,戏谑地问道:“小老弟,这位李掌柜是你的什么人?” “郭公子认识李叔叔?” “郭某认识他,他却不认识郭某。” 这时郭大公子身后那位小厮怀恩对着李煌轻笑着问道:“李掌柜估计是怕我吧?” 李煌大气都不敢出,恭恭敬敬地跪地磕头道:“小人李煌见过贵人。” 怀恩尖声笑着说道:“你起来吧,咱倒是没想到在这被你撞上了。” 李煌也是聪明人,听到郭大公子的姓氏,又看到这个内官居然只能给郭大公子做个小厮,这个郭大公子的身份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过人家贵人既然白龙鱼服,那就是不想表露身份,他就只能装作没有猜出来。 “小人谢贵人。” 李煌从地上爬起来,说什么也不肯再坐下,只是站在宋文远身后看着宋文远与郭大公子对坐下。 宋文远也不傻,李煌这么惶恐对待一个人,这个人的身份肯定不简单,八成就是这一次巡盐的钦差。 而这么年轻就能身居如此高位,连知府的面子都不给,其身份那就更加的明显了。 不过看破不说破,既然你不说破,我也乐得轻松自在。 在喝了一口茶水后,郭大公子笑着问道:“郭某倒是没想到小兄弟居然还认识李掌柜,不知与李掌柜的关系如何?” “算的是宋某的一位故人,这一次来高邮是因为遇到了一些困难,寻宋某谋求一些帮助。” “没想到小兄弟这么神通广大,连钦差的想法都能左右。” 这话里可带着骨头呢,既然身份没有揭穿,宋文远才不会惯着他。 “郭大公子这是何意,宋某不过是个卖茶的小商人,哪里有什么左右钦差的本事,不过因为宋某有几分才气,李叔叔想听听宋某的建议。” 郭大公子眉毛一挑问道:“那你给了什么建议?” “宋某建议李叔叔献出全部身家,换取钦差的谅解,钦差前来广陵为的不外乎钱财,只要将钱财献出去,钦差又有什么理由难为李叔叔。” “你这话郭某可不爱听,说得好像钦差钦差巡盐是为了搜刮民财一样。” 第三十二章 盐政改革(下) 宋文远才不会被郭大公子的气势压住,朝廷来广陵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敛财,你能做还不让人说。 关键是苍蝇不叮无缝蛋,首先这些盐商自己就不干净,查抄他们也是罪有应得。 “钦差不是来敛财,那是来干什么?” “难道盐商偷逃赋税不该查办吗?这些本该属于朝廷的赋税被盐商可耻地私吞了。” “这些盐商屁股底下不干净,查抄他们也是合情合理。不过郭大公子可有想过,为何盐商不愿卖官盐,都选择卖私盐?” “这不是很正常吗?官盐比私盐贵,私盐自然要比官盐好卖。” “既然如此,站在百姓的角度上看,他们愿意吃到贵的盐,还是吃到便宜的盐?” “这还用说吗?有便宜的谁愿意买贵的。” 这话说完郭大公子反应过来了,皱着眉头说道:“小兄弟好大的胆子,竟敢非议朝廷的盐政。” “宋某只有实话实说,何来的非议,若是朝廷施政不想着让大多数的百姓减轻负担,何来百姓的拥护?” “按你说的,赋税本就是一种契约关系,盐税不也一样。怎么到了盐税这里就成了恶政?” “一项政策的推行要的是大多数人受益,若是不能让大多数人受益,那么这项政策本身就存在着问题。 盐税经过这么多年的演进,已经存在太多的问题,不管盐价有多高,由于朝廷的监管问题,最后朝廷拿到的盐税并不多,反而分肥了贪官和李叔叔这样的盐商。 由于大量的私盐泛滥,朝廷收不到多少盐税,反而恶名都让朝廷背了,百姓可不会认为盐价这么高是官商勾结的结果。” 郭大公子眼前一亮,朝廷中的衮衮诸公不止一次提出过对盐税进行改革,在不影响朝廷收入的情况下,减轻百姓的负担,同时也能打击越来越泛滥的私盐。 可是终究是没能拿出一个有效的建议,这个问题便一直拖了下来,直到今年的盐税收入更是直接减半,这让大周朝廷如何能忍。 这才有了郭大公子瞒天过海秘密到广陵府整顿盐政之行,在郭大公子到广陵之前除了想到查抄盐商,掌握盐商走私私盐的证据外,如何改革盐政还是没有有效的办法。 郭大公子也很清楚,这种查抄盐商的行为属于治标不治本,不能做到有效监管,只要有利益,私盐根本就禁止不了。 “小兄弟!既然你认为朝廷的盐税需要改革,那么你倒是说说这盐税该怎么改?” “想要宋某说也行,不过郭大公子得答应宋某一个条件。” “你说,只要郭某能做到的,都不是问题。” “宋某当初曾经答应过要帮助李叔叔解决一桩难事,现在李叔叔有难,宋某不能坐视不理。若是郭大公子能够影响钦差大人,给李叔叔留一条生路,哪怕是献上大半身家也行。” 郭大公子哈哈大笑道:“郭某还当是什么事呢,只要小兄弟能够给出有效解决盐政的办法,别说放了李掌柜,就算是将全部身家还给他又如何。” 宋文远之所以选择这么说,是不想欠李家的人情,毕竟在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李家给他和母亲提供了这处房产。 尽管这个过程并不光彩,依然无法掩盖李家帮助他的事实。 做人就该恩怨分明,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帮助李家渡过难关,也算自己还了李家的人情。 李煌没有想到宋文远竟然真的愿意为自己出头,也许这件事对于郭大公子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对于李家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这一次来高邮竟然有如此意外之喜,更让李煌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宋文远竟然能够认识如此大人物。 李煌在心中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抱紧宋文远的大腿,女儿也要多跟宋文远走动,就算不能做正室,哪怕是做妾也是好的。 “郭公子!这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凡事要想做好就必须在源头抓起。如今大周的盐政从来不抓源头的生产,任由各地无序生产,只在贩卖上制定政策,指定商人售卖。 这就给私盐的泛滥留下了足够的空间,要想改变如今这种混乱的状态,必须要从源头抓起。” “要如何抓,说具体点儿。”郭大公子催促道。 宋文远笑着说道:“郭公子稍安勿躁,且听宋某慢慢来说。一般来说我大周的百姓食盐靠海的煮海而获得食盐,内陆地区通过盐池、盐井获得食盐。 一些不靠海,也没有盐池、盐井的地区就只能从外地调运食盐食用,这便是盐商最初的作用。 然而随着盐铁令的实施,天下从此食盐专卖,商人再也不能随意贩卖食盐,想要买盐就得去朝廷指定资格的商人那里去买。 这就人为地造成了食盐的垄断,一旦商品形成垄断,涨价就成了必然。当一种商品成了你爱买不买有的是人买的时候,那就成了卖方市场。 这种情况下最得利的是取得专卖权的商人,当然这种情况不是一成不变的,当官员发现获得专卖权的商人能够获取暴利之后,他们就会利用手中的权力获得好处。 而官商勾结到一起之后,受损的一定不只是老百姓,还有国家。官员拿走了食盐利润的一大块,商人肯定不甘心自己辛苦,凭什么获利的是只需要动动嘴的官员。 于是私盐贩卖开始了,如果说商人开始贩卖私盐是为了弥补贿赂官员的损失,可是尝到私盐甜头的商人,又怎么会白白看着利润溜走。 于是官盐卖的越来越少,私盐卖的越来越多,最后谁得利,谁受损一目了然。 想要改变这一现状,首先要做的是由朝廷管理天下的食盐生产,召集能工巧匠,改进食盐生产的效率,降低食盐的生产成本。 其次就是将征税放在盐场,盐场出一斤盐,就征收一斤盐的税。只要朝廷监督好食盐的生产和销售,这盐税一定少不了。 其次就是放开食盐专卖政策,任何人只要到盐场交了盐税就可以凭着税票采购食盐进行贩卖。” 第三十二章 制盐成本 郭大公子听得很认真,时而紧皱眉头,时而恍然大悟,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丰富。 通过宋文远的讲解,郭大公子很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办法绝对可行。 当宋文远的话停下来的时候,郭大公子急忙问道:“这么做也阻挡不住私盐啊,毕竟私盐不需要交税。” 宋文远微微一笑道:“刚才宋某已经说了,首先要改变食盐的生产方式,将食盐的生产成本降下来,若是朝廷的食盐生产就算加上税,也比私盐便宜,郭公子觉得私盐还有空间吗?” 郭大公子丝毫没给宋文远面子,沉声说道:“你这话就是从哪里都不能反驳的废话,若是能将成本降下来,傻子才愿意用高成本。” 宋文远冷笑一声道:“降低成本那不是靠嘴说的,那是需要真金白银投入的,老天不会凭空降下来降低食盐生产的技术,那是需要能工巧匠的摸索总结经验创造出来的。 这种涉及到国计民生的研发成本,本就该国家牵头组织天下最优秀的人才进行工艺改进,难道还要指望百姓自己自发发展吗?” 郭大公子这是头一回听说这种改进工艺的事需要国家来组织,难道盐场降低了成本,多挣了钱会给国家吗? 工匠们钻研技艺难道不是为了自己有一技之长傍身吗?就算国家会因为这些技艺得到了好处,国家也会给发明者一定的好处,不会白拿工匠的技艺。 “小兄弟这话郭某不敢苟同,自古以来除了一些涉及到兵器制作的技艺需要国家负责管理之外,其余的技艺都是放任百姓自行发展,老百姓也不喜朝廷管得太多。” “郭公子,不是宋某说你,你这思维太僵化了,谁说要管着百姓了,宋某的意思是说放开盐场的经营,只要是我大周的守法百姓都有资格经营盐场。 只有放开对百姓的约束,百姓才能爆发出生产的积极性,若是生产食盐的盐场多了,就会形成竞争,为了获得更多的客户,他们不得不想办法降低生产成本,在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其实百姓要的主要是国家政策上的支持,只要政策支持到位,你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社会氛围。” 郭大公子长这么大,一向都是被人称赞少年聪慧,今天却被宋文远说成思维僵化,他很是不服气。立刻反驳道:“若是人人都可以经营盐场,岂不是给朝廷的征税增加了负担,你可知道征税也是需要成本的,若是征税的成本大于征收的税额,这个还有征得意义吗?” “你说的这些宋某当然清楚,因此朝廷要做好规划,只允许百姓在制定的地方经营盐场,这样既方便了朝廷的管理,也方便了朝廷的收税。” 对宋文远的这种说法,郭大公子显然是嗤之以鼻,他来广陵之前是对天下的盐税做过调查的。 “朝廷当然知道集中管理的好处,不然也不会指定商人进行食盐专营,这不就是为了减少征税的环节。 若是按照你的说法,内地还好办,盐池、盐井就那么些地方,这些地方好控制,可是沿海地区如何控制,老百姓只要有一口锅,打上海水就能煮盐,这如何控制?” “郭公子,这还是回到了降低生产成本这条路上,若是不能降低食盐成本,私盐就不可能禁绝,人都是逐利的,你不可能让百姓放着便宜的盐不买,却去买贵的盐,这不符合人性。” “你这说了半天不还是等于没说吗?要是有更低的成本制盐,谁愿意用高成本制盐。” “朝廷可有做出过尝试吗?比如对改进制盐工艺进行赏赐的办法,比如专门组织工匠对制盐工艺进行改进?” “这倒没有。” “朝廷都不去鼓励、不去尝试如何能够改进制盐工艺。若是朝廷给出优厚的赏赐条件,宋某相信有的是人愿意为改进制盐工艺而努力。” “真要有人能够改进制盐工艺,降低制盐成本,朝廷肯定不吝赏赐。” “说具体点儿,老百姓需要看到实在的利益,不能弄虚头巴脑的东西。” 郭大公子看着宋文远忽然笑了起来,指着宋文远边笑边说:“你小子想要什么好处就明说,绕这么大的弯子做什么?” 宋文远摇摇头道:“不知宋某要什么好处,而是为天下愿意发明创造之人要一些好处。朝廷不能整日盯着经史文章,更要低下头看看芸芸众生需要的是什么。” 郭大公子终于回过味来,正了正衣冠,起身作揖行礼道:“宋先生,郭某愿闻其详!” 宋文远坐着没动,生受了他这一礼,起身将郭大公子扶回座位上说道:“宋某倒是知道如何改进制盐工艺,而且这种制盐工艺一出,只要朝廷大力推广,做好监管,今后私盐将会成为历史。” “宋先生需要郭某做些什么?” “宋某需要大量的木匠、泥瓦匠、烧窑的砖瓦匠、以及大量的铁匠。” “这些都不是事,朝廷匠作局各种工匠都有,就算朝廷的各种工匠不够,也可以在地方上征辟。 总之只要能够将食盐的价格降下来,而且朝廷能够收上更多的赋税,你要什么郭某都能给你弄来。” 宋文远点点头道:“宋某知道郭公子有这本事,宋某先让郭公子看个试验。” 郭大公子皱起了眉头,他要听得是如何改进食盐的生产工艺,可不是来看什么试验的,可是碍于没有表露身份,只好压下心头的烦躁问道:“什么试验?” “郭公子看过就明白了。” 说着起身到前面的厨房里取来一包食盐和一个黑瓷盘子,将磁盘放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在磁盘底部倒入一些食盐,在盘中加入一些水将食盐融化掉。 看着宋文远做的这些动作,郭大公子以及李煌和怀恩都不明所以,宋文远做完这些后问道:“盘子里的食盐去了哪里?” “这还用说吗?都融到水里了。”怀恩抢先说道。 “恭喜你,答对了。” “那么融到水里的盐如何取出来?” 怀恩挠挠头,摸着光滑的下巴皱起了眉头,都融到水里了,那还怎么取出来? 郭大公子与李煌二人也是一脸疑惑,谁也想不出办法将食盐取出来。 看着三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宋文远看了看天笑道:“马上正午了,到前面吃点东西,回来再说。” 郭大公子却不愿离开,拉住宋文远说道:“宋先生肯定知道如何取出来,对吗?” 第三十三章 制盐工艺 宋文远笑笑没有说话,只是对郭大公子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郭大公子无奈地摇摇头,只好跟随着宋文远一道来到前面的茶楼吃午饭。 一顿午饭吃的郭大公子心不在焉,一直在想着如何将融在水里的盐取出来,他知道宋文远不可能无聊地给他看这么个试验,一定是意有所指。 大半个时辰后,吃完午饭的四人返回后院,郭大公子第一个来到装有盐水的黑磁盘跟前,他惊奇地发现,黑磁盘里的水分已经少了大半,碗底已经有结晶的食盐出现。 郭大公子恍然大悟,原来宋文远是通过这个试验告诉他,制盐不用煮,只依靠晒也能生产出食盐。 “宋先生,这就是你所说的新的制盐工艺吗?原理居然这么简单。” 宋文远笑道:“技艺的改进就是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了就会发现其实没有那么难。不过这个看似简单的原理,想要实现起来却非常的难。 投入的建设成本远超煮盐,煮盐有一口锅和柴火就能进行煮盐生产,不受阴天下雨,以及冬季气候的影响。 新的制盐技艺很受天时影响,需要天空晴朗,全年少雨的地方。因此这个集中地点进行制盐不光是为了控制食盐的生产和征税,同时也是挑选适合晒盐的地方。 比如说一年到头十天有九天都在下雨的地方肯定不能作为晒盐的基地,同时盐田的建设还要确保早晨注入海水,晚上就能收获食盐,最差也要达到今天晒、明天收盐的标准。 这需要经过大量的试验,普通百姓根本无法承担这种试验,因此晒盐会将普通百姓踢出制盐的大军之外。 一旦晒盐开始普及,普通煮海为生的百姓就会面临失业,这些百姓如何安置,朝廷必须要考虑到,不然会出现很大的乱子。” 这话算是说到了郭大公子的心坎里了,朝廷制定政策首要考虑的不是收益,而是稳定,若是因为追求收益,而造成地方动荡那就得不偿失了。 “宋先生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解决办法有是有,就是不知郭公子敢不敢做。” “什么办法?只要是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社稷,郭某就支持。” “这些煮海的灶户,一部分可以分流到晒盐场做工,成为职业的晒盐工人,剩余的大部分则进入海贸领域,毕竟出海进行海外贸易也是需要在海外建立补给站点的,这些补给站点需要大量的人力资源去当地进行垦殖。”了将百姓弄到海外,那不成了天朝弃民,这么做肯定会遭到朝廷上下的集体反对,他们肯定会有各种的反对理由。 郭大公子听着这个建议,就感到一阵的头大,甚至能够想到这个消息一旦公布在朝堂上引起的惊涛骇浪。 “宋先生,你要知道人口对国家来说是财富,若是将人口大量弄到海外,这不成了叛国吗?” 宋文远冷笑一声:“什么叫叛国,那些新占领的土地难道不能划归大周所有吗?换个角度理解,难道不是开疆拓土了。” 郭大公子眼前一亮,还有什么功劳比开疆拓土更大。 “我们能这么想,朝堂诸公可未必会这么想,他们会认为海外都是蛮荒之地,一个琼州都是流放之地,更何况更远的地方。” “宋某当然知道有人会反对,所以才会问郭公子敢不敢干,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若是前怕狼、后怕虎,那就老实地待在家里做个田舍翁的好。” 郭大公子沉默了,这件事兹事体大,他没有权力立刻做出决定,不过这晒盐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只要能够做出来,未来的盐价一定能够大降。 别的不说,若是放开专营之权,任何人只要到盐场交了税就能采买到盐,那么参与食盐买卖的人肯定会多起来。 卖盐的多了,为了争夺客人,价格一定会降下来,这是一个基本定律,是郭大公子从小就能明白的道理。 可是将人口迁徙到海外这件大事他下不了决心,也知道这件事的阻力有多大。 小院里无人说话,显得有些沉闷,李煌站在宋文远身后,脸上全是汗水,却动也不敢动,他只是一个商人,今天听到了太多不该他听到的话题,生怕出了这个院子就被人给灭了口。 怀恩则双手抱胸半闭着眼睛,一副神游天外的状态。宋文远手放在石桌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石桌,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良久。 郭大公子终于再次开口道:“郭某有一个问题,百姓到了海外若是不受朝廷控制造反了怎么办?” 宋文远没有想到郭大公子琢磨了半天竟然问出了一个这么低级的问题,果然是肉食者鄙,只想着自己的统治利益。 “郭公子,若是移民海外,朝廷肯定要大规模建设海军,只要朝廷的海军强大,海外领地哪里能生得起造反之心。 再说海外又不是无人之地,那些地方也是有人的,这些移民只有背靠国家才能在当地生活安稳。若是得罪了朝廷,恐怕朝廷不收拾他们,当地那些土着蛮夷也会将他们除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土着蛮夷可能没听说过,道理他们却一样明白。” 宋文远的话给郭大公子吃了一颗定心丸,挥挥手道:“这移民海外之事暂时不提,宋先生还是先说说这晒盐与如何征收盐税的章程吧。” “晒盐是个技术性极强的事情,刚才宋某就说了需要大量的工匠,并且还需要大量的钱粮支撑,因此宋某建议先不要盲目大量推广,应该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进行试点经营。 若是经营效果不错,再慢慢向整个天下推广,这新开设的盐场需要朝廷的鼎力支持,刚开始的时候必然会受到各方的阻力。 别的不说,首先前来盐场采买食盐贩卖的商人大多都没有食盐专营权,这在地方官府看来就是私盐。 即使有设在盐场的官吏开具的税票,也保不准地方官府不承认,郭大公子有信心抗住各方的压力吗?” “那要看你能给朝廷带来多少利润,若是只花钱,不挣钱,郭某也没法向朝廷交待。” 第三十四章 征税的艺术 宋文远微微一笑说道:“宋某别的本事不敢说,若说这挣钱的本事可不输给别人,就算宋某不行,李叔叔可是做生意的行家,盐场交给他经营,一年的利润多了不敢说,几十万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宋先生是说一座盐场一年能收几十万贯的盐税?” “不是盐税,是利润。盐税宋某不知朝廷一斤盐征收多少赋税,因此不敢说。” “李掌柜你说说现在官盐怎么征收盐税?”郭大公子看向李煌问道。 李煌一激灵,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道:“回贵人,现在朝廷定的盐税是一斤盐征收十文盐税。” 宋文远摇了摇头道:“这盐税定的太高了,如此高的盐税再加上食盐成本和商人的利润,一斤盐至少要三十文以上,老百姓一年的收成连盐都吃不起。” 李煌苦笑道:“何止三十文,若是运的稍微远一些,至少要四十到五十文,若是运到山里甚至百文都不是不可能。” 郭大公子从出生开始就是锦衣玉食,虽然有皇帝陛下的耳提面命,依然对民间的了解不足,他从来都没想到这一斤盐竟然能有如此大差价。 “怎么会差距这么大?” “贵人有所不知,越是水陆交通方便的地方,盐价越便宜,越是道路险阻,交通不便的地方盐价越贵。 究其原因就是运输成本太高了,一些山里的百姓想要吃盐,就需要用牲口到山外的平地上的城镇上采购,这一段路的成本甚至超过了从产地运到当地的成本。” 郭大公子可能不明白这个问题的原因,宋文远却非常清楚是什么原因,就连后世那么发达的社会都无法扭转的情况,在这个基础设施如此落后的时代那就更加无法改变。 “宋先生,可有办法将卖给山里百姓的盐价降下来?” 宋文远摇头道:“没有办法,交通问题自古都是制约社会发展的阻力,这也是任何一个负责任的朝代都会征发徭役维护官道的原因之一。 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只有两条路,要么凿山穿洞将官道修到山里去,要么就是将山里的百姓迁出到平原上生活。 以目前朝廷的实力,这两样都做不到,所以现在没有任何的办法解决。当然只要将生产食盐的成本降下来,山里的百姓盐价也会跟着降下来一些。” “郭某明白了,既然宋先生说现在的盐税定的有些高,那宋先生认为盐税定多高才算合理?” 宋文远很想说关于国计民生的税赋最高不能超过盐价的十分之一,可是想想如今的大周盐税可是主要税收来源,若是按照成本的十分之一征税,以大周目前的五千万人口数量来计算。 每人每年平均消耗十斤盐计算,那就是五万万斤,按照成本价十文计算,就是五十万万文,按照十分之一征税就是五万万文,也就是五十万贯。 这还是最理想的税收成果,实际执行中能够收到足额的八成都算是超高的完成率。 再扣除征税成本落到朝廷手中能用的赋税连二十万贯都不一定到得了,若是宋文远敢这么定税额,别说郭大公子不敢答应,就是身在京城皇宫的皇帝都能掐死他。 因此宋文远犹豫了一下说道:“郭公子,降下两文吧,以后按照一斤六文进行销售征税,剩余的两文从盐场抽税。” “为何要弄得这么复杂,直接一税制收八文不更省事吗?” “郭公子,商人不知道盐场制盐的成本是多少,但是我们收多少税,他是清楚的,若是直接收八文,赋税压力就全部落到了商人头上,而盐场却一点儿压力都没有。 盐场也是经营场所,理应纳税,之所以只让盐场缴纳两文的赋税,那是因为盐场不但要缴纳盐税,还要给地方缴纳商税,宋某不太了解大周的商税收取的方式,这部分商税也是要计算到生产成本当中的。 商人交了六文钱的盐税之后,凭借盐税税票去盐场采购盐,盐场卖给他的盐价是综合成本之后的盐价,含了多少税商人是不清楚的。 这部分不清楚的税赋,商人就没办法转嫁到百姓头上,把盐卖的贵污蔑成朝廷征税太高(实际上就是如此)。” 郭大公子非常聪明,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明白了这样分配税赋的好处,这就是成本转嫁,将原本属于赋税的成本转嫁到食盐的生产成本上。 “宋先生真是大才,寥寥数语中蕴含着大量的经世济用之学,如此腹黑,不当官真是屈才了。” 宋文远脸黑了,合着我给你出主意,你竟然贬损我。 “郭公子看来是看不上宋某的这个建议,那宋某就不献丑了。” 见宋文远恼了,郭大公子哈哈大笑:“郭某失言了,宋先生勿怪,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如此办法还可以用在其他的税赋上,比如茶税、瓷税等税种。” 宋文远也没真生气,毕竟人家腿粗,以后还要抱人家的大腿呢。 “郭公子举一反三,宋某佩服。” “就依宋先生的建议,郭某给宋先生准备修建盐场的工匠、钱粮、各种手续,以及将来要驻守盐场的征税官员。” “其他的都需要郭公子准备,钱粮就不用了,李掌柜已经做出了决定,愿意将全部身家献出来支持郭公子的盐税新政。” 郭大公子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道:“你倒是挺会为他开脱,李掌柜还不赶快谢过宋先生的救命之恩。 既然宋先生都求了情,郭某也就对你不做深究了,以后记得做个守法的百姓,不得再做偷逃赋税之事。” 李煌哪里能不知道这是宋文远在给他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可不光是让他免于破家灭门,甚至有可能还会直达天听,将来际遇不可限量。 这个时候,李煌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就要给宋文远磕头,宋文远赶紧把他拉起来说道:“李叔叔!小侄可是在郭公子面前夸下了海口,修建盐场的钱粮你不管多难都必须给我凑出来。” “贤侄放心,李某就是砸锅卖铁也不敢短了盐场建设的费用。” 第三十五章 利益分配 李煌说完这番话后一身轻松,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这次的危机就这么解除了,帮助他的竟然是他曾经以为会连累他的王家子弟。 他不知道开办一个宋文远口中的盐场需要花费多少钱粮,但是这钱粮只要不是一下子拿出来,他就有腾挪的空间。 这会儿李煌对宋文远充满了感激,就算现在宋文远真的再跟他要一套宅子,李煌也会毫不犹豫的将宅子拱手送上。 对于李煌的表忠心,宋文远并不在意,任何时候只有利益是永恒的,只有让跟着你的人感觉到未来有希望,他们才会心甘情愿的跟着你。 再大的忠心也抵不过利益的侵蚀,只有形成利益共同体才是最稳固的同盟。 宋文远看向郭大公子沉声说道:“这盐场以后肯定是一个赚钱的行当,这利益的分配必须要做好,因此宋某认为这盐场郭公子提供安全保证,占股七成,宋某提供技术支持占股两成,李掌柜出钱出力,以后还要参与管理,占股一成,两位有意见吗?” 郭大公子哈哈大笑:“如此甚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回头郭某便将人手给宋先生调过来,听从宋先生安排。” 李煌本以为自己就是个出钱保命的角色,没想到宋文远竟然提出让他占一成的股份,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刚才宋文远与郭大公子的对话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以后这盐场那就是个聚宝盆,一成股也是躺着挣钱。 这哪里是让自己出钱,分明是给自己挣钱的机会,李煌感激的语无伦次地说道:“郭公子,宋公子,咱老李没别的本事,就一条嘴严肯干,以后出钱出力的事就包在老李的身上,保准不出任何的差错。” “放心,以后少不了你受累的地方,盐场的建设是个长期的工程,可以说是一边建设、一边生产,以后有的是你忙的机会。 再说以后你就是郭公子的人了,该向谁表忠心还用小侄教你吗?” 李煌是在商场上爬摸滚打了半辈子的人,哪里能听不出宋文远这话的意思,这就明着在告诉他,这么大一根大腿,还不赶紧抱紧了。 一直不知该如何递话的李煌,赶紧借着宋文远搭起的梯子给郭大公子跪地磕头认主道:“小人愿以身家性命效忠贵人,还请贵人不弃。” 郭大公子赞赏地看了一眼宋文远,这个少年真的是心思缜密,以后自己与宋文远都不可能每天在盐场盯着,必须要寻找一个靠得住的掌柜在盐场管事。 李煌眼下正是最艰难的时候,宋文远伸手将他拉出泥潭,这人只要不是狼心狗肺,这辈子都不可能背叛宋文远。 真不知道这是这个少年突发奇想的决定,还是从李煌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种思路。 给怀恩示意了个眼色,怀恩会意地上前伸手将李煌从地上扶起来,郭大公子沉声说道:“既然有宋先生作保,郭某便给你一个机会,若是做的好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谢郭公子抬举,小人愿为牛马走。” 宋文远笑着说道:“忠心表一表就行了,是否忠心还要看你日后的表现,你现在就回去在广陵府沿海的地方,寻找一处地势平坦,还略微高于海边的滩涂买下来。 再在这片滩涂的附近寻找一处适合烧砖的地方,开始建设砖窑,烧砖的工匠郭公子会给你安排上,你要确保钱粮到位,不准克扣工匠的衣食、薪俸,这些工匠还有大用。” 李煌谄笑道:“文远放心,只要是你交待的,我都会不打一丝折扣的执行,我这就赶回去安排这些事宜。” “注意嘴严着点儿,事关朝廷盐政的成败,若是泄露了消息,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你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李煌心中一凛,把宋文远的警告听进去了,赶紧保证道:“郭公子放心、文远放心,就是烂到肚子里,小人也不会向外透漏一个字。” “你知道轻重就好,怀恩去送送李掌柜。” “是!” 宋文远知道郭大公子肯定是让怀恩给李煌带几句话,至于是什么,不关宋文远的事,他也不愿多想。 怀恩与李煌出去后,郭大公子说道:“宋先生前几日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只要郭公子敢给宋某支持,宋某就敢做,不过这其中的凶险不在海外,而在朝堂之上,郭公子有把握说服朝堂上下吗?” 郭大公子知道宋文远指的是什么,沉声说道:“这事急不得,不过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比如出海需要造船,要造什么样的船才能抗住海上的惊涛骇浪,这些都需要进行不断的测试。 不然那就是拿人命不当回事,这些前期的投入要花费多少,宋先生可有想过?” “想要造船就要寻找适合造船的原木,大周境内适合造船的原木并不多,因此适合造船的地方并不多。 造船的原木最好能够就近使用,不然长途运输,光是运费就能耗费掉大多的造船经费。” “宋先生可有合适的造船地点?” “福建靠海,而且多山,又有河流通江达海,从山上伐木可以通过放排直接输送到出海口。 如此便能节省很多的资源,更何况福建八山一水一分田,人口又因为气候宜人、战乱不多人口增长很快。 不少百姓为了谋生便自发的造船出海,因此福建有很好的造船条件和招募水手的条件。 海上航行不同于陆上,那是必须要团结协作才能对抗风浪,若是没有进行足够时间的训练,将船派出去出海远航,那就是纯粹的找死。” 郭大公子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宋先生的意思是说,这海贸船只必须要当水师军队来训练,要不然根本出不了海。” “可以这么说吧,若是没有武力保护,出去跟人交易,若是那些土人不愿公平交易,而是想明抢怎么办?” “你说的道理郭某都懂,可是这军队之事非同小可,郭某不敢贸然答应你,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第三十六章 钦差仪仗 宋文远当然知道这种涉及到军权的大事,就算郭大公子姓郭也不行,权力面前亲情比纸还薄。 这事本就不是一蹴而就之事,海外贸易的兴起是需要各方面条件都成熟了才行。 就算现在开始筹备造船、训练水手,掌握海上航行的技术,没有两年的时间,想都不用想。 出海贸易的难点不再贸易本身,而在于出海前的准备,宋文远可没有那些白皮的冒险精神,驾驶着几十吨的小帆船就敢横渡大西洋,纯粹的以命相搏,去探索未知世界。 而这个世界对于宋文远来说是透明的,光是宋文远脑海里的世界地图和各个方向的海峡通道就是千金难买的宝贵财富。 这些头脑里的东西才是穿越者真正的财富,才是真正的点石成金的金手指。 郭大公子这一趟高邮之行总体来说是非常满意的,本来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问一问宋文远有没有解决盐政弊端的办法,毕竟上一次的交谈,这个少年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少年的眼睛透出来的是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感,这是郭大公子对宋文远的第一感觉。经过进一步的接触了解,郭大公子更加确定自己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少年英才。 找到了解决盐政的办法,郭大公子也不再隐藏行迹,离开高邮城后的郭大公子便大张旗鼓地打起了钦差仪仗。 只见仪仗最前面打着三块官牌,左边一块写着大周晋王,右边一块写着开封府尹,中间一块写着巡盐钦差、如朕亲临。 这三块牌子代表钦差的不同身份,晋王代表的是皇子身份,以皇子身份知开封府尹便是大周太子另一种表达方式。 中间一块最为重要,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同时也代表着晋王此行广陵府的真正目的。 在钦差仪仗一竖起来,立刻惊动了县衙,徐广平没想到晋王殿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广陵府,自己竟然还被蒙在鼓里。 徐广平连忙换上官服,一边吩咐衙役去茶馆通知宋文远跟着他去见晋王殿下,这当然是徐广平的好意,想要带着后辈见一见世面。 宋文远打发走郭大公子,想着县衙也没什么大事,也就不打算再去县衙点卯,随意搬了把躺椅躺在树荫下休憩乘凉。 躺了一会儿有些口渴,自己又懒得动弹,便喊了一声:“忘忧!给本公子倒杯茶来。” 不一会儿工夫脚步声响起,一杯茶送到宋文远的手边娇滴滴地说道:“公子请用茶!” 宋文远激灵一下醒了,赶紧翻身坐起,一看给自己端茶的竟然是李三娘。 “李娘子,你没跟李叔叔走吗?” “公子是说家父已经走了吗?” 宋文远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刚才郭大公子打发李煌走的时候,李煌匆匆忙忙便走了,估计是一时激动把自己闺女丢在这了。 “李叔叔确实已经走了,有些急事要办,李娘子就先在寒舍屈居几日,过几天李叔叔忙完了就会来接李娘子回去。” “那就给公子添麻烦了,还有公子还是叫奴家三娘吧,李娘子听得好生生分。” 宋文远有些尴尬,咱俩很熟吗?生分点而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既然人家女子都亲口说出要求了,自己也不好将这样的面子驳回去,只能尬笑着说道:“那就谢谢三娘了。” 李三娘抿嘴一笑问道:“文远世兄和徐家娘子的关系如何?奴家感觉徐家小娘子很关心你。” 古代的女人也这么八卦吗?宋文远两世为人也没有应付女人的技能,只能败退道:“她哪是关心我,她那是关心故事,某只要去县衙闲暇的时候都会给她讲一个故事。” 李三娘脸上的笑容凝固,幽幽说道:“文远兄长也给奴家讲个故事吧!” 这算什么事,当自己是故事大王吗? 正想着如何应对呢,门外郑三九高声喊道:“东家!县衙来人请您到县衙一趟。” 郑三九还一嗓子犹如仙音一般,将宋文远从尴尬的境地拉出来,胡乱冲着李三娘一拱手道:“三娘见谅,县尊召见,我不得不去。” “文远兄长正事要紧,奴家晚一些听也无妨。” 出了院子郑三九跟在宋文远身后絮叨道:“东家!听说钦差到了咱高邮了,也不知钦差是个什么样子,若是能见一次钦差,小人也沾一沾钦差的贵气,兴许小人家里日后也能出个进士老爷呢。” “一个钦差有什么好见的,跟着本公子,日后别说钦差了,就是见皇帝都不是不可能。” 郑三九是宋文远的小迷弟,对宋文远的话深信不疑,不过他还是想见见钦差长什么样子,见皇帝对他来说太过遥远。 “东家!小人还是想见见钦差,东家能不能让小人见一见钦差?” 宋文远见郑三九一脸渴望的样子,笑着说道:“你去换身衣裳跟着本公子,扮作本公子的小厮,本公子带你去见钦差。” 郑三九眉开眼笑地连连称谢:“谢东家,东家真是大好人!” 宋文远笑骂道:“赶紧滚去换衣服,少跟本公子这里说这些没营养的话。” 郑三九听不懂什么叫没营养的话,不过知道东家并未真生气,一溜小跑着回自己住的房间换了衣裳,又跟李掌柜告了假,这才跟着宋文远一起前往县衙。 到了县衙门口,一身绿色官袍的徐广平,头戴二梁进贤冠已经等候在县衙门口,看到宋文远到了,吩咐一声:“赶紧跟老夫走,去拜见钦差。” 虽然宋文远已经猜到了郭大公子便是此次巡盐钦差,但是人家没有表露身份他也不好点出来。 “是!” 答应一声,宋文远便跟上了徐广平的仪仗向城外追去,钦差仪仗刚走没多大工夫,徐广平的官轿一路小跑,不到半个时辰便追上了钦差仪仗。 这一路上跟着轿夫急走可把宋文远累得不轻,自己一个空人这么急走都累得不轻,那些抬着轿子急走的轿夫又该是如何的辛苦。 等自己以后有了话语权后一定将这违反人性的轿子取缔,改用车马载人。 第三十七章 举荐 徐广平的知县仪仗刚刚接近钦差仪仗便被外围保护的禁军士卒拦住,在通报了身份之后,那禁军都头丝毫没有给徐广平这个知县老爷面子。 “等着!殿下见不见你洒家可不知道。” 徐广平不敢有丝毫的怒气,陪着笑脸说道:“劳烦军爷给通禀一声,就说高邮知县徐广平求见晋王殿下。” 那都头吩咐手下士卒看住徐广平一行人,快步追上晋王郭宗训的马车,对着跟在马车旁的怀恩低语了几句。 怀恩上前掀开车厢的帘子问道:“殿下!高邮知县求见,见不见?” 郭宗训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不急不缓地说道:“既然人家都追上来了,那就见一见吧,好在高邮与盐商牵涉不深。” “奴婢明白,这就将人叫过来。” 郭宗训点点头,没有说话,怀恩跟那都头挥挥手,都头赶紧一溜小跑回到后方传话,徐广平想带着宋文远一道进入禁军的防御范围,却被挡住了。 那都头指着徐广平道:“殿下只允许这个知县过去拜见。” 徐广平不敢多说话,只能给了宋文远一个抱歉的眼神,自己整了整衣冠,跟着都头前往晋王的车驾跟前。 到了车驾跟前,徐广平撩衣跪地叩首道:“臣!高邮知县徐广平叩见晋王殿下,殿下安康。” 郭宗训撩开车帘探出头来微笑着说道:“徐知县平身吧,这里不是朝堂无须多礼。” “谢殿下。” 徐广平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粘在衣服下摆上的泥土说道:“殿下路过高邮臣若不出城拜见,有失君臣之礼。” “本宫不是在乎繁文缛节之人,出宫前父皇也嘱托本宫到了地方尽量不要打扰地方上的安宁,给地方平添负担。 本宫将此话牢记在心,不敢有些许疏忽大意之处,徐知县只要做好知县本分,便是报答了君恩。” “天子圣明,殿下英明,这是百姓之福,上有明君,下有才子出。最近我高邮便出了一位少年才子,短短时间便协助臣屡破奇案,臣已经将请功的奏疏递了上去。 今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臣将那少年带来了,殿下可有兴致见一见这少年才俊?” 郭宗训意味深长地问道:“该不会是徐知县收了这家人什么好处吧,这么卖力替人张目?” 徐广平吓得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殿下明鉴,借臣一个胆子臣也不敢公然收受贿赂,更别说将无才之人举荐给朝廷。 这个少年乃是前礼部主事王真长的庶子,因与家人产生龌龊,带着母亲离开广陵府,落户到高邮。 臣与他相识一共也没多少时间,文远的才名高邮县妇孺皆知,只要殿下派人在高邮城内打听一下,便能知晓。” “本宫晓得了,怀恩!” “奴婢在!” “去把人叫过来吧。” “是!” 徐广平有些看不懂了,就算是要见一下高邮的才俊,也不用让晋王殿下身边的大太监亲自去迎接吧。 难道这里面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或者说殿下与王真长过从甚密,看在王真长的面子上才给予文远礼遇。 怀恩当然不知道徐广平的心理活动,快步走到队伍的最后,来到宋文远跟前甩着手里拂尘,笑着说道:“宋先生,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不知宋某现在该如何称呼公公?”宋文远拱手问道。 “咱是无根之人,姓氏不敢再提,宋先生还是叫咱怀恩就好。” “那就有劳怀恩公公带路了。” 站在宋文远身后郑三九就算再傻也明白了,原来去过茶馆两次的贵公子竟然就是天子钦差。 这下郑三九心中对于钦差的幻想全破灭了,原来钦差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点儿的纨绔公子。 宋文远向前走了几步,回头一看郑三九没有跟上来,笑着问道:“三九,你不是要看钦差吗,怎么不跟着走了?” “小人不去了,就在这里等着东家回来。” 宋文远不知道郑三九的心中所想,见他不跟着去了,便快步跟上怀恩的脚步。 怀恩笑着说道:“想不到宋先生对下人如此宽容,你这样贸然答应下人,若是见不到钦差岂不是失信于下人。” “在得知你们认识李煌,李煌又如此惧怕公公,宋某便猜到了你们的身份,不管见不见得到,三九都不算没见过钦差。 还有三九不是下人,他与宋某是雇佣关系,契约时间一到随时都可以离开茶楼自谋生路。” “宋先生为何如此说?难道不是只有签了死契的下人使用的更放心吗?”怀恩疑惑地问道。 “这契约关系是一门专门的学问,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等到闲暇的时候宋某可以专门讲一讲这其中的关系。” 怀恩觉得宋文远有些故弄玄虚,不就是买个奴婢,还扯上学问了,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学问。 不过怀恩是个明白人,知道殿下很看重这个少年,因此对他的故弄玄虚也不在意,微微一笑不在说话,转眼间便来到车驾前。 这会儿宋文远可不敢再像在家里那般大咧咧的不当回事,学着电视剧里的动作躬身下拜:“草民宋文远拜见晋王殿下。” 怀恩看到宋文远没有下跪行礼,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刚想出言提醒,却被郭宗训摆手制止,笑着说道:“宋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殿下说的是,我们又见面了。” “徐知县刚才在本宫面前可是好一顿夸奖,差点将你说成我大周第一神童。” “徐知县是一片公心,为国选材,草民是否有才还需殿下这个伯乐试一试成色。” “宋先生之才本宫已经试过了,若说宋先生无才,那天下就没有有才之人了。既然宋先生举荐了你,本宫也不能不做表示,有两条路给你选择。 第一条路是进京入太学,完成太学学业,直接出仕为官;第二条路是幕以白身入晋王府,做本宫的幕僚。” “若是草民两条路都不选呢?” 第三十八章 婚事 郭宗训愣了,他本以为宋文远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肯定会选择做自己的幕僚,毕竟自己的身份特殊,一旦自己继位,宋文远就能顺理成章的成为从龙之臣。 没想到宋文远一口回绝了,是不愿当官,还是嫌自己给的太少了。 “既然宋先生两条都不选,不知宋先生想选什么?” “草民的抱负是做国商,驾驶着海船做一个纵横四海的国商。” “这大海就这么好,值得宋先生用一生去追求?” 宋文远郑重地说道:“华夏的未来在海上,危险也来自海上,草民愿为大周守护万里海疆,为大周在海外开疆拓土。” 听着宋文远这不着调的话,徐广平有些着急,偷偷伸手去扯宋文远的衣裳,意思是说别当着晋王殿下的面胡说八道。 晋王眼尖,看到了徐广平的小动作,笑着说道:“没想到徐知县如此关心文远,莫不是要寻了文远去做女婿。” 徐广平灵机一动,立刻跪倒在地说道:“如此青年才俊,臣当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就是不知文远心中如何想,若是殿下肯做这个媒人,臣感激不尽。” 晋王没想到这徐广平这厮竟然打蛇随棍上,还赖上自己了,可是话已然说出去就收不回来。 看向宋文远,晋王问道:“文远可见过徐知县家的小娘子?” 宋文远这会儿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老徐也太不讲究了,竟然让晋王做媒,也不问问宋某人的意见。 可这个时候若是张口拒绝更不合适,若是拒绝了一方面让徐广平下不来台,另一方面也对徐玲珑的影响不太好,宋文远不是个只顾着自己自私自利之人。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那个任性的女子是什么反应,万一回头徐玲珑一脸的不情愿,自己整日对着个没有笑脸,也无法正常沟通的妻子,这辈子可怎么活。 容不得他多想,晋王问话又不得不回:“回殿下,草民见过徐家阿姊。” “文远觉得徐家小娘子的品貌如何?” 宋文远能怎么说,难道说徐家小娘子刁蛮任性不是良配吗? 这晋王明显是在给老徐面子撮合自己与徐玲珑,有了这层关系,以后徐广平便成了晋王的铁杆支持者,不愧是政治生物,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琢磨人心。 “徐家阿姊品貌双全,不过草民才难匹配。”宋文远只能用最平和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来。 郭宗训权当宋文远这句话是客套话,微笑着说道:“既然徐家小娘子品貌双全,文远是高邮才子,你们两家又是故交。 在本宫看来简直就是绝配,这个媒人本宫做了,到时候你们成亲之时可别忘了给本宫捎个信,本宫就算人到不了,礼也必须到。” 还没等宋文远说什么,徐广平喜不自胜地躬身行礼道:“谢殿下成全!” 说完看向宋文远低声道:“还不赶紧谢过殿下。” 宋文远倒不是很反对这门亲事,只不过后世穿越而来的记忆,让他觉得这婚姻不能这么草率,哪有什么还不了解,就把婚事给定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躬身行礼谢过晋王殿下,又简单的寒暄了几句。 郭宗训交待道:“文远,盐场的事本宫就交给你,什么时候开始建设盐场到广陵府钦差行辕告知本宫一声,本宫亲自给盐场的开工剪彩。” “是!” “若是你们没有别的事,本宫便启程了。” “恭送殿下!” 宋文远与徐广平站在道边向离去的车驾躬身行礼,望着渐渐远去的车驾徐广平直起身子看着宋文远说道:“贤侄做的好大事!” “徐叔叔何出此言?” “你跟老夫说说是怎么认识晋王的,老夫怎么一点儿耳闻都没有。” “小侄原本也不知道他是晋王,前几天晋王与怀恩公公到茶楼喝茶,正好小侄也在茶楼,便邀请小侄一起闲聊了几句。 说真的,小侄当时差点儿将晋王当成骗子,还故意用语言进行了试探,那个时候小侄只知道这二人身份不一般,并不知道是晋王殿下。 直到今天二人再次到茶楼来寻小侄,正好赶上李煌因为私盐之事求告到小侄门上,李煌与怀恩公公见过一面,知道怀恩公公的身份,二人的身份就此暴露。 接下来的事徐叔叔便已经知道了,小侄还没来得及去县衙,徐叔叔便派人通知小侄到县衙了。” 徐广平捋着胡须点点头道:“晋王殿下的行踪属于机密,没有晋王殿下点头贤侄是不能向外透露分毫的,不过让老夫想不明白的是为何晋王见过你之后便主动暴露行踪,不再回避官府民间。 还有那盐场是怎么回事,晋王与你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当然若是晋王殿下有交待,贤侄不必跟老夫说。” 宋文远沉声说道:“不是小侄不愿跟徐叔叔说,实在是这件事关乎到盐政的成败,在没有做出来之前,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请徐叔叔见谅。 小侄只能告诉徐叔叔,家里有做食盐生意的,尽量在一年之内清空,尤其是有见不得光的私盐生意,朝廷接下来肯定要严查私盐。” “贤侄多虑了,老夫家乡在陕州,都是耕读传家,并无做生意的,这事与老夫不沾边,不过老夫刚才听你说要做国商,你是真的打算做商人吗?” 宋文远笑着说道:“小侄这商人与徐叔叔理解的那种低买高卖的商人并不相同,现在说了徐叔叔也理解不了,等到过些日子盐场建设起来,或许能够窥一斑而见全豹。” 徐广平摇摇头道:“老夫不懂这些东西,不过商贾之事终归不能登大雅之堂,贤侄若是想居庙堂之高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的。” 宋文远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他一个穿越者如何肯久在别人之下,就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这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滋味可不好受。 他不了解这个时代,除了愿意为这个国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改变之外,必须自己亲自掌握一支能够自保的力量。 第三十九章 讲明态度 回城的路上,徐广平心情很好,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他撩开轿帘问道:“文远!老夫挑个吉日给你与玲珑把婚事定下来,你看要不要把令尊也请过来一起商量一下?” 宋文远不想提王家人,转移话题说道:“徐叔叔!这订婚之事还是与玲珑阿姊商量一下,毕竟是两个人的终身大事,岂能不尊重她的意见。” 徐广平有些诧异地看着宋文远问道:“你难道感觉不到玲珑是喜欢你的吗?老夫的女儿老夫很清楚,她要是对你不喜欢,连话都不愿意跟你多说一句。” 宋文远两世加在一起也没谈过一场恋爱,更不懂女人的心思,在他的理解里,徐玲珑就是个比较傲娇的女生。 徐广平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若是宋文远还装糊涂,那就不是木讷,而是不识抬举了。 “小侄多谢玲珑阿姊的抬爱,容小侄回去与母亲商议一下,订婚之事还是由母亲与徐叔叔商议的好。” 徐广平哈哈一笑:“老夫没想到文远也会害羞,也罢,明日老夫便差遣媒人到你家去提亲,尽快将这婚事定下来。” 进了城门,在县衙门口分别,宋文远带着郑三九返回了茶楼,一路上宋文远与徐广平的对话郑三九都听在耳朵里。 郑三九心中思绪万千,他已经很高看这个少年新东家了,可还是觉得看低了。 没有想到不但县尊看重东家,就连从京城来的钦差都对东家另眼相看。 这一刻郑三九已经暗自下定决心,这辈子都要紧跟着东家,东家让上东绝不去西。 回到茶楼郑三九就被茶楼的掌柜、伙计和后厨围住,询问他有没有看到钦差,钦差长什么样子,有没有勾栏中所说的那样是天神下凡。 郑三九一脸的矜持地说道:“钦差当然与我等小民不同,不过你们也是见过的,还来过我们茶楼两次。” 李掌柜第一个反应过来,睁大眼睛问道:“你是说那位贵公子便是钦差?” “然也!” 郑三九这边跟茶楼的掌柜、伙计讲述去见钦差的经历,顺便还说到了他们的东家要与知县家的千金订婚的消息。 众人听得都是兴奋异常,他们这些人跟东家都是共生关系,东家的地位越高,他们的生活也越有保障。 不提这些人如何谈论宋文远的婚事对他们的影响,宋文远回到后院给母亲请完安之后,跟母亲说起了订婚之事。 宋氏听完整个经过之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忘忧去我屋里拿些钱出来交给茶楼的伙计,买些茶糖糕点,好招待明日前来的媒人。” 忘忧答应一声,从屋里抱出一个钱匣子,匣子里装着满满一匣子上好的‘开元通宝’,这是前朝铸造的肉好。 由于近几十年连年战乱,钱币的铸造非常混乱,老百姓还是习惯存好这种大唐盛世的元宝钱。 这一匣子开元通宝都是宋氏从茶楼的利润里挑出来的好钱,这钱可以拿来用做赏赐使用。 宋文远抓起一把铜钱仔细地看了看,问道:“娘!这一匣子铜钱有多少?” “娘都仔细数过,足足一千多文,这样的好钱八百文就能顶一贯钱。” 宋文远抱起匣子掂了掂,发现差不多有十斤重,就算除去匣子的重量也有八九斤,这只是一千多文钱就这么重,若是更多的钱那得多重。 若是大额交易用铜钱简直就是灾难,如此重的铜钱极其不便流通,而且宋氏刚才所说的好钱与差钱之间也有不少的差距,这些差距都能成为交易中极易出现纠纷。 宋文远将钱匣子搬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几个女人开始用细麻绳串钱,一串钱一百文,也就是俗称的一吊钱。 宋文远闲着无事便抱着一本书在树荫下看书,这些书可都是被王家赶出来时带出来的书籍,是这具肉身平时最喜欢的几本书。 全部都是关于律法、货殖的书籍,单凭这具肉身喜欢的这些东西,想要科举做官就是一个奢望。 这些书籍都是非常枯燥的数据,看起来非常的吃力,真不知道这具身体为何会喜欢这些东西。 看了没多大工夫,睡意袭来,宋文远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宋文远睁开了眼睛,已经是漫天星光。 黑暗中,只见石桌旁还坐着一个身影,宋文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看清楚坐着的是李三娘。 李三娘这时也主意到了睡醒的宋文远,赶紧起身道:“文远世兄,你醒了。饭菜伯母交待给你放在锅里温着,奴家这就给你端过来。” “李家小娘子你是客人,这些活儿怎么能让你来做。” 说着宋文远喊了一声:“忘忧!” 忘忧在屋里答应一声便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说:“公子稍等,奴婢这就给公子端饭菜过来。” 一个奴婢听得宋文远眉头直皱,等到忘忧将饭菜放到石桌上,宋文远问道:“是谁让你自称奴婢的?” 忘忧低着头不敢说话,李三娘接过话说道:“文远世兄,是奴家调教的,世兄家是书香门第,要做到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既然是进了世兄家门,那就要守着下人的本分,自称我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中的少主人呢。” 宋文远诧异地看向李三娘,问道:“你知不知道士农工商,商排在四民之末,若是士大夫子弟有这种思想宋某不奇怪,为何你一个商人子弟也有这种思想。” “世兄是瞧不起商人子弟吗?” “我没有瞧不起任何人,而且现在我也是商人。正因为我们的身份都不高,本来就是受人鄙视的阶层,为何还要去欺压比我们还弱小的人。” 李三娘泫然欲滴地说道:“文远世兄,奴家没有欺负忘忧,只是在教她规矩,不管到哪里该有的规矩都是要有的。” “规矩确实该有,不过我的规矩就是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这话李三娘听懂了,宋文远是通过忘忧之事明白的告诉她,她只是客人,做不了主人。 第四十章 寻找盐场 宋文远虽然不善于与女生打交道,但是他又不傻,当然知道李三娘以及李煌如今的态度。 李煌故意将李三娘留在自己家里,是什么意思已经是一目了然,宋文远不想给李家任何幻想的机会。 至少暂时他还做不到心中毫无芥蒂的接受李家女子,至于以后会怎样,那是以后的事。 尤其是现在他都要与徐玲珑订婚了,若是跟李三娘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那是对徐玲珑最大的不尊重。 借着忘忧的话题,将话说明白,对宋文远和李三娘来说都是好事。 与徐家订婚在宋文远的要求下,进行的非常低调,只是与两家人坐在一起简单的吃了一顿饭。 订婚之后,徐玲珑没了之前那种伶牙俐齿的傲娇样子,虽然每次宋文远到徐家吃饭还是依然要让宋文远给她讲故事,但是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 这让宋文远有些好奇,这小女生是转性了吗? 他哪里知道玲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吸引他注意,要不李三娘听到玲珑经常让宋文远给讲故事,心里会很不舒服。 这就是旁观者清,李三娘尽管只见过徐玲珑一面,却能从话里话外听出徐玲珑对宋文远的喜欢,这种小女生的喜欢最是含蓄,又最是热烈。 两人已经换过生辰八字,玲珑比宋文远小几个月,二人都是卯年生人。 订婚之后,两人的接触更加频繁,这一点上让宋文远甚至怀疑徐广平不是古代家长,竟然对男女大防之事看的如此平淡。 甚至在宋文远不去县衙的时候,还会带着丫鬟到宋家与宋文远相见,当然也少不了拜见宋氏。 李三娘在宋文远订婚后,便被李家人接走,尽管李三娘心有不甘,却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 当初是她家逼着宋文远退婚,不是宋文远始乱终弃,另攀高枝。 不要说李三娘埋怨李煌,就是李煌自己也是对自己当初狗眼看人低的做法暗自后悔,这时候尽管宋文远没给她女儿任何希望,李煌依然对宋文远言听计从。 他算是看明白了,与其相信王家,不如跟着王六郎。尽管王六郎并不承认是王家人,却改变不了他王家人的身份。 徐广平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在与宋文远订婚之前,便派人告知了王尊素。 并对王尊素详细地讲了宋文远现在对王家的态度,让王尊素暂时先不要刺激宋文远,只要真心对待,以后王六郎肯定会重回王家的。 当王尊素得知宋文远竟然与晋王殿下相熟,并且还成了晋王的布衣之交,更让王尊素坚定了必须要认回宋文远之心。 这段时间,王文兴母子的日子可不太好过,王尊素动不动就借题发挥,对他们母子疾言厉色。 将他们母子对宋氏母子所做之事,通通在他们母子身上做了一遍,也让他们母子体会了一下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王尊素越是对王文兴母子不假辞色,王文兴母子就越觉得将宋氏母子赶出家门是最正确的选择,若是宋氏母子还在王家,这会说不定会在背后挑唆着老爷将他们母子赶出家门。 甚至可以说,王尊素的正妻将宋氏赶出家门的做法已经达到了善妒这一步,完全够了休妻的标准。 王尊素倒是没有这么做,只是在暗中不断的关注着这个被赶出家门的儿子,得知儿子与自己的同年好友的女儿订婚之后,更是高兴地喝了一壶好酒。 宋文远并不清楚徐广平与王尊素暗中的交流,他现在正准备出一趟远门。 李煌送来消息,他已经在陵亭以东看中一大片沿海的滩涂,能不能建设盐场他不知道,需要宋文远亲自前去考察一番。 李煌将家里的事情交待了一下,又与徐广平打过招呼,便带着郑三九一起坐上李煌派过来的马车前往李煌看中的滩涂。 三日后,到达目的地。 李煌已经带着不少人手等候在这里,这些人手都是晋王殿下安排过来的工匠,按照宋文远的要求,各种技能的工匠都有。 见到宋文远到了,李煌赶紧迎了上来,让宋文远诧异的是李煌竟然还带着他的女儿。 宋文远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寒暄了几句后,宋文远问道:“这里当地人叫什么名字?” “公子!这里因为是一片台地,因此当地百姓将这里称作东台。” 宋文远仔细观察了一下这片滩涂,发现大部分地方都比海平面高出一两尺,这样的高度在筑上一些海堤,便能确保涨潮与台风天气海水不会倒灌盐田。 地方倒是适合晒盐,可见李煌是真的用心了。 “有没有询问过当地的百姓,每年有多少阴雨天,有多少晴天?” 李煌回道:“问过了,经过询问当地的百姓,总体来说阴天比晴天多,尤其是六七月份,更是阴雨连绵。” 宋文远对这样的气候条件并不满意,可以说这里并不是理想的晒盐基地,不过眼下北方适合晒盐的地区与蛮夷之地交界,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战场,根本不适合晒盐。 “走吧!这里不适合晒盐,六七月份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本该是出盐量最高的季节,可此地却是阴雨连绵,如何能够晒盐。” “那我们该去哪里?” “沿着海岸线向北走,沿途打听当地的气候条件,每年的晴天天气至少要超过阴天的天气,才能有晒盐的条件。” 李煌听完宋文远的解释,这才明白这晒盐还真不是随便找个海边就能行的。 当即立刻吩咐所有人收拾行囊一路向北寻找合适的滩涂,一路向北行走,越往北走,海边煮盐的灶户越多。 旷野中光秃秃一片,只要是能够烧火的柴草对于灶户来说都是钱,每天煮海就能换钱。 宋文远看着沿途衣衫褴褛的盐户,心中有些悲凉,不管盐价高低,都与这些生产盐的人无关,他们被官吏、商人层层盘剥之后,余下的那点儿钱连果腹都只能勉强。 第四十一章 盐场开工 又继续向北走了一段路,前方便是楚州盐城县,这里是两淮淮盐的大本营,遍布着盐户、盐商,以及与盐相关的机构。 盐城因盐立城,大周朝廷在这里专门设立了盐城监,监管楚州盐务。经过一番考察,宋文远发现这里非常适合晒盐。 无论是日照条件,还是海水的咸度都是比较理想的晒盐地。然而在这里晒盐却不是想晒就能晒的,别的不说当地盘根错节的各种势力就不是宋文远这样的外来者能够惹得起的。 好在他们的背后站着的是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周储君。 在收到宋文远选中了晒盐地点,然而却无法在当地购买无人使用的滩涂,晋王立刻带着钦差仪仗赶到盐城县,用钦差的身份强行压服了盐城官吏,以五百文一亩的价格采买了一千多亩的沿海滩涂。 在盐城上下都以为是晋王殿下吃相太难看,想要跟盐商争抢盐利的时候,却发现这帮来到盐城的人不务正业,又是收购盐城附近经营不下去的砖窑,又是大量采买木料,铁料,甚至还开始竖起了打铁炉,做起铁匠的活计。 这下让盐城上下放下心来,既然不是来争他们手中的盐利,晋王殿下喜欢玩儿,那就随他玩就是了。 等到各个砖窑、铁匠铺、木匠铺等各项子系统全部建设起来后,盐场开始围绕着边界建设围墙,紧接着便开始按照宋文远规划出的图纸建设抽水风车、储水沉淀池、蒸发池、结晶池。 除了这些晒盐的基础设施之外,大量的仓储、办公区、休息区都在同步建设。 随着各项建设同步推进,需要的人手越来越多,每天在各个工地上忙碌的工人已经超过了千人。 这些工人都是附近煮盐的灶户,当灶户们发现煮盐的收益根本赶不上给新来的这伙人做工挣钱。 灶户们纷纷丢下了煮盐的大锅,加入到建设盐场的行列里,灶户们的逃亡引起了当地盐商、官吏的注意。 官吏们派人找到盐场,李煌接待了官吏,官吏们知道这个不知道干什么的工地是晋王的产业,因此对待李煌姿态放得很低。 为首的押司表现主动给李煌作揖道:“李大官人,宋某今日前来是想将逃到贵地的灶户要回去的,这些灶户承担着楚州的食盐生产,若是大量逃亡,可是会影响到大周的盐税征收。” 李煌满脸笑容地说道:“宋押司,老夫并不知道什么逃户,所招募的工人都是附近的百姓,他们来的时候都跟老夫签订了长期契约,若是中途离开,就要赔偿老夫的损失。 至于这些工人之前是做什么的,老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要他们不是逃奴,便是自由身。” 宋押司脸沉了下来,冷笑道:“李大官人,不要以为你背后有晋王殿下撑腰,盐城上下就拿你没办法了。 别忘了晋王权力再大,也不可能常驻盐城,一旦晋王回京山高皇帝远,宋某有的是办法磋磨你等。” “宋押司这是威胁李某吗?” “李大官人可以这样认为,只要盐城官府上下不点头,贵宝地连吃饭都是问题。” 李煌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商人,尽管晋王与宋文远都交待他不要对地方官府妥协,可是在对上官府的时候,李煌还是有些底虚。 面对宋押司的威胁,李煌只能推脱自己不能做主,等过两日做主的人来了请宋押司再来。 宋押司也不愿跟李煌撕破脸,彻底得罪了晋王,既然李煌低了头,那就过两天再来,总之这灶户必须要出来,都不受老爷们控制,那么老爷们吃什么、喝什么。 李煌回到工地找到正在指挥工匠施工的宋文远,将官府来人要人的消息讲了一遍,宋文远冷笑一声道:“不用管他,下次再来的时候,我去会会他,一个小小的押司连个官都不是也敢如此猖狂。” “若是盐城上下真的封锁了我们的后勤补给,盐场上千人的吃饭都是问题,那可怎么办?” “趁着这个时间,你抓紧时间采购一批粮食,同时在盐场内部挑选一些能够种菜的土地改造一番种植一些蔬菜。 我们确实要做好被人封锁的准备,而且还得给晋王送个信,盐场必须要有足够的安保力量,不然保不准哪天,有不长眼的就要冲击盐场。” 李煌脑袋大了三圈,他就是个商人,哪里能够应付的了这些问题。 只能点头按照宋文远的吩咐去安排差事,宋文远则给晋王写了一封信,详细地讲明白了盐场都传统煮盐业的冲击。 有道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一旦盐场白花花的精盐以极低的价格开始出货,那必然会冲击盐城现有的盐价,以及盐业秩序。 历来变化革新就鲜有不流血牺牲,便能做成的。 郭宗训收到宋文远的信件,火速赶到盐场与宋文远进行了闭门秘密协商,两人商议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只知道在晋王离开盐场的时候,给宋文远留下一都禁军,带兵的都头姓呼延,名标,乃是大周名将呼延赞的旁系子弟。 算的上是出身名门,在晋王身边任禁军都头,积攒军中资历,算的上是晋王身边的嫡系。 宋文远当然知道晋王将呼延标安置在盐场的用意何在,一方面是为了帮着盐场震慑宵小,另一方面是否有监视宋文远与李煌的行止那就不得而知了。 有了这一百禁军驻扎在盐场门前,原本还想找盐场麻烦的盐城上下,顿时偃旗息鼓,那位宋押司就像送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算是李煌与宋文远后来因一些公事去县衙,也未见过此人,不用想也明白这位成了盐城上下试探盐场的弃子,为了不被晋王抓住把柄,这个人估计已经在悄无声息中消失了。 一想到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宋文远便不寒而栗,原本还有些摇摆的心思,更加的坚定起来,要想不被莫名其妙消失,首先就要不断的强大自己。 第四十二章 出盐 经过紧张的施工,在八月底的时候,设计中的第一批盐田建设完毕,三台巨大的风车矗立在海边,风扇叶在海风的吹拂下缓慢旋转。 风扇叶带动的抽水水龙将海水一刻不停地提升到储水沉淀池中,经过沉淀的海水通过水闸和水渠,流进一个个蒸发池中。 第一批盐田只建成了十个十个蒸发池,和两个结晶池。当蒸发池中的海水在蒸发池中开始出现结晶后,工人便将这些饱和浓盐溶液通过导流渠放到结晶池中进行结晶。 当结晶池中的结晶越来越多,只剩下上面一层未结晶的溶液,这层溶液就是俗称的卤水,民间一般用来做豆腐,卤水有毒,杨白劳便是喝卤水死的。 卤水是非常优良的化工原料,这些溶液中含有众多元素,是非常重要的盐化工原料,可惜的是以大周如今的科技,想要分离提取这些溶液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这些卤水溶液只能作为废液再次排回大海。 当第一批食盐开始在结晶池中收获的时候,李煌激动的语无伦次,他从来都没想到原来盐还能这样生产。 看着结晶池中厚厚的一层白花花的食盐,李煌捧起一捧仔细检查了一下,惊奇地发现,这晒出来的食盐的质量竟然比煮出来的食盐更高。 就现在这样的食盐,李煌有信心当成精盐卖出去,而且还是按照高价卖出去。 放下食盐,李煌激动地问道:“文远!这盐咱们打算定价多少?” “等晋王的消息,什么时候将税官派过来,这盐才能开始售卖,暂时先存放在仓库中,这才刚刚开始,再过一个月,第二批盐田建设出来后,我们的食盐产量将会提高更多。 只有我们向市场投放足够大量的食盐,才能撬动如今的食盐市场,至于如何推广晒盐技术,还要与晋王仔细商议。” 李煌苦着脸说道:“文远!这么长时间一直都在投入,若是再不见回头钱,老夫就要撑不下去了。” 宋文远瞟了李煌一眼,沉声说道:“李叔叔,不要那么短视,想一想未来的收益,若是整个淮南的盐业全部被我们垄断,你一年能够挣多少钱? 再说从建设盐场到现在一共花了多少钱粮,我可是非常清楚,这些钱粮都赶不上李叔叔被晋王扣下的那批货物的价值吧! 我看李叔叔不是扛不住钱粮的压力了,是看到白花花的盐生产出来,想要迫不及待的变现了。” 被宋文远戳破了心思,李煌老脸一红,尬笑着说道:“这么好的盐不拿去卖个好价钱,实在感觉可惜了。” “李叔叔!你要知道,晋王之所以将这么重要的好处让你来做,是为了让你配合他进行盐业改革,要把食盐的税收提升上来,还要降低市场上食盐的价格。 若是不能解决盐政改革的问题,我们就算挣再多的钱你以为能装进自己的口袋里吗?” 宋文远一番话让李煌后怕不已,自己都活了半辈子人了,竟然还不如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看的清楚。 自己之所以没有被晋王磋磨,家破人亡,那是因为晋王需要自己手里的钱为他办事,若是自己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耽误了晋王的盐政改革,自己有几个脑袋够晋王砍的。 “还是文远明鉴万里,老夫眼界太短浅了,贤侄说的对,与挣钱相比,晋王的盐政改革才是大事。” “李叔叔,你也放宽心,既然我把你拉过来做事,就不会亏了你。你也看到了,就这么一个结晶池一天就能出上万斤盐。 若是以后我们将这一片滩涂全开发出来,你自己算算一天能生产多少精盐,而且这晒盐需要的人工成本要比煮盐少一大截。 我们卖出食盐的价格,比其他盐商的成本价还低,他们怎么跟我们竞争,要想有活路就只能加入到我们之中,做我们的经销商。” 经销商这个词李煌没听过,不代表他听不懂,说白了他自己就是经销商。 半个月后,晋王派过来的税官带着一群属吏来到盐场,与宋文远与李煌简单寒暄一阵,开始了正题。 这位新来的盐税官姓曹名斌,原是开封府的一名推官,长得温文尔雅,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好说话。 可是真的打上交道,宋文远才发现这位看着人畜无害,实际上却精明无比,每一句话都能紧扣主题,话语中没有任何的破绽。 宋文远对晋王派来的这个人选非常满意,只有能够坚持原则之人,这盐政改革才能推行下去,不然换一个只想着捞好处的人,别说改革进行不下去,盐场能不能开下去都是未知数。 一个优秀的上位者,知人善任是第一步,晋王在这方面已经初露峥嵘。 对于一斤盐征收六文税这样的征税额度,曹斌没有意见,却提出了所有运盐车辆都必须经过税官的检查才能运出盐场。 “曹兄不说宋某也要这么建议,而且晋王还需要再派来一位税官,对我盐场进行征税,每卖出一斤盐,盐场也需要缴纳两文的盐税。 你们两边的税官互相印证,只有账目都完全对上,才能确定没有偷税漏税存在。” 曹斌愣了一下,不厚道地说道:“曹某来之前晋王殿下便交待曹某,文远乃是当世大才,要曹某对文远保持十足的尊敬之心。 现在看来,果真如此,文远如此设计征税,就算税官想要徇私都要掂量一下了,一旦两边的赋税斤两对不上,那必然是有问题。 你这是想彻底的堵死了贪官捞钱之路,就不怕贪官半夜扎纸人诅咒你吗?” 宋文远哈哈大笑道:“宋文远一不为名、二不当官,三不偷税漏税,合法经营,贪官又能奈我何!” “文远还是要小心为上,你可知你这盐税新政一出,砸了多少人的饭碗,他们不敢找晋王的麻烦,还不敢找你的麻烦吗?” “多谢曹兄提醒,这本来就是一件得罪人的差事,总得有人去做,你不做、我不做、谁来替晋王殿下分忧?” 第四十三章 开售 又经过了半个月的准备,盐场已经备了六十万斤存货,曹斌做为盐场税官在盐城县出了一份告示,盐场即日起开始售卖精盐,每斤售价八文,盐税六文,任何人只要在盐场门前的税官衙门交税之后,便能到盐场提盐。 这样一个消息如同在热油中倒入一瓢凉水,瞬间便在盐城炸了锅。 盐城乃是淮盐的主产地,每年产盐上千万斤,每斤的成本都在十文往上,如今晋王殿下的盐场售卖食盐竟然只有八文,而且税还比他们这些盐商更低。 若是都按照晋王殿下这样卖盐,他们这些靠盐吃饭的人,哪里还有活路。 各大盐商在盐城的代理人一碰头,很快便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将晋王盐场的食盐全部盘下。 他们很清楚晋王殿下的盐场里总共不过一千多人,能有多少盐可售卖。 只要他们这些大商人将盐全部吃下,这盐价卖多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盐商的反应早在宋文远的预料之中,这些大盐商们前来采买食盐,只要缴足了盐税,那是来者不拒。 只要仓库里有盐,盐商要多少给多少。 连续一个多月,盐场的食盐都是供不应求,盐商们刚开始还抱着囤货的思想采买盐场的精盐,等到看到盐场精盐的质量之后,其反应与李煌别无二致,都觉得这样的食盐放在手中肯定能够卖个高价。 甚至有些盐商竟然觉得晋王殿下是脑子有病,这哪里是卖盐,分明是败家,大周有多少钱粮够这么败的。 可是连续一个多月,盐商们发现他们竟然无法买空盐场的食盐,好像这盐场的食盐越来越多了,盐商们一边向外地转运食盐,一边继续囤货。 然而大量的食盐积压在手中,他们发现自己的资金链断了,想要跟盐场协商能够赊欠,结果被盐场无情的拒绝。 随着盐场有便宜盐出售这件事不断的发酵,而且盐场出来的盐还不用盐引就能贩卖。 不少手里有些余钱的大户人家,有了贩卖食盐的想法。 这些人才是盐场真正要扶持的对象,只有这些原本没有在食盐买卖中获利的百姓加入这个行列,才能有效地冲击现有的市场。 当那些有食盐贩卖资格的盐商渐渐因为资金链断裂,退出食盐的采购。 盐场再次发布通告,盐场盐价再次降低一文,以七文钱一斤向所有百姓出售。 一文钱的降价,一下子点燃了百姓的热情,盐场门口挤满了前来买盐的散户。 这些散户每个人采买的数量不多,多的不过千斤,少的只有几百斤,然而架不住人多。 盐场每天的出货量不但没有降低,还在稳步升高。 与盐商们的市场主打城池不一样,这些小散户们他们更愿意推着小车向各个乡村售卖。 他们不怕辛劳,将价格低廉质量更好的食盐送到了乡村,快速抢占着农村市场,一场农村包围城市的战役正式打响。 不同于其他的货物,农村大多都能自给自足,而食盐却是刚需,老百姓宁愿少吃几顿饭,也必须要吃盐,不吃盐如何能够干得动重体力活。 与散户们欢欣鼓舞有了挣钱的机会不同的是,那些大盐商们开始如丧考妣,他们每个人都有朝廷颁发的食盐经营资格,这个资格不是白来的,那是需要每年必须缴纳定额的盐税才能换取盐引。 盐商们倒是想直接采买盐场的食盐进行经营,然而却无法摆脱原有的利益链,别的不说,那些主管盐政的官吏怎么可能白白看着利益溜走。 高价的食盐盐商们想买也得买,不想买也得买,除非他们舍得放弃食盐专营的资格。 眼下朝廷还没有出台取消食盐专营的政策,万一放弃了食盐专营的资格,以后再想取得那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盐商们的难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底层煮盐的灶户,盐场低价的食盐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灶户的生计。 低于灶户成本价出售的食盐,让灶户们煮盐根本无利可图,面对凶神恶煞的官吏、盐商压价,灶户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丢下煮盐的大锅,开始外逃。 这些流失的灶户大部被盐场接收,进入盐场开始为盐场的扩建添砖加瓦。 进入冬季,盐场的食盐产量开始下降,到了最冷的冬月至腊月,每月的产量只能维持在一百万斤左右。 腊月十五,郭宗训从广陵府赶了过来,再次来到盐场,这已经是郭宗训第三次前来盐场,每一次的到来都带给他足够多的震撼。 看着盐场从一片荒地建设成如今每天至少生产几万斤精盐,尤其是宋文远设计的这一套晒盐流程以及盐田的建设,都让郭宗训叹为观止。 “宋先生!若不是知道你只有不到十五岁,本宫真怀疑你肯定见过晒盐的整个过程,真不知你是如何想出如此精妙的制盐方法的。” 宋文远微微一笑道:“殿下!草民只是动动嘴,真正干活将这些设施呈现出来的是那些勤劳的工匠,只要国家对他们好一点儿,给他们足够施展的空间,工匠们会创造出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成就。 比如在施工的过程中,如何解决大风天风车转速过快容易出现危险这个难题的时候,一名工匠提出了在风车内部安装两个半月装置,平常时候风车转动正常的时候不用去管他。 一旦出现大风天,风车转速过快,负责维护风车的工人,在风车下踩动踏板,便有效地对风车进行了制动。 这样的一个创举,解决风车转动的一大难题,是草民都无法想到的,为了表彰这个工匠对盐场做出的突出贡献,草民特意奖赏给这位工匠一百贯钱。” “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想必这个赏格颁下,工匠们都在挖空心思给文远贡献奇技淫巧的东西吧。” 宋文远眉头微皱,对晋王所说的奇技淫巧这个词非常不满,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殿下!不怕工匠们投机取巧,一百件东西有一件可以发挥作用,那就说明我们的策略成功了。 若是有人发明出一个代替人工收盐的机械,草民愿意出万贯钱买他的技术专利。” 第四十四章 收益 郭宗训像看怪物一样看向宋文远,先不说能不能造出这样的机械,就算能够造的出来,能值这么多钱吗? 若是郭宗训没有记错的话,朝廷工部规定民间有奇巧工匠贡献出可用于社稷百姓的奇技淫巧,赏钱二十贯。 若是按照宋文远这种赏赐方法,工部有多少钱够给赏赐的。 “宋先生!你把这工匠的奇技淫巧看的太重了吧,本宫不是说这些东西不重要,而是说赏赐太重,会让工匠心生骄慢,若是造出一样东西并未得到他想象中的赏赐,一定会心生怨念。” “殿下!这不是工匠的问题,而是朝廷的问题,朝廷应该细化赏赐,不能什么东西都用一个赏赐标准。 应该把发明创造划分出等级,比如说现在我们看的书大多都是使用雕版印刷出来,印一套书就要雕刻一套雕版。 如此一来书籍的价格高昂,普通百姓一书难求,如何能够让天下百姓都能读得起书,上得起学。 若是有人能够发明出一种可以重复使用的印刷技术,极大的降低书籍的印刷成本,这样的发明难道还不足以获得万贯赏金吗?” 郭宗训琢磨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尽管郭宗训已经算得上这个时代最顶尖的聪明人,可是他的聪明都点在了权谋上,似乎所有的政治人物都是如此。 虽然说郭宗训已经看到了晒盐远超煮盐的生产效率,但是他把这一切归功于宋文远的天才行为。在他看来天才就应该是无所不能,包括设计建造这样一座大型的盐场。 “宋先生!你这就吹毛求疵了,这读书本就是一件大事,若是人人都能读得起书,又怎么能够体现出读书人的价值。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过分强调对下层百姓公平其实是对有能力者的不公平。” “殿下!草民并不仇富,也不认为适当向百姓让利是对有能力者的不公平,要说不公平,百姓才是受到不公平待遇最多的。 别的不说,就说这徭役,但凡有条件者都不会去服,天下所有的苦役都是最贫苦的百姓在服,殿下觉得这公平吗?” 这个问题郭宗训无法回避,要说天下百姓最痛恨的是什么,第一位的绝对不是赋税,而是徭役。 尤其是在农忙时征发徭役,更是会让一个家庭从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可若是百姓不服徭役,天下那么多的官道、河堤、城池谁来修?这些工程都是超大型的工程,需要调动所有的百姓一起劳作。 “宋先生!天下那么多需要做的事,修路、修堤、修城等工程动辄都是成千上万人一起劳作,这样的工程不苦一苦百姓又能让谁来做。” “凭什么就该苦一苦百姓,怎么就不能苦一苦士绅、苦一苦官员,就因为百姓在朝廷中无人帮忙说话吗?” 郭宗训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除了无人代言的贫苦百姓,动其他人的利益,在朝堂上总会引起纷争。 就算是皇家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利益集团全部得罪了,况且皇家的统治还需要这些利益集团的协助。 至从隋唐科举兴起后,除了武夫当国的乱世,任何治世都极重读书人,毕竟大家都明白,打天下可以依靠刀枪,治天下刀枪可不好使。 面对宋文远的质问,郭宗训也只能叹息一声道:“朝廷也是没有办法,这么多的工程总得有人去做吧。” 宋文远冷笑一声:“在宋某看来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是酒囊饭袋,根本无人愿意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几句话一出,直接将郭宗训给炸晕了,晋王殿下喃喃自语,越琢磨这几句话,越觉得这话实在是太震撼人心,就像有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击在自己的心头。 看着郭宗训一脸痴呆的样子,宋文远发现自己装逼过头了,这要是这几句话流传出去,那些读书人找自己来辩经,那自己还不得马上露怯。 好在晋王是皇室思维,首先想到的是政治问题,在清醒过来之后,马上意识到宋文远肯定有办法解决徭役问题。 历代君王不是不知道徭役对百姓的压榨,自古百姓造反多是因为徭役,很少是因为赋税,若是有解决的办法,无论是谁统治天下也不愿意将百姓逼反。 “文远一定有解决的办法,是也不是?” 宋文远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打断了这个话题说道:“徭役的问题牵扯的方面太多,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讲清楚的。 殿下还是先将今年的盐场利润做一下处理,您看是将利润分红,还是将利润继续投入到盐场的扩大经营生产上。” 虽然说每个月的利润情况盐场各个负责人都会向晋王殿下汇报,但是晋王还是想再听一遍盐场这几个月所取得的成绩。 汇报盐场的成绩,这个露脸的机会宋文远当仁不让地给了李煌。 李煌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给大家鞠了个躬结结巴巴地说道:“晋王殿下,宋先生,诸位同僚,首先草民先来说说从八月到如今盐场的产量。 从八月中旬第一块结晶池开始出盐开始,截止到昨日盐场一共生产精盐六百五十多万斤。 我盐场所生产的精盐基本上都是当天生产当天全部售罄,扣除交给朝廷的盐税,以五文一斤对外销售,共计销售毛收入三万两千五百贯。 在扣除所有的人工、伙食、日常消耗之后共获得利润两万五千贯。按照股份划分,晋王殿下拿七成,宋先生拿两成、小人拿一成。 晋王殿下能够分得一万七千五百贯,宋先生能够分得五千贯,小人能分到两千五百贯。” 宋文远打断李煌的话说道:“李叔叔,如此分配不妥,首先盐场必须要留有足够的流动资金,以防万一。 其次因为有殿下的庇护,盐城官府一直都没有派官吏前来征收商税,这商税的金额必须预留出来。 其三,还要留出一部分盈余用于奖励为盐场做出突出贡献的集体或者个人。” 第四十五章 分配与扩张(上) 宋文远提出的建议不但李煌不太理解,就连郭宗训也有些不理解,既然这盐场有晋王殿下庇护,为何还要给官府交税。 若是连晋王都要交税,那些权贵士绅的店铺要不要交税。 事关晋王的利益,他不好意思问出口,偷偷给坐在旁边的曹斌使了个眼色,曹斌会意拱手问道:“宋先生刚才的话曹某有些不明白,想请教宋先生一二。” “曹税监请讲。” “宋先生所讲的另外两条曹某都能理解,只是那条晋王的产业要向官府交税这一条,曹某不理解,若是晋王给盐城官府交税,这天下到底是谁家的?” “在回答曹都监这个问题之前,宋某先问曹税监一个问题,这天下可有不灭的王朝?” 一出手就往死了聊,曹斌哪里敢回答这要命的问题,即使大家都知道这个问题,可却无一人敢于讨论这个话题。 无他,但凡坐上九五至尊这个位置,都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够永葆国祚,子孙绵延。 可现实却是自始皇帝一天下以来,天下就很难出现超过三百年的王朝,新朝建立总结旧朝的弊政,往往就会矫枉过正,治住了这一头,却放纵了那一头。 曹斌将偷眼看向郭宗训,郭宗训微微点头,却不说话。 曹斌无奈只好硬着头皮问道:“依宋先生所言,这天下确实没有不灭的王朝,但凡事都有例外,我大周只要君圣臣贤,国祚绵延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是大周永远都是君圣臣贤,那么宋某再问你一个问题,这天下承平日久,必然会出现人口暴涨,盛世兹丁这是好事吧。” “当然是好事了,朝廷对地方官的考核,人口增长也是政绩之一。” “那好,依照这个逻辑,如今我大周有五千万人口,平均每人能够有二十亩地可以耕种。这个数量的土地养活整个大周的百姓富富有余,百姓的日子虽然苦一些,还不至于饿死,对不对?” “宋先生说的是,如今我大周地多人少,有好多地方原本的良田都已荒废,朝廷鼓励人口稠密地方的百姓到人口稀少的地方移民开荒,前三年甚至可以免税耕种。” “好!既然曹税监对人口增长没有意见,那么我们假设每年人口增长百分之一,曹都监算一算多少年人口能够翻一倍?” “这还用算,当然是一百年。”曹斌脱口而出。 “错!” 不但曹斌疑惑,就连郭宗训、呼延标、李煌等人也是不明所以。 “难道不是每年增长百分之一吗?” “对!每年增长百分之一。” “那为何不是一百年?” “这是一个数学问题,以第一年为一百,那么第二年的基数便成了一百零一。以此类推,你算算多少年人口翻番。” 不但曹斌在掰着手指头计算,就连李煌这个商人对数术最精通之人,也算不过来了。连着算了六七年然后就实在算不下去了,所有人都颓然地看向宋文远,想看看这个少年是否知道答案。 宋文远微微一笑说道:“这是一道繁杂的数学题,需要大量的计算才能得出精确的结果,宋某只能给出一个大概的数据,那就是七十年左右。 当然人口增长不可能每年都是一个速度,若是天下承平,百姓生活富足,人口增长的速度比宋某说的只快不慢。 那么当人口翻了一番后,现有的土地还够百姓吃饭吗?这还不算权贵兼并土地造成的大量土地集中,百姓只能用更大的代价佃租权贵大户手中的土地。 若是人口再翻一番的时候呢?会出现什么情况,想过吗?” 人口问题在古代王朝一直没有被重视起来,对于君主来说,为了能够收到更多的丁税,当然希望国家的人口越多越好,可是在生产力不足的时候,人口并不是越多越好。 相反生产力不足承载更多的人口的时候,人口过载那就是一场灾难,这个问题被宋文远寥寥数语掀开了。 别人还不能感同身受,郭宗训可是代表的皇家,他太清楚若是百姓都吃不上饭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难道鼓励生育错了吗?这是郭宗训心头升起的第一个疑惑。 “宋先生!若是人口过度增长对国家有害,是否可以出台政策,限制人口增长,比如说多生孩子多缴税。” 宋文远像看傻子一样看向郭宗训问道:“若是如此,老百姓生孩子的时候,为了不多缴税,肯定会优先将女婴溺死,或者遗弃。 长此以往人口是不会增长了,可是男女比例严重不平衡,人口会出现断崖式下降。到时候人口急速萎缩,朝廷又该如何应对?” 郭宗训两手一摊,问道:“这鼓励增长不对,限制增长也不对,反正都不对,那还有什么办法?” “办法当然有,就看朝廷是否负责任,愿意把钱花在国计民生上,而不是把钱花在享受富贵上。 人口的增长肯定不能限制,限制自己的人口增长,那就等于是对自我的阉割,我华夏历经千年而不倒,人口的绝对优势是最大的优势,这个优势怎么能够摒弃。 想要保证人口增长的同时,还不会被大量增长的人口撑爆,首先就要抑制土地兼并,采取递进式的税收方式,向土地征税。 比如设计一个最低赋税准绳,每户以一百亩土地为征税基点,一百亩以下的土地执行现有的田税政策,超过一百亩的土地,按照超过的比例递增赋税。 这样的征税方式能够有效地遏制土地的兼并,一些大户人家为了不多缴税,也会主动分家拆户,殿下要知道乡村中最难管理的就是宗族抱团取暖。 若是他们自己主动拆分户籍,形成一个个的主体,为了自身的利益,族长的话有时候就没那么好使了。 当然这只是治标,并不能治本,只能延缓矛盾的爆发,随着土地承载能力越来越无法满足日益增长的人口,人口危机出现依然是不可避免。” 第四十六章 分配与扩张(中) 郭宗训皱着眉头说道:“宋先生这个累进制征税办法,确实是个开创性建议,虽然这个建议在朝堂上很难通过,但是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办法。 可是如此好的办法都无法改变王朝的衰败,那我们还费那么多劲干什么?” “这就是国家的存在的作用,国家不能只从百姓身上吸血,而不为百姓做任何事。国家应该组织优秀的农业人才通过研究培育,提高农业的亩产率。 改进灌溉设施,确保土地不会在干旱的季节因缺水而减产,同时派出使者向四周国家搜寻优良的粮食、蔬菜种子。 国家要拨付专项的资金用于农业研究,任何在农业生产上取得成绩的人员都要进行高额赏赐,在整个社会形成研究能够获得好处的氛围。” 郭宗训马上就抓住了宋文远话里面漏洞,反问道:“按照宋先生的逻辑,这粮食产量也不可能无限提高,人口还是一定时间后突破土地承载的极限。 到了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 “殿下说的好,单位亩产确实有上限,不管是用什么办法,土地的产出不可能无限增长,想要解决这个人口危机还有两条路走,一条是对外扩张,将大量富裕的人口的移民到新扩张的土地上,形成新的领土。 这一条需要国家有强大实力与资金支持,不然开拓之初未必能够见到效益,有可能还会出现亏损。 另一条是发展工商业,比如我们现在的晒盐业,若是大周所有适合晒盐的地方都建立起晒盐场,那么每年会生产出远超我大周百姓食用的食盐。 这些多余的食盐完全可以向周边国家倾销,用我们价格低廉的食盐冲击他们的食盐市场,只要价钱足够低,完全可以将周边国家自己的食盐生产挤垮。 到时候他们想要吃盐就得看我大周的脸色,通过食盐贸易,我大周可以大量收割各个国家的财富用于我大周国内的民生。 其他优势行业也是如此,比如适合种茶的地区大量培育茶园,北方草原和西部高原上的那些部落可都离不开茶叶。 我大周还有很多高价值的产品,比如丝绸、瓷器、手工制品、以后还可以发展木棉布匹生产,总之用更有价值的工业品对外销售,换取更高的利润,这些利润的一部分可以用来向海外产粮区域采购粮食。 大量的人口从事非农业生产,又极大的缓解了人口对土地的依赖,我们通过这些贸易活动便能兵不血刃地收割周边地区,让这些地区成为我们的经济殖民地。 当然想要实现这一切的前提是我大周必须要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能够战胜任何想要挑战我大周地位的敌人。 不然我们拥有再多的财富,在强盗眼里也是待宰的羔羊。因此想要强国必先强军,没有强大的国防就没有强大的国家。” 郭宗训听明白了,宋文远这是在向他推销他的那一套工商业富国理论,不能说宋文远这些理论有问题,而是想要实现这一切困难重重。 若是真的按照宋文远的这一套来改,整个大周的理论体系都要大改一次,不说能不能成功,在改革的中间将会引起多大的混乱。 弄不好改革没有成功,大周先没了。郭宗训首先要保证的是大周的安全,其次才是进行各种改革的推进。 “宋先生的这些建议都很好,可是却无法实施,别的不说,就说这累进制征税就执行不下去。这天下土地多的人是谁?大部分都是朝堂的衮衮诸公和地方官吏,他们怎么可能愿意割自己的肉以肥朝廷。 其次,将人口向外迁徙,谁来保证这些人口远离朝廷控制不会生出野心,有一二野心者一煽动,朝廷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地盘就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其次,若是鼓励有能力之人大办工坊,每个工坊至少都要有成百上千的工人,甚至更大的工坊要有几千人。 若是这样的工坊主手握几千青壮心生妄念,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首先这累进制征税能不能执行下去草民不知道,这要看大周官员是否有执行力。 其次,关于人口外迁这件事,以前草民也给殿下讲过,移民到了海外,群狼环伺,只能依靠国内给予支持才能站稳脚跟,他们对国内的依赖比国内的百姓更深。 但凡朝廷给移民们一点儿好处,移民们都会对朝廷感恩戴德,怎会有离心离德之念。 其次,关于工坊工人聚集的问题,草民可以保证,工人与工厂主永远都是对立的关系。因为工厂主需要工人做工,却又不愿意多付薪酬。 朝廷可以利用这一点,只要官府一直站在工人这边,保障工人的利益,工人就不可能与工厂主一条心。 比如说工厂主让工人每天工作六个时辰,一月无休只给一贯钱,本来这样的薪水,工人还能勉强接受,毕竟这个薪酬比起种田来说还要好一些。 可是如果朝廷规定,各个工坊每月给工人的薪酬不得低于一贯钱,每天工作不得超过五个时辰,每月工作不得超过二十七天,超过的部分要给额外的补偿。 殿下觉得工人知道朝廷的这种规定之后,会不会向工厂主讨要薪酬,若是工厂主用各种方法抵赖,不管工人最后有没有拿到该得到的报酬,工人与工厂主都会出现裂痕。 从一开始的工厂主给工人赏饭到后来的工厂主盘剥工人,中间只需要官府的政策进行一点点微调。 所以说工人与工厂主的关系取决于官府对工人的态度,若是官员贪鄙无能,只知道收取贿赂不做实事,联合工厂主压榨工人,最后被有心人利用,出现动乱到底该怨谁,殿下心中自有判断。” 郭宗训沉思了良久,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说道:“宋先生一番话真乃金玉良言,本宫总结起来其实就一句话,治国先治吏,吏治不清不管朝廷推行什么样的政策都是有头无尾,甚至良政变成恶政。 因此建立一套合理的官员考核与监督制度,将官员的权力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同时做好监督与制衡,只有如此才能更好的将朝廷制定的政策有效的推行下去。” 第四十七章 扩张与分配(下) 宋文远对晋王殿下的总结击节称赞:“殿下英明!好一个治国先治吏,殿下有此雄心,乃是社稷之福。 天下好不好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只占一部分原因,更大隐患来自于地方,因为朝堂上的每一项诏令都是需要地方上的各级地方知府、知县来执行。 执行的好与坏,就是考核地方知府、知县的标准,地方知府、知县不能只坐在大堂上喝茶下棋,将朝堂诏令付诸于风尘小吏,美其名曰无为而治。 若是如此,还不如从城隍庙里将木雕泥塑搬到衙门里更好,还省了一份俸禄。” 郭宗训与曹斌等人一脸的尴尬,宋文远这话是将大周朝上下所有的官员都奚落了一遍,当然也包括在座的几位文武臣属。 就是郭宗训这个晋王,大周实际的储君也是如此,什么事都是动动嘴完全依靠手下的人去执行, 而手下的人又动动嘴,再次由手下的人去执行,直到最后那个干活的小吏竟然是不拿朝廷俸禄的白吏。 若是不明白这其中的猫腻,还以为大周的小吏各个都是不用吃饭的工具人呢。 指望这样的官府运转,能够有什么效率,能够如何爱民亲民、为民请命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宋先生!你说的这些本宫也清楚,可是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就算是换一茬地方官依然还是如此,因为读书人就那么多,用谁都一样。 朝廷能做的就是尽量对他们做好监督,读书人若是不能富贵,谁还愿意读书,若是读书人不但得不到优待,他们家里的土地还要多缴税,最先跳起来反对的就该是这些读书人出身的臣属了。 若是读书人都反对,不管是什么政策都无法推行下去,毕竟朝廷需要读书人为天子牧守四方。” “读书人反对,那就自己培养臣属,殿下不会也认为靠着那么几本儒家经典就能治理一方,乃至于治理天下吧,草民虽然偏居一隅,但也听说过朝堂上有人号称半步《论语》治天下。 若是某见到他,一定问问他,这盐税征收不上来的时候,该怎么办?如何又让百姓吃上便宜的盐,又能征收到足够多的赋税。” 郭宗训笑道:“宋先生不厚道,那赵普也是假托圣人之言,行事却全无圣人之风,不过倒是与殿前司都检点赵匡胤关系很好。” 宋文远心中一动,虽然他穿越过来的这个世界与原本世界出现了偏差,但是依然有不少熟悉的名字出现在宋文远的耳朵里。 看起来这个世界也不是太偏离自己所知的那个世界,尤其是赵匡胤竟然也同时存在,没有被郭荣给咔嚓了。 “草民倒是听说过这位赵将军,听说赵将军人缘不错,所有的将军都愿意听他的话。” 这个眼药上的不轻不重,就看郭宗训如何理解,或者到时候郭荣如何理解。 “宋先生似乎对赵都检点颇有微词,赵将军确实人缘不错,也很知进退,如今已经不再过问军队,都检点这个职位也不过是个虚职。” 宋文远也能想到这一点,以郭荣的手段一旦决心优先处理内政,怎么可能不对威胁皇权最大的军头下手,就是不知道如今朝堂上的军权又是如何划分的。 不过他也不好打听朝廷的这些军国大事,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草民从未见过赵将军,如何会对赵将军有什么微辞,只是对当今天下的这些风云老将有些好奇而已。” “这有什么好奇的,唐末乱世到我大周立国这些年来,城头变幻大王旗,兵强马壮为天子似乎已经成了惯例。 因此这些兵头自然会受到更多关注,保不准下一个称帝的就是这些兵头中的一个,不过显德六年以来,朝廷对大周兵制进行了很大的调整,天下兵权尽收于天子之手。 没有天子的诏令,将军们调动不了超过百人的军队。以前那种兵为将有的形式早已成为过去,不过朝廷也付出了一些代价,那就是给予这些将军富贵,每年的赋税的很大一部分都落入这些将军的口袋。” 宋文远心说,这不就是变相的杯酒释兵权吗?看来一项政策的施行都有其历史背景,换一个人来依然选择了这种代价最小的削去兵权的做法。 “殿下可有想过朝廷大量的赋税都用在了少数人身上,那朝廷用钱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向百姓伸手加税吗?” “宋先生说的是,这也是父皇急于整顿盐税,以期获得更多的税收满足朝廷的大政开支。” 郭宗训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宋文远也不想追问,他又不愿进入大周的朝堂,大周朝廷如何运转,如何做与他关系不大。 眼下他与郭宗训是合作者,郭宗训需要他的帮助整顿盐政,在盐政上做出政绩,坐稳储君之位。 宋文远则需要借助郭宗训的权力完成他的原始积累,将来他肯定是要做一个纵横大海的七海之王的,一个小小的中原岂能装的下宋某人的雄心壮志。 若是中原朝廷不顾百姓生死,他也不介意带兵打回来,将郭家的江山夺了。眼下双方利益一致,宋文远也想为大周可怜的百姓做些事情。 “殿下!想要获得稳定而又不断增长的税源,就必须要守住规矩,守住底线。这就是草民刚才所说的不管盐城官府有没有来收税,都要交这份税的原因。 试想一下,我们因为殿下的关系不用交税,某个商人因为平章事的关系不用交税,某个商人因为知府、知州的关系不用交税。 商人们发现只要挂靠在权贵的门下,就不用交税,只需要每年给商人一些好处。如此一来,权贵得了好处,商人得了好处,唯独朝廷和百姓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得。 殿下觉得这样合理吗?若是长此以往,朝廷还能够征得上税吗?可是朝廷还需要大量赋税支撑朝廷的日常需要,那么从哪里征税? 于是没有任何代言人的黔首百姓又会成为权贵们收割的对象,反正丁口税加几文钱也不多,老百姓忍一忍就过去了。” 第四十八章 百家争鸣 宋文远的话戳中了郭宗训的痛点,如今的大周已经有了这个趋势,权贵侵占的利益越来越多,朝廷的赋税一年比一年少。 尤其是田税更是如此,连年降低的田税让大周朝廷不得不将税收的精力转向商业税赋,现在朝廷上正在商议如何增加各种商业税收。 盐税只是其中一种,若是盐税整改成功后,接下来就是酒税、茶税、铁税等等,只要是能够征税的东西都要量化征税。 若是真的如宋文远所说,权贵经营的场所无法征税,那么将来商业与田税一样还是征不上税。 宋文远这哪里是让他割肉,分明是在告诉他要立下规矩,大周皇储的产业都要交税,谁还有借口不交税。 想明白这一点,郭宗训整理了一下衣冠起身对着宋文远作揖行礼:“受教了!宋先生真乃国士也!” 宋文远侧身让过郭宗训的行礼,继续说道:“殿下,赋税的本该是损有余而补不足,若是损不足补有余,那么就离天下大乱不远了。 只要朝廷鼓励工商业,工商业的税收用不了多少年就能超过农业赋税,这个前提便是要做到公平征税。 既然田税不能施行累进税制,那就把田亩的利益让给权贵士绅,朝廷专注于征收工商赋税。” 一直没有说话的呼延标,忽然插嘴道:“宋先生,某有一事不明,想向先生请教。” “呼延将军有话请讲。” “若是朝廷大力鼓励工商,百姓人人逐利,都放弃土地不去耕种,到时候岂不是会出现大量撂荒的土地。” “朝廷已经将农田的利益让给了权贵士绅,这土地是否撂荒似乎不该归朝廷管理了吧。” “即使是将土地利益让给了大户,粮食可是关乎天下安定的大事,若是没有粮食,就算有再多的钱,也是饥不能当饱,渴不能当水。” “朝廷的粮食供应自然有贸易进行调剂,国内的粮食不足,完全可以到国外进口,这天下不止大周百姓会种粮食。” “宋先生这话某不赞同,什么时候饭碗都要端在自己的手里,依靠外面的粮食风险太大,万一哪天外面的粮食买不来的时候,难道让大周百姓都饿肚子吗?” “呼延将军这话危言耸听了吧,大周普通百姓手中才有多少土地,大量的土地还不是都掌握在士绅大户手里。 既然大户有本事买这么多地,那就该有本事种这么多地,宋某倒是觉得,这田税收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撂荒税一定要征收。 既然地是你的,你就应该为这块土地负责,每年必须进行有效耕种,若是做不到,那朝廷只能将土地收回来。” 呼延标一脸不服气,瞪着眼问道:“依宋先生的意思,大户就活该倒霉吗?” 这话一出,一屋子人全乐了,呼延标不明所以,看着大家问道:“你们笑什么,难道某说的不对吗?” 郭宗训实在看不下去了,笑着说道:“这天下哪有好处全让你占了的,既然你要土地利益,又不想承担责任,那国家也要运转,就得另辟蹊径。 土地上征不上赋税,那就只能在其他方面征收赋税,要想征税那就要发展产业,不然那不成了竭泽而渔。 不过呼延将军担心的粮食问题确实很重要,不知宋先生可有解决的办法,不能真的让土地大量撂荒吧?” 宋文远微微一笑,说道:“这就是草民刚才说的要重视工匠的作用,一旦朝廷通过移民、工商业发展的手段,让越来越多百姓脱离了土地。 势必会造成愿意耕种土地的人越来越少,这是工商业发展后的必然结果,无可厚非。 不过地多人少之后,也会有好处,那就是土地能够连成一片,形成规模化种植。这个时候土地拥有者若是不想自己的土地被朝廷收回,那就要想办法用更少的人耕种更多的土地。 那么谁能做到这一点,很显然只能通过工具的大量使用,大户人家为了让自己的土地能够有效耕种,就不得不花费精力组织人手研究更有效率的工具。 当更加有效率的工具出现,就意味着农业有了新的发展机遇,比如说播种的耧车是否能够改进,收割用的镰刀是否能够改进,脱粒用的脱粒机械是否能够改进。 只要有需求,就会倒逼着大户进行新的工具开发。当然朝廷也要在这方面进行引导,也就是宋某刚才说的,要鼓励工匠进行发明创造,任何有价值的发明创造都应该得到应有的赏赐。” “本宫明白了,这就是宋先生一再强调工匠的重要性,甚至说是无可取代的地位对吗?” “殿下英明,工匠之学自儒学一家独大以来,便成了杂学,既然是杂学,读书人不能凭借杂学取得进身之阶,自然没有多少人愿意钻研。 这就像文武一样,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缺一不可。 儒学可以看做是思想之学、匠人之学可以实践之学。思想与实践也是缺一不可,不可偏废。 朝廷不但要大力发展匠人之学,还要将匠人之学列为重要的进身之阶,比如朝廷的度支、工部、刑部这些部门都需要专业的人才。 度支需要财会方面的专才,非财会方面的专才不得进入户部任职; 工部需要各个方面的匠人,非匠人之学专长的人才不得进入工部; 刑部需要精通刑律、刑名的专才,想要在刑部上下任职,那就必须要有这方面的专长。 只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才能让大周发展的更好,而不是让一门学问一家独大,形成学问垄断。” 郭宗训倒吸一口冷气,宋文远这哪里是发展其他学说,这是在挖儒学的根基呢,若是儒生不能独享天下官员的位置,谁还将儒学奉为圭臬。 还好今天在场的没有一个儒生,不然这话传出去,必然会掀起惊天的波澜。 沉思了好半天,郭宗训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宋先生,真乃济世之良才,这些建议都能切中时弊,然而朝廷却不能施行,天下承平不久,一些人的野望也不过是刚刚被压制住。 若是这个时候出现混乱,保不齐就会再次酿成大祸,天下大论,兵连祸结,百姓不得安生。” 第四十九章 下一年计划 郭宗训拒绝这些建议,在宋文远的预料之中,他也知道自己的计划太过激进,任何求稳的执政者都不可能冒着不可预知的风险,去执行这样前途未卜的建议。 眼下大周开国不久,朝堂君臣还没有失去进取的锐气,却依然不敢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变,不得不说历史上那些推动变革的人不管能否成功,都是历史巨人。 宋文远也不在意这些,只是有些话不说出来,觉得对不起那些生活在生死线边缘的百姓。 “草民本就是信口胡说,殿下不必在意,还是说一说盐场分红与来年的运转吧。刚才草民说了,这商税必须要预留,而且要主动交税,这一点殿下可有异议?” “本宫并无异议,大周商税以销售额计税,按照十税一进行征税,若是给官府交税,那么盐场的毛收入需要拿出十分之一进行交税。” “若是没有其他的苛捐杂税,这个比例的赋税还算低廉,理应主动交税。那么今年的利润扣除赋税之后,便是两万一千七百五十贯。 这些利润还要留出两成用做盐场的流动资金,以及对盐场的发展做出贡献的工人、管理者做出奖励。 除去零头之后,还剩一万六千贯为今年的净利润,这个利润按照股东比例进行分红,在分红之前,宋某有句话要说。 来年盐场的规模还要继续扩大,两位可还愿意继续在盐场进行投资,宋某的目标是吃下整个盐城盐利,让盐城的煮盐彻底成为历史。” 如此摇钱树,谁也不愿意放弃,即使郭宗训是大周储君也不能免俗,听完宋文远的话问道:“来年的投资预计需要多少钱?” “想要拿下整个盐城的盐利,就必须要做好安置所有失业灶户准备,盐场的建设花费不会太多,预计两万贯足矣。 不过安置失业灶户的花费就要大很多了,这笔钱也必须算到投资当中,具体需要花费多少,草民也只能大概估算,按照盐城灶户一万户计算,每户安置费每月一贯钱,那就需要十二万贯。 加上盐场的建设费用,预留的风险资金,至少需要十五万贯。” “居然要这么多钱?” “殿下,这已经是最低的估算了,一个家庭按照五口人计算,一个月的生活开支一贯钱,殿下觉得多吗?” 郭宗训不敢想象一个月五口之家的开销只有一贯钱怎么活,他知道宋文远做这些都是为了他这个大周皇储的盐政改革,咬咬牙说道:“这笔钱本宫想办法给宋先生凑出来。” 宋文远笑着摇摇头道:“殿下!咱们做起了盐业生意,还愁没钱,之所以要跟殿下说这些,是因为要想把这些做好,殿下就要忍着两年之内不能拿到一文钱分红。” 一听不用出钱,郭宗训长舒了一口气,他出来整顿盐政是为了挣钱的,若是不能见到效果,还要搭钱进去,太显得他这个皇储无能了。 “不就是两年不分红吗?本宫准了,不过本宫可以不分红,这盐税却一文都不能少,今年是刚开始运营,收上来的少本宫还能替你们开脱,若是明年的盐税还是不能收上来,这盐政改革恐怕是无法进行下去了。” “殿下放心,明年拿下整个盐城的盐利,保证收到盐税比原本的盐税多,至于多多少草民现在也不好说。” 郭宗训将目光看向曹斌问道:“你这些日子都在跟盐税打交道,可查清楚了盐城每年的盐税是多少?” “回殿下,盐城这几年的盐税逐年下降,去年的盐税只有十多万贯,今年估计连十万贯都没有了。” 郭宗训又问道:“那你们今年收了多少盐税?” “五万一千贯有余。扣除给属吏发放的俸禄之后,能给上缴朝廷的盐税足有五万贯。” 郭宗训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就能收到这么多的盐税,若是来年一整年,再拿下了整个盐城的盐利,那又能征收多少盐税。 这还只是盐城一地,整个大周有多少产盐地,若是都能进行这样的技术革新与征税改革,一年又能多征收多少盐税。 “宋先生,以你的估计明年盐城的盐税能够达到多少。” “若是销路畅通,不会受到各地地方官府的刁难,草民保证明年一年的盐税不会低于四十万贯。” 郭宗训被这个数字吓住了,咽了口口水问道:“宋先生没有估算错吧?这些数据本宫可是要上报朝廷的。” “殿下放心,草民怎敢在这种重大问题上信口开河。若是大周能够拿下沧州与蓟州沿海,那里才是更加理想的晒盐地。 只要拿下这些沿海之地,草民保证每年的盐税不会低于两百万贯。” 郭宗训的心头砰砰乱跳,不是因为宋文远说的每年两百万贯的盐税,而是拿下蓟州这个话题。 要知道如今朝廷上下知道皇帝有对北方用兵打算的没有几个人,这还是一个处于高度机密的话题,晋王殿下整顿盐税的一个目的便是为北伐筹措军费。 “宋先生!蓟州的话题休要再提,那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只要宋先生能够保证明年一年征收四十万贯盐税,本宫第一个上疏为宋先生请功。” 宋文远摆摆手道:“为草民请功就算了,草民志不在朝堂,不过殿下必须要保证各地官府不得对来自盐城的食盐,以及贩卖盐城食盐的商人进行刁难。” 郭宗训皱紧了眉头,他知道宋文远担心的是什么,可是他不可能一直留在地方,一旦回到朝廷,对地方上那就是鞭长莫及。 都不用想,地方官吏为了私利,肯定会对贩运盐城盐的商户进行刁难盘剥,这根本就无法杜绝。 本着自己想不出来,那就不想的原则,郭宗训问道:“宋先生可有办法规避这些问题?” “办法倒是有,不过就看殿下或者天子愿不愿意拉下脸面。” “宋先生就不要卖关子了,快说说到底是什么办法,能够让地方官府忌惮,不敢对贩运盐城盐的商人盘剥。” 第五十章 皇家盐业 面对郭宗训渴求的目光,宋文远也不拿捏,沉声说道:“想要斩断伸向盐商的手,那就需要皇家把盐业这块牌子撑起来。” 郭宗训没有听明白宋文远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解地问道:“本宫已经在全力支持盐业改革,还需要如何支撑?” “公开挂起皇家盐业的牌子,告诉世人以后皇家亲自下场参与食盐的买卖,所有贩卖皇家盐业的商贩只有数量足够,就会给他们颁发一个皇家盐业代理商的凭证。 拿着这个凭证只要照章纳税,相信大多数的地方官府不敢对皇家盐业的商人进行刁难。” 郭宗训冷哼一声道:“胡闹!皇家富有四海,怎么可能参与商贾之事,与民争利,这不让天下人耻笑吗?” 宋文远一点儿也没给郭宗训面子,冷笑一声道:“殿下确定不要这盐利吗?若是皇家盐业能够垄断天下所有的盐业,多了不敢说,一年至少能够给皇家的内帑增加一百万贯的收入。 殿下确定不要这笔钱吗?若是殿下做不了这个主,不妨回宫之后与天子商议后再做决定。” 郭宗训将宋文远的奚落丢在一边,只盯住了宋文远所说的一百万贯收入。要知道这笔收入可是额外的收入,以后自己登基之后,完全可以用这笔钱做自己想做的事。 “宋先生真的能保证每年不低于壹佰万贯的利润吗?” “草民说的都是保守估计,若是经营得力,再将周边国家地区市场也占领,所获利润远超这些。 殿下只需要出一个皇家的名义,难道殿下只想获利不想付出吗?况且这对外输出食盐也是一款战略武器,只要我们垄断对方的市场,任何国家敢不听话,我们就可以对其实施贸易禁运。 一旦我们摧毁了对方的食盐生产秩序,让对方习惯了我们的低价食盐,到时候如何拿捏这些国家还不是殿下的一句话。” 宋文远说的很热血,郭宗训却没有被忽悠住,他很清楚,要想实现这种可能,首先要强大的是大周的武力。 就拿北边的那个蛮夷邻居来说,真要有那一天,大周不给他们供应食盐,北方蛮夷的铁骑立刻就会越过边界打进中原。 事关他们的生死,就算他们不想打也不行,除非大周在武力上战胜了他们,才有可能实现宋文远所说的这种可能性。 虽然这个控制周边国家的远景暂时还不能实现,但是这每年一百多万贯盐税外的盐利却让郭宗训心动不已。 不过兹事体大,事关皇家的颜面,他可不敢做主,这事只能回宫之后与天子商议之后才能做出决定。 没能拿下‘皇家盐业’这块金字招牌,宋文远有些失望。不过他也知道事关天家颜面的事,有时候比摸得着的利益更加重要。 后来的满清朝廷在与英国谈判的时候,宁愿多赔钱也不愿见英国的谈判代表,这便是皇权发展到极致的一种狂妄无知的表现。 眼下的皇权还没有发展到极致,臣权还有很大的话语权,而不是为奴才而不可得的满清。 在分红问题上达成一致后,宋文远笑着说道:“虽然不能分红,但是对于股东、还有与盐场相关的有功人员的奖赏却不能少,不然如何让人心甘情愿为盐场努力工作。 对有功人员的赏赐不可或缺,草民认为殿下对盐场的功劳最大,没有殿下的保护这盐场根本无法顺利的经营。 因此盐场第一份奖励一千贯便奖励给殿下,这笔钱就从流动资金中支出,钱不多,殿下可不要嫌少哦!” 郭宗训笑道:“这不分红还有钱拿,也算意外之喜了,本宫这份就不拿了,分给其他有功之臣吧。” “殿下!这钱您还是收下吧,您不收下别人谁敢伸手拿钱。” “看来这钱本宫还必须要拿了,怀恩!你替本宫把这钱收了。” 怀恩点头应下,只见宋文远从身后的郑三九手里接过一个木盒,从里面取出一撂纸片说道:“殿下!鉴于铜钱太过笨重,一千贯钱足足五六千斤,携带实在不方便。 因此盐场推出了一款盐票,这盐票最小面额一贯,最大面额十贯。持有盐场的盐票无论在任何皇家盐业经营的商铺中都能足额兑换出铜钱,殿下是拿铜钱还是拿盐票,可以自由选择。” 郭宗训从宋文远手里拿过一张面额十贯的盐票,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沉声问道:“这一张薄薄的纸片就能抵十贯钱,恐怕没人认吧,万一被人假冒了,那岂不是赔掉了裤子。” “殿下英明,这盐票最难的就是防伪,不过我们一套专门的防伪办法,不是内部人员根本不清楚。 而且我们印刷盐票使用的纸张也是草民亲自组织人手使用特殊的办法制造,秘方掌握在草民手中,想要仿制盐票首先要过纸张这一关。 当然这盐票上还有很多防伪标志,草民就不一一解释了,总之想要仿制造假,就看造假之人有没有这种本事了。 另外还得请殿下一道教旨,一旦查到有人假冒盐票,从严处置,必须以杀头警醒以身试法之徒。” “宋先生,你能否给本宫讲一下,为何要多此一举印刷这盐票?” “当然可以,草民印刷盐票的初衷便是方便交易,殿下想一想若是一个河南府的商人要来盐城进货,是携带大量的铜钱方便,还是携带一摞盐票方便?” “当然是携带盐票方便,不过河南府的商人哪里来的盐票?” “我们完全可以在河南府的各大城池开设兑换点,当然这兑换并不白换,我们收取百分之二的兑换费,这不过分吧!” “这何止是不过分,简直就是为商贾量身打造的,商人只用花费百分之二的小小费用,便省去了长途运输所带来的不便和危险。 不过本宫有些不理解,既然这么方便,宋先生为何不直接连一文钱的面额也印刷出来?” “殿下!草民印刷盐票主要是为了方便贸易来往,方便商人的资金安全,而小面额的铜钱大量流通在普通百姓身边。 由于交易频繁,使用率非常之大,盐票相比铜钱优势不大,再说老百姓本来钱挣得就少,若是拿到手的只是几张纸,老百姓能否接受都不一定。” 第五十一章 奖励 郭宗训想了一下问道:“宋先生,既然老百姓不愿意接受,你又如何保证商人们愿意接受?” “草民不会强迫他们接受,只要他们用过一回,发现盐票的好处之后,就算草民不让他们用,他们都会解决反对。” “既然是自由使用,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怎么可能是多此一举,这小小的盐票里面学问多着呢,推行盐票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为了利益。还是刚才举得那个例子,‘皇家盐业’在开封府开一家钱庄。 开封府的商人要来盐城进货,只需要将本钱存入‘皇家盐业’在开封府的钱庄,装着不占地方的盐票,来到盐城只需要将盐票交给盐场,就能提到足额的食盐。 这个过程中,盐商只需要付出百分之二盐票兑换费,若是一年进行兑换的数额超过百万,毛利可就是两万贯。 全国那么多的城池,只挑府城开设钱庄,殿下想想一年下来得有多少利润?” “你又如何保证盐商都会愿意使用你印刷的盐票?” 宋文远哈哈大笑道:“殿下!凭着我们的晒盐技术,用不了几年这天下的食盐市场我们就能占据八成以上。 盐商只要想经营食盐生意,那就绕不开我们,这盐票我们是挣了一点儿钱,但是对盐商来说却是省了很大一笔钱。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以后若是在京城设立钱庄,皇家的股份分红直接走京城的钱庄便可以,也省了殿下还要大老远从盐场往回运钱。” 郭宗训被说服了,点头认可了宋文远推行盐票的想法。 他哪里知道金融的厉害,宋文远也不会告诉他今天的盐票若是经营得当,用不了多少年,就能彻底的代替铜钱成为大周的流通货币。 到那个时候,宋某人手握无敌舰队,掌握私人武装,大周皇室遵守规矩,大家局合作共赢,若是不遵守规矩,说不定宋某人直接带兵打进京城,他不介意改朝换代。 不过郭宗训还是问道:“用铜钱换盐票要百分之二的手续费,那么用盐票换铜钱,还要不要手续费?” “当然不要,铜钱是朝廷发行的,又不是盐场发行的,有什么理由要手续费。” 郭宗训抖着手中的十贯面额的盐票问道:“只要你的钱庄开到京城,这张盐票就能在京城的钱庄提出铜钱吗?” “当然是了,只要钱庄一开业,殿下随时可以到钱庄兑换盐票。” “宋先生打算什么时候到京城开钱庄?” “很快,过了年盐场这边的事情理顺了,草民便能腾出手来,进京去储备钱庄的开业。” “好!本宫在京城等着宋先生,父皇也想见一见宋先生。” 宋文远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道:“草民何德何能,还让天子记挂,到了京城草民一定进宫叩见天子。” 盐票得到郭宗训的认可,钱庄获利的分红一样按照七二一的分红比例,由晋王、宋文远、李煌三人共同出资。 当然这笔钱肯定不会再让人私人出,而是从盐场的公账上流通过去。 郭宗训收下了做为年终奖励的一千贯钱,接下来是对李煌的奖赏,这半年来李煌一直兢兢业业地为了盐场的开办进行忙碌。 虽然盐场给他开出的俸禄是月俸一百贯,但是以李煌对盐场的付出这个俸禄并不高,更何况盐场的启动资金还是李煌出的。 因此宋文远给李煌开出的奖励是五百贯,这个奖赏代表盐场对李煌的认可。 给完李煌奖励,接下来又给予呼延标、曹斌、怀恩三人每人三百贯奖励,这三人并不属于盐场,但是却与盐场的安全息息相关,给予一定的奖励也在情理之中。 给完这三人奖励之后,郭宗训沉声问道:“我们的奖励都有了,你这盐场的掌舵者,也该有所收获吧,不然我们这钱拿得岂不是烫手?” 宋文远笑着说道:“怎么可能少了草民自己,草民定的是八百贯,诸位可有意见,若是觉得多,还可以再少一些。”宋文远给自己定的这个奖励不高不低,稍微低于晋王一些,又高于其他人,突出自己的地位。 “宋先生这钱拿得合情合理,没有宋先生的一手操办,也不会有盐场如今的气象,本宫第一个支持。” 李煌也举手表示赞同,他每日都在盐场,最是清楚宋文远的贡献,可以说晋王、宋文远和李煌三人是盐场的灵魂人物,缺一不可。 主要人物的奖励定下来,接下来就是拿出一千五百贯对盐场所有的职工进行奖励,多的能分几贯钱,少的也能分个一二百文。 奖励发下整个盐场一片欢腾,工人们没有想到这新东家如此大方,不但让他们全家都住进盐场,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五百文工钱。 到了年底竟然还能分到钱,虽然这点钱不多,但是也足够过年买些零七碎八的小东西。 如何分配这些钱,那是李煌这个大掌柜的权力,宋文远并不干涉,只要做到合理合规,不会引起工人不满,就没有问题。 这个时候的宋文远被晋王单独召见,继续之前提到的徭役问题。 “宋先生,这徭役要如何改,才能保证百姓不再受徭役的伤害?” “殿下办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将徭役折算成钱,并入田税中,按照田亩多寡进行交税,这笔钱单独拿出来,做为各地工程的专项拨款。 采取雇佣的办法,雇佣百姓进行公共建设,老百姓拿钱干活,苦也好累也好,至少不会抱怨。 雇佣的百姓若是干活偷懒,官府完全有权力将其辞退,换上愿意吃苦的人。 当然还有一些特殊工程,比如说河堤决口的时候,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要集体上河堤干活,当然不能白用百姓,因为老百姓已经出了修河堤的钱,没有维护好河堤,那是官府的责任,不是百姓的责任。” 郭宗训摇摇头道:“宋先生,谈何容易啊!若是朝廷这样改,天下读书人就得群起反对,到时候天下动荡,得不偿失啊!” 第五十二章 楚州知州 宋文远叹息一声说道:“殿下,什么叫做壮士断腕,趁着现在大周刚刚立国不久,阶层还没有完全固化,这个时候改革的代价最小。” “宋先生为何会这么认为?大周立国不到二十多年,可以说是根基不稳,这个时候难道不是该力求安稳吗?” “殿下所说恰恰相反,正因为大周刚刚立国,这天下是开国之君打下来的,军队也都听从天子的命令,正是天子威望最高的时候。 若是这个时候不改,等到天下承平日久,新的君主在军中并无多少威望,不能做到如臂使指,再遇到一些挑战的时候就只能选择妥协。 说句冒犯殿下的话,殿下觉得在军中的威望能够比得上天子吗?” 郭宗训陷入了沉思,不得不说宋文远这句话戳中了他的软肋。 犹豫了好一会儿,郭宗训叹息一声说道:“本宫倒是想大干一场,就是不知父皇是否愿意冒这个险。” “殿下!不管天子愿不愿意做,殿下都应该做好准备,有句话说的好:‘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郭宗训喃喃自语:“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此言虽然没有多少文采,但却道尽了世事人情,也暗合古人所说的‘谋定而后动’这句话。 “宋先生!土地问题牵涉太多,恐怕父皇也难以下定决心,不过本宫更感兴趣的是你说的那个用土地权益换取权贵对工商业的支持,你跟本宫详细说说。” “殿下!这不过是一种利益交换,真要实施这样的政策,以后再想征收赋税可就难了。别忘了如今的赋税徭役体系,都是建立在土地之上的。 若是没有这个体系的支撑,殿下再想征发徭役可就真的只能雇佣了,不然殿下是征不到徭役的。” “这是为何?” “殿下读史的时候,可知道什么叫做门阀吗?” 郭宗训点点头道:“门阀才消退多少年,本宫怎么会不知道。宋先生的意思是说,若是放松对权贵的管控,必然会形成新的门阀。 他们利用拥有的大量土地,可能会隐藏大量的人口,让这些人口成为隐户,而门阀则利用自身垄断的学问,对皇权形成挑战。” “殿下明白这些就行,因此在工商业未成之前,不能放开对田土的管制,即使管不住也要管,可以慢慢进行过渡。 当工商业发展起来,越来越多的百姓离开土地进入城池选择进入工坊的时候,就会倒逼着大户做出改变。 要想实现这一点,首先就要放开对百姓的人身管控,比如控制百姓出行的路引制度必须要废除。” 郭宗训显然是听进去了,有些不舍地拉起宋文远的手说道:“宋先生,本宫这就要回宫了,本宫在京城等着先生进京再叙。 认识先生的半年多时间,本宫受益良多,先生虽然年少,但是达者为师,本宫与先生亦师亦友。” 宋文远轻笑一声说道:“殿下身上担着天下,要多想想天下生民,一个有大爱的君王,即使私德有亏也不会掩盖他的光芒。 唐太宗弑兄囚父,也无法掩盖他为大唐奠定的强盛基础,成为帝王的一个高峰。” 郭宗训郑重作揖行礼道:“受教了!” ———————— 郭宗训带着一行人回京了,宋文远和李煌却无法离开,为了能够跟家人团聚,两人一商量便派人回广陵府将家人接到盐城团聚。 腊月二十八,宋氏带着忘忧跟着李家的家眷来到盐场。快半年没见到母亲,宋文远也甚是想念,赶紧上前给母亲磕头行礼。 宋氏一把拉起宋文远,看着儿子被海风吹黑的脸庞,心疼地说道:“我儿瘦了。” “娘!哪里瘦了,不但没瘦还结实了。” 说着宋文远还使劲儿挥了挥胳膊,他这先天不足的体型,怎么看也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样。 被宋文远的动作逗笑的宋氏,拉着宋文远的手说道:“你看谁来了?” 说着便将马车的车帘撩开,宋文远定睛一看,原来是徐玲珑跟着宋氏来了。他心中暗自琢磨,这合规矩吗? “玲珑阿姊,一路辛苦了。” 两人已经订婚换了生辰八字,徐玲珑要比宋文远小一些,因此现在这个阿姊叫的名不副实。 徐玲珑捂着嘴娇笑道:“世兄可是比小妹大,这阿姊小妹可不敢当。” 还是那样伶牙俐齿,几句话让两人的疏离感少了很多。 与李煌打过招呼之后,便带着母亲回到盐场为自己准备的院子。 比起茶楼后院的狭小,盐场两进的院子足够宽敞,就是宋家人丁不旺,算上一个算是门客的郑三九和来做客的徐玲珑和她的小丫鬟也不过六口人。 一家人坐在一起,也没有外人,就不讲什么规矩了,郑三九非常勤快,早早就钻进厨房准备饭菜,在大家都落座后宋文远对徐玲珑问道:“徐叔叔与婶娘可安好?” “他们都挺好,我爹说姑母一个人出远门他不放心,便让小妹一道护送过来。” “徐叔叔有心了,你暂且在家里住下,过了年再让家里把你接回去。” “不用接了,我爹已经收到了世兄的来信,过了年我爹估计就该到楚州任知州了,你在殿下面前为他谋得楚州知州的职位,太出乎我爹的意料之外了。 从知县一跃升为知州已经属于越级升迁,若是没有世兄的帮忙,这个职位根本就轮不到我爹来做。” “有好处肯定要先紧着咱自己家人,不过这事旨意没有下来,还不敢确定,等到过了年旨意下来才能确定下来。” 徐玲珑笑着说道:“殿下乃是储君,既然殿下都应下了,这知州之位应该跑不了,想必殿下与世兄也需要我爹在楚州协助殿下和世兄吧。” 官宦人家的子弟就是不一般,尽管宋文远什么都没说,徐玲珑便能从这次不同寻常的升迁看出端倪。 “世妹所言不错,两淮盐政,楚州是关键,殿下需要一个自己人坐在这个位置上,一方面有我的推荐,一方面也是徐叔叔在殿下那里留下了好印象。” 第五十三章 情愫渐生 宋文远与徐玲珑两人正在聊着关于徐广平升迁楚州之事,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忘忧赶紧跑出去开门,拉开门一看原来是李三娘带着侍女站在门外。 将人请进来后,李三娘与徐玲珑时隔半年再次相见,李三娘率先万福行礼:“三娘见过姊姊!” “原来是三娘来了,快请坐,阿秀快去给客人倒茶。” 一句话,便将自己放到了女主人的位置上,面对打上门来的情敌,徐玲珑也不是善茬。 “这茶妹妹就不喝了,这是我家厨娘做的糕点,妹妹特意带了一些请姊姊品尝。这糕点文远也很喜欢吃,每次到妹妹那里都会吃上一些。” 徐玲珑漂了宋文远一眼,傲娇地说道:“我家文远世兄从小吃过苦,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觉得好。 不过玲珑没有过来的这段日子,多亏了妹妹对我家文远的照顾,回头玲珑一定登门拜谢。” 两个女子笑靥如花地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宋文远就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告罪一声便逃离了客厅,一头钻进厨房与郑三九一起准备饭菜。 等到饭菜做好的时候,李三娘已经离开,两个女子之间都说了什么宋文远不得而知,不过在吃饭的时候,宋文远还是能感受到徐玲珑时有时无的眼镖。 本着我又没做坏事,我不心虚的态度,吃完饭后,宋氏带着忘忧回房间整理物品,就连玲珑的小丫鬟阿秀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客厅。 客厅内只剩下了宋文远与徐玲珑这对孤男寡女,空气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 两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宋文远脸皮厚一些,先打破了沉默。 “玲珑!好久没有给你讲故事了,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世兄可有给三娘讲过故事,吃了人家那么多糕点,打算用什么来偿还?” 宋文远心头一颤,暴风雨终于来了。随即又挺起胸膛瞪眼道:“胡说什么,我与李家娘子男女有别,可不能败坏人家的名声。” 徐玲珑咯咯笑道:“人家自己都承认了,你还嘴硬什么?再说李三娘的名声就是名声,小妹的名声就不是名声了。” “我哪里嘴硬了,每次去他家也是与李掌柜谈公事,就算是偶尔吃了一些糕点,那也是下人端上来的,与李家娘子何干。 再说你我已有婚约,乃是自家人,怎能与外人相提并论。” 徐玲珑咯咯一笑:“世兄别急,小妹哪里会不相信世兄,只是那李三娘可不是省油的灯,巴不得想要贴上来呢。” “玲珑,不管李三娘是好是坏都与我无关,你若能和她相处,那就互相来往,做个手帕交。若是互相看不顺眼,那就老死不相往来,不管是谁都改变不了你是宋家女主人这个事实。” 徐玲珑对宋文远的承诺很满意,她是非常聪慧的女子,在与李三娘的交谈中便已知晓宋文远从未做过任何失礼之事。 甚至在盐城这么长时间,身边连个照顾起居的丫鬟都没有。 想到这些又让徐玲珑对宋文远有些心疼,看着宋文远有些消瘦的脸庞柔声说道:“世兄!等小妹离开的时候,把阿秀给世兄留下吧,阿秀与小妹一起长大,与小妹情同姐妹,有她在世兄身边照顾,小妹也放心些。” “你把阿秀留给我,你身边不是没有听用的人了,现在母亲过来了,我的身边不缺人照顾,还是让阿秀跟着你吧。 再说过了年你我就要成亲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徐玲珑心中小鹿乱撞,‘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简直就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这样的词实在是太美了。 “世兄这词是写给小妹的吗,可有全词?” 宋文远发现自己不小心又装逼过头了,自己又不善诗词,若是传出去自己能填词,万一哪天在人前现场填词岂不是露怯了。 “小妹!这是我的有感而发,是闺房之语,小妹可别给我传出去。” 徐玲珑乖巧地点头,立刻便找来文房四宝,铺纸磨磨一气呵成,颇有些红袖添香的意味。 这首《鹊桥仙》是宋文远少有能记住的宋词之一,当初上大学的时候,由于自己练过毛笔字,没少给同寝室的同学用毛笔抄过这首词。 宋文远从小练字练得是赵孟頫的楷书,虽然只得其形,不得其神,但是当宋文远一手飘逸的赵体楷书将《鹊桥仙》写下来,还是让徐玲珑吃惊不已。 宋文远每写一句,她就跟着读一遍。 当读到‘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时,更是脸红心跳,心中暗想:难道世兄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就喜欢上自己了吗? 等到下阙‘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写出来时,更是道尽了相思,写尽了缠绵。 最后‘若是两情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写出来时,徐玲珑一时间竟然痴了。 写完落笔,宋文远也带进了自己的感情,对于和徐玲珑的相处,有没有爱情他感觉不到,但是徐玲珑的大胆、傲娇让宋文远看到了后世女生的一丝影子。 在徐玲珑身上他能找到一丝与现代人相处的舒服感,这种感觉无法形容,却能真切的感受到。 看到徐玲珑呆呆地站在自己身边一动不动,眼中有泪珠顺着脸颊向下滚落。 宋文远吓了一跳,赶紧轻咳了一声让徐玲珑从词中走出来,徐玲珑清醒过来,顾不上去擦脸上的泪痕,轻轻拿起宣纸,将上面的墨迹小心地吹干。 “这是世兄送给小妹的,对吗?” 宋文远点点头笑着说道:“小妹喜欢就拿走,若是不够,可以再写几张。” 徐玲珑娇哼一声道:“世兄简直就是焚琴煮鹤,太煞风景了。” “若是饿极了,琴可焚,鹤也可煮,就是大熊猫也照吃不误。” 徐玲珑被逗的咯咯直笑:“世兄说的这大熊猫是个什么东西,小妹怎么没听说过。” “这是生活在巴蜀一带的一种毛茸茸的动物,通体只有黑白两色,长相呆萌,喜食嫩竹。” “世兄说的莫不是‘食铁兽’吧!” 第五十四章 布局楚州 少年男女初识情味,自是有说不完话,哪怕就是不说什么话,就这么静静地互相对视着彼此,也是一种享受。 有徐玲珑的陪伴,穿越后的第一个新年,宋文远过的非常惬意,体会到了亲情,也嗅到了爱情酸腐的味道。 一个新年过的很快,转眼间显德十六年已经过去,显德十七年已经到来。 今年是庚午年,龙马精神,是个不错的吉利年,出了正月朝廷的圣旨到达高邮,徐广平被破格升为楚州知州,高邮县衙暂时交由县丞掌管,徐广平接到圣旨后立即到楚州就任。 早有准备的徐广平给赋闲在家的王尊素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到广陵府告知自己即将到楚州上任,并将自己能够升迁的原因也讲了一遍。 随后徐广平便带着家人行李前往楚州上任,徐广平并未直接前往楚州,而是绕道盐城先与在盐城的宋文远见了一个面。 两家人再次见面更加亲热了许多,徐广平现在可不敢把宋文远当成白身,他心里很清楚,若不是碍于自己这女婿年龄太小,现在进入朝廷担任要职恐遭非议,晋王殿下绝对会让宋文远担任重要的职位。 一起吃过晚饭后,客厅里只剩下翁婿二人,徐广平率先问道:“文远!殿下是什么想法,需要老夫怎么配合盐政的改革?” “徐叔叔!盐引制度要在今年在楚州境内取消,同时朝廷也会给各个地方官府下达诏令,所有持有盐城税票的商人不得拦截。 目前盐城盐的覆盖范围不会太广,只会覆盖整个江南地区,以及京城与河南府等地,其他地方的食盐供应还是执行原有的盐政。 楚州做为天下食盐重要产地,两淮盐税又是重中之重。徐叔叔必须要配合殿下将盐税新政立起来,给天下树立起一个标杆。” 徐广平捋着胡须沉声说道:“这新的盐政会不会造成盐价大涨,若是如此你我都将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徐叔叔放心,新政执行下来,盐价不但不会上涨,还会大幅降低,因为所有人都有资格贩卖食盐,只要在盐场税监那里交了盐税,持有盐税税票,便是合法的盐商。 商人多了,就会形成竞争,当然是谁卖的价钱低老百姓就会买谁的盐。” “老夫明白了,一旦打破盐引制度,就会让包括原本持有盐引的盐商和掌管盐引的盐政官员利益受损。” 宋文远点点头道:“盐价的下降,会让原本那些靠着少量盐引大卖私盐牟利的盐商,即使是贩卖私盐都没有利润可图,他们怎么可能不群起而反对。 这个时候就需要徐叔叔这个楚州知州对这些人进行镇压了,任何敢于闹事者都要毫不留情的拿下,哪一次的变法都会伴随着血雨腥风,盐政新政也不会例外。” 徐广平心下明了,自己这个楚州知州还真的不那么好做,这明显是把自己顶到了得罪人的第一线。 不过事有正反面,虽然现在看似艰难,但是一旦坚持到底,盐政新政顺利推行下去,那么自己就是晋王殿下身边的得利臣僚,一旦晋王登上大位,入阁拜相也是指日可待。 哪个读书人没有出将入相的野望,徐广平也怎能免俗,这个时候就豁出去拼一把,就算是失败了,也有女婿给自己托底。 “文远放心,别的地方老夫不敢保证,只要老夫坐稳楚州知州这个位置,不管是谁也阻挡不了盐政新政的推行。” “徐叔叔有这个信心就好,不过文武毕竟相隔,新年伊始朝廷将楚州防御使也换了,换成了心向殿下的将领,此人名叫呼延琮,在盐场做安保的呼延标乃是此人的族人。 等徐叔叔到了楚州上任之后,有什么疑难之事可以与他商议,另外盐城监也换成了晋王殿下的臣属,此人名叫曹斌,年前还在盐场做税监。” 徐广平松了一口气,原来晋王殿下并没有将压力全部压在自己身上,有呼延琮和曹斌这晋王的两大心腹,楚州之事大有可为。 在宋文远这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徐广平满怀踌躇地前往楚州上任,徐广平已经不是菜鸟,衙门里的各种弯弯绕根本瞒不过他。 再加上有宋文远的独特视角和晋王留在楚州的班底,徐广平有信心将楚州经营好,至少能够保证晋王殿下的盐政新政能够顺利推行。 徐广平离开的时候将徐玲珑一并带走,在与宋氏见面的时候,双方就已经说好了两个小儿女的婚期。 至于那些所谓六礼,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都不是事,只有穷人才会为了所谓的彩礼愁眉苦脸。 徐玲珑的暂时离开让宋文远有些失落,两世为人第一次认真地谈一次恋爱,还没有享受够爱情的酸腐,就要分离。 徐玲珑更是泪眼婆娑,已经走出老远,还要撩开车帘向后了望,期望能够看到宋文远的身影。 与她同车的徐目笑话她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回头我就跟老爷商量一下,赶紧把你嫁过去吧。” 徐玲珑一脸的娇羞,从怀里拿出宋文远写的那首《鹊桥仙》给母亲看。 “娘!文远对女儿非常好,也没有别的男子那种对女子不屑一顾的态度,他给女儿写了一首词,几乎就把女儿写进心里了。” 徐夫人展开叠的整整齐齐的宣纸,便看到了一手飘逸的字迹,不说内容,单是字体就足矣比过大多数的少年。 再看完整首小词,与徐玲珑一般表现,双手颤抖的捧着宣纸,楠楠道:“我儿有福啊!” 看的徐玲珑心惊肉跳,生怕母亲将她的宝贝弄坏了。 徐夫人激动之下,撩开车帘大声喊道:“徐三叔,把老爷请过来。” 跟在车驾旁的管家徐三赶紧答应一声跑到前面的车旁低声说了几句,徐广平吩咐让车驾暂停,他快步走到夫人的车驾前问道:“夫人,可有什么事?” “老爷!您进来看样东西。” 徐广平踩着车凳登上牛车,接过徐夫人递过来的宣纸,只是略略的扫过几眼便哈哈大笑起来。 第五十五章 进京 徐夫人看到徐广平癫狂的样子,不由问道:“老爷!为何如此狂笑?” 徐广平止住笑声,脸上依然是藏不住的喜意,对着女儿说道:“玲珑!老夫给你寻得这门亲事如何?” “都是爹慧眼识才,不然哪有文远的今天。” 徐广平摇摇头道:“文远这样的大才能够与老夫相识那是老夫的福气,就凭这首写给我儿的闺房词,文远就能力压整个文坛,谁敢说文远不是才子。” “爹!文远跟女儿说过,诗词乃是茶余饭后消遣的文学,与国家意义不大,因此他也不希望写给女儿的闺房之作流传出去。” “果真是有大才者思想都与众不同,仔细想来确实如此,会作诗既不能安邦也不能定国,治国还是需要经世济用的学问。 这是老夫这么多年做官后才总结出的经验,没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竟然看的如此通透。 文远说的没错,诗词虽美,却只能欣赏,陶冶情操,不能用于治国理政。既然文远不愿向外展露诗词歌赋,我们还是不要自作主张。” “女儿明白,这词本来就是写给女儿的,女儿谁都不给看。” 徐家上任路上的小插曲不去多说,到达楚州后,楚州上下的文武官僚一道出城迎接徐广平的到来。 徐广平看到了一个穿着绯色武官便服的汉子,心知这一定是楚州防御使呼延琮了。 “下官楚州知州徐广平拜见呼延将军。” 呼延琮这个楚州防御使是正五品武官,品级高于正六品的楚州知州,因此虽然两人一文一武,但是徐广平还是以下官礼拜见呼延琮。 事实上,单论手中的实权,呼延琮这个防御使远不及徐广平这个掌管数县之地的知州大。 呼延琮虽说是出身名门,但是也知道宋文远在晋王心中的地位,因此面对徐广平这个宋文远岳父的时候,也不敢托大,赶紧还礼道:“徐知州客气了,本将一介武夫,以后在楚州防御上,还要请徐知州多多支持。” “同在楚州为官,自是要互相帮扶,为我大周治下一片朗朗乾坤。” 两人互相恭维了几句,又与楚州的佐贰官,当地的士绅大户代表见了面,这才一道进城。 进城之后自是有大户为新到任的知州接风洗尘,即将卸任的楚州知州也一同参加了这场接风宴。 现任的楚州知州也接到了圣旨,在于徐广平交接之后,便返回京城述职,朝廷另有任用。 很显然,圣旨中并未直接给出是否升迁、平调,或者是贬官处置,很显然朝廷对他在楚州的政绩非常不满。 他在楚州任职的这几年,朝廷的盐税一年不如一年,身在两淮盐税这个放屁油裤裆的地方任职,但凡用心一些,也不至于让朝廷赋税流失那么多。 宴会中楚州知州忧心忡忡地向徐广平抱怨楚州盐商与本地官吏盘根错节,已经沆瀣一气,老夫又能有什么办法? 如今朝廷屡次下旨对老夫进行申饬,认为老夫为官不力,政绩惨淡,这回回京就算不下狱问罪,也会削职为民。 对于楚州知州的抱怨,徐广平只是敷衍以对,对于这老官僚推诿责任的做法十分看不起。 身为朝廷命官,怎能如此不负责任,真的是只想做尸位素餐的禄蠹吗? 底下的官吏还以为新来的知州与老知州没有什么区别,等到与这位上官一接触才发现,这位上官可不好糊弄。 下属官吏的那些手段在新任上官的眼中就跟儿戏一般,随便一指便能指出下属的问题。 没用多长时间,徐广平抓住了几个下属的问题连削带打,便控制了整个知州衙门,州衙上下谁都不敢糊弄这个整日板着一张法令纹脸的上官。 掌控楚州的政务之后,徐知州下达的第一道知州令便是整个楚州取消盐引制度,任何人只要在盐城监衙门交了税,便能到盐场采购食盐进行销售。 原本遮遮掩掩的盐政新政在楚州彻底公开,楚州上下一片哗然。 然而在军政都掌握在晋王一系手中,这些在食盐链条上有着利益牵涉的官吏、商人即使心中不满,也只能默默忍受,谁也不敢跳出来做第一只出头鸟。 收到徐广平掌控住楚州消息后,宋文远这才放心开始准备远行。 盐场的扩张还在继续,随着盐场的不断扩张,原本依靠煮盐为生的灶户纷纷破产。 这些破产的灶户,盐场全部接收过来,避免成为流民被有心人利用。 不过盐场却用不了这么多人,这些人该干什么,宋文远早有计划,这些灶户将来都要培养成船员,宋文远的大航海将会从这些破产的灶户开始。 想要进行远海航行,首先就要让这些灶户习惯海上的生活,因此捕鱼就成了锻炼灶户的最佳选择。 为了给这些灶户制造渔船,宋文远将盐场中的木匠组织起来开始研究制造大型渔船。制造渔船的原木需要从原木产地运输过来,成本很高。 盐城没有造船的大木良才,也没有天然的深水良港并不是一个适合造船的地方,然而现实却是宋文远没有其他选择,除非他能在晋王的支持下拿下福建的泉州或者福州的一个港口。 当然现在就算晋王愿意这么做,宋文远暂时也没有这个实力和精力去做,眼下最要紧的是布局整个大周的金融市场。 一旦宋某人将铸币权掌握在手中,这天下的财富就会如流水般淌进他的口袋,只有有了足够的财力支撑,他的远洋梦想才能够实现。 安排好盐场的事宜之后,宋文远告别了母亲、以及李煌等人后,带着郑三九和一个装着大量铜钱的车队在呼延标派遣的一个都士卒护送下前往京城。 从盐城出发走陆路到楚州,与徐广平以及徐玲珑见了一面,在楚州雇了两艘铁头船前往京城,铁头船是大周运河上常见的一种货运船只,单桅硬帆,桨帆齐用。 顺风的时候用风帆驱动,逆风时降下船帆,船工撑蒿前行。 从楚州到京城经过徐州府、归德府,半个月后终于看到了远处的开封府城墙。 望着开封府高大的城墙,宋文远心潮澎湃,心中在无声的呐喊——东京汴梁我来了! 第一卷初出茅庐完。 第五十六章 广告效应 由于有禁军士卒的护送,把守水门的守城士卒没敢刁难,在交完入城税后,便痛快地将两艘铁头船放行。 进入外城之后,宋文远遇到了穿越之后的第一次堵船,前方黑压压一片全是运输着各种货物的货船,也不知道已经堵了多长时间。 已经平安进了京城,宋文远也不着急了,安排了几个士卒一起到晋王府去禀报,告诉晋王自己已经到了京城。 让晋王安排人将自己一行人带到晋王为自己准备的铺面,京城的房价太高,就算是晋王也只是帮着宋文远在大相国寺左近的地方租下一个铺面。 趁着这闲暇的工夫,宋文远开始打量起这座中古时代世界第一名城,这座号称用不宵禁的城池,每年创造了巨额的财富。 达官富人、名流商贾多如牛毛,在这座城池里,只要有钱便可以买到大周所产出的任何一件商品。 沿着汴河两岸,数不清的小贩推着独轮车贩卖着各种小吃、百货,经过这么多年的承平,大周的京城食物供应已经非常的丰富,天南地北流行的小吃都能在这座城池中找到踪影。 第一次看到这么繁华的大城市,郑三九的眼睛都不够使了,站在船头扶着栏杆东瞅瞅、西望望,感慨地对宋文远说道:“东家!难怪人家都说东京汴梁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繁华所在,果然是名不虚传。” 宋文远微笑道:“你看到了的只是汴梁的外城景象,在内城南有大相国寺,北有马行街,都是一等一的好去处。” “寺庙有什么可看的,咱广陵府寺庙也很多,不过这马行街是个什么去处?” “据说是勾栏瓦舍的聚集地,你想看什么就有什么,若是肯花钱,看女子相扑也不是不可以。” 郑三九瞪大了眼睛,眼睛里满是城里人真会玩而的样子。 说着话宋文远的肚子感觉有些饿,便喊了一个提篮小贩过来,那小贩点头哈腰地过来问道:“公子要吃点什么?” “你都有什么?” 听宋文远一口的外地口音,那小贩张嘴胡诌道:“不瞒公子说,小的家里当年可是开酒楼的,若不是家道中落,也不会沦落到提篮叫卖的地步。 不过小的家祖传的盐水卤鸭可是一绝,保证公子吃了还想吃。” 宋文远对小贩这种自卖自夸招揽生意的做法,一点儿也不反感,而且还对这小贩的机灵劲儿很是欣赏。 “某这里有一百多个大肚汉,两人一只鸭你多长时间能够准备好,一只多少钱,一并算你钱。” 小贩没想竟然遇到了大生意,立刻眉开眼笑地拍着胸脯道:“公子放心,不出一个时辰,小人就能将鸭子给公子准备好,公子且等一等可否?” 宋文远好奇地问道:“你就不怕某一会儿不要了,这么多鸭子你卖不出去,砸在手里吗?” “小的一眼就能看出公子不是凡人,怎会亏了小的这仨瓜俩枣,就算公子不要了,小人鸭子还在,也可以卖与旁人,断不会砸在手里。” “看不出你倒是有些魄力,本公子过些日子将在大相国寺旁边开设一家钱庄,若是一会儿汴河通了,某已经离开,小哥儿可以到宋氏钱庄找某要钱,一文不少与你。” “公子说的哪里话,只有吃了小的的鸭子才能收钱,若是公子没有吃到鸭子,小的哪敢收钱,小的这就去准备三十文一只鸭子,还请公子提前准备好铜钱。” “速去!” 那小贩倒也干脆,提着转身飞奔离去,郑三九看着那小贩的背影说道:“东家,这小贩倒是个人物,可惜没有机遇只能做一个小贩。” “你倒是说说这小贩是个怎样的人物?” “东家!这小贩连定钱都不收,就敢一下子做五十多只鸭子,这样的魄力小人可没有,一千五百文钱,那是小人一个半月的薪水。” 宋文远哈哈大笑道:“看来你也被我的话术引导了,这些整日在街上跑的小贩,眼睛最好用,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能坑,什么人最好说话,他们差不多打眼一看便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他敢不收我们钱,是因为听出我们是外地人,而且你看看这船堵得两个时辰能开吗?这小贩肯定清楚每天这河上的船会堵多久。 以后你要独自留在京城应对各方人物,不光要学我教给你的金融知识,还要学习如何待人接物,做生意和气生财才是根本,察言观色处理各种突发事件更是你这个钱庄掌柜的职责。” 郑三九若有所思,跟随宋文远这么长时间,宋文远没少教给他东西。郑三九也很灵醒,好多知识一教就会,如今已经掌握不少的金融知识。 不过郑三九也有短板,那就是出身低微,并没有与更高层次人员直接对话的机会,在待人接物方面还需要多加锻炼。 想了一会儿,郑三九想不明白宋文远为何会对一个小商贩如此客气,便问道:“东家为何要对这个小贩如此抬举?” “我们来京城做什么?” “当然是开钱庄啊!” “那么京城百姓谁知道我们要开钱庄?” 郑三九若有所悟地说道:“东家是说通过小贩的口,将我们要开钱庄的消息扩散出去。” “说对了!要说在京城谁的消息最灵通,这些小贩说第二,敢认第一的绝对不多。这小贩接了我们这一单大生意,回去之后肯定会大肆宣传。 甚至为了证明自己说的不是吹牛皮,还有可能带着人去大相国寺附近验证。我们只花了一千多文钱,便做了一个免费的宣传,这就叫广告效应。” 这个时候郑三九对宋文远只剩下了一个大写的‘服’字,他没有想到东家在钱庄还没有开业之前,便已经开始了宣传造势。 这种新颖的商业行为让郑三九如同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让他明白原来生意还可以这样做。 “小人常听说书人说诸葛孔明算无遗策,东家这计谋与那孔明先生相比也不遑多让。小人就算再学一百年也赶不上东家,能跟在东家身边学到一些皮毛,这辈子都算没有白活。” 第五十七章 赴宴 一个多时辰过去,宋文远的船只向前移动了不到二里路,将将来到了内城城门附近。 这时小贩推着一个独轮车推着一车卤好的鸭子,赶了过来,付给了小贩足额的鸭子钱,小贩千恩万谢地推着铜钱离开。 五十多只鸭子两个士兵分一只,还有富裕。剩余的几只宋文远送给了一路撑蒿摇撸把他们送到京城的两艘船的船主。 直到开封县衙(开封府两个附郭县的其中一个,另一个附郭县为祥符)的衙役强制疏导水上交通,才让汴河上的船只渐渐疏通。 船只进入内城,怀恩已经在大相国寺附近的一处码头上等候,靠上码头,将船上装载的铜钱搬上岸,付给了船家足额的船钱,便将船家打发走。 这时宋文远才来得及与前来迎接的怀恩彼此寒暄问候,怀恩满脸谄笑地说道:“宋先生!殿下每天都在念叨你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铺面已经找好,按照宋先生的要求,就在大相国寺旁边不远处。 跟奴婢将行李放好,赶紧随奴婢去见殿下,殿下已经为先生准备好酒宴接风。” 将行李物品放好,留下郑三九在铺面张罗钱庄开业的准备事宜,宋文远赶紧随怀恩赶赴晋王府拜见晋王。 进了晋王府,晋王郭宗训降阶相迎,给予了宋文远极大的礼遇,这种礼遇已经远超晋王身边的近臣。 宋文远注意到晋王身边还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武弁便服打扮,英气勃勃。 在宋文远给晋王见礼后,晋王上前拉住宋文远的手对那个年轻人说道:“文化!这就是本宫经常给你提起的宋文远,宋先生这位乃是赵都检点的胞弟赵文化。” 由于不清楚晋王说的是名还是字,文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位是谁,随后年轻武生上前见礼道:“匡美见过宋先生。” 宋文远明了此人是谁了,笑着作揖道:“草民拜见赵将军。” “某算哪门子将军,不过是仗着父兄荫庇的二世祖,某生平最佩服的就是有本事的人,能让晋王赞不绝口之人,必然有着过人之处。” “不敢当!那是晋王殿下抬爱罢了,做不得数。” “两位快随本宫进去赴宴,今天王府可是来了不少朝堂文武重臣。” 跟随在晋王身后亦步亦趋进入偏殿,宴会还未开始,已经有不少身着朱紫的朝堂大员就坐,更多的还是青绿小官,大周还保留着大唐遗风,采用的是分餐制。 每人面前一个小几,客人跪坐在小几后的席位上,这与民间已经渐渐习惯高桌胡凳出现严重的视觉对比。 看过大量历史大剧的宋文远对这样的环境并不陌生,在宫女的引导下从容地在席位上就坐,整个宴席上就他这么一个白丁。 宴席上一人大声嘲笑道:“我等具是朝廷大臣,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今日这宴席上竟然冒出一个白丁,居于庙堂,我等君子羞于与此人为伍。” 这人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宋文远的身上,宋文远知道自己一介白身,又没有什么声名,贸然间受到晋王的礼遇,自然会受到朝堂上下眼红者的嫉妒。 本以为这样的冲突会在日后慢慢爆发,哪知道刚刚踏进半边朝堂,这挤压排挤便汹涌而来。 宋文远打量了一下说话的这位,只见他身着青色官服,最多也就是个八品官,外放到地方上充其量就是个小县县令。 不管这人的话是不是有人授意,自己都要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反正自己又不打算与这些人为伍,何必惯着他。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宋文远好整以暇地吃了一口菜,又喝了一口酒,拿起身边的毛巾擦了擦嘴说道:“这晋王府里饭菜就是好吃,比我们乡下的饭菜好吃多了,宋某面前这一小几的饭菜,若是换成钱,足够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的花费了吧。 这么好的饭菜可不能浪费,不然愧对于从百姓吃糠咽菜的手中盘剥下来的血汗。 这位说话的大人物,叫个什么东西,宋某不知道,不过宋某绝对知道你不是东西。” 那名青袍小官大概是酒喝的有点儿多,脑子反应有些慢,瞪着宋文远问道:“你胡说,你怎么知道某不是东西?” 话音落下,大殿内哄堂大笑,似乎忘记了这是在刁难谁。 在众人的笑声中,那位小官回过味来,一张本已经因为喝酒变得很红的脸,反倒是一会儿白、一会紫。 “你这白丁,怎么骂人耶?” “某何时骂你了?” “你说某不是东西,不是在骂人吗?” “那你是东西吗?” “某不是东西。” “这不就对了,你自己承认的,关我什么事。” 那小官没有经历过后世的语言轰炸,在诡辩上哪里是宋文远的对手,本就喝了不少酒,反应比较迟钝,被宋文远言语一激,更是丑态毕出。 一旁的一名与他服色一样的小官赶紧拉住他,阻止他再说话,免得继续丢丑。 众人没想到宋文远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直接采用话术攻击,压根就没拿自己的身份说事。 又一名看着身份要比刚才挑衅的青袍小官要高一些的绿袍中年人冷哼一声道:“小小年纪,牙尖嘴利,藐视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宋文远瞟了一眼说话之人,冷笑道:“老百姓就该被你们踩在脚下,不能有任何反抗吗?张嘴闭嘴圣人之学,圣人就教你们如何欺负弱小吗?” “老夫何时欺负弱小了?” “你现在在干什么,对我一介白身如此指责,可有长者之风?” 说话之人老脸一红,颓然闭嘴,心中暗自后悔出头说话,自己跟一个子侄辈的少年争个什么劲儿,不管输赢自己都不光彩。 坐在主位上的晋王看着宋文远三言两语便将两人击败,自己平时没少被这些儒臣左一句圣人之言,又一句先贤之言阻拦,今日终于看到这些人吃瘪,心中自是非常的畅快。 第五十八章 进宫面圣 宴会上这些朝中晋王的嫡系想要给这个新来者一个下马威,结果却被宋文远反杀,丝毫没有讨到便宜。 还是晋王出言打断了众人对宋文远的攻击,对于这样的结果晋王非常满意,他知道宋文远的本事,这样的人若是与自己手下的文臣武将和睦相处,那睡不着觉的就该是自己了。 这场看似宋文远获胜的争斗,其实是将宋文远推向了这些文臣武将的对立面,使得宋文远想要在朝堂立足就必须依靠晋王的庇护。 这就逼得宋文远不得不做孤臣,郭宗训并不认为宋文远真的不愿意当官,只是觉得宋文远年龄还小,并不适合过早进入官场。 因此郭宗训在面见郭荣的时候,也是建议让宋文远在民间养望,等到时机成熟再进入朝堂。 郭宗训的这些想法,宋文远不清楚,也不想去了解,他知道只有在郭宗训面前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让郭宗训支持自己的时候获利,郭宗训才会选择支持自己。 对于宋文远来说什么忠诚、什么信义远不如利益来的实在,天天给人画饼,不给实际利益,再忠诚的人也会跑。 所以宋文远从一开始知道郭宗训的身份之后,想到的就是利益捆绑,只要自己能够源源不断的为郭宗训提供稳定的利益输出,郭宗训就会一直信任自己。 等到自己羽翼丰满的时候,那个时候就算郭宗训想动自己也有心无力了。 宴会结束后,宋文远被带到一间偏殿学习觐见礼仪,虽然大周的觐见礼仪远没有另一个时空的明清那么多,但是各种各样的规矩还是让宋文远头疼不已。 不同于与郭宗训的相处,就算有些失礼,郭宗训还能担待,毕竟他还没有坐上那个位置,就算是装也要装的礼贤下士一些。 若是在觐见天子的时候,万一因为失礼给治个大不敬的罪,那可就是冤死了。 尽管心里非常腻烦,宋文远还是一板一眼地认真学习起觐见的礼仪,保证明天的觐见不会出错。 由于练习礼仪时间太晚,兼之明天要进宫面圣,当晚宋文远便宿在了晋王府。 面对两个被晋王派过来侍寝的宫女,宋文远果断选择了拒绝,不是他想洁身自好,而是他这具身体实在亏空的厉害。 过早有了男女之事,他都担心这具身体能不能活到三十岁。 第二天天还没亮,宋文远便被王府的宦官叫了起来,在宫女的伺候下,梳洗完毕,跟着晋王一起进了皇宫。 大周的早朝在辰时初刻开始,通常在午时初刻前结束。 宋文远没有资格上朝,只能站在大殿外等候皇帝上朝结束,才能传他进宫觐见。 这种枯燥无味的等待最是无聊,百无聊赖的宋文远开始蹲在地上找了两拨蚂蚁撺掇着两拨蚂蚁打架。 蚂蚁之间也有领地之争,一旦不是自己族群的蚂蚁进入自己的族群的领地,所有兵蚁都会出动保护领地。 这些知识还是穿越之前在一本闲书上看到的,宋文远一直不知道真假,今天闲得无聊,正好验证一下书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宋文远不断将一个巢穴的蚂蚁抓到另一个巢穴蚂蚁的洞口,发现了入侵者后,大概是负责巡逻的蚂蚁立刻对入侵者发起了攻击,随着宋文远抓过来的蚂蚁越来越多,两边的蚂蚁开始了混战。 宋文远惊奇地发现,这些蚂蚁的战争竟然也很有组织,有负责去后方报信的,有四面联络的。宋文远亲眼看到他抓过来的一只蚂蚁,在对方的兵蚁的攻击下一路向外逃跑。 终于逃出这波蚂蚁的领地找到了回到自己巢穴的路,开始四处联络自己族群的蚂蚁,不一会儿工夫这只蚂蚁的身后跟着的蚂蚁越来越多。 宋文远这孩子一般的动作,让一旁执勤的羽林郎们纷纷对他投过去好奇的目光,纷纷猜测这是谁家的儿郎。 正当宋文远想要看到这些蚂蚁是不是要去进攻另一个巢穴的蚂蚁的时候,大殿门口传来了一声尖利的高喊:“宣高邮庶民宋文远觐见!” 还没等宋文远站起来,就有一个小黄门跑过来,低声说了一句:“不许四处乱看,低头跟着咱走。” “有劳公公带路!” 低着头跟着小黄门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进入大殿,走到了一个位置,小黄门停下了脚步,宋文远知道自己的资格只能在这么远的距离觐见。 克服着给人跪拜心理上的膈应,按照学会的礼仪进行叩见。 一套礼仪行完之后,大殿上传来一声:“平身吧!” 宋文远整整衣冠,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高声谢恩道:“谢陛下隆恩!” “你的事情晋王已经禀报于朕听,高邮出了才子,乃是社稷之幸。你为盐政新政立下功劳,朕也不吝赏赐,鉴于你年纪还小,便不封赏你实职,便封你为散官七品宣德郎。” 这就是个荣誉虚衔,就像后世的荣誉证书一样,不过在大周有了这个散官,那就有了见官不跪的权力,虽然级别不高,宋文远还算比较满意。 立刻再次跪倒谢恩,郭荣也没有多跟他说话,在宋文远觐见封赏完毕,便宣布退朝。 跟在散朝官员的后面,刚走出殿门,便有一名内官将宋文远喊住:“宣德郎请留步!” 宋文远停住脚步回头看到这个宦官的服色便明白这是个内廷比较有权势的宦官,赶紧率先行礼道:“不知公公有何见教?” “官家要见你,快跟咱走吧。” 宋文远心中怀疑,这不刚见过了吗,怎么又要见? 揣着心中的怀疑,宋文远跟着这位大太监一路穿过大殿的回廊,来到一座宫殿门前,宋文远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门楼上写着‘垂拱’二字。 ‘垂拱’取垂拱而治之意,进了垂拱门,里面便是垂拱殿,看来郭荣要在这里接见自己了。 进了垂拱殿,宋文远又继续了一遍刚才礼仪,不过这次刚行了一遍便听皇帝说道:“宋爱卿,平身吧!” “臣谢陛下隆恩。” 从地上爬起来,宋文远偷眼看了一眼龙书案后的皇帝,发现皇帝已经换了一身大红色的常服,头上也只戴了一顶简单的两角璞头。 脸上皱纹不多,不过胡须已经花白,看起来就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 第五十九章 奏对(上) 听说这皇帝还不到五十岁,竟然已经如此衰老,这天下至尊看来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垂拱殿内除了宋文远认识的郭宗训之外,还有两个老头,看起来都有六七十岁的年纪,都是身穿紫袍玉带,头戴进贤冠。 不用猜想,也知道这两个老头儿肯定是天子近臣。 不过召见自己这么一个名不见经过的小子,用得着放两尊门神坐镇吗? 宋文远正在胡思乱想,天子问道:“宋爱卿!朕听说你想要在所有的生意匾额上冠以‘皇家’二字,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有此想法,不过这还必须要陛下您的首肯。” “每年给朕一百万贯,就要换朕的名声,你觉得够吗?” “陛下!一百万肯定不够,可是一百万只是一个开始,若是允许臣冠以皇家之名,小臣可以保证每年的利润会持续增长,若干年后就是达到千万贯也不是不可能。” “一千万贯?”站在天子左边的老头插嘴道:“这可是君前奏对,小子可不要信口雌黄。” 宋文远看了老头一眼,正琢磨着是不是回怼回去,皇帝开口道:“范师傅倒是爱惜少年,不过朕到觉得这小子应该有一定的把握。” “陛下!老臣并不怀疑这少年有才华,不过毕竟年轻,恃才傲物容易放大言,依老臣之见还是打磨一番再行大用。” 一番看似为你好的话,听的宋文远心中烦闷,碍于在皇帝面前不能太过放肆,只能忍着心中的不满等待皇帝询问。 皇帝似乎对这老头儿的意见很是重视,看着宋文远问道:“朕如何才能相信你的话,若是你做不到,到时候朕的名声没了,钱粮也没得到,岂不是名利双失?” 宋文远故意犹豫了很大一会儿,一跺脚咬着牙说道:“只要陛下愿意让小臣使用‘皇家’名号,小臣可以保证每年不低于一成的利润增长。 从明年开始,每年年底小臣会将属于皇宫的利润计算出来,每年达不到目标,小臣甘愿引颈受戮。” “好!朕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朕准了你用‘皇家’名号,不过这个名号也不是随便让你使用,若是让朕发现你利用‘皇家’名号胡作非为,朕不吝砍了你的脑袋。” “谢陛下!臣定不负陛下之望。” “你也别得意的太早了,朕的内帑要钱,盐税的收成也要比上一年至少增加两成,可有把握?” “臣不知上一年朝廷共征收了多少盐税?” 皇帝转头问姓范的老头儿:“范先生,去年盐税共收上来多少?” “回陛下!不足一百万贯。” “怎么这么少?” “陛下!私盐太过泛滥,天下之盐,十成能有七八成都是私盐,去年晋王殿下在广陵一府便查抄到几百万贯的私盐。 这还只是广陵府一地,天下多少州府,多少产盐之地,若是仔细查抄,朝廷漏掉的盐税不下一百万贯。 这也是陛下下定决心必须要整顿盐税的原因,如今晋王主导盐税新政,具体效果如何,还请陛下向晋王垂询。” 老皇帝微笑道:“这晋王的盐税新政便掌握在这小子手中,成败都系于他的手中,这也是朕必须要见这少年一面的原因。” 说着老皇帝将目光看向宋文远问道:“宋爱卿,你与范师傅和王师傅讲一讲这盐税新政的核心是什么?” “回陛下!盐税新政的核心就是两个词——效率与公平。” “这公平老夫能够理解,这效率作何解释?”那位王老头儿出言问道。 “公平就是要保证任何人都有贩卖食盐的资格,只有如此才能形成竞争,使得盐商不敢利用自己食盐专卖的特权过分抬价。 做过生意的人都知道,任何生意做得人多了,价钱就高不了,你不卖还有别人在卖。 效率便是生产食盐的成本,大周食盐价高的一个原因便是生产成本和运输成本过高,运输问题暂时还无法有效解决。 不过这生产效率倒是能够进行提升,在晋王殿下的主导下,小臣在盐城建起了一座晒盐场,生产成本普遍比煮盐低三到四成,生产成本低了,盐场的出货价就跟着降低,只要商人不是那么黑心,盐价自然是会降下一些。” “你这效率提升了,盐价降低了是不假,可是老夫并没有看到你如何遏制私盐的泛滥,只要控制不住私盐,就算盐价再便宜,朝廷不也征收不到盐税吗?” “老先生这个问题问的好,这就是盐税新政的最重要的部分,那就是按盐征税,朝廷安排税监驻扎在盐场,盐场出场一斤盐那就要缴纳一斤盐的赋税。” “老夫刚才听你说一斤新政下生产的盐也不过比煮盐的成本低三四成,那么算上盐税后成本还是比不交税的私盐高,那些不法的商贾难道不会偷偷贩卖这些不交税的私盐吗?” “这是另一个问题,首先各地的巡检司,要严查盐商,任何没有盐税发票的盐商都是私盐贩子,抓住之后处以重刑,以震慑宵小。 当然这只是治标,要想治本那就是让制盐的成本含上税也比私盐的成本低,让私盐无利可图。” “若是其他商贾也学会了你的这种新的制盐之法,不受官府控制怎么办?” “老先生!你要知道制盐是需要先提条件的,要不靠海煮海制盐,要么在内陆有盐池盐井,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产盐的地方都很集中。 为什么两淮产盐量高,那是因为两淮沿海的海水含盐量高,更适合煮盐,我华夏百姓虽然没有总结出一系列的理论,但是实践经验却非常丰富。 只要朝廷在适合制盐的地方派驻巡盐御史,监督食盐的生产流通,哪个御史负责的区域有私盐流出,那就砍了御史的脑袋。” 姓王的老头儿,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如此狠辣,张嘴就是杀人之策,若是当个官随时都要冒着被砍了脑袋的风险,谁还愿意当官。 “宋小友这建议未免太过狠辣了吧,哪有动不动就要杀人之理?” 第六十章 奏对(中) 宋文远冷笑道:“老先生!这怎么叫做狠辣,既然选择了做官,那就要承担做官的责任,朝廷让你去巡盐,巡盐便是你的责任,若是不能替朝廷刹住私盐之风,朝廷要你何用。” 姓王的老头儿冷哼一声:“小小年纪,心肠歹毒,不当人子。” 一听这老头骂自己,宋文远顿时火了,讲道理讲不过便骂人,你的嗉子呢? “皓首匹夫、苍髯老贼,不以贪鄙为耻,反义贪鄙为荣,宋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姓王的老头儿被宋文远骂的张口结舌,抬手戢指宋文远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摇摇晃晃就要倒下。 幸好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手疾眼快,冲上前去,一把将老头儿扶住,老头儿缓了半天才缓过这口气来。 站在皇帝身后的晋王也惊呆了,这宋文远还真是愣头青,怎么就不知道退让半步呢。 晋王不敢怠慢,绕过龙书案跪倒在地叩首道:“父皇!文远年少气盛,言语失当还请父皇责罚,” 郭荣冷笑一声说道:“他哪里是年轻气盛,朕看他分明是有意为之,小小年纪不学好,非要学那狂生姿态,真以为朕是他几句大言便能改弦更张吗?” 晋王急了,回头看还站在那里一副无所谓样子的宋文远,怒道:“混账东西,还不赶紧跪下!” 宋文远也知道自己带着后世思维怼人惹出了麻烦,毕竟那老头儿应该地位很高。 不过宋文远并不后悔,他就不是吃了亏还不敢还嘴的性子。 晋王殿下是好意给他解围,不过他不想跪下,他知道自己一旦跪下,以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大不了就被皇帝砍了,说不定还能穿越回现代社会,正好省的在这破地方待着。 “谢殿下为草民解围,不过草民无错,为何要认错。” 郭荣气的指着宋文远问道:“王太傅的年龄都能做你的祖父了,你就这么跟长辈说话吗?” “陛下!长辈也不能随意颠倒黑白吧,陛下既然召见草民,让草民论述盐政新政,那么就该就事论事。 若是草民哪一个观点说的不对,大可以当场批驳,难不成找不到反驳的借口,就能给人扣帽子吗?” 王老头一听宋文远说他是在扣帽子,指着宋文远问道:“老夫何时给你扣帽子了?” “你没有吗?那你为何说宋某心肠歹毒,宋某怎么就心肠歹毒了?” “小小年纪,张嘴就是杀戮之词,难道还不是心肠歹毒吗?” “若是无故杀戮自是心肠歹毒,甚至还是变态,宋某说的是什么,巡盐御史的职责便是打击走私私盐,若是做不到这一点便是失职。 为何会做不到,你当宋某不知道吗?都挡住了私盐,官老爷还如何利用漏洞往自己怀里捞钱,反正漏出一些私盐受损失的是朝廷,官老爷还能趁机捞点儿好处。 既然朝廷要整顿盐政,不杀几个人,震慑向盐政伸手之人,用不了多长时间,宋某敢保证,新政会被这些人渗透成筛子。” 王老头儿不敢说话了,事关盐政成败,他要再说话那便是阻挠盐政新政推行了。 郭荣虽然心中还是恼火宋文远这种藐视权威的态度,但是却把宋文远的话听进去了,这话若不是出自宋文远这个少年之口,而是一位久负盛名的老臣之口,便一点问题都没有。 偏偏宋文远太年轻了,如此年轻便如此刚直敢言,恐怕以后难以在朝堂立足,一个身上带刺的人会成为朝臣中的另类,一旦出现任何小问题,都会引来群体攻击。 必须要打磨一下这少年的性子,不过也不能太下狠手,将少年的这种心性磨没了。 皇帝沉吟不语,大殿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几人都在等待皇帝最后的裁决,宋文远最后的这段话确实点出了盐政成败的关键,那就是必须要下重手,才能彻底根治盐税的弊端。 过了良久皇帝终于开口道:“不管你说的是否正确,小小年纪对待长者就该有尊敬之心,不能仗着自己占了一些理,便得理不饶人。 念你是第一次觐见,朕便饶了你这一次的冒犯,免去‘宣德郎’散职,降为将仕郎。” 好家伙,一下子从正七品下降到了从九品下,差一点儿便成了白身。 皇帝给了台阶,宋文远也不能不识好歹,赶紧再次跪倒谢恩。 看到皇帝这么轻描淡写的放过了宋文远,那姓王的老头儿这会儿也明白了,看来盐政新政目前是皇帝的头等大事,任何人敢在盐政新政上指手画脚都会栽个大跟头。 这就是一种试探,皇帝与大臣之间都在利用各种手段试探对方的底线,至于中间牵涉到的人物会怎么样,对于这些站在云端的人来说,如同尘埃一般。 若是试探出皇帝态度不坚决,那么宋文远一定会成为炮灰,可能这会儿已经被皇帝拉出去杖毙了。 这些东西对于从来就没经历过朝堂洗礼的宋文远来说太过遥远,他丝毫没有想到自己刚才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皇帝抬头再次看向宋文远问道:“宋爱卿!就算按照你所说的,加强对盐政的监督,若是私盐利益依然大于官盐利益,这私盐还是一样禁止不住,对于这种情况你要如何解决?” “陛下!小臣还是那句话,私盐的问题是利益问题,只要保证贩卖私盐无法获利,这私盐自然会销声匿迹。” “你说的轻巧,朕问的是你的解决办法。” “解决办法就两条,降低生产成本和降税。” “朝廷需要盐税支撑朝政开支,在你的盐场里已经降了两文盐税,若是继续降税,朝廷的盐税收入必然大幅减少,这缺口谁来替朝廷补上。” “陛下!如今盐场正在投入建设,生产成本还很高,每斤盐的成本在五文左右,等到盐田建设完毕,食盐的生产成本还会继续降低,三文钱一斤的成本完全可以做到。 如今灶户煮盐的成本在十文到十五文之间,也就是说按照灶户最低的生活保障要求,每斤至少有两文的利润才能维持灶户的最低生存。 也就是说一斤盐不含税的情况下,商人拿到的价格不会低于十二文到十三文之间。只要朝廷官盐含税后的出厂价低于十三文,私盐就无利可图。 若是官盐含税的出厂价低于十二文,那么贩卖私盐就没有一点儿利润,还要承担巨大的风险。” 第六十一章 奏对(下) 皇帝听完了宋文远的话问道:“宋爱卿的意思是说你能保证食盐的成本做到三文钱一斤是吗?” 宋文远点点头道:“陛下圣明!” “也就是说如今按照八文钱的征税额度,只要卖十三文一斤,私盐的空间就剩不下多少了,对吗?” “确实如此,盐城盐场目前的定价就是含税十三文一斤。” “若是朕要求你再降价一文进行销售,税不减你能做到吗?” “当然能够做到,不过陛下的内帑就少收一些钱,若是陛下降一文钱的税,那就国库少收一些税,就看陛下如何取舍。” 宋文远才不接皇帝的话,直接把皮球甩过去,看你自己如何选择,只要皇帝不傻,肯定会选择让朝廷少拿点儿钱,毕竟攥在自己手里的钱花起来更自由一些。 果然皇帝沉吟了片刻问道:“若是再降一文盐税,你能保证一年征收多少盐税?” “陛下!如今大周大概有五千万人口,按照每人每年消耗十斤盐来算,一年的就要消耗五万万斤食盐。 一斤盐征收七文赋税,便是三百五十万贯的税收,若是再将食盐打入周边的市场,一年的盐税毛收入四百万贯是有的。 不过这只是理想收入,实际征收过程中,除去征收成本,以及各种损耗能够征收到三百万贯已经是一大关。 朝廷真想扩大盐税的规模,就不能只盯着国内市场,要想办法打开国外的市场,只要的我们的产能跟得上去,这盐税就能连年增长。” 宋文远给出三百万贯这个数字后,皇帝已经非常满意了,这个数字比起如今的盐税来说,已经差不多翻了三倍。真要能够达到这样的税收规模,就算给这少年一个爵位都不算过分。 “好!朕便信你一次,朝廷上下全力支持晋王与你的盐税新政,只要是朝廷能够做到的,必定会全力配合。 不过朕的丑话说到头里,若是你办不到,别怪朕拿你开刀。” 宋文远不怕皇帝放狠话,就怕皇帝意志不坚定,只要皇帝下定决心整顿盐政,将这个钱袋子攥在手里,宋文远就不怕他不支持自己。 他虽然没有混过大周朝堂,但也知道自己将要掌握的是多大的权力,若是不把自己打造成孤臣的模样,皇帝怎么放心的用自己。 都是千年的狐狸,各有各的心思,只不过就看谁的道行更深一些罢了。 与晋王前后脚出了垂拱殿,一路出了皇宫,上了晋王的马车后,晋王才后怕地说道:“宋先生,你可吓死本宫了,本宫生怕你激怒了父皇,父皇盛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本宫将会后悔终生。” “多谢殿下关怀,臣就是个直性子,眼里不揉沙子,有什么就说什么。” “本宫岂能不知道你的性子,不过以后还是要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该低头还是要低头的。” “臣只忠于殿下,有殿下庇护臣什么都不怕。” 说完这句肉麻的话,宋文远感觉自己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宋先生!本宫不能总在你身边护持,你年少成名,必然会遭受各种诽谤,要是每个人对你的攻击,你都针锋相对的顶回去,就算是累死你也顶不完。 让他三分又如何,只要我们的盐政新政做出来,让天下人都看到成效,那些毁誉你的人自然会闭嘴。” “殿下!这根本就不是对错问题,而是利益问题,殿下以为他们争的是对错吗?根本不是,他们争的是利益。 别以为臣不知道那姓王的老先生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为什么会反对对巡盐御史加大监督处罚,因为监督的力度越大,可以私下操作的空间便越小,这种私下操作的空间小了,利益自然就少了。” 这话郭宗训也很清楚,不过自古以来都遵循着水至清则无鱼,认为管得太严格,反而会不利于地方官自主发挥。 “宋先生!本宫明白你的意思,关于巡盐御史的人选,本宫会亲自挑选,绝不让一两个蛀虫坏了盐政新政的大事。” “臣相信殿下的决心,这些巡盐御史将来都是殿下的班底,最好从新科的进士中挑选,刚刚考上科举,还没有被朝堂内外所侵染,心中还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郭宗训听出了宋文远的画外音,轻轻点头问道:“新科进士从未涉足过盐政,如何能够分辨出那些硕鼠的伎俩?” “殿下挑选出人选后,先不要派到各地巡盐,可以将人安排到臣那里,臣会告诉他们走私私盐、官商勾结都有哪些套路。 同时也会给他们培训如何建立一套监督机制,不过殿下还需要考虑到但凡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武力反抗者,因此这些御史手中必须要有一定的执法力量。 不然谁会在意一个手中无权的新科进士的话,他们有的是办法对付一个毫无经验的新科进士。” “宋先生是说将各地巡检司的指挥权力交给巡盐御史,由巡盐御史负责调动执法吗?” “殿下!各地的巡检司早已与地方勾连,互相之间盘根错节,不堪大用。想要使用需要经过大的整顿才堪用。 因此臣建议调动禁军跟随巡盐御史到各地执法,禁军官兵都是从外地而来,与当地不产生任何关系,在执法过程中更能起到有效的震慑作用。” “禁军乃是天下精锐,怎可以用到对付这些杂鱼身上,这事并不可行。” “那殿下就请求陛下,自己编练一支巡盐军,人数也不用太多,只要几千人便足矣。这些巡盐军不要久驻一地,要实施各地轮换制度。” “宋先生!你想的太简单了,军队这个话题太敏感了,本宫要是提出这个建议,父皇会怎么想?” “殿下!这支军队不能掌握在殿下手中,而是要掌握在天子手中,乃是天子私军,军饷开支全部走天子内帑,军队也只效忠天子一人。 这支军队还有一个功能,那就是除了协助御史巡查私盐之外,还可以在地方上监控天下,地方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上报给天子知晓。” 第六十二章 败家子 郭宗训听明白了,这不就跟大周如今的皇城司差不多吗?不过皇城司只负责监视京城内外,并不向地方上扩展。 若是真的能够监视天下,那么这支军队就有很大的价值,想必父皇肯定能够答应。 真不知道这个少年的脑袋是怎么长的,竟然如此心思细腻,能够提出这样的建议,完全说明这个少年没有一丝的私心。 若是有私心,又怎么会提出这种限制自己的建议。不过这个建议若是被文武群臣知道,宋文远这个名字将会被千夫所指。 可是让郭宗训不解的是如此聪慧的一个少年,他难道看不到这其中的隐患,为何却要将自己置于绝境,难道真的如他所说,根本就无意于朝堂。 不想当官怎么行,你小子越是不想当,本宫还偏就让你当,想依靠着盐场挣钱过舒服日子,门儿都没有。 郭宗训的心理活动若是让宋文远知道,他得后悔死,他确实不愿意进入大周朝堂,宋文远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若是论阴谋诡计,各种阴人的伎俩,他拍马都赶不上这些整日在阴谋中度过的古人。 与其跟这些人在朝堂上斗心眼儿,浪费宝贵的时间,不如换一个角度,将这些人彻底得罪到底,从此不相往来。 既然都心眼儿斗不过人家,那就跟他们玩儿实力,在实力面前任何的阴谋诡计都是浮云。 草原蛮夷骑兵厉害,那我就研究火器齐射,先是排炮,再是排枪,跟蛮夷打一场降维打击的战争。 你跟我玩心眼儿,我就跟你比实力。 马车在晋王府门前停下,宋文远下车与晋王道别,他来京城最重要的事是开设钱庄。 ‘钱庄’在大周是一个新鲜事物,皇帝已经允许使用皇家的名号,这就等于由皇家给钱庄的信誉做了背书。 回到大相国寺旁边的的钱庄驻地,郑三九已经招募了十多个年轻后生,正在对这些后生进行培训。 宋文远仔细检查了一遍这个铺子的规格,这个铺子与他在高邮的茶馆规制差不多,都是前面一座二层木制铺面,后面一座院子。 这样的房子肯定是不能成为钱庄的驻地,做钱的买卖,门面最为关键。 一个富丽堂皇的门面才能震慑住前来办理业务的顾客,这就要求宋文远必须要将这个院子进行推倒重建。 最好的办法那就是出钱将这个院子买下来,与高邮的房价不同,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这样一座铺子没有几千贯绝对买不下来。 安排人约见了房主,房主得知这是皇家的买卖后,不但没有给宋文远降低房价,反而还坐地起价,比宋文远让郑三九打听的房价还高了两成。 这让宋文远觉得有些意思,这天子脚下果然不一样,地方上若是听到是与官府有关,那都害怕被官府吞了房产,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哪里如这房主这般敢对宋文远坐地起价。 不过宋文远对此却非常满意,这一点至少说明大周朝廷至少在京城还做的不是那么差劲,让百姓对官府避之如虎。 宋文远哪里知道,能够在内城有房产铺面的,哪个背后没有后台,房主的底气就来自他背后的人。 双方经过一顿讨价还价后,最后将房子的价格敲定在两千贯,这个价格现在看起来是宋文远吃了一些亏,可是再过二三十年,只要天下承平,京城的房价必然大涨。 尤其是马行街、大相国寺街道这种商业气氛极其浓厚的商圈,房价更是会翻倍上涨。 当然古人很少炒房,宋文远也没有炒房的心思,以他现在的能力,也看不上炒房那点小利。 拿下房子的所有权,便开始了大张旗鼓的装修,原本木制的房子被宋文远一声令下全部拆掉。 在原地基基础上就地挖出一个大型的地下金库,金库的入口设计了三道铁门,每一道铁门上的钥匙由一人保管,想要打开金库,必须三人一起在场。 就算有人有事不能在场,也要指定拿钥匙之人,并做好交接记录。 为了保证钱庄坚固耐用,宋文远特意采用了修建城墙的城墙砖修建钱庄。 与此同时,还专门找到石匠定制了一批大理石石板,用于敷设钱庄的地面。 这样耗资巨大的工程,立刻引起了京城百姓的围观,百姓们都在猜测,这家人是想干什么。 好好的房子不用,非要拆了再建,就没见过这么败家子的行为。 钱庄施工完全是在开放的状态下进行,这种话题性极为浓厚的行为,让钱庄还未开业便赚足了流量。 一个现代社会过来的人,哪里会不知道流量的重要性,建房的过程便是给钱庄做了一次免费扩散。 就在百姓纷纷议论这个败家子见这么个怪模怪样的房子干什么的时候,有个小贩拍着胸脯说自己知道这家主人是要开钱庄的。 天子脚下的百姓都是骄傲的,觉得这么个提篮贩卖的小贩能知道什么,对他的言论不屑一顾,即使他言之凿凿地说是开钱庄,可惜老百姓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叫钱庄。 在京城百姓的见证下,一座与大周其他飞檐斗拱的木制结构的房子截然不同,四四方方的两层砖石结构的小楼出现在京城百姓的面前。 为了不显得惊世骇俗,也因为没有钢筋水泥,楼房的楼顶依然是采用了大周最流行的歇山式屋顶,屋顶扣着黑色的泥瓦。 整座建筑给人的感觉就是灰扑扑的傻大黑粗、巨丑的感觉,这样一座怪模怪样的建筑,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楼房以及后院全部建设、装修完毕后,经过郑三九的核算,连买下这个院子,再加上建筑、装修的花费,用出去了五千贯钱。 若不是知道自己的东家到底有多厉害的挣钱能力,相信东家能够挣到更多的钱,就连郑三九也会认为东家是个十足的败家子。 被看成败家子的宋文远却丝毫没有这种觉悟,每天不是在花钱,就是在花钱的路上,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京城大半的酒楼正店都认识了这位看起来人傻钱多的二世祖,这位似乎就是来京城撒钱来了。 第六十三章 钱庄开业(上) 房子装修好了,门头上盖着红绸的牌匾也挂了上去,只等着开业那天进行揭幕。 宋文远连续两个多月的败家子行为,给京城商圈的百姓留下了扬州佬不差钱的印象,这对于一家钱庄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信心所在。 终于开业的日子到了,钱庄的大门还没有开,门口已经开始了舞龙舞狮表演,两边的街道上聚集了众多看热闹的百姓,谁也不知道这家怪模怪样的铺子是做什么生意的。 就在百姓们猜测这家店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时候,已经提前进入钱庄后院的晋王郭宗训看着装修的非常奢华的钱庄内部,不禁咂舌道:“宋先生!这是花了多少钱啊?难怪连本宫都听说了你的败家子名声,若不是本宫知道你的本事,都想着过来阻止你了。” “殿下!钱庄生意最重要的不是钱,而是信誉,只有让百姓信任我们有足够的偿付能力,百姓才敢放心将手里的钱交到我们的手上。 臣这些天树立的形象就是要告诉京城百姓,臣有的是钱,不用怕臣给不起钱。” 晋王笑道:“你这说法倒是有点儿商君徙木立信的意味,不过这信心是一回事,信用更加重要吧。” “殿下果真是一针见血,钱庄的信用必须要放在经营的第一位,无论客户什么时候来提走存在钱庄上的钱,我们都必须无条件的将钱提给客户。” 巳时中,钱庄的大门终于打开,晋王侍卫率先在钱庄门前挎刀警戒,有识货的百姓惊呼道:“大内侍卫!” 这话引起了百姓的纷纷热议,这家店铺多大的后台,竟然能够请来大内侍卫站台。 侍卫们确保了晋王殿下与百姓之间有了足够的安全距离,侍卫都头才进门请晋王走出钱庄的大门。 郭宗训与宋文远一前一后走出钱庄大门,一左一右站在大门两边,用手拉住牌匾上垂下的红绳。 在锣鼓声中,两人同时轻轻一扯,牌匾上的红绸落下,围观的百姓看清了牌匾上的烫金大字。 只见牌匾上从右到左写着‘大周皇家盐业钱庄’百姓们恍然大悟,怪不得有‘大内侍卫’呢,原来是天子家开的买卖。 老百姓不明白什么叫做挂名,在他们的心里这天下什么都能假冒,唯独这‘皇家’二字不可假冒,尤其这还是天子脚下的京城。 有见过世面的百姓已经认出了与宋文远这个败家子一起揭幕的贵人竟然是大周晋王殿下,看来这是皇家的买卖无疑了。 就是不知道这皇家的买卖是做什么的,有什么东西可买卖的? 晋王并未在钱庄停留,在揭幕完成后便从后门离开。经过培训的伙计,从店内抬出两个被漆成黑色的木板,木板上用白色粉笔写满了字迹。 晋王的侍卫撤离之后,百姓们才敢靠上前观看黑板上写的是什么。 之见左边的黑板上写着:“为了方便盐商的经营安全,经天子批准特在京城设立‘大周皇家盐业钱庄’,钱庄主要服务于各大盐商,保障盐商的资金安全。 在保证盐商资金安全之后,钱庄将在京城开展存贷款业务,欢迎京城百姓到钱庄办理所需要的的业务。” 右边的黑板上写着:“本钱庄开展汇兑业务,每笔业务收取百分之二汇兑服务费;开展存贷款业务,具体业务请到营业大厅在专门的窗口咨询办理。” 老百姓看到这个两个黑板上所写的内容,顿时没了兴趣,什么叫做汇兑他们不清楚,也不想打听,自己口袋里也没有几个铜子儿。 存贷款老百姓更是不屑一顾,谁傻了才会把钱存到钱庄,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财不露白吗? 可总有人好奇,想要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随着不断有人进门打探消息,越来越多的百姓看到这些从钱庄出来的人走出大门后便急匆匆离开,就像有人在身后追赶一般。 就连其他百姓打听的话都充耳不闻,这让百姓更对钱庄那个黑色大门充满的疑惑,这里面到底在干什么。 与外面看热闹的百姓不同,进入钱庄的百姓,立刻被钱庄内部豪华的装修晃花了眼。 跟镜子面一样光可照人的大理石地面和大理石柜台,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各种字画楹联。大堂内一片空旷,中间的位置摆放着一溜溜的长椅,以供前来办理业务的客户休息。 往柜台上看,是用红木打造的隔断,挨着柜台的位置留有一个个的小窗口,这些小窗口上挂着各种牌子。 所有进门的客户都会被站在门口的两个满脸笑容的伙计询问:“先生!您想办理什么业务?” 大部分进来的百姓都表示是前来看看,暂时还没有要办理的业务。 伙计便给每一个百姓手里发了一个小纸片,纸片上写着‘咨询’二字,以及大写的数字‘壹’、‘贰’、‘叁’...... 百姓拿着这个小纸片,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询问后被伙计告知这是排号用的,一会儿等待叫号,按照号码上的顺序办理业务。 那名当日卖‘盐水卤鸭’的小贩也在其中,他拿到手的号码是‘咨询六’,小贩刚坐到长椅上打量着钱庄的装修,感叹着他见过的这位大官人真是豪奢,就听到有人高喊:“请咨询六号的客户到一号窗口办理业务。” 小贩一激灵,自己拿着的便是‘咨询六’,顾不上胡思乱想,赶紧跟着引导的伙计来到一号窗口。 柜台前放着一个高凳,坐上去正好与窗口平行,小贩坐上去便看到窗口里坐着一个唇红齿白,冲着他微笑的年轻后生。 那后生笑着问道:“先生想咨询什么?只要是我能够解答的,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贩未开口,先生怯意,开口问道:“小人询问一下贵宝号存钱是怎么个章程?” “原来先生是想存钱,想要在本钱庄办理存款业务,需要先生携带着户贴前来办理,存款一贯钱起存。 存钱分为活期存款和定期存款两种。活期存款随时都能支取,年息千分之一,也就是存一千文到一年的时候钱庄会支付你一文钱的利息。 当然若是不到一年,按照存款的时间进行计算,不足一文钱的时候,钱庄只支付本金,不支付利息。” 第六十四章 钱庄开业(下) 小贩听到活期存款还有利息的时候,就已经心动了,他们这样的小贩最担心的便是每日挣下的那点儿钱,在家里进了贼的时候,被人一锅端了。 若是放在钱庄,就算存个活期没有利息,也能保证安全。见过宋文远的小贩根本不认为宋文远这样的大官人会坑他那几贯钱,他更关心的是定期会有多少利息。 “那小人若是存定期,会有多少利息?” “先生!咱们这钱庄定期利息是分为一年、三年和五年三个档次,若是先生存一年那就是百分之一的利息,若是三年便是百分之二的利息,五年便是百分之三的利息。” “也就是说小人若是存一千文,来年这个时候来取钱,便会取到一千零十文钱,对不对?” “先生说的非常对,确实是如此。” 小贩有些愣神,柜台里的后生继续问道:“先生可还有其他问题咨询?” “啊!没有了。” 小贩赶紧从高凳上下来,将位置让出来,这个时候他的脑子里已经没有别的想法,只想着赶紧回家将家里的存下的铜钱全部放到钱庄里存起来。 有询问存钱的就有询问贷款的,询问贷款的要比询问存款的更多许多,多少商人都是因为临时得不到资金周转而被迫在当铺拆借高利贷。 钱庄的邻居大相国寺便是放贷的地方,这些秃驴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心里全是生意。 宋文远将钱庄开在大相国寺的旁边,就是有心要跟这些秃驴抢生意。 小贩离开后,下一个坐过来询问的便是一个想要谋求贷款的客户,在营业员询问了咨询问题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贵号可否借贷?” “当然可以借贷,不过本钱庄主要业务乃是汇兑业务,因此先生想要借贷必须要提供抵押物,并且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还清本息。” “这某明白,无论跟谁借贷也需要抵押物,某是想问贵号的利息可否低一些?” “本钱庄贷款分为短期周转借贷和长期两种贷款方式,分别对应短期周转和长期资金使用。 若是短期周转,利息为年息百分之八,短期借贷时间不得超过半年,超过半年便是长期借贷,长期借贷的期限是一年,利息为年息百分之十。” “某数术不精,小哥给某算一下,若是某借贷一百贯,借贷期为三个月,到期后某需要付出多少利息?” “若是先生借贷一百贯,年息百分之八是八贯,再除以四便是两贯,也就是说只要先生在三个月内将钱还上,只需要付两贯利息。” 客户没想到利息竟然这么低,不过他马上抓了营业员话里的漏洞,追问道:“若是某按照短期借贷的方式借贷了一百贯,到期之后还上利息,继续再借贷半年,岂不是一直都能享受到短期借贷利息?” 营业员笑着说道:“短期借贷是给临时资金短缺的客户的福利,每个客户一年只能享受一次,若是第二次借贷,不管借贷多长时间,也只能按照长期借贷的利息走。 先生能想到的,我钱庄又如何想不到,这个漏洞就不是漏洞,而是钱庄对客户的让利。” “若是到期某的手头有些紧,还不上的时候,贵号可有什么担待之处?” “第一次贷款到期之后,若是因为手头紧还不上,钱庄会给客户办理续贷业务,也就是说先生的一百贯只需要还上利息之后,便会转为长期借贷。 若是再次到期之后,还是不能还上,我钱庄有权拍卖先生的抵押物,以抵充我钱庄的损失,多余下来的钱,还会返还会先生的手上。” 客户心中已经非常满意,这个借贷的利息已经比那些九出十三归放印子钱的黑心当铺仁义多了,此时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在大周皇家盐业钱庄进行借贷。 营业大厅里咨询的都是存贷款业务的客户,凡是有汇兑需求的客户,都会被请进贵宾室中单独接待。 商人对于钱的敏感,让京城的一些商人嗅到了钱庄汇兑业务的价值,铜钱的笨重是商人心中最大的痛。 每次往来运输钱财的时候都需要大量的人手护送,挣到的利润半数都花费在了道路上。 若是这皇家钱庄真的能够将汇兑业务做起来,商人们非常愿意出这百分之二的汇兑费用。 然而大多数前来咨询的商人都是失望而出,钱庄目前只接受到盐城盐场进货的汇兑业务,不过负责接待的钱庄掌柜非常自信的告诉所有前来咨询的客户:不出三年整个大周的府城都会有大周皇家盐业钱庄的网点,到那个时候,无论是做什么生意,钱庄都可以进行汇兑业务。 大周皇家盐业钱庄开业的消息在京城快速传播,对便宜的融资有着旺盛需求的商人们欢欣鼓舞,认为从此之后,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拆借周转资金的便宜地方。 有人高兴,就有人恼火,那些放高利贷的当铺、以及放印子钱的大户对于钱庄这种公然破坏市场规矩的行为异常恼怒。 可是这些人却不敢找钱庄的麻烦,钱庄门头上烫金的皇家二字便是最好的护身符。 随着钱庄业务的稳步开展,一场针对‘大周皇家盐业钱庄’的攻击开始酝酿,这些当铺、放印子钱的大户背后站着的人开始相互串联。 处在风暴中心的宋文远当然知道钱庄的出现会对传统的高利贷行业造成巨大的冲击,然而这样的冲击对于社会经济的发展却能起到非常重要的促进作用。 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只要钱庄能够在大周扎根,商人们见识到了钱庄的利润后,各种对‘大周皇家盐业钱庄’的模仿就会接踵而至。 那个时候,宋文远已经完成了货币的布局,就算是有了其他钱庄的竞争,也不过是‘大周皇家盐业钱庄’的补充。 甚至等到宋文远完全掌握了铸币权之后,完全可以将商业银行的利润让给各家钱庄,‘大周皇家盐业钱庄’就会变成实质性的朝廷货币发行机构。 第六十五章 弹劾与反击(上) 钱庄开业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钱庄的运营日趋平稳,就算宋文远不在京城,钱庄的运行也不会出现问题。 正当宋文远准备离京返回盐城筹备到河北东路河间府沧州沿海开设新的盐场的时候,宫中来人传旨要求他参加两天后的朝会。 做为一个从九品下的虚职的编外人员,宋文远根本就没有上朝的资格,这次上朝是干什么,宋文远一清二楚。 在私下里,宋文远也已经想好了对策。这些攻击钱庄的人,用的理由是什么宋文远不用想都能猜的到。 上朝的前一天,宋文远便住到了晋王府,他自己都没有进入皇宫的资格,想要上朝必须跟着晋王才能进入皇宫。 大周的重要朝会都在大庆殿举行,一般常朝人数不多的时候,就会选在大庆殿后面的紫宸殿举行。 今日的朝会便是选在紫宸殿的常朝,大殿内根本就没有宋文远的位置,只能远远的站在门口。 他对朝臣们说什么没有一丝的兴趣,看看左右无人,便挪动步伐靠在了廊柱上打盹。早上起的太早,太伤宋某人的身体,有时间还是抓紧补个觉的好。 迷迷糊糊之间,宋文远感觉有人在推他,睁开眼看到一个身穿盔甲的年轻人一手执着大戟,一只手正在轻轻推他。 宋文远呲牙一乐问道:“干嘛!散朝了吗?” 那年轻人虎着脸说道:“朝会上你竟然敢睡觉,不怕被天子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吗?” “大哥!拜托,你看我像个有资格上朝的吗?”宋文远指了指自己的衣冠说道。 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宋文远,发现确实不认识,这身官服也是最低品级的服饰。 确实这样的小官根本没有上朝的资格,年轻人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怎么进来的?” “是天子让我来的,晋王殿下带我进来的,不来都不行。” “你以为你是谁啊,还天子让你来的,还晋王带你来的。”年轻人感觉宋文远在胡吹大气,撇着嘴一脸的不屑。 宋文远闲着无聊,正好跟这年轻的执戟郎胡扯一顿打发时间。 “你连我都不知道,那你的消息可不灵通,今天这朝会大半就是为我而开。” “你少吹大气,朝堂上的相公,每天有多少事在忙,哪有功夫管你这小虾米的事?” “你不信就站在这看着,一会儿天子叫不叫我。” 年轻人狐疑地看着宋文远问道:“你是谁,潘某怎么没见过你。” “你别管我是谁,我就问你想不想挣钱?” “挣钱?” “对!就是挣钱。” “你有什么挣钱的门路?” “你要给我一千贯,我保证以后每年替你挣两百贯,五年之后你就回本了,往后的就是纯利,有没有兴趣?” “一千贯!你咋不去抢,你这样的小官,十年俸禄有没有一千贯都不一定,还想要一千贯。” “信不信由你,以后别怪我没给你这个机会。” “某不稀罕。” 这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从殿内走出来,看到躲在廊柱下跟羽林郎闲扯的宋文远,尖声说道:“哎呀!你怎么躲在这儿啊?官家问你话呢!” “轮到我了啊,那我进去跟这些老头好好聊聊。” 说着便跟着大太监进入大殿,边走还边回头给潘执戟郎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这个眼神看的潘羽林郎有些莫名其妙,潘羽林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这位少年难道是哪家权贵的子弟吗? 望着宋文远远去的身影,潘羽林郎忽然想起来了这个少年是谁了,这不是那个捉蚂蚁玩儿的少年嘛。 宋文远跟着大太监进入殿内,给皇帝行了礼后,皇帝冷哼一声道:“让你来上朝,你却躲在殿外,成何体统?” “陛下!臣冤枉啊,您给臣的官儿太小,殿内没有臣的位置。” “你是在埋怨朕给你封的官小吗?” “不小了,臣对当官没兴趣。” 皇帝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入正题问道:“朝堂上诸臣说你打着皇家的名号谋私利,你可承认?” “陛下!谁说的,让他出来跟臣对话。” 宋文远的话音刚落下,一人跳出来说道:“是老夫说的,天子富有四海,本已享受万民供养,你为何蛊惑天子放贷牟利,败坏天子的名声。” “天子有没有富有四海我不知道,不过天子缺钱我却知道。你凭什么就觉得天子就不该挣钱,没有钱,你们的俸禄谁给你们发?没有钱,朝廷的百万大军你来养吗? 没有钱,河堤、道路、城池你来修吗?没有钱外敌入侵谁来抵挡,靠你的嘴炮吗?” “你说的这些朝廷自有赋税,这些赋税已经足够治国养兵。” “是吗?那你不妨给我解释一下,为何盐税连年减少,朝廷的日用却在连年增加?若是有一天朝廷的征收赋税无法支付所有的开支,一旦遇到天灾人祸、兵连祸结的时候抄你家解决吗?” “这些事自有朝堂上的相公考量,还轮不到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来操心。” “若是按照你的说法,那么天下的事就留给朝堂的相公操心,以后也不要向百姓征税,也不要向百姓征徭役。 老百姓花了钱,受了苦,连知情权和建议权都没有吗?你们口中的爱民到底爱的是什么?” “你少跟老夫这里东拉西扯,老夫就问你为何要蛊惑天子与民争利?” “请问我与谁争利了?你倒是说说看。” “你打着皇家的旗号开设钱庄,放贷牟利,不是与民争利是什么?” “我替天子成立钱庄的目的是与民方便,你光说某放贷牟利,怎么不说某替百姓管钱还要给百姓钱呢? 老百姓手里的闲钱放在家中容易丢失、损毁,若是存到某的钱庄里,每年还会有一些利息,虽然这点儿钱不多,但是却能帮助百姓减少损失。 放贷为了方便百姓在缺钱的时候有个借贷的地方,免受高利贷之苦。 而钱庄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了方便盐商进货时的安全问题,盐商每次进货都是数以万计,这么多的钱又沉重,又运输不便,在路途中还要担心各种风险。 你们这些站在庙堂之上的人,只会夸夸其谈,可有考虑过他们承受的风险。 百姓在青黄不接之时,走投无路之下就会选择卖儿卖女以渡过难关,这些百姓不是我大周的百姓吗?看到这些百姓的时候,你们这些肉食者良心不痛吗?” 第六十六章 弹劾与反击(下) 连珠炮似的的发问,让跳出来的大臣有些措手不及,一肚子引经据典的话堵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来。 他没想到宋文远根本不跟他谈什么义利,而是直指钱庄成立的目的是为了便民,不但不是与民争利,而且还是与民方便。 当宋文远问出是哪个民的时候,大殿上一片寂静,皇帝的冷峻的目光也盯向了那个说话的大臣。 那大臣脸上一阵纠结,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大声说道:“陛下!君与士大夫共天下,而非百姓。” “哗!”朝堂上炸开了锅,这话是藏在心里的话,私下里说说可以,放到朝堂上来说,那就犯了大忌。 宋文远乘胜追击道:“这么说来,钱庄居然是在与士大夫争利,看来是钱庄的出现让士大夫的高利贷放不出了啊。” 皇帝接过了宋文远的话问道:“朕给你们的俸禄不够吗?朕给你们的待遇不优厚吗?怎么你们就如此的不知足,非得将小民百姓都逼死,然后天下大乱你们才满意吗?” 连续三个灵魂发问,让朝堂上的大臣们都低下了头,本以为是一场痛打落水狗,夺回自己利益的战斗,哪知道遇到一个直接掀桌子的愣头青,这下底裤都露出来了,还能说什么。 过了好一阵子,宋文远见过的那个姓范的老头儿才叹息了一声说道:“陛下!古人云:‘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 钱庄的出现打破了原有的规矩,引起不满是肯定的,只要话说开了,让大伙都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大家也就没有怨气了。” 皇帝没有就这么轻易放过这些为难他的人,这些天他可是没少听这些人在耳边唠叨着与民争利的话,现在却让宋文远一下子将‘民’是谁给捅破了。 皇帝现在看宋文远那是越看越顺眼,觉得这少年就应该当官,在外面做买卖是能给他挣钱,可是却不能时刻帮自己分忧。 “所有弹劾‘钱庄’与民争利的文武,都给朕站出来,你们给朕说说,你们眼里的民到底是哪个民?” 朝堂上鸦雀无声,没人敢说话,刚才跳出来说话的那个大臣成了群臣眼中的另类,所有人甚至都不愿靠近他。 这让宋文远对这些人更是感到不齿,明明自己心里想的跟这个人一样,在被人说出来后,却又装的自己没有这种想法。 最尴尬的是那些出头弹劾钱庄的大臣,现在皇帝让他们说话,这‘民’到底指的是谁。 他们心里都有答案,可就是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成了那个被孤立的大臣。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那些贩夫走卒就不是民吗?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朕成立钱庄的初衷便是为小民百姓让利,只有天下所有百姓都好了,大周才能更好。 在你们眼里‘民’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士大夫,文武权贵,可是在朕的眼里,这社稷包括了大周所有的苍生。 你们不把这些不愿多看一眼的小民百姓放在眼里,有一天他们就有可能打进京城抢了你们的房子、女人、钱财,然后这天下再次重新分配一次。 真到了那一天,你们可能还能跪地请降,继续在新朝做官,而朕的子孙会怎么样,史书上可是不绝于耳。 为了朕的江山,为了朕的子孙不会有这一天,朕也不能任由你们如此贪婪放纵,这些日子所有弹劾钱庄的文武臣僚,全部罚俸半年,降官一级。” 对于这样的处罚,宋文远是不满意的,这些孙子弹劾自己的时候可是往死了整,怎么轮到他们的时候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当官的有几个是依靠俸禄过日子的,别说罚俸半年了,就是一年他们也连眼都不眨一下。至于所谓的降官一级,降得也是散官的官衔,无非是俸禄少领一些。 可是宋文远人微言轻,轮不到他来做主,再说他也理解皇帝的难处,在没有培养出新的利益集团之前,这些读书人不管皇帝愿不愿意都得用。 散了朝会,宋文远又被留了下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什么朝廷大员。 再次来到垂拱殿,宋文远胆子大了不少,开始四面打量起宫殿周边的景物。总体来说大周的皇宫比起后世明清的皇宫还是略显局促。 首先宫殿的占地面积就无法明清时相比,其次大周的宫殿无论是台基的高度,还是用料上都比不上明清时举一国之力建造的恢弘建筑。 进了宫殿,发现被留在垂拱殿中的还是那天见过的那两个老头儿,看来这两个老头是皇帝肱骨之臣。 皇帝也没跟他废话,在宋文远行完礼之后开口问道:“朕听说你善于刑名?” “臣只是看过几本律书,不敢称精通。” 宋文远心说自己在高邮协助徐广平破案的名声都传到皇帝耳朵里了吗?又一想这话八成是郭宗训告诉皇帝的。 “眼下朝廷出了一个大案,户部广运仓的仓大使突然在广运仓上吊自杀,若只是一个小官自杀还无法影响到朝堂之上,偏偏这仓大使死亡之后,广运仓储存的十万石稻谷全部丢失。 刑部提刑司已经开始调查此案,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的线索,十万石粮食就这么在广运仓凭空消失。 朕现在给你一道圣旨,任你为广运仓案全权钦差,全权负责调查此案,你有把握吗?” “陛下!此案发生多长时间了,案发到现在,广运仓的案宗可还齐全,广运仓的账目可还全部保留?” 皇帝将目光看向了左边的范老头,满头白发的范老头赶紧躬身行礼道:“陛下!此案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所有能够找到的账目、证物都已经封存,若是需要在提刑司随时可以调阅。” 宋文远一听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心里就凉了半截,以这个时代对证物的保存,以及嫌疑犯利用这些时间足以将一切不利于自己的证据销毁。 皇帝再次看向宋文远问道:“宋爱卿可有把握将此案破获?” 第六十七章 律法(上) 面对皇帝的询问,宋文远眉头皱起,他知道这件事他不得不答应,可是他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绝对不是简单地案件,其中肯牵涉了大量的贪腐,自古粮仓、府库都是最容易出现的贪腐的地方。 “陛下!时日已久,臣没有任何的把握,若是粮仓的账目齐全,粮食的去向还是可以追溯一部分。” 皇帝皱眉道:“你是说有人已经将账目破坏,甚至将罪责都推在吊死鬼的身上,来个死无对证吗?” “陛下!不排除这种可能。” “陈琳!” “老奴在!” “调集皇城司士卒给朕将有关广运仓的所有的物件全部封存,交由宋爱卿调阅,另外宋爱卿有什么要求,必须全部满足。” “老奴明白。” “宋爱卿!你还有什么想法和要求一并提出来,只要不是很过分,朕全部答应你。” “臣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十名账目精通的账房先生,至于安保与保密,陛下应该比臣更加重视。” 老皇帝被宋文远的话提醒了,确实要进行保密,不然还没等查案,那些人就已经知道是谁在查这个案子,又查到了哪一步。 “宋爱卿觉得这些证物放在哪里查阅合适?” “臣以为放在晋王府最为合适,认识臣的人都知道臣是晋王举荐的,时常出没于晋王府也不会引得人怀疑。 还有就是晋王是皇家宗室,进出皇宫更加方便吗,有什么进展也好第一时间向陛下禀报。” “就依你,陈琳!将所有有关广运仓的证物秘密送往晋王府,不得让人知晓?” “陛下放心,老奴一定不辱使命。” “两位老先生还有什么话说?” “老臣以为这各大粮仓的管理需要进行改进,现有的章程已经漏洞百出,给了贪心者钻空子的漏洞,朝廷应该制定新的章程,将这些漏洞全部堵死。” “王先生说的有理,范先生以为如何?” “老臣以为与粮仓这一隅的漏洞相比,朝廷应该抓紧时间制定我大周的各项律法,毕竟如今大周还在沿用之前的律法。 这些律法时代不同,章程也不同,急需进行修订,只有将所有的律法都修订好,颁布天下,天下人才能清晰明了的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思想混乱,行为混乱。比如前朝规定只奴婢有罪不经官府打死奴婢,主人只需要杖一百、无罪,奴婢无罪被无故打死,则判徙一年。 事实上,不管奴婢是否有罪,主人都能给奴婢安一个罪名,这样的例子有很多,不胜枚举,因此编纂新的大周律法乃是当务之急。” 皇帝当然知道范老头儿一直都在上疏谏言重修律法,皇帝也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是考虑到如今天下还未一统,有时候还需要变通,一时间皇帝还没有下定决心。 不知是有意考校宋文远,还是想听听宋文远的意见,皇帝将目光看向宋文远问道:“宋爱卿觉得两位老先生的建议如何?” “这关乎国家的大事,小子哪敢置喙,万一哪天传出去,再给陛下惹麻烦。” 皇帝知道他是因为钱庄被弹劾之事在闹脾气,便笑着说道:“这是朕让你说的,有什么事让他们找朕,找不到你的头上。” “那臣可就说了。” “少废话,赶紧说。” “两位老先生说的都有道理,不过谁都没有说到最核心的问题上,律法最根本的问题在于执行,而不在于立法。 比如杀人偿命这已经是天下人的共识吧,小民百姓的儿子杀了当官的儿子一定会偿命,严重的还有可能连一家子都给杀了,那么当官的儿子杀了小民百姓的儿子会偿命吗?” 这是个要命的话题,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范老头博古通今,马上想到了法家的王在法下,还是王在法上之争。 难道这个少年是法家传人? “小子!老夫问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父亲无故打了你一顿,你要不要打回去?” 宋文远眼神凶狠地看着这老头儿,若是有把刀,非得捅到他肚子里。 晋王注意到宋文远的表情变化,连忙呵斥道:“文远不得无礼。” “臣明白,不跟他一般见识。既然老先生问出了这个问题,那小子就说一说。我们不能认为一直传承下来的传统就是对的,就说老子打儿子这事,儒家有小杖受大杖走的说法。 无非是说父亲在盛怒之下可能会失手,打得轻的时候可以挨着,以示恭敬,打得重的时候那就只能跑了。 可是小子想问问老先生,权贵动手打儿子的时候,是自己在动手吗?你在动用家法的时候,你儿子跑得了吗? 当然儿子有错老子管教没有问题,若是按照老先生所说的,无故殴打儿子,那不是老子有病,就是这儿子不是亲生的。 至于无故被打,不管是谁都要反抗,连唐太宗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也就是说老百姓逼到不得已的时候是会起来反抗的。” “若是按照你的说法,儿子能打老子,那岂不是乾坤倒置,礼崩乐坏了。父亲的权威何在,天下的道统何存?” “小子刚才就已经说了,制定律法不在制定而在执行,就算朝廷定了一万条律法,不去执行又有什么用。 律法是最低的道德要求,人平常的要求标准一定要比律法要高,儿子打了老子,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会受到街坊邻居的谴责。 但是若是邻居们都知道这个儿子在家里过的生不如死的时候,儿子打了老子邻居也会支持儿子。 律法的主要目的是约束人不能做什么,而不是做了什么之后的惩处,若是只想着事发后的惩罚,那是朝廷的宣教的失职。” “一切遵循律法,那还要不要上下尊卑了?” 果然说到最后还是阶级,只要阶级存在就不可能制定出公平的律法,因为制定律法的权力掌握在权贵手中,在制定律法的时候肯定会倾向于他们自己。 第六十八章 律法(中) 老皇帝也在琢磨宋文远的话,这句话说的非常大胆,甚至已经直指老皇帝的权威,若是一切以律法为准则,有一天皇帝的意志与律法发生冲突的时候,要怎么解决? 这个问题萦绕在老皇帝的心里,不知道如何两全其美。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宋文远,想知道这个少年该如何回答范质的话。 宋文远酝酿了一下语言,沉声说道:“都说肉食者鄙,果不其然。老先生问我要不要上下尊卑,那我问一下老先生,上下尊卑是怎么界定的?” “当然是高位者尊,低位者卑了。” “既然你的下属已经知道你的职位比他高了,他吃饱了撑的挑战你的权威。” “若是下属公然挑衅上官又该如何?难道说就任由下官折辱上官的尊严吗?”王溥冷哼一声问道。 宋文远指了指范质说道:“这老先生刚才可说了,要重修律法,你若没有违反律法,做到了上官的职责,你的下官凭什么指责你。 就算他无理对你指责,这个时候是不是就该由律法来定义你的下属是否有罪? 若是律法不能适用于各个方面,那么这律法又修来何用?” 范质接过话题说道:“依你的建议,凡事都由法衡量,那岂不是成了暴秦,暴秦二世而亡可还言犹在耳。” “老先生这话小子不敢苟同,秦之兴在于商君徙木立信将法推广到整个秦地。 秦之亡恰恰在于秦人后来不尊法,赵高犯法本该死刑,结果秦王一句话便无罪释放。 小子请问此合乎法吗?” 范质被问住了,他当然知道秦王有错,可是君上怎么能有错? 宋文远过于大胆的言论让整个垂拱殿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低下了头,等候坐在龙椅后的皇帝进行裁决。 很明显宋文远又在作死的路上前进了一步,就连晋王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心里想着一会儿父皇震怒怎么替他求情。 皇帝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皇帝终于抬起头问道:“依你的意思朕若有过失也要接受律法的审判不成?” 宋文远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犹豫不决,必须立刻回话。 “陛下!最高君主在律法上享有豁免权,不过君主有错也要有相应的制衡手段。 比如汉武帝好大喜功,一生北击匈奴,导致国内户口减半,最终因为李广利战败下《轮台罪己诏》,以请天下万民宽恕。” 这话说的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律法虽然不能治你得罪,但是你得自己治你自己的罪。 皇帝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用手指轻敲着桌子,不知内心在想着什么,熟知皇帝脾气的朝臣知道皇帝已经处在了最危险的边缘。 “你说的那是最极端的情况下,天下随时都有危亡倾颓的时刻,朕问的是平常时候,比如说朕今天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事后发现杀错了,朕也要去偿命吗?” “陛下!冤假错案不可避免,为了尽量避免冤假错案,任何事关生死的案件都要经过多轮的审问和复核。 尤其是尽量要求地方不要使用刑讯逼供,证据才应该是定罪的最主要依据,而不是口供。 一个人被打急眼了,什么话都会说的,严刑拷打能够问出实话,更多的是问出逼供者想听的话。” “朕问的是朕要不要偿命,而不是避免错案的过程。” “陛下!若是无意判错了案,就去偿命,谁还愿意去做提刑司的官员,因此在冤假错案出来之后,最应该做的是对死者家属进行补偿。 平息家属对朝廷的怨恨,也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朝廷是公正的,就算是朝廷错了也会主动承认错误。 承认错误不丢人,相反还能赢得百姓更大的拥护。这里面有一个关键,那就是所有人都必须按照律法和典章制度规定的行为进行。 臣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开国君主有一次想要吃烤羊肉,结果吩咐下去,等了半天烤羊肉都没有送上来。 君主便向身边重臣抱怨:‘朕未当皇帝之前,想吃羊肉吩咐下去,片刻之间就能吃上,如今当了皇帝反倒是不容易吃到了。’ 那重臣劝谏道:‘陛下!朝廷制定这些规矩不是为了为难陛下,而是为了给陛下一个改变主意的时间。 陛下圣明,能够保证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的,可是陛下能够保证您的后人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的吗?’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越是掌握权力的时候,做决定的时候就更应该小心谨慎,要经过多番的议论。 可是一旦决策定下来,哪怕是错的也必须全力执行,什么时候新的决议定下来后才能修改。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证每一个制度的权威性,让世人惧怕制度,而不是惧怕执行制度的那个人。” 这番话说下来,不但皇帝频频点头,就连范质与王溥都是微笑着颔首对着皇帝表示赞同。 儒生制礼的目的之一便是将皇帝圈在礼的框架里,不能越过礼的边界,‘礼’可以视作是儒家规定的行为规范,然而‘礼’这个规范,太过范范,并不具体,因此儒生在融合了法家之后,后来的儒生基本都是外儒内法。 表面上都是仁政爱民,实际都是指定各种规矩,将天下人分成三六九等,基本锁死了大部分人的生存空间。 然而这些规矩明显都是利于君主和儒生的,而不利于百姓小民,在这种规矩下百姓只能是被盘剥的对象,而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 有作为的君主却发现了这其中的弊端,那就是儒生一旦做大,便成了门阀,而门阀垄断学问和土地,使得天下人都要仰门阀之鼻息。 因此才有了科举取仕,打破了门阀对学问的垄断,门阀逐渐退化成了士绅,依然牢牢地掌握着读书的权力。 而宋文远希望的制度是稍微的向小民百姓做一些倾斜,至少给小民百姓一条能够活下去的路,对百姓过分的盘剥,不但不能使国家富强,还会对国家存亡产生很大的隐患。 第六十九章 律法(下) 皇帝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不过还是继续追问道:“既然你说凡事都要讲规矩,依照规矩做事,有些时候遇到突发情况,任何规矩都不管用的时候,该怎么办? 比如遇到民变闹事的百姓要求立刻给出解决办法,而百姓的要求又在律法制度之外怎么办?” “臣听闻陛下年轻时也受过一些苦,颇为了解底层百姓的生存状况,以陛下的眼光,百姓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会跟官府对峙吗?” “朕问的不是百姓会不会跟官府对峙,而是一旦对峙官府是否要突破规矩做事?” “陛下!朝廷应该对突发事件设定有预案,而不是临时抱佛脚,纵观历史上的民乱大概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因为不满朝廷的某些政策,而与官府形成的冲突。 这种事往往背后都有主使之人,越是如此朝廷越是不能妥协,破坏朝廷定下的规矩。百姓有要求可以派出代表进行谈判,只要是在合理范围内的要求可以答应。 若是信口开河,狮子大开口,对抗朝廷的大政,一定要根据律法进行果断的镇压。爱民要有底线,让百姓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另一种是因为地方官府的肆意盘剥造成百姓无法承受,而聚集起起来与官府对峙,这种情况那是朝廷的失职,首先要做的是清查贪腐的地方官,然后派出钦差或者上官对百姓进行安抚。 至于陛下所说的百姓的要求超过了制度的范围,臣认为首先应该考虑的是朝廷的大政是否已经触及到了百姓的底线。 比如盐政为何私盐屡禁不住,一方面百姓抱怨盐价高涨,一方面朝廷的盐税又屡屡下降。这种情况难道不正是说明了盐政已经到了急需改变的时候了。” “若是朝廷大政总是变来变去,是不是也会让百姓无所适从,历代贤君制定祖制,就是希望能够遏制后辈的贪婪之心。 若是不加以限制,子孙不肖会想出各种办法折腾天下百姓,这种情况你又该怎么办?” “陛下!制度的制定就是在制约,而制度又不是一成不变的,凡事要与时俱进,想要修改制度必须广泛征求各个阶层的意见,不能拍脑袋便做出决定。” 皇帝听明白了,宋文远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就两句话,第一句是一定要建立完善的制度,一切行为都要在制度的框架内。 第二句是不能迷信一成不变的制度,制度要根据需要进行调整,这天下不是一成不变,制度自然也不是一成不变。 做好这两点,剩下的就是如何管理文武官僚队伍,用各种制度规矩将官僚限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总结起来就一件事,制度制定好,剩下的就是做好监督。 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缜密的逻辑,皇帝有些恍惚,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对于宋文远皇帝早已将他的身份调查了一个底掉,皇家怎么可能会用一个来历不清不楚的人。 至于宋文远与王家的龌龊,那是人家家族的私事,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帝也不愿意深度参与人家家族内部的纷争。 听说这个少年在王家并不受重视,不然也不会被当家主母赶出家门,这个孩子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些东西。 从这个少年所表现出来的学问,很明显不是儒家弟子,却又看不出来师承。 说是法家弟子,却又精通律法、数术,还精通匠人之学,学问如此繁杂,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 可皇城司的密谍多番刺探,也只查出这个少年从小喜欢读律书,其他的学问从何而来不得而知。 只知道自从被赶出家门之后,一下子就跟变了一个人一般,就连他的亲生父亲都觉得不可思议。 甚至王真长还在怀疑这孩子为了不遭人嫉妒,一直以来都在藏拙。 宋文远不知道这场奏对对皇帝能有多少影响,却知道让晋王惊出了一身冷汗。 出宫后上了晋王的马车,晋王埋怨道:“文远!以后面圣时要说什么,能不能提前跟孤商量一下?” “臣也不知道陛下要问什么啊,肯定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你呀!还是年少轻狂,你可知道若不是你后面说的那些话挽救了你,今天你都出不了垂拱殿。” 被晋王这么一说,宋文远后知后觉地害怕了,不由抱怨道:“殿下!这见个陛下还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可能,以后能不能别让臣见陛下了,有什么事就由殿下转达。” 郭宗训就没见过这么不拿皇帝当回事的人,别人都恨不得削尖脑袋想要见皇帝一面,以图在皇帝面前留下好印象,将来能够升官发财。 这位倒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还是太年少了,等到知道了当官的好处,估计就不这么说了。 “要不要面圣,你当是本宫能决定的吗?再说陛下愿意见你,那是你的荣耀,以后见陛下的时候,说话还是要收着点儿。” “不是说议政时畅所欲言,言者无罪吗?臣还以为只要对朝廷有利就能说呢。” 晋王有些无奈地说道:“畅所欲言也不能什么都往出说啊,尤其你那要给皇帝立规矩的话能说吗?” “殿下!这给皇帝立规矩又不是臣第一个说的,难道儒生没有给皇帝立规矩吗?” “人家儒生的话说的好听啊,有些话婉转地说出来,效果会更好一些,哪有你这样跟谁都顶着来的。 你现在年龄还小,不管是陛下,还是群臣都对你有些担待,若是你一直如此莽撞,会将所有人都得罪了。” “臣有殿下护着,不怕他们。” 晋王无语了,还真是一方面有才华的人,便在其他方面有缺陷,果然是人不得全。 宋文远有性格缺陷的人设算是在晋王这里立下了,以后宋文远无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晋王都不会多想,会认为这个少年就是性格有缺陷的偏才。 第七十章 广运仓案(一) 回到晋王府,陈琳已经指挥皇城司的密谍将广运仓案的所有案宗全部送了过来,与案宗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十名账房先生。 为了查案,晋王府特意腾出一个小院,这个院子禁止王府中人靠近,只允许晋王与宋文远进出。 宋文远与晋王和怀恩三人进入房间,就看见十个战战兢兢的账房先生,齐刷刷地站在地上正不知所措地看着进来的几人。 怀恩大喝一声:“大胆!见了晋王还不拜见。” 账房们见过的最大的官也没超过知县,哪里见过存在于戏文中的亲王,顿时被吓得瘫倒在地,体若筛糠。 晋王回头瞪了怀恩一眼:“你吓唬他们干什么?” 说着又和颜悦色地说道:“都起来吧,本宫没那么多的规矩,一会儿做事的时候都要仔细听宋先生的吩咐,明白吗?” 账房们立刻如同鸡啄米一般拼命点头,宋文远笑着说道:“你们几人不要害怕,这一次请你们过来,是希望你们发挥一下你们的专长,待到差事做完之后,宋某保你们一份前程。” 几人点头称谢,不过谁也没把宋文远的话当回事,都觉得这是贵人说的客套话,对于账房们来,被凶神恶煞的皇城司密谍莫名其妙地带到这里,只要能够平安回去便是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奢求太多。 晋王也想看看宋文远是如何查办这个离奇的案子,便让怀恩给自己搬了一把椅子,煮了一壶茶,坐在房间里看宋文远如何查案。 宋文远很想说,你怎么还不走,你不走,这些账房心里紧张,如何能学的进去。 可是看到郭宗训一脸的求知欲,便没提醒他离开,让他了解一下如何审查账目,对他未来的天子生涯也有好处。 将十名账房召集到一起,宋文远沉声说道:“在开始差事之前,宋某先对你们进行一下突击培训。” 说着他拿将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一个‘借’、一个‘贷’。 宋文远指着这两个字说道:“我们在查账的时候,通常把收入记做‘贷’,将支出记做‘借’,一本账本上,有借必有贷。 一本账目必须要做到借贷平衡,才是一本没有问题的账本,若是借贷不平衡,必然会有问题,那么我们就要追查是账目出了问题,还是有人出了问题。” 复式记账法一套系统的会计学科,广泛用于后世各种财会记账,这些经历多少人总结出来的记账方法,让这些账房先生大开眼界。 别人可能不明白这新式记账法的价值,他们可是非常清楚,就这一套东西他们学会了,那可是一辈子的饭碗。 这小公子分明就是在给他们赏饭呢,这可是学徒多少年都未必能换来的本事。 对于账房们是本事的会计学问,对于晋王来说如听天书一般,听了一会儿,实在听不进去,打着哈欠摇着头离开了。 看着晋王离开时愁眉苦脸的模样,宋文远就感觉好笑,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读书时,在上自己不愿意上的科目一般。 晋王离开小院,账房们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百姓怕权贵是怕到骨子里的,因此晋王在跟前的时候,这些账房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的晋王殿下。 第一天的查账,宋文远什么都没让这些账房干只是将他所知道的财会知识,仔细地讲给这些账房,同时还将便于计算的阿拉伯数字也传授给他们。 账房们都是精于计算之人,有了阿拉伯数字,再配合着九九乘法表,计算起来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利用休息的空闲时间,宋文远画出新的账簿表格,交给晋王府立刻去雕版印刷,这样的简单的板子,朝廷工部的工匠很容易便能雕刻出来。 翌日一早。 怀恩便抱着一大摞印好表格的纸张进了小院,将这些表格交给宋文远后说道:“宋先生,您就安心在这查账,钱庄那边有奴婢帮您盯着,保证不会出任何的差错。” “有老公公了,等忙完这阵子,宋某请公公喝茶。” “那咱可就等着宋公子破费了。” 二人闲聊了几句,怀恩告辞离开,宋文远将表格分给这些账房先生,每人一摞账本,开始用新的记账方法清查所有的账簿。 宋文远也挑了几本仔细地翻阅,发现这账簿应该是有意记录混乱,不是行内人很难找到账簿中的漏洞。 这些小伎俩能够难道同时代的账房,却难不倒跨越数千年眼光的宋文远,很快他便一本账簿里发现了漏洞。 宋文远相信每一本账簿里都有漏洞就看这漏洞到底有多少,集合起来的数额有多少。 账房们很用心,他们也在测试新的记账方法是否好用,整个房间里,没有其他的声音,只有张房门噼里啪啦的扒拉算盘的声音。 一个大粮仓的账簿汗牛充栋,多到十个账房一起清查,竟然清查了五六天的时间。 这期间宋文远也没闲着,在这些零零碎碎的往来文牍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在查阅这些文牍的过程中,宋文远查到了离仓大使死亡最近的一份调拨粮食的文书是仓大使死亡的前一天。 这份调粮文书是度支司郎中下发一张调拨禁军军粮的文书,本来广运仓只承担在京文武官僚的俸禄,并不承担军需,军需另有其他粮仓支取。 为何会有这样一笔调拨粮食的文书下到广运仓,很明显这是一个问题。 而且这份调拨文书上还没有枢密使与兵部尚书的署名,这就更加让宋文远感到蹊跷,这里面是否有隐情,宋文远不清楚。 这需要问一下晋王,看一看度支司在特殊情况下,是否有权力单独下这样的调粮文书。 按理说这样的一个漏洞,负责审理此案的刑部提刑司不可能没有发现,他们为何不对这方面进行调查。 是怕牵涉到其他朝堂重臣,还是这一个调粮文书本就是大周的常态化操作。 第七十一章 广运仓案(二) 宋文远将这些疑问压在心头,一边等待账房先生将所有的账目全部整理出来。 尽管账房先生都非常努力地赶进度,账目整理的速度还是快不起来,主要的问题出在账房先生的算盘上。 宋文远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账房竟然不会算盘口诀。这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可能没什么,有计算器,按一下就算出来了,可是对于一个古代的账房来说,算盘是吃饭的本事,怎么竟然不会算盘。 当宋文远对账房们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账房们都是一脸的惊讶,他们都是按照原本算筹的计算方式使用算盘,从来就没听过什么算盘口诀。 一位账房更是指出,不同的单位之间进率都不一致,如何编写口诀。 宋文远当然不知道如今那位珠算集大成者的程大位还没有出生,甚至这个时空还有没有这个人都不一定。 不过账房先生所说的进率不同是指的一般进率都是十,只有两进位为斤的时候是十六,这个进位确实阻碍了数学的进步。 这个问题真的有必要改变一下,要么所有的进率都调整为十六,要么所有的进率都调整为十,不然市场上就会产生混乱,极大的阻碍商业的发展。 想到了这个问题,宋文远立刻找到晋王将斤两进位之事讲了一遍,然后仔细对晋王分析了其中的弊端。 度量衡的改变不是小事,晋王不敢做主,只能对宋文远承诺下次进宫的时候,与皇帝商议,是否能够通过,他也不敢保证。 半个月后,账房们终于将所有的账目整理了出来,得出的结论触目惊心。 广运仓中已经是一座空仓,围绕整个广运仓的贪腐官僚几乎占了三司近半。 宋文远立刻对账房们下了封口令:“你们几个想要活命,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以后跟在宋某身边,宋某保你们平安。” 账房们也吓坏了,哪里知道查个帐竟然查出了惊天大案,这种大案哪里是他们这些小账房能够参与的。 听了宋文远的吩咐,纷纷点头表示一定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就是亲儿子都不说。 宋文远也不敢怠慢,赶紧找到晋王,低声在晋王的耳边说了几句,晋王大惊失色,立刻吩咐怀恩将书房左近的人全部清走。 所有闲杂之人全部清走之后,晋王沉声问道:“文远!你能确定吗?” “臣能确定,那粮仓做账之人自以为天衣无缝,实际上在臣的新式记账法面前那是漏洞百出,与之对应的是度支郎中给广运仓下达了调粮文书的第二天,仓大使便上吊了。 这其中若是没有问题,任谁都不会相信。因此臣认为不管仓大使是替罪羊,还是畏罪自杀,这件案子已经不是简单的粮食丢失案,而是大周一场最大的粮食贪腐案。 臣有理由怀疑其他粮仓也有类似的情况,东京汴梁有五六十万人口,若是粮食出了问题,那是会死很多人的,甚至更加严重的是天下都有可能因此动荡不安啊!” “本宫明白了,你随本宫进宫禀报陛下。” “殿下!还是殿下自己进宫吧,殿下进宫不会引起外人注意,臣这样一个连官都算不上的,频繁出入宫禁,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警觉。” “还是文远考虑的周全,若是将其他的粮仓全部清理一遍,你需要多长时间?” “臣不知道其他粮仓的规模有多大,以目前的人手,若是都与广运仓一样规模清查一处账目至少需要五天。” “若是本宫再给你二十人,能不能快一些?” “那当然会更快一些,不过人越多,走漏风声的几率越大,殿下如何做到保密。” “还要个屁的保密,真要动手,那必然是将所有粮仓全部查封,一一进行清点。” 晋王被气的爆了粗口,平复了一下心情沉声问道:“若是本宫给你足够的人手,京城一共十座官仓,你能多少时间查清楚?” 宋文远略微盘算了一下时间,以这十个账房做师傅,带着人手一并清查,时间能够更快一些。 “若是人手足够,臣保证十天之内全部查清。” “好!你在王府等本宫的消息,一拿到圣旨,本宫立刻带兵查抄所有的粮仓。” 宋文远点点头,没有做声。不过他却知道,晋王能够要到圣旨的可能性不大。 晋王不知宋文远心中所想,换了一身亲王常服便带着怀恩坐着马车进了宫。 见到皇帝后,晋王将清查出的证据递交给皇帝,皇帝看了一遍,晋王明显看到皇帝的手都在颤抖。 本以为皇帝会雷霆大怒,却没想到皇帝沉默了半晌之后,却长叹一声道:“朕知道了,你回去吧,好生笼住那小子,这小子就是你手里的一把利剑。” “父皇!那这事该怎么办?” “朕还没有想好,等朕想好了再说。” “父皇!如此惊天大案,还有什么好想的,赶紧派兵接管所有的粮仓,儿臣断定所有的粮仓都有问题。” 皇帝浑浊的老眼突然射出一道利芒,让晋王的心里打了个突,皇帝虽老,皇威还在。 “你去吧!” 晋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前后进宫来一个时辰都没用了,便灰溜溜的出了宫。 回到王府便将宋文远叫到书房,将见驾的过程说了一遍。 晋王发现宋文远竟然没有一点儿意外的样子,不由怒道:“文远!你是不是知道父皇不会同意?” 宋文远点点头道:“臣有预料。” “这是为何?” “殿下!进宫之前我们便说过京城五六十万人口,一旦粮食出现问题,会引起京城百姓极大的恐慌。 陛下之所以没有答应立即查办,应该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不敢将粮仓大案公之于众,若是百姓恐慌造成挤兑,那是要死人的。 另一种是涉案人数太多,陛下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毕竟一下子牵涉这么多人,整个朝野都为之震动。 陛下如今要的是平稳,若是京城不稳,殿下的盐税新政又如何能够推行的下去。” 第七十二章 广运仓案(三) 晋王离开宫中,垂拱殿的皇位后的屏风后面走出一人,躬身给皇帝施了一礼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办?” “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不管陛下要如何处置,臣都是全力支持陛下,不过陛下要考虑到京城百姓的人心安稳。官仓无粮的消息一旦放出去,势必引起百姓的挤兑。 若是各大粮商再趁机囤积居奇,瞬间就能让京城陷入胡乱之中。” “朕也是如此想的,晋王还年轻,日后还需你多多扶持。” “陛下春秋正盛,何出此言?” “朕的身体什么样,朕心里最清楚。这些年朕一直都在防着你,知你在朝野上下威望甚高。乱世以来,兵权在谁手中谁便是天子,因此朕尽收了你们的兵权,将兵权分散到各将手中。 不过这些年朕最信任的人也是你,满朝文武,朕再找不到一个能说真心话之人。” “陛下做的是对的,臣有时在想,若是臣掌管天下会怎么做,想了各种办法,发现陛下的办法是最仁慈的。 这些老弟兄虽然没了兵权,却依然能够安享富贵,子弟们也能在军中任职,也让将门不至于没了着落。 因此老弟兄们都对陛下是感激的,一辈子刀头舔血,到了晚年安享富贵有什么不好。” 皇帝长叹一声道:“如今外敌未灭,朝堂上下已经心生惰性,长此以往还怎么再带领兵马与北边蛮夷决一死战?” “陛下!臣等是不再掌兵,但禁军的实力还在,只要勤加操练,拉出去一样都是敢玩儿命的好汉子。” “你就不用安慰朕了,朕岂能不知压制武臣必定会造成文贵武贱,时间久了,恐怕连穷人都不愿当兵了。” “天下哪有两全其美之事,陛下还是想开一些,禁军如今正在按照新的练兵方式进行练兵,严格按照阵图训练,以后无论是谁指挥都差不离。” 皇帝摇头苦笑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你我都是老行伍了,岂能不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如此呆板的训练方式,早晚还是会出问题的。 本来朕还想着趁着朕还能动,将天下彻底平定,可是如今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那人也是长叹一声道:“陛下无需忧心,后辈可能比陛下你我更聪慧,他们更有好的办法解决文武平衡的问题。” 皇帝摆摆手道:“这话不说了,哪一天朕不在了,会给新君一道遗诏,让新君用你挑起大周的天下,还请你再辛劳些时日,扶持新君坐稳这把椅子。” “臣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随后问道:“依你之见,这粮仓之案该如何处置?” “秘密调拨粮食进京,然后雷霆手段清查粮仓,一举打掉这群硕鼠。不过那少年说得对,制度不修,以后这种事无法杜绝。” “与朕想到一块儿去了,朕打算调河南府与京东路的官仓粮食进京,不过这么大规模的粮食进京如何做到保密?” “陛下放出风声——北伐!” 几日后的朝会上,皇帝便让近臣提出了北伐的建议,这个建议立刻遭到了群臣的反对,反对的朝臣纷纷谏言,天下刚刚安定,朝廷正需要修养生息。 再说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就算燕云十六州不在大周手中,只要大周勤修德政,天下归心北方蛮夷也无法奈何大周。 主战派与主和派再一次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北伐的决议迟迟定不下来,皇帝给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那就是不管是否北伐,先准备北伐的粮草一准没错。 朝堂上的争斗并不会影响到宋文远的钱庄运营,却影响了晋王的心情,小郭毕竟还没有老郭的那份儿城府。 这些天对皇帝对贪官的纵容颇有怨言,在听到皇帝竟然又要重启北伐的准备时,更是气的对宋文远抱怨道:“文远!你说我父皇是不是老糊涂了,后方不靖就想着要北伐,他就不怕前方将士打仗,后方被那些蛀虫吞了粮草吗?” 宋文远也对皇帝的这一操作弄得不知所谓,就算这老皇帝没有历史上说的那么英明,也不至于如此糊涂吧。 这里面必定有一些晋王与宋文远不知道的内情,那么这个内情到底是什么呢? “殿下!您都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臣更加不知道,要不您还是进宫问问陛下吧。” “本宫不去。” 这皇帝家的傻儿子还闹起了脾气,宋文远不愿参与天家的家事,只能默默听着晋王的抱怨。 随后几天皇帝颁下圣旨,钦命殿前司都检点、宋国公赵匡胤为督粮钦差,前往京东路、河南府督运粮草。 所督运粮草全部暂存陈桥驿,随时应对北伐的粮草供应。这道圣旨引起了朝堂上的各种猜测。 宋国公赵匡胤是显德七年封爵,与封爵同步的是赵匡胤主动上交了带兵之权,这些年除了重大的朝会,甚至连朝会都不上,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 没想到皇帝竟然安排赵匡胤这个过气的军将重新出山,一时间各种猜测满天飞,更多的猜测是皇帝看样子是下定决心要北伐了。 消息传到宋文远耳朵里,第一想法是时隔十多年,还是躲不过陈桥兵变的命运吗? 宋文远害怕了,自己与大周皇室过从甚密,尤其还是晋王这样的储君,若是赵匡胤真的当了皇帝,会不会把自己给咔嚓了。 看来自己得准备好跑路了,一旦传出赵匡胤重新领兵北伐的消息,自己立刻转头就跑,先跑回盐城,再带着母亲一起跑。 这倒霉催的,怎么都已经改变了这么多的时空,还是逃不过历史的轮回,若真是这样,自己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到头来还不是回到原点。 什么七海之王,什么大航海时代,一切都是浮云。 宋文远颓废了,与晋王二人每日借酒消愁,甚至还一起结伴如勾栏瓦舍,在风尘中鬼混。 第七十三章 广运仓案(四) 两人颓废了一段时间,宋文远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清醒,不管历史有没有改变,自己也要有所作为。 正当他将钱庄的经营事宜全权交给郑三九,自己准备回盐城的时候,皇帝突然传下旨意,要宋文远暂时留京,没有圣旨不得出京城。 这下给宋文远整懵圈了,自己一个小角色,用得着皇帝亲自下旨吗? 这算什么,软禁吗? 既然走不了了,那就暂时留下,安排人给李煌带了一封信到盐城,让李煌赶紧到河间府选择新的盐场场址,不管历史如何,谁当了天下的主人,这盐他们一定是要吃的。 只要自己能够给他们带来利益,谁会把财神爷给咔嚓了。 广运仓案对晋王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正是风华正茂心存抱负的年纪,眼里哪里能揉得进沙子,如此明显的贪腐,皇帝竟然生生给压下。 这让晋王有些看不到大周的未来,对宋文远还想着建设盐场,为大周整顿盐政,不由自嘲地说道:“文远!我这个大周亲王还不如你这个小白丁呢,连我都对大周没了信心,你竟然还想着继续努力?” “殿下!陛下总有一天会离你而去的,到时候殿下就要扛起这天下的担子,现在的挫折算什么,孟子说的一句话臣倒是赞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生于安乐死于忧患’,殿下不该一帆风顺。” 这句话如同一柄大锤重重击在了郭宗训的脑袋上,让他头脑中瞬间一片清明,就这么点儿事自己就开始颓废,如何能够担得起这江山社稷。 “文远真乃孤的良师益友,一语点醒梦中人,本宫必须要振作起来,这些人本宫现在办不了他们,早晚有一天本宫将他们全办了。” 郭宗训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发泄着心中的怨气。 随着时光的流逝,广运仓案已经渐渐被人淡忘,仿佛这个案子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这个时候,赵匡胤督运粮草归来,所有粮草正在陆续运往陈桥驿。 赵匡胤带着数千禁军在回城的途中突然分兵包围了京城的所有官仓,将官仓中上至仓大使,下到胥吏全部扣押。 紧接着皇宫中一道圣旨传出,特命晋王郭宗训为广运仓案全权钦差,负责审理广运仓案。 这个时候晋王与宋文远才如梦方醒,原来不是皇帝不办这个案子,而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两人都明白了皇帝的用心,宋文远不禁赞叹道:“陛下就是陛下,你我差的太远了。” 晋王也咧开嘴笑道:“本宫这就进宫给父皇请罪,这些天本宫可没少在背后埋怨父皇。” “殿下进宫请罪是小事,眼下最要紧的是按图索骥拿下所有涉案的官吏。” “这事不用你我动手,开封府与刑部会替你我动手的。” 宋文远也笑了其来,多日来因为皇帝将广运仓案压下造成的阴霾一扫而空。 “殿下!你还要多跟陛下学着点儿,臣现在明白了陛下为何当时不答应了,之前也想过陛下不答应,不过想法却错了。” “文远当时就想到父皇会压下这个案子了吗?” “是想过有这种可能,不过却不是陛下的真实想法,乃是臣的小人之心。”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晋王有些急切地问道。 “与殿下失望而归时的想法一样。” 这话回答的很巧妙,几点名了是什么想法,又没有直接说出来,这会儿宋文远颇显情商。 晋王点点头道:“本宫明白了,那你现在说说父皇是怎么想的?” “陛下不是不想将这些蛀虫拿下,而是因为投鼠忌器不敢轻动,臣最佩服的是陛下用北伐这个大话题,成功转移了朝臣的注意力,谁都没有想到陛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北伐为诱饵实际为了从外地调集粮食到京城。” “文远是说父皇担心其他粮仓也空了?” “不是担心,而是完全有可能,若是当时陛下一怒之下开始清查所有粮仓,同时下旨抓捕涉案人员,殿下觉得会出现什么事?” 郭宗训略微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本宫明白了,这些人肯定会破釜沉舟,在京城散步缺粮的信息。 京城五六十万百姓,若是引起恐慌,有多少粮食都不够。到时候各大粮商再趁机囤积居奇,会出现什么情况?” 郭宗训冷汗下来了,暗自为自己不成熟的表现懊恼。 “文远是说,父皇北伐调粮的目的是假,将粮食调到京城附近,京城出现恐慌,随时都能调粮平易粮价,保证京城安稳。” “依臣看来,北伐也未必是假,这些粮食调集过来也完全可以用作北伐的军粮,等于是一石二鸟之计。 殿下赶紧召集账房吧,说不定陛下这会正在将各个粮仓的账本往晋王府送呢?” “账房本宫随时都能调集,就看文远什么时候能将账目厘清?” “臣尽了而为,不敢辜负殿下的信重。” 郭宗训点点头道:“怀恩会配合文远召集账房,文远抓紧时间培训这些账房,若是这新式记账法好用,本宫希望这记账方法能够用在朝廷的各个衙门。” “殿下!新式记账是好用,但是想要贪腐也会有其他的办法,反腐不能只靠一招,要综合各种监督办法。 比如说御史台不应该只在京城设立,各地方也应该有分支,一旦发现地方官有贪腐,立刻进行抓捕。 若是监督的地方御史与地方官同流合污,其罪加一等,若是负责地方监督的御史没有发现地方官贪腐,而是被其他人发现,地方御史便是犯了渎职之罪。 再加上臣之前说的游走天下的巡盐御史,明暗两条线互相监督制衡,确保地方上不敢肆意妄为。” “文远每次都能给本宫意外之喜,这互相牵制的监督之法,确实乃是治国良策,本宫一定向父皇举荐,推行此新政。” “殿下先不要着急,这一条暂时未必能通过。” 郭宗训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宋文远缓缓吐出一个字——“钱!” 第七十四章 广运仓案(五) 郭宗训顿时无语,任何新政的推行,不管后期收益如何,当下推行的时候是要投入大量的钱粮准备。 向地方派驻监督御史,等于是将御史台的权力扩大,御史台的朝堂地方要增加多少官吏才能够用。 增加这些官吏的俸禄、衙门、日常开销是一笔沉重的负担,这笔钱从哪里出? 琢磨了良久,郭宗训叹了口气说道:“这治国真是难啊!” 宋文远笑了笑说道:“殿下!世上最容易的人是傻子,什么事都不想最无烦恼。若是殿下心怀抱负,注定一生艰难。” “太史公言:‘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本宫虽然不才,但也不屑于庸碌一生。 本宫愿意为天下做一番事业,青史留名,文远可愿助本宫成就大业?” 宋文远郑重躬身行礼道:“只要殿下愿为天下做一番事业,臣怎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隐隐透出的野心。 晋王着急进宫见驾,又对宋文远交待了一些事情之后,便出发进宫。 进到宫中垂拱门外已经聚集不少等候皇帝接见的朝臣,晋王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 这些朝臣见到晋王过来,纷纷围拢过来请晋王在皇帝面前求情几句,不要牵连太过,一些人是犯了一些糊涂,但还是要给这些人一些改过自新的机会。 晋王简单的敷衍了几句便甩开这些朝臣进了垂拱殿,殿内皇帝正在接见几位朝臣,晋王定睛一看,发现全是三省六部的重臣。 皇帝看到晋王到了,难得的露出笑容道:“晋王不生朕的气了,可是有日子没来见朕了吧。” “儿臣不孝,给父皇请罪了。” “罢了!年轻气盛,没有多少城府,如此下去如何是好。” “儿臣知错,跟父皇比儿臣能学到父皇的万一,都是儿臣之福。” 对于郭宗训的马屁皇帝并不买账,冷笑道:“这些天没少背后数落朕吧,你那位小幕僚可有给你什么建议?” “父皇!文远对父皇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亲口对儿臣说,和父皇相比他差的太远。” 老皇帝捋着花白的胡须笑道:“那小子粘上毛比猴儿都精,能够瞒过他也是不容易,朕之所以不告诉你们真相,就是想要瞒天过海,你明白吗?” “儿臣懂了,父皇的良苦用心儿臣全明白了。” “你能明白就好,这个案子你二人好好给朕查清楚,大周才立国几年就已经烂成了这样,若是再不严查,还能活过几年。 朕已经命皇城司将所有的案宗尽快送到晋王府,朕要你们最快的速度厘清亏空,做到心中有数。” “儿臣遵旨。” 晋王给皇帝行了礼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皇帝身边听朝臣与皇帝说些什么。 仔细打量了一下殿中的群臣,晋王发现没有一个武臣。 这让晋王心中有些不安,武臣长期被排挤在权力中心之外,总有一天会被文臣彻底踩在脚下。 若是武臣成了断脊之犬,还能指望武臣在战场上卖命搏杀吗? 若是武臣人人惜命,谁也不愿在战场上搏杀,有一天异族南下谁来抵挡南下的异族? 可是如何才能平衡文武关系呢?父皇压制武将就是看到了武臣得势之后必然天下大乱。 手握兵权,再掌握了财权,岂不是成了国中之国。 现在跟随父皇南征北战的将军还没有凋零,他们的余威还能震慑住北方那个蛮夷大国。 然而这些名将已经逐渐凋零,若是继续压制武臣,老臣凋零之后谁来接掌天下的兵马,指望这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儒臣吗? 晋王琢磨着这些问题,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听这些朝臣与皇帝的对话。 等到他想起来听的时候,群臣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离开垂拱殿。 望着离开的群臣,皇帝问道:“晋王听了这么长时间,你觉得这些朝臣讲的可有道理?” 晋王有些尴尬地说道:“父皇!儿臣有些走神了,没有听清他们讲什么?” 皇帝冷哼一声道:“你在想什么,连群臣的话都不注意听,朕怎么放心将天下交到你的手上。” “父皇!儿臣在想,如今的朝政是否有问题,你看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竟然一个武臣都没有。” “你想说什么?”皇帝不悦地问道。 “父皇!如今能打仗的老将不多了,若是剩下的这些老将全部凋零,大周再遇到战事指望谁来带兵?” “将门子弟自有传承,他们的子弟依然会进入军中。” “他们的子弟确实会进入军中任职,可是任职与打仗是两回事,就像父皇能够带兵冲锋,儿臣却没有这般本事。 从小享受了富贵的将门子弟,他们的子弟还有带兵冲锋的勇气吗?” “富贵险中求,不搏命如何能够博取富贵?” “父皇!他们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富贵,拼不拼命都是一样的富贵,何必拼命?” 一语惊醒梦中人,皇帝赞许地看着这个自己最中意的儿子,沉声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凡有办法,谁愿意送自家的子弟上战场,尤其是已经进无可进的时候。 虽说是说的不错,但是要如何改变,总不能将这些老臣的爵位富贵全部虢夺。” “儿臣也是刚才看到殿内无一武臣,有感而发,至于办法儿臣一时也想不出来。 或许文远会有办法,等儿臣回去问问文远,那个少年也许能给儿臣一个好的建议。” “你看中一个才华重用他没有问题,不过却不能形成依赖,哪怕是这个人给你的建议全是对的也不行。 有时候明知道别人做的不如他,也要用那个不如他的人,这就是制衡。 权柄托于一人之手,乃是人君之大忌。” 这是老皇帝在手把手教儿子帝王之术,晋王又怎会不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 权柄托于一人之手造成了多少权臣,这些权臣哪一个当初不是忠心耿耿。 第七十五章 广运仓案(六) 广运仓案的影响随着案情的不断扩大,不可避免的造成了京城市场的恐慌。 皇帝担心的问题如期出现,不少不明真相的百姓开始涌入粮铺抢购粮食。 粮商趁机哄抬粮价,然而早有准备的朝廷立刻调拨储存在陈桥驿的军粮平易粮价。 因此这波本可以趁机收割一拨百姓财富的盛宴,在刚起来一个苗头的时候便被朝廷按下。 随着朝廷粮食不断进入京城,百姓恐慌的情绪平息,粮价顺势回落,除了一开始买了高价粮的百姓之外,其他人并未受到任何损失。 京城在如此大的变动之下还能如此安稳,宋文远不得不佩服老皇帝掌控全局的本事。 在整个京城粮仓系统进行了大清理后,一组触目惊心的数字摆在了皇帝的龙书案上,皇帝看到晋王递上来的数据,薄薄几页纸在皇帝的手中重逾千斤。 老皇帝手颤抖着指着纸面上的数据问道:“晋王!你确定宋文远没有算错吗?” “父皇!臣看到这组数据也不敢相信,还特意问过宋文远,宋文远肯定的表示,数据没有问题,他特意抽查了几本账本,计算的过程没有遗漏和错误。 即使有小范围的错漏,也不会相差太多,只能说父皇与儿臣都高估了这些人的操守。” “如此大的贪腐肯定不是一日形成,朕不明白他们怎么就敢这么下手,难道就不怕朝廷追查吗?” “父皇!这样的贪腐跟我大周目前的国政有着很大的关系,我大周为了表示对读书人的尊重,一改前朝官吏一体的大政,将官吏分离。 这样一来,读书人只要中了进士便能为官,而小吏却再也没有升迁的机会,更有甚者,衙门里充斥着大量没有薪俸的白吏,这些白吏也要吃饭,他们的衣食从何而来? 更加难堪的是,读书人只重经史文章,诗词歌赋,对于政务一窍不通。一入衙门大多数人都会被下面的胥吏架空,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身败名裂。” “你是说好多官吏都是被迫卷进了贪腐的行列,是因为朝廷的改制,绝了小吏的上升通道,小吏只剩下了一个目标,那就是捞钱。 而官吏却因为没有施政经验,很容易陷入小吏设下的圈套,等到醒悟已经为时已晚,是也不是?” “父皇!确实如此,粮仓贪腐案也完全证明了这一点,涉案的官吏并没有朝廷大员,可见朝廷大员还不屑于做粮仓里的硕鼠。 涉案的官吏最大的不过是四五品直接管理者,至于这些人有没有在背后给更高的大员输送利益,那需要父皇对这些官吏进行审理。” 老皇帝长叹一声道:“这就是矫枉过正,如今官吏分离已经深入人心,再想改变必然会遭到一大波人的反对。 习惯了做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再让他们沉下身子去当差,他们还愿意吗?” 晋王冷笑一声道:“他们有的选吗?父皇完全可以利用这次粮仓贪腐案,大力整顿朝堂地方,同时对各地方的官吏进行清理。” “你说的轻巧,想要大动干戈,就要有足够的钱粮,给小吏上升的空间,就意味着那些白吏都要朝廷养起来,你算过没有,这些人的俸禄加起来是多少?” “父皇!您以为他们不要俸禄就捞的少吗?反倒是他们得了好处,朝廷却背了骂名。” 皇帝皱起了眉头问道:“你这些事是听谁告诉你的?” “父皇觉得儿臣说的不对吗?” “不是不对,是你一个大周亲王,根本不可能看到底层的真实情况,肯定有一个对底层衙门运转非常熟悉之人给你讲过这些。” 晋王尴尬地挠挠头道:“这些东西都是宋文远讲给儿臣的,他在认识儿臣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高邮县衙帮助高邮知县徐广平打理县政,因此对地方官府的运转情况非常清楚。” “不管宋文远说的都是对的,你都不能全信,若是你养成了一直都听他的话的习惯,将来有一天,他突然做出让你后悔终生之前,你一样习惯性的认为他没有错,错的是你。” 这已经不是老皇帝第一次提醒晋王要适当疏远宋文远,老皇帝的这种思维完全是站在帝王的角度思考问题。 晋王毕竟还没有坐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对于普通人的情感还有几分期待,他也很希望与宋文远能够共同谱写一曲名留青史的君臣相得。 老皇帝的话他虽然听进去了,但是对于宋文远,他还是选择了足够的信任,对于晋王来说,一个连当官都没有兴趣的人,能有什么野心。 不过对老皇帝的提醒还是要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谢过老皇帝的关心后问道:“父皇!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 “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与刑部交接了所有证物之后,便专注于你的盐政新政,将盐政新政做好,手里有了更多的钱粮,想做什么才能有底气。” “儿臣明白,儿臣告退。” 晋王满腹狐疑地回到王府,立刻将宋文远叫过来,将今天与老皇帝的对话讲了一遍,当然将老皇帝防着宋文远的话略过不讲。 “文远!你说父皇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彻底整顿整个大周朝野?” 宋文远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陷入了沉思,上一次对皇帝判断失误,让他不敢对皇帝的想法轻易做出判断。 沉吟了半晌宋文远不确定地说道:“殿下!臣也猜不透陛下的用意,有一种可能是不是陛下不想让殿下担上刻薄寡恩的名声。 毕竟一次性处理这么的官吏,在大周朝也属于首次,这样的大案,处理的太轻便宜了官吏,处理的太重,又会让读书人认为殿下杀心太重。” 郭宗训琢磨了一会儿,认同地点点头道:“父皇爱我!” 这话听得宋文远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都说古人含蓄吗?没想到古人表达爱意也如此奔放。 第七十六章 广运仓案(七) 晋王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这句话会被宋文远怎样曲解,忽然想到了在垂拱殿与父皇说过的文武问题,随口问道:“文远!今日在垂拱殿本宫发现议事的朝臣没有一个武臣,若是武臣长期被排斥在权力核心之外,会有怎样的后果?” 宋文远想到了另一个时空的宋明两朝文官做大后,武臣的地位成了文官的门下走狗,导致了宋明两朝后期的战斗力成了战五渣。 略微思考了一下,宋文远沉声说道:“殿下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要听真话了,你我之间还用说那些虚言应付吗?” “真话并不好听,臣听说有文官上疏谏言给所有的官兵脸上刺字,以防这些官兵在战场上当逃兵。 还有一些犯了罪的囚犯也可以发配到军中效力,请问殿下这是将军队当成什么了,所有的军卒都是囚犯吗?” 晋王当然听过这件事,而且父皇已经有所意动,觉得将囚犯充入军中戴罪立功也是一件好事。 “文远是说这么有隐患吗?” “何止是隐患,简直就是要将武臣踩在脚下,一旦风气形成,以后军卒在百姓眼中那就跟囚犯画了等号,请问殿下囚犯有几个是好人。 既然囚犯不是好人,那么同理军队还是好人吗?老百姓还会信任军队吗?这些整日被人鄙视的军队,谁还能激起他们保家卫国之心?” 晋王皱着眉头问道:“文远!如今朝廷的基调便是重文抑武,防止再出现唐末乱世那种武臣手握兵权,兵强马壮为天子的局面。 若是不重文抑武又如何预防武臣做大,危及社稷安危?” “殿下!重文不等于抑武,未来的朝廷趋势必然是文官掌握朝堂,但是武臣也必须由足够的地位,至少要在枢密院有武臣的存在。 不然文官做大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能够威胁他们的武臣全部踩在尘埃里,至于说如何确保武臣不会做大,无非就是一个制衡。 只要不让带兵的将军一直在一支军队中任职,同时朝廷召集老臣,研究出一套标准的练兵方案,所有的军队都必须采用同一种练兵方式,武器配备也必须保证统一一致。” “若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将军又如何能够指挥作战,又如何能够做到如臂使指?” “这就是臣为何要说必须要统一训练,统一武器装备的原因了。统一训练是为了让将军们明白,每一支军队的水平都差不多,将军只要了解各个带兵的将领的指挥水平如何便能随意指挥调动。 如果说统一训练是为了方便指挥,那么统一武器装备就是方便后勤。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后勤的重要性。” “若是所有军队都是一个样子,那还要将军做什么,是个人不就能指挥作战了吗?” 宋文远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晋王,将晋王看的有些发毛,羞恼地问道:“文远何故如此看本宫。” “给殿下一支军队,殿下会指挥打仗吗?” 这个问题晋王从来就没考虑过,自己会指挥打仗吗?晋王不禁扪心自问。 略微思考一下,晋王就得出了自己的答案,就算天下的军队都是一样的,自己依然不会打仗。 想明白这一点,晋王尴尬地说道:“文远,本宫确实不懂军事,可就算是朝廷按照文远所说的建议进行调整,让天下的军队都按照一个模子进行操练。 士卒容易得到,将领怎么办。那些得了好处的将门子弟,谁还愿意带兵去拼命?眼下就已经有了苗头,长此以往,文贵武贱就会成为定局。 本宫在想,为何武臣如此承受不住打压,而文臣不管遭受多么严重的打压,只要朝廷放松打压,他们立刻就能占据朝堂上主要的位置。” “很简单,天下需要文官的地方多,需要武臣的地方少,文臣能够通过各种方式不停地换血,保持文官在朝堂上的竞争力。 而武臣则是在开国时就达到了顶峰,越往后就越是在走下坡路,朝廷根本就没有为武臣开出一条如文臣科举一般的上升通道。 时间长了,武臣就会出现断代,再加上朝廷的刻意压制,衰落就是一个必然。” 晋王沉思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道:“父皇如今一切求稳,不想进行大的折腾,只要是稍微激进一些的建议,都不会在父皇那里通过,我们还是先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吧。 广运仓案已经没有你我什么事了,文远接下来还打算留在京城吗?” “臣得赶紧赶去沧州,李煌已经在沧州买下了大片的沿海滩涂之地,盐场的建设已经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之中。 沧州与北方边界交界,这里鱼龙混杂,臣最担心的是盐场一旦建设起来,北方蛮夷看到了盐场的利益,就会动手来抢。 因此殿下一定要提醒陛下,沿着沧州一带,一定要部署精锐之兵,晒盐的技术绝对不能落入北方之手。” 晋王重重的点点头道:“一个盐场带来的利润能抵得上一路的天赋税收,如此重要的所在,父皇肯定会重视的。” 从晋王府告辞离开后,宋文远便开始准备去沧州,沧州在大周那就是边鄙之地,除了边军之外,就是发配犯人的地方。 普通人想要去这种边地,还需要官府开具一系列的路引文书,这对于有晋王庇护的宋文远都不是难事。 在开封府找个判官便能办到,最让宋文远头疼的还是安全问题,进京的时候,楚州的呼延琮派了一都的士兵护送。 走的时候,也不知晋王是否会安排士兵对自己进行保护,古代的道路安全问题那可是非常严重,遇到个拦路抢劫实属平常。 好在晋王已经提前想到了这一点,在宋文远准备出发的时候派了一个都的士卒护送他沧州。 当然这一个都的士卒往返的吃喝拉撒需要宋文远自己负责,对于宋文远来说安全远比花点儿钱更加重要。 第七十七章 广运仓案(完) 宋文远离开了京城,不代表广运仓案彻底的解决,虽然皇帝不能对文官大开杀戒,引起读书人的恐慌,但是不利用这件事给朝廷捞点儿好处,那就不是老皇帝的性格。 皇帝将审理广运仓案的差事交给了刑部、大理寺与御史台会审,却把抄家的差事交给了皇城司,几百名大小官吏,上到度支、户部、盐铁诸司的文官,下到各个粮仓的小吏。 在这些人的家里搜查出的钱财足有两百万贯,这还是上报到皇帝那里的数据,真实的数据至少都要翻倍。 即使是这两百万贯的财富,除了弥补各大粮仓的损失之外,还能有一点剩余,弥补空虚的国库。 随着证据越来越多的摆在三法司的面前,就算是负责审案的三法司文官也不敢轻易偏袒这些涉案的文官。 甚至有些人还生怕这些人胡乱攀咬牵扯到他们身上,毕竟文官之间的门生故吏关系盘根错节,形成了一个个的利益链。 这个时候丢卒保车就成了最优选项,在经过了一番勾兑之后,三法司将度支司郎中拉出来做了替罪羊,抗下了所有的罪责,并且主动认下了是他明知道广运仓中已经没有了粮食,还故意给广运仓下了一份调粮文书。 这种小伎俩岂能瞒得过在乱世中打过滚的老皇帝,老皇帝一眼便看清了内情,不过老皇帝还是认下了这份《结案陈情》。 与之交换的便是文官必须答应皇帝重新调整朝堂与地方的官制,将晋王提出的监督机制和官吏一体寻找一处地方进行试点。同时还将新式记账方法推广到各个衙门,强制要求所有衙门必须按照新式记账法进行记账。 试点这个词还是从宋文远口中说出来的,都不用解释老皇帝便知道试点是个什么意思。 老皇帝非常欣赏这种找个地方小范围试验的方法,船小好调头,一旦发现事不可为立刻叫停,丝毫不会影响朝廷的大局。 若是试验成功,可以通过这个试点的地方不断培养新的官吏扩大新政的范围。在取得了朝野一致同意之后,朝廷将官吏一体新政改革的试点设在了盐城。 朝廷的这些新的动作宋文远并不清楚,此时他正走在京城到河间府的官道上。 大周的北方经过多年的战乱,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当年的河北山东之地,如今人烟稀少,土地荒芜。 加之黄河如今频繁改道决口,黄河两岸很多地方根本不敢住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辛苦几年的成果突然就被一场大水化为乌有。 看着这些后世人口稠密的地区,如今竟然如此的荒凉,宋文远心中无限感慨,黄土高坡的植被破坏,不仅仅造成了当地的生态破坏,连带着下游千年都无法逃避黄河之害。 可见人类对于自己不负责任的过渡开发,会给后人带来多大的麻烦,可以说唐以后的历史中黄河带给华夏百姓的损失远远大于带给华夏的收益。 直到千年之后,一支全新的力量主宰了华夏的命运,在动员了万万百姓进行治理,才算将这条黄色的巨龙治住。 而制住这条黄色巨龙的根本原因,除了后世的百姓凝聚力和西北退耕还林还草等保持水土的正确做法之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工业化采沙不但遏制了泥沙沉淀的速度,甚至还超过了泥沙沉淀的速度。 以至于后世为了保持黄河悬河这历史人文景观,还要下政令限制采沙规模。 这一次前往沧州,宋文远选择了与禁军士卒徒步行走,不是他想要体验一下这个时代的行军速度,而是这些所谓的官道在宋文远看来比后世大草原上的车辙路还要差,大周朝的官道真的应了那句名言——世上本无路,人走的多了便成了路。 这一路的行军,宋文远才算真正了解了大周百姓面临的生活状态,如果说南方百姓还算勉强活的下去的话,黄河以北的百姓那就是活在生死边缘。 连年的征战,城头变幻大王旗带来的后果就是民生凋敝,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一路上看到的百姓见到官兵的眼神除了畏惧,还有更多的是仇恨。 宋文远略微一琢磨便明白了百姓为何会对官兵如此仇恨了,这个时代的官兵军纪要说有多好那就是个笑话。 甚至有很多军头为了提振士气,故意残民以自娱。杀戮与奸淫也是提振士气的一种手段,这种手段被岛国上的倭奴全部学了去。 从京城到沧州一千多里路,全部是用双脚走过去,这对于宋文远来说是一个不小的磨炼。 一路上看到的景象,让宋文远在京城对大周产生的好感统统化为乌有,原本觉得大周能够经营处一个汴梁这样古典人性化的都市,对于乡村来说再差也查不到哪里去。 可是实际走过来,宋文远才发现这个世道能让他想起来的只有两个字——吃人。 走过不少的村庄集镇,每个村庄集镇除了少数那么几家青砖黛瓦的大户人家之外,其余全部是低矮的茅草房,以及永远直不起腰的黔首百姓,用一种麻木的眼神远远地看着他们这队行走在官道上的军队。 实在躲不开的时候,便跪倒在官道边,恨不能将头杵进泥土里。 负责护送宋文远的都头见惯了这种场景,笑着对宋文远说道:“宋大官人,这些贱民都是贱骨头,不给他两鞭子浑身都痒痒。” 宋文远强压着心头的不快问道:“朱都头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 “哪有什么营生,若是有营生,谁愿意做这刀头舔血的买卖,脑滴啊别在裤腰带上,说不定哪天上了战场就再也回不来了。” “朱都头觉得那个跪在地上的百姓与朱都头未当兵之前区别大吗?” 护送的都头琢磨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宋文远这话的意思,羞恼地一手叉腰说道:“小人就算没当兵的时候,那也是澶州响当当的一条好汉,哪里会如这贱民一般只会跪地求饶。” 第七十八章 沧州主人(一) 从京城到沧州一路行走在后世的华北大平原上,宋文远直观地感受到了大周对于失去燕云十六州后的被动局面。 如此无险可守的大平原,只要北方那个强大的蛮夷邻居愿意,在冬季河面封冻之后,整个华北平原都是骑兵的猎场。 想要对抗北方蛮夷最好的办法是以骑兵对抗骑兵,可是中原人口稠密,并无大片的牧场以供战马驰骋,缺战马是大周对上北方蛮夷的最大软肋。 最让人难受的是打赢了追不上,打输了跑不掉,因此大周的每一次北伐都是无功而返,甚至在显得六年的时候老皇帝差点死在北伐的路上。 一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在显得十七年的年底宋文远赶到了沧州盐场所在地。 李煌看到风尘仆仆的宋文远差点没认出来,连忙问道:“文远!这是怎么了?” 宋文远摆摆手笑道:“李叔叔没事,是我想要了解一下北方的风土人情,选择了最艰难的不行前来。” “文远是说从京城一路走过来的吗?” “没错,我想看看大周的北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李煌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招呼着护送宋文远一路前来的禁军士卒进入盐场休息,当然这好处必然是少不了的。 在安排好禁军士兵后,宋文远也已经洗漱完毕,李三娘已经给宋文远整理好卧房。 看着李三娘怎么亲力亲为的样子,宋文远有些无奈,这些事本不该她做,可是她却偏偏要做,是什么心思宋文远很清楚。 可是在这一点上,宋文远不想回头,也不愿回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在盐场休息了几天终于缓过劲儿来,宋文远这才有精力询问沧州盐场的建设情况。 “李叔叔!沧州盐场建设的如何了?” 李煌摇摇头道:“不理想,比计划中的建设进度慢了很多。” 宋文远皱眉道:“为何?” “一是沧州人口少,盐场招不到足够的人手,因此拖慢了建设速度,二是驻守河间府边地的乃是皇亲国戚,咱们惹不起啊!” “李叔叔是说符家人吗?” 李煌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当今皇帝的两任皇后都是符家的女儿,整个京东路都是符家的门生故吏,就是天子也对符家礼让三分。” 宋文远脸色很难看,若是别的人还好说,晋王绝对会无条件支持自己,可是涉及到符家那就不好说了。 符家是晋王最有利的支持者,晋王怎么可能为了一点儿银钱上的利益,与符家决裂。 更何况符家乃是晋王生母的娘家,是他的嫡亲娘舅家人。 这事有些棘手了,即使再大的困难眼下也不能与晋王讲,这件事必须自己处理。 “如今沧州符家的管事人是谁?” “是上柱国、河东节度使的长公子。” 宋文远知道李煌说的是符昭愿,符家如今与皇家深度绑定,可以说是皇家最信任之人,就算是符家人在边镇上做出一些出格之事,只要能够确保边关安全,皇帝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何应对符家人伸进来的手,这让宋文远陷入了沉思之中,以他现在的实力硬碰硬肯定不行,若是不硬碰硬,又该用什么样的利益将符家人收买呢? “李叔叔!你说符家人跟北边可有联系?” “文远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李叔叔放心,宋某还没那么傻,就算符家与北边有联系也不可能背叛大周,符家人在大周已经成顶级权贵,投到北边能给他什么。 宋某是说符家与北边的商贾是否有勾连,比如说走私一些物资,谋取利益。” 李煌是典型的商人思维,略微一想便沉声说道:“这不用想,肯定有,不过大家族做这种事都十分隐秘,肯定不会让人知晓。” “那就好办了,李叔叔抽个日子帮小侄约符家人,小侄打算登门拜访。” “是!” “盐场建设不能停,该招募的工人若是本地招募不到,那就到京东路去招募,京东路人口要比河北路人口多的多。” 李煌点头应下,随后又汇报道:“按照文远的要求,盐城的造船厂已经能够建造百料左右的渔船,这些造好的渔船如今正在盐城附近的海上捕鱼。 一方面获得的鱼获可以为盐场工人加餐,节省大量的粮食,另一方面也能快速地提高灶户的驾船能力。 老夫来沧州便是乘坐的我们自己造的渔船沿着海边,这坐船实在是太遭罪了,本以为坐在船上免受颠簸之苦,哪里想到这海上行船与河上行船他就不是一回事。” 宋文远看着李煌回忆起坐船来沧州时的痛苦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叔叔!这大海上无风还三尺浪呢,可想而知风浪得多大,哪里是河流能够比拟的。不过以后咱们的船会越造越大。 若是能造出万料以上的大船,那时候大海船上的颠簸可就少了很多。” “万料大船?” 李煌瞪大了本就不大的小眼睛,一张胖乎乎的脸写满了不可思议。 “没错!” “那得多大啊?” 宋文远很想说你是没见过后世什么叫做万吨货轮,万料算个屁。可是仔细一想后世的船都是钢铁制造,同样的吨位木制帆船要比钢铁怪兽大多了。 不过真要造到两千吨排水量往上,用木头制造就有些吃力了,别的不说,去哪里找那么多又粗又长又直的大木良才。 “别的不敢说,一艘大船能把一个村子的百姓全部装下,还有富裕,不过这样的大船十年之内能够造出来都是快的。 我们的目标是明年争取能够制造出适合远航的千料海船,有了这样的海船我们便能开展远洋贸易了。” 当初宋文远与晋王谋划远洋贸易的时候,他可就在旁边站着,本以为那就是一两句闲话,没想到宋文远还真要这么做。 大海上狂风巨浪,一不留神那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李煌是打定了主意,哪怕是把他那一成的利润全让出去,只做个拿俸禄的掌柜,也不做海船出海冒险。 第七十九章 沧州主人(二) 显德十七年、腊月十八大雪。 沧州都监府,符承佑斜躺在一张软塌上,一双脚伸进一个侍女的胸脯里,身上盖着锦被,手里捧着手炉。 身后还有两个侍女在为他揉肩捶背,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正在向他禀报:“九公子,那个宋文远来了。” 符承佑抬了抬眼皮,一脸不屑地说道:“就是那个攀上了晋王殿下幸进的宋文远吗?” 管家点点头道:“正是此人。” “罢了!让他进来吧,若是不见见他哪天见了晋王不好说话,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是!” 宋文远已经在大门外等候了许久,身上的斗篷已经被飘落的白雪覆盖,他谢绝了跟随的李家下人的打伞,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大雪中。 这是一种示弱,宋文远不相信符家不知道他的身份,就算不知道他的身份,皇家两个字总是能看懂的。 然而符家明知道是皇家的生意,依然还是进行了各种阻挠,很明显他们是在向皇帝传递一个信息,那就是河北路是符家的,就是皇家来了也得听他们的。 这是一种政治较量,皇帝可以夺了掌握兵马的大将兵权,却改变不了这些老将在一个地方影响力。 更何况符家还是皇家的姻亲,未来皇帝的国舅,这种地位岂是宋文远这样一个毫无根基之人所能撼动。 足足在符府门前站了有半个时辰,符府的管家才姗姗来迟,打开了府门旁边的一个小门,这个门的地位比侧门还要低,完全是走下人的小门。 这就是下马威,这就是屈辱,宋文远抬头看了看小门,心中冷笑不已。 两世为人,宋文远早已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面对如此的羞辱,他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跟着符府的管家径直走向符承佑的卧房。 你没看错,确实是卧房,听说宋文远来了,符承佑压根儿就没有起来的意思,一边哼哼唧唧地享受着侍女的伺候,一边乜斜着眼睛看着这个刚刚走进来的少年。 管家见宋文远没有给符承佑磕头行礼的意思,恼怒道:“你这腌臜东西,见了小相公还敢直戳戳杵在这儿,腿不会打弯吗?” “宋某的膝盖只跪天地君亲师,就算是见晋王宋某都没有下跪,符都监是觉得自己比晋王还高贵,还是符家想着面南背北呢?” 这帽子扣得不可谓不大,符承佑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承受这个帽子,这小子一骨碌身爬起来,起身太着急忘记了脚还揣在侍女的胸脯上。 直接将侍女蹬出去老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符承佑也差点儿被绊的从榻上上栽到地上。 多亏了身后那两个侍女扶了一把才算站稳了身躯,符承佑恼羞成怒,指着那个被他踹倒的侍女怒喝道:“拉出去杖毙!” 一声令下,两名家丁应声进门将那侍女架起来就要往外来,宋文远这一刻心中的怒火已经顶到了脑门上。 可是他却不敢与这个二世祖硬顶,若是这二世祖觉得自己的面子伤了,没准真的就将这侍女打杀了。 尽管心中恼怒万分,还是忍住了这股熊熊怒火,调整了一下心态露出一副李煌式笑容说道:“小相公何必与一个婢女置气,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婢女打杀了怪可惜的,不如小相公开个价让与小人如何?” 符承佑抬头看了一眼宋文远,冷笑道:“你也配,本公子玩儿剩下的也不是你这低贱的商贾所能染指的。” “下官乃是官家钦封的‘将仕郎’,小相公如此羞辱下官,难道是瞧不起陛下吗?” 若是宋文远只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商贾,被这二世祖羞辱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宋文远是皇帝封了官许了愿的散官,散官也是官,代表朝廷的一份脸面。 符承佑就算再混蛋也不敢公然挑衅大周的官僚体系,这家伙倒也知道回头,一拍脑袋尴尬一笑道:“哎呀呀!你说说今天大雪天凉,本公子早上贪杯多喝几杯热酒,这会儿酒还没醒,说了几句醉话,宋掌柜勿怪。” “无妨!是下官冒失了。” “罢了,既然你想要,那本公子就送你了,这贱婢别的好处没有,就是胸脯很软,适合暖脚。” “君子不夺人所爱,若是小相公不舍,下官便不夺人所爱了。” “一个贱婢而已,你以后就跟着宋掌柜了,管家去把她的卖身契拿来交给宋掌柜。” 那管家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到符承佑的吩咐,如同聆听仙音一般,答应一声快步退了出去。 这会儿符承佑的无名之火也消散了不少,坐在软榻上淡淡地问道:“宋掌柜不好好经营你的盐场来本公子这里做什么?” “下官是来给小相公送财来了。” “怎么你想贿赂本公子?” “若是有可能,下官倒是愿意。” “本公子的胃口很大,就怕你填不满。” “不知小相公可知北边一年能过来多少盐?” 符承佑冷笑一声道:“本公子为国戍边,怎能放敌国货物随意进关,你想栽赃本公子吗?” “既然小相公没诚意,那就当下官没说,下官可就不客气了,下官保证在一年之内,你符家卖不出一粒盐,除非你符家敢造反。” “吓唬人吗?本公子等着。” “好!那下官就告辞了,顺便告诉小相公,我皇家盐业的盐含税之后每斤在河北路的售价不会超过十文。” “你等一下!” “怎么,小相公还有何吩咐?” “你刚才说你的盐卖多少钱一文?” “含税不超过十文。” “你糊弄谁呢,十文钱连本钱都不够,还含税。” “这就不劳小相公操心了,就当下官人傻钱多。” 这会儿符承佑回过味儿来了,这姓宋的哪里是来低头的,分明是来示威的。 顿时气的一拍床榻怒道:“你在威胁我符家吗?” “小相公误会了,下官本来是来送财的,可是小相公不愿意要,下官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第八十章 沧州主人(三) 符承佑眼珠转了转问道:“宋掌柜确定一斤盐十文钱出售吗?” “十文钱出售那是下官自己卖,若是小相公打算合作的话,宋某倒是一斤只加一文钱的毛利,比卖给盐商的价格少一文钱。” 符承佑当然知道这一文钱可不是小数目,要知道符家每年从北边走私不少的私盐,由于北边的私盐价格比大周的官盐价格低廉,符家每年在私盐这一块上那是赚的盆满钵满。 不然符家怎么可能宁愿冒着得罪皇家的风险也要对盐场进行干涉,这其中的利益那可不是小数目。 “也就是说我符家拿到的盐价是十一文了。” “小相公说的没错,不过下官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让出河北的市场,专供北边的市场。” “你是让我符家走私吗?” “小相公也可以这么理解,符家似乎以前也没少干。” “你大胆!” “行了,你就别虚张声势了,若是殿下没给下官交底,你觉得下官敢来单刀赴会吗?” “你是说......” “下官什么都没说。” “对!对!对!” 符承佑到底是权贵子弟,见识反应要比普通人快的多,尽管有些混蛋,可是在这种涉及到家族利益之事的时候,还是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宋掌柜!这事太大,本公子做不了主,你先回去吧。” “打扰小相公了,回头宋某在狮子楼宴请小相公,还望小相公肯赏脸光临。” 符承佑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你这人还真是适合做生意,一般人还真就没有这般气度,本公子应了,定好日子本公子一定去。” “多谢小相公肯赏脸,下官这就告辞了。” 目送着宋文远出了房门走远,符承佑连沉了下来,大声吩咐道:“来人!” 一会儿工夫卧房门外有人答话:“公子请吩咐。” “撤了对皇家盐业那边的骚扰,安排人南下给本公子打听一下皇家盐业的食盐在南方的售卖价格。” 门外那人应了一声,悄然离去,符承佑则坐在书案旁咬着笔头开始给家里写信。 符承佑给家中写信说些什么,暂且不提,且说宋文远出了都监府大门,就看到了那个差点儿被杖毙的侍女以及正等候在一边的符府管家。 那管家没有了刚才见宋文远时的傲慢,满面春风地对宋文远说道:“宋郎君!这是这婢女的卖身契,以后便是宋郎君的人了。” “多谢了!替宋某多谢小相公割爱。” 符府管家笑着说道:“宋郎君放心,小人一定将话带到。” 离开了符府,走出一段距离后,宋文远将卖身契递给那个跟在自己身边的侍女说道:“你自由了,拿着这个卖身契回家吧。” 侍女吓得赶紧跪地道:“小官人不要奴婢了吗?” “宋某只是不忍心你被无故打死,现在你已经脱离了危险,想去哪里都可以,宋某在沧州孤身一人,你跟在宋某身边并不方便。” 能够在主人跟前伺候的侍女基本都不会是蠢笨不堪的,听到宋文远说自己并无家室跟在身边,侍女眼前一亮。 “奴婢无家可归,若是小官人不收留奴婢,奴婢就只能流浪街头自生自灭。” “这样啊!”宋文远一想既然将人救了出来,若是不管,等于是灰坑跳到火坑了。 “也罢!你先跟宋某回盐场,正好李掌柜带着家眷,你暂且在他家住上一段时间。” “谢小官人!” 回到盐场,将这个婢女交给李三娘,李三娘狐疑地看了一眼宋文远没有多说什么,便带着这侍女去安排住处。 李煌还以为这侍女是宋文远新买的丫鬟,根本没在意,他更关心的是宋文远与符家谈的怎么样。 “文远!那符家可愿让步,不给我们捣乱?” “暂时符家不会来捣乱了,我们抓紧时间建设盐场,眼下是冬天,不能敷设盐田,但是砖厂要调集人手加大砖块的生产力度。 等到开春天气转暖,也好加快盐田的敷设进度。来年我们的任务非常繁重,时间紧迫,若是完不成天子的要求,我们谁都落不了好。” “文远放心,只要符家不来捣乱,就不会有问题,不过老夫有些不明白,这符家不是皇亲国戚,还是晋王殿下的舅家,他们不但不帮着我们,怎么还给我们捣乱?” “亏李叔叔还是盐商,怎么就不知道这北方的盐大部分都是从北边蛮夷那边过来的,符家每年在私盐上的获利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我们来这里开设盐场,那不就是从虎口里夺食吗?” “既然盐利对符家这么重要,文远又是如何说服符家的?” “是否说服我还没有把握,不过是暂时镇住了符家,我告诉在沧州的符家主事人,我们可以十文钱一斤对外销售食盐。” 李煌瞪大了眼睛说道:“这个价格扣除如今七文钱的赋税,再算上生产成本我们可没有多少利润了。” “我们要的不是利润,是市场,只要将北边的盐挤出去,不赔钱就是挣了。” “文远!老夫怕的不是商场上的事,老夫怕的是权贵不讲理啊。” “过些日子,巡盐御史就会到来,只要巡盐御史到了沧州,符家还敢做出格的事吗?再说只要符家人脑袋没有进水,或者说他们觉得朝廷拿他们没办法,他们就不敢太过分。 当然光靠施压没有用,还得适当给他们一些利益,我给符家出了个主意,我们给符家供货,每斤十一文,由符家的渠道卖到北边。” 李煌恍然大悟,把符家在北方的盐利夺了,那么就给符家再开辟出一条利益通道。 而且这件事最适合做的还是符家,他们有实力,也有渠道。不过符家可不知道盐政新政中有向北方倾销食盐的选项。 这种向北方倒卖食盐的行为那叫走私,换了别的时候,食盐买进来朝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想卖出去那就不容易了。 盐铁自古都是战略物资,不可能任由人随意贩卖,符家人会这么早就把底牌露出来吗? 第八十一章 沧州主人(四) 符承佑的家信很快送到了天雄军节度使府,如今魏王符彦卿已经垂垂老矣,为了安朝廷之心表示符家并无不臣之心。 符彦卿如今居住在京城,将爵位传给了如今在天雄军当家人符昭愿大周袭爵降封一等,符昭愿现在的爵位便是魏国公。 收到儿子的家信,仔细读完之后,符昭愿陷入了沉思,朝廷推行盐政新政的事,符昭愿如何会不知道。 而且这新政还是自己的亲外甥在主导,于公于私都不应该阻挠,可是盐利太大了,大到就算是亲情都无法左右的程度。 符家不是符昭愿的符家,而是整个符姓的符家,如此庞大的家族,怎么可能没有内部纷争。 若是盐利丢了,符家人的收入会掉下很大一截,别说什么家族情谊,到底还是利益。 这事符昭愿不敢轻易做主,对于儿子做出的判断他是相信的,既然宋文远敢说用十文一斤的食盐将符家在北方的市场份额挤掉,那就完全有可能做到。 除非符家动用蛮力将朝廷的官盐清出去,可是这么做就相当于跟皇家撕破脸,符家没这个胆子。 尤其是如今兵权大半被朝廷收走之后,符家还有什么本钱敢和朝廷叫板。 经过这些年的连消带打,这些当年手握重兵的军头享受了太多的富贵,却失去了立身的本钱。 符家也是如此,以符家如今的地位,最后能够依仗的只剩下了皇亲国戚这个名头了。 若是不敢对盐政新政下手,那么想要阻止朝廷的食盐卖到北方谈何容易,在与家族各房商议过后,最后还是同意了宋文远给出的建议。 利用符家在北边的渠道,向北方反向倾销食盐,只要有利可图,北边的那些盐商一样不是善男信女。 消息传到沧州,宋文远终于松了口气,真要符家一直纠缠下去,就算是最后取胜,占据了北方市场,也会因为各种消耗,完不成皇帝规定的份额。 到时候,皇帝肯定不会拿他丈人开刀,反倒是会把板子打到自己的身上。 好在符家人选择了对双方都有利的条件,符家利用在北方的人脉,有皇家盐业提供的低价食盐,经营下来不但不会有损失,还有可能比之前从北边走私到北方挣得更多。 至于北边的那个邻居也不会吃亏,他们会将这些比他们自己生产还便宜的食盐,销往更远的地方。 在宴请符承佑的宴席上,符承佑借着酒意说道:“宋掌柜,我符家可是将身家性命都押到了你的身上,若是有一天朝廷怪罪我符家向北边走私食盐,还望宋掌柜给我符家做个证。” 宋文远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低声说道:“小相公!走私本就是上不得台面之事,这事怎能让朝廷知晓。” 符承佑撇撇嘴道:“宋掌柜说的轻巧,到时候朝廷的板子打下来,打得可是我符家。” “小相公,这些年符家走私的事做的还少吗?朝廷这些年也没有对符家如何吧。以前你符家从北边倒卖私盐,朝廷可一点儿好处没有。 如今你的盐可是为朝廷交了税的,虽然给你让了利,但是朝廷还是有一些好处,比起之前还是强了一些。 宋某倒是觉得朝廷巴不得你这样的走私多来点儿,最好一年能走私万万斤。” “北方有那么大的市场吗?” “只要我们的供货足够便宜,他们就有足够的市场,他们自己用不完,完全可以转卖到更远的地方。” 符承佑当然知道宋文远这话是真话,可是让符承佑难受的是宋文远是怎么将制盐的成本降下来的。 他可没少安排人去给皇家盐业捣乱,只看到皇家盐业整日里不是烧砖便是将好好的青砖铺在海滩上,却没看到制出一颗盐来。 “宋掌柜!本公子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当不当问?” “小相公,请讲。” “既然我符家要把河北路的市场让出来,可是符某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盐场制出一斤盐,我符家一旦将北边的销售渠道打开,需要的食盐可不是小数目,你们盐场能供的过来吗?” 宋文远心中吐槽,你们他么的要是不捣乱,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开始生产吗? 不过心里怎么想的,跟实际表达出来的是两回事。 “小相公!如今正在基础设施建设当中吗,一旦建设完毕投入生产,每天的产量以万计算,就怕符家出不起采购的价钱。” “宋掌柜是说每天能出一万斤盐吗?” 宋文远嘴角上扬,微微一笑道:“宋某说的是以万斤计算,可不是每天生产一万斤盐。” 开什么玩笑,沧州盐场一期工程的设计能力是每年生产一万万斤食盐,一期工程完成之后,就会继续投资二期工程。 等到计划中的沧州盐场全部施工完成后,光是这一座盐场的产量便能满足整个大周的食盐需求。 当然这个产量不包括对外的销售,未来食盐将是大周最可靠的对外销售产品。 “宋掌柜是小瞧我符家的能力?” “不是小瞧符家的能力,是我们的生产能力就算整个北边都吃我们生产的食盐,也不一定吃的完。 整个北方连同草原人口有一千万都是多的,就算一人一年吃一斤盐,也不过万万斤,符家一年能吃下一万万斤食盐吗?” 虽然宋文远没有跟他说盐场的产能有多少,但是符承佑听明白了,宋文远在告诉他,这个盐场一年的产量绝对超过万万斤。 万万斤是多少,符承佑没有直观的印象,可若是换成铜钱那就是十万万文,换成贯那即是一百万贯。 符承佑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他就没听说那个地方的盐场能有这么大的产量,原本还以为这盐场一年撑死了能出个几百万斤盐,符家咬咬牙能够将这些低价盐全部吃下,就算在北边卖不完,也可以通过北边卖给更远的地方。 “宋掌柜!大话谁还不会说,这样吧,本公子代表符家向盐场订购一千万斤精盐,就以青盐的质量为标准,如何?” 第八十二章 沧州主人(五) 宋文远听到符承佑一张口才订购一千万斤,揶揄道:“宋某还以为小相公张口订购一万万斤呢,没想到如此小家子气。” 符承佑只有二十多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哪里受得住如此激将。 当即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好!本公子就依你,一年订购一万万斤,若是贵盐场提供不了这么多食盐怎么说?” “小相公不用激动,咱们定一个契约,既然小相公要订购一万万斤,那么我们就签订一个契约,若是我们完成不了,十倍赔偿。 差一斤我皇家盐业赔偿一百文,差一百万斤,我皇家盐业赔偿一万贯。反过来若是符家吃不下这么多盐,按照价格五倍赔偿。” 其实符家吃不下五倍赔偿这个条件有等于无,若是能够拿出五倍的钱,何必要花五倍进行赔偿,不如直接用原价采购。 之所以这么订立契约,是为了将来万一符家耍赖,可以到朝廷去打官司,说白了就是想套路符承佑。 借着酒意,符承佑非要现在就签订契约,宋文远笑着说道:“小相公还是等宴席过后,清醒之后再做决定。” 符承佑不干了,指着宋文远的鼻子怒道:“姓宋的,瞧不起谁呢?这点儿主本公子还是能做的,别废话,现在就签。” 宋文远一脸为难地吩咐李煌准备纸笔,拟定契约,李煌更是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配合宋文远劝说道:“文远!不能签啊,这要是生产不出来,还不得赔到倾家荡产。” 宋文远故意一脸不耐烦地说道:“李掌柜,你怎么回事,让你去准备就赶紧去准备,哪那么多废话。” 符承佑更是借着酒意怒骂道:“你这狗东西,瞧不起谁呢,不就是一年一百万贯的采购费吗?瞧不起谁呢。” 宋文远悄悄给李煌打了个手势,李煌会意,转身下楼吩咐账房赶紧草拟契约,这契约双方签完之后,还要到沧州州衙由沧州州衙做为中人确认之后,才能正式形成具有律法效力的契约。 酒醒之后,符承佑回想签约的过程,心里有些后悔,不过也没放在心上,这一万万斤盐,一年能卖出一半,符家就稳赚不赔,大不了明年少采购一些。 不过这么大的一单采购契约,符承佑不敢对家族隐瞒快马加鞭快速将这份契约送回天雄军节度府。 符昭愿看到这份契约的第一想法与符承佑别无二致,同样认为沧州盐场完不成一万万斤食盐的订单。 尤其是看到完不成订单十倍赔偿的条款更是欣喜若狂,不为这笔订单能挣多少钱,而是为儿子终于能够独当一面而高兴。 符昭愿很清楚,这笔生意就算是不挣钱也不会赔钱,盐是生活必须品,早晚都能销售出去,十文钱一斤的食盐,一旦打开销路,多少盐都能卖的出去。 让符昭愿震惊的是皇家盐业一年的产量竟然这么大,这可不是一百万斤,而是一万万斤,真不知道这么多盐是怎么煮出来的,那得需要多少灶户才能做到。 然而沧州晚唐以来,一直都是地处战争边缘,老百姓不堪忍受战火纷飞,早已逃离大半,哪有那么多的人力供给盐场煮盐。 与符承佑想法一样,符昭愿也觉得这笔买卖就是稳赚不赔,就算有所积压也不防事,符家还压得起几十万贯的本钱。 不过既然签下了这么大的单子,也承诺了不再向大周走私北边的食盐,符家的人脉开始调动起来。 符家一边盯着盐场的生产,一边开始联络北边的商贾,随着沧州盐场第一批一万斤盐的出场,沧州盐场开始卯足了劲儿生产。 随着一池池的食盐在盐场工人的劳作下推入仓库,终于在满足了符家的订单后,还能余量开始大量投入北方市场。 这个时候,巡盐御史团队已经在晋王的主持下挑选出来,并在巡盐兵的护送下来到沧州盐场。 这些御史将要在沧州接受为期三个月的盐政运转培训,在培训结束后,这些巡盐御史将会奔赴各个产盐之地对食盐的生产、纳税、销售进行监督。 宋文远在给巡盐御史培训的同时,还要抽出时间筹建沧州与盐城的皇家盐业钱庄,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显德十八年五月,终于在沧州皇家盐业钱庄开业正常运营后,宋文远搭乘盐场生产的一百料小渔船沿着大路线一路南下,半个月后赶回了盐城。 从离开盐城到京城,再到沧州,又从沧州返回盐城,算算时间,宋文远竟然在外漂泊了一年半的时间。 回到盐城的家中与母亲团聚了几日,待身上的疲惫消散了一些,宋文远正准备去船厂转一转,看看古代是到底怎么造船的。 母亲却将他拦下来问道:“儿啊!你这一走便是一年多,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再不张罗成亲,人家徐家会怎么看你,又怎么看我家?” “但凭母亲做主,儿子没有意见,就劳烦母亲多操心了。” “娘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撑得起这些事,你若不反对的话,娘的意思是将你父亲请来,为你主持婚姻大事。” 宋文远立刻眉头就皱了起来,不过在面对母亲的时候,他却狠不下心来,毕竟母亲还对王尊素抱有幻想。 “娘!儿子不反对您与王老爷来往,不过儿子的婚事就不劳驾他了,他若是想来我家,我也不会对他冷眼相待,毕竟我们母子还是吃过王家的饭食。” “你这孩子,王家有错,你父亲却无错,你不能因为别人的错,便迁怒到他的身上。” “娘!儿子没有迁怒于他,只是往事已矣,何必再平添烦恼。” “儿啊!不管怎么说你的身上也留着老爷的血,老爷在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来过咱家几次,每一次都是唉声叹气的离开。 娘能看得出来,你父亲他真的悔了,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肯定不会再漠视你,好好地将你留在身边培养。” 第八十三章 父子关系 宋文远很意外,没想到王尊素竟然能拉下脸来见宋氏,要知道当初他可是见到宋氏跟见了鬼一样。 似乎他的一世英名都是被宋氏给毁了的,如今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有脸来见宋氏的。 “娘!王老爷来,没对娘有什么表示吗?” 宋氏脸一下红了,瞪了宋文远一眼,嗔怪道:“哪有这么跟娘说话的。” 一见宋氏露出这种表情,宋文远便清楚了,王尊素这是打算迂回进攻了。 “娘!您不说儿子就问忘忧去。” “忘忧!” “唉!” 小丫头脆生生的答应一声,从门外跑进来万福行礼道:“公子有何吩咐?” “王老爷来咱家都跟老夫人说什么了?” 宋氏恼羞成怒,抄起一把扫帚对着宋文远挥了过去,宋文远嘿嘿一笑,也不躲闪,任由母亲的扫帚落在自己的身上。 宋文远装作很疼的样子,故意龇牙咧嘴的“啊呀”! “傻孩子,你怎么不躲啊?”宋氏心疼地丢下扫帚,悔恨万分。 “娘,不疼。” “怎么能不疼呢,你这孩子就是没大没小。” “这怎么是没大没小呢,分明是儿子在关心你的幸福,王老爷要真心待你,我是不反对他住在咱家的,我也会把他当做长辈对待。”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这就告诉你爹,你爹一直都在盼着这一天呢。” “等等!我可没认他,尊敬他是因为娘,而不是因为他是我爹。” “你呀,娘怎么说你好呢,那你反对让你爹帮你张罗婚事吗?” “他来我不反对,不过其他的王家人不行,你要跟他说清楚,免得到时候大家都尴尬。” “成!娘知道,你爹也没打算让王家人来。” 宋文远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王尊素正在徐家与徐广平商议宋文远与徐玲珑的婚事。 徐广平看着愁眉苦脸王尊素,安慰他道:“真长!你要给孩子时间,毕竟是你们王家做错了,以后尽量弥补吧,这个孩子的性子刚硬,越是打压越反抗。” “子均!这老夫又怎么会不清楚,然而老夫现在确实想弥补当初的遗憾,可是这孩子却并不领情。” 徐广平暗自吐槽:你一家子把人家母子伤了个透心凉,现在想着靠几句好话就让人家回心转意,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好事。 “慢慢来吧,文远已经回来了,估计过两天就会来我这里,到时候我再试着帮你们父子劝和一下,你们的关系能否好转,其实取决于你王真长。 只要你老王不带着功利心看待文远,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关心,文远会改变对你的看法的。” 王尊素有些尴尬,王家想要认回宋文远,本就是出于功利心,若是宋文远一名不文,王家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里还会这样主动贴上来。 就算他老王愿意不计较得失地与宋文远接触,也会遭到整个王家的反对,除非他也跟整个王家决裂。 这就是宗族社会的一个基本逻辑,家族之间也是互相利用的利益关系,宗族聚在一起便是一个抱团取暖的过程。 “子均!老夫又岂能不知,可是生儿育女若是毫无指望,那又要来何用?” “真长兄!徐某说句不好听的,这孩子已经被你们抛弃了,是你王家不要了,如今见这个孩子有出息了,又想捡回去,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话虽如此,可这并不是老夫的本意,当初他们母子被赶出家门,老夫并不知道,也断不会做出这种有悖人伦之事。” “正因为如此,文远对你王真长还算客气,也比较尊重,对你的恨意也并不深。” 王尊素叹了口气说道:“老夫也是悔恨,当初若是多给予他们母子一点儿关心,他们母子也不至于被赶出家门。 这件事终究老夫也是有错,文远恨老夫也是应该的。” “你能这么想,说明你们父子还有缓和的余地,徐某最担心的是你还端着你那父亲的架子,那样只能把文远越推越远。” 王尊素叹了口气道:“老夫如今赋闲在家,也不知能在什么地方帮到文远。” “老伙计!你可知文远对玲珑说过什么话?” “什么话?” “那时文远与玲珑还没有订婚,又一次与玲珑闲聊的时候,曾经对玲珑说,他最羡慕玲珑有父母疼爱,父母对玲珑的宠爱不掺杂任何私心。” “你是说,老夫要想与文远再次相认,就必须放下文远回归王家,撑起王家的心思才可以吗?” “可以这么说吧,你要想一想,若是文远如今一文不值你还会与他相认吗?你王真长是王真长,王家是王家,文远可以认你这个父亲,但却绝对不会认王家。” 王尊素陷入了沉思之中,正如徐广平所言自己对文远有几分真心,一直希望相认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这个儿子能够撑起王家。 “让老夫再想想,也许老夫一开始就错了,老夫为何非要纠结儿子的姓氏,就算他不改回王姓又如何,不改回王姓他就不是老夫的儿子了吗。” 徐广平哈哈大笑:“老伙计,你要内心真这么想,你们父子相认就不远了。文远曾经对老夫说过,不排斥你与他们母子一起生活。 他也愿意承担儿子的责任,对你这个做父亲的尽孝,但你要飞逼着他参与到王家的事务中,只会适得其反。” “老夫明白了,只要父子关系融洽,儿子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家沉沦吗?与其逼着文远做什么,不如用诚意让文远主动承担家族的责任。” 正在这时,门外管家进来禀报道:“老爷!宋夫人传话过来,宋公子同意让王老爷帮忙操办婚事,不过不准王家人参与。” 两亲家对视了一眼,王尊素苦笑一声道:“子均!让你见笑了,老夫的儿子竟然还不如你更了解,我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是太失败了。” 徐广平没有客气,直接戳着王尊素的痛楚说道:“不是徐某比你了解儿子,而是你根本不屑于了解你的儿子,甚至认为文远的存在就是德行上的污点。” 第八十四章 船厂 就在王尊素与徐广平商议宋文远的婚事的时候,宋文远已经来到了建在海边的一处工坊。 整个工坊只有一百多人,大多都是招募过来的木匠,懂造船的师傅没有几个,还都只能造百料左右的小渔船。 宋文远的到来,引起了船厂的骚动,他们都在船厂干了一年多了,这是第一次见到船厂的东家。 工坊的工头是两个船匠,一个叫做刘阿九,一个叫做林四木,都是李煌从福建挖过来的。 如今整个船厂都是在这两个船匠的调度下进行造船,两个船匠看起来都有四五十岁,宋文远一问年龄,刘阿九三十九岁,林四木年龄更小,只有三十六岁。 大周这个时代,除了享受生活的权贵大户,比起后世普遍偏老,三十多岁看起来还不如后世五十岁年轻。 宋文远想看看他们设计的渔船图纸,两位船匠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东家!哪里有什么图纸,小人大字不识几个,根本看不懂图纸。”刘阿九解释道。 宋文远很是吃惊,连忙问道:“没有图纸,你们是如何控制造船时各个部位的尺寸的?” “回东家,这种渔船小人已经造了很多,全凭记忆,每个部位多少尺寸全都记在脑子里了。” 宋文远明白了,这就是典型的师徒传承,正因为这种只有技巧传承,却没有理论传承,使得华夏的造船业在明初达到顶峰之后,慢慢开始走了下破路。 “若是宋某要求你们造一艘更大的船,你们怎么办?” 林四木说道:“东家您提出要求,小人等先根据东家的要求烫出小样,如果小样试水没有问题,小人等再根本小样按比例放大。” 宋文远皱着眉问道:“这其中若是你们有一个部位尺寸记错了怎么办?” 林四木尴尬地说道:“那只能是再重新造一遍不合格的部位。” 宋文远这个无语,敢情这造船就是这么个造法,难怪技术一直都是进步缓慢呢。 因为想要技术升级,首先就要承担这技术升级造成的失败损失,就算这些工匠也不愿意做他们不擅长的活,更愿意按部就班做他们最拿手的活计。 “两位师傅有没有认识的造船大匠,宋某愿意高薪聘请,要求也不高,只要能造千料以上的大船就行。” “东家!小人识得一人,最善打造楼船,别说是千料,就是五千料都没有问题。不过这楼船平底吃水太浅,不适合在海上行走。” 宋某人还真的听说过楼船,楼船是什么时候被发明出来的,他没有考证过,不过东汉三国时期楼船已经是长江上的主要战船之一。 这东西本是为了适应冷兵器作战居高临下射箭而发明的船只,根本不适合航海。 华夏自主设计的海船只适合航海的就是福建发明的船型,因这种船型尖底上阔与后世舰船形制相仿,也被称为现代船只的雏形。 然而宋文远不知道这种船型在福建是否已经有了雏形,这也是宋文远要求李煌必须要在福建招募船匠的原因。 可是现在看起来,李煌招募的这两个船匠,真心不怎么样,要说宋文远给这二人一个评价,那就是只会依葫芦画瓢的匠人。 看来自己有必要亲自去一趟福建了,八闽大地上应该有不少有造船天赋的人才被埋没,等着自己去挖掘。 至于这两个船匠虽然没有成为大匠的资质,做为普通船匠还是不错的,首先这二人的动手能力就不错。 能够手搓模型的人都是狠人,宋文远为了验证这二人的动手能力,给二人下达了一个任务,那就是尝试制造一艘一千料标准的大海船。 这艘船的规格是长宽比是一比五,双层甲板,下层甲板左右各开五个小窗口,上层窗口左右各开三个窗口。 甲板必须要能承受住几千斤的重力压迫不会被破坏,同时还要保证船速要能达到每个时辰顺风顺水能跑六十里。 两个船匠听着宋文远的要求,简直就像在听天书一般,天下哪有这样的船。 “东家!这船我二人听都没听过,哪里能造的出来。” “若是都造已经出现的船只,那有什么意思,咱们要造就造现在没有的船,若是你们二人能够造出来,将来说不定还能青史留名。” 青史留名对于刘阿九、林四木这样大字不识几个的工匠来说,狗屁用都没有,青史留名能当饭吃吗? 这就看出宋文远这样的现代社畜的局限性了,思想上根本就没有转过弯来,还想着用精神激励法激励两个工匠。 结果就是两个工匠如同看傻子一样看着宋文远说道:“东家!您还是说点儿实际的吧,青史留名还不如每天赏小人二两酒来的实在。” 宋文远这个尴尬,这算是抛媚眼抛给了瞎子吗? 不过知错就能改,挨打就立正,这是后世青年的一贯作风,宋文远可没有面子包袱。 “两位师傅既然对青史留名不感兴趣,那宋某就换个赏赐方法,两位若是能按照宋某的要求将这船造出来,宋某每人赏赐五百贯。” 大周这个时候一贯钱还是很值钱的,能够买两石糙米,可以说五百贯换成粮食那就是一千石。 一个五口之家一年吃二十石粮食,能够足足吃五十年,差不多一辈子就过去了。 这样的赏格对于工匠来说那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两个工匠两眼放光。 刘阿九不确定问道:“东家此言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只要你二人能够将这新船造出来,并且符合宋某的要求,五百贯宋某立刻给两位发下去。 不过宋某还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两位从现在开始必须每天读书认字,还要学习如何画图,至于教授你们的先生,暂时由宋某负责。” 宋文远虽说不是造船专业出身,但是基本的绘图知识还是懂一些的,尤其是比起这个时代的抽象派画图来说,宋文远交给工匠们专业绘图技巧才更重要。 第八十五章 双层炮舰 两位工匠在得到宋文远的赏格确认后,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就算不眠不休也要将东家要求的这艘船造出来。 按照宋文远的要求,刘阿九与林四木二人开始建造等比例的小样,也就是后世俗称的模型。 在制造过程中,宋文远全程参与,随时指出两位工匠思维上的一些错误。 宋文远最先发现的就是两个工匠所用的工具尺的长短都不一致,连度量衡都不能统一,如何能够做到所有工件的尺寸一致。 在宋文远的强烈要求下,两位工匠才不情不愿地将两人用的尺子收起来,然后按照宋文远的要求,选了一把在宋文远看来精度还算凑合的尺子做为公尺,两人所用的尺子都用这把尺子做蓝本。 就这样忙碌了大半个月,一个长一丈,宽两尺的建造了出来。 重达好几百斤的模型被宋文远要求用渔船拖到大海里做抗沉性试验,若是这艘小船经不起一个海浪的拍击,那么真要放大了,也一样会在风浪中沉没。 宋文远站在渔船的甲板上,看着这艘小船在海浪里左右摇晃,似乎随时都会被风浪拍翻。 今天盐城外海的风浪并不大,尤其是在看得见海岸线的近海上,风力最多四五级。 在渔船的拖拽下,小船在海浪里起起伏伏,由于吃水太浅最终还是在海浪的拍击下船底朝天沉了下去。 好在有渔船的拖拽,小船并不会完全沉没,在渔船上的船员的一起努力下,生生将这艘小船从海里捞了出来。 回到岸上,宋文远召集刘阿九与林四木商议小船沉没的原因所在。 林四木琢磨了一下说道:“东家!小人一直都在观察小船在海里的情况,首先这小船沉没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无人操作。 比如如何在风浪里行船,也是一门学问,无人操控的船只,造的再好终究也会沉没。 其次是小船沉没是因为海面离船甲板太近,只要海浪一高,就会将海水灌进船舱,灌上几次,小船承受不住海水的压力,沉没也是必然了。” 刘阿九也说道:“通过观察小船的情况,小人觉得,若是放大这艘船,首先要将大船的吃水深度放大,船只吃水越深越是平稳,因此在空载的时候,需要用一些东西压舱。 其次是要防止水面以下一旦出现漏水的时候,不会快速灌满整个船舱。” 果然是行家,两人都说到造船的点子上了,帆船时代所有的帆船在空载的时候都会有压舱物保证船只一定的吃水。 同时也要保证水面干舷的高度,低于安全高度那就是超载了,海船超载那可不仅仅是货物损失,连人命都保不住。 “两位都说的有道理,接下来我们就按照这些发现的问题进行改进。” “是!”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位工匠每天都在愁眉苦脸中度过,别看造一个小样似乎难度不大,等到将这个小样放大十倍的时候,遇到的问题那就多了。 比如这么大一艘船要用多少木料,每一根木料要截成多长的,如何进行拼接才能确保大船在海上航行的时候不会散架。 为了保证所造船只的安全,工匠们大量使用了铁钉进行固定,于是乎船厂的用铁量陡增,将盐城所有的铁买光了都不够用。 为了将这艘船造出来,宋文远不得不求助于楚州知州徐广平,毕竟大周可是盐铁专营,你说你买的少的时候,还有个解释的由头,若是买的多了,几乎没有人敢承担这个责任。 别忘了有铁就能打造刀枪,有刀枪那就能训练军队,朝廷最怕的是什么,还不是百姓造反。 没有官府给背书,宋文远若是再大量采购生铁,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向朝廷举报,虽然说就是举报到朝廷也不会有什么事,毕竟这些事是晋王允许的。 但是宋文远想要可不止这些,他还要在船上装载火炮,设计中的这艘大船总共要装二十门火炮。 在没有试验成功之前,宋文远不打算惊动晋王,等到火炮试验成功再向晋王禀报。 在宋文远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基地之前,这种事不可能一直瞒着朝廷,不然朝廷就该怀疑宋文远的动机了。 至于朝廷得到了火炮的铸造技术,会如何使用火炮这种划时代的武器,那就不是宋文远操心的事了。 在徐广平的协调下,很快五千斤铁料运送了过来,完成这一艘海船的建造,以及作为火炮试验的铁料已经足够。 至于以后需要用铁,晋王若是不帮忙,宋文远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运送铁料的车队在送铁料的时候,还给宋文远送来一封徐广平的亲笔信。 信中全是责怪的口吻,什么回来了也不说去看望他,都要成亲了,也不知道回来张罗一下自己的婚事。 看着徐广平信中的唠叨,宋文远感觉很温暖,有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岳父也是父,没有享受到父爱,享受到岳父的爱也好。 提笔给徐广平写了一封回信,又在信封中给徐玲珑写了一封表示思念的信,托车队的人给徐广平捎回去。 告诉徐广平自己忙完这一阵子就回去与玲珑成亲,眼下正是盐政新政的关键时刻,实在是离不开人。 这个时代,男人只要是忙于事业,别说不回家,就是在外面找个小老婆都不是问题。 转头宋文远又投入到新船的建造当中,随着新船逐渐成型,只剩下上层建筑与舾装的时候,宋文远将目光投到了铁匠铺子。 铁匠铺子的管理者名叫老黑,不是此人姓黑,而是常年打铁,脸上被烟火熏得如黑炭一般,就算是与昆仑奴相比也不遑多让。 老黑不到四十岁,常年打铁,练就了一身的腱子肉,由于盐场宋文远重视工匠,这两年的待遇好了,老黑比刚来盐场更加健壮。 看到宋文远来了,赶紧给宋文远行礼道:“小人给东家请安,有日子没见着东家了。” “是有些日子没过来了,我交给你的任务做的怎么样了?” 第八十六章 不能让她死了 老黑憨厚一笑道:“按照东家的吩咐,泥模已经做好了,就等着干透了,便可以烧铁水浇筑了。” “你估计多长时间能干透了?” “这不好说,咱这个地方现在天气闷热,反倒不容易干透,估计要等到秋凉才能彻底的干透了。” 被老黑这么一说,宋文远才发现如今已经是七月了,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节了,真是一忙起来,连日子都忘记了。 在等待火炮泥模干透和海船上层建筑完工之前,宋文远抽空去了一趟楚州。 进门之后发现王尊素竟然也在徐家,父子再次见面气氛顿时显得无比尴尬。 “小侄拜见徐叔叔,拜见王老爷。” 不管怎么着还是先见个礼吧,徐广平自然是春风满面,对这个女婿那是无比的满意。 让宋文远感到奇怪的是,王尊素竟然没有给他摆臭脸,反而微笑着对他点头。 这让宋文远不禁怀疑,这老王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来不及多想,与徐夫人打过招呼后,宋文远便被赶了出来,徐玲珑已经等候在门外。 谁说古人都是老古板,不给年轻人独处的机会,这不老徐家就巴不得两个年轻人有更多的独处时间。 相隔一年半的时间两人再见面,宋文远发现徐玲珑瘦了。 二人相对无言,原本有很多的话,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宋文远率先开口道:“世妹!可安好?” “文远!你好狠的心。”徐玲珑一脸的幽怨。 宋文远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尴尬地站在一边,静默无言。 “你一走就是一年多,中间连个音信都没有,我知道你很忙,可是再忙给我写封信的时间总会有吧。” “世妹!不是不想给你写信,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都好,哪怕你就是告诉我,你每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也好。” 宋文远知道自己的直男思维忽略了小女生的感受,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正是爱做梦的年纪,哪个少女没有一颗为爱憧憬之心。 “对不起,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总想着反正是一家人,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对不起’三个字触动了少女心中的委屈,少女的眼泪扑簌簌落下。 宋文远感觉眼前的徐玲珑有些陌生,他印象里的那个少女是个有点傲娇,有点儿小野蛮,一副被父母宠爱的样子。 如今看到的徐玲珑却变成了一个满脸幽怨,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 “你为何要对我说‘对不起’,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这算什么问题,这不就是一个男生哄女生时常说的一个词吗? 宋文远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两个人跨越千年的思想上存在的代沟,比两个不同年龄的人还要大很多。 “我不该这么长时间一封信也不给你写,以后我保证只要出门,至少每月给你写一封信。” 少女破涕为笑,她要的不是男生的道歉,而是男生对她的在乎,这么长时间连封书信都没有,这就让少女心里怀疑,宋文远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这可是你说的,你不但要给我写信,每封信里都要给我写一个故事,要是不写看我怎么收拾你。” 宋文远松了口气,那个有些傲娇的小女生又回来了,这才是自己熟悉的徐玲珑。 “这么说话就对了嘛,伤春悲秋的,跟林妹妹似的,一点儿也不好。” “林妹妹是谁,老实交代,你在外面认识了多少女孩子?” 徐玲珑顿时张牙舞爪,上前就要揪宋文远的耳朵,宋文远慌忙躲闪,看来这揪耳朵的本事还真是女人的自带技能。 “停!停!停!哪里有什么女孩子,不过是我看过的一本话本里的一个人物而已。” “话本?在哪里,给我看看。”少女立刻忘了纠缠林妹妹的问题,开始追问话本。 “时隔多年,早已找不见了,就算里面的故事,也只能记得七七八八。” “你快给我讲讲,好久没有听你给我讲故事了,这几天你每天都要给我讲。” “好!每天都给你讲,我能记起多少就讲多少。” 两人坐在大树下的石桌旁,阿秀站在玲珑的身后,为二人斟茶倒水。 宋文远回想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原着,以及看过的电视剧,觉得还是按照电视剧为线索讲起来更容易,不然这书中的那些诗词就能要了宋文远半条命。 这些诗词在书中都大有玄机,甚至就是书中的一个药方,一个灯谜都隐含着各种深意。 若是不将这些东西讲明白,也就失去了这部古典文学巨着的意义。 “世人都小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今何在,黄土一抔草没了。” ...... 一首没有记住多少词的《好了歌》念完,从贾雨村吟诗作对到英莲被拐,到甄士隐被赖头和尚与破足道人点化讲起,从贾雨村因贪腐丢官给林黛玉做西席,再到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引入贾府正题。 徐玲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恢弘的叙事,讲了这么多,才只是一个开头。 大周也有一些话本小说,但都非常短小,通常都是用文言文写就,读起来非常晦涩难懂。 长篇小说的真正流行起来还要等活字印刷、以及造纸技术发展起来,书籍的印刷成本降低之后才能有存在的土壤。 不然一本动辄百万字的鸿篇巨着,想要流行开来,需要投入多少成本。 在讲到林黛玉父母双亡,只能到贾府投亲的时候,玲珑的眼睛又红了。 “这就是那个林妹妹吗?” “就是她!” “林妹妹好可怜啊,这么小就没了父母,到了外祖母那里可要寄人篱下了。” “是啊!贾母很疼爱林妹妹的,幸好有贾母在,林妹妹才能过了十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后来林妹妹怎么样了?” “死了。” 徐玲珑瞪大了眼睛,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娃怎么就死了,她抓住宋文远的胳膊使劲儿地摇晃着说道:“我不管,反正不想听到林妹妹死的结局,你不能让她死了。” 第八十七章 宋说红楼 宋文远这个后悔啊,自己干嘛非要给她讲这个话本,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又讲了一会儿,在讲到葫芦僧判断葫芦案的时候,终于开饭了,宋文远长出了一口气,总算能松口气,缓一缓了。 吃过饭后,徐玲珑也不知跟徐夫人说了什么,徐夫人也带着丫鬟凑过来听宋文远讲故事。 就连徐广平与王尊素也都围拢了过来,徐玲珑问道:“这个被抢的丫头是不是就是甄士隐的女儿?” 宋文远点头道:“不错!这就是甄士隐的女儿英莲,被人贩子拐卖了以后,几经转手卖给了冯渊做丫鬟。 冯渊带着英莲出门逛街的时候,偶遇小霸王薛藩,便将这冯渊打死,将英莲抢到了薛家。 断案的贾雨村曾经受过甄士隐的恩惠,连贾雨村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是甄士隐给的,在贾雨村断案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英莲就是当年甄士隐怀里抱着的那个女娃。 可是为了荣华富贵,却依然胡乱判了案子,那个出主意的门子便是贾雨村存身寺庙时的那个小沙弥。” “那个贾雨村就不是个好人,为了荣华富贵出卖良心。”玲珑咬着牙说道。 “其实这话本的开篇就把人性说透了,世人都小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就是这么现实,贾雨村若是不摧眉折腰与贾家连宗,又如何能官复原职,还能坐上知府的位子。 这作者手段够辛辣,讽刺的极为深刻,不知是哪位高人写的?” 这话是王尊素说的,老王的素养还是合格的,宋文远只是讲了个大概他便能猜出这话本中隐喻。 “晚辈也是偶然看到的,作者好像叫曹雪芹,至于作者是何人,成书于何时,晚辈也不知。” “这书可还在?” “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无从寻找,晚辈也只记得了只言片语,不能将书中的内容全部呈现。” “如此佳作不能一饱眼福,实在是人生憾事。” 徐广平也是颔首说道:“文远这是入宝山空手而归,真不知你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奇遇,能够看到这么多的好书。 你为玲珑所讲的那些故事,大多数老夫都是闻所未闻,虽说大多都是鬼狐精怪,然而仔细琢磨却大多都是世事人情,说透了人的贪、嗔、痴。” 众人又听宋文远讲了一会儿,直讲到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众人皆感叹刘姥姥世事人情练达,比起那狗儿不知强了多少。 徐玲珑有些好奇地问道:“那刘姥姥看到的那个疙瘩疙瘩响的东西是个什么物件,怎么还能跟个铙钹一样作响?” 宋文远笑着说道:“这我也不知道,不过书里写的是一种类似于我大周日冕与铜壶滴漏的计时的物件。 每逢整时便响声报时,书中将这物件称作钟表。” 玲珑不可思议说道:“这世上真有这种物件吗?这作者还真能想象。” “人类战胜动物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主人,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人类会思考,我们的祖先会想到我们如今的生活吗?” “文远是说这个话本中提到的钟表真的有可能做出来是吗?”徐广平皱眉问道。 凡是读书人都很反感这些东西,徐广平也不例外。 “我觉得只要有充足的想象力,再有钱财上的支持,总有一天会研究出来,我想《石头记》的作者也一定不是凭空想象,肯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要么就是听人说起过。” “就算造出来又有何用?无非是给达官贵人多了一样消遣的玩物。” “徐叔叔这话小侄不敢苟同,别的不说,若是这钟表能够小型化,在军事有大用途。将帅带兵打仗,最难的就是控制时间,两支人马如何能够做到同一时间配合发动进攻一直都是军事上的难题。 在战场上,往往偏差片刻的时间也许就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因为在兵法上才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若是有钟表辅助,只要越好时间,大家的时间都一致,不会出现多少偏差,在行动上就能做到统一部署,统一发动。” 徐、王二人虽然都不懂军事,但是也知道时间的重要性。因此宋文远说的这些他们也能明白,王尊素问道:“若是将这个设想告诉朝廷匠作局,朝廷的那些大匠能否做出来?” 宋文远摇摇头道:“这我不知道,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东西的原理是怎么回事,是什么原理能够计时,又是什么原理能够报时。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大多的发明创造都在学问当中,比如历史上的着名发明都与实学有关,只有国家重视实学,才能推进实学的发展,才有可能实现技术的突破。” 王尊素沉默了,朝廷上下没有人不知道实学的重要性,不然也不会专门设立一个叫做工部的部门。 然而读书人却刻意打压实学,工部所有的管理者都必须是读书人,只有在最底层干活的才是匠人。 这是公开的秘密,朝廷的位置就那么多,实学的多占一个,儒生就少占一个。 两家人忙碌着筹备宋文远与徐玲珑的婚事,反倒是两个当事人整日无所事事,除了腻在一起说些体己话,就是宋文远给徐玲珑讲《石头记》的故事。 两人的婚期定在八月十六,正好过了中秋节,喜上加喜。 婚期定下后,徐玲珑便再不再与宋文远见面,没有了徐玲珑的陪伴,宋文远便不愿在徐家多待,找了个理由离开楚州。 回到家中与母亲说了婚期已定,宋氏问道:“是你父亲给你定的吗?” 宋文远没有否认,点点头道:“是王老爷与岳父一手操办,反倒是我与玲珑倒是个闲人什么忙都帮不上。” 宋氏轻笑道:“这儿女婚事本就该父母操心,若是什么事都由你来操心,别人还以为你无父无母呢。” “有你们操心,我倒乐得省心,不过娘可要与王老爷说好了,婚礼那天除了王老爷,我可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王家之人,免得到时候让大家都难堪。” 第八十八章 海试 宋氏无奈地点头应下,对于儿子这个倔脾气,她也是很无奈。 宋文远在家待了几天,船厂那边来人禀报海船已经舾装完成,请东家过去验收。 这么快就完工了,看来这五百贯的赏格还真管用,刘阿九与林四木二人简直如同疯了一般,在宋文远的帮助下没日没夜地琢磨改进,这艘按照宋文远要求建造的海船已经下水。 该海船全长十丈有余,宽两章有余,船底到甲板最低处一丈五尺,船头船尾两头上翘。 为了减少前进阻力,船头如同楔形,便于劈开水面快速航行。 整艘船设计满载装载两千石,吃水六尺有余。水线以上三尺是一层甲板,船舷两边各开五个炮窗。 上层甲板上,左右两舷各预留安装三门火炮的位置,炮位露天,阴雨天有专门的遮雨棚,保护火炮不被雨水淋湿火药,不能正常发射。 船头船尾各预留两个火炮炮位,整艘船火炮全部安装完成后,共计拥有二十门火炮。 就算每门炮只有一千斤,二十门火炮就是两万斤,再加上备用的炮弹、火药,人员消耗的饮水、粮食、蔬菜。 这样一艘船想要开动起来至少需要二三十人一起配合,再算上每门炮配备两个炮手,海上行船还要配备厨子、船只修理人员、帆具绳索修理人员等后勤人员,整艘船的人员配置至少需要近百人。 光是一艘船什么货都不拉也要占去载重的大半,这就是一艘为战争而生的海船。 用这样的船只运货显然并不合适,刘阿九与林四木看着这艘下水的海船,怎么看怎么别扭。 要这样一艘船有什么用,个头这么大,还拉不了多少货,出海一趟连本钱都挣不回来。 宋文远可不知两个船匠的想法,看到这艘大船已经成型,接下来就要进行空载海试,若是海试成功,就要进行火炮安装。 这个时代若是能够造出十艘这样的海船在大海上那就是无敌的存在,想跟我打接舷战,那你也得能靠近我的船才行。 只要防住了敌人的偷袭与火攻,远距离炮击以现在海上那些小船,挨不了几炮就算不沉没,也会被打的失去动力。 可是一想到火炮宋文远又犯起了愁,别的说这铸炮用的铁料上哪里找,一艘船就要至少两万多斤铁料。 这还不包括火炮发射的炮弹,炮弹宋文远也没打算用铁球,对于现在冶炼技术来说,用铁弹实在是太浪费了。 守着盐场的好几座砖窑,完全可以烧制球形青砖炮弹,反正也不打算回收,青砖落到敌人船上或者阵营中,若是碎裂还能造成二次杀伤,绝对是不错的炮弹选择。 当然若是有钱,肯定首选铁弹,毕竟同样的体积,铁弹的重量是青砖的两倍,这个重量差距造成的毁伤结果那是天壤之别。 登上海船,看着从渔民中抽调过来的水手,在刘阿九与林四木的指挥下开始升帆,转动帆面寻找合适的迎风面,待到调整到合适的角度,拴在栈桥上的缆绳绷紧。 刘阿九下令开始松开缆绳,海船借着海风向着大海深处驶去。两人设计的船帆根据宋文远的提示,使用软硬帆组合。 软帆的受风面更大,获得的动力更加强劲,硬帆操作简单,便于调节角度。 无论是刘阿九和林四木,还是宋文远谁都没有驾驶过这样的海船,在海上的航行,完全是在摸索着前进、转弯。 好在华夏造船早早就点了方向舵这个技能,使得海船的转向相对容易一些。 宋文远鼓励大家不要着急,慢慢摸索这艘船的性能,只有将这艘船的性能全部掌握,总结出一套操船的规矩,以后再培训新人的时候就能有的放矢。 为了总结经验记录在案,宋文远每天充当着各个部位的记录员,将每天的训练心得记录在册。 到了晚上回来的时候,还要召集大家讨论一天的训练得失,总结经验,并提出新的方法,在第二天海试中将新的方式用在操船上。 每天跟着水手们一起训练操船,宋文远不但学会了如何升帆桨帆,还学会了如何掌舵航行,甚至还在两位船匠的指点下学会了如何在大海上辨别方位。 要知道如今可是没有六分仪,指南针由于装备简陋也极容易出现偏差,想要保证在海上的定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六分仪没有发明之前人类的航海都是以大陆线为坐标进行航行,站在海船上看陆地,远远望去就是一片黑色。 在遇到风雨天气偏离了航线之后,有经验的水手会利用指南针与牵星术辨别位置,重新定位位置,确定前进的方向。 宋文远每天跟着水手们海试,他不懂古代技术,但是却比古人更有见识,双方之间思想不断碰撞,使得水手们的操船技术越来越纯熟。 半个月后水手们已经能够熟练的掌握海船的各个位置,并能在一些海况下做出正确的反应。 唯一遗憾的是火炮的铸造还要等待泥模彻底的阴干,没有武备的海船,就是没牙的老虎,看着唬人,实际上却是纸老虎。 更让人犯愁的是铁料,即使有徐广平的帮忙,陆陆续续也只拿到了不到两万斤铁料。连铸炮所需的铁料都凑不够,更别说做其他之用。 想要解决铁料还是要寻找其他渠道,大周对铁的管理非常严格,想要不通过官府暗中买铁,要承担巨大的风险。 还是需要向晋王求助,必须得到朝廷的背书,才能获得大量的铁料,为此宋文远特意给晋王详细写了一封信,向晋王禀报海贸的准备工作。 正在宋文远为火炮需要的铁料犯愁的时候,铁匠组传来消息,泥模已经干透,老黑正在组织人手搭建化铁炉,等到将生铁融化成铁水之后,便可以进行浇筑。 宋文远赶到铁匠组的时候,就见铁匠组的院子里已经竖起了一个如同后世炮弹形状的泥炉,匠人们正在炉子里生火将炉子烤干预热。 一个很大的风箱安放在进风口,两个学徒正在卖力地拉着风箱,泥炉顶部窜出一尺高的火苗,将周围炙烤的火热。 第八十九章 火炮 宋文远刚走进院子就感觉到热浪阵阵袭来,让宋文远感觉向前一步呼吸都有些困难。 可是铁匠组的工匠们却在这种环境下挥汗如雨地忙碌着,自古钢铁行业都是最辛苦的职业。 老黑看到宋文远进来,赶紧丢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过来道:“东家!这里不安全,您还是离远一些。” “无妨!我就站在远处看,不影响你们工作。什么时候开始加料?” “再过半个时辰就开始上料,炉子不够热,很难将铁料熔成铁水。” “你们炼铁的时候都需要加什么东西?” “东家!咱这不是炼铁,是熔铁,若是炼铁小人听说要在铁砂中加入一些石灰和长石粉。” 宋文远发现自己跟本就不懂如何炼铁,不由尴尬地说道:“我不懂炼铁,不要在意我说什么,按你们的方法来,这技术上的事最忌讳外行指挥内行。” 老黑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的大黄牙:“东家谦虚了,这泥模若不是东家指点,小人这辈子都不能想到。” 一想到泥模铸炮的效率宋文远忽然想到一种更加古老、便捷的铸造工艺,那就是翻砂铸造。 翻砂铸造的技艺非常非常古老的技艺,可以追溯到魏晋南北朝,不过这项技艺一般都用于铸造铜钱,而铜钱又是国家财政的重要组成部分。 因此这项技术出现之后,历代朝廷都严格控制技术流出,民间很难得到翻砂技艺。 想要使用翻砂技艺,还得靠晋王的支持,只要有晋王的支持,从工部宝源局要几个翻砂工匠还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宋文远想着如何从晋王手里要几个翻砂工匠的时候,老黑已经开始指挥着工匠们开始向泥炉里填充木炭,大量的木炭倒进泥炉,压制了泥炉中火苗的高度。 几个拉风箱的学徒,轮番上阵拼命地拉动着风箱。 老黑则指挥着其他工匠,将一块块已经切割好的铁块丢进泥炉,过了大概不到两刻钟的时间,泥炉中的火苗再次窜起来。 泥炉里的木炭开始充分燃烧,这时风箱拉的更加卖力,必须为泥炉里提供足够的氧气,才能让泥炉里的可燃物充分燃烧。 宋文远忽然想到了一个炼铁的传说,好像知道十九世纪前人们始终无法提高炼钢炉中的温度,直到有人发明了一种螺旋进气方式,让空气进入炼钢炉之前就已经提前预热。 这样吹入炼钢炉中的空气是热气,大大提高了炼钢炉中的温度,使得炼钢的质量有了明显的提高。 宋文远虽然不懂炼钢技术,也不知道这进气装置如何制造,但是他却知道原理,炼钢三要素温度、杂质、含碳量。 这三点缺一不可,温度不够,就达不到钢水融化的温度,不能去除杂质就不能得到更加纯净的钢铁。 铁矿石中大多都含硫,而含硫的铁矿石若是不能去除杂质,练出的钢铁又脆又没有弹性,无法承受高强度的拉力。 而含碳量的便是生铁到熟铁之间的钢的标准,碳含量太少,纯铁太软,不适合锻造各种装备,含炭太高就成了生铁。 这些理论上的知识都是后世经过漫长的积累总结出来的学问,便看宋文远觉得这些没有多大用处,事实上当宋文远将这些知识告诉了老黑后。 老黑的两眼都在放光,他搓着手说道:“谁说东家不懂炼铁,我非得大嘴巴抽他,东家这简直就说出了炼铁的最大的问题。 尤其是东家给出了解决的办法,只要温度上去了,其他的都是小事。” 老黑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含碳量,但是他却知道,这一定是木炭燃烧后留在钢铁里的东西多少。 只要温度够高,这些东西都能烧出去。去杂质古人也总结出了一套相应的办法,最难的就是提高炉温。 宋文远微微一笑道:“我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只能耍一耍嘴皮子,真正动手的是你们,我们早晚是要炼铁的,你老黑一定要做好我们自己炼铁的准备。” 听到宋文远说要炼铁,老黑提醒道:“那敢情好,要是自己炼铁,可省不少钱呢,咱现在每年可不少消耗铁,完全可以找个地方自己开个炉子。 就是不知道朝廷是否同意,大周对铁的管制很严格,若是被扣个私开铁矿,图谋不轨的帽子,小人可担当不起。” “这你放心,宋某既然敢开矿,就没有摆不平官府的道理,你只要将这些准备工作做好,同时要把制铁铸炮的每一步工艺都记录下来,形成一套专门的理论。 这套理论传于后世,你老黑可就成了这一行业的鼻祖,到时候都得享受后世子孙的香火。” 宋文远又拿出了这套留名青史的鸡汤忽悠老黑,老黑虽然没有如刘阿九与林四木那样直接顶回来,也是嘿嘿一笑,完全不当回事。 想让工匠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交出来,可不是几句鸡汤就能忽悠出来的,那是需要给出实实在在的利益。 就像造船开出五百贯赏格,两位船匠立马什么都答应一样,只要给老黑开出五百贯赏格,同样也是什么都能答应。 两人正说着话,有工匠过来请老黑过炉子跟前看看铁水的颜色,是否能够出炉。 老黑快走几步,打开泥炉的观察口,查看炉子里铁水的颜色,铁水的颜色开始渐渐变成了淡黄色。 老黑知道这个时候该出炉了,若是不出炉,一会儿这铁水就会又成了一块软铁,也就是工匠们俗称的熟铁,那可就流不出来了。 老黑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炉子内的铁水温度已经达到了一千三百度左右,一旦铁水开始发白,炉子不能提高更高的温度,铁水里的碳元素逐渐流失,铁的熔点就会更高。 当铁元素越来越低的时候,原本的铁水就会渐渐凝固,除非能够提高温度,可是正如老黑所言,炼铁最难的就是提高炉温。 随着老黑一声令下,所有工匠一人一只长把的勺子,排好队伍等候在出铁口,老黑一手拿着护盾,一手拿着一根铁钎子将除铁口的耐火砖捅开。 火红的铁水顺着出铁口流了出来,在老黑的指挥下,一勺勺的铁水灌进泥模中,直到铁水外溢才停止。 第九十章 火药 铁水灌入泥模需要好几个时辰慢慢冷却,等到泥模表面温度不烫手后,工匠们用锤子敲碎泥模露出了铸造好的火炮外形。 趁着火炮的还没有彻底冷却,炮身上的毛刺还没有坚硬,工匠们开始用锤子、锉刀清理炮身上的毛刺。 一些难以清理的地方还要用到砂石打磨,直到表面光滑,没有任何刮手的地方。 在工匠们清理炮身表面的时候,老黑将火炮炮管中的炮芯取出来,开始检查整个炮身有没有沙眼、裂痕。 还好,第一次试验还算成功,火炮通体非常紧致,并无明显的裂痕。 检查完毕之后,老黑拿起手钻开始给火炮钻点火孔,这些最基础的工作做完,最艰难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火炮铸造完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打磨内圆的过程,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车床、镗床,所有的打磨、镗铣内壁全靠人力完成,这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安排了专门的人手对火炮的内圆进行镗铣后,老黑带着人开始构筑新的泥模,为了保证效率和容错率。 老黑一口气构筑了三十个泥模,其中有七个泥模都因为不合格废弃掉,还剩下二十三个泥模。 在等待泥模干透的过程中,宋文远开始带着几个专门招募过来的流民配制火药。 大周现在还没有意识到火药的重要性,因此对于配制火药所需的硫磺、火硝并不管制,这些东西在药店和道观都能找到。 尤其是硫磺更是做为一种中药在药店中出售,这些材料远比铁料更加容易获得。 但凡学过初中化学的人都知道火药的配比是硫磺、火硝和木炭,可是如何达到最佳配比,又如何试验出各种不同配比的火药的用处,就需要大量的摸索。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工作,因此这几个专门招募来的流民,家属都被安置在盐场中,他们自己也被宋文远严格要求按照操作规范进行操作。 尤其是火药制作的过程中不能看到一丝明火,以及严禁使用铁器,就算是用来碾碎硫磺和火硝的碾子都必须是石头制作。 即使如此,宋文远都是提心吊胆,生怕哪天砰的一声,不但盐场没了,估计自己的小命儿也没了。 现在是没有条件,等到有条件了,这火药制造工坊一定安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即使出现事故也不会影响大多百姓生活。 这是后话,现在宋文远还没有这种条件,等到他在海外有了落脚点,有了足够的力量之后,才能实现这一点。 在第二批泥模干透之前,宋文远终于等来了晋王郭宗训,郭宗训接到了宋文远的书信,与皇帝打过招呼后便火速离京直奔盐城。 从京城到盐城又非常通畅的水路可走,路上并不辛苦。 半个月不到,就赶到了盐场与宋文远相见。 二人时隔近一年的时间再次相见,关系依然亲密。 “文远!你在沧州对符家的做法,本宫承你的情了。” “殿下说的哪里话,我们总要有一个对外销售的突破口,与其便宜外人,还不如便宜了殿下的舅家。” “话虽如此,若不是文远手段巧妙,让符家知难而退,事情闹大了,不但盐政新政不能继续,恐怕你我都要受到牵连。 父皇肯定不会符家外戚下狠手,最后只能是你我妥协。最近本宫听说符家对北边倾销食盐挣了很大一笔钱,早已超过了原来他从北边走私食盐卖到北地的利益。 现在谁若说不支持新政,符家第一个不答应。本宫有一点不太明白,北边的蛮夷有那么多人吗?” “呵呵!殿下,他们也是在做二道贩子,如今河西走廊被蛮夷阻挡,大周已经无法通过丝绸之路获得商贸利益。 可是这丝绸之路并没有断绝,而是掌握在北边蛮夷的手中,每年他们从中原获取的货物,有好多都是运到了更远的地方销售。” “原来如此,因为丝绸之路的商贸断绝,我大周现在急需开辟出一条新的财路,这也是朝廷支持你进行造船出海的原因。 既然暂时路上的商贸打不通,那么我们就尝试着走海路。听你说新船已经下水,感觉怎么样,可以出远海吗?” “现在还在海试中,只有不断的海试才能找出问题所在,这艘船就是一艘试验性质的船,真正适合远航,大批量建造的海船将是海试完成后,总结出经验,按照新的标准建造的海船。 虽然新船已经下水,但是船上武备还没有安装,这远海贸易若是没有自保能力怎么行?” “需不需要本宫给你从兵部武库调拨一些弓弩增加你的船队的防御能力?” “暂时还不需要,不但不需要,臣还给殿下准备了一份大礼,有了这份大礼,北伐还能增加一份胜算。” 听到大礼,晋王眉头一挑,深知宋文远能力的晋王,知道宋文远所说的大礼,肯定非同一般。 “什么大礼,本宫现在能够看到吗?” “现在还没有最后制成,殿下再耐心等几天,等到制成那天,臣请殿下去观摩威力。” 晋王倒是没有对卖关子的宋文远抱怨,反而说道:“那我们先去看看海船吧,本宫还没有坐着海船出过海呢!” 宋文远连忙劝阻道:“殿下就在码头上看一看吧,这海上波涛汹涌,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殿下千金之躯,怎能轻易犯险。” “无妨!那些船工都能上去,本宫有何不可,你不必劝说,本宫没有那么脆弱,走我们去看海船。” 宋文远见晋王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劝说,到时候吩咐刘阿九与林四木指挥水手不要离海岸太远,同时周围布置好渔船,一旦出现问题可以随时救援。 到了码头上,晋王就看到了那艘停靠在码头上的大船,一百料左右的小渔船在它的面前就像一只猫与狗的视觉对比。 晋王不禁感叹道:“好大的一艘大舶,有此大舶天下何处不能去得。” 第九十一章 战争之神(上) 登上海船后,晋王看哪里都新奇,不断地问东问西,宋文远一一给他做着解答。 当看到预留的炮位时,晋王问道:“这里怎么看着像是缺少东西了?” “殿下好眼力,这里确实缺少东西,这是准备安装武备的地方,因为武备还没有造好,因此暂时只能空着,等待武备造好之后再行安装。” 晋王马上就明白了,这武备就是宋文远给他的礼物。 “这就是你所说的给本宫的大礼吧?” “殿下英明,确实如此,臣将这武备命名为火炮,是这艘船上最大的武器。” 晋王正要问什么叫火炮时,刘阿九过来禀报道:“东家!已经准备就绪是否可以开船?” “开船吧!” 随着缆绳解开,海船开始一点点向着外海移动,直到船头调整好方向,所有船帆全部对好迎风角,船速开始提高,晋王就感觉海风在脸上呼呼刮着,吹得脸有些生疼。 “文远!这船能跑多快?” “海上行船分为顺风顺水,还有逆风顺水,顺风逆水和逆风逆水等情况,最快的是顺风顺水,一个时晨差不多能跑出五十里左右,若是最慢的逆风逆水,连二十里都跑不出去。” “这海船逆风还能行走,是要划桨吗?” “这么大的船怎么可能靠划桨呢,有道是船借八面风。说的就是船帆能够借任何方向吹来的风行船。” “原来如此,果然是世事皆学问。” 因为有晋王在船上,海试的船只没敢深入大海深处,只在边缘海附近进行航行测试。 海上的颠簸远胜江河,郭宗训在过去了刚刚上传的兴奋劲儿后,开始有了晕船反应。 尽管他很想保持自己优雅的仪态,可是一阵阵的眩晕感,让他的肚子里翻江倒海,终于实在忍不住了,趴在栏杆上对着大海狂吐。 为了照顾晋王的身体,宋文远下令海船返航,两个时辰后海船靠上了盐场码头。 郭宗训在宋文远的搀扶下慢慢走上栈桥,大概是身体残缺的原因,怀恩的晕船反应比晋王还要严重。 主仆二人无比狼狈地踏上陆地,感觉双腿像是踩了棉花一般,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在码头上的休息区休息了一会儿,总算是缓过一些,晋王感慨道:“没想到这海船比江河的船难受多了。” “晕车也好,晕船也罢,都是人的正常反应,大多数人第一次上海船都晕船,当然也有体质特别好的人,根本就没有晕船反应。” “那要如何克制这种晕船反应,需要用药吗?” “无需用药,说的玄乎一些,就是在坐船的时候,人的注意力不要总想着坐船这件事,而是想着其他的问题,将注意力转移,慢慢就能克服晕船。” “原来如此,文远第一次上船可有晕船?” “臣大概属于特殊体质,并未感受到晕船反应,相反还觉得在船上感觉比在陆地上还要好。” 晋王白了宋文远一眼,心说你这是在我这里炫耀吗? 等着,总有一天本宫也能克服这晕船的毛病。 郭宗训毕竟还是年轻人,有着年轻人的好胜心,听到宋文远没有晕船反应后,便和晕船较上了劲。 每天都要随船出海,尽管每天回来都会吐得一塌糊涂,可是他却乐此不疲。 终于在过了十多天后,他尽管很难受,但是不吐了。 郭宗训一脸骄傲的踏上栈桥,对等候在栈桥上的宋文远说道:“本宫今天不吐了,怎么样本宫也克服了晕船。” 宋文远笑道:“殿下乃是龙子凤孙,体质自是不同常人,能够这么快就克服晕船,臣实在是佩服。” “那是!就没有本宫克服不了的困难。” 当然宋文远没有说,这是为了照顾你这个龙子凤孙,海船根本就没敢往远处跑,更加颠簸的海浪你还没有尝试到。 不晕船了,晋王也就失去了在上船出海的兴致,开始询问起正事。 “文远!你说的那个能够改变战争胜负的大礼是什么,有没有做好?” “工匠已经做好,现在正在制作辅助设施,明日就能进行测试。” 火炮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完成了打磨、抛光,之所以没有进行测试,是因为要等着砖厂制作出一批青砖炮弹。 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最基本的操作就是要保证所有自己生产的火炮口径达到一致,砖厂生产的统一规格的炮弹任何一门火炮都能使用。 不至于出现口径小的放不进去,口径大的漏气,造成射击距离缩短。 这就是穿越者优势,虽然不懂技术,但是却知道技术前进的方向。 第二天一早。 宋文远便请晋王到靶场观看火炮的射击测试,安装到炮车上的火炮已经提前被工匠推到靶场上,老黑带着工匠正在做射击前的准备。 火药作坊制作出的发射药用丝绸制作的药包分装,每一次发射根据射程进行发射药装填。 郭宗训凑到火炮跟前看着工匠们摆弄的物件,后面粗、前面细,像是一个超大号的萝卜,又像是某个器官的特大型号。 指着火炮问道:“文远!这就是你所说的能够改变战争的利器,本宫怎么感觉就是个傻大黑粗的铁疙瘩。” “殿下稍安勿躁,等候殿下就明白了。” 工匠们第一次装药不敢多装,担心第一炮就让火炮炮管炸膛。半斤装的发射药包,只塞进炮膛两包。 用硬木制作的推弹杆将火药推到最底部,接着又将一枚青砖炮弹裹着油纸推进炮管。 这一切准备完毕之后,只见老黑拿着一根细长的铁钎子,扎进点火孔,刺穿里面的发射药包,接着又在点火孔中插了一根火绳。 装填完毕后,老黑开始给火炮调整角度,第一次发射老黑也不知道这玩意能不能打准,到底能打多远心里也没数。 不过还是按照宋文远的提示,扳着炮耳看着望山瞄准好方向,在众人躲到后面的安全墙后,老黑用火折子点燃了火绳。 也不管火绳是否能够将炮管中的发射药点燃,老黑按照宋文远的吩咐,玩命的向着后边的安全墙跑去。 只听得‘嗵’的一声,炮口喷出火光和一阵白烟,一个球状的物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远方飞去。 第九十二章 战争之神(下) 突然的一声巨响,吓了郭宗训一跳,抬头向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圆球向着远方快速飞去。 眨眼间,就落到了远处的一面墙土墙上,瞬间将夯土砌筑的土墙轰出一个缺口。 圆球去势不减,又向前飞出一段距离才落了下来,落到地上的圆球已经碎裂成好几半。 郭宗训一下就明白了宋文远所说的改变战争形式的意义何在,若是这样的武器同时集中个几百门一起对着敌阵发射,都不用己方士兵上前拼杀,就让敌人死伤惨重。 这威力看起来比床子弩还要大,床子弩因为体型巨大,发射繁琐,只能用在守城和攻城上,在野战中却无法发挥作用。 “文远!这个铁管子好铸造吗?” 宋文远摇摇头道:“非常不容易,一门炮的光是精铁就要用一千多斤,铸造出来还不能保证成功,若是有沙眼或者裂痕,又得重新熔化重铸。 这样一门火炮的制造成本非常高昂,不过带来的毁伤效果也非常惊人,殿下想想看,若是大周军队与敌人交战,阵前布置一百门这样的火炮一齐发射,那对敌人的打击会多大!” 晋王没有被宋文远的忽悠迷住双眼,而是抓住了主题问道:“这火炮能打多远?发射一回要多长时间?” “殿下!这火炮刚刚铸造出来,还在试验当中,多长时间能够发射一次,需要在不断的试验中总结出来。 眼下老黑第一炮装药一斤,那堵靶墙距离火炮三百步、一人高,模仿的就是列阵的军队,炮弹穿过靶墙,受到靶墙的阻力,还能再向外飞出一段距离,可见这火炮在一斤装药的情况下,至少能打出四百步的距离。 现在臣最担心的是火炮的炮管承受不住压力,出现裂痕,一旦出现裂痕这火炮就废了。” 就在郭宗训与宋文远说话的工夫,老黑已经带着工匠跑过去检查火炮的情况,一名工匠用一个绑着麻布的木杆沾着清水清洗炮膛,将炮膛内没有燃烧干净的残渣清理出来。 另一名工匠同样拿着绑着麻布的木杆,不过却没有沾清水,将干布伸进炮膛清理留在炮膛内的残留的水渍。 老黑则仔细地检查这炮管上的每一处位置,发现并没有出现宋文远提醒过的裂痕后,才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东家!完好无损。” “不错,说明你们的做工很精致,接下来你们将试验不同的装药量、不同的角度下火炮能够射击出去的位置。尽快整理出一个炮表出来。” “东家是说还要再加大发射药的装药量吗?” 宋文远想了想说道:“先不要加了等到把炮表编出来,再进行最大装药量测试,接下来你们要一边测试火炮的性能,一边铸造新的火炮,有你们忙的了。” 老黑一听这话,顿时愁眉苦脸地说道:“干活咱老黑倒是不怕,就怕耽误了东家的大事,眼下人手实在是太少,东家能不能给小人再增加一些人手?” “需要多少人,你自己去招募,不过你要抓紧培养新人,不能认为自己手里的技术不舍得拿出来,这是短视行为。 你教会了徒弟,有些一线的活计就完全可以交给徒弟干,你完全可以站在更高的位置进行管理,徒弟做出的成绩也有你的功劳。” “东家放心,小人也想明白了,与其藏着掖着让手里这点儿绝活带进棺材里失传了,还不如将这技术传下去。 再说东家的为人也让小人放心,跟着东家干肯定不会吃亏。” “老黑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你不用给我戴高帽,犯了错误我是该罚还是要罚的。”宋文远笑着调侃了一句。 老黑抬起粗糙的打手,挠挠头上已经不多的头发,咧开嘴露出一嘴的大黄牙,笑着说道:“小人倒是希望东家天天能骂小人几句,只要东家骂了小人,肯定是小人哪里做的不对了,多骂几次说不定小人这技术就又上了一个台阶。” 晋王听得哈哈大笑:“你这老货倒是会说话,就冲你这么拍文远的马屁,想必文远没少给你好处吧?” “那敢情了,光是将这个火炮搞出来,东家就赏了小人五百贯。” 晋王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倒是听宋文远说过重视工匠,没想到竟然这么下血本。 五百贯花出去,能让这铁匠一辈子都把命卖给宋文远吧。 说话间,工匠们再一次完成了装填,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众人不再着急跑到安全墙后躲避,想要近距离观察火炮发射的情况。 宋文远哪里敢冒这个险,毕竟是新铸造的火炮,还没有拿到火炮射击的寿命极限,万一第一炮没有炸膛,第二炮就炸了,后悔都来不及。 也不管大家愿不愿意,除了留下点火之人,其他人全部跑到安全墙后躲避。 第二炮又将靶墙轰塌一块,看得郭宗训心痒难耐,恨不得自己亲手操作一番,男人哪有不喜欢又粗又长的...... “文远!这火炮能往高处打?” 宋文远想了想说道:“若是将火炮的角度调高,打到高处也不是不可以。” “若是集中上百门这火炮,以后的攻城将会容易很多吧。” “殿下!攻城咱们现在这种火炮并不适合,别的不说口径太小了,根本轰不动夯土夯实的城墙,更何况大城基本都会包砖,更加难以撼动。” “本宫并未想用火炮轰击城墙,而是想要用火炮攻击城墙上的敌人,只要用火炮压得城头上的敌人不敢露头,那么我军的攻城战是不是就容易了很多。” 宋文远回想了一下自己听说过的古代攻城方式,就算是明清时火炮开始大量应用也很少用火炮攻击城头的敌人。 无他,准头不够也! 准头不够,就无法实现步炮协同,等到敌人找到了火炮的规律,守城者有的是办法躲避火炮的攻击。 在现代火炮发明出来之前,火炮攻城更多的是对城墙轰击,利用炮弹的冲击力,将城墙轰塌,再让步兵趁着敌人的混乱攻上城墙。 到了晚清,太平天国发明了火药炸城法,直接用棺材装满火药埋设在城墙底部,从城墙底部实现爆破,从此攻城开始变得容易了一些,守城的地利优势削减了很多。 第九十三章 军队的制度(上) 宋文远仔细将火炮的优缺点对晋王讲述了一遍,并且对晋王说道:“殿下,这火炮是新式武器,如何配合火炮进行作战需要不断的磨合。 就是我大周现在的军队也要根据火炮的优缺点进行重新编组,只要我们能够有效保密,第一次对敌人使用火炮肯定能够达到意想不到的战果。 不过等到敌人回过神来,就会琢磨克制火炮的办法,任何武器都不是万能的,我们也要有相应的反克制手段。” “文远一直说不懂军事,原来都是谦虚之言,刚才这番话就不是一个不懂兵家之人能够说出来的,这就话正应了兵家那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名言。” 宋文远苦笑道:“殿下这会可真是错了,不是看过几本兵书,知道一些兵家理论就敢说自己懂兵事。 以后殿下若是主政,不管是谁在你面前说的天花乱坠,把兵家理论讲的头头是道,你就问问他兵怎么练,养一千兵马需要多少钱粮,遇到敌人偷袭时应该怎么做? 若是这些军事主官最基本的素养都不知道,那这个人百分之九十是个纸上谈兵的家伙。真当自己是羽扇纶巾、谈笑间灰飞烟灭的美周郎呢!” “那依文远之见该如何选将呢?” “前朝有句名言叫‘将帅起于行伍,宰相出于州郡’,这句话很有道理,一个连底层士卒在想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臣很怀疑他能指挥的了军队。” 郭宗训哈哈大笑,宋文远这话将大周满朝诸公都损了遍,那些儒臣每一个说起兵事都能滔滔不绝,听起来比武臣还要更懂兵事。 偏偏父皇还无法反驳什么,因为儒臣说的这些都是先贤的兵书上说的,若是反对儒臣就是反对先贤,一个不重先贤的帽子扣上,首先就能给扣上一个‘望之不似明君’的帽子。 “既然文远看不上文臣谈兵事,那么文远认为如何才能保证武臣不会断代,记得之前我们谈过这个问题。” “殿下!文臣有科举更新换代人才,武臣有什么?” 是啊!武臣有什么,指望将门子弟吗?这个问题郭宗训与老皇帝讨论过,将门子弟很难靠得住,这是根本规律,谁放着富贵的日子不过,去战场上搏命。 将门的没落是可以预见的,问题是将门堕落之后,谁来接替将门执掌天下的军队? “朝廷也不是不知道压制武臣,会导致军队战力下降,可是若是武臣权力过甚,岂不是又成了前朝乱世,兵强马壮者为天子。” “殿下,不能因噎废食啊!约束武臣权力,可以不给武臣招兵之权,发饷之权,后勤之权,地方行政之权。 可是却不能不给武臣指挥军队自有发挥之权,同时也不能打压军人的地位,尤其是给士兵脸上刺字和发配犯人入军队,坚决不能行。” “若是将军没有发饷的权力,士兵怎么可能听将军的,士卒扛枪吃饭,谁给钱给谁卖命啊!” “这就是军阀与国家军队的区别,军阀将军队当做私兵,而国家将军队做为公器。要在整个国家范围内形成当兵脸上有光的氛围,同时还要狠抓军队的纪律。 臣带着殿下派给臣的一个都士卒前往沧州,一路上百姓对朝廷的经制之师避之如虎,请问殿下,为何百姓这么害怕当兵的?” “自古都有匪过如梳、兵过如箅,兵者凶器也,当兵的出来就是要嗜血的,如此嗜血的军队百姓怎能不怕! 若是军队胆小如鼠,什么都不敢做,还能指望他们上了战场能打胜仗吗?” “臣听闻商君变法时言大秦军队要怯于私斗,勇于公战,而臣认为军队的刀枪是对着敌人的,一旦军队的刀枪对准了自己的百姓,不管这支军队有多能打,都不能要了。 殿下试想一下,保护你的人,突然之间对你挥起了刀子,这样的保镖还能要吗?” “若是军队将军纪抓的太严格,还有人愿意当兵吗?本来就做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还这也不让,那也不让。 文远试想一下,那些士卒会受得了这样的约束,到头来都变成了逃兵,朝廷指望谁来打仗?” “殿下!知道臣为何给了刘阿九、林四木以及老黑高额的赏赐,还要用未来的荣誉牵绊吗?” “为何?” “因为钱能让人一时效忠,而荣誉却能让人一辈子效忠。” “这不就是名利都要吗?世人谁不想名利双收,可是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名利给数以几十万计的普通士卒?” “怎么没有,大周多少个州县,需要多少个胥吏衙役,将这些人慢慢替换掉,全部由军队退役的士兵担任,既能隔绝士绅与官吏勾结,又能让士卒退伍后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同时要给普通衙役胥吏打开上升的通道,只要衙役与胥吏在任上有功就能升迁,将来升到一县提刑官的位置上也不是不可能。” 郭宗训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道:“你让大字不识几个丘八当知县,若是武臣都能当文臣,那这天下岂不是武臣的天下了。” “哪里来的武臣的天下,不管是军官还是普通士卒,退伍了就是普通百姓,与军队已经没有了关系,在地方上大不了将职位固定在几个行业里,比如提刑司系统,巡检司系统。” “文远的意思是将这些退伍的老兵都安置在治安、提刑这一块儿吗?” “就是如此,老兵退伍之后,技战术并不会很快退化,安排到这些岗位,对于捕盗抓贼很有作用。 同时有这些老兵形成一股力量,也可以制衡文官掌握的行政权,,不然上下都是儒生掌握地方,殿下觉得皇家圣旨出了京城还有多少分量?” 郭宗训显然是将这些话听进去了,认真琢磨了一会儿问道:“就算这些都能做到,还是无法保证武臣的传承。 大字不识几个的当兵的始终还是无法撑起大周的武备,最后还是要用将门,或者是文臣。” “殿下,文臣有科举,武臣为何就不能有科举,可以将武臣的科举好好细化一下,只要拿出文臣科举的认真度,臣不相信科举中挑不出几个优秀的人才。” 第九十四章 军队的制度(下) 对于武举,郭宗训不是不知道,可是武举真的没有多少人愿意参加,有本事的不用参加武举在军队也能混出头,没本事的就算是参加武举,考出来的成绩也是惨不忍睹。 想要推行武举谈何容易,首先去哪里找那么多读过书的丘八,人家都读书了,为何不去考科举,干嘛要去过到头添血的日子。 “文远!其实武举最大的障碍是识字率,能读书的人,谁愿意去当兵,而朝廷开武举怎么也要考一考《孙子兵法》、《六韬三略》吧。” “普通士卒不识字,朝廷可以派出士子教授士卒读书识字,当然不用去读那些《四书五经》靠科举的东西,完全可以从军规开始,然后可以学习兵法、战例。 大周一统天下肯定有不少经典的战例,这些战例完全可以与古代的经典战例合在一起编纂成书讲给士卒听。 并且给出硬性要求,士兵想要做军官,就必须读书认字,考不上武举的士兵就不能得到提拔,最多能到什长这个级别。” “文远!若是如此,一年要取多少武举才够?” “若是把武举改个名字,叫做武备学堂是不是就行了。这些录取的士兵还要在武备学堂经过系统的学习才能分配到各个军队中任职。 殿下觉得从武备学堂出来的这些军官,与普通士卒是不是就形成了区别,当普通士卒看到这些榜样,是不是就会努力学习,争取自己也考上武备学堂。” “文远的意思是武臣也成立一个类似国子监一样的学府吗?” “殿下英明,确实如此,成立武备学堂还有一个好处,比如那些身居高位掌握兵权的老将,退下来后可以放到武备学堂去教书。 也让老将们过一过为人师的瘾,虽说这些老将讲理论可能弱一些,可是讲实战经验,那可是碾压的存在。”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再配合着士兵退伍后的安置待遇,朝廷以后竖起招兵旗,有的是来当兵的。” 宋文远摇摇头道:“既然提高了士兵的待遇,那么军队就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不能吃苦,没有为国捐躯的觉悟,断不可招入军队。” “你这是打算走精兵路线,如此一来朝廷的军费开支可就要暴涨了。” “殿下!若是走这样的精兵路线,朝廷其实没有必要养这么多兵,能够对外作战的士兵,有个二三十万人马就足够了。” 郭宗训皱眉道:“二三十万哪够,不说别的,就一个北方防线要多少人马?更别说如今蠢蠢欲动的西北,以及西南那些土人部落都不是省油的灯。” “臣说句不中听的话,与其年年花费巨额的防御军费防备敌人的进攻,不如投入军费主动进攻,将战争烧在敌人的境内。 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只要我大周将周边这些蛮夷都打服了,就算我们的边境只放一个巡检司,他们也不敢造次。” “文远这话倒是暗合兵法,兵法有云:‘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忌杆一石,当吾二十石’,因粮于敌自古都是兵法最上策。 可是这话对于中原适用,对于北方的草原却不适用,茫茫草原上,地广人稀,那些牧民又是赶着牛羊逐草而居,汉唐之时都能将草原部落打服,可是却依然无法久占。 无他,我中原百姓适应不了北方寒冷的气候,在草原上无法生存。” “这就是臣说的要发展工业的原因,草原上不能种地,但是有各种矿藏,比如石炭、铁矿、金银、食盐、碱等,这些矿物开采出来都能带来大量的收入。 当然要想实现这一切还需要大量的基础建设投入,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道路建设。若是没有方便快捷的道路进行货物运输,那么就会造成极大的物流运输成本。 北边的这些矿物运到中原将会比成本翻上几倍,就算能够运到,老百姓也用不起。” “你说的这些都太过遥远,就算想要实现这些首先还得朝廷有钱,没有钱一切都是浮云。” “殿下说到点子上了,这也是臣急于组织海贸船队的原因,只有打通海上贸易通道,将我华夏最具竞争力的商品卖出去,换回国内发展急需的粮食、银钱,甚至是人力。 有了这些,我们就不用征调百姓投入到大量的基础设施建设当中,徭役对百姓的伤害历史有太多的记载。 因为徭役而造成朝代更迭更是层出不穷,因此朝廷当务之急是取消无偿征发徭役,即使要征发徭役,也要给百姓一定的补偿。 哪怕比市价低一些,也不能让百姓白干活。不然百姓破产之后会引发什么,不用臣说,殿下也清楚。” “本宫是全力支持你的海贸行为的,文远暂时需要本宫做些什么?” “臣到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对臣采购精铁等行为不要给予太多的限制,毕竟造船是需要大量的精铁的。” “这不是问题,回头本宫就与盐铁司打个招呼,让他们不要干涉你的采购,不过你要保证海贸有足够的利润,不然本宫无法堵住那些儒臣的嘴。” “利润的问题殿下大可放心,等到海贸正式开启之后,臣可保证每年为朝廷贡献百万贯利润,以及至少百万石的粮食。 利润的问题殿下大可放心,殿下需要担心的是有臣打开了海贸这个口子,会有人跟上,到时候沿海地区会出现一批造船出海的人。 当然臣不是反对他们出海与臣抢生意,而是提醒殿下,臣出海是为朝廷效力,为朝廷牟利,他们出海挣下的每一两银子都是为了自己牟利。” 郭宗训摸着下颌上刚刚长出来的绒毛,皱眉沉思了半晌说道:“文远的意思是说,要警惕私盐的故事重现。 趁着现在所有人都没有海贸这个概念之前,提前筹划好海贸征税关卡。可是天下靠海的地方那么多,如何才能堵住所有的走私海贸?” 第九十五章 海外贸易 宋文远回想了一下后世的海关运转模式,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殿下!海贸与食盐不同,食盐乃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因此朝廷必须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尽量压低食盐的价格。 而海贸是高风险高利润的行为,因此必须课以重税,主要针对丝绸、瓷器等高价值商品。一些价值不高的产品,我大周又能大量生产的商品则可以采取低税率,比如今后的食盐对外出口。 臣在沧州对符家的让利就是基于这一点,只要我们的生产能够跟得上,能够占据对方的市场,短时间利润少一点,甚至无利润都可以,我们要看长远的利益。 至于说如何堵住走私的口子,首先要组建一支专业的海军,一方面缉拿走私的船只,另一方面也可以为出海贸易的海船进行护航。 随着大量的贸易开始产生,沿海的一些五名小岛上必然会盘踞一些海盗,打劫过往的商船,同时海军还要保护出海贸易的商船的利益。 毕竟他们给朝廷交税,为国家做了贡献,朝廷理应出面保护。” “文远是说将沿海的沿江的一些水师聚集起来,形成一个统一的军队,专门负责海上的安全。” “可以这么说吧,我华夏历代都是大陆政权,这种以大陆为中心的陆上政权,并不重视海上防御。 以前是没有打开海上贸易,海上防御压力并不大,一旦打开海上贸易财富从海上来,危险亦从海上来。 因此海贸最开始获得的利润应该拿出一部分用于建设海军,只有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朝廷才能有效保护出海的海商,保护好海商就是保护了我们的海上利润。 当然这海上护航,海军也不能白白出力,毕竟海军出动也是要成本的,适当收取一些护航费用也是应该的,这部分费用也能用于海军的建设。” 郭宗训皱眉道:“若是海上贸易挣到的钱都投入到了海军身上,那么朝廷还折腾个什么劲儿,还不如老老实实守着陆地呢。” “那怎么能一样,海贸上挣得钱是对外挣来的,而我们花出去的钱却是花在国内的,花在国内的钱就让这些钱在国内流通。 士兵手里有了钱,就会拿去花,无论是买房还是买地都能促进消费,有消费朝廷就能征收到更多的商税。 同时原本国内是用不了那么多的丝绸瓷器的,一旦打开出口市场,就能扩大生产规模,有人收购,无论是磁窑,还是养蚕织布的百姓都能获得利润。 市场繁荣起来,朝廷就能征到更多的税。这就是一个正向的循环,总比百姓挣不到钱朝廷为了税收逼得百姓卖儿卖女的恶性循环要好的多。” 郭宗训不懂经济理论,听得一头雾水,皱着眉问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区别大了去了,比如说百姓有了钱,是不是要把自家的茅草屋换成砖瓦房,砖瓦的需求是不是就多了。 这样就能带动砖瓦窑的生产,砖瓦窑的生产提高起来,朝廷是不是就能跟砖瓦窑多征收一些税。 百姓有了钱,是不是愿意多买几尺布,为家里的浑家、孩子做几身新衣裳,这是不是就给布匹的生产提供了机遇。 臣是见过穷人的,有很多的穷人家里,一家人连出门穿的衣裳都凑不齐,好多孩子十来岁都还要光着屁股来回跑。 殿下!想要将大周建设成一个王道乐土,任重而道远啊!” 郭宗训有些怀疑,一个从小在压迫中长大的大户庶子是如何懂得这些的,一开始郭宗训还觉得是宋文远天资聪颖,比如在盐政上的见解。 可是这样样都行就不能用天资聪颖来解释了,按道理来说,没有人能够做到样样都行。 “文远说的这些就像是亲眼所见的一般,本宫真不知道文远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些学问,文远能有如此机缘,真是羡煞旁人。” 宋文远心里咯噔一下,这下装逼装大了,若是晋王对自己的来历产生了怀疑,那可就麻烦了。 转念一想,就算是怀疑又怎么样,只要自己能够给晋王源源不断地带来利益,成为不可取代的存在,自己就是安全的。 等到自己的船队组织起来,在海外建立起自己的基地,等自己羽翼丰满后,就算是朝廷对自己有了猜忌又能奈自己何。 那个时候自己与朝廷的关系就会成为合作关系,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殿下说笑了,臣是从小孤僻,不愿与人接触,平时就多琢磨一些别人不愿琢磨的事,加之看了一些读书人不愿看的书,想的就比较杂了。 就臣看的这些书,在读书人眼里都是不务正业,哪里有什么机缘。只要朝廷重视实学,比臣优秀的人才车载斗量。” 郭宗训也就是随便感慨一句,人家有机缘学到了真本事,那是人家的命,这事羡慕不来,只要能为他晋王所用,能为大周所用,对于晋王来说就是自己人。 更别说宋文远能够给皇室带来的好处太多了,光是盐税新政这一项,这两年就给朝廷带来了百万贯的税收。 这还是朝廷还没有将盐税新政铺开的原因,按照宋文远的规划,要在沿海地区建设三座大型晒盐场,如今已经建成了两座,还在不断的扩张当中,其中北边的沧州盐场辐射整个北方地区,包括北边的契丹、高丽和东边的倭国。 中部的盐城盐场辐射大周最繁华的所在,主要供应大周国内的食盐供应,保证国内食盐的价格稳定,并且将食盐的价格压在一个相对的低位上。 南部正在准备中的盐场将设立在琼州岛上,辐射整个大周最南边,同时兼顾海贸向南洋方向辐射。 这三大盐场的食盐全部建成后,不但能够满足大部分地区的食盐供应,还能将大周国内的私盐市场彻底挤垮。 但就这一点来说,朝廷就能多收多少盐税,更别说盐场给皇室自己带来多少利润,要知道皇家可占着盐场七成的股份。 第九十六章 市舶司 眼下的宋文远在郭宗训的眼里就是一棵摇钱树,别说现在宋文远的做法无可指摘,就是有些瑕疵,皇家都得包容。 一个盐政新政就给皇家带来如此多的好处,若是再加上一个海贸,皇室手中就会有更多的余钱,手里有钱,心中不慌。 更何况宋文远还承诺,每年会给大周采购回不低于一百万石的粮食,这些粮食就是朝廷额外的储备粮,一旦对北边的蛮夷开战,就能直接用做军粮。 若是打仗不用向百姓伸手,那这仗还不是想打多久就打多久。 晋王想到就顺嘴说了出来:“文远!若是海外贸易能够给朝廷提供足够的军粮,大周的北伐可就指日可待了。 这仗还不是想打多久就打多久,反正不会有断粮之虞。” 宋文远吓了一大跳,这晋王若是这种想法生了根可不得了,等到他登上皇位后觉得怎么打仗粮食都用不完,还不可劲儿的向外扩张。 自古功大莫过于开疆拓土,但凡有点儿作为的皇帝,都想在自己在位的时候扩张一片疆域,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殿下!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海贸得来的粮食最多能够运到港口上,从港口到战场随着距离的拉长,需要多少民夫转运粮草。 就算我们施行新政给这些民夫一些报酬,可是民夫大多都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他们一走,土地可就荒废了。 土地没了收成,这些民夫的家人要靠什么生活,民夫回了家指望那点儿微薄的报酬能支撑多长时间。 况且一旦大面积粮食减产,粮食价格肯定暴涨,这更加剧了民夫手中钱的贬值速度,因此不管我们有没有稳定的粮食供应,都不可能将战事迁延太久。 想要推进战争,首先要做的是解决交通运输问题,只要我们能在北方的草原上修建几条高等级官道,在官道的节点上驻扎兵马,就能将草原上的牧民切割分离开。 只要他们不能勾连在一起,早晚都会被我们蚕食殆尽。” “若是在草原上驻军,肯定不能驻守大量的人马,指望少量的人马驻守,文远如何解决被围攻的困境? 若是我们的力量过于分散,敌人逐个击破岂不是把大周的精锐力量白白地损失掉了。” “殿下!若是一味的防守肯定是不行的,隔三差五的我们就要发动一次攻击,首先我们就要利用好哪些活跃在草原上的商贾。 利用这些商贾游走于各个部落,一旦获得敌人有聚集进攻的情报,立刻调集人马进行打击,不给敌人任何反抗的机会。 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只有将他们彻底的打服了,他们才会乖乖听话。” 这话听的真提气,可郭宗训却知道想要实现这一点,需要强大的动员和指挥体系,同时士兵的素质也要有相当的水准。 不然这些士兵丢在苦寒的草原上,肯定会让士兵心生怨念,只有心中怀有强烈的保家卫国信念的士兵,才能在草原上还能发挥应有的战力。 这时郭宗训想到宋文远所提出的武备学堂建议,这武备学堂教授的不仅仅是军事技能,还有更重要的是忠君爱国的思想。 想到这里,郭宗训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真是宋文远所说的那样,想要建设一个真正的强大国家,任重而道远啊! 不过宋文远已经给自己规划出了目标,那么自己就沿着这个目标努力就是了,自己还年轻,趁着自己还没有接掌大位,还有积累经验的时间。 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再想出京就会困难重重,就算能够出来,每一次也是劳师动众,于国于民都没有多少好处。 “文远,饭要一口一口吃,这天下也要一点一滴的治理,你我君臣相得,必定能在史书上留下一段佳话。 本宫知道你不仅有大本事,大智慧,还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看到天下百姓依然过着贫苦的日子,你很希望天下百姓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可是想要过这样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做到,有道是欲速则不达,我们还是好好规划好路线图,按照规划一步步完成我们制定好的目标。 眼下最重要的是两件事,一件是盐政新政,现在正在有条不紊的推进当中,预计明年再有一年就能在整个大周实施,到时候朝廷的盐税收入至少能够翻倍,这都是你的功劳。 另一件就是我们现在正在筹备的海外贸易,本宫给你全权。不过这配套的市舶司,文远认为该建在哪里?” “殿下!不管是内地,还是沿海,只有交通便利的地方,物流成本才更低,因此在官道系统还没有建设起来之前,通江达海的地方最适合做为对外贸易的窗口。 因此从北到南的港口依次是京东路登州挑选一个良港,做为对外贸易港口,设立市舶司允许商人出海贸易。 再向南就是长江口,有长江水运加持,这里必须严加管理,不然这里必然走私泛滥,因此在长江口也要设立一个市舶司做为海外贸易窗口。 再往南走就是杭州湾,这里离长江口非常近,本不该设立市舶司,但是江南乃是丝绸重要产地,因此杭州湾也必须设立市舶司。 继续往南是福州与泉州两地出海港口,闽地多山,人多地少,八闽大地八山一水一分田,就算我们不开关进行对外贸易,穷则思变的闽人也会自己出海寻找出路,因此这两地也要设立市舶司。 再往南就到了广州湾,广州乃是南天第一城,在这里设立市舶司也是应有之义,两广的丝绸、瓷器虽然比不上,江浙、闽地,但是对于那些没见过好东西的蛮夷依然是好东西。 最关键的一点是,市舶司与海军一定要配合好,严查走私的同时,也要严查出口生丝,所有生丝必须织成丝绸再对外出售。 蚕种、瓷器的烧制秘密,茶叶的种植技术,炒制方法都要严格审查,不得让任何人带出国外,这是我华夏的瑰宝。” 第九十七章 转运使 听到宋文远一下子要开这么多关口,郭宗训有些担心地说道:“一下子开这么多关口,会不会引起国内的混乱?” “殿下担心什么?” “商人都是逐利之辈,若是他们知道海外利润丰厚,一定会将国内的货物买光,这样就会造成国内百姓有钱买不到生活物资,会引起极大的恐慌的。” “殿下的担心一定会发生,商人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敢践踏人间一切律法,更何况海外贸易这种几倍甚至十几倍利润的生意。 不过殿下也不要担心,臣知道一种作物叫做‘棉叠子’,这种作物如今在中原地区现在还没有广泛种植,确实一种非常优质的纺织原料和保暖御寒之物。 若是朝廷寻找到这种作物,进行培育,广泛种植,不仅能够将穿在身上不是很舒服的麻布替换掉,而且还能让我大周的百姓可以免受寒冻之苦。” 衣食住行,人生四大需求,衣排在第一位,可见其重要地位。 丝绸价格昂贵不是普通百姓能够穿的起的,正如那句诗中所言:“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普通百姓的在棉布还未开始流行起来之前,穷人穿不起丝绸,只能穿麻布,因此不管是任何朝代,桑麻都是不可替代的种植作物,种桑养蚕,吐丝织绸以供达官贵人享受。 而种植麻不仅仅用来织布,还能用来制作绳索,是非常重要的生产原料。 可是麻布夏季穿着还不错,不贴身穿在身上很舒服,因此麻布又称为夏布,制作精良的麻布是达官贵人夏季避暑衣物。 可是穷人所穿的麻布就没有这么好了,由于麻的纤维粗糙,穿在身上很扎人,尤其是冬天穿起来与皮肤接触的感觉冰凉,非常的难受。 棉布恰恰与麻布相反,有很强的吸水性,又贴身柔软,是贴身衣物最理想的布匹,宋文远相信一旦棉布得以大量生产,一定会快速风靡天下。 郭宗训当然听过‘棉叠子’这种作物,不但听说过,而且还见过,皇宫的御花园中就有种植,园中种植‘棉叠子’,是做为一种观赏花卉在种植。 不过郭宗训无法想象,那些开花后一团团白色绒毛的棉叠子怎么能够织布,织布不是要有线才可以吗? 比如麻、蚕丝天生就是一条条的细线,是用来织布的最好原料,这些白色的绒毛要如何才能变成丝线呢? 将这个问题说给宋文远后,宋文远指了指远处忙碌的工匠说道:“我们没有办法,但是他们一定有,只要朝廷重视工匠、鼓励实学,将棉花变成棉布就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当然棉花进行大规模种植之前,必须要进行小规模的试种,研究棉花作物的习性、以及棉花采集下来要如何进行处理,如何去除棉花中的棉籽,如何利用棉花做为原料进行各种生产。” “文远认为这棉花种植的试验,应该放在什么地方进行?” “臣认为,要在不同地方进行种植,不同地方的气候不同,对农作物的适应性也不相同,自古都有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说法。 想要培养出不同气候条件下都能生长的棉花,需要朝廷组织各地对农业有研究之人,进行广泛培育。” “这是谋国之言,天下弄为根本,衣食住行都离不开农业,就算再重视也不为过,等本宫回宫后立刻命天下州府召集善种田者进京,成立一个育种局,搜集天下良种进行培育。” “殿下此言甚妙,将所有良种都纳入其中,棉花就不会显得太过突兀,一些人也不知朝廷真正要的是什么。 不过这棉花的培育,殿下要亲自监督,尤其这育种局不要有太过官僚,但是级别要定的高一些,让一些人不敢轻易去动这些为国选种之人。” “文远的意思是说,给这些农人封官吗?” “不是封官,是给予荣誉官衔,就像臣头上顶着的那个将仕郎一样。” 听宋文远说到他的散官,郭宗训笑了:“文远这散官确实有些小了,父皇在本宫离京前就给了本宫一道圣旨,不过要在文远的婚礼上宣读。” 宋文远做感激涕零状,“臣何德何能,能够劳动官家如此惦记,臣叩谢天恩。” “行了,这圣旨还没宣读呢,你就急着拍马屁,万一圣旨里写的是把你的将仕郎也给撸了呢?” “那敢情好了,臣正好什么官都不想当。” “你想得美,就想着过整日游山玩水的富贵闲人的生活,告诉你吧,这官你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殿下何必强人所难,臣这般为国谋财,不也是为国奉献,何必非得披上一层官服。” “有些事你若不做官是不方便做的,比如这铁料的调拨,若是你不当官,没有本宫的帮助,你能弄到多少铁。 就算你花钱弄到了,不怕被人弹劾你图谋不轨吗?要知道铁随时都能转化为兵器,历来都是受到严格控制的。” “那当然,比如给你封个官叫做东南盐铁转运使,你调拨盐铁那都是分内之事,至于盐铁都做了什么,只需要向朝廷禀报即可,地方官没有权力对你干涉。” “这转运使的官,可不可以开矿?若是让臣开矿,臣保证这铁不但能够供得上朝廷用,而且还能用于出售,给朝廷再添一笔收入。” “转运使当然有开矿的权利,辖地所有的盐铁都归你管,你要做的就是完成朝廷每年给你定下的任务。 比如说每年给你定下万万斤铁,那么你每年必须向朝廷上缴万万斤铁,若是没有上缴够,那就是你这个转运使的失职。 不但会受到朝廷的申饬,弄不好还会贬官,或者丢官罢职。” “这个官不错,若是官家要给臣封官,就封个转运使,臣现在就在犯愁这铁料供应不上,殿下也看见了,这一艘船上就要装备二十门火炮。 海外贸易船队,至少要有几十艘这样的海船才能确保海上贸易的安全。” 第九十八章 封爵 郭宗训笑道:“转运使这个官职不是常设官职,而是因事而设,比如朝廷要北伐,需要有人在后方转运物资,于是就会任命几个转运使在不同方向为前线转运物资。 一旦战争结束,这个职位也会就地取消,正常的物资调度,还是通过地方官进行调度。” “那就更好了,等臣的海船全部造好了,就把臣这个官帽子摘了。” 郭宗训哭笑不得,抬手点了点宋文远道:“本宫就没见过你这么有本事,还如此惫懒之人,有如此本事,怎么就不多想想为国分忧呢!” “殿下冤枉啊!臣每天忙得连家都顾不上回,哪里还有在茶馆时的悠闲,要是能选择,臣宁愿回到茶馆躺着。 一本书一壶茶就是一天,这样的日子,才是人生。” 郭宗训恼怒道:“你那哪是人生,分明是养猪。” 宋文远丝毫没有因为郭宗训的一句养猪生气,他可是知道在人治的社会里,太优秀的人活不长。自古忠臣名将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摆烂也是一种态度,就差在脸上写上不要关注我,我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小白。 没有这层人设,你当皇室会给他这么大的自主权吗? 要知道现在宋文远能够调动的钱财至少有上千万贯,其中大半都是商人存在京城、沧州和盐城钱庄的铜钱以及白银。 商人们是个敏感的群体,他们早就清楚铜钱的弊端,做为辅币使用还行,若是进行大宗交易,铜钱实在是不方便。 因此商人们都在用更值钱的丝绸、白银、黄金做为交易的等价物,可是这些东西不是朝廷的法定货币,在进行交易的时候还需要进行扯皮定价,常常会因为双方给出的定价不满意而出现纠纷。 钱庄推出的盐票一经推出,在赢得了商人之间的信誉之后,很快就在商人之间开始流通。 当商人发现拿着盐票真的能够在盐场买到足额的食盐之后,这种以食盐为锚定物的盐票便在盐商之间流通。 因为商人们发现,盐场对这些盐票查验过真伪之后,便会足额兑换食盐。商人们发现这一点之后,彼此之间进行交易的时候,也开始使用盐票进行交易,甚至连密押都省略了。 反正只要不提取铜钱,密押就没有用处,对于商人来说,提取铜钱哪有提取食盐更有利润。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改变,并没有引起朝廷大员,以及底层百姓的注意,因为无论朝廷大员,还是底层百姓他们的日常交易依然使用的是铜钱。 而盐场又通过盐税将大量的铜钱送到了国库,通过利润分红将铜钱送到了内帑。 这些铜钱再由国库与皇家的内帑流通到市面上,总体上市面上流通的铜钱并未减少多少,反而购买力由于盐价的下降,更加坚挺。 然而朝野上下看不到的地方,皇家盐业钱庄却开始了悄悄地扩张,首先进行扩张的便是大周几个陪都西京洛阳(河南府)、北京(大名府),南京应天府(商丘)。 在这几个城池设立了钱庄分支之后,便将这几个地方的汇兑业务开办了起来。 汇兑业务极大的方便了商人之间的交易来往,再也不用出门必须赶着车马,拉着一车车沉重的铜钱。 钱庄业务的扩张给钱庄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利润规模甚至超过了盐场本身的利润。 这个寄生在盐场之上的金融工具,开始慢慢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尽管钱庄每到一地都会给当地靠着放高利贷、印子钱的大户造成剧烈的冲击。 然而却受到了急需银钱拆借的商贾和普通需要钱救急的百姓的青睐,正是因为有了皇家盐业钱庄的存在,挽救了大量濒临破产的家庭。 不过皇家盐业钱庄放贷有着严苛的规定,那就是必须要有抵押物,贷款的额度不得高于抵押物价值的一半。 看着钱庄每日都是车水马龙,前来办理业务的百姓络绎不绝,这让大户们恨得牙痒痒,本想联合起来找京城的大员弹劾钱庄的主人。 仔细一打听,才发现钱庄最大的东家是皇帝,这就是皇家的买卖,难怪敢打着皇家的旗号。 一些怀有小心思之人,顿时将心中邪念收起来,只能默默期盼钱庄的触角不要再向乡下扩张。 短期内钱庄也没有向县城扩张的欲望,将来需要扩张的地方除了各个府城之外,还有就是未来对外贸易的港口城市。 只要将这些大城的红利吃下大半,皇家盐业钱庄就会膨胀成一个巨无霸,这个巨无霸将会大到放在任何私人手中都不合适的地步。 到了那个时候,要么是皇家与宋文远达成妥协,实现共治,要么就是皇家将钱庄的权利全部收回,宋文远黯然出局。 还有一种最极端的方式,那就是宋文远不甘心势力被夺,跟皇家打一场争夺权力的内战。 当然这只是在一种极端的情况下才会出现,若是宋文远能够做到,让皇家虽然忌惮,但是却不敢轻举妄动的时候,最后实现郭宋共和的局面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不是郭宗训与宋文远现在需要考虑的,晋王此次南下,一是来验证宋文远所说的战争利器,一是参加宋文远的婚礼。 当初晋王可是亲口承诺一定要亲自前来参加宋文远与徐家女公子的婚礼,这次前来也是兑现之前的承诺。 在试炮后不久,便到了婚礼的日子,宋文远的这个新郎官虽然当了很长时间甩手掌柜,可是这接新娘成亲之事却不能假手别人。 在宋文远与徐玲珑拜堂之礼完成后,晋王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宣读了皇帝的旨意。 前面一大段溢美之词后,便是朝廷对宋文远的封赏,皇帝此次依然没有给宋文远封官,却给了他一个伯爵的爵位,而且还是世袭罔替的世爵。 要知道大周立国之后,对于封爵控制的非常严格,就是皇子若是没有功劳,或者不是选定的继承人,都很难封王。 其他人若不是对朝廷有大功,根本不可能有此封赏。 第九十九章 成亲 随着爵封‘盐城伯’的话语从晋王的口中说出,立刻引来宾客的一阵惊呼。 要知道这可是伯爵,而不是用来荫庇功臣子弟的散官,更为重要的还是世袭罔替,这就是与国同休的样子。 一些对大周朝廷的官制了解的宾客马上就明白了,宋家要发达了,这一个封赏直接奠定了宋家将来会成为大周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紧接着是对宋氏和徐玲珑的封赏,宋氏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徐玲珑被封为四品诰命夫人。 就连宋文远的岳父徐广平都加了一级散官,唯独没有对王尊素有任何的表示。 坐在高堂位置上的王尊素如坐针毡,他倒不是嫉妒儿子如今取得的成就,而是后悔自己当初为何就没有多看顾他们母子几眼。 扭头看了一眼脸上留下泪珠的宋氏,轻轻说道:“今儿是儿子大喜的日子,不可哭泣。” 宋氏慌忙用手擦了擦眼泪,说道:“老爷!儿子有出息了。” “是啊!有出息了。”王尊素的话里多多少少还是带着一些酸味。 不过宋氏就是没见识的妇人,因为儿子有出息了自己都能混上个一品诰命,想想当初在王府时夫人因为王老爷进官礼部主事,被封了一个孺人都高兴的不得了。 若是她们这些当初欺负过自己的人知道自己如今母以子贵,封为诰命,那些人会是什么表情。 王尊素则是心中翻腾出各样滋味,若是没有当初的冷落,如今这样的荣耀也有自己一份吧。 只盼着将来能够修复与文远的父子关系,不论他姓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是王家人的这一身份。拜堂大礼结束后,将新娘送入洞房宋文远则赶紧出来给宾客敬酒。 第一桌自然是以晋王为首的楚州本地官吏,其中包括楚州通判、同知,楚州防御使呼延琮,盐税司盐城监曹斌,原本负责盐场安保的呼延标如今回到晋王府继续做晋王的侍卫统领。 其他如盐城知县等小官、以及李煌这样的商贾根本没有资格与晋王坐在一张桌子上,只能被安排在第二桌上。 见到宋文远过来,呼延标被晋王安排给宋文远做傧相,负责敬酒保证宋文远不被灌醉。 众人见宋文远过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将新郎官喝到桌子底下。 好在有呼延标帮着挡酒,才没有被灌了个七荤八素,主要还是大周的酒是酿造酒,并不是后世的蒸馏酒。 若是如后世那般的蒸馏酒,估计以宋文远这点小酒量,早就钻到桌子底下了。 即使如此,一圈酒敬下来,也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在呼延标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回到洞房,推开房门只见徐玲珑盖着大红盖头,阿秀站在身旁。 八仙桌上摆着合衾酒,两支大红喜烛在烛台上散发红色的光芒。 阿秀看到宋文远进门赶紧上前搀扶着将宋文远扶到八仙桌跟前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浓茶。 茶水不冷不热,正好下肚,宋文远酒意上涌,赶紧将一杯茶水灌进肚子里,压了压胃里的翻滚。 稍坐了片刻,眼神多少恢复了一些清明,才转头对徐玲珑说道:“饿了吧?我回来之前已经吩咐厨房给我们坐了几个小菜,估计这会儿正在送过来的路上。” “我还不饿,你悄悄塞给我的那块肉脯顶了大用了。” “顶用了就好,还以为你不会吃呢。” “憨子才不吃哩,谁饿谁知道。” 听着徐玲珑这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话语,宋文远哈哈大笑,感觉很是轻松。 他是真怕找了一个什么跟你讲规矩的老婆,连敦伦之礼都要符合礼法规矩,岂不是十分无趣。 还好徐玲珑不是那样的人,夫妻之间虽然说不是荤素不忌,但是适当有一些小玩笑活跃气氛,才不显沉闷。 趁着饭菜没来的工夫,宋文远用秤杆挑开徐玲珑的盖头,虽然已经见过了很多回,耳鬓厮磨的时候都有过,可是今天在红烛的映照下,徐玲珑显得格外的娇艳。 看着这丫头头上顶着一堆零碎,宋文远也不知道怎么拆下来,连忙让阿秀过来帮忙。 两人都把外面沉重的喜服脱掉,挂在挂衣架上,明日这些喜服就会收起来,压在箱子底下,这是夫妻压箱底东西,只有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才有可能拿出来当掉换钱。 帮着二人脱掉了沉重的喜服,二人穿着月白段儿的中衣,顿时感到一阵轻松,什么狗屁礼法,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时门外忘忧喊道:“公子,饭菜给您送来啦。” “进来吧!” “已经十岁的忘忧个子长高了一头,眉眼也有些张开了,不过毕竟是农家女儿,顶多算的上是中人之姿。” 将食盒里的饭菜摆放在桌子上后,忘忧便一蹦一跳地跑掉了,这孩子宋氏完全是当闺女在养。 看着忘忧蹦蹦跳跳的样子,徐玲珑扑哧一声笑了,随后问道:“这就是那个灭门案中的女娃吧?” 宋文远点点头道:“确实是,虽说名义上是丫鬟,母亲看这孩子甚是可怜,实际上是当闺女在养。” “我觉得这样挺好,这孩子能进了咱家也算是一番造化,我夫君好人有好报,如今更是贵为伯爵,可见这上天还是眷顾好人的。” 宋文远轻轻一笑,没有反驳徐玲珑的话,一些朝堂、江湖上的尔虞我诈没有必要跟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女孩讲。 保留一份天真其实更好,但愿在自己的保护下,她一辈子保持着天真、善良。 “别感慨忘忧了,赶紧吃饭吧,要不一会饭菜就凉了。” 两人坐下后,宋文远回头见阿秀还站在一旁,丝毫没有向前凑的意思,不悦道:“不管以前没来我家是怎样的,来了我家就是一家人。 我和玲珑也没有将你当下人看待,咱家最没有规矩,赶紧过来坐下吃饭。” 阿秀偷眼看了徐玲珑一眼,徐玲珑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朝夕相处,自是明白彼此心意,见徐玲珑给她示意,阿秀赶紧上前坐到了徐玲珑的下手。 宋文远起身给没人装了一晚粳米饭,说道:“赶紧吃饭,吃完饭你赶紧去休息,陪了玲珑一天也累坏了。” 第一百章 洞房 宋文远的话让阿秀心中一暖,在小娘子出嫁之前,她还在担心进了宋家会不会受到欺负,那个少年人前看着温润如玉,谁知道人后又是什么样子。 可是现在她放心了,不禁替小娘子高兴,找了一个如意郎君。 阿秀抓紧时间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饭,就在一旁等待宋文远和徐玲珑吃完。 期间徐玲珑还调侃她:“你慢点儿吃啊,没人跟你抢。” 阿秀笑而不语,宋文远倒是猜透了阿秀的心思,笑着说道:“人家阿秀是不想在你我跟前碍眼,想着咱们赶紧吃完,赶紧收拾东西给我们洞房腾地方。” 徐玲珑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啐道:“登徒子!” “夫妻洞房本是天经地义,哪里来的登徒子,莫非娘子想要将相公赶出洞房?” “你......” 看着徐玲珑张口结舌的样子,宋文远哈哈大笑,也不再逗她,三两口将碗里的米饭吃完,见宋文远放下了筷子,徐玲珑也赶紧放下了筷子。 见徐玲珑的碗里还有一些米饭没有吃完,宋文远怕她没吃饱,不好意思继续吃下去,笑着调侃道:“剩饭可不是好习惯,不能浪费啊!” 徐玲珑脸上刚消退下去的红晕再次爬了上来,红着脸赶紧将碗里的米饭吃完,才再次放下筷子。 阿秀将桌子上的碗筷盘碟都收到食盒中,提起食盒跟两人打了声招呼便进了侧边的耳房。 没有了阿秀,屋子里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了起来,两个人似乎没了话说。 徐玲珑没有了往日的伶牙俐齿,在成亲前几日,徐夫人可是没少跟他讲怎么伺候男人的事。她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尽管她是千肯万肯,可是小女儿的矜持还是让她很难迈出最后的一步。 一想到一会儿就要跟自己的郎君坦诚相对,还要做一些羞人的事,徐玲珑的脸就抑制不住的发烫。 宋文远看着烛火下徐玲珑明艳的脸庞,心中蠢蠢欲动,毕竟是男人脸皮要厚一些。 两人尴尬地坐了一会儿,宋文远率先打破沉默说道:“娘子!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 “嗯!”徐玲珑的声音轻似蚊蝇。 宋文远上前拉住徐玲珑的手,两人坐在榻前,徐玲珑想起母亲的交待,赶紧起身找来一把绑着红绸的剪刀。 看到手持着剪刀的徐玲珑,宋文远大惊失色,连忙问道:“娘子!你要干什么?” 宋文远惊慌的样子逗得徐玲珑‘噗嗤’一声乐了,笑着说道:“郎君没有听过结发夫妻吗?” ‘结发夫妻’这个词宋文远当然听过,只有结发夫妻才是正牌的当家夫人,可是这与拿剪刀有什么关系。 宋文远可没少听说被剪的故事,他可不希望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剪的男人。 徐玲珑将剪刀放在床榻上,伸手将宋文远头上发簪拔下,将他的头发打散,自己也坐在妆台前将头上装饰一个个取下来,两个披头散发的人儿,重新肩并肩坐在床榻边。 徐玲珑伸手从宋文远的头发中分出一绺,同时又在自己的头发中分出一绺,将两绺头发用头绳绑在一起,拿起剪刀将绑在一起的头发剪了下来,将这绺头发包在一块提前准备好的大红手帕里。 宋文远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叫做结发夫妻的原因所在。 看着徐玲珑将剪刀放回到八仙桌上,宋文远算是松了口气,床榻上只能有针,绝对不能有剪。 两人再次坐在床榻边,已经没有了距离,宋文远探手将少女搂在怀里,刚想做下一步的动作,徐玲珑再次阻止道:“等一下!” 宋文远强忍着心中的不耐烦问道:“怎么了?” 徐玲珑没有说话,而是红着脸在床榻上铺下一块白绢,宋文远瞬间就明白了,他是后世思想,对于这方面虽然在意,但是也不是那么必不可少。 可是在这个时代,这一条可是关系男方家颜面的大事,断不可疏忽,除非是明知道娶的就是寡妇。 毕竟不是礼教森严的明清,大周对寡妇再嫁是持支持态度的,毕竟只有婚嫁才能增加人口。 尤其是连年征战,北方寡妇太多了,总不能让这些寡妇自生自灭吧。 铺完白绢后,徐玲珑默默地躺进床榻的里边,将被子拉在自己的身上,再也不肯睁开眼睛。 看着徐玲珑害羞的样子,宋文远觉得很有趣,后世的女孩子可没有这么害羞,有些女孩子比男生还要主动。 宋文远脱掉中衣,只留一条亵裤,也跟着躺下,看到宋文远躺下,徐玲珑抬手指了指烛火,宋文远会意,起身将烛火吹熄,放下帷幔。 正想着进一步行动,忽然听到窗外有一丝轻微的响动,宋文远笑了,一把将徐玲珑搂过来,就在徐玲珑小心脏怦怦直跳的时候,宋文远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外面有人听房,我先下地,你跟着我下来,不要穿鞋弄出动静,到了门口你快速打开门,我将铜盆里的水泼出去。” 听到宋文远这么说,徐玲珑一下子忘记了矜持,对于这种整蛊之事,她可是喜闻乐见,更别说亲身参与了。 两人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宋文远摸到旁边脸盆架,将架上的铜盆端起来,轻声说道:“开门!” 徐玲珑拉开门栓,两扇门左右分开,宋文远一盆水泼向窗台边,只见月光下,人影攒动,落荒而逃。 小夫妻二人看着落荒而逃的众人,哈哈大笑。 徐玲珑笑着说道:“文远!这太有趣了。” “以后有趣的事还多着呢,春宵一刻值千金,走吧,我们不能虚度了这难得的春宵。”说着宋文远便将门关好,上好门栓。 再次关上门回到床榻上,两人彼此相拥,少了尴尬,多了彼此的默契。 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什么原因,二人身上衣服越来越少,到最后成了坦诚相见。 深夜里一声呼痛声响起,接下来寂静的夜里,连蝉儿都忘记了鸣叫,月亮都悄悄躲进了云层。 一夜无话,闺房之乐不足与外人道也! 第一百零一章 敬茶 估摸是昨日睡得有些晚了,直到日上三竿,小夫妻二人才悠悠醒来,看着窗外明亮的日光,徐玲珑一张小脸顿时羞的通红。 赶紧翻身坐起,却忘记了自己身上如今身无片缕,宋文远享受着眼前难得的春色,笑着说道:“秀色可餐,古人诚不我欺也!” 徐玲珑羞恼地攥起小拳头锤了宋文远几下,埋怨道:“都怨你,第一天嫁做新妇,就起这么晚,姑舅该如何看我。” 动作有点儿大,扯动了伤口,徐玲珑的眉头轻轻蹙起,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宋文远的眼神,赶紧起身扶住她说道:“放心吧,娘是通情达理之人,又如何不知你现在的情况,你就踏实的再睡一会儿,回头让阿秀去厨房做些饭菜,等我们吃完了再去请安。” “那如何使得,怎么能让姑舅等着我们晚辈。” “咱家没那么多的规矩,至于王老爷,他想要端架子,那就回他王家去,咱宋家不吃他那一套。” 徐玲珑白了宋文远一眼说道:“哪有你这么编排自己父亲的,我也不劝你与阿舅的关系,但是今天是咱们新婚第一天,给阿舅体面就是给我们体面。” 宋文远捏了捏她的小脸说道:“我岂会不知这一点,不然又怎么会让他坐在高堂的位置上,我们去拜他。 我恨得是王家的人,只要他不逼我回王家,我从来不反对与他的父子关系,这一点他也是知道的。 他若是抱着让我替王家张目,振兴王家门楣的想法,别说我不会认他,就算是我宋家的门也不会让他进。” 徐玲珑很清楚宋文远与王家的恩怨,知道他曾经受过的那些委屈,对宋文远不愿与王家和解的做法非常赞同,她也是嫉恶如仇之人,当然看不惯这些见利忘义的小人行径。 这丫头忽然伸手一把将宋文远搂在怀里,说道:“以后有姐姐护着你,没人再敢欺负你。” “你少来,我可是比你大好几个月呢。” 二人在床榻上笑闹了一会儿,眼看着又要擦出火花,宋文远及时醒悟,刚刚破身的徐玲珑不能再受苦,强忍着继续拼杀一番的冲动,赶紧下榻穿衣。 早就等候在套间门外的阿秀,听到宋文远下榻穿衣的声音,轻声问道:“小娘子、姑爷起来了吗?” “进来吧!” 已经穿好了中衣,宋文远正在穿外衣,昨日的新郎吉服自是不能再穿,不过昨日晋王宣读圣旨的时候,还赐下了几套伯爵朝服和常服。 对于服饰要求非常严格的大周,这些赐下的朝服与常服就是宋文远以后穿衣的样板,以后的衣裳规制不能超过这些服饰。 宋文远拔开门栓,阿秀推门进来,一只手里提着一只木桶,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装着洗漱用品的木盒。 这些东西宋文远第一次接触到,还是在晋王府中,宋家从来没有这种规矩,洗脸漱口都是自己动手。 从小就没有人伺候的宋文远,动手能力很强,根本不需要别人伺候,反倒是觉得别人伺候自己浑身都不舒服。 因此阿秀进门之后,宋文远便让她放下东西,去帮着徐玲珑穿衣起身,他自己则咬开一根柳枝蘸着青盐牙粉刷牙漱口。 等到自己洗漱完毕,徐玲珑也已经穿戴整齐,在阿秀的伺候下洗漱、梳头,头发不再是少女的发型,而是改为了妇人发型。 发型什么样是少女与妇人的一个明显标志,两人都收拾停当,这时已是日上三竿。 依着宋文远还想吃完早饭再过去请安,可是徐玲珑不想在姑舅面前失了分寸,便催着宋文远先去请安,然后再吃饭。 两人携手一起来到正堂,王尊素与宋氏早已在正堂等候,见到二人进来,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儿子拜见父亲、母亲!” 宋文远的这一声父亲让王尊素老泪纵横,这些日子的掏心掏肺的忙碌总算没有白费,儿子终于肯认他了。 宋氏也是泪流满面,这么长时间的劝说,儿子终于肯回头了。 “快起来!快起来!” 如今的宋文远身份不同,就算是宋文远愿意认他这个父亲,他也不敢太拿大。 宋文远起身站在一边,轮到徐玲珑上前敬茶,对于这个儿媳,无论是王尊素还是宋氏都是十分满意。 徐家的身份地位比王家一点儿不差,而且还是嫡女,从那一方面来说都是绰绰有余。 待到徐玲珑敬完茶,王尊素问道:“文远!接下来你要不要进京去谢恩?” “肯定是要进京谢恩的。” 王尊素很想张嘴让儿子帮自己进京城活动活动,自己才四十多岁,不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可是这话他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 似乎是看透了王尊素的心思,宋文远淡淡地说道:“朝廷如今正在秘密准备北伐事宜,一旦决定北伐,就是父亲起复之时。 父亲且在家中安坐,到时候少不得一个员外郎等着父亲。” 王尊素一颗不安的心终于落了地,有王文远这句话,他知道自己起复有望了。 “为父不急,只是眼看着天下尚未一统,空有一身抱负,不能为国效力,实在是有些遗憾。” “父亲不必着急,朝廷如今风向不定,此时进入朝廷也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与其进入朝廷与人争吵,不如悠然林下,享受难得清闲时光。” 王尊素也不想在儿子大婚的日子里添堵,笑着说道:“眼下天大地大,你的新婚最大,老夫和你娘还等着抱孙子呢。” 宋文远被老王突然的转折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站在一旁的徐玲珑更是羞的满脸通红,大概是想到了昨晚两人之间的那些羞人之事,对宋文远在床笫之间那些花样更是哭笑不得。 倒是宋氏打起了圆场,说道:“老爷!人家两小夫妻,正是害羞的时候,您说这些岂不是让两人不知如何是好。” 王尊素哈哈大笑:“看来是老夫着急了,你二人还没有吃饭,快去吃饭吧,不用管我们。” 第一百零二章 回门 三天后回门,夫妻二人带着阿秀同乘一辆马车返回楚州,徐广平早就在家中做好了迎接娇客的准备。 如今宋文远的身份可不再是原来那个少年,而是朝廷钦封的‘盐城伯’,从爵位地位上来说,早已在徐广平这个楚州知州之上。 在酒宴过后,翁婿二人进入书房密谈。徐广平低声说道:“老夫在京城的友人向老夫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当今陛下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临朝了。” 宋文远当然知道这个消息,这个消息还是晋王亲口对他说的,晋王也在参加完宋文远的婚礼之后匆匆赶回了京城,以应对突发情况的发生。 “岳父不必忧心,如今晋王地位稳如泰山,只要不出现兵变等不可预知的情况,就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况且晋王也不是没有准备,晋王手里握着一支刚刚成立不久的新军,这支军队就是将来要分散到天下各地的巡盐兵。 有这支军队在手,就算一些心怀不轨者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敌得过皇帝的御林军加上晋王手中的这支军队。” 尽管宋文远说的轻松,徐广平还是担忧不已,女儿刚刚嫁做人妇,他可不想女儿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文远!还是要小心为上,自古皇位传承,平平安安交接的有几回,哪一次不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老夫知你要进京谢恩,你又与晋王君臣一体,进了京城之后,晋王肯定以你为谋主,可是天子不止有晋王一个儿子,其他儿子也一样对大位虎视眈眈。 若是有什么意外,还是要想办法脱身离开京城,待到事态稳定再图其他,以文远之才,不管是谁坐上大位,也不会弃你不用。” 宋文远苦笑道:“岳父!不是小婿想要参与,可是机缘巧合,让小婿不得不参与,小婿并不喜做官,更不愿揽事。 可是晋王对小婿有知遇之恩,对于晋王的事小婿不能袖手旁观,说句更加私心的话,只有晋王坐上大位,无论是对于小婿,还是对于岳父以及王家都是最有利的。 因此这个险小婿不得不冒,再说也不一定有多少危险,虽说天子从来没有明说立晋王为太子,但是按照当今即位前的过渡,封王、知开封府,最后在太祖皇帝病危时立遗诏继位为天子,与晋王如出一辙。 当今当初潜邸时爵位就是晋王,晋王无论在法理上,还是实力上都是不二的继位者,只要当今不是犯糊涂,让天下动荡,就没有可能会传位给别人。” “话虽如此,只要天子一日不立太子,就会有变数,老夫在楚州不能轻离讯地,总之你要一切小心。” 对于徐广平的担心,宋文远倒是理解,毕竟人家刚嫁了闺女,若是自己成了短命鬼,岂不是坑了人家闺女了,以老徐对徐玲珑的宠爱,那不得让老徐心疼死。 只是谁也没有前后眼,尤其是在这个宋文远并不熟悉的朝代,根本没有另一时空的历史做为参考。 按照另外一个时空,这会正是赵匡胤意气奋发的时候,可是这个时空,大周早已将除了燕云十六州和西北党项之地之外土地全部拿下,就连西南的大理国都已经上表称臣,若不是大周忙于应付北边那个庞然大物,估计早就顺手给灭了。 不过根据当今天子对于武臣的打压,众多手握兵权的武将早已交出了手中的兵马,天下精锐早已被皇帝拆分的七零八落,只有皇帝能将这些人马聚拢起来。 这么做的好处是没有哪个将领能够凭借手中的兵马摇身一变就将上一任皇帝推翻自己做了皇帝。坏处是,军队的战斗力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将功勋卓着、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将剔除出军队,让一些经验不足的中层将领率领军队,造成后果就是军队训练各行其是,完全无法形成统一的规划。 另一个时空赵光义的做法是下阵图,让所有军队必须按照阵图作战,结果就导致了军队僵化不堪,高粱河一战成就了车神之名。 从此之后攻守易势,直接导致了大宋弱宋的名号,无他从根子上就错了,再怎么折腾也很难改变。 而从今的大周也将面临如此情况,随着老将的抽离军队,大周军队的战力也在不断的下降,这也是老皇帝迟迟下不了决心北伐的原因之一。 不是宋文远小瞧这些中层的将领,以这样的军队想要造反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当然这些话他无法对徐广平讲,一是徐广平不懂军事,说了也没有用,二是徐广平本身也是儒生,他是非常赞同削弱武臣的。 宋文远在徐家并没有多待,几日后便带着徐玲珑与一队五十人的侍卫从楚州运河码头出发,前往京城。 宋文远如今已经是伯爵爵位,按照朝廷规制,是有一个都的侍卫扈从的,可以说这一个都的侍卫就是宋文远的私兵。 当然宋文远刚刚被封伯爵,想招募侍卫也来不及,这五十人的侍卫是晋王回京之前留下的,至于这些侍卫是为了保护宋文远,还是为了监视宋文远,那就不得而知了。 好在晋王也算磊落,明确说明这五十人都是禁军,是朝廷兵马,算是暂时借调给宋文远,等到宋文远有了自己的侍卫,这些人马还是要回归禁军的。 徐玲珑早就听说东京物华天宝,是鼎鼎富贵繁华的所在,因此对于进京城很是期待,一路上对于路过的景物都是惊叹连连,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对于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的徐玲珑,宋文远觉得轻松了不少,新婚这几天,小女生天天夹着嗓子说话,让宋文远时刻都要警惕起一身鸡皮疙瘩。 还是这样的徐玲珑让他觉得舒服,去京城一路走水路非常舒服,又有佳人在侧,这一趟的旅途宋文远一点儿都不觉得无聊。 他也不急着赶路,就这么一路上走走停停,二十天后,终于看到了京城高大的城墙。 第一百零三章 再入京城 这一次进京并没有携带大量的铜钱,在进入外城之前,宋文远就将船家打发了回去,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堵船。 比起坐船,还是走陆路进城更快一些,因为有女眷,宋文远直接安排人在城外的车马店租了一辆马车,让徐玲珑与阿秀乘坐,自己则带着五十人的侍卫步行进入京城。 与上一次进京城不同,这一次他已经贵为伯爵,进城已经无需再缴纳城门税,对于这种特权,宋文远一点儿都不喜欢。 一个朝代的衰亡,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特权太多了。 与宋文远想的太多不同,徐玲珑与阿秀两人显得无比兴奋,东京汴梁这样的大城,别说是放在华夏大地,就算是放眼整个地球都找不出第二座如此繁华兴盛的城池。 大周当今皇帝年轻时做过商贾,因此非常清楚商贾的作用,因此在当今继位之后,对工商并未多加限制,再加上大周如今强干弱枝的政策,让天下财富近半流入京城。 因此京城便形成了如今与整个大周格格不入的畸形繁华,若说有哪个城市能与东京汴梁相比,恐怕只有后世开埠后的上海能够比拟。 马车从朝阳门进入外城,沿着石板直道从丽景门进入内城,顺着御街东大街直走,行不多远便到了皇家盐业钱庄。 皇家盐业钱庄大掌柜郑三九由于钱庄事务繁忙,并未回盐城参加宋文远的婚礼,宋文远也没有提前通知他什么时候能到京城。 等到得到钱庄伙计的禀报,宋文远已经带着徐玲珑坐在钱庄的大堂观察着钱庄的日常运营。 此时已是深秋,郑三九从后院跑过来依旧是满头大汗,做下属的最怕的就是这种突然袭击。 这是人之常情,谁也不想让上司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 “东家!什么时候来的,小人没能及时迎接,还请东家恕罪。” 宋文远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调侃了一句:“三九这是怎么了,害怕我看到什么吗?” 哪知这句话可把郑三九吓坏了,以为东家是在敲打他,也顾不得是在钱庄大堂,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叩首道:“东家这话小人可承受不起,小人不敢说做出了什么成绩,但是钱庄上下花的每一文钱都有账目可查,没有随意浪费一文钱。” 宋文远被郑三九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后就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调侃过火了。 不过这个时候让他给郑三九道歉是不可能的,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钱庄上下明白,不要以为东家不常在京城,他们就可以胡作非为。 “三九!你先起来,我就是随便说了一句,你也别太在意,不过我们这个行业,每天都在与钱打交道,若是不能做到事事讲究规矩,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被自己的愚蠢反噬。” 郑三九是个聪明人,要不然宋文远也不会对他着重培养,当即起身说道:“东家放心,钱庄从一开始建立,对于制度的执行都从来不打折扣。 一切都是严格按照制度执行,哪怕有时候觉得这些制度有些不近人情,小人也坚持必须按规矩做事。 因此从一开始就处处以规矩管人,而不是以人管人,小人非常赞同这样的制度。” “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规矩看似是约束,实则是保护,大家都能守规矩,对于管理者来说就不会面对沉重的管理压力。 对于个人来说,只要守规矩,那就是安全的,自己手脚干净就不会担心被问责,甚至严重的有可能送进大牢。” 当然宋文远也知道,王朝社会就是一个人治的社会,想从人治转变为法治,没有个几代人的努力,想都不要想。 宋文远也不指望就凭着自己就能扭转千年的人治传统,更何况人本来就是自私的,连继承人都要血脉相连,更别说其他事了。 他只希望能够在这人治的社会里留下一颗种子,只要这颗种子发芽长大,总有一天会开枝散叶,桃李遍天下。 在郑三九的引领下,宋文远又一次住回了当初在京城住过的那个小院,这个小院自从宋文远住过后,郑三九就不再让任何人居住,每天都安排打扫卫生,为的就是宋文远来京城时立刻就能入住。 院子不大,住下他们主仆三人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至于那五十名侍卫,在进城之后就返回军营交差去了。 就算宋文远也不会在小院常住,他已经被封为伯爵,按照朝廷规制是要给他赏赐府邸的,等到他进宫谢恩之后,估计被赏赐的府邸也就下来了。 在小院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宋文远便带着徐玲珑到晋王府拜见晋王。 第一毕竟晋王算是两人媒人,两人都成婚了,也该谢谢媒人。 第二是以两人的私交,也算的上是登堂入室,在晋王没有继位之前,后院关系处好了,关键时刻也是有大作用的。 进了晋王府,晋王已经降阶相迎,寒暄几句后便安排女眷到后院拜见晋王的嫔妃,晋王与宋文远两人则一前一后进入了晋王的书房。 怀恩知道二人见面肯定要谈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题,因此没有跟着进门,就守在门口将周围洒扫的宦官宫女驱离。 一进书房晋王就急不可耐地说道:“文远!你说父皇现在是怎么回事,已经连续多日不允许本宫进宫请安了。” 宋文远后世也不过是个废材小白领,哪里懂什么宫廷斗争,好在他看过不少关于宫斗的电视剧,大概猜到皇帝此时的用意。 组织了一下语言宋文远低声说道:“殿下稍安勿躁,陛下如此做必然有如此做的道理。殿下不管陛下见不见殿下,每天都要进宫去请安。 不要表露出任何的不满情绪,这个时候不争是争,别管其他皇子如何上蹿下跳,殿下只要守好本分,将自己分内之事做好。 眼下的盐政新政已经渐渐深入人心,殿下的能做事的形象已经竖起来,这个时候只要保持好这个形象,同时要把在京的巡盐兵牢牢掌握在手里,以应对不时之需。” 第一百零四章 君臣密议 对于宋文远的安慰,晋王还是有些忐忑,不同于家族之间的竞争,大不了拿不到继承权,少分点儿家产,皇家的继承那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如果晋王没有坐上那个位置,等待他的连个闲散的亲王都坐不上,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看看赵光义与赵光美的故事,就能明白皇家斗争的残酷性。 更何况跟在晋王身后的人也会推着他往前走,只有晋王登上宝座,他们才能水涨船高,就包括宋文远一样是晋王继位的受益者。 “文远!你说父皇会不会被人控制住了?” 宋文远果断地摇头道:“殿下慎言,以陛下一代雄主的手段,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再说又不是你一个皇子见不到陛下,是所有皇子都见不到陛下。 就算有人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有好处,他们首先不敢暴露身份,不然一定会被忠于陛下的文武群臣撕碎。 眼下能够合法继承皇位的只有你们几个皇子,在皇子中对殿下威胁最大的就是楚王,殿下觉得陛下更中意殿下还是楚王?” 晋王想了想冷哼一声道:“楚王志大才疏,处处学父皇,却处处学了个四不像,这些年有点儿名声在外,不过是花钱请了些破落户穷措大给他扬名罢了。” 大周没有经历陈桥兵变,也没有烛影斧声的疑案,因此在对待士大夫上远没有另一个时空大宋优容。 晋王这些互相捧臭脚的读书人也是一百个瞧不起,说到他们的时候也是满脸的不屑。 楚王名宗让,当今第五子,由于最先出生的三个儿子被杀的被杀,早夭的早夭,晋王与楚王实际上当今的长子与次子。 不同于另一个时空是郭宗训登基后封的曹王,这个时空两人都是当今钦封,算的上是皇位继承路上的竞争对手。 将两个儿子立起来打擂台,大概就是皇帝的帝王之术中一种吧,不论对外朝还是对儿子,处处都透着制衡。 这一点做为接班人重点培养的郭宗训又怎么能不知道,老皇帝这明摆着告诉郭宗训,虽然我打算让你接班,但是你也别觉得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若是你做的让我不满意,我随时都换了你,而那个做为备胎的儿子早已在一旁虎视眈眈。 晋王现在的如坐针毡,完全是自己关心则乱,只要他不犯错,老皇帝不可能将他换了,换储君可不是换储君一人。 随着储君的失势,跟随储君的一大批人都会被清洗出局,一不留神就会造成兵变,就算最后能够消弭祸端,也会给朝廷带来非常严重的负面影响。 君不见大唐李世民开了一个坏头,后代君主继位就没有几个是安稳过渡的。 当今皇帝若是不想大周往后也是这样的轮回,他就不可能将矛盾激化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眼下的对皇子冷落,不过是如病虎要躲起来一样,是一种不想暴露自己虚弱的手段而已。 还有一个大逆不道的猜测,那就是皇帝没有多少时间了。 当宋文远将这话低声说给晋王听,晋王呆立当场,良久才缓过神来。 “文远你这话可有根据?” 宋文远摇摇头道:“一切都是臣根据殿下的描述进行的推演,殿下不妨回忆一下陛下多长时间没上朝了。” 不盘算不知道,一盘算晋王才发现天子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上朝了,初时传出上不虞,过些天后又有消息传出来,上已大好。 “本宫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父皇为安定人心故意放出的风声,恐怕本宫再见到父皇的时候,父皇已经不行了。” 宋文远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殿下要关注京城兵马的调动,尤其是要关注赵匡胤是否重掌军权,若是赵匡胤重新掌握军权,殿下就算要发动兵变,也要将赵匡胤拿下。” 郭宗训皱眉道:“文远为何对宋国公有如此大的敌意,这些年宋国公已经很少过问兵事。” 宋文远心说你个憨憨,别看人家不过问兵事,可是如今掌握军队的可有不少人家的亲朋故旧。 真让赵匡胤掌握了权,你就不怕给你来个陈桥兵变。 可是心里这么想,却不能说出来,老赵这些年确实很本分,主要他知道别看他在军队中人缘不错,可是当今皇帝更是在军队中厮杀出来的好汉。 比起威望,比他赵某人强了不知道多少,可是朝堂上下,除了当今之外,却无人再能比得过赵匡胤的威望。 就算是晋王是皇家指定的接班人也不行,毕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时代还没有过去多久,谁的威望高更多的还是看在军队的影响力。 晋王这种一天都没上过战场的二世祖,那些刀头舔血的老将,打心眼儿里是瞧不起的。 这也是无论是另一个时空的宋,还是这个时空的大周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重文轻武的政策,实在是被城头变幻大王旗折腾怕了。 对于晋王的疑问,宋文远反问道:“若是殿下与宋国公一起进军营,殿下觉得士兵是欢迎殿下多一些还是欢迎宋国公多一些?” “当然是欢迎宋国公多一些,军队是个崇拜英雄的地方,赵都检点南征北战是我大周数得着的英雄好汉。” 宋文远呵呵一笑,没有说话,郭宗训又不傻,刚刚过去的乱世才多少年,就算他没有亲身经历,也听人说起过。 经过宋文远这么一提醒,晋王脸上的冷汗下来了,若是父皇将兵权付诸于赵匡胤的手中,那就摆明了不愿让自己继位。 这种情况自己想要继位就只能兵行险着,擒住赵匡胤控制禁军,然后发动宫廷政变。 如此一来自己在史书上可就没有多少好名声了,可是在权力面前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自己入李世民一样打造出一个远胜父祖的帝国,后世史书一样对自己不吝溢美之词。 “文远!本宫明白了,不过这是最下策,不到万不得已,本宫绝不走这一步。” “殿下!咱们这只是料敌从宽,就算从陛下的角度也不愿异姓夺得江山。” 第一百零五章 兄友弟恭 有了宋文远的提醒,晋王府的秘密人员开始行动起来,这种事没有最好,有了就是生死大事,郭宗训不敢有任何的马虎大意。 为了试探天子的态度,已经有资格单独递送奏疏的宋文远给皇帝写了一道请安奏疏,并请求觐见天子,当面感谢天子的封赏。 奏疏递到通政司,然后就等着内廷的回复,内廷回复的很快,不到两天时间,宫中便有中旨传出,天子最近不见外人,进宫谢恩就免了。 另外在东华门外靠近马行街附近赐伯爵府邸一座,以旌表盐城伯为国效力之功。 这道中旨一出,更加印证了宋文远的猜测,看似平静的京城,实际上早已暗流涌动,大多对盐政新政不满的大臣开始聚集在楚王府,楚王府夜夜灯火通明。 与之想对比的则是晋王府,一片黑暗,声色全无。 不管皇帝是否召见,晋王每天都会早起进宫请安,被挡回来也不急躁,默默退出宫中,然后打道回府,没有任何一句怨言和牢骚。 时间就在这种煎熬中一天天过去,直到半个月后过了霜降后的一天,宫中突然派人来请晋王入宫。 这些天晋王一直等着宫中传唤他的消息,可是这消息突然到来,他又好像感觉天要塌下来了。 郭宗训不敢怠慢,换上朝服便跟着宫中的内官赶往宫中,等到他赶到垂拱殿的时候,发现殿外已经有来了好多人。 他扫了一眼站在殿外的众人,除了几个皇子之外,剩下的都是朝廷的文武重臣,就连戍边在雁门的李筠都赫然在列。 郭宗训站在众皇子这边低头默然不语,站在他旁边的便是小他几个月的楚王郭宗让,两人因为皇帝的刻意安排,早已是水火不相容,可是在大众面前还要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皇兄!也不知父皇现在怎么样了,我们这做儿子的不能在父皇床前尽孝真是羞为人子。” “五弟!父皇有父皇的思虑,我们兄弟只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不让父皇为琐事操劳,就是对父皇最大的尽孝。” 郭宗让嘴角微不可查地挑动了一下,随后做出一副受教模样,闭嘴不言。 这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走出来,高声喊道:“陛下有旨,召诸皇子,文武群臣觐见!” 众人心中一凛,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敢交头接耳,生怕被纠风御史弹劾失仪。 众皇子走在前面,身后是按照品级高低排好队伍的文武群臣。 众人鱼贯进入垂拱殿后,行完觐见大礼之后,由大太监陈琳代替皇帝喊了一声:“众卿平身!” 在大家起身时,郭宗训偷眼向上扫了一眼,发现垂拱殿中的御书案已经被移到一边,中间位置摆着一张软塌,软塌上躺着一个已经瘦脱相的老人。 若不是事先知道这就是自己的父皇,郭宗训都不敢相信床榻上躺着的那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就是自己的父皇。 就在众人等待皇帝说话的时候,楚王郭宗让突然向前急走几步,跪倒在床榻前大哭道:“父皇,您这是怎么了,儿臣不孝,恨不能以身相代,替父皇受这病痛折磨。” 郭宗训眼皮狂跳,心中暗恨自己怎么就慢了半拍,宋文远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旦见到皇帝,其他什么话都不要说,就是要展现出纯孝的一面。 尽管知道自己落后了半步,郭宗训也是毫不犹豫跟着楚王跪了下去,从怀里拿出一块白绢,展开白绢后,只见白绢上写着一个暗红色的‘寿’字。 床榻上老皇帝用手指了指晋王手中的白绢,示意大太监给他拿过去,大太监用耳朵贴在皇帝的嘴边。 大太监直起身子对着晋王问道:“殿下!陛下问你这是用什么写的?” 晋王伸出双手说道:“为了给父皇祈福,儿臣每天都用锥子刺破手指在白绢上写一个‘寿’字,只盼着儿臣的诚意能够感动上苍。” 一旁的楚王这个气呀,阴阳怪气地说道:“谁有没有看到你用什么写的,说不定还是什么鸡血、狗血。” 晋王没有因为楚王的话有丝毫的动怒,而是展示着自己的双手说道:“是不是用儿臣这双手写的,还诸位臣工一验便知。” 大太监回头看了一眼皇帝,皇帝微不可查的眨了眨眼,大太监会意,当即说道:“有劳范公、李将军查验一番。” 范质与李重进立刻上前一人握住晋王一只手腕,仔细检查起来,只见晋王十只手指的指肚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儿。 这些针眼儿根本做不了假,两人放开晋王的手对着床榻上的皇帝说道:“晋王殿下所说千真万确。” 老皇帝有些动容,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晋王纯孝,朕心甚慰!” 声音虽小,却如重锤一般敲击在楚王的心头,这几年一直与晋王为了最高位置彼此争夺,一旦争储失败,那等待他的可就是灭顶之灾。 这时他也顾不得装孝子贤孙,大声说道:“父皇!晋王为博父皇欢心,以自残身体取悦父皇,殊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伤乃最大的不孝。” 老皇帝脸色阴沉下来,皱着眉头轻喘着,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刚要说话晋王抢先说道:“父皇!五弟是关心父皇,才慌不择口,还请父皇不要怪罪五弟,儿臣愿替五弟承担一切罪责。” 好家伙,上来就给楚王定了罪,还做出一副为弟弟着想的样子。 楚王气的七窍生烟,怒哼一声道:“郭宗训,你少在本王这里装好人,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不就是想在父皇面前展示你仁孝友爱的一面,别人不知道你,本王可是知道,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本王。” 晋王没有丝毫要反驳楚王的意思,这一刻楚王已经不再是他的对手。 果然老皇帝抬手指着楚王说道:“把他给朕叉出去!” 这时候晋王怎么可能放过他,连忙膝行两步到皇帝榻前哭道:“父皇!五弟受人蛊惑,失了分寸,还请父皇从轻发落,儿臣愿替五弟承担全部罪责。” 第一百零六章 升迁罢黜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你当皇帝不知道晋王是在表演吗? 皇帝当然清楚,但是偏偏这种表演恰恰是能够登上皇位的一个重要筹码。 只有会演戏,又喜怒不形于色,才能不轻易让你的臣属猜到你的真实意图,这是皇帝的基本技能,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够与群臣斗智斗勇。 皇帝这些天将几位皇子故意晾在一边,一刻也没有闲着,时刻都在关注着几位皇子的动向,虽然说皇帝早已下定了决心,但是不到最后一刻,还是要继续进行考验。 与楚王的大张旗鼓,张扬外露不同的是,晋王很明显做到了外松内紧,紧盯着巡盐兵丁的训练,又摆出一副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模样。 老皇帝也清楚,晋王能有如此沉稳的心态,与那个少年有直接的关系,也为晋王能够拥有这样的谋臣感到欣慰。 晋王的表现也没有让老皇帝失望,对于老皇帝这样经历过风雨的权谋高手,又怎么会不知道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与纯孝没有半点关系,真正能够让大周走的更远的是接班人的能力、城府。 病榻前两个皇子的表现已经一目了然,老皇帝虽然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但却并不糊涂,该选择谁早已心中有数。 老皇帝很配合晋王所展现的兄友弟恭,摆摆手让禁军侍卫放开楚王,经此一吓,楚王不敢做声了,乖乖地跪在一边等候皇帝吩咐。 “宗训!过来扶朕坐起来。” “父皇!您还是躺着吧,有什么事就交给儿臣去办,儿臣保证不出任何差错。” “傻孩子,别磨蹭了,朕的时间不多了,要趁着还清楚,对你们、对诸文武有个交代。” “是!” 晋王起身将老皇帝扶起来,在他的后背垫了一床锦被,老皇帝靠在床榻的靠背上,吩咐大太监给他端过一碗参汤,强忍着不适将这一碗参汤喝下。 缓了半天气后,才开口道:“拟旨!” 守在一旁的翰林知制诰立刻提笔,在砚台里沾满了墨汁,等待皇帝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罢去卫国公石守信殿前司都指挥使之职,由副职署理,罢去韩国公李重进殿前司都指挥使之职,由副职署理。 擢升昭义军指挥使李筠署理两衙,盐城伯宋文远性格跳脱,仪态不端,削去盐城伯之爵,即刻关入诏狱。” 晋王刚想说什么,被皇帝抬手制止,继续说道:“楚王不肖,削去楚王爵位,降为汝阳郡王。” 老皇帝歇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封中书门下平章事范质为太子太傅、中书侍郎魏仁辅为太子少傅,封殿前司都检点赵匡胤为太子太师、殿前司都指挥使李重进为太子少师。” 重臣都明白这是托孤了,两文两武皇帝正好居中调和阴阳,接下来就该到了确认储君继位者的时候了,虽然大家都很清楚继位者是谁,但是在皇帝没有说出来之前,大家还是心有忐忑。 老皇帝已经非常的虚弱,靠在床榻靠背上喘息了好一阵子,才平息了下来。 殿内的文武尽管十分煎熬,却无人敢发出任何不满的声音,都在默默地等待着皇帝的吩咐。 就在众文武等待着皇帝宣布谁将成为继位的储君的时候,一队禁军侍卫来到了御街东大街的皇家盐业钱庄。 带队的侍卫首领一声令下包围了钱庄,同时又吩咐道:“都给洒家小心着点儿,这钱庄里的东西都贵着呢,咱们可赔不起,上头的事我们管不了,得罪人的事我们不能干。” 久在皇宫当差,这些侍卫当然能分得清谁是真落魄,谁是假受罚。这位这两年出尽风头的少年可没有任何失去宠幸的意思。 皇帝为何要将他关起来,他们不清楚皇帝的想法,但却知道,这样的人根本就关不了几天,没见皇帝根本就没有提什么抄家的事。 钱庄被禁军包围这么大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后院,宋文远收到消息一边安抚徐玲珑,一边整理衣冠向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晋王争储失败了? 穿过钱庄大堂,便看到了一些惊恐的客户,宋文远赶紧叫过郑三九吩咐道:“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钱庄没有被查封,还能正常营业就必须满足客户的取钱要求。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接下来几天钱庄会迎来一拨挤兑朝,你赶紧派人从周边的钱庄分号调拨银钱用于应对即将到来的挤兑。 另外从今天开始停止一切贷款业务,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将时间往后推半个月,若是我猜的不错,半个月后一切将会尘埃落定。” 郑三九一个小小的掌柜,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连连点头应下。 交待完郑三九,宋文远迈步走出钱庄,领队的侍卫首领态度很客气,上前抱拳道:“小相公得罪了,洒家也是奉了皇命,不得已而为之,小相公跟洒家走吧。” 宋文远上前抱拳道:“有劳将军了!” 说着他向前一步一把拉住侍卫首领的手,一块小银子就这么悄悄地塞进了侍卫首领的手里。 虽然银子不是流通货币,但也是硬通货,只要不被官府知道,到什么地方都能当钱使。 侍卫首领在手里悄悄掂了掂银子的重量,估摸着最少也有二两重,小相公出手可真大方。 收了银子,侍卫首领的态度更加好了,也没按照要求给宋文远上刑具,只是低声说道:“小相公,一会儿到了诏狱跟前,还是要给小相公戴上刑具的,还请小相公见谅。” “无妨!将军也是为了公事,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给宋某讲讲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首领压低了声音说道:“按说这事犯忌讳,不过这事用不了一天就能满城皆知,洒家就提前告诉小相公也无妨。 官家突然下旨罢免了好多文武大员,又擢升了一批文武大员,真不知道这也咋了!” 第一百零七章 坐牢 寥寥几句话,侍卫首领透露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老皇帝布局身后事了。 可是让宋文远郁闷的是,你布局身后事碍着我一个咸鱼什么事了,干嘛把小爷送进大牢里,小爷难道还能把大周的江山给掀翻了吗?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宋文远忽然想到了后世一部非常着名的电视剧,里面也有一个桥段,就是老皇帝临终之前罢免了一些官吏,又让这些官吏以白身行部事。 宋文远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想法,想到这里宋文远一颗提在嗓子眼儿的心算是平安落下,不由得哈哈大笑。 这笑声让押送他的侍卫首领莫名其妙,觉得这些有能耐的人都是如此怪异,不会是因为要坐牢吓傻了吧。 有心安慰这小相公一下,这坐牢就是走个过场,若是真要问罪拿问,可不是这种情况,连家人都要拿问。 不过宋文远这时已经止住了笑声对侍卫首领拱手道:“多谢将军指点迷津,来给宋某戴上刑具,宋某还没做过刑部的大牢呢。” 既然正主都要求给戴上刑具了,侍卫首领还能说什么,立刻吩咐手下将木枷给宋文远戴上。 等到木枷卡在脖子上,走了几步宋文远就为自己的中二后悔了,这东西虽然只有十多斤重,可是要将两只手都锁进木枷中。 走路的时候要么两手一直托举着木枷,要么就得用脖子承受两臂下坠和木枷一起的重量,若是有人觉得这没什么,不妨自己试试两只手抱拳举起来一个姿势不动能够坚持多长时间。 更别说一旦双臂下垂给脖子带来的压力,这还没有算来回摩擦对脖子造成的伤害。 也不知道哪个生孩子没屁眼子的玩意设计出来的东西,真是缺德透顶,宋文远暗暗诅咒。 好不容易举着酸痛的胳膊来到刑部,与刑部的官吏交接完毕,宋文远便被送进了刑部大牢,刑部官吏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敢对他动粗,不过以宋文远在文臣中的名声,想要对他有多好那也不现实。 不敢动他那是知道他是晋王的人,这会宫中的消息已经传出来,晋王已经被确立为太子,只等皇帝驾崩,就会继位为新君,这个时候得罪了宋文远,将来他们没有一个有好果子吃。 尽管多少受到了一些优待,可是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难闻的气味以及连张床榻都没有的一堆烂稻草。 宋文远借着一点气窗上透进来的阳光,甚至可以看到稻草来回爬动的虱子,这种因为身体肮脏出现的寄生虫宋文远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就算是穿越到大周来,他也没受过几天苦,不说锦衣玉食,至少也是衣食无忧。 看着在稻草上来回爬动的虱子,宋文远没有任何的勇气躺在这样的稻草上睡觉。 好在他身上有钱,铜钱那种沉重又没有多少购买力的东西,宋文远很少带,可是更加值钱的银子和金子,他可是随身携带一些,不然也不会在跟侍卫首领打个照面的工夫就能塞出一锭银子。 什么时候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大周也不例外,抓着牢房的木栅栏,宋文远高喊道:“牢头!牢头!” 宋文远喊了几声,大牢的牢头带着两个狱卒走过来不耐烦吼道:“鬼叫什么?”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些牢子能不得罪尽量不要得罪,万一背后给自己使个坏,自己后悔都来不及。 宋文远露出了李煌式招牌微笑,拱手道:“几位差爷辛苦,在下这厢有礼了。”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洒家没空跟你扯闲篇儿。” “差爷痛快,在下有个请求,能不能给在下把这稻草换一换,不要求别的,只要干净没有虱子跳蚤就行。” 牢头没好气地说道:“洒家给你准备个锦榻、锦被可好?” “那敢情好。” “合着你是来坐牢呢,还是当祖宗呢?有锦榻、锦被的牢房洒家也想坐几天。” 宋文远也不生气,抬手晃了晃手中一块白花花的银子,说道:“只要差爷给在下换个干净稻草,将牢房打扫一遍,这块儿银子就是你的了。” 牢头常年在牢房中早已习惯了牢房中昏暗的光线,一眼就看到了宋文远手中的银子,顿时了贪婪的目光。 不过他可不敢对这位明抢,能被上官点名要求关在这间牢房的,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说不定今天进来,明天可能就出去了,得罪了这样的大人物,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呢。 “好说!您稍等一会儿,洒家去去便来。” 牢头说完便带着两个狱卒离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见一个狱卒拿着扫帚,一个狱卒挑着一担稻草来到牢房门前。 牢头提着马灯从腰上拿出一串钥匙,找到对应的钥匙打开牢门,自己就提着马灯守在门口,两个狱卒开始打扫整个牢房。 狱卒很贴心,不但牢房打扫的干净,还顺带着将恭桶给换了个干净的。 这让宋文远感觉自己的银子没有白花,在牢房打扫干净,铺上狱卒挑来的稻草,宋文远痛快地将手中的银子丢给了牢头。 牢头掂了掂,差不多有二三两重,心里乐开了花,这块银子拿到银匠铺子,至少能换四五贯钱。 就算要分给两个狱卒一些,自己也能分的三贯钱,难得遇上如此大方的贵人,要好好伺候着。 牢头在关上门的一刻还贴心地问了一句:“贵人可要吃一些可口的酒菜,小人也能帮忙去张罗。” 宋文远一听乐了,正愁着晚饭怎么办呢,这不就有着落了。 “你们看着张罗,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牢头带着狱卒离开,晚饭能给他带来什么,宋文远不清楚,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徐玲珑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突遭如此变故,能否扛得住压力。 毕竟一个满脑子都五彩梦想的女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是人心险恶,经此一事希望她能有所成长,他宋某人需要的可不是一个只会待在后院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而是一个能够在事业上成为自己助力的贤内助。 第一百零八章 夫妻一体 宋文远在牢房中如何担心不提,时间倒回到宋文远被大内侍卫带走的那一刻,让宋文远没有想到的是徐玲珑表现的非常镇定。 大大方方地站在钱庄大堂内对前来办理业务的客人大声说道:“诸位贵客不要慌乱,我皇家盐业钱庄以诚信为本,信义为先,不管发生什么大事,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不会让在钱庄办理业务的客人受到任何的损失。” 办理业务的客人被徐玲珑的态度稳住了,暂时没有发生挤兑的骚乱。 徐玲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一旦自己的夫君出了意外,必定会出现挤兑,这些天她跟着宋文远没少学习金融知识,知道这钱庄最怕的不是没钱,而是客人对钱庄失去信心。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不能失去客户的信心,因此徐玲珑叫过郑三九吩咐道:“三九!你是夫君的老人了,一些事我也不瞒你,夫君此去吉凶未卜,但是有一线希望,我就要付出万分努力。 别的不说,夫君的基业不能在我的手上垮了,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抓紧时间从分号调拨银钱,同时放量兑付所有前来取钱的客户。 若是柜上没钱,我就是去晋王府跪求,也会给你把钱凑上,你明白吗?” 郑三九心说东家这两口子倒真默契,两人连对自己的吩咐都如出一辙。 “夫人放心,东家临走的时候也是这么吩咐小人的,眼下柜上的存银足够兑付存款的客户,毕竟大多盐商都是从京城钱庄兑换盐票前往盐城或者沧州采购食盐。 钱不是问题,小人最担心的是朝廷的政令,若是朝廷下手对钱庄查抄,东家的心血可就划为乌有了。” 听到钱庄能够应付挤兑,徐玲珑的一颗心放下不少,对于郑三九说的朝廷查抄钱庄的可能,她也没有信心。 “既然钱庄银钱足够,我就放心,我这就前往晋王府去求晋王,只要晋王出面,夫君定能转危为安。” 郑三九赶紧吩咐钱庄的马车送徐玲珑去晋王府,与徐玲珑想法一样,郑三九也觉得只有晋王能够救宋文远。 徐玲珑到了晋王府倒是没有受到刁难,在门房通报了一声便被内院出来的宦官带进了后宅。 张王妃在后院接待了徐玲珑,张王妃父亲是前殿前司都检点张永德,当年郭荣听到了一个关于点检做天子的传闻,便将张永德赋闲,换上了赵匡胤。 若是历史没有改变,做天下的就该是这位做了都点检的赵匡胤,可是历史在这里拐了一个弯,郭荣经过修养活过来了。 经历了生死的郭荣,不再热衷于亲力亲为,而是开始学会了制衡,虽然没有在让张永德坐上都点检的位置,可是却与他联姻成了儿女亲家。 要说两人原本就是亲戚,张永德是太祖的驸马,算起来是郭荣的妹夫,两家这算是姑舅结亲的亲上加亲。 张王妃出身将门,又是皇室宗亲,母亲乃是晋国长公主,见识自是不凡,徐玲珑递上帖子的这一刻,便知道她是来求问宋文远下狱之事的。 虽然她还没有得到晋王有没有立为太子的消息,但是却得到了楚王失势的消息,没有了楚王这个竞争者,晋王继位已经是板上钉钉,十拿九稳之事了。 在徐玲珑给王妃行完礼之后,张王妃没等徐玲珑开口说话,便主动说道:“妹妹一定是在担心你家相公吧?” 徐玲珑眼中热泪涌出,重重地点头道:“王妃英明,臣妾已经六神无主,只好求到王妃这里。” “妹妹不必担心,虽说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看不懂朝堂大事,但是却知道你家相公平安无事,若是你不放心,可持着晋王府的帖子到刑部大牢走一趟。 记得给你家相公带着衣物被褥,大牢那地方条件恶劣,你家相公估计对大牢的环境有些受不了。” 徐玲珑冰雪聪明,知道张王妃能跟她说这么多,完全是看在宋文远对晋王的作用,既然晋王妃都说了宋文远并无危险,不管徐玲珑认不认可这种说法,都不能再表露出来。 若是一味地哀求晋王府出面放了宋文远,那就叫不懂事,不懂分寸。 徐玲珑拿了晋王府的帖子没有在晋王府停留,回到钱庄准备好衣物被褥以及一些生活用品,甚至连宋文远平时最爱看的律法书籍都带了几本。 就这么拉了满满一车的物资持着晋王府的帖子堂而皇之地进了刑部大牢,刑部大牢再难进也分谁来,晋王府的帖子那就是一张特别通行证,谁敢拦晋王府的人。 于是乎在大牢狱卒惊愕的目光下,就看着车夫一件件将车上的物品搬下来,这是来探监还是来搬家了。 徐玲珑才不管狱卒是什么看法呢,她只想着不让自己的郎君受苦。 面对晋王府帖子的压力,以及不输于宋文远的大方出手,牢头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徐玲珑指挥着车夫将东西一件件搬进了牢房。 进了牢房徐玲珑闻着牢房里刺鼻的气味,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正坐在稻草堆上发呆的宋文远,没想到自己刚进了牢房没多久,徐玲珑就带着东西来了。 “玲珑!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能不来,这大牢里哪是人待的地方,我若不来,你是不是今天就要在这稻草上睡觉了?”徐玲珑强忍着眼泪说道。 “睡稻草也挺好,当年若不是敲了李煌的竹杠,恐怕我和母亲连稻草都没的睡,人生嘛总要有些坎坷才对。 正好趁着坐牢的这些日子,我要好好想想我们今后的人生,有位哲人说过,苦难磨砺人生。” 徐玲珑觉得宋文远说这些话是在安慰她,不想听他瞎白话,打断他的话说道:“文远!我刚才去了一趟晋王府,王妃告诉我说你没有什么事,过些天就能出来,你不用担心,晋王会想办法放你出来的。” 宋文远心中暗暗叫苦,这个傻丫头,自己岂能不知没事,本来就是皇帝给新皇的一个收买人心的机会,她这么上门求救,不管有没有事,自己都要承晋王的人情。 可是他也知道徐玲珑是担心自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求告到晋王府,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过弱小了。 若是自己足够强大,就算皇帝想拿自己立威,或者给新皇一个收买人心的机会,也不敢这么堂而皇之的羞辱自己。 第一百零九章 新君继位 看着忙碌为自己整理床铺摆放生活物资的徐玲珑和阿秀,宋文远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主仆二人动作很麻利,不一会儿工夫整间牢房里变了模样,稻草打底锦缎被褥铺在稻草上。 床铺前面还摆放了一只小几,小几上是一只烛台,烛台上点着一根小儿手臂粗细的牛油蜡烛。 在这个吃菜都舍不得放油的时代,用油脂做蜡烛,那就是有钱人家的特权。 再看小几上还放着几本自己平时经常翻看的书籍,这是徐玲珑担心自己在大牢烦闷给自己解闷的。 除了这些之外,徐玲珑还在铺子里买了一些干果,肉脯,若不是这里是牢房,宋文远甚至怀疑自己不是来坐牢,而是来度假了。 就这徐玲珑还觉得不满意,委屈自家夫君,表示从明天开始,每天都会给宋文远来送饭,大牢那饭就不是人吃的。 大牢的犯人:我们非人哉?(狗头) 宋文远坐在床铺上享受着徐玲珑和阿秀的揉肩捶腿,不让伺候都不行,宋文远感觉自己的意志力正在一点点的减弱,早晚有一天会活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徐玲珑在牢房待了好长时间,直到牢头催了一遍又一遍,才不舍得离开了牢房,直到坐上马车才搂着阿秀放声痛哭。 ————————- 宋文远坐牢的生活先不去表,且说垂拱殿内老皇帝歇息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有了一点儿精神,提起了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传旨!传位于皇四子晋王郭宗训承继大统。” 这句话说完,老皇帝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软地倒了下去,慌得晋王哭喊道:“来人啊!传太医,父皇这是怎么了?” 太医就守在皇帝的身边,慌忙过来用手探了一下皇帝的鼻息,再把了一下脉搏,跪倒在晋王面前哭道:“殿下!陛下已经宾天了!” 太医的声音不大,缺如炸雷一般在群臣的耳边炸响,群臣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 皇子与群臣哭了一会儿,范质第一个站起来走到晋王身边说道:“殿下请节哀,眼下最要紧的是处理陛下的身后事,以及殿下的继位事宜,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请殿下立刻继皇帝位。” 晋王止住悲声,摇头道:“孤德行浅薄,怎么有资格继承大统,眼下还是先处置父皇的身后事。父皇大丧事宜就由范卿、魏卿、赵卿与李卿协同商议,商议出结果报于孤知道。” “臣领旨!” 范质退下后,晋王看向了自己的岳父张永德说道:“岳父!如今孤六神无主,还需岳父帮衬,父皇的皇陵督造就交给岳父了。” “老臣领旨!” “李爱卿!” “臣在!” “立刻调动侍卫亲军封锁内城各门,没有孤的钧旨不得放任何人进入内城。” “臣领旨。” “翰林待诏拟旨,发布大行皇帝驾崩诏旨,诏告天下即日起为国丧起始日。大行皇帝一向爱民如子,国丧期间除文武大臣,不得干扰民间婚丧嫁娶。” “......” 一道道的钧旨发布出去,晋王已经有了帝王的风采,虽然还略显青涩,但是在继位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之后,就会渐渐成熟起来。 新君继位少不得三辞三让,每天这各种礼节中忙过了三天,晋王终于在群臣的三呼万岁声中在大行皇帝的灵位前继位为新君。 新君继位的第一件事就是确定新君的年号,以及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 这些看似是虚礼,实则是新旧交替的合法性,古人云盖棺定论,谥号、庙号就是对上一任皇帝的盖棺定论。 连续几日忙着继位以及大行皇帝的国丧事宜,忙昏了头的皇帝把大牢里还关着一个自己的左膀右臂的事给忘到了脑后。 当魏仁浦负责拟定的好几个年号新君都不满意,想要询问宋文远意见的时候,才想起宋文远已经被大行皇帝关进了刑部大牢。 皇帝一拍脑袋,赶紧吩咐怀恩前往刑部大牢去把宋文远放出来,怀恩不敢怠慢,赶紧带人到刑部大牢要人,偏偏宋文远在大牢里从牢头的口中已经得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可是等了三四天都不见有人来捞自己,心里头就有些上火。 等到怀恩前来捞他的时候,宋文远一不楞脑袋:“不出去,打死都不出去,关我进来的时候,没有名义,放我出去的糊里糊涂,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不讲理的事。” 怀恩知道宋文远生气的原因,对于他的不配合也不着恼,陪着笑说道:“宋相公,这事怨奴婢,陛下交代了奴婢的,奴婢因为忙着陛下登基的事宜,就给忘了,这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 回头奴婢亲自登门谢罪,要打要杀都由着宋相公,不过眼下陛下正是用人之际,宋相公乃是陛下的肱股之臣,这个时候可不能落入人后啊!” 这就是怀恩的高明之处,一个能替领导背锅的下属才是好下属,尤其是皇帝不能有错的时候,这样的下属更能受到皇帝青睐。 宋文远心想:这怀恩怕是要青云直上了,别看只是个宦官,内廷之人也一样能够手握重权,别的不说就说皇城司这个皇帝直属的特务机构,就必须是皇帝最信任的宦官担任都知。 这样的人物就算不能拉拢也不能成为敌人,宋文远借着怀恩的话一脸无赖地说道:“我不管,你怀恩让我做坐了几天大牢,出了大牢你得让我狠狠宰一顿,别的地方不去,咱就去白矾楼。” 看似耍无赖的话,实际上是拉近关系,到了他们这种地位的人,有的是人请吃饭,谁会稀罕你的一顿宴请。 能让你宴请那是给你面子,怀恩哈哈大笑:“奴婢可比不了宋相公财大气粗,还请宋相公手下留情,少让奴婢出点血。” “好说好说,就以公公三个月的月俸为标准,你让我在大牢里多待了三天,就用三个月的俸禄请我吃饭。” 怀恩摆出一脸肉疼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道:“看样子咱要三个月喝西北风了,咱家认打认罚,回头大行皇帝的国丧一过,咱一定在白矾楼宴请宋相公。” 第一百一十章 江南精铁转运使 两人说着宴请的话,谁也不会将宴请之事放在心上,无非是为以后找个见面的机会留下一个借口。 怀恩以后肯定要常伴新君左右,等闲不能离开须臾,想要出宫也要在休沐之后。 宋文远更是知道自己入狱见过晋王一去不复返了,跟着怀恩出了刑部大牢,就看见徐玲珑已经等候在刑部大门口外。 这是怀恩在来刑部时特意安排人去钱庄通知的,这件小事就能看出怀恩心思之细腻。 “怀恩公公有心了,小弟铭记五内。” “快回去吧,回去好好沐浴更衣,明早记得早起进宫,陛下可是在翘首以盼呢。” 宋文远摆摆手道:“还是皇命要紧,若是不嫌小弟这身衣服晦气,小弟这就进宫觐见陛下。” 开玩笑,这个时候还想着回家跟家人团聚。 怀恩道:“陛下求之不得!” 宋文远对这徐玲珑抱歉地点点头,目送着马车缓缓离去,与怀恩二人肩并肩一起向着皇宫走去。 进了皇宫,先到停着大行皇帝灵柩的大庆殿哭拜了一会儿,怀恩非常贴心地提前给他准备了一块生姜。 不然宋文远可不敢保证能够有眼泪流出来,指望他能够对一个拢共见了两面的人有什么感情,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可是若是哭拜连眼泪都没有,必定会被御史弹劾,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自己又承了怀恩一次人情。 哭拜过后,便跟着怀恩穿过大庆殿后门进了垂拱门,新君正在垂拱殿坐在老皇帝曾经所在的那个位置上翻看着各地送上来的奏疏。 时隔几日再次相见,二人已经恍如隔世,宋文远再也不能用以前随便的方式与新君相见,不为别的,就为自己脖子上的这颗脑袋就不能肆意妄为。 规规矩矩地行了拜见之礼,在一声‘平身’中站起身子,新君率先开口道:“宋爱卿!眼下朝堂诸公正在拟定新朝年号,不知宋爱卿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陛下!臣对这些东西并不擅长,与其问臣这个外行,不如去问那些博学鸿儒。” “宋爱卿随便说说,就当你我二人还是以前那般随意论政。” 宋文远心说你可以随便说说,我要随便说说你还不把我随便砍了。 既然皇帝要让自己表态,自己也只能说上几句。 “陛下!年号代表美好的寓意,更代表着陛下的志向,陛下志向是文治,那就取一个文治的年号,偏向武功那就取一个武功的年号,若想文治武功臣认为目前还是太大了。” 皇帝冷哼了一声道:“说了半天等于没说,你也知道朕问你的是什么意思。” “陛下!就算心里想什么也要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实现,不能在实力不够的时候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宋文远倒不是说不出几个适合的年号,再不济也可以剽窃一下后世的年号,比如什么‘庆历’、‘熙宁’、‘洪武’、‘永乐’哪一个拿出来都非常应景。 可宋文远对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实在无感,尤其是那些频繁换年号的皇帝更是无语的紧,搞得后世学历史的都恨得牙痒痒。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确实要隐藏我们的真实意图,那依你看朕现在最当紧的事是做什么?” “那肯定是大行皇帝的身后事,暂时不要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对内对外都是如此,在处理大行皇帝的身后事的过程中,进行一定的人员调动,比如一些重要岗位可以换上自己人,原本位置上的人可以虚以高位,安排进大行皇帝的实录编纂中去。” “好主意,朕就知道你小子绝对有损招。” 宋文远脸上一黑,合着我给出主意都是损招啊!不过这样的皇帝才是自己印象中的晋王,痛快淋漓,直抒胸臆。 看到宋文远皱眉的表情,皇帝也知道自己今非昔比,说话不能再如以前那么随意,咳嗽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陛下若是没什么事,臣就告退了,在牢中这些日子身子亏空的厉害,臣觉得这朝廷重任已经不适合臣了,臣请乞骸骨。” 说着宋文远一本正经的躬下了身子,摆出一副要辞官归隐的架势。 “你想得美,朕刚刚继位正是用人之时,你还想撂挑子,军政的事先不用你管,前些日子朕与你说的东南精铁转运使一职,你给朕担起来。 朕把江南的精铁生产全部交给你,你能保证给朕一年生产多少精铁。你要知道按照你给朕的那个火炮装备的军队,一年需要的精铁数量将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陛下!臣身上还担着盐政新政的担子,眼下可是盐政新政的关键时刻,若是臣再担任江南精铁转运使,恐怕会力有不逮。” “你少跟朕这打马虎眼,盐政新政已经步入正轨,按照计划明年在琼州建起最后一座大型盐场,东南北三处盐场就已经全部布局完成。 以后盐场的经营交给李煌处置即可,至于内陆水运不发达地区的食盐供应自有西北盐池和西南盐井的产出供应。 巡盐御史也已经培训的差不多了,过了年朕就打算将所有的御史全部派出去,对于各地盐池、盐井进行监督。 这些事与你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你还是把精力放在精铁的生产与供应上,朕做梦都想收复燕云十六州,除了粮食之外,铁是决定我军战力的一大因素,不能因为缺铁导致我军的战力下降。 铁是生产的重要生产资料,若是朝廷有充足的精铁供应,也可以将铁料向农业做出倾斜,让百姓的农具价格能够降下来一些,只有铁农具的价格降下来,百姓才能用得起铁农具。” 可以说除了收复燕云之外,向百姓让利这一条是最能打动宋文远的,若是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让百姓的农具价格降下来,那么自己这个江南精铁转运使就做的值得。 “陛下心系百姓民生之疾苦,臣感佩万分,怎敢不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三件事 这精铁转运使是之前皇帝去盐城的时候就定下来的,那个时候两人并没有想到这么快老皇帝就驾崩了。 本来两人当时想的是先做好盐政新政,慢慢运作精铁生产事宜,朝廷上下谁都知道事涉盐铁都是肥差,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些转运使的职位。 到时候需要好一番博弈才能运作到手,哪里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老皇帝突然驾崩,新皇继位之后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来,对外就是收复燕云完成华夏故土最后一块拼图。 对内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物资的供应,盐铁就是这个时代重要的战略物资,当然除了盐铁之外,还有粮食、布匹也是国家稳定的基石。 粮食问题,以现在大周的粮食亩产量想要提高产量有很大的困难,而布匹却有了新的可能,那就是宋文远提出的棉花种植与纺纱织布。 还有一个最大也是最难的大事那就是重修黄河,这条大河早已不再是汉唐时期的母亲河,反而成了华夏百姓的噩梦。 最近一些年黄河差不多每隔十年左右就会出现一次决堤,每次决堤都会造成大量人口财产损失。 以至于黄河两岸都成少见人烟的无人区,这也间接导致了北方的空虚,让北方蛮子有了在北方称雄的机会。 而华夏的经济中心也不得不继续南移,江南成了大周最主要的赋税重地。想要让北方恢复人口,再次繁荣,黄河的治理就是摆在大周新君面前的头等大事。 而治理黄河首要问题不是加高加固黄河堤坝,而是控制上游的水土流失,这种认识却不是这个时代的朝堂精英所能认识的。 关中、西北成就了汉唐盛世,在历史上写下来不朽的篇章,然而这种不朽的篇章也是有代价的,那就是西北过度开发,让西北水土流失严重。 黄土高原上失去树木根系护佑的泥土变成了泥沙被黄河携带着滚滚而下,使得这条大河的颜色变成了浑浊的黄色,这条大河也就在这种情况下名称变成了黄河。 哺育了华夏百姓几千年的大河,终于在人类贪婪的作用下,成了华夏的一害,在黄土高原、黄河各个水系的两岸大量植树造林,重新修复生态就成了后世解决黄河问题的重要手段。 这三件事只要郭宗训都做成了,在后世的评价中不亚于汉武、唐宗这样的千古一帝。 宋文远给新君罗列出的这三件事,却并没有提教育问题,因为教育问题涉及到一个皇权合法性的话题,宋文远不想把自己的小命儿玩儿没了。 儒生确定皇权合法性的时候,以皇权天授,天下以有德者居之来解释,当然王朝的更替就是天子失德才会导致失国。 这也是儒生制衡天子的一些手段,用德行、礼法约束皇帝的行为,让皇权不敢太过肆意妄为。又以对儒学的解释权成了皇权的辅助,造成了实际上的君与士大夫共天下。 领受了江南精铁转运使的差遣,宋文远暂时还不能离开京城,要等到皇帝的登基大典举行过后才能离开。 宋文远每天都要到垂拱殿报到,以备皇帝随时垂询。宋文远如今没有正牌的官职,到手还没几天,还没捂热乎的盐城伯已经被老皇帝给撸了,要说正经官职没有,倒是原本那个将仕郎的散官还没有被撤销。 每次上朝的时候,他都是站在殿外,皇帝找人的时候,却发现看不到人,被叫进来问完话,他也是扭头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时间一长,宋文远便与殿外站班的大内侍卫混熟了,尤其是那个姓潘的青年。 两人以前就说过话,宋文远还承诺想要发财可以到大相国寺旁边的皇家盐业钱庄去找他,可是潘姓青年压根没把他说过的话当回事,加之这位来过那一次人就消失了。 潘姓青年完全把宋文远的话当成了吹牛打屁,等到又一次轮班再次发现靠在廊柱上的宋文远,潘姓青年一眼就认出了宋文远。 冲他呲牙一乐问道:“你怎么又来了,这次是谁把你带进来的?” “这话说的,皇帝非要我来,不然我疯了不在家多睡一会儿,跑这里戳着。”宋文远也认出了这个青年是谁。 潘姓青年被噎的不轻,若是来一次还说是有人带着来见世面的,现在又来了,就不能单单用这种说法来解释了,没准儿这个小官儿还真有独到之处呢。 他忽然想起当初这小官儿跟自己说给他一千贯,他能每年给自己挣两百贯,五年就能回本。 “小兄弟,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挣钱的事还作数吗?” 宋文远早把这事给忘了,疑惑地问道:“什么挣钱的事,我手里挣钱项目多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潘姓青年这个气啊,你当钱是刮大风刮来的,张嘴就挣钱的项目多了,虽然他不明白项目这个词的意思,但是也能猜出个大概。 “你这厮少吹大气,有什么来钱的门道快说与某听,某少不了你的好处。” 宋文远乐了,感觉这傻大个有点儿傻的可爱,谁要有发财门路自己早去发财了,还会告诉你。 “想发财要有本钱,你能拿出多少本钱,只要本钱足够,挣钱就不是个事儿。” “你当初不是说给你一千贯,每年能给某挣两百贯吗?” 宋文远终于想起了自己当初忽悠这傻小子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你惦记别人的利润,别人惦记着你的本金。” 潘姓青年翻着眼睛琢磨了半天,终于琢磨过味儿来,恼怒道:“这么说你是在消遣潘某?” “年轻人不要火气那么大,气大伤肝,肝火过甚容易脾胃失调。看在你诚心请教的份儿上,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大相国寺旁边开着一家大周皇家盐业钱庄,你要有一千贯存到钱庄,存个两年定期,时间到了倒是可以落个二三十贯的利息。” “潘某是缺那二三十贯钱的人吗?你说多少?”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拉投资 潘姓青年不是不知道大相国寺那里的钱庄存钱有利息,第一他一个不当家的将门子弟手里没多少钱,第二他也不认为钱庄存钱这事靠谱。 见天听宋文远提到钱庄存钱的事,潘姓青年有些好奇地问道:“这钱庄存钱给人利息,那要是存的人多了,那不就赔了,这钱庄有多少钱够赔的?” 宋文远哈哈大笑:“你管他赔不赔的,你存钱他给你利息不就得了。” “怎么能不管,你刚才不是说了,你惦记人家的利息,人家惦记你的本金吗?” “你倒是挺会现学现卖的,想挣钱就得敢冒风险,眼下倒是有个能挣钱的项目,就是不知道潘兄可敢冒一定的风险?” “什么生意,需要冒什么风险。” “宋某正在筹备海船出海,潘兄可以有两种方式参与入股,一种是自己造船跟着宋某的船队出海,只需要缴纳一队随船的保护费、盈亏自负。 另一种是无论是船还是人都由宋某管理,这艘船产生的利润由宋某与潘兄平分,当然若是经营问题出现亏损,由宋某与潘兄平分亏损。 当然若是出现不可抗力的风险,比如沉船、遭遇海盗等风险,造成损失由潘兄自己承担。” 潘姓青年正要问出海贸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怀恩从殿内急匆匆地走出来,看到宋文远正在跟一个执戟的羽林郎扯闲篇儿,赶紧过来拉住他道:“哎呦我的小相公啊,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陛下点你的名呢。” 宋文远不着痕迹地从怀恩的手中挣脱,跟着怀恩进了大殿,看的潘姓青年直愣神,别人他可以不认识,怀恩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这太监可是新君的身边人,将来的权力可小不了,现在不过是新皇刚刚继位,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一些封赏还不好进行。 其中就包括宋文远的爵位恢复,这些封赏都要放在登基大典上进行,潘姓青年看着跟着怀恩进入大殿的宋文远看向身边一个袍泽问道:“这少年是谁啊,怎么看起来比朝堂相公还有分量?” 那袍泽撇撇嘴道:“潘大傻子,你连他都不知道,活该你一个将门子弟却只能一直在大殿外抗大戟。” “这小相公是哪家子弟,在京城别的不敢说,无论是将门子弟,还是相公公子就没有潘某不认识的。” “人家可不是你这种靠着家中荫庇混上来的,人家那是凭着真本事上来的,是咱大周有名的财神爷。 人家刚才就是在逗你玩呢,你当什么人都能在这大殿外靠着廊柱睡觉吗?何况还是个穿着九品官服的不入流小官。” “你是说他就是那个以一人之力撬动了大周盐政的宋文远,宋小相公?” “不是他还能是谁,光是管理盐政,一年至少给朝廷挣几百万贯,这样的人才官家能不惯着吗?” 潘姓青年当然听过宋文远的名字,可是他是没有想到宋文远会这么年轻,这两年这个少年可没少在朝堂上出风头,脾气上来连相公都敢顶,而且顶完了还什么事都没有。 潘姓青年开始动了脑子,别看同袍都叫他潘大傻子,人家可一点儿都不傻。潘姓青年名叫潘维固,父亲是侍卫司的一名将军,家中本就不是高门大族,子弟又多,就算有朝廷的荫庇也不可能所有子弟都能轮得到。 潘维固能够混上给皇帝执戟的差事还多亏了大行皇帝想要召集功臣子弟随扈,希望能够从功臣子弟中挑出几个有用之才。 可以说能够在垂拱殿外执戟的羽林郎,哪一个的家族背景都不小,拉出一个来家里不是国公就是国侯。 回想着宋文远跟他说过的话,潘维固似乎看到了自己出头的机会,富贵险中求,潘家虽然不是大周的顶级权贵,但是拿出点儿钱来投入海贸中应该还是能够拿得出来的。 就算是家里不给出这份钱,自己也要跟这位朝堂新规攀上关系,他虽然没有听过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句话,不代表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宋文远从皇宫出来,刚回到钱庄不久,就听钱庄的伙计来禀报,有个叫做潘维固的人求见。 听到这个名字,宋文远马上就想到了皇宫抗大戟的那个潘姓青年,吩咐伙计将人带到后院,宋文远一看果然是哪个潘姓青年。 “潘兄请坐!” “在小相公面前哪有卑职的座位,卑职站着就行。” “这是什么话,我不过就是个九品的将仕郎,官衔还没你高呢,你们这些大内侍卫品级最少都是七品。” “小相公太谦虚了,小相公的威名谁人不知,莫说是卑职,就是家父也不敢在小相公面前拿大。” “令尊是哪位朝臣?” “家父潘仲询!” 宋文远觉得这个名字有些陌生,没有听说过,以为就是一个普通朝臣。 “潘兄来见宋某可有什么事?”宋文远单刀直入。 “卑职想问问那个海贸的事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不知我家若是想要参股,需要投入多少银钱?” “造一艘船大概需要五千贯左右,再算上雇佣的水手,采购的货物,初步估计至少需要一万贯才能入股一艘海船。” 听到这个数字,潘维固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万贯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对于那些顶级的勋臣肯定是九牛一毛,可是对于潘家这样的兵头虽然也能拿得出来,可是一旦遭到损失那就是伤筋动骨了。 “小相公能否透露一下出海一趟能够有多大的利润?” “多了不敢说,能够达到货物价值的两倍以上利润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凡事都没有绝对,比如我们的船队刚好过去的时候,那些蛮夷国家正在打仗,没有钱采购我们的货物。 我们就只能选择别的国家,这可能就会造成我们的成本上升,若是拖得时间长了,就是亏本也不是不可能。” 潘维固琢磨了一会儿,郑重给宋文远作揖道:“小相公,这事卑职自己做不了主,还需要与家父商议一番,不过卑职会极力促成这笔投资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潘维固的决断(上) 将朝堂上的重臣一起拉到海贸的贸易当中,是宋文远与皇帝商议过的,若是只有皇家与宋文远吃海贸的独食,其他的权贵眼看着海贸利润全部落入皇家的口袋,肯定会以各种理由反对海贸。 反正海外那么大的市场,皇家一家也吃不完,将利益分润给所有的权贵,形成一个利益同盟,这才是能够让海贸长远发展的基础。 现在的放风不过是一个试探,不用宋文远想,也知道按照目前的大周社会氛围,想要让权贵接受海贸这个新鲜事物,拿出真金白银投资海船,恐怕不太容易。 不管有没有人投资,这个风声都必须要放出去,只有将这件事的影响扩大,所有人的目光才会关注到海贸上,当海船远航归来,给皇家带来了巨大利润的时候,就是海贸蓬勃发展的开始。 潘维固并未在钱庄多停留,在告辞离开的时候,宋文远假装无意地透露了一个信息,那就是钱庄可以为海贸缺少资金的大户提供商业贷款。 潘维固觉得自家并不需要贷款,因为自家拿出这一万贯虽然有些吃力,但是也不是拿不出来。无非是以后日子暂时过的紧吧一些,等到利润回来之后,那就是潘家发达之时。 然而潘维固的想法很好,可是却遭到潘家人的集体反对。 当潘维固兴冲冲地将宋文远的这套说法对潘美讲了一遍,却被潘美毫不犹豫地打断。 “好好在大内当你的差,等到官家登基后,老夫想想办法给你换个位置,我潘家乃是将门,将门就该有将门的样子。” “爹!您这是什么想法,就连皇帝都参与海外贸易,我家为何不能参与。” “要不说你蠢呢,你打算跟官家抢生意吗?我潘家有几颗脑袋够皇帝砍的?” “可是那宋文远已经说了,允许咱家参与海贸,只要投入一万贯,咱家就能获得一艘海船,以及出海所采买的货物。 宋小相公跟儿子亲口说的,能够保证两倍的利润,扣除海船的费用,就算是我们一次采买三千贯的货物,两倍的利润,回来就是九千贯。 一年就差不多将本钱回来了,再往后就是纯利,儿子觉得我潘家应该搏一搏,爹觉得是跟皇家抢生意,可儿子却认为是皇家想拉拢我们这样的家族。” 潘美沉吟了片刻,问道:“可有别的将门参与了海贸?” “儿子不知,也没见宋小相公与其他人家接触,宋小相公脾气很怪,每次上朝都不愿意进殿内。就愿意站在殿外靠在廊柱上打盹,儿子正好在廊柱旁当值,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宋小相公。” “这件事若不是官家亲自开口,我潘家绝不参与,你也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潘维固心中升起的希望被无情的破灭,只能无奈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回到院子里的潘维固不住地唉声叹气,他老婆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潘维固便将今天所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并且特别强调了宋文远的挣钱能力,跟着宋文远一定能够挣到钱。 看到潘维固垂头丧气的样子,他老婆劝说道:“夫君!阿舅说的没错,没有皇帝亲自点头,我潘家不能做这个出头鸟。 我们这样的家族最重要的不是挣多少钱,而是能够掌握多少权力,只要手里有钱,钱财自然会来。 夫君与其纠结如何挣钱,不如想想如何从侍卫的位置上上升一步,哪怕到侍卫司做个都虞侯也是晋升的台阶。” 潘维固叹息一声道:“连你也这么认为,你们就不想想,没有皇帝的首肯,宋文远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意允诺。 为夫看来,宋文远放出这样的风声就是想要看看这朝堂上有多少人是支持开海贸的,这关系到大周的国策向那个方向走,趁着情况不明朗的时候站队,在皇帝那里挂上名号,皇帝才能高看我们一眼。 我潘家比不了那些世代簪缨的将门,发迹也只是短短的两代人,要想成为与国同休的富贵人家,就必须要跟皇家保持一致。 这一万贯看似是入股跟着皇家做生意,实际上是给皇家缴纳的投名状,加入到海贸的是自己人,以后在升迁上都会格外优待。 若是不但不加入还要反对,那等待的是什么结果,为夫也不敢说。” 女人也是没主意的,听到潘维固这么说犹豫地问道:“夫君打算怎么做?” “我们手里有多少私房钱?”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不会是想打我的嫁妆主意吧?” “为夫知道你在马行街有个铺子,至少能值好几千贯,每年能给你挣几百贯的收益。现在是非常时刻,为夫也不要你的嫁妆,而是用你的嫁妆进行抵押给皇家盐业钱庄,从钱庄手里借贷一万贯。 前两年只要把利息还上就行,等到两年以后,咱就能连本带利一块儿还上,到时候咱的手里不但有一艘海船是净赚的,至少还能落下几千贯的银钱。” “天下哪有这么多的好事,你当这钱刮大风来的,说挣就能挣,若是这么容易,天下就没有穷人了。” “若是别人说的这种话,为夫又怎么会想先,可是这话是宋文远宋小相公说的,不得不让为夫相信。 你想想一个能给朝廷每年带来几百万贯收入的人,会在乎你我手里这点儿钱吗?再说他骗了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完全是划不来的事。” “夫君说的是那个以一己之力将大周的盐价打下来的宋小相公吗?” “不是他还能有谁,若是别人的话我又怎么能相信,正因为是宋小相公说的话,我才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女人咬着嘴唇犹豫了半天,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最后咬牙说道:“若是那个铺子能够从钱庄贷到一万贯,奴家就支持你。 不过这是奴家唯一的一点儿傍身的财产,若是没了以后有个什么事,奴家可怎么活啊!” “夫人放心,为夫向你保证,挣了钱都交给你来管理,为夫绝不干涉。就算是赔了,为夫就是去跪求父亲出手援救,也不会将夫人的嫁妆给弄没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潘维固的决断(下) 夫妻二人计议已定,潘维固的老婆将自己压箱底的嫁妆房契拿了出来,交到潘维固手上。 第二天,潘维固便拿着房契瞒着潘家人来到皇家盐业钱庄询问这张房契的房产能否抵押贷款一万贯。 这种超大额度的贷款必须要由郑三九亲自经手,郑三九在自己的公事房接待了潘维固。 “潘先生!请问您贷款这么大的金额要做什么。” “贵号放款还要打听别人做什么吗?” “潘先生请别误会,鄙号为了保证资金的安全,必须要明确资金的去向,若是没有合理的去向,鄙号是不会放款的。” “若是客人的资金去向需要保密,贵号难道还不放款了?” “若是客户坚持资金去向保密,那么就要接受钱庄更加苛刻的贷款条件,比如更高的利息,更高价值的抵押物,以及附带一些条款。” “能说具体一些吗?” “就拿潘先生的这套铺面,鄙号初步估计至少值一万贯,若是按照常规流程,我们评估了潘先生的资金使用安全性后,会给予最高一万贯的贷款额度,年息不会超过百分之八。 就算是潘先生贷款期限到期后不能按时换完本息,也可以先将利息换完,再进行一次转贷。 若是潘先生对资金的使用保密,为了保证钱庄资金的安全,我们对潘先生的放款最多不会超过八千贯,年息不会低于百分之十。 并且在贷款期限到期后,潘先生不能及时还款,我钱庄有权直接拍卖潘先生的这套抵押铺面。” 听着郑三九讲着这些条款,潘维固安置咂舌,一个钱庄的贷款竟然也有这么多的门道,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钱庄放款的利息竟然这么低,比起当铺的九出十三归,放印子钱的利滚利,简直就是良心钱。 潘维固的钱本来就是要给宋文远买船出海的,这钱庄又是宋文远替皇家开的,没什么不能对钱庄说的。 “郑掌柜,潘某这钱倒是有个去处,那就是应宋小相公邀请,潘某打算出钱入股一艘海船,出海贸易。 这贷款就是买船出海的入股钱,不知这个理由是否能够贷款?” 郑三九并未得到宋文远的通知,不知道宋文远答应潘维固出海的事,不敢立刻答应下来,便带着潘维固到后院去见宋文远。 今日宋文远没有进宫,正在院子里陪着徐玲珑给徐玲珑讲《石头记》,见到郑三九带人进院,徐玲珑带着阿秀进屋回避,宋文远笑着迎上来:“潘兄!快请坐。” 说着拎起石桌上的瓷壶给潘维固倒了一杯茶问道:“潘兄这是与家人商量好了?” 潘维固道谢后说道:“家父并未同意,不过卑职已经下定决心,决定跟着小相公出海贸易。” “潘兄倒是很有魄力,钱准备好了吗?” “昨日听小相公说能够在钱庄贷款,卑职便将我们小两口的一间铺子拿出来做抵押,期望能在钱庄贷款入股。” 宋文远看向郑三九问道:“潘兄的铺子可值一万贯?” “回东家!潘先生的铺子在马行街,一万贯富富有余。”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给潘兄去办理贷款,潘兄是第一个支持我海贸的客户,我做主了,这贷款的利息就定在年息百分之六。” 说着宋文远看向潘维固问道:“潘兄觉得这个利息可行?” 这哪里是行啊,简直是太行了。 “谢小相公让利于卑职。” “不用客气,你是打算由皇家海贸托管船只,还是自己亲自参与海贸?” “卑职打算自己亲自参与,卑职虽没有见过大海,也想对去大海上博一场富贵。” “好!有志气,大周最缺的就是你这样勇于开拓的青年才俊。若是你单算亲自出海,过些日子就得随我去盐城,你这大内侍卫的职位可舍得抛弃?” “有什么舍不得,回头卑职就去侍卫司请辞。” “不用着急,回头我与陛下商量一下,给你在海贸船队安一个差事,也算是替陛下出一趟皇差。” “还能有这好事?” “你家是第一个响应陛下海洋政策的朝臣,虽然在满朝文武中并没有什么影响力,但也是一个表率作用。 一旦出海归来,你家获得了足够的利益,就会让满朝文武都能看到朝廷的诚意,朝廷是想有好处让大家一起分的。” 潘维固一颗心砰砰直跳,看来自己算是押对了宝,若是在陛下那里挂了名,将来青云直上就是指日可待。 “多谢小相公提携,卑职以后定然以小相公马首是瞻。”潘维固深深地给宋文远鞠了一躬。 宋文远摆摆手道:“不必多礼,跟着三九办理你的贷款去吧。办理好贷款后,再来找我签订海外贸易入股协议。” 潘维固跟着郑三九去办理贷款协议,宋文远则拿起一本书随便翻看,可是看了几页却始终静不下心来。 他总觉得有一件事什么事没有做,却始终想不起来。直到潘维固办完贷款之后,再次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宋文远也没有想到是什么事。 让潘维固签完了协议后,打发人走的时候,看到潘维固腰上挂着的一把横刀,一下子想了起来,自己的卫队正在盐城进行招募,可是在使用什么武器上,还没有定下来。 如果这些侍卫还继续使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岂不是太给穿越者丢脸了,再说这些冷兵器只能近战,若是远程打击呢,一旦火炮失去作用的时候,该用什么御敌。 海上因为天气潮湿多雨,弓箭的弓弦一旦天气潮湿就会弹性减弱,大大降低弓箭的射程,甚至还会失去作用。 海上作战还能用火炮对付敌人,若是到了土人的地盘登了岸火炮不便移动,以及发射速度缓慢的缺点就会放大。 必须要有一种能够代替弓箭的远程打击武器装备船队看来这火铳也要提前登场了。等到回了盐城就让工匠开始着手打造火铳,没有人比宋文远更加清楚,火器才是未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火绳枪 参加完皇帝的登基大典,已经进入了九月,新君的年号也已经确定,郭宗训从十几个备选的年号中挑选出‘昭文’作为自己的年号。 看到新君选择了‘昭文’作为年号,一众儒臣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下,他们生怕皇帝继续推行老皇帝的政策,继续北伐。 打仗有什么好的,一打仗那些武夫又要骑到他们这些老爷的头上了,只要不打仗,用不了多少年,他们就有把握将这些丘八踩在脚下。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皇帝这是打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等着宋文远的海外贸易有了成果,便开始着手北伐。 对于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皇帝,燕云十六州就必须是要收复的版图,怎能因为儒生的反对就放弃。 参加完皇帝的登基大典,宋文远辞别皇帝返回了盐城,回程的时候带上了潘维固。 潘维固被皇帝安了一个海外贸易行营都头的差遣,至于这个差遣到底要干什么,皇帝也没说,潘维固也没问。 潘维固心里很清楚,自己跟着宋文远去南洋就是为了做生意,所谓的差遣不过是给潘家一个交待。 不然人家好端端的一个后生,被拐到大海上搏命,潘家人不敢对皇帝说什么,肯定会嫉恨宋文远。 返程的乌篷船上,宋文远看着略带一些紧张神色的潘维固问道:“有没有后悔,觉得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潘维固不解地看向宋文远,不知该如何回答。 宋文远淡淡一笑道:“昨日你父亲找到了我,我才知道你是潘美将军的公子,看来是我低估了你的身份。 你想知道潘美将军见到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潘维固摇摇头道:“小相公!既然卑职已经决定跟着你出海,不管是谁都拦不住卑职,家父若是有什么无礼的地方,卑职代父亲给小相公赔个不是。” “潘美将军倒是没有对我有什么恶语相向,倒是对你小子可没什么好话,要不要我讲给你听?” “那不必了,老爷子能说什么,卑职不用想都能清楚,只希望未来能够用事实让老爷子闭嘴。” “哈!哈!哈!” 宋文远被潘维固的话逗得哈哈大笑,他哪里会不知道潘美为何会如此生气,这个看起来家里最老实的儿子,居然背着他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若是没有皇帝的背书,他老潘还能用家法一顿鞭子将儿子抽回去,就算是皇家盐业钱庄的借款,也可以给些利息将抵押的铺子收回来,这若是让亲家知道,老潘家居然惦记媳妇的嫁妆,传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 偏偏这事连皇帝都亲自点头认可,而且还直接下旨任命了的官职,老潘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也不知道儿子这番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返回盐城的水路上一路都是大周的繁华地带,安全性还算可以,比起河北路要好的多。 回到盐城皇家盐场的时候,已经到了年底,来年便是昭文元年,新年号心气象。 一到盐城宋文远便将潘维固丢到了渔船队学习如何驾驶渔船,等到基本掌握了渔船的操作之后,便开始上大海船进行操船。 将潘维固丢进渔船队,宋文远一头扎进了铁匠组,将老黑等一众铁匠召集到一起,首先肯定了铁匠组的成绩。 宋文远离开盐城的这段时间,铁匠组已经成功铸造出了近百门火炮,其中有四十门已经装备到了两艘最先下水的海船上。 宋文远开门见山地说道:“老黑!诸位师傅!我们不能光打造远程火力,还要打造士兵使用的单兵武器。 若是将火炮的缩小到一个人就能举起来射击的大小,你们有没有办法做到?” 火门枪的就是缩小的火炮,不过宋文远可不打算用火门枪这种需要两个人才能操作的火枪,而是打算一步到位打造火绳枪。 火绳枪的构造要比火门枪复杂的多,需要的弹簧、机括要经过反复的测试,宋文远虽然能够大概画出一个轮廓,但是他一个废柴小白领哪里能够了解火绳枪的全部构造。 可以说火绳枪的制造难度更甚于火炮,过了年后就要组织第一次远洋贸易,这火绳枪能不能赶在远洋航行之前造出来宋文远也没有信心。 当宋文远将火绳枪的概念大概描述出来,老黑皱着眉说道:“东家,您所说的这火绳枪,其他的东西都可以慢慢琢磨,唯独这枪管是最大的难题。” 宋文远没想到自己认为的弹簧机括在老黑这里并不难,难得却是枪管。 “说说你的理由,我看看能不能给你们想想办法。” “东家要求这火绳枪必须一个人能举起来,那就意味着这东西不能太重,不然士卒根本举不起来。” “你说的对,这火绳枪确实要控制重量,必须要控制在十斤左右,不然对士兵来说很难进行稳定射击。” “若是如此,制作铳管最好的办法是打造钢棒进行钻孔,这又出现一个难题,那就是去哪里找这么长的精钢钻头,就算是能够打造出这么长的精钢钻头,又如何能够保证能够将孔一直笔直地钻到底。” 这个问题宋文远倒是知道古人是如何解决的,古人没有加工钻孔的钻床,不过却想出了用铁皮卷管,将大小两个管子焊接到一起,再对管子景象钻孔抛光处理,这样要比直接在钢棒上钻孔要容易的多。 当宋文远将这个办法讲给老黑,老黑一拍大腿道:“要不怎么您做东家,小人给您扛活呢,这么好的办法,也就东家能想得出来。” 宋文远摆摆手道:“我也是在京城见过人家做鞭炮的作坊就是如此卷筒灌药,想必用在火绳枪上也不是不可以。” “这哪里是可以,简直是太可以了,有东家的这句点拨,小人保证一个月内给东家做出样品,若是东家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小人等再进行改进。” “好!那就拜托你们了,只要在我出海之前,能够打造出五十杆火绳枪,装备到我的卫队上,我就记你们一大功。”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卫队训练(上) 宋文远在进京的时候,就委托岳徐广平帮他招募卫队。宋文远只提了两个要求,一个是不要城里油滑的青年,要用乡下老实巴交的农村青年,一个是不要没有家人的老光棍,只要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的青壮。 徐广平对于宋文远这样的要求并不理解,不过一共就五十人的规模,就算按照宋文远的要求去招募,也费不了多少事。 况且宋文远给出的待遇非常优厚,每月开饷一贯,还包一日三餐,就连卫队的服装,从内到外都是由宋文远负责。 如今已经招募完成的卫队正在盐场接受盐场护卫队的基础训练,宋文远从铁匠组回来后,便召集卫队跟大家见了一个面。 在招募士兵的时候,士兵们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给盐城伯做护卫,能够跟随在如此大人物的身边日后肯定会有不少好处。 这些士兵在被挑选出来后,一直跟着盐场护卫队训练,还没有见到他们真正的主人,如今这五十人的卫队集合成五排方阵,规规矩矩地站在校场上,等待宋文远的到来。 当他们看到宋文远的时候,顿时发出了嗡嗡的杂音,士兵们没想到他们要护卫的盐城伯竟然如此的年轻,年轻到他们这五十人看起来都要比盐城伯的年龄更大一些。 宋文远看着眼前这五十人的卫队笑着说道:“对不住大家了,由于俗务缠身,这么长时间都没能与大家见面。 今天宋某跟大家认识一下,宋某名叫宋文远,乃是大周盐城伯,按照朝廷规制,可以拥有一支不超过百人的卫队。 你们便是宋某的卫队,你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宋某以及宋某家人的安全。卫队的职责就是保护,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一点在招募你们的时候,就已经跟你们讲的很明白。接下来宋某将亲自对你们进行训练,任何不能通过宋某训练的士兵,都会被请出卫队。 都听明白了吗?” 士兵们都是从农村挑选出来的,每个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家子弟,在拿了盐场给的安家费,每月都能领一贯军饷,他们朴实的思想里,既然拿了盐城伯的钱,那就要给盐城伯卖命。 因此宋文远的话不但没有引起士兵的反感,反而还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不给人家卖命,人家凭啥给你这么好的待遇。 “听明白了!”士兵们的回答并不整齐,乱糟糟一片。 宋文远知道,这个时代的军队训练就是如此,能够走好阵列,与敌人遭遇时能够按照军官的指挥进行反击,那就是合格的士兵。 至于有些胆怯者想要逃跑,那就要看后面督战队的刀是否锋利,若是溃败,别说督战队,就是皇帝在后面也没用。 宋文远来自后世深知一支军队的思想工作有多重要,只有让士兵知道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军队才能有长远的发展。 眼下宋文远还不能将后世的一些理念讲给这些新兵听,只能用人身依附的关系将这些士兵笼住,等到条件成熟,这些侍卫将会成为种子,每一个人都是当做军官来培养。 简单的见面,并未给新兵们带来什么冲击,宋文远只是告诉他们,从明天开始他将亲自监督他们训练。 新兵们丝毫未对这个亲自监督有什么不好的想法,觉得这是伯爵老爷想要和他们这些护卫亲近一些的做法。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新兵们就被宋文远带着盐场护卫给揪了起来。 从吹号开始,到集结到校场上,新兵们用了至少两刻钟,就这样还有好多人都是衣冠不整,甚至连衣服都穿反了。 看着这些略显狼狈的新兵,宋文远开始了毒舌人设。 “废物,都是废物,足足两刻钟啊!若是有敌人前来突击,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死了,明白了,是全都死了。 就这样还想要保护我,等到你们想起来保护我的时候,我估计早就被人乱刃分尸了。” 一名新兵听了宋文远的话有些不服气地说道:“伯爵老爷小看人,这样的突然袭击小人等没有反应过来,小人等可不是惜命,若是遇到危险,只要小人等有一个人活着就不会让伯爵老爷受一点伤害。” 宋文远等的就是有人说这句话,既然有人提出了异议,宋文远冷笑以声问道:“觉得突然袭击没让你们准备好是吗?那我问问你们,敌人来杀人还要提前告诉你什么时候来吗?” 那名不服气的新兵,张了半天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刚刚本来就是仗着胆子说的话,现在被宋文远以反问,顿时没了底气。 尽管心里还有一些不服气,觉得伯爵老爷就是在刁难人,可是他却讲不出自己的道理,敌人确实不会告诉他们什么时候来袭击。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觉得我是在故意刁难你们,不就是听到号声到集合的速度慢了一些吗?这又不影响什么,若是在战时,我们大不了不和衣而睡,遇到袭击根本就不用穿衣服。” 宋文远的话算是说到这些新兵的心坎里了,他们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在伯爵老爷的盐场里还能遭到攻击,这大周的天下还不大乱了。 那名刚才说话的新兵再次开口道:“老爷说的不错,小人等就是觉得在盐场这里没有这样的必要。” 宋文远一点儿也不因为这名新兵的顶撞而生气,新兵们要有敢于质疑的精神。 既然新兵们觉得不重要,那就要给他们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接下来的训练除了正常的队列训练之外,还进行了立正训练。一开始新兵们还觉得不就是站着吗,有什么难的。 可是当真正开始站起来,新兵们才知道什么叫痛苦,比起跑步和走队列的辛苦,这站立实在是太过煎熬。 必须挺直了身子站立,两条腿还必须要并紧了,若是有一丝一毫做的不到位,临时客串教官的盐场护卫立刻就是一鞭子抽上去。 这编制是几股麻绳编在一起,抽在人身上打不坏人,却是钻心的疼。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卫队训练(中) 就算是如今已经是数九腊月,站军姿的卫队新兵们,依然是大汗淋漓,比起上午的跑步和队列训练一点儿都轻松,甚至还不如上午的队列训练。 虽说队列训练要分左右,这些老实巴交的农家子弟很难分清左右,因为分清左右没少挨鞭子,但是只要记住了,以后就再也忘不掉。 一个时辰的站军姿训练结束后,体能训练结束了,新兵们被带到了一座大房子里面,说是大房子,放在后世不过是一间五六十平方的普通教室大小。 在古代由于缺少承重的栋梁之才,民间的房子都是小房间,这样大的房间在中间需要支柱子才能承受住房顶的压力。 这间房子其实就是按照教室布置的,不但有一排排的桌椅板凳,而且墙上还有黑板。 新兵们第一次被带到这样的环境里,都有些恐慌,不明白伯爵老爷这是要干什么。 好在谜底很快被宋文远揭开,宋文远敲了敲讲台上的黑板擦,制止了新兵们的窃窃私语。 “所有人,你们的面前有一个沙盘,都看到了吧。” 新兵们早就看到了桌子的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盘子里平平地装着一些细沙,盐场就在海边,细沙到处都是。 可新兵们不知道在桌子上方一盘沙子做什么,就在新兵们胡思乱想的时候,便听到了宋文远的问话。 “看到了!” 这一次回答的既整齐、又响亮。新兵们发现这个年轻的贵人喜欢这种调调,上有所好下必效之。 喊两嗓子就能获得贵人的青睐,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 他们哪里知道,这是后世最常见的激励士气的办法,一天两天可能不显眼,时间一长就会产生潜移默化的效果。 宋文远敲了敲黑板继续说道:“从今天开始,由我教授你们识字,每天至少要认识三个字,一个月至少要认识一百个字。 若是一个月后,有谁没有达到这个标准,我不介意将这个人开革出去。在宋某人的手下做事,待遇优厚,规矩也更大,都听明白了吗?” 新兵们沉默了一阵子,有胆大的士兵开口问道:“老爷!我们就是给您当护卫的,能替您挡刀,护着您不受伤害,识字有什么用?” 宋文远看向问话的士兵说道:“首先我要给你强调一遍,以后提问需要举手,其次在我问话的时候,你们只需要回答明白或者不明白。 只有说出明白或者不明白后,才能继续提问,明白吗?” “明白!”这回的回答整齐了许多。 “现在我来回答徐二黑的问题,为什么要识字,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假如有人送来一张拜帖,你们若是不认识字,如何能够分辨这张拜帖上写的是什么。 若是你们无法分辨真假,还要找人辨认,一些重要的事是不是就会被贻误,在我身边做事最起码要做到熟练阅读公文,能够正确理解我发下去的每一道命令。” 尽管宋文远说的都是大白话,新兵们依然听不懂,这些东西跟他们这些当兵的有什么关系,就算有人来拜访伯爵老爷不也有管家门房接待,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然而他们却听懂了另一句话,那就是一个月之内学不会一百个字,他们很有可能失去了这份看起来还不错的差事。 宋文远本想用后世的小学教材教授新兵识字,可是时间久远他早已忘记了小学教材的样子,若是随便教又不成体系。 眼下读书人家开蒙的读物是《千字文》,宋文远也只能选择千字文为扫盲读物。 读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讲才是关键,宋文远要的是在讲课的过程中将自己的思想一点点的灌输到这些新兵的脑子里,让他们成为自己未来力量的核心。 因此这些新兵到最后成军的时候能够有一半留下都是算是好的,新兵们要接受的考验还多着呢。 第一天的授课只宋文远只写了四个字‘天地玄黄’,这四个字却包罗万象,尤其是‘天地’二字更是能够讲出一大堆的道理。 新兵们拿起木棍跟着宋文远的在黑板上写出的笔画,开始一笔一划地认真在沙盘上写字,尽管有些笨拙,却都是认认真真地在临写。 一个时辰的文化课在新兵们紧张的临写中过去,这些新兵都经过仔细挑选,选出来的好兵,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虽然读书识字的年龄有些偏大,但却不是超过三十岁思想已经固定的年轻。 第一天的文化课,字体笔画不多,随堂抽查中,无一人写不出来,至于明天再抽查的时候,还能记住几个那是明天的事。 下课解散后,新兵们终于有了自由活动的时间,当然这个自由也是相对的,他们到食堂吃饭的时候一样被要求二人成行,三人成列。 一旦有人作风散漫,立刻会遭来盐场护卫队的鞭打,盐场护卫对是介于官军与私兵之间的产物,不过这些放在明面上的半军事武装,宋文远没打算渗透,只是按照军事要求对他们进行管理。 即使如此,盐场护卫队的战斗力,放到整个大周那也绝对是翘楚,不论是战斗能力,还是装备水平,都不是其他的军队可以比拟。 不过盐城与沧州两地的护卫队加起来不过千人规模,李煌过了年就要跟随船队前往琼州岛开辟皇家盐场琼州盐场。 琼州游离于大陆之外,不同于大陆沿海,不但需要有陆上的保护,还需要有足够的海上力量保护,这也是皇家盐场将琼州盐场放在最后建设的原因。 如今海船队千料海船已经超过了十艘,其中一半是专门用于海战的战舰,剩余的都是没有武备的货船。 这一次去琼州便是测试千料海船远航航行数据,若是这一次的测试没有问题,接下来便开始准备下南洋的准备。 这些事与新兵们没有什么关系,新兵们如今看到护卫队的士兵就发憷,生怕哪件事做的不对,护卫队的鞭子就抽到了自己的身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卫队训练(下) 新兵们吃完了晚饭,将自己用过的碗筷清洗干净,归还给食堂后,回到营房宿舍中,还在议论今天的一天的训练。 很明显伯爵老爷回来后,他们的训练变了,尤其是下午竟然还要识字,他们又不考科举,读书识字有什么用。 可是伯爵老爷竟然要求他们必须要识字,达不到老爷的要求,竟然还要开革他们。 为了不被开革,新兵们即使不理解,还是努力的学习认字,今天的四个字笔画不多,也不难写,对于新兵们来说并不困难。 抱着这样想法的新兵占新兵的大多数,徐二黑就是其中的一个,徐二黑家里兄弟多,只有五亩薄田,根本不够一家人过活。 为了能够养活一家人,只能佃租大户的田地,大户的田地却不是那么好租的,种了大户的地不但要给大户交租子,还要给大户白干活。 若是不干,来年大户便会将土地抽回去,佃租给别人。放到后世这种情况想都不敢想,在这个时代却是赤裸裸的现实。 农民被禁锢在土地上除了种地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营生,想要活下去就只能依附于大户,不然更会被各方势力吞的连渣都不剩一点儿。 正是农村这种特殊的架构让华夏最底层的农民没有丝毫的话语权,在当权者眼里他们都不是民,而是权贵眼中的黔首。 说的再直白一点儿的就是‘草芥’,既然是‘草芥’,那还不是权贵想什么时候收割就什么时候收割。 想要改变华夏社会,首先要改变的就是最底层的百姓,只有最底层的百姓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权贵才不敢肆无忌惮的欺压百姓。 徐二黑在家中排行第二,上面有一个兄长,已经二十多岁了,由于家贫至今都没有办法成亲。正好赶上了徐广平到乡下招兵,十八岁的徐二黑第一个就报了名,不为别的就为了选上了就给五贯钱的安家费。 有了这五贯钱,家里就能给兄长凑够了娶亲的钱,老徐家不能在他这一代断了香火,至于徐二黑自己,既然选择了当兵,只能是活一天算一天,谁都不知道哪一天就死在了战场上。 正因为非常清楚自己家里的情况,徐二黑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这份差事,每月一贯钱,自己没有花钱的地方,都可以送回家补贴家用。 若是有余钱的话,兴许还能送最小的弟弟进学堂读书,万一老徐家也能出个文曲星呢。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兄弟能不能读书他还不敢保证,自己反倒是先开始读书了。 他之所以问出那句话,不是不想识字,而是觉得有些不真实,他想不明白伯爵老爷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徐二黑很羡慕村子里大户家的儿子,小公子是附近有名的读书种子,经常到各地游历,即使见了他们这些泥腿子也是彬彬有礼,给徐二黑留下很深的印象。 在徐二黑心里,相信老话里说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伯爵老爷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还别说徐二黑这回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宋文远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只不过徐二黑做梦都不会想到宋文远要干什么。 胡思乱想的徐二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训练了一天早已疲惫不堪,若不是因为有心事,估计沾了枕头就能睡着。 然而这群新兵蛋子却不知道,门外有许多双眼睛正在关注着他们这些新兵,宋文远坐在一间正对着新兵营房的房子里,看着身旁的更香已经快要燃尽。 “到时候了,动手吧!” 侍立在身边的护卫队指挥躬身应是,迈步出门对着门外已经列好队伍的一队护卫一挥手命令道:“动手吧!” 五个都的人马分成了五队,每队人马对应着一间宿舍,有几个宿舍里的新兵连插门栓这样最起码的防御措施都没有做。 让护卫队轻而易举便突入了进去,在新兵们迷迷糊糊之间就成了俘虏。 所有新兵被套上了黑色的头套,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才终于停了下来,五十个新兵被分开关押。 新兵们被摘掉了头套后才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黑乎乎的房子里,只有靠近房顶的地方开了一个气窗,有一丝光线从气窗口照射进来,让新兵们知道现在是白天。 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新兵们恐慌了,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结局,新兵们怎么都想不通,不就是给伯爵老爷当了护卫,怎么就遭了如此的劫难。 新兵们被扔在这些看起来像大牢的地方足足有好几个时辰也没有人来搭理他们,直到天黑了下来,外面才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群举着火把,脸上蒙着黑布,全身上下的都是黑衣的汉子走了进来,打开一个栅栏门将一个新兵提了出去。 这个新兵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这群黑衣人又返了回来,再次提走一个新兵。 连续提走了七八新兵,却一个都没有回来,恐惧开始在新兵的心里蔓延,甚至大部分新兵都认为被提走的新兵肯定已经被处死了。 徐二黑呆呆地坐在阴冷的稻草堆里,耳边都是其他新兵绝望的议论,有些情绪失控的新兵开始不停地哭喊求饶。 然而新兵们无论是哭闹,还是沉默都改变不了一个个新兵被提走的脚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记不起前面已经提走了多少人,终于轮到了徐二黑,当徐二黑被两个汉子戴上头套架起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力气,只能任由两个汉子拖着自己前行。 徐二黑感觉自己很丢脸,曾经的自己也梦想过做一条好汉,就算是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然而事到临头,徐二黑发现自己只配做个狗熊,好死不如赖活着,甚至徐二黑在心中默念,只要这些好汉能放了他,他不介意给这些人多磕几个头,就算是叫几声‘爷爷’只要能保住命又有何妨。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心理测试 徐二黑感觉着拐了几个弯后,被人按在一张高脚胡凳上,紧接着就是对他进行捆绑。 在徐二黑的求饶声中,他被捆绑的结结实实,接着他就感觉身上火辣辣地一疼,这个感觉记忆犹新,这些天的新兵训练没少挨鞭子,他知道这是有人用鞭子抽他。 挨了鞭子的徐二黑倒是冷静了下来,可能身体上的疼痛激起了他的求生欲望,这个时候他的脑子比平常好使了许多。 再次想到昨日伯爵老爷说过的话,徐二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他的求饶声更大了一些,叫声不过是他缓解疼痛的一种方法。 每次被抽了鞭子,哎呦几声似乎被鞭子抽过的地方也不那么疼了。 被鞭子抽了一阵子,估计是打人的人也累了,徐二黑终于感觉不到鞭子落在身上的疼痛感。 这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生路,一条是死路。是选择生路还是死路?” “小人就是个屁,不值得好汉大动干戈,您就把小人当个屁放了吧。” “还不老实,继续打。” “别打别打,小人才十八,当然向活着了。” “洒家知道你在盐场给那姓宋的当护卫,我等山寨的好汉准备攻打盐场,只要你回去后跟我们里应外合,我等好汉夺了盐场,杀了那姓宋的狗官,少不了你的好处。” “好汉爷,小人哪有这本事啊,不是小人不愿意,是小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啊。”徐二黑这个时候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他现在已经猜出来,这是伯爵老爷对他的一次考验。 “既然这么无用,还留着干什么,拖出去砍了吧!”问话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烦,直接给徐二黑判了死刑。 这个时候,徐二黑的内心也开始犹豫,万一赌错了呢,是不是就这样被人家给砍了脑袋。 可是残存的一丝理智还在支撑他的思维,伯爵老爷挑选护卫,肯定要的是忠心耿耿,关键时刻能够舍命保护的人,若是自己这么容易就能出卖主人,谁还敢用自己。 徐二黑把心一横,赌错了那就当自己给伯爵老爷尽忠了。问话的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徐二黑的反应,挥了挥手让人将徐二黑的绑绳松开,头上的头套也被取了下来。 揉了揉被蒙的有些模糊的双眼,徐二黑看到自己的对面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赫然就是伯爵老爷。 宋文远看到徐二黑的目光看向自己,微微一笑道:“恭喜你,你已经过了做我护卫的第一关,接下来你还有诸多的关口要过,是选择留下还是退出,选择权交给你自己。 选择留下盐场护卫会送你回盐场,选择离开出门找到门外的账房领两贯钱做遣散费。” 徐二黑这会儿智商在线,伯爵老爷如此大动干戈挑选护卫,做伯爵老爷的护卫肯定大有前途。 “小人选择留下做老爷的护卫。” “好!以后你我就是袍泽兄弟,你先下去吧!” “是!” 徐二黑被人带着离开了这间审讯室,被带到了另一间屋子,屋子里已经有七八个人聚集在一起。这几人见到徐二黑进门,连忙上前七嘴八舌地问道:“老爷都怎么审你的?” 徐二黑一五一十地将经过说了一遍,一人说道:“看来对我们的套路都是一样的,也不知道老爷为啥要这么做?” “要是咱们能猜透老爷的想法,那咱们岂不是都能做老爷了。” 徐二黑知道这几人都是通过考验的人,那些没有通过考验者这会儿估计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了吧。 “刘大哥,你们有没有发现,我等被抽了这么多鞭子,身上竟然没有伤,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徐二黑这话一说,这几人也想到了这一点,姓刘的新兵疑惑地说道:“难道咱们刚才挨的打都是幻觉吗?” 他们这些人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一门学问叫做心理学,心理学中有一个名词叫做心理暗示。当人在自我催眠的时候,会用想象将自己的包裹起来。 从新兵进入审讯室后,前几鞭子是实实在在的打在身上,后来的鞭子声其实就是虚空地抽在他们的耳边。 就在新兵们想不通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审讯室里还在继续着同样的戏码。看着这如同儿戏般的测试,在宋文远的请求下,帮着他清空了部分牢房,为他做测试的徐广平也在怀疑宋文远这么做的意义。 “贤婿!你这么做到底有何用处?” “岳父大人,这种测试叫做忠诚测试,虽然不能百分百挑选出足够忠诚度的士兵,但是挑出来的绝对是聪明人。 当人在绝望的时候,思想是混乱的,能够在思想最脆弱的时候,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那么这个人的心理素质就一定要非常的强大。 这个看似简单的测试,测试的不仅仅是士兵们的忠诚,更是测试士兵们的心理素质,为何战场上老兵比新兵活得久,那是因为老兵的心理素质优于新兵。 不同于在战场靠着人命大浪淘沙留下来的老兵,小婿这么做就是尽可能用最和平的方式挑选心理素质最好的士兵。” 徐广平是聪明人,又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他倒是没有往深处想,还以为宋文远这是希望打造一支绝对忠诚又有战斗力的护卫。 “贤婿!想不到你对行伍之事也如此精通,老夫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徐广平对于这个女婿那是百看不厌,也为自己的眼光而自得,若不是自己慧眼识珠,这块璞玉不知道被谁捡走了呢。 “岳父!有件事还要跟您商量一下,过了年小婿可能一年多的时间都有可能不在家里,玲珑如今已经有了身孕,还要劳烦岳父岳母多多照看一下玲珑。 家母出身低微见识有些少,小婿担心有什么照顾不周到的地方。”宋文远不想就训练护卫之事多说什么,而是说起了自己的私事。 果然徐广平听到女儿怀孕,大喜过望,连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第一百二十章 海外贸易基地 徐玲珑怀孕的事还是在回来的路上发现的,坐在船上徐玲珑有了孕吐反应,开始宋文远还以为是晕船反应。 可是转念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进京的时候也是坐船,一路上都没有晕船反应,怎么偏偏回来就有了。 路过徐州的时候,请了个郎中来船上给徐玲珑诊脉,被告知已经有了身孕,宋文远虽然很高兴,但是担心误诊,回到盐城第一时间就将盐城最好的郎中请过来诊脉,再次被告知有了身孕。 确定了徐玲珑怀孕的消息,宋氏高兴地语无伦次,一面安顿好徐玲珑的衣食住行,一面偷偷给广陵城里的王尊素送信,告诉王尊素他就要有孙子了。 宋文远没有阻止母亲的做法,他不能拦着母亲对王尊素的眷恋,不管是扭曲的,还是什么样的感情,毕竟这也是母亲的一份精神寄托。 第一次忠诚测试通过的新兵连一半都没有,所有通过忠诚测试的新兵全部送回盐场训练基地,宋文远再次从盐城周边的乡村挑选了五六十的新兵进行基础训练,逐渐淘汰。 直到过完年后,宋文远的护卫队终于凑齐了五十人的卫队,经过互相的比试、选拔,挑选出了五个小队长,每个小队长分别带领九名士兵,护卫队长则由宋文远暂时兼任。 出现这种自己保护自己的状态,宋文远也是无奈,他的手里又没有真正能够领兵的人才,又不愿意将就,只能先由自己带着,等到五名小队长成长起来,再从这五人当中挑选出一人做队长。 宋文远离京之时,便与皇帝进行了深度的沟通,江南的苏杭各地,官办的制造作坊,正在全力赶制丝绸,各地的官窑也在努力的生产着各式的瓷器。 皇家盐业钱庄则抽调资金进行采购,货物暂时存放在长江口一个叫做华亭的小地方,如今的华亭还不是后来那个与苏州并称为苏松二府的松江府。 海岸线上到处都是杂草,由于靠近海边土地盐碱化严重,根本无法耕种,只能生长一些耐盐碱的杂草。 买下这片土地,宋文远并没有花费多少代价就买下了黄浦江东大片的土地,这片土地成了新成立的皇家海外贸易的私人土地。 昭文元年正月刚过,皇家海外贸易基地就已经是一片繁忙,这里有大量的土地需要平整,大量的厂房、仓库需要建设。 江南地区比较富裕,普通百姓养蚕织布,虽然过不上多富裕的日子,但是最起码不像北方那样有饿死的风险。 因此皇家海外贸易基地的工人大多数都是从京东路、福建等地招募而来,借着这波招募工人的便利,皇家海外贸易很是从福建沿海地区招募了不少船匠。 就连原本放在盐城盐场的船厂也整体搬迁到海外贸易基地海外不远处的几个有长江泥沙冲积的小岛上,几个小岛之间有浅浅的水道相连,后世这些相连的水道都被填平,岛上原来有前朝地方势力在此设镇训练水师,并将此地命名为‘崇明镇’ 崇明岛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荒岛,岛上盘踞着一股水匪,被皇家盐业的护卫队联合苏州府的官差剿灭,真正动手作战的是皇家盐业护卫队,功劳却算在了苏州府的头上。 崇明岛的地理位置以及港口的水文条件远超盐城盐场,这里更适合做为大型的造船基地。 刘阿九与林四木两个船厂负责人年前就已经来到崇明岛规划崇明岛船厂的布局,这样一座大型船厂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建设起来的,而且还要考虑到安全问题,因为为海贸护卫船队建设军港也是情理之中。 这些建设都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去年一年的利润超过八成都用在了海外贸易船队、以及基地的各种建设当中。 这些投入也是提前与皇帝商量好的,想要有更大的效益,就需要更大的投入,这种投入对大周的经济是正面的。 首先海外贸易团队通过商业方式采购大量的丝绸、生丝、以及瓷器、茶叶,这些大宗商品都要通过官府的转运使衙门进行交易。 朝廷通过三司对这些交易进行课税,不但繁荣了市场,而且还增加了朝廷的税收。 宋文远带着护卫队跟随着十艘千料海船队,第一站便抵达崇明岛,船队靠崇明岛上刚刚修建起来的简易码头,刘阿九与林四木就已经站在码头上迎接宋文远的到来。 由于年前的宋文远回到盐城的时候,刘阿九与林四木已经来到崇明岛,因此几人年前并未见面。 两人见到宋文远非常的亲近,看到宋文远的座船靠上码头,赶紧上前迎接。 “卑职拜见爵爷!” “免了,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宋文远对于这些手里有技术,又肯将技术教授出去的匠人都非常的尊重。 不过若是死抱着自己那点绝活不肯拿出来让更多的人学习的匠人,宋文远则没有任何的好颜色。 社会进步需要的是实学的进步,若是每一个匠人都将自己的成果藏起来,不肯示人,再好的技术都有断代失传的风险。 只要工匠愿意教授,宋文远就愿意给予更好的待遇,保证匠人不会吃亏。 正因为刘、林二人在船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两人对宋文远那是发自内心的敬重,二人都觉得这天底下就再也找不到如伯爵老爷这般拿他们匠人当人的老爷了。 给这样的老爷扛活,二人谁都不愿意藏私,两人都很清楚,只有东家好了,他们这些跟着东家吃饭的人才会更好。 两人将宋文远与李煌请进刚刚建起来的船厂办公房内,宋文远坐下后问道:“船厂现在建设的如何了?” “爵爷!按照您的吩咐,我们下一批次将要建造不小于一千五百料的大船,因为需要建设干船坞,这干船坞大家都没有见过长什么样,只能通过实验一点点儿的摸索。 现在已经做出了好几个小样,在经过实验后,哪种方式更好用,我们就用哪种方式。眼下船厂已经将一千料的海船的船台搭建起来,新一艘海船的龙骨已经开始铺设。” 宋文远点点头道:“你们二人的文化课学的如何了,我也不要求你们学成什么样,最起码有什么新的发现,以及各种技巧你们都要保证记录下来。 这是泽被子孙的大事,两位师傅千万不能不当回事,海外贸易以后会越来越兴盛,造船这个行业将会迎来巨大的发展。 若是我们的技术不如人,早晚有一天会被那些蛮夷超过,我堂堂华夏怎能技不如人?” 刘阿九也不知道伯爵老爷为何话里总有一种危机感,如今这天下除了北方的那个蛮夷大国,还有哪个蛮夷能是大周的对手, 至于伯爵老爷所说的海上威胁,那更是没影的事,虽然他没有去过南洋,可是也听到过一些关于南洋的传闻。 那些地方的土人连衣服都没有,都是用树叶、兽皮遮挡羞耻之处,甚至有些蛮夷土人更是公开漏鸟,连羞耻都不懂,这样的地方还能威胁到华夏天朝? “爵爷!卑职知道您忧国忧民之心,不过您说的那些蛮夷能来打我大周,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也就是宋文远一直以来都要求手下人有什么说什么,不然就凭刘阿九这样公然质疑伯爵老爷,少不得就得挨一顿板子。 宋文远的思想源于后世,骨子里就带着平等的思维,没有人是不可以质疑的,尤其是在讨论的时候,只要理由充分,任何意见都可以提。 不过只要做出了决定,就要无条件的遵守,不能有任何的折扣。 正因为如此,宋文远对于刘阿九的质疑不但不生气,而且还持有鼓励的态度。 “你们可听说过前朝当年的怛罗斯之败,当年的大唐正是物华天宝盛世,然而却在西域被大食帝国打败,从此大唐在西域一蹶不振,渐渐失去了对西域的控制。 这也直接让安禄山看清了大唐的虚弱,开启了大唐由盛到衰的乱世。就是这个大帝国如今依然是西方最大的帝国,若不是山海相隔,这个帝国完全有能力与我大周一较高下。 这个帝国不但陆上的骑兵厉害,他们同样有不俗的海上力量,甚至他们现在的触角已经伸到了南洋,那些他们信奉的神的传教士已经在南洋活动。 若是我们现在不加以警惕,不但西域会被那些极端信仰的蛮夷占据,就算是南洋这样一片未开化的土地也会被他们占据。 到那个时候,我华夏还有发展的空间吗?向北是荒凉的不毛之地,向东除了一个倭国之外,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向西被大食堵死,向南同样也被大食堵死,我们现在不趁着大食还没有足够的精力争夺南洋的时候,将南洋广大的地区纳入华夏的怀抱,等到南洋完全失控之后,我们还能将南洋拿回来吗? 想要争夺南洋,就必须要有足够强大的海上力量,海上力量靠什么,当然要靠强大的海船,以及海船上装备的足够打赢一场海上之战的士兵与武器。”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南下 宋文远的这番话不但刘阿九与林四木没有听懂,就是跟随在宋文远身边的李煌也没有听懂。 对于宋文远口中的大食帝国更是有些不相信,天下还有与大周差不多强大的王朝吗? 这话还没有说出口,李煌自己就咽了下去,远的不说,北方的那个蛮夷大国就不是大周轻易能撼动的。 “文远!你说的那个大食帝国真的存在吗?” “当然存在,我们今年下南洋,很有可能就要与大食帝国进行初步的接触,未来一段时间之内,大周对外贸易的主要对象都来自大食帝国。” “这个大食帝国能够吃下我华夏生产出的这么多货物吗?老夫虽然不懂大道理,但也知道,种桑养蚕一定会挤占良田,若是生产出的大量丝绸卖不出去,换不回足够多的粮食、以及其他物质,别的地方不敢说,江南丝绸重地很有可能会出现粮荒。” “李叔叔这一点说的没错,若是江南百姓看到丝绸之利,很有可能会纷纷将良田改稻为桑,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江南的财赋重地很有可能粮食都需要从外地调拨。 若是天下只江南一地,这样的做法肯定是不对的,不能保证粮食安全,有再多的钱也没有作用。 不过李叔叔却忽略了大周不止有江南,还有湖广、中原、这些地方都是产粮之地,守着长江水道,调运粮食的成本非常低廉,只要江南的手里有钱,就不会出现你所说的缺粮问题。 这其中也要有官府的协调,官府要做的就是沟通各地,互通有无。官府提供商业便利,有的是商人愿意运粮到江南,挣钱的事谁也不会落后。 不过官府一定要有足够的粮食储备,以备不时之需,尤其是一旦出现粮食挤兑,官仓中的粮食就是稳定物价的定海神针。” 李煌不知道的是,宋文远没有说的话,一个合格的国家,不可能让地方版图形成全产业造血能力。什么都能做,那不是给分裂埋下祸根吗? 当然这种思想不可能公之于众,宋文远等人在崇明岛上并未做过多的停留,视察过船厂的建设,以及海军军港的建设,便搭乘一艘小船登上对岸的海外贸易基地。 这里的负责人是李煌手底下的一个掌柜,在李家效力多年,算是李煌的嫡系人马。 宋文远不介意李煌在各地安插一些自己做管理者,不过有些重要的岗位必须要由自己亲自安排。 比如会计、出纳,这些掌握财物的人员都是宋文远亲自培训的,当初广运仓案的那些账房,在结案之后,都被宋文远安排到了自己的麾下,包括各地的钱庄、以及各个盐场、船厂、铁厂。 各个盐场的护卫队则由皇帝亲自安排,确保皇家能够随时掌握盐场的动向,可以说皇家、宋文远、以及李煌形成了一个稳定的三角关系。 掌握股份最少的李煌负责日常的经营,宋文远监督财物的流向,皇家确保皇家盐业的安全。 如今的皇家海外贸易基地就是一片大工地,除了靠近港口的位置已经建起一片仓库,从江南采购的货物陆续存放到各个仓库之中。 随时货物越来越多,仓库也会越建越多,仓库中不但有成品的丝绸,还有大量的生丝,这些生丝是绝对不允许出口的,宋文远要将宝贵的生产过程留在国内,增加国内的就业。 老百姓只要有活干,有饭吃,这天下就是安稳的。除非将百姓逼得没有活路了,百姓才会奋起反抗。 可是就这样最低的要求,却没有几个朝代能够做到,别说吃饱穿暖了,就是没有饿死人的时代都敢称为盛世。 宋文远觉得上天让他回到这个时代,重活一回就是上天给他一个改变天下的责任,若是他来了,与他没来,百姓没有任何的改变,不管他给王朝创造出多少财富,占据了多少地盘,他都是个失败者。 海外贸易基地如今就是个大工地,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在嘱咐这里的管事做好工人的安置与待遇,争取将这些工人全部留在这里。 未来这个地方将会成为华夏重要的轻工业基地,劳动力的缺口会越来越大,现在的大周整体上就是一个小农社会,固然稳定好管理,效率却非常低,造成了人员的极大浪费。 提高人力的效率,创造更多的财富,才能有更多的社会财富进行全民分配,古代社会的穷,一方面是权贵的压榨,另一方面更是因为百姓的生产力低下。 离开长江口,船队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一路上路过不少的岛屿,除了一些靠近大陆大一些的岛屿有人烟居住,其他的小岛上基本上都是无人居住的荒岛。 宋文远在这些小岛上并没有发现什么海盗,在岛上偶尔发现的百姓,大多都是忍受不了官府的盘剥躲到海岛上自生自灭的百姓。 这些百姓大多以打鱼、耕种为生,海盗上气候条件恶劣,有没有开发成熟的土地,这与后来明清时期这些海外离岛成了海盗窝子截然不同。 略微一想宋文远便明白了,海盗的出现不适单一问题,一方面是由于沿海百姓贫苦活不下去了才铤而走险,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利益。 后世这些离岛上海盗多的原因是因为,明朝时官府禁海,却又无法彻底禁绝,官府不能出海,不代表士绅大户不能出海。 这些大户出海的货船只要劫掠一艘,就足够一个海盗窝点吃上整整一年,甚至还有富裕,因此后来的海外贸易风险高、不仅仅是因为海上风高浪急,更是因为海上的人祸更加严重。 如今的海上根本就没有多少商业活动,海盗除了打鱼之外,根本就没有打劫的对象。 这一次出海,宋文远特意将潘维固带在身边,这些日子的海上训练使得潘维固一张原本很白皙的脸,已经变成了黑炭。 原本以为海船与河上的小船没什么区别的潘维固,在海船上可没少遭罪,那是每天吃多少吐多少。 差一点儿就让潘维固觉得自己估计不能活着看到自己的海船挣钱的那一天,可是也不知是哪一天,潘维固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不晕船了。 发现自己不晕船了,潘维固兴奋的跟个孩子一样,以为现在就可以指挥一艘海船扬帆出海了。 哪里知道等待他的是噩梦的开始,开始因为他晕船,他所在海船上的船长并没有难为他,权当在船上养了一个闲人。 等到他开始不晕船了,每天开始有忙不完的活计,擦甲板,收缆绳,升船帆、搬炮弹,总之哪里有活都会将他喊过去帮忙。 船上的空间很小,每一个人都要充分的利用起来,虽然劳累,但是也非常的锻炼人。 来到盐城几个月的时间,潘维固基本上已经掌握了船上的所有的操作,不过最关键的航海技术,如何定位,如何掌舵还没有开始学习。 这一次宋文远特地将他带上,就是希望他能尽快掌握一艘船的所有相关的操作,这种贴着海岸线航行相对安全,有的是时间给他练习。 争取在出海贸易的时候,潘维固能够自己独立指挥一艘海船,也省的宋文远还得为他安排一位船长。 宋文远手里本来也没有几个航海的人才,有几个略微懂点航海的船工还是从福建那边招募过来的。 宋文远不打算用太多的福建人,这个时代的人地域性太强,若是一个地方的人太多,很容易形成地方山头,到时候就连宋文远想要强力管理都要投鼠忌器。 因此他宁愿慢一点,也要让整个海贸船队的人才更加均衡一些。 从长江口出发,整个船队以五六节的速度前行,半个月后终于来到此行的目的地,琼州岛西南角的一处滩涂。 这里就是后世着名的莺歌海盐场,是后世华夏四大盐场之一,以出产优质海盐闻名天下。 如今的这里是一片荒凉,就连岛上的苗黎土人都很少光顾这里,无他,因为这篇地方是琼州岛上最干旱的地方,十年九旱,种庄稼不打粮食,谁还愿意在这鬼地方耗着。 正是这独特的地理环境造就了莺歌海海域的海水含盐量非常高,是理想的晒盐基地,可以说这里的晒盐环境要比盐城强多了,不过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过偏僻,想要在这里晒盐,只能花大价钱从北方招募流民。 只要有家有室,来到这里安稳下来,过上几年若是收入不错,自然也就能安下心来。 船队卸下盐场建设的材料和工具,以及跟随船队前来的建设工匠,李煌留在莺歌海负责盐场的建设,同时在这里还要建造成一个海外贸易的中转站。 三艘空船在一艘炮舰的护卫下返回大陆,继续招募流民移民到琼州岛晒盐,以及建设贸易中转站。 剩余的四艘炮舰跟随着两艘空船继续向西航行,直到看到陆地才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寻找聚居的部落。 终于在一条大河的出海口处,看到了人类文明的痕迹。 第一百二十二章 海贸的利润 宋文远的历史并不好,并不知道这里如今属于哪个部落,以他粗浅的历史以为这些地方应该都属于一个叫‘猴子’的国家。 当地人看到如此庞大的几艘大船闯入了他们的领地,还以为是神明降临,纷纷跪地叩首,丝毫没有反抗之心。 宋文远带着卫队毫不费力地登上了陆地,不得不说如今的华夏影响力之大,在这些土人当中竟然找到了一个懂中文的土人。 这个土人是当地一个贵人的儿子,曾经在北边的升龙府游历过,在那里学习过儒家经典。 因此虽然他中文说不好,但是能够听懂一些,有了这个磕磕巴巴的翻译,双方的交流容易了许多。 在一番连比划带猜的交流中,宋文远终于明白了,他们这里叫做‘沱灢’,是占婆罗国的一个圣城。 宋文远打量着远处那座夯土矮城,也就比中原集镇的土围子稍微大一点儿,就这也配叫城。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华夏古人为何没有向出走的动力了,这他么的走到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乡,走的地方越多,那种天朝上国的优越感就越强。 华夏人民本质上就是善良的,发现这些地方不如自己,于是就跟这些地方的百姓说,你们只要认我做爸爸,我就不打你们,还给你们好处,这就是朝贡的由来。 这若是放到那些白皮的眼里,可算逮到一个低等文明,低等文明只配做奴隶,你们要心甘情愿的被我奴役,不然就是对神灵的亵渎。 传说中的天朝上国带着巨舶来到了占婆罗,惊动了占婆罗的国王,国王让手下大臣带话过来,希望天朝的使者能够在沱灢多待一些日子,等他忙完了朝政,就来沱灢与天朝使者相见。 如今的占婆罗整个国家已经从佛教改信婆罗门教,无论是佛教还是婆罗门教都是传自天竺的宗教。 与佛教讲众生平等不同,婆罗门讲种姓,认为有的人天生高贵,有的人天生低贱,这样的教义很符合权贵的统治,因此被权贵信赖推行也是情理之中。 不管是信什么教,也没有人敢对来自天朝的使者不敬,更何况天朝的使者还带着刀兵而来。 别看宋文远只带着六艘海船,其中两艘还是没有武装的货船,就这四艘炮舰一字排开,一轮齐射就能将这个小国家的军队打得找不到北。 当然宋文远是带着友谊而来,他来这里主要是进行交易,确切地说是采买稻种,穿越这几年宋文远发现历史课本上的占城稻还没有传入中原。 既然知道了这种优良的稻种,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怎么可能不大量采购一些回去培育,一旦这些高产、耐旱、成熟期短的优良稻种在华夏生根,能够为华夏百姓多产出多少粮食。 当宋文远将船上带来的丝绸与瓷器,摆放在占婆罗国的权贵面前,这些光滑的丝绸、精美的瓷器的立刻晃花了他们的眼睛。 尽管这些权贵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可是在面对华夏天朝的使者,却没有人敢生出不轨之心。 权贵纷纷询问这些商品的价格,宋文远非常客气地报出了最低价,一匹丝绸换白银三十四两,或者稻谷一百石。一只青瓷盘白银一两,或者稻谷三石。 跟在宋文远身边的潘维固瞪大了眼睛,他怎么都没想到宋文远竟然敢狮子大开口,如此漫天要价。 可是令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些蛮夷权贵连价都没还,表示占婆罗白银不多,希望能够大部分用稻谷结算,少部分用黄金结算。 对于这样的结算方式,宋文远点头表示并无意见,并且表示自己这一次前来主要是为了友谊,货物并没有带多少。所谓没有带多少,不过是只带了一千匹素色丝绸,以及一百箱官窑青瓷。 这点儿货物居然在沱灢交易量十万石稻谷,一千两黄金,潘维固觉得宋文远心太黑,可是看这些土人的权贵竟然似乎觉得自己也占了便宜。 十万石粮食换算成后世的计量单位差不多六千多吨,以海贸船队的货船的载重吨位,一艘货船满载运货能够达到二百吨左右。 千料货船指的是制造这样一艘货船所用木料的数量,也可以换算成空载排水量就是一千料。 木船因为比重比较轻,因此同等空载排水量的木船要比铁船大的多,因此木帆船的空载排水量与满载排水量相差极大。 十万石的粮食想要一次性运回国内,至少需要三十艘千料货船。 宋文远终于明白,后世的海船为何宁愿空船返回国内,也不愿意采购粮食回中原,没有别的原因,就是粮食的利润太低。 这让宋文远迫切地希望能够尽快地将更大的货船造出来,至少一艘船能够运送五百吨货物,不然这一趟回去,不但不挣钱,有可能还会赔钱。 从交易开始,两艘货船与一艘炮舰就在沱灢与莺歌海之间来回往返,运送这些交易来的粮食。 蚂蚁搬家一般跑了十来回才终于将所有的交易粮食全部运送到莺歌海盐场,这些粮食一部分留在盐场做为盐场的供应粮,大部分都要运回长江口海外贸易基地。 这些稻谷种子经过仔细的挑选,将会做为试验田种子,在全国各地适合种植水稻的地方进行种植。 占城稻以他独有的高产、耐旱等优点只要被华夏百姓掌握了种植方法,很快就会在全国各地铺开种植。 为了这点儿稻谷,宋文远近千人在占婆罗逗留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这也让潘维固明白了海贸的不容易,看似利润高昂,实则在来回的交易过程中,耽误的时间成本也非常大,这么多人每天的日用消耗就是一笔非常巨大的成本。 这么算下来,这样一趟交易,若是单单交易粮食,根本就不挣钱,反倒是交易金银等贵重货物更容易交割,也利润更大。 在莺歌海盐场待了没有多长时间,返回大陆的船队带着新招募的流民、以及新组建的莺歌海盐场护卫队再次回到莺歌海。 这一次,回去的时候是四艘船,回来的时候变成了六艘船,崇明岛造船厂这段时间又下水了的两艘千料货船。 两支船队合并之后,一共拥有五艘炮舰和七艘货船,这些货船全部装满稻谷,再次扬帆起航返回长江口海贸基地。 回程途中,路过广州湾进行的补给的时候,宋文远与广州知府沟通走官府驿递给朝廷送信,请朝廷安排召集种植水稻的能手,前往长江口海贸基地准备接收稻种。 等到船队停靠到海贸基地码头上的时候,朝廷安排的信使没到,皇帝却将自己身边的大太监怀恩派了过来。 看到码头上迎接自己的怀恩,宋文远吃惊地问道:“怀恩公公,你怎么来了?” 怀恩笑呵呵地说道:“小相公不用紧张,官家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你,对你有些思念,可如今官家不能轻动,便将咱打发过来,替官家看望小相公。” 宋文远当然不相信郭宗训会这么无聊的派个人看望自己,肯定有什么不方便在人前说的话。 “臣谢陛下惦记,怎敢不为陛下拼死效力。” 码头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在各自护卫的保护下进了海贸基地公事房,在周围的闲杂人等全部清空之后,怀恩才低声说道:“小相公,陛下在京城处境并不乐观,想要推行任何的政策都要受到层层的阻力。 官家打算在明年春耕结束后进行北伐,若是不动用国库粮草的情况下,小相公能够支撑多少军队进行北伐的粮草?” “陛下的意思是想用北伐将朝廷的文武进行一次大调整,将与陛下一条心的臣属提拔到重要岗位上,是不是?” “果然是小相公,官家就是如此想的,只要不动用国库存粮,那些臣僚想反对都没有理由,因此官家需要你的大力支持。” “怀恩公公!不瞒你说,眼下船厂正在全力的投入生产,南洋的粮食有的是,可是没有大海船就算采购再多的粮食也运不回来。 想要快速提升造船能力与造船速度,朝廷必须要给宋某足够的支持,至少造船的工匠与造船需要的大木良才需要朝廷协助调拨。” “这不是问题,官家有交待,工部匠作局的工匠只要小相公需要,可以任由小相公调拨,就算是造船所用的木料,官家也会想办法给小相公调拨。 在全力支持你的情况下,小相公能够为北伐输送多少军粮?” 宋文远沉吟了一会儿,粗略地算了一下自己的承受能力,以及到明年的时候,能够一次性集中多少船只运力。 在怀恩眼巴巴的眼神下,宋文远保证道:“怀恩公公!你回去跟陛下说,到陛下出征之时,臣会在沧州盐场为陛下屯放三十万石军粮,到明年年底之前保证为陛下在输送五十万石军粮,不知这些军粮能够支撑陛下打多久?”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作战计划 怀恩大概是来江南之前就得到了皇帝的明示,因此在宋文远问能支撑多久的时候,怀恩没有任何的犹豫便说道:“官家的想法是西守东攻,利用我们现在拥有的火炮远程打击优势,走大名府直接北上,一路平推到幽州城下,与蛮夷决战于幽州城下。” 宋文远不由皱起了眉头,似乎这个战略在哪里听过,怎么那么像高粱河车神的战略,难道郭宗训想要成为高粱河车神第二吗? “陛下可有想过我大周缺少骑兵,从大名府北上,看似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可是同样对于我大周来说也一样是无险可守。 若是北虏在高粱河一线据幽州城安排人马与我大周人马对峙,再派出骑兵绕到大军侧后方骚扰大军的粮道,我们要如何应对? 若是大军久攻不下,士卒疲惫必然会军心动摇,到时候北虏利用其骑兵优势两面夹击,大军将会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官家让奴婢来江南的时候对奴婢说,宋小相公肯定有更好的办法对付北虏,若是宋小相公反对现在的作战计划,一定要让宋小相公谋划一个更加妥帖的进兵计划。” “陛下是不是知道臣肯定会反对这个计划?” “宋小相公,以官家对你的了解,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个不喜欢冒险之人,凡事都要谋定而后动。 如此长驱直入的进攻方式,别说是宋小相公会反对,就是朝中的宿将同样不会支持,燕云之地纳入北虏年代已久,民心早已不在大周这边,甚至北地百姓还会将我大周兵马当做入侵者进行抵抗。 这样的进兵方式完全是客军作战,没有任何的后方依托,若是进兵顺利,能够快速拿下幽州城,依托幽州城池,就是慢慢磨也能将北虏耗死。 最怕的是幽州城久攻不下,给了北虏从容调兵的机会,我大周又没有骑兵之利,一旦被断了粮道,可就危了。” “怀恩公公,既然陛下要臣出一个作战计划,臣不敢推辞。首先臣不建议明年就对北虏用兵,陛下刚刚登基,朝政还不稳,眼下最要紧的是稳固朝堂,将内政理顺。 其次北虏毕竟是一个大国,一旦与北虏开战绝对不能有速胜的思想,要有与北虏打上几年的准备,这就要求我大周在不影响中原腹地经济运转的情况下进行外线作战。 眼下大周还不具备这一能力,一旦战事迁延,必然会影响百姓的生活,别的不说来往前线运粮的民夫要抽调多少,这些民夫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一旦做为一家主要劳动力的民夫不能在耕种,很大可能会导致一个家庭陷入破产边缘。 若是百姓普遍厌战,再激起民变,不但前线的战果保不住,而且还有可能被北虏反推回来。” “宋小相公说的这些,官家与朝中的重臣也有一样的观点,这也是官家要宋小相公为北伐提供足够的军粮的原因。” “十万人之内的军粮,供应倒是没有问题,可是宋某只能将军粮运到沧州,从沧州到前线这段距离还是需要大量的民夫参与运输。 如此规模的民夫运输,以及防守粮道不被偷袭需要多少人马,这些人马也要算在北伐的人马当中,出去这些护卫粮道的人马与民夫,实际用于前线的兵马又能有多少。 因此宋某建议,利用明年一年的时间在与北虏对峙的边关重镇雄州与霸州屯放大量的粮草,至少要保证十万大军一年的粮草供应。 等到粮草都准备完成之后,再兵分两路,一路雄、霸两州出发,越过拒马河直抵幽州重镇涿州,拿下涿州后,就地沿着永定河一线防守,与北虏隔河对峙。 然后便是对永定河南岸的州县重新编户齐民,稳固大周对当地的统治,我们必须要做到拿下一地就要消化一地,不能做成夹生饭。 另一路人马由沧州登船,在水师的运送下直抵直沽口,由水路向着幽州进攻,有水师在河上为大军提供粮草补给,大军不虞有断粮之危险。 要想做到这一点,必须要提前对海河流域进行水文勘察,这需要一定的时间,因此宋某并不赞同明年就对北虏发起作战行动。” 怀恩不懂兵事,不过他有一个很多人没有的好处,那就是记性好,宋文远的话只说了一遍,他便全部记了下来。 宋文远已经给出了自己的观点,这种军国大事也就没有必要在私下里继续说下去,要说也要等宋文远进京述职之时再与皇帝详谈。 怀恩在江南并未多停留,与宋文远密谈之后,便匆忙赶回了京城,并且将宋文远带回来的稻种挑选了一部分带回了京城。 不过宋文远如何将占城稻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可是涉及到向天下推广也不会轻易做出决定。 稻种运到京城第一时间就会被种植下去,以验证稻种是否比大周的稻种优良。 送走怀恩,在等待货物筹备的过程中,宋文远带着从盐城赶过来的老黑搭乘一艘炮舰沿着长江一路上溯到当涂县,在当涂县码头靠岸上陆。 在船上,宋文远就望见了岸上不远处的一处山脉,登岸后带着护卫与老黑一并向着那座小山走去。 然而望山跑死马,看着就在不远处的小山,一行人足足走了一个时辰都没有走到地方。 “老黑啊!等找到了铁矿,回来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走路了。” “爵爷!这寻矿就得一步步地走,要不然可没法找到矿石,不过小人有些疑惑,东家如何知道这里有铁矿?” 宋文远总不能说我是穿越者,穿越回来之前还去过这座铁矿,甚至后世这里的铁矿石已经开采枯竭。 “我是从一本古书残本上看到的,传说此地是项羽乌江自刎,乌骓马马鞍落下之地,马鞍化作了一座小山,就形成了这座看起来像一座马鞍一样的小山。 道家人在此地采磁石制作罗盘,而罗盘就是我们航海使用的指南针。有磁石的地方必有铁矿,因此我判断此地必有大铁矿。” 老黑一脸崇拜地看着宋文远,听宋文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爵爷!以前人家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小人还不相信,遇到了爵爷之后,小人信了。” “你就不怕是我胡说八道,到时候找不到铁矿咱们铩羽而归。” “那不能够,小人跟着爵爷这么长时间,从未见过爵爷打过诳语,爵爷说这里有铁矿那就一定有。” 宋文远笑了,这就是长久以来用事实对手下人建起来的威望,不管自己说什么,在没有令手下人失望之前,手下人大抵是相信的。 这种信任建立起来不容易,若是破坏起来却很快,只需要让手下人失望几次,信任便会荡然无存。 来到山脚下,宋文远一行人便被当涂县巡检司的弓兵拦了下来,这样一行携刀带剑五六十人的队伍,不引人注目都不可能。 再说宋文远也没想瞒着当地官府,一旦勘察到铁矿的具体位置,还要与当地官府沟通,涉及到的占地、搬迁问题,都需要当地官府的配合。 带队的巡检虽然不知道这伙人的来历,但是却一眼就能看出这伙人不好惹,因此拦住宋文远等人并没有耍官威,而是乖乖地上前打问道:“当面的贵人,请您报出身份,卑职也好为您在官府报备。” 宋文远也没难为人家,直接将自己的官贴递了过去,巡检没想到自己随便一拦竟然拦下了一位当朝的伯爵。 “卑职不知是贵人驾到,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见谅。”巡检赶紧作揖赔礼。 “不知者不罪,这也是你的职责所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本官的身份,能否给本官让个路,本官到山上有些公干。” “宋爵爷您请!”那巡检赶紧吩咐手下将道路让开,护卫们护持着宋文远通过了巡检司的关卡,一路向着山上走去。 有着宋文远的指点,老黑指挥着工匠挑选了三个采掘点竟然全部挖出来磁铁矿石,所谓磁铁矿学名就叫做四氧化三铁,是一种黑色的氧化铁,因为其天然有磁性,又被称为磁石矿。 这种作弊式的勘探没有任何的难度,完全就是按图索骥,可是在老黑等工匠的眼中,宋文远简直就是点石成金的谪仙人。 工匠们分别从采掘点各挑选了一块矿石进行筛选,发现此处的矿石竟然高达五成以上,如此高品位的矿石在整个华夏都是少见。 这哪里是发现了一座铁矿,分明是发现了一座金山。 说金山有些夸张,若说是铜山也不是不可能,因为这座铁矿的伴生矿便是铜矿石。 确定了铁矿位置天已经快要黑了,一行人赶紧向山下赶,刚走到山脚下,就遇到了从县衙赶过来的当涂知县。 当涂知县乃是得到巡检的禀报才知道自己的辖地竟然来了一位能够通天的大人物,知县哪敢怠慢,若是让人家感觉当涂县怠慢了自己,在官家那里给自己上点儿眼药,自己的仕途可就完蛋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买地 山脚下大道旁的树荫下,巡检站在当涂知县的轿子边,看到宋文远带着护卫从山上下来,巡检赶紧附身对着轿子说道:“吴老爷,贵人下山了。” 当涂知县正坐在轿子里假寐,此时正是五月盛夏,尽管有树荫遮挡阴凉,还是热的难受。 听到巡检的提醒,知县老爷一激灵坐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撩开轿帘走了出来。 看到越来越近的宋文远一行人,一直拿捏着官威的知县老爷终于放下了矜持,快步向前紧走几步来到宋文远面前,深深弯下腰去作揖行礼道:“下官当涂知县吴友仁拜见盐城伯。” “吴县尊不必多礼,宋某此来本不想惊动官府,没想到还是将你们惊动,这是宋某的不是,明日宋某摆一桌酒宴给吴县尊以及当地的父老赔罪。” 吴知县哪里肯让宋文远花钱宴请他,别人不知道宋文远的真实身份,他吴某人可是非常清楚,眼前之人可是当今陛下身边第一红人,别看如今只有一个伯爵爵位,那是人家年龄小皇帝不愿意让其过早进入官场,留在民间养望呢。 皇帝这是准备当未来的宰辅来培养的人才,若是现在抱住眼前的这条大腿,以后的仕途那可就是青云直上了。 “盐城伯何出此言,来到当涂怎能不让下官表一表地主之谊,传出去后外人还以为下官不懂待客之道呢。” 宋文远本不想跟地方官府有过多的牵涉,可是无论是买地过户,还是迁移周边的百姓,以及招募开矿工人,都需要地方官府的配合,不宜与地方上处的太冷淡。 “那就有劳吴县尊破费了,吴县尊请!” “盐城伯请!” 见宋文远不坐车,也不坐轿,吴知县也不坐轿子了,跟在宋文远的身边陪着宋文远闲聊。 一路来到县城,在馆驿中安顿下来,天已经黑透,馆驿中送过酒菜,宋文远与大家一起吃过晚饭。 忙碌了一天,早已是人困马乏,一行人早早地洗漱休息。 宋文远一行人睡的很安稳,可当涂知县却睡不着了,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旁的小妾被吴知县翻腾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老爷,怎么还没有睡?” “妇道人家打听那么多作甚。” 被训了一句,小妾也不着恼,反而更加温柔地说道:“老爷,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没准妾身还能给老爷出个主意呢。” 看样子这个小妾很受吴知县的宠爱,小妾的追问并没有惹恼吴知县,反而将宋文远来到当涂之事与小妾讲了一遍。 “老爷是觉得这位盐城伯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吗?” “可以这么说吧,老夫就是想不明白当涂有什么让官家惦记上的东西。” “也许人家就是来当涂游玩呢?当涂再往西可就是天门山,自古都是文人骚客喜欢去的地方。” “不可能,你可知道这位盐城伯手里掌握着多大的财富吗?可以说这位短短几年就已经成了大周的财神爷。 每年光是给朝廷缴纳盐税就有几百万贯,而且还有钱庄等营生,一年过手的钱财都是以千万贯衡量。 这样的人物每天得多忙,哪有游山玩水的闲心,让老夫想不通的是当涂能有什么值得这位财神爷惦记上的东西。” “老爷何必自己胡乱琢磨,明日见到这位老爷,打问一下不就行了,不管那位老爷来当涂做什么,都绕不过老爷这个父母官。” 吴知县无声地苦笑,心说你是不知道这位爷在京城做过什么,凭着一己之力差点干翻了半个朝堂,广运仓案砍了多少颗人头,罢了多少官位,到现在余威还在。 这天底下哪有屁股底下干净的当官的,只要细查没有几个能够经不住的盘查,若是这位是来整顿吏治的,那自己可就危险了。 “罢了,不想了,睡觉吧,明日老夫设宴款待盐城伯,席间希望盐城伯能够透露出一丝的风声。” 第二天。 宋文远难得睡了个自然醒,起来之后刚洗漱完毕,吴知县就送来了帖子,中午在望江楼上设宴宴请盐城伯。 这种宴请吃的不是饭,而是人情世故。 中午宋文远来到望江楼的时候,望江楼已经被清场,吴知县早已等候在望江楼的大门口,看到宋文远走来,立刻走上去迎接。 “让吴县尊久等了。” “哪里哪里,是下官来早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吴知县将当涂县的几位佐贰官一一给宋文远做了介绍,又将当地的名流、士绅介绍了一遍。 宋文远也将老黑给众人介绍了一遍,老黑如今可不是白身,而是挂着工部匠作局大使的官衔,包括船厂的刘阿九、林四木,这些匠人头领都被宋文远在朝廷安排了一些官衔。 虽然只是虚衔,朝廷也不会给他们发俸禄,但是有了这个虚衔,他们就不再是普通百姓,见到地方官就有了站着说话的资格。 当涂县的官吏士绅没想到堂堂的盐城伯身边不带着几个士人清客,却带着个工匠头目。尽管心中有些不悦,觉得宋文远是在羞辱他们,却无人敢表露出来。 进入望江楼,酒席已经摆好,吴知县陪着宋文远坐在一张桌子上,老黑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宴席,有些手足无措。 宋文远低声安慰道:“老黑!别紧张,以后这样的场合你要经历很多,以后这里的铁厂将由你来负责管理,少不了与这些地头蛇打交道,要拿出我皇家属下的硬气来。” 老黑轻轻点头,保证道:“爵爷放心,小人不会给爵爷丢脸。” 当涂县的一众官吏士绅,看到宋文远与跟在他身边的土里土气的工匠头目这么亲密地说话,不由暗自猜想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任谁都不会想到,大周朝的盐城伯会这么看重一个工匠,酒席上吴知县旁敲侧击宋文远的来意,都被宋文远搪塞了过去。 宋文远不但没有吐露实情,而且还顺带着提出想要把昨日登上的那座小山与通往江边的土地全部买下来。 吴知县疑惑地问道:“这座小山是当涂县的公地,不过山脚下到江边的土地却是有主之地,不知盐城伯买这么一座小山做什么。 若是将这座小山卖掉,周围百姓便失去了砍柴的地方,贸然卖掉会让百姓怨声载道。” “宋某看中了这里的风水,想要在这里买地建一座别业,日后闲暇之时来这里小住一段时间,闲来无事也可在江边垂钓,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至于周边百姓的砍柴的问题,这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宋某可以为周边百姓提供工作机会,只要来宋某的别业做工,手里有了余钱,还差那点儿柴火钱吗?” 吴知县长出了一口气,忐忑了一个晚上的心情终于松懈夏利,他当然不相信宋文远买这座小山是为了修什么狗屁的别业。 对于吴知县来说你修什么不关自己的事,只要钱给到位,这么一座小山卖给你又如何,只要不是来查他的问题,终结他的官位,其他的他吴某人并不在乎。 “盐城伯想买这座山不是不可以,不过周边的百姓需要一定的补偿,不然下官实在无法想周边的百姓交待。” 宋文远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往下一墩,拉下脸道:“吴县尊,宋某买的是荒山,与周边百姓何干,只要百姓手中地契,愿意卖宋某肯定不会少给钱,若是想在宋某这里捞好处,想都别想。 至于山脚下到江边的土地,宋某要的不多,就算无人愿意卖也无妨,无非就是宋某出行的时候多一些护卫而已。” 这话真真假假,若说小山周边的百姓,只要不影响铁矿正常运转,上山捡个枯柴铁矿也不会阻拦,当然若是恶意破坏山上的植被,比如涸泽而渔的方式进行砍伐,宋文远当然不允许。 至于山脚下到江边的土地,确实买与不买都不是那么重要,铁矿石开才出来大不了运到其他地方进行选矿冶炼。 看到宋文远拉下脸来,吴知县知道想要从这位的身上占点儿便宜的难度比较大,赶紧赔笑说道:“盐城伯放心,就算有刁民胡来,下官也会尽力阻止,不会影响盐城伯别业的建设。” 听到吴知县的表态,宋文远这才露出笑容道:“宋某也不是不体谅百姓之人,刚才宋某就说了,小山周边的百姓日后都可以到宋某这里做工,别的不敢保证,日后的日子肯定比现在要强。 土地的价格,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略微高于当地的市价,宋某也是可以接受,毕竟宋某是外来者,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本地的父老吃亏。” 在权力面前,其他都是细枝末节的东西,很快在酒席上,宋文远与吴知县便达成了共识,高于市价的好处最好落到了谁的口袋里,那就要问吴知县了。 当然山脚下的土地在吴知县的撮合下,也按照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与拥有土地的士绅达成了协议。 第一百二十五章 闲话 等到所有的契约全部完成,从酒楼回到馆驿后,老黑不解地问道:“爵爷!我们这是给官家办事,为何还要给那狗官好处?” 宋文远笑了笑说道:“老黑!你要记住县官不如现管,就算我们能搬到这个知县,还能把每一任知县都搬倒吗? 之所以用私人的名义买地,就是不想用陛下的名义压人,若是用陛下的名义买地,不管成与不成都会给这些读书人留下话柄,说陛下与民争利。 我们以私人的名义买地,无非是多花了一些钱而已,等到铁厂建设起来,我们还会缺少这点儿钱吗? 现在我们顺利地将这些土地拿到手里,等到明日到县衙将钱交割,地契拿到手里,不管我们以后做什么,那都是我们自己的事。 就算他们知道我们是因为发现了铁矿才买的这些地,他们后悔也来不及了,毕竟我们买地的时候这里并没有发现铁矿。” “小人明白了,用爵爷说过的一句话就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我们这样买地是隐患最小的方式。” “老黑有长进了,你要知道我们现在缺的不是钱,而是时间,若是能够尽快出铁,就算多花点儿钱投入进去都没有任何的问题。” “小人明白,眼下我们的炮舰就是因为缺铁,炮舰的数量上不来,只要这座铁厂建起来,就能极大的缓解了我们缺铁的现状。” “我不能在这里多待,这几天我抓紧时间将开办铁厂的一切官府手续都给你办齐,等到后续的工匠到齐,你们就要抓紧时间开工,希望我从南洋回来的时候,能够看到一座已经投入生产的铁厂。” “爵爷放心,就算小人不眠不休,也不敢耽误了爵爷的大事。” 宋文远又在当涂待了七八天的工夫,将开办铁厂的手续全部办齐,这个时候他的精铁转运使的身份就起了大作用。 这个身份往出一亮,就算当涂县上下想找借口不让宋文远开矿都做不到,因为开矿炼铁那就是宋文远的本身职责。 这个时候,当涂县上下才如梦方醒,原来人家早就发现了这里的铁矿,为了不让当地知道铁矿的存在,从而抬高地价,因此人家以私人的身份买下了土地。 吴知县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宋文远已经拿到了地契,更是有精铁转运使的身份,开铁矿是人家本职的差事。 将开矿所需的手续全部办理齐全,铁厂建设交给老黑管理,宋文远搭乘炮舰返回了盐城,算算时间徐玲珑也快到预产期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徐玲珑生产的时候离开。 等到宋文远返回盐城的时候,已经进入七月。 到家后才发现王尊素也在家里,宋文远虽然在心里对王尊素没有多少恨意,但是一想到自己母子被赶出来的狼狈样子,他的心里怎么也过不了那个坎儿。 别看婚礼的时候叫了一声父亲,现在再让他张口叫出来,还真的难以开口。 可是两人碰了面又不能不说话,宋文远有些尴尬地给王尊素行了个礼道:“拜见王老爷。” 这个称呼让王尊素有些难受,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宋氏这会儿表现的很有情商,一把拉起宋文远和王尊素说道:“你们爷俩在大门口大眼瞪小眼做什么,赶紧进屋说话。” 二人被宋氏拉进客厅,徐玲珑已经行动不便,被宋氏留在房里由阿秀与忘忧两人在身边照顾。 宋文远秉持着后世的思维,家里除了一些必要的地方,很少使用下人,因此家里人口一直都很少。 王尊素每次来见宋氏想着给宋氏买几个丫鬟,都被宋氏拒绝。宋氏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妇人,但是知道儿子不喜用下人,因此每次都婉拒了王尊素的提议。 宋氏给父子二人各倒了一杯茶,对宋文远说道:“先进去看看玲珑,一走这么长时间,也太冷落玲珑了。” “母亲说的是,是儿子不好,每天有忙不完的琐事。” 王尊素有些遗憾地看着宋文远的背影有些酸溜溜地说道:“儿子还是跟你亲近。” “老爷!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慢慢来吗?何必急于一时,儿子如今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已经接受老爷了。” “老夫岂能不知,也知道如今这种情况也是老夫咎由自取,只盼着日后能够在文远的背后帮他做一些事情,以弥补老夫的遗憾。” “老爷不必如此,文远是个好孩子,从来就没有抱怨过老爷,老爷做官常年不在家,家里发生什么事,老爷并不清楚,只是老爷在文远小的时候并不与他亲近,你们父子缺少的是亲近。” 宋文远其实也在纠结如何面对王尊素,就连皇帝都在询问他的意见,是否起复王尊素,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了王尊素的仕途。 回到自己的院子,阿秀与忘忧正陪着玲珑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乘凉,看到宋文远进门,玲珑就想从石凳下起身,慌得宋文远赶紧快走几步走到他的跟前扶住她:“别动,小心摔着了。” “你是怕我摔着了,还是担心我肚子里的孩子摔着了?” 还是熟悉的声音,还是熟悉的伶牙俐齿。宋文远赔笑着说道:“当然是怕你摔着了,孩子没了还能再生,你没了我上哪再找一个与你一样的。” 徐玲珑白了宋文远一眼说道:“我没了你不正好可以把李家妹子娶回来。” “什么李家妹子,我都多长时间没见着她,别一天天胡说八道,人家一没出阁的小娘子,这话要是传出去,人家还怎么嫁人。” 玲珑撇了撇嘴:“好好好不说了,这是心疼了吗?” “我心疼个屁,进了院子屁股都没挨着凳子,就被你数落一顿,我冤枉不冤枉啊!” “你还冤枉,你不在家,人家李家小娘子可是隔三差五给母亲送这送那,心又灵手又巧,比我这正牌的儿媳妇可孝顺多了。” 宋文远明白了,这是李三娘总往自己家跑,玲珑吃醋了。 “玲珑!你相公向你保证,就算是这辈子娶谁也不会娶李三娘。” “怎么,你还想再娶几个啊?” “啊呸!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徐玲珑突然眼圈红了,眼泪已经蓄满了整个眼眶,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相公!妾身也不是那善妒的女子,只是相公长时间不在家,不免有些胡思乱想。” “好了!我知道,女人怀孕的时候心理都比较脆弱,是我不好,每天忙于琐事,有些忽略了你的感受。 你看看你相公进门这么长时间了,都不说让人给你相公倒杯茶。”说着宋文远拉住徐玲珑的手说道:“你我夫妻一体,不管有什么事都要与我说,情绪释放出来对身体有好处,我向你保证,除了你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相公!妾身是不是特别的无理取闹,你刚回来就跟你怄气?” “没有的事,你相公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真性情,没有人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另一半,那些装贤妻良母的,背后是什么样子你可是亲眼见过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徐玲珑问道:“相公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至少也要等你生产完成后,不然我怎么放心离开。” “会不会因为我耽误了皇帝陛下的大事?”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你大,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你平平安安地生产。” “大海上好玩吗?等我生完孩子,能不能跟着你一起去出海?” 宋文远摇摇头道:“刚上船第一天看什么都新鲜,等到连着在船上待过几天之后,什么都不新鲜了。 若是在晕船,那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就算你想跟着出去,也要等孩子大一点儿,将孩子托给母亲带,不然孩子太小根本不适合在船上生活。” “听说大海上有比房子还大的大鱼,你见过吗?” “那不是鱼,学名叫做鲸,是已知世界里最大的动物,这一次出海倒是没有见到,不过倒是见到不少鲨鱼。 有人喜欢捕捞鲨鱼割下他们的鱼鳍风干之后在市面上出售,被称之为鱼翅,是一种非常鲜美的美食。” 徐玲珑听得新奇,忙问道:“那鲨鱼有多大,难道人们只取鲨鱼的鱼鳍,其他部位就不要了吗?” “当然不是,鲨鱼肝是一种非常名贵的药材,有明目的功效,能够有效治疗小儿的佝偻症、夜盲症等病症。 不过鲨鱼肝却不能直接食用,直接食用却能将人毒死,就是鲨鱼肉虽然口感不是很好,但是也能食用,大海其实是一个有着无穷无尽宝藏的存在,目前人类对大海的认识还少的可怜。 以后随着我们的造船业的快速发展,未来说不定大周百姓就能实现吃鱼自由,想什么时候吃就能什么时候吃。” “相公又糊弄我,要说靠海的靠江的人能够实现,我还相信,那些远离江河的人怎么实现?” 第一百二十六章 老王起复 吃过晚饭后,王尊素作势要回卧房,看着老王扭捏作态的样子,宋文远感觉好笑。 喊住老王道:“王老爷,有件事要跟您商量一下。” 老王麻溜回来的坐回来问道:“文远有什么事要老夫帮忙吗?” “不是我的是事,是你的事。你也赋闲在家好几年了,可有继续入官场的打算?” 老王的心不争气地砰砰直跳,他当然清楚只要儿子一句话自己就能起复,可是这么多年对人家母子的态度,实在是无法张开这张嘴。 他才四十多岁,正是男人在朝堂上的黄金年龄,就这么从此远离朝堂,老王自己也不甘心。 新君登基后,王尊素也托人打听过,可是朝堂的友人反应过来的信息都是新君似乎并不想与北虏开战,他这个主战派似乎在如今的朝堂上并没有什么位置。 “若是陛下不弃,老夫还是愿意再为国效力几年,老夫还不老呢。” “不用我说,您也清楚如今朝堂上还是主和派的势力占有优势,陛下刚刚继位就算有心推动北伐,也要受朝堂的多方掣肘。 若是不能上下一心,北伐一旦失败,被北虏打过黄河可就是京城脚下,我大周因为失去了幽云十六州天险的庇护,先天不足,一旦决定北伐就必须要对北虏形成压倒性优势。” 老王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老夫这两年赋闲在家,也没少推演北伐的结果,也发现老夫当年也是想当然了。 老夫不懂兵事,只凭着一身书生意气是打不赢北虏的,先帝南征北战打了一辈子的仗,若是有十足的把握,这北伐早就打起来了。” 宋文远发现这老愤青如今已经平和多了,当年在高邮可是没少听这老愤青满嘴的北伐,似乎只要大周的兵马一到,北虏就能乖乖地跪地请降。 如今还知道考虑敌我形势,检讨自己当年的得失,若是还如当年一脸的愤青样,说起大道理长篇大论,一问具体行动张口结舌,宋文远宁愿让老王在家赋闲,也不让他进入朝堂祸害天下。 与岳父徐广平相比,王尊素缺少了地方上的历练,科举中进士后,就一直在京城做京官。由于仕途顺利,缺少了地方上的历练,也就少了徐广平处置事物的手段。 “既然您还有仕途之心,眼下有一个机会,去沧州管理粮仓,不知您愿不愿意?” 王尊素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自己被削职为民的时候好歹也是六品的礼部主事,就算不能提拔任用,最少也要平级任用吧,怎么就给个仓大使的差事。 “文远!你确定让老夫去做个看仓库的仓大使吗?” 宋文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老王以为自己是让他去做个看仓库的仓大使。 “怎么可能让您去做仓大使,陛下给了我一个硬性的要求,让我在一年之内向沧州采买一百万石粮食。 这些粮食要做什么不用我说您也明白,您要做的就是管理这些粮食,一旦大军开始北伐,您要做到保证大军的粮草供应。 按理说这么重要的位置陛下肯定要找一个信得过的臣属,是我觉得一个真心希望北伐成功的人更适合这个差事,因为您做为主战派比谁都希望北伐成功。 大军粮草转运使这个差事容易立功,也容易背锅,可以说是风险与机遇并存,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大军因为缺粮兵败,粮草转运使都要问罪。” 老王别的有没有听清楚不直到,北伐这两个字他听了个清楚,他‘噌’地一下来站起来问道:“文远!你是说陛下要北伐吗?” “不用那么激动,北伐是大周的既定国策,先帝在世时就一直在准备北伐,不然你以为先帝为何要派当今整顿盐政,那就是在为北伐积攒钱粮。 大军一旦开始北伐,所需要的粮食物资那都是海量的,若是不做好充足的准备,一旦因为缺少物资导致北伐前功尽弃,再想准备下一次北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老夫明白,老夫非常愿意为北伐出一份力,幽云十六州乃是祖宗故土,岂能长久落于蛮夷之手。 若是为北伐操劳,别说让老夫去做转运使,就是让老夫去做仓大使老夫都愿意。” “北伐之事到目前来说都是朝廷的最高机密,除了几位带兵的大将,以及陛下最信任的重臣,知道北伐谋划者寥寥无几。 因此不用我说,您也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吧,这事您不能对王家人透露任何风声,一旦走漏了风声,不说我被您牵连,就是整个王家也会因为这件事毁灭。” 这话说的已经很重了,可是宋文远又不得不说,北伐是大周的头等机密大事,开战前的战略准备期是绝对不能被北虏发现端倪。 不然北虏必然会利用自己的骑兵优势采取先发制人的手段来对付大周,用每年袭扰的方式打击大周的经济、民生,延缓大周的战争准备。 古人的保密意识并不强,几个至交好友相聚,酒酣面热之时可能顺嘴就吐露出来。 老王又怎么可能听不出宋文远话里的警告,心里虽然有些不快,但是也能理解皇帝与宋文远所承受的压力。 “文远!你现在张罗的海外贸易是不是就是在为北伐筹集粮草?陛下与你是不是打算绕开朝廷,不用朝廷赋税进行北伐。”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要说不用朝廷赋税也不现实,只能说尽量在战争中减少对民间的影响,不然北伐是否能够成功不知道,大周百姓被拖破产倒是极有可能。” “老夫到了沧州要怎么做?” “首先朝廷不会给您明旨,您的身份暂时只能以皇家海外贸易雇佣者出现在沧州管理运往沧州的粮草。 其次您要做到在不惊动北虏的情况下,悄悄将粮食转运到雄州城与霸州城。这两城将是我大周北伐的后勤基地,必须要保证十万大军一年的军粮供应。” 王尊素听得直皱眉头,十万大军一年的军粮,那至少需要五六十万石,这么大量的粮食运输,想要做到瞒天过海弹劾容易。 这个差事不好做啊!这是老王的第一想法,可是面对仕途的诱惑,他又不想放弃这个能让他重回朝堂的机会。 “文远!这么大量的粮食调运,想要做到瞒天过海可不容易,陛下与你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目前我们想到的办法是利用运盐的车队,混装粮食,目前沧州盐场有大量的食盐通过各个关口输送到北边,若是操作得当还是能够做到悄无声息地将粮食运过去的。 其实被发现了一部分粮食的调运也关系不大,您甚至可以为了迷惑敌人,向北虏走私销售一部分粮食。 这个度您要把握好,每一笔粮食都要有明确的去向,不要因为向北虏卖粮之事把自己埋葬进去。” 老王咬了咬牙问道:“这倒卖可有一定的额度?” 宋文远伸出一个手指道:“最多一成,若是卖的多了我们那不是瞒天过海,而是资敌。” 老王想了想,一年一百万石的粮食,一成可就是十万石,十万石粮食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是用好了,将五六十万石粮食悄无声息地运到雄霸二州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事老夫做了,不知老夫何时动身去沧州?” “当然是越快越好,您要知道这粮食不光要能运过去,还要有储存的地方,沧州盐场目前还没有足够的粮仓用来储存粮食,您到了沧州盐场的第一件事就是建设粮仓,等到粮食运到后不能无处储存。” “老夫明白了,等玲珑生产后,老夫看一眼孙子就动身去沧州。” 宋文远对老王的态度很满意,只要老王不犯糊涂,就应该清楚这是一个机遇,若是能够保证大军粮草的供应,让大军无断粮之虞,老王可就算是简在帝心了。 正事谈完,老王有些扭捏地说道:“文远!你兄长也老大不小了,你看能不能给他安排个差事,总这么在家里无所事事,整个人就毁了。” 本来心情不错的宋文远听到老王提到王文兴,有些不痛快,可是看着老王可怜巴巴的眼神,又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文兴是什么性子,您比我更清楚,他就是被夫人惯坏了,想要做事首先就要先学做人,什么时候把他那纨绔的性子磨掉,什么时候才有扛起家庭重任的责任。 您若让我安排他,就不要心疼他,我会好好磋磨他一番。” “你说的对,老夫在京城为官,没有时间对他管教,他母亲又对他太过溺爱,以至于现在混成了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老夫现在最犯愁的就是如何让他改过自新。 只要文远能让他成才,想怎么做都行,老夫不管,他也该受些磋磨了。” “既然如此,那过些日子等玲珑生产以后,您让他来盐场找我,这一次出海我将他带上,希望大海上的磨砺能够让他成长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生女 得到了宋文远的首肯,老王赶紧写了封信让自己的长随送回家,将王文兴叫到盐城来。 宋文远则难得的享受了一段比较悠闲的时光,每天除了陪着徐玲珑散步养胎,等待临产,就是陪着老王喝茶下棋。 老徐也隔三差五地带着徐夫人过来一次,两个老货为了争给孩子的起名权,每次都是争得面红耳赤,谁都不肯让步。 宋文远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暗戳戳地鼓动两个老货打一架,谁打赢了就听谁的。 可惜的是老王与老徐并不上当,一旦发现宋文远有看热闹的心态,两人果断握手言和,不给宋文远任何挑拨的机会。 手下的各个部门也知道宋文远如今在家陪夫人待产,就算有些小事能自己处理就尽量自己处理,不给宋文远添麻烦。 终于在七月中旬的时候,徐玲珑的羊水破了,早已在家中等候接生的稳婆,立刻吩咐烧水、准备各种待产的物品。 分娩的阵痛让徐玲珑精神恍惚,被抬到提前准备好的产房后,宋文远还想在产房再陪着徐玲珑一会儿,却被宋氏赶出了产房。 不能进产房的宋文远,只能与老王与老徐三人站在院子里来回转圈圈,等待徐玲珑的生产。 好在徐玲珑平时活泼好动,身体素质不错,第一胎生的虽然有些费劲,但还是母女平安。 当稳婆出来道喜的时候,很明显没有多大的底气。 哪知道宋文远听到生的是女孩儿后,高兴地一蹦多高,立刻吩咐管家每个稳婆赏钱五贯。 五贯钱三十多斤,几个稳婆也不嫌重,将铜钱装进一个柳条筐里,挎着一筐的铜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老王明显有些失望,他还希望宋文远能给他生个孙子,没想到却是个闺女,只能安慰自己,再生下一个肯定是男丁。 老徐则有些忐忑,生怕自己家女儿生了个闺女会受到王家人的嫌弃,从而在王家失去地位。 然而看到宋文远一脸高兴的样子,丝毫不像生了闺女,倒像是生了个大胖小子。 宋文远可没工夫去管这两个老货的想法,既然已经生了,自己能进去看看玲珑了吧。 哪知道刚走到门口就被母亲拦了下来,理由是产妇刚刚生产完毕,不干净不能冲撞了男人。 这是什么狗屁的道理,宋文远也不能跟母亲生气,只能低声问道:“娘!将心比心,您当初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希望我爹陪在你的身边?” 宋氏神情一暗,叹息一声道:“这就是女人的命,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能够平安生产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过这男尊女卑自古就有,你又何必冒这大不韪,引起外人的非议。” “我管别人怎么看我,跟我过一辈子的是玲珑,又不是外人,夫妻本就该互相体谅,在最需要对方的时候能够陪在对方的身边。 玲珑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我陪在他的身边,尽管我不能代替她受苦,却能告诉他我是在意她的,而不是只当她是个生育的工具。” 宋氏本就是个没有多少主意的人,见儿子如此坚持,也就对这传统进行了妥协,让开门口放宋文远进门。 徐玲珑产后虚弱这会儿已经睡着了,刚刚包好的小婴儿正躺在一旁的婴儿床上由阿秀在照看。 宋文远轻轻地走过去,看着小婴儿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心里莫名就觉得特别的亲近。 这也许就是血脉相连的感觉吧,刚出生的婴儿真的很丑,完全看不出今后能够长成什么样子。可就是这么一张丑巴巴的小脸儿怎么就看着那么亲呢。 小婴儿大概是并不饿,已经在婴儿床里睡熟了,提前雇佣好的奶娘已经随时候命,等候给小婴儿哺乳。 为了让这一大一小母女俩好好休息,尽管屋子里有好几个人,谁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宋文远见这么多都待在产房里也没什么用,便让母亲带着人出去休息一会儿,产房里就留下一个阿秀帮着照看小婴儿。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小婴儿大概是饿了,一声响亮的啼哭打破了产房的宁静,也惊醒了昏睡中的徐玲珑。 徐玲珑缓缓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宋文远那张写满关切的脸。 “相公!你怎么进来了,产房是不洁之地,哪能让你进来。” “哪来的不洁,我只看到了一个为我拼命生儿育女的女子。” 徐玲珑眼中泪珠滚落,能够听到自己爱人的肯定,哪怕付出再多也值得了。 “我想看看孩子!” 宋文远示意阿秀去隔间把正在哺乳的闺女抱过来,还没吃饱的小婴儿很不乐意从奶娘的身上离开,可是小胳膊拗不过大腿,尽管在啼哭着抗议还是被抱了过来。 徐玲珑很想伸手将孩子抱过来,可是产后的虚弱让她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伸出手在小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上轻轻抚摸。 “相公!对不起,没能给你生个儿子。” “胡说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想法,我可是希望生个闺女的,如今可算是称心如意,你立了大功了。” 徐玲珑见宋文远的话不似有假,放下心来说道:“相公!给闺女起个名字吧。” “这事还轮不到我,门外那俩老头儿可是抢着起名呢,都差点儿打起来。” 徐玲珑想起相公故意拱火让父亲与舅翁打架,嘴角上翘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了伤口,疼的她直皱眉头。 宋文远赶紧让她躺好,让她多休息。做为一个现代人,太清楚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之低下令人发指,每年因为难产死去的产妇、夭折的婴儿多如牛毛,就连皇家拥有整个华夏最优秀的医疗团队,依然挡不住产妇的难产与婴儿的夭折。 女人的每一次生产都是在鬼门关上走个来回,谁都不知道下一次的生产是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临。 徐玲珑能够母女平安顺利生产,就连宋文远这样的无神论者都想着感谢满天神佛的保佑。 宋文远突然觉得应该向皇帝提个建议,由朝廷牵头对大周的医疗卫生进行组织培养,由官府干涉组织天下名医编写教材,培养医生,让天下百姓能够看得起病,吃得起药。 同时提高奖励额度,鼓励医生进行创新发展,对医学领域的发展不能任由民间自然缓慢的发展。 一想到皇帝这也想做、那也想做,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宋文远想着想着有些不厚道地笑了。 远在京城的郭宗训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两个喷嚏,跟在身边的怀恩连忙给皇帝披了一件衣衫,说道:“官家!可别受了凉。” “这大热的天,怎么会受凉,你也别小题大做,回头你得把皇城司给管起来,朕现在不能轻易出宫,对宫外的情况全凭皇城司的禀报,因此皇城司禀报的真实性就是朕判定的依据,此乃重中之重的大事。” “奴婢明白,如今正挑选新的人员填充皇城司的人手,从而将皇城司彻底掌握在官家的手里,还有一件事不知官家有什么示下,盐城伯的夫人最近就要生产,也不知生的是男丁还是女子,官家打算如何封赏?” 皇帝想了一下,说道:“等宋文远上奏吧,若是男丁,那就先封赏个宣德郎,以后朕若是有了女儿,可以下嫁给这小子,朕跟文远结个儿女亲家。 若是生个闺女,正好朕的长子已经五岁了,两人年龄相仿,那就给皇长子做王妃吧。” 怀恩看了看周围的宦官宫女,将人赶了出去低声说道:“官家,奴婢还是建议您征求一下盐城伯的意见,恐怕盐城伯不愿意跟皇家结亲。” “这是为何?难道他瞧不起我皇家吗?” “不是瞧不起皇家,是宋文远不知跟什么人学到的本领,他们这一门,无论男女都讲的是一夫一妻。男人不能纳妾,女子也不接受夫君纳妾。” “有这回事,朕怎么不知道。” “奴婢也是这次下江南去见盐城伯的时候,在闲聊的时候听盐城伯说的。” 当然怀恩没有说的是,宋文远会对他说这番话是因为他到盐城的时候被李三娘拦住请求他帮助自己向宋文远提亲。自己不求别的,哪怕在宋家做个丫鬟也行。 怀恩知道李三娘的身份,为她的境遇惋惜的同时,又对李煌的鼠目寸光感到无语,如此优秀的少年竟然被自己拒之门外。 好在他的及时醒悟又为自己挽回了一些损失,李家如今已经与皇家和宋文远深度绑定,虽然没有明确当官,但其身份已经不是普通官员可以比拟。 对于李三娘的说法,怀恩觉得难度并不大,不就是收个妾室,以宋文远的身份来说根本就不算个事,于是他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太监身体残缺,更愿意看到花好月圆,怀恩是真心撮合李三娘与宋文远的婚事,结果却被宋文远一口拒绝,并给出了那些所谓的理由。 皇帝不知道其中的缘由,觉得宋文远这就是矫情,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身边多几个美女相伴,再说皇家子弟能与普通人家相比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怂人的表现 在家的日子过得很快,宋文远每天不是陪着徐玲珑一起看着小婴儿成长,就是陪着老王和老徐两个老头儿下棋闲聊。 过了中秋节,闺女满月了,该孩子起名不能再耽误了,按老徐的说法是孩子八岁之前起个贱名好养活,等过了八岁之后再起正式的名字。 老王不干了,眼睛一瞪,凭啥我孙女就只能起个贱名,不行这名字一定得他这个祖父起。 然而大家都知道宋文远要走了,这个不到弱冠的少年身上被赋予了太多的责任。 孩子的名字最后还是交给了宋文远来起,宋文远想起了给徐玲珑讲的《石头记》巧姐,那个孩子成了作品里为数不多得了好报之人。 正好闺女也是七月出生,那就叫巧姐吧。 徐玲珑很喜欢《石头记》,对于这个名字蕴含的意义也非常的清楚,天下做父母的不都盼望着子女一辈子平平安安吗 七月十八宋文远带着一众人手登上南下的海船,跟宋文远一同上船的还有一个打扮的油头粉面的青年。 前朝男人敷粉的恶俗,到了本朝还没有完全消散,一些不学无术,又自命风流的青年一个个都往自己的脸敷粉,将自己打扮成了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翩翩佳公子。 唇红倒是容易,只要多涂点胭脂,怎么也能红点儿,这齿白就不一定了,毕竟这个年代牙刷还没有出现,还保留着老祖宗留下来的柳枝青盐漱口的习惯。 这玩意能不能让人齿白,还真得看个人牙齿排列的情况,但凡有些前出后进,那就甭想。 王文兴就是这么个打扮,一身湖绸圆领长衫打扮的,手中还摇着一把鹅毛扇子,摆出一副羽扇纶巾的样子。 宋文远没有惯着他,当着老王的面儿,就让他将身上的湖绸脱下,给他找了一身麻布粗衣穿在了身上。 王文兴也知道宋文远如今的身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任由他欺负的少年,他老子在宋文远面前都不敢说大话,更别说他这个纨绔子弟。 在老爹不给他撑腰的情况下,纨绔子弟色厉内荏的本色暴露无遗,哪怕心中再不情愿,也得乖乖将麻布粗衣穿在身上。 他倒是很想不跟着去,甚至半路逃跑,可是怀里一文钱都没有,老王还威胁他,若是敢偷跑回来就打断他的腿。 登上炮舰之后,宋文远喊了一嗓子:“葛老四过来!” 一个皮肤黝黑身穿麻布短打,赤着双脚的汉子走了过来,一脸谄笑地问道:“爵爷!有何吩咐?” “这个人从今天开始归你,从今天开始一直到我们返回盐城,他都是你的手下,如何安排你看着办。” “是!” 能让盐城伯亲自安排的人葛老四不敢怠慢,连忙将王文兴带进帆具间,让他暂时在帆具间整理帆具。 随后葛老四就返回甲板,走到宋文远的身边低声问道:“爵爷!这人是爵爷的什么人,需不需要特殊照顾?” 宋文远邪魅一笑:“当然需要特殊照顾了,一个月内我要看到他能爬上桅杆做了望哨。” 葛老四瞬间会意,帆船上的了望哨那可是船上最精锐的存在,若是没有天赋,想要在一个月内克服船上的摇晃攀上高高的桅杆,站在桅杆上了望,那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训练。 很明显爵爷这是打算让这青年吃点儿苦头,有了宋文远的授意,葛老四知道该怎么做了。 做为一艘帆船的船长,想要磋磨一个人,有的是办法。在船上无聊的宋文远养成了钓鱼的习惯,为了满足宋某人钓鱼爱好,这艘已经做为宋某人的座舰上,专门为他开辟了一个钓鱼区。 不但有确保安全的防护措施,还有遮阳棚、躺椅、海钓鱼竿等根据宋文远要求配套的设施。宋文远除了吃饭休息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 然而被安排在甲板上擦甲板的王文兴每天看着宋文远如此的悠闲自在,而不但每天忍受着晕船的痛苦,吐得一塌糊涂,还要负责每天清洁甲板。 他向葛老四抗议过,可是葛老四一句话就将他顶了回去,要么认真干活,要么就从船上跳下去,自己从大海里游回去。 王文兴很想说葛老四在针对他,可是葛老四指着其他水手问他,这些人是否在跟他干着一样的活。 葛老四说的没错,整个船上除了宋文远一个闲人之外,就连他的护卫都在参与船上的火炮训练,因为这艘船上的除了操船的船员之外,只有二十名炮手,这些炮手的职责是负责开炮,而搬运炮弹,清膛装药的活计都是这些护卫再做。 炮舰可不是每天闷着头航行,每天都要完成各种既定的训练任务,只有宋文远看起来是个闲人。 然而谁都知道,宋文远就是整个海贸船队的灵魂,所有的海上条令都是他带着船员一点点儿的摸索出来的。 尽管王文兴知道宋文远就是在故意整治他,可是他却不敢对宋文远有任何的顶撞,王文兴虽然纨绔,但却不傻,也知道老爹为何要让他跟着宋文远。 自己这个弟弟早已非吴下阿蒙,父亲可是耳提面命让他一定要在自己兄弟面前表现的足够恭敬,足够的卑微,只有这样才能让宋文远原谅自己曾经做下的那些事。 宋文远每天都在观察着王文兴的变化,本来还以为这小子没有老王的压制会跟自己跳起来作对呢,哪知道竟是怂的一批。 这让宋文远一点整人的乐趣都没了,当一个自己非常厌恶的人任由自己宰割的时候,宋文远这个时候感觉的是深深的无趣。 连续几日的磋磨,已经让王文兴彻底的丢掉了纨绔公子的尊严,不管是谁吩咐干活,都没有任何不满的表情。 从盐城到长江口皇家海外贸易基地就算是不慌不忙地航行,两天的时间便能到达,这就是海运的在这个时代的优势,可以昼夜不停前行。 到达海贸基地,其他的货船正在紧锣密鼓装运货物,宋文远将等在海贸基地的潘维固叫过来问道:“潘兄如今能否自己独立指挥一艘海船?” 潘维固拍着胸脯说道:“爵爷放心,卑职如今已经掌握了海船上的每一个步骤,完全可以指挥一艘海船。” “很有信心嘛,看来这将近一年的时间的锤炼没有白费,既然你这么有信心,我就分给你一艘船,这艘船从此之后,便是你潘家的财产,你现在还没有招募水手,船上的水手我暂时借给你,等到这次贸易归来,你的水手就需要你自己招募,如何?” 潘维固早就有些着急了,自己在钱庄的抵押贷款就要到期了,可是海贸船队除了去了一趟占婆罗之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大周。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始起航,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宋文远终于来了,这让他长出了一口气。 “这没有问题,不过卑职有个请求,卑职在钱庄的贷款眼看着一年的期限就要到了,卑职连利息的钱都拿不出来,爵爷能否给钱庄打个招呼,等到海外贸易船队返回后卑职一定连本带利一起还给钱庄。” 宋文远哈哈大笑道:“潘兄!你不会没有仔细看你的贷款条款吧?” 潘维固还真没有仔细看贷款条款,宋文远这么一问,他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卑职还真没仔细看贷款的条款,这贷款条款有什么说法吗?” “你的贷款是一笔专款专用的贷款,到现在你还没有与皇家海外贸易船队签订海船交接协议,也就是说你的那笔贷款到现在还没有正式生效。 我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正式与你签订海船买卖交接仪式,签了协议之后,你才算真正拥有了一艘海船,这艘船的船名将由你自己亲自命名。” “原来是这么回事,爵爷这哪里是放贷款,分明就是让利给卑职。” “你这么说也没错,陛下与我都希望大周所有的权贵不要将目光盯在土地上,跟普通百姓争夺那点儿口中食。 只要我们将目光看的长远一些,有的是挣钱的路子,与百姓争夺土地的那点儿微薄收益,吃相既不好看,也没有多少利润。 你是第一个选择了海贸的权贵公子,一旦你从海外归来,带回来大量的财富,这些财富足有令其他的权贵眼红。 他们就会争相加入海外贸易这个行列,不过让谁加入不让谁加入那是陛下的权力,至于陛下会用这个权力跟权贵交换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潘维固可不是王文兴这种没有多少脑子的纨绔,他能在家人的反对声中做出了加入海外贸易行列,足见其决断性。 有这样的决断的人,怎么可能听不明白宋文远话里的意思。当即拍着胸脯表态道:“爵爷放心,等这次海外贸易归来,卑职就权父亲将先帝赏赐的土地归还给朝廷。” 这是个懂得取舍的,跟着去了一趟占婆罗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海外贸易的巨大利润,一个个小小的占婆罗都有如此大的市场,更何况更远处的土人国家。 第一百二十九章 海员待遇 海外贸易基地的装卸系统还是非常原始的肩扛手提方式,装满一艘千料货船所有船员全部动员起来也要半天的时间。 由于海外贸易基地初建,能够同时进行装卸的码头栈桥目前只有两个,只能满足同时停靠两艘千料货船和两艘一千五百料货船的装卸。 经过几年的准备,这一次宋文远一共集结了十五艘千料货船,两艘一千五百料货船,另外还有六艘千料炮舰。 其中千料货船能够装载大概两百吨左右的货物,十五艘千料货船能够装载三千吨左右的货物。而一千五百料的货船能够装载四百吨左右的货物,每艘炮舰也能装载四五十吨的货物用于压舱。 由于一千五百料货船的装载能力远远优于千料货船,因此宋文远已经给船厂下令,从现在开始全力建造一千五百料货船,同时做好建造更大货船的研制准备。 五天的时间所有货船的货物全部装载完毕,然而宋文远却并没有下令起航,而是每天都带着六艘炮舰出海训练。 已经拥有了一艘货船,成为船长的潘维固眼瞅着货物都装上了船,可是盐城伯却并不下令出海,只让所有的货船都停泊在长江口,所有船员每天都必须在船上随时待命。 潘维固十分不解,想要去问问盐城伯,却因为军令要求,所有船员一旦上船,无特殊需要不得下船,他也没有办法见到宋文远。 即使再着急也只能站在货船甲板上唉声叹气,赔给潘维固船上的大副看到潘维固心急火燎的样子,知道他着急什么。 便笑着开解他道:“潘公子跟着我们一起训练出海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还不明白出海是要等信风的吗?” 潘维固在船上待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不是不知道海船航行是需要借助风力的,顺风顺水航行要比逆风逆水航行效率高的多。 也在海员集体课上听宋文远讲过季风,知道大周沿海是属于大陆季风气候,夏季盛行东南季风,冬季盛行西北季风,每年春秋季节,风向的转变就是信风的开始。 他不过是关心则乱,着急自己的利益而忽略了这些关于航海的知识。 这些知识对于宋文远来说就是初中的地理知识,理解起来并不困难,可是对于大周时代的古人来说,那可是非常高深的学问。 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那就是无所不能,跟宋文远接触的时间越长,潘维固就对宋文远越佩服,一个人怎么可以懂得这么多的学问,而且还是这么小的年纪。 就算从牙牙学语开始学习学问,满打满算也就十几年,这人跟人比真的简直就是天壤之别。难怪人家能够在小小年纪就凭着真本事封爵。 被大副一句话点透的潘维固跟大副闲聊起来:“李兄弟,你是怎么跟随到盐城伯的?” “小人原本是盐城的灶户,因为爵爷在盐城建设盐场,大副地降低盐价,小人等煮盐已经不能维持生计。 刚开始在那些盐商和官府盐吏的煽动下想要与爵爷作对,可是爵爷早有准备,出钱将我等破产灶户全部接纳过来。 开始给我等造渔船出海打渔,通过打渔训练驾船技巧,我等从灶户摇身一变变成了渔民。” “你们打上了的鱼卖给谁啊?” “我等打渔并不卖钱,只供应盐城的职工的鱼肉消耗,无论是盐城、沧州、还是我们现在所在海贸基地都有渔民专门为在这些地方做工的工人提供鱼肉。 我们每月的收入是爵爷给我等发放薪俸,一个刚登船的渔民每月能够领一贯薪俸,像小人这样的大副级别每月能够领六贯薪俸。” 潘维固已经在船上将近一年的时间,非常清楚海船船员的待遇,海外贸易船队规定的待遇分为六个级别。 第一级是实习船员,月俸一贯,这一级别基本上都是刚刚上船的新手,什么都不会干,只能从擦洗甲板开始学习。 第二级是正式船员,月俸两贯,这一级别是实习船员经过三个月的实习期,顺利通过了船员考核,便能成为正式船员。 第三级是各个部位的骨干船员,月俸三贯,这一级别包括操帆手、剁手、桅杆了望手等骨干船员。 第四级是各个部位的管理者,月俸五贯,这一级别包括操帆队长、航海记录员、等重要岗位。 第五级是副船长、月俸六贯,一般一艘船上配备两到三个副船长(大副),属于超额编制,主要是为了培养航海人才,如今海外贸易船队还是一个草台班子,一些细节的管理还需要在航海的过程中不断地发现错误,及时纠正错误。 第六级便是船长,月俸十贯,是一艘船上的最高指挥官,承担着整个海船的航行安全,能够做到这一级别的必须能够熟练掌握船上的任何一个岗位,能够随时处理突发情况。 当然也有潘维固不知道的情况,炮舰船员的薪俸就普遍比货船船员高,而且炮舰船员没有实习船员,所有船员都是从货船船员中挑选优秀船员进入炮舰服役。 炮舰普通船员的薪俸是三贯,由于所有船员都是优中选优本身就是骨干船员,因此炮舰上没有骨干船员这一级别。 普通船员往上就是各个部位的长官,包括操帆队长、掌舵队长、航海长、了望队长等部位长官,月俸六贯。 再往上便是副舰长、舰长级别。月俸分别为十贯和十五贯。 炮舰上还有一个特殊的职位,那就是炮手,炮手又分为三个级别分为普通炮手,炮长和火炮正副指挥官。 月俸分别对应着三贯、六贯、十贯和十五贯,也就是说火炮单位的最高长官与舰长级别相同,是两套不同的单位。 一艘千料货船需要三四十人操作,光是人员薪俸平均下来每月至少需要二百贯,一艘千料炮舰除了操船人员不变之外,还需要六十人的火炮单位,所需成本更是直接翻倍。 想要养活一支足够强大的舰队,那可是用钱粮堆起来的。 这还不包括人员的衣食费用,以及炮舰的训练费用,要知道如今的火药刚刚发明没有多少年,连朝廷都没有想好这火药到底该怎么用。 民间倒是开始将火药玩出了花样,原本过年点爆竹听响,如今渐渐被鞭炮所替代。不过配置火药的硫磺、火硝毕竟不便宜,普通百姓还点不起这玩意。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宋文远根据后世西班牙射石炮的灵感,将铁球炮弹暂时改成了青砖炮弹。暂时是因为现在大周的铁产量太低,连铸炮的铁都凑不足,更别说一次性消耗品的铁弹。 经过一次次炮击训练,炮兵们也发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问题,那就是青砖炮弹太伤炮膛,连续发射几次,炮管就会出现密密麻麻的划痕。 划痕的出现会造成火炮漏气,使得火炮射程降低,为此炮兵们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用油纸将青砖炮弹包裹,在发射的时候,油纸能够有效地减少炮弹对炮管的摩擦。 而油纸易燃,在发射的过程中基本都会燃烧殆尽,也不会给后续的清理炮膛造成多少负面的影响。 潘维固很想将这位李姓的大副拉到自己的船上给自己当大副,他拍了拍船栏杆试探地问了一句:“李兄弟,如今这艘船已经属于潘某了,有没有兴趣跟着潘某一起跑船?” 李大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问道:“若是李某有一天不能干活了,潘公子负责养李某的一家老小吗?” 潘维固本能地想说你的家人凭什么要让我来养,我雇你给我干活,又不是不给你工钱。 可是他在船队待了这么长时间,早已对船队的待遇有了深刻的了解,所有船员的家属都能在皇家盐场、或者其他属于皇家财团的地方安置一份工作。 就算是海员出了什么意外,皇家财团也会对其家人进行合理的安置,保证不会让船员家人因为失去主要劳动力,而失去生活来源。 这一点潘维固无论如何都不敢承诺,这样的包袱可不是一天两天,那是一背就是一辈子。 这样的待遇差距,让潘维固放弃了从皇家海贸船队挖墙脚的冲动,还是自己从其他的地方招募船员慢慢培养吧。 海员的待遇在整个皇家财团里都最高等级,就连皇家盐业钱庄的待遇都无法与海员相比,不过在皇家财团内部却无人敢嫉妒海员的待遇。 任谁都知道在大海上搏击风浪,是需要冒着多大的风险,从渔船下海开始,因为风浪事故已经因公牺牲了十多位海员。 这些牺牲的海员家属虽然都已经在皇家财团内部进行的了妥善的安置,但是任谁也不愿意自己的亲人拿命来换这样的待遇。 因此即使皇家海贸船队的待遇很高,对船员的需求依然是供不应求,为了招募到足够的海员,皇家海贸船队,常年在沿海各地招募船员,只为从中挑选合格的水手。 第一百三十章 邦加岛 进入九月,随着信风的出现,宋文远一声令下,海贸船队二十三艘舰船拍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扬帆起航。 船队上除了必要的船员和货物补给之外,还有一百多户从各地招募来的流民家庭,这些家庭基本都是五口之家。 每个家庭都是儿女双全,这些流民将会被安置到南洋的某个岛上做移民垦殖的先锋队。 宋文远这个拿来主义者,丝毫没有为如何编组这些人流民费脑筋,直接将蒙元的百户制度套用过来,这一百户人家直接编成了一个百户。 百户官由将来驻守的舰队指挥官派遣一位军官临时代理,直到从移民中挑出一位能够胜任百户的移民。 至于总旗与小旗,就从移民中挑选,并且告知移民,一旦日后移民的地盘有了突破,人口有了增加,小旗完全可以升为总旗,总旗可以升为百户,百户也能升为千户。 这也移民本就是在家乡活不下去的流民,虽然皇家海贸船队要把他们拉到哪里,他们也不清楚,但是只要皇家海贸船队每日供给他们一日三餐,就算是死也是个饱死鬼,总比饿死了强。 船队一路南下,轻车熟路地来到莺歌海盐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建设,莺歌海盐场已经开始出盐,船队在莺歌海为盐场卸下一些补给,并在盐场重新补给了一些淡水和新鲜蔬菜,以及从附近苗黎寨子采购的牛羊肉改善了一下船队的伙食。 在莺歌海盐场休整了三天,船队继续出发,为了航行安全还是向西靠近海岸线,沿着安南的大陆线向南航行。 半个月后,船队在经历一场海上风暴后,船队到达了后世的金甄角,从这里要么船队转向向西进入暹罗湾,要么直接向南进入满剌加海峡。 宋文远选择了直接南下,进入满剌加海峡入口,暹罗湾如同一个巨大的c字形,海域内风浪较小,周边有不少的避风良港适合船只躲避风浪。 这里离华夏太近,宋文远并不想跟未来的华夏海商抢生意,将来这些地方的商机可以留给华夏成长起来的海商。 宋文远更看重与大食国的交易,与大食国交易还有一个现在还无法说出的好处,那就是增强大食国的国力,在大周还没有能力实现全球航行,全球存在的时候,拖住那些白皮的发展脚步。 等到华夏完成全球布局之后,到时候哪里都要看华夏的脸色行事。 这些都是宋文远对未来的畅想,眼下船队最需要的是找到一块合适的土地做为船队的中转补给地。 宋文远最理想的定居点就是后世的旧港宣慰司,别的不说,只要将这里拿下牢牢地控制了这里,这里的轻质原油将会为后世子孙提供多少能源补充。 然而宋文远却不知道如今的旧港正在经历着一场战争,两个土人大乘佛教王国正在互相攻伐。 当宋文远带领着大周皇家海外贸易船队抵达旧港外海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场土人之间的攻城作战。 当了望手将这个发现禀报给宋文远,宋文远马上就敏锐地感觉到这是大周介入土人之间冲突的一个很好的契机。 宋文远下令船队在海上巡弋,暂时不介入土人之间的争斗,等到双方打得精疲力尽的时候,再看情况选择是战是和。 如此庞大的一支船队就停在战场的不远处,想不被发现都难,很快就有土人发现了船队的存在。 土人手里那些只能容纳十几个人乘坐的桨帆船,只有一根低矮的桅杆,挂着芦苇船帆,船只两侧是一排木桨,船头装着用于冲撞的撞角。 行走时桨帆并用,速度要比海贸船队的帆船快的多,很快进攻方就派出了两艘这种小型的桨帆船快速靠近海贸船队。 宋文远可不想让这些小船靠近船队,立刻下令座舰的舰艏炮瞄准小船的前方警告射击。 随着宋文远的一声令下,舰艏上的火炮掀开炮衣,露出了狰狞的炮口,炮手们熟练地进行着装填,大概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已经装填完毕。 炮长调整了一下炮口的角度挥下手中的红旗,手持火把的炮手,立刻将引线点燃,随着一声巨响。 “嗵!” 一阵白烟飘过,一发青砖炮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砸在两艘小船前方不到一百步的距离。飞溅起的水花甚至都能落到这两艘桨帆船上。 两艘小船哪里见过这阵势,顿时有些踌躇不敢向前,看到这一炮震慑住了土人,宋文远让人放下小船划着小船过去与对面小船上的土人进行沟通。 土人也不傻见到对方并没有要跟自己开战的想法,也就没有之前的恐惧,双方虽然语言不通,但是肢体语言是想通的。 两边鸡同鸭讲的比划了半天,土人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来意,甚至还知道了对方是来自北方那个传说中的大国。 北方大国派来了大船队的消息快速在土人双方传开,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原本正在互相攻伐的双方竟然不打了,双方联合起来派出了一队使者。 其中一人竟然懂中文,这些使者除了土人双方的首领之外,其他之人大多都是僧人,这些僧人所受的戒律竟然与华夏僧人一致。 这些僧人多少都懂一些中文,经过一番沟通之后宋文远才知道,原来在几百年前就有大唐的高僧远涉重洋来到过这里,更是在这里待了好多年。 一些受过华夏恩惠的土人僧人成了他的一衣钵弟子,这些僧人代代相传,学习他的语言,他的佛法。 这个僧人就是——义净,与家喻户晓的玄奘不同的是,玄奘是走陆路到达的天竺那烂陀寺,而义净则是走海路绕道满剌加海峡到达的天竺那烂陀寺。 可见在几百年前华夏人就已经知道了这条重要的黄金水道,然而僧人带回来的消息却并没有引起当权者的注意。 更兼之华夏儒家的故步自封,并没有向外开拓的精神,以至于这样先机就这么白白地错过。甚至到了永乐年间也是昙花一现,永乐驾崩下西洋很快成了历史的云烟。 既然上天让宋文远重活一回,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重演,这就是他鼓动潘维固参与到海贸中的根本原因。 海贸是有巨大的利益,但是这个利益不能让一家一姓独占,不然就会成为大明的七下西洋,最后在没有得到利益的权贵的阻拦下断绝。 然而官府的海贸行为断绝后,却催生了为了利益铤而走险的海盗集团,这就是困扰大明二百年的倭寇的成因。 从一开始就要引导利益均沾,在国家拿到利润大头的情况下,也要允许其他人分享海贸的利润。 宋文远首先询问了这两个土人王国为何发生战争的原因,经过一番交流宋文远才明白,原来这守在旧港的一方是一个叫做室利佛逝(三佛齐)的王国,进攻方是从室利佛逝独立出去的一个势力,他们自称马塔兰王国。 双方如今的战争与华夏中原的内战没有多少不同,无非就是在争谁是正统,这样大大小小的战争已经打了很多次。 当室利佛逝强大的时候,便出兵攻打马塔兰,逼得马塔兰王国将都城从爪哇岛中部,迁徙到爪哇岛东部。 如今马塔兰王国渐渐强盛起来,逐渐掌握了战争的主动,不但占据了整个爪哇岛,还想着将旧港也占据下来,甚至还想着将海峡对面的马来人征服打造一个以湿婆教为国教的王国。 弄清了双方争斗的原委之后,宋文远提出让双方以实际控制线为界,各自收兵互不侵犯。 对于这个建议,处于优势地位的马塔兰王国自然是不愿意,还叫嚣着连海贸船队一起打。可是在宋文远组织六艘炮舰一字排开,进行了一轮齐射。 面对宋文远庞大舰队的压力下,马塔兰王国负责指挥作战的王子也不得不同意宋文远的提议,乖乖地带着进攻的船队撤退回爪哇岛上。 旧港王国的夏连特拉王国为了感谢大周远航船队的帮助,特意邀请大周船队在旧港进行驻扎补给。 并且将旧港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大岛送给了大周海贸船队,这座大岛就是后世的邦加岛,岛上土壤贫瘠,气候湿热。在没有大量人力进行开发之前,非常不适合人类居住。 不过这些问题对于有了宋文远这个穿越者加持的大周远洋贸易船队来说并不是问题,船队带来的移民只有四五百人,充其量就是一个村子的规模。 这样一座一万多平方公里的大岛,岛上就算再不适合农耕,也能找出一块适合农耕的土地,更何况此地降雨充足,只要将土地进行改良,以华夏百姓的勤劳用不了多少年就能形成一片片良田。 邦加岛卡在马来半岛、婆罗洲与苏门答腊岛之间,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只要卡住这里,将这里建成一座交易中心,无论是东边的爪哇岛、还是西边的马来半岛,北边的婆罗洲都要前来这里进行交易。 第一百三十一章 移民村寨 得到了这样一个大岛,还是以赠送的方式获得,这让华夏在南洋有了法理的存在,比之用武力夺取更让人信服。 当然船队最优先的选项还是贸易,绕着大岛航行,在岛屿的北方寻找了一处适合登陆的天然良港,经过小船的不断测试,找到了最合适靠港的位置。 除了留守船上的武装人员,大量的人员登陆陆地,移民的百户开始挑选合适的地点建设营地。 营地周围就是最适合开垦农田的地方,不过岛上如今人烟稀少,少量的土人都是些半开化的土着。 这些土着见到这么大群人口登上岛屿,早已吓得躲进了密林深处,并不敢靠近船队所在的区域。 移民开始砍伐周边的树木,粗大的木材在经过碳化处理后,一排排被深深地打入港口的海水中。 经过四五天的努力,一座崭新的木制栈桥出现在众人面前,栈桥能够同时停靠两艘货船靠岸卸货。 随着营地的规模渐渐扩大,土人的桨帆船纷至沓来,华夏货物的精美根本不用宣传,随着见过之人的口口相传,早已形成了固有印象。 土人们带来的交易物资,除了大量的香料,剩下的都是本地一些独特的特产,如一些动物的毛皮,以及一些样子精美的玉石。 然而宋文远一律规定,除了香料与皮毛之外,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概不收,当然也例外的东西可以收,那就是金银有多少要多少。 土人贵人们知道了大周商人喜好金银金属后,开始在自己的部落大量的搜集金银前来与海贸船队进行交易。 不过这些土人的财富有限,并不能满足海贸船队的交易要求,在营地初见规模后,宋文远留下了两艘炮舰四艘千料货船继续建设营地,并做好防御。 宋文远则带着剩余的货船沿着马来半岛海岸线穿越海峡,由于此时的航海主要依靠的是指南针与陆地定位方式进行导航,因此海贸船队都是贴着海岸线进行航行。 一路走一路交易,等到船队走到天竺沿岸的时候,船上货物基本已经交易殆尽,交易所得大多都换成了白银与黄金。 此次交易扣除了所有费用后至少都有五六倍的利润,与宋文远只收金银不同,潘维固却对土人的珠宝更感兴趣。 拳头大小的各种宝石,只要两匹丝绸就能换取,对于土人来说山里能够挖出来的宝石虽然亮晶晶的挺好看,他们也很喜欢,可是比起光滑的丝绸和瓷器,香喷喷的茶叶,他们更喜欢后者。 等到宋文远带着船队再次返回大岛营地,除了留下换取粮食的丝绸、瓷器,其余的货物基本已经售罄。 留下了两艘炮舰与那一百户移民驻守在港口,大岛的名字宋文远也没有刻意改变,只是根据当地百姓的称呼音译为‘邦加’而港口却被移民百姓起了一个非常华夏的名字——宋公港。 宋文远听到船员与移民百姓都称港口为宋公港,有些尴尬地问身边的侍卫队长:“二黑,这宋公港是谁起的?” 徐二黑挠挠脑袋说道:“爵爷!这是移民百姓自发叫出来的,大伙觉得顺口就这么叫了。” “宋某何德何能,敢用自己的姓氏命名,还是让百姓换个名字吧!” 宋文远一张嘴就是虚伪之词,偏偏手下的侍卫就吃这一套,徐二黑拍着胸脯说道:“爵爷若是没有资格,别人谁又这个资格,不信爵爷出门打听打听,看看百姓怎么看待爵爷的。 尤其是那些流民,更是将爵爷当成了万家生佛,没有爵爷他们别说来到这里重新开始生活,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两可之间。”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到百姓中间走一遭,看看老百姓如今在做什么?” 从码头船队营房到移民营地只有不到一里路,宋文远带着一队护卫,一盏茶的时间便走到了移民营地。 此时的营地已经围起了原木围墙,只向北开着一个寨门,寨门上写着移民百户给村寨起的名字——河北寨。 此河北非是指的是中原的河北之地,而是村寨南边又一条小河蜿蜒流过,村寨就安置在小河之北,故此命名为‘河北寨’。 移民营寨暂时施行的是军事化管理,无论是垦荒还是建设房屋居所都是统一劳作,统一吃饭、统一休息。 百户向移民传达了宋文远的命令,所有来到此地移民,按照人口每人都能获得十亩免费的土地,这些土地只要开垦出来,宋文远就会代表官府给每户人家颁发地契。 若是还想继续扩大自己的土地规模那就要向船队官府购买,一亩荒地只需要缴纳五百文就能完全属于自己。 这个政策暂时并没有人响应,不是移民不想要更多的土地,而是移民凭着现在的人力规模根本就无法耕种那么多的土地。 为了满足移民的耕种需求,船队还向室利佛逝王国采买了二百头驼峰牛用于农耕。 这些驼峰牛土人也是用来耕种土地,因此并不需要专门进行驯服,只要做好耕犁耒耜,就能立刻进行耕作。 宋文远等人到达营寨门口就被把守寨门的移民拦住,一名护卫刚想将移民喝退,被宋文远拦住说道:“人家这也是为了安全着想,你吓唬人家干什么。” 说着宋文远微笑着对那移民说道:“老乡!我是宋文远,今天过来看看你们在这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移民虽然大多没有见过宋文远,但是却没有人没听说过,没想到伯爵老爷竟然亲自来营寨了,那移民慌不迭地就要下跪,宋文远赶紧上前拦下了他说道:“我也是闲来无事过来看一看,无须多礼。现在我们能进寨子看一看吗?” “当然能了,爵爷您请!” 说着移民让开了挡在宋文远一行人跟前的寨门,一行人迈步进了寨门,开始四面打量这座就地取材在几个月时间内搭建起的村寨。 华夏经过几千年的建城史早已形成了一套非常规范的建城模式,虽然村寨只开了一座大门,但是村寨里依然横竖布置了两条大街,十字交叉处便是村寨百户所公房。 木制的房屋沿着村寨十字街道展开,四周还有许多空闲下来的区域,那是为了村寨以后人口增长留下的公地。 这些公地便是百户所的公产,以后各个移民家庭若是需要新建房屋,就需要到百户所批地建房。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由集体建筑,按照一家一户进行分配,显然设计这些木制房子的木匠师傅是经过了南方民居的熏陶。 所有的房子都是二层结构,一层并不主人,而是用来堆放杂物。二层有三间卧房,确保一个五口之家能够有充足的房间居住。 每个院子左边是一个用来烧饭的小厨房和一个养牲畜的草棚,右边是一个二分地大小的小菜园。 中间是用碎石铺就的一条送大门口通往住房的小径,因为这些房子都是大家一起劳作建起来的,所以这些房子也一样是免费发给了移民。 除了房子之外,每户还分到了一公一母两头耕牛,这两头耕牛却需要移民花钱购买,每一头牛的定价五贯。 移民暂时手里没有钱,需要移民耕种收获之后用粮食等收获慢慢偿还,所有移民前三年不用缴纳任何的赋税,只需要每个男丁为公家出徭役十天修建港口,当然这个徭役公家会付钱给百姓。 从一开是宋文远就没打算白嫖移民,想要从移民口袋里掏钱有的是办法,这些移民来到邦加岛除了吃饭的粮食能够从土地里种植出来,其他的锅碗瓢盆、大量的生活物资都需要从港口购买。 习惯了华夏饮食的移民们,无论如何也不愿退化成岛上土着那样茹毛饮血的野人生活。 看完了村寨的设计结构,宋文远很满意,以后这样的村寨将会在南洋一些重要的节点上遍地开花。 此时正是大白天,村子里很少有闲人,就连孩童都跟着父母下地去帮着父母给禾苗除草,转了一大圈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百户所门前的草棚里冒出了饭菜的阵阵香气。 宋文远也有些饿了,便想着在村寨里噌一顿饭,正好遇上了带着一名归来的百户,这位百户是留守炮舰的一位大副,在村民中还没有挑选出百户人选之前暂时由他署理村寨的各项事务。 百户老远注意到了村寨里这一群人,进寨的时候,就被守门的移民告知爵爷来村寨了。看到这群人,百户知道是宋文远一行人,赶紧跑过去给宋文远行礼道:“卑职二号炮舰大副李三石拜见爵爷!” “免礼,这里不是战舰,我就是随便过来转转,正好有些饿了,李大副能不能赏口饭吃?” “爵爷!这村民的大锅饭条件太差,卑职这就吩咐人为爵爷做饭,正好今日在山林中猎杀了一头鹿,还没来得及收拾,若是爵爷不嫌弃,卑职就请爵爷吃烤鹿肉。” 第一百三十二章 移民待遇 宋文远摆摆手道:“他们都能吃得,宋某有何不能吃的,就与他们一样,连同我的护卫一共十一人,若是不够吃,那就让人再做一些。” 李大副知道宋文远的脾气,在炮舰上的时候,盐城伯从来都是与官兵同吃同住,炮舰上的官兵就没有不服盐城伯的。 “爵爷!饭菜不好,既然爵爷坚持,卑职就不客气了。” “去吩咐吧,一会儿我与一起吃饭,顺便听你讲一讲移民中有哪些急需解决的问题。” “是!” 不一会儿工夫,在李大副的吩咐下,几个妇人端着一些饭菜给宋文远等人送过来,在原木桌子旁坐下,李大副坐在宋文远的下垂手。 宋文远看了一下饭菜,饭是糙米饭,菜是不知名的野菜炖河鱼,这里原生态的环境使得河里是一半河水一半鱼。 不夸张地说,将瓢伸进河里都有机会舀出一条鱼,因此移民来到这里主要的荤腥就是吃鱼,加之这里的香料不值钱,所有移民的伙食并不难吃。 眼下除了缺少青菜,其他的食物还算供应充足,一顿饭很快吃完,见宋文远放下筷子,李三石也赶紧将筷子放下。 “你别管我,你们活动量大,要多吃一些,不能饿着肚子干活。” “卑职也吃饱了,在炮舰上养成了快速吃饭的习惯,卑职吃饭很快的。” “既然吃饱了,那就跟我讲讲移民现在都有哪些问题?” “爵爷!尽管我们事先做了很多的准备,还是准备不足,眼下移民最缺少的是医生与药物。截止到今天移民中已经死去了五人,都是因为打摆子而死。 卑职估计以后还会有人陆续因为打摆子死去,眼下最需要的就是向移民这边拨一些治疗打摆子的药物。” 所谓打摆子就是疟疾的俗称,这种病的感染源就是蚊虫的叮咬,尽管在出发之前宋文远就安排人大量搜集艾草等防蚊虫的草药,还是不能有效的遏制疟疾的发病率。 在青蒿素没有被提炼出来之前,最好用的天然药物就是金鸡纳树皮,不过金鸡纳树皮远在新大陆,就算宋文远想去将这树种给带回来,那也要等海船有了足够的远航能力,以及远航经验。 中医倒是有药方治疗疟疾,不过因人而异,并不能制成广谱特效药,需要有经验丰富的国医对症下药。 偏偏是这样的大国手谁会吃饱撑的跑到南洋来移民,这就是一个两难的境地,也是宋文远给皇帝上疏提议发展医疗卫生事业的原因。 不过好在两晋名医道家抱朴子曾经有治疗疟疾的药方流传,“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 意思简单明了,那就是拔一把青蒿,洗干净泡在大约两升水里,然后榨取青蒿中的汁液口服,可以治疗疟疾。 青蒿也叫黄花蒿,是一种非常常见的植物,各地叫法并不相同因其气味发臭,又被称之为臭蒿,还有地方称其为大土蒿。 正因为这是一种最常见的药物,因此宋文远提出建议让李大副在村寨周围寻找青蒿,试着给得了疟疾的病人服用。 至于有没有效果,宋文远没有任何把握,毕竟疟疾这种病就是后世都是很危险的病症,更别说如今这缺医少药的年代。 唯一让宋文远感到安心的是,这个时代的人对于死亡麻木的多,一个村子三个多月的时间死了五六个人,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重视,似乎觉得这样的死亡率非常的正常。 宋文远不禁感慨,果然是人命如草芥的年代。 说完了缺医少药的问题,李三石又说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当船队主力离开之后,移民村寨的防御问题。 “爵爷!以我华夏百姓的勤劳,一旦庄稼获得了收获,必然会引起周边土人的嫉妒和眼红,主力在的时候,他们不敢怎么样。 主力离开之后,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和我们起摩擦,卑职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些摩擦。” 宋文远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自古都是恨人有,笑人无,一旦土人发现我华夏百姓的富庶,必然会想办法侵夺我们的财富。 为了应对这些问题,首先你们要将所有的青壮武装起来,不要怕惹事,只要土人敢来捣乱,坚决进行打击。 我会争取在夏天来临之前再次返回南洋,到时候你们得到多一倍以上的人手。在船队主力离开之后,你们在农闲之时还要继续建造村寨,等到下一拨移民到来之际,他们能够直接入住到你们为他们准备的村寨中。 当然这些不会让你们白干,营建村寨的房屋会作价卖给新来的移民,他们会在今后的收获中慢慢偿还你们的房款。 你们也能在农业之外获得一定的收益,这也算是一种两全其美之策。” “爵爷!就算不给钱,乡亲们也不会反对的,乡亲们现在都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憧憬,都发自内心感谢爵爷给了他们新生的机会。” “李大副,你要记住了,免费的用习惯了,我们就不愿意给钱了,所以我们从移民开始就要习惯不能免费役使百姓。” “爵爷真是太仁慈了,徭役自古就有,若是从此取消徭役,三年又不收赋税,会不会让百姓骄纵?” 李三石的话语一出口,宋文远不由皱起了眉头,不为别的,就为这李三石本身也是穷苦出身,也是盐城失业灶户的苦出身。 怎么才刚刚爬上中层几天屁股就歪到了百姓的对立面,这个问题非常值得宋文远的警惕。 “三石,我有句话想问问你,当初你在家煮盐的时候,可有想过官府以后不收盐课,也不让你们服徭役。” “卑职哪里敢想啊,也只有爵爷这样仁慈的贵人才会为百姓着想,其他人恨不得能在百姓的骨头里敲出二两油。” “既然如此,假如你现在还在煮盐,若是朝廷宣布从此你不用再交盐课,也不用再服徭役,你会怎么想?” 李三石能够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升到大副的位置上,除了海贸船队缺少人才的因素之外,本身也有一定的能力,不然也通不过宋文远设置的各种考核。 略微一思考,李三石就明白了宋文远话里的意思,顿时冷汗从脸上就流了下来,顾不上别的就要往下跪。 宋文远瞪了他一眼说道:“稳住你的心思,一点城府都没有如何能够向更高位置的前进。” “是!卑职让爵爷失望了。” “那你说说你明白了什么。” “百姓得到了如此的好处,只会更加感激朝廷为他们所做的一切,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好日子,因为百姓知道这种好日子是谁带给他们的,他们不但不会骄纵,而且还会更加的拥护朝廷。 有了百姓的全力支持,朝廷的江山那就是固若金汤,这就是爵爷常说的‘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 若是百姓过的还跟在中原一般,想必这些移民百姓会想尽办法往回跑吧!” “你还算明白,你要记住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我们既然将百姓带了出来,就要对他们负责。 若是百姓出来之后还不如留在中原,我们以后还能从中原招募到愿意移民的百姓吗?” “卑职知错了,以后定会好好做好百姓这个带头人,让移民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有一天他们荣归故里,就是一块块的活招牌。” 宋文远点点头道:“眼下这些移民就是一粒粒的种子,只要他们都能过上好日子,日后我们向海外移民就会更容易一些。” 在负责移民饭食的妇人来收餐盘的时候,宋文远拦住妇人问道:“大嫂!冒昧问您一句,您感觉这里好,还是家乡好?” “妇人知道眼前这个青年贵人就是将他们弄到这里来的盐城伯,是大周朝数得着的贵人,妇人有些不敢回话,偷眼看向李三石。 李三石吓了一跳,连忙说道:“爵爷问你话,你就如实说,看某作甚?” 宋文远瞪了他一眼,说道:“大嫂有什么话尽管放心大胆的说,没人敢因为你说话就难为你。” “是!贵人,民妇就实话实说了,这里哪都挺好,就是和家乡比起来太潮湿了,民妇一家人身上起了好多的痱子,每天都是奇痒无比。 若是民妇推算的不差,眼下可是数九寒天,竟然还这么热,丝毫没有冬天的感觉。。” “大嫂说的不错,现在已经进了腊月,眼瞅着新年就要到了,你们对于过年可有什么愿望,只要宋某能够满足的一定为大家满足。” 妇人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低声说道:“贵人也知道民妇等人都是北方人,以麦食为主,可是在这里乡亲们每天都只能吃米,若是贵人能够帮忙,能否帮乡亲们弄点儿面粉,在过年的时候让民妇等乡亲一起吃一顿‘水角儿’。” 宋文远一拍额头歉意地说道:“大嫂!实在是对不住了,是我没有考虑到大家的饮食习惯,我这就命人去帮大家搜寻面粉,若是实在搜寻不到,等到船队下次到来的时候也会给大家带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技术进步的动力 宋文远虽然不是南方人,但是后世的食物非常丰富,早已实现了想吃什么吃什么的自由,对于饮食差异并不是特别的敏感。 穿越过来后又是在南方,本就是以米为主食,让宋文远忽略了北方人的饮食习惯。 派出去搜寻面粉的船只最后都是无功而返,南洋地区的主食就是稻米,根本没有小麦种植,甚至在绿绿传过来之前,他们连小麦是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找到面粉,宋文远只能向移民百姓说声抱歉,并且郑重承诺下回船队返回的时候一定给移民带一些面粉。 这件事也提醒了宋文远,以后挑选来南洋的移民尽量在南方招募,这样饮食习惯接近,百姓更容易适应。 交待了留守人员一些必要的主意事项后,海贸船队开始返航,回去的时候是逆风航行,还要在沿途的港口停靠换取沿岸小国的粮食。 等到船队返回沧州盐场的时候,已经是昭文二年的正月底了。 回来的时候为了能够多拉一些粮食,每艘船都是满载状态,十五艘千料货船,再加上两艘一千五百料货船,以及四艘炮舰的空隙上都填满了粮食。 这一趟足足向沧州运送了四千多吨粮食,换算成大周的计量单位,足有七万石。 可是对于一年百万石的目标还差的很远,不是南洋没有粮食,而是运力实在不够用。 七万石粮食看似不少,却只够十万大军一个半月的消耗。为了尽快将这些粮食补充到位,除了从南洋往回输送,宋文远还将手伸向了江南。 与老王交割了粮食之后,船队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海外贸易基地,趁着冬季海洋上风浪较小的时候,抓紧时间再跑一趟南洋。 宋文远现在发现自己的时间根本就不够用,眼下他急需培养一个能够独立带着船队往返南洋的航海人才。 不能每次都要自己亲自带队,说句不好听的,若是自己有一天突然没了,这贸易船队还能坚持下去吗? 宋文远特意观察了各个舰船上船长表现,最后确定了自己座舰上的舰长。 葛老四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上进肯学,不但每天能够完成宋文远布置的文化课,而且还自己主动寻找关于天文地理的书籍自学。 这样一个人,在没有历史机遇的时候,恐怕这辈子就在煮盐中度过,然后在某一天如同一粒尘埃般消失在茫茫的历史长河当中。 在海贸基地等待装船的时候,宋文远将葛老四叫过来说道:“老四!陪我一起到船厂走一走。” “是!” 葛老四也没多想,立刻命令水手升帆起航。宋文远摆摆手道:“不要动大船了,我们搭乘一艘乌篷船,轻车简从去。” “爵爷您是打算微服私访吗?” “哪来的微服私访,若是不表露身份,我们连船厂都进不去,还微服私访呢。” 宋文远带着徐二黑领着十名护卫,登上了一艘乌篷船,乌篷船是海贸基地与船厂之间往来专门备用的船只。 虽然不是很快,但是胜在平稳,在船工桨帆并用,不到一个时辰乌篷船便停靠到船厂对外码头上。 登上码头,很快就有船厂护卫过来查询众人的来历,发现竟然是宋文远到来,护卫队长一边安排人去给刘阿九与林四木送信,一边陪着宋文远往船厂内部走。 不一会儿工夫,刘阿九独自一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见面就给宋文远鞠躬行礼:“卑职拜见爵爷!” “行了,你老刘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在意这些虚礼,怎么没见着老林?” “爵爷!新上马的两千料大货船正在组装的关键时刻,老林在船坞盯着不敢轻离。” 一听到两千料的大船都开始建造了,宋文远顿时来了兴趣,一挥手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是!” 刘阿九领着宋文远与葛老四一齐向着船坞走去,离得还有一段距离,就听到了船坞里热火朝天的干活声。 宋文远忽然停住了脚步,摇摇头道:“不过去了,” 刘阿九见宋文远不过去了,不明所以地问道:“爵爷为何不过去了?” “我们这些人过去之后,必然会让工匠们分心,就不去影响他们工作了。老刘估计多长时间能够下水,这艘船能不能赶上我们这一次南洋之行?” “估计够呛,这船最少还得半个月才能下水,由于是第一艘船,需要经过多方面的海试才能定型,不然在大海上装上货物出了事,那可就是天大的事。” “小心谨慎一些是对的,正好这艘船可以留在基地帮忙向沧州运送粮食,两千料大船一次至少能装一万石粮食。 除了这艘两千料大船,其他型号的船只又下水了几艘?” “一千料货船下水了十艘,一千五百料货船下水了五艘,千料炮舰下水了一艘。一千料货船如今已经非常成熟,只要有原材料,船台上能够同时开工十艘,差不多两个月就能同时下水。 现在当涂的铁厂铁料已经开始足额供应,不过造船的木料却有些供不上了,爵爷是知道的,造船的木料需要长时间阴干才能使用。 我们现在的造船规模在快速扩张,现在储备的原木有些不够用了,想要保证木料供应,要么动用官府关系,发动徭役进深山砍伐;要么就得找到一处沿海的原始森林,招募人手去砍伐。” 宋文远一个头两个大,这事看来只能求助皇帝了,不然自己上哪找那么多人手。 这个时代原始森林倒是很好找,远的不说,就说海峡对面的那个地方就到处是原始森林,而且还是非常优良的造船大木。 问题是大流求上有食人的生番,想要上岛砍伐树木就要与生番发生冲突,这没有官府的支持,很难实现。 等到中午的时候,林四木才终于腾出了时间过来拜见宋文远,看到林四木满头大汗的样子,宋文远由衷地说道:“老林辛苦了!” 林四木眼圈一红说道:“爵爷将我们这些匠人当人看,给了我等如此高的待遇和地位,我等又怎敢辜负爵爷的厚望,如今唯有加倍努力,才能报答爵爷的恩情。” “老林!不必如此,你们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船厂能有今天这个规模,你们这些骨干力量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未来我们不仅仅要造船,还要建设海洋造船学堂,培养造船业的后备力量,所以你们的任务很重,不仅要管理船厂,开发新的船只,还要着书立说,编纂海洋造船学堂的教材。” 刘阿九与林四木瞪大了眼睛,他们这些工匠还能着书立说,这不是读书的老爷们才能做得事吗? “爵爷!我等进入船厂才开始识字读书,而且也没有学那些经典,如何能够着书立说?” “老刘你这话就不对了,谁说非要学那些儒生的东西才能着书立说,若是如此那么《九章算术》、《周脾算经》又算什么? 要知道这些着作都已经上千年了,我们这些后辈却不能在先贤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这是我们这些后辈的耻辱。 因此我们不但要着书立说,还要突破前人的学问,发展出更加有利于社会发展的学问。” 船工们造船涉及到很多的几何知识,因此宋文远在培训船工的时候,偏重于数学、几何方面的知识,而培训铁匠的时候更偏重物理化学方面的知识。 这一代的工匠们知识结构已经固化,指望他们对技术有所突破难度有些大,宋文远将希望放在了下一代的工匠身上。 也就是这些工匠的子女,因此无论是在船厂、盐场、还是铁厂,最优先建设的并不是工厂,而是学校。所有在宋文远麾下做工的工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必须无条件地将孩子送进学堂读书。 学堂里教什么宋文远说了算,宋文远从来就没打算将这些培养成与儒生争科举的力量,而是将他们培养成一个个专业的人才。 就算他们成年后不愿意进宋文远麾下的工厂,出去之后也能找到一份谋生的工作,最起码做个账房绰绰有余。 宋文远招募工匠给的待遇非常高,却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所有工匠不能藏私,必须将自己的技术贡献出来。 一开始有些工匠并不理解,但是随着那些带出了徒弟的工匠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工匠们对于这种能够带出徒弟就有钱赚的模式也热衷起来。 无论是船厂的木工,还是铁厂的铁匠,现在都在积极地带徒弟,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徒弟通过考核的越多,自己的收益就越多。 这就是一个良性循环,工匠们技术贡献的越多,各种思维产生的碰撞就越多,原本一个人闭门造车始终琢磨不透的东西,可能经过大家的互相交流,很快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而这些碰撞出来的新技术就成了工厂前进的助推器,使得工厂一直在稳步地向前推进,不然船厂也不会这么快时间就能造出两千料的大船。 第一百三十四章 船厂大会(上) 宋文远在船厂待了两天的时间,与船厂的工人分别见了个面,询问了工人们对工厂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并且保证只要工人提出的条件合理,一定满足工人的要求。 工人们哪里见过有东家主动让工人提要求的,于是纷纷提出了各种按照自己的想法的要求。 这些要求听得刘阿九和林四木心惊胆战,这哪里是提要求,分明是蹬鼻子上脸。 可是宋文远却一点儿也不生气,根据工人们提出的要求,将他们的要求总结起来,就是三条。 第一个要求涨一些薪俸,第二个要求多一些休息的时间,第三要求能不能给自家的堂客也安排一些活计。 第一个要求,工人的理由是如今船厂这么忙,工人们每天都在加班加点干活,付出了太多辛劳,可是工钱依然是这么多,并不合理。 第二个要求,工人的理由是长时间的劳作会让工人的精力不够,反而发挥不出应有的效率,工人们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干活。 第三个要求,工人的理由是孩子们都被安排到学堂里读书,他们的婆娘在家里无所事事,整天东家长西家短,容易引起邻里矛盾,若是能给妇人们安排一份工作,不但能够有一份收入,而且还能少一些邻里纠纷。 针对工人们的要求,宋文远非常高兴工人们能够为争取自己的权益,对资本方提出了要求,为了给工人们一个答复,宋文远特意将船厂所有的工人召集到一起,召开了船厂迁到崇明岛上的第一次全体大会。 站在正在建造上层建筑的两千料大货船上,宋文远看着船台上黑压压的人群,足有上千人。 船厂可不是光有造船这一个部分,还包括了帆布厂、绳索厂、铁钉厂、舵杆厂等具有明显分工的工厂。 可以说一座造船厂就是这个时代最高工业的体现,由造船厂带动起来的各项产业,更是能够带动一方经济发展。 帆布厂需要大量的竹席,这就带动了竹编产业的蓬勃发展,绳索厂更是能够提高种麻百姓的收入,让百姓多了一条生财之道。 其他的铁钉厂、舵杆厂也一样能够带动大量的就业,不说别的,至从船厂搬迁到崇明岛上,岛上如今的人口已经超过了两万人。 这些人口大多都是服务于船厂的工人,周边的百姓都知道船厂的工人手里有钱,东家从来不拖欠工人的薪俸。 因此船厂的工人们花钱也大方,于是一些嗅到商机的商人开始到岛上建造商铺,可是他商人们上岛之后才发现,岛上的管理方式与大周其他地方并不相同。 最大的不同是岛上的土地并不买卖,想要在岛上做生意,就必须租用船厂建造的铺面,这些铺面大都在工人的居住区。 为了便于管理,以及出于安全考虑,工人居住区居住的非常集中,居住区的街道就形成了一排排的铺面。 商人们还发现,岛上的商税要比大周其他地方高,就算是商税很高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商人都能来岛上做生意。 不过商人们来到岛上以后才明白,岛上的营商环境要比大周其他地方强的不是一点半点儿。别的不说,岛上没有官府胥吏的盘剥、也没有青皮混混的敲诈勒索。 只要每月按时缴纳额定的商税,商人的经营无比安全。对于商人来说,看似商税比其他地方高,实际上营商成本却比其他地方更低。 越来越多的商人涌入岛上寻找商机,随着船厂的规模越来越大,岛上也愈发的繁荣起来。 这是崇明岛一地的特点,盐场各地并没有形成这样的特点,主要是各地的盐场与官府控制的地盘相连,只要不是盐场内部环境,官府都有权伸手管理。 而崇明岛这里却不同,当初迁址的时候,船厂便将整个道买下,整个崇明岛都是船厂的产业,虽然现在船厂还是一个净投入,没有多少产出的产业。 不过宋文远知道,一旦海外贸易的利润在大周传播开来,才是船厂挣钱的开始。 回到全体船厂职工大会上,宋文远看着船台上黑压压的工人人群,举起一个用铁皮卷起来的喇叭大声说道:“工友们!你们提出的诉求,我已经全部看过了,有合理的要求,也有不合理的要求。比如说有的工人提出能不能帮你们找个婆娘暖被窝,这就是不合理的要求。 想找婆娘那要靠自己去争取,我船厂的招牌如今应该还算可以吧,相信有不少人愿意将闺女嫁给船厂单身的工友吧!” 一句半开玩笑的话,引得工人们一阵哄笑,纷纷猜测这要求是谁提的,会场上的气氛因为宋文远的玩笑话轻松了起来。 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工人站起来大声说道:“东家!咱船厂现在可是香饽饽,小人下工的时候,就经常有那些来岛上做生意的商人,想要给小人撮合婚事。 小人早已成亲,就不劳那些人惦记了,不过小人知道他们的想法,就是想跟我们船厂攀个亲家,然后好让自家的子弟进船厂做工。” “看来我们船厂的口碑还是不错的嘛!既然船厂给了大家一个体面的身份,大家是不是更应该爱护船厂这个大家共同的衣食父母? 若是有一天船厂倒了,大家伙没有了现在的工作,还会有人高看大家一眼吗?”若不是宋文远知道这次召开全体大会是自己临时决定的,还以为这个工人是自己安排的托儿。 听着宋文远的话,一些提出了涨薪要求的工人,露出了一些羞愧的表情,工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一个提出涨薪要求的工人站起来说道:“东家!小人猪油蒙了心,船厂这么好的待遇,小人竟然还要求东家涨薪,真真是太没良心了。” 宋文远心想,这个时代的百姓还真是淳朴,以船厂如今的工作强度,就连后世一天工作十二小时,一周只能休息一天的小工厂都比船厂有温度。 可是这个时代船厂每天至少工作六七个时辰,一个月只有月中休息一天,月末休息一天,这样的待遇竟然还能让工人感恩戴德。 那工人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因为他们在进入船厂之前,大多数都是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民,才吃了几天饱饭,就开始起了别样心思,如何对得住船厂的活命之恩。 听着工人们乱哄哄的议论,宋文远压了压手,让工人们安静下来,继续说道:“工友们提出的涨薪要求在我看来是完全合情合理的,谁不想过更好的日子,傻子才不愿过好日子。” 宋文远的话成功吸引了工人们的注意,大家的目光全部聚集到宋文远的身上,周围一片寂静,谁都害怕漏掉一句话。 东家的这句话简直是说到了工人的心坎上,哪个不愿过好日子。 注意到工人们的情绪变化,宋文远知道今天的大会成功了一大半,就算是不给工人提高待遇,暂时也能稳定工人的情绪。 不过这种高压榨,低循环的模式并不是宋文远想要的,经历了现代经济学熏陶的宋文远非常清楚,想要一个国家彻底摆脱饥饿,首先要做的就是大力发展工业,想要大力发展工业就要拥有足够的工业人口。 学英国人那样玩羊吃人实在是太低级,再说以华夏百姓的体量,一旦用这种方式将百姓赶出土地,有可能工业化没有完成,改朝换代先完成了。 因此看似有成功的先例可以实施,实际上却是一条死路,一个鼻屎大小的国家如何能与华夏这样一个巍巍大国相提并论。 华夏自有国情在,在宋文远看来,华夏想要进入工业化,必须要改变工农业收入水平,让更多的人觉得工业比农业更有前途。 也就是说依靠低收入的工业扩张模式,根本无法吸引自耕农放弃土地加入工厂成为工人,必须要让自耕农看到做工人要比做农民更有前途,自耕农才会放弃土地进入城市。 因此宋文远不可能一直采取底薪的方式发展工业,必须要让佃户与自耕农看到做工的好处,至于大量自耕农离开导致的土地撂荒情况,那些士绅大户自然会自己想办法,想不出办法,那对不起你就自生自灭。 对着船台上一双双说好听点儿叫淳朴,说难听点儿叫愚昧的眼睛,宋文远继续大声说道:“我前两天跟大家承诺过,只要是合理的要求,船厂也能满足,那么船厂一定会想办法满足大家的要求。 既然涨点儿薪俸这样的要求是合理的,经过我与两位厂长协商过后,一致做出了决定。现在的工钱标准不可能改变,想要涨薪俸,你们就要努力学好技术,通过工厂的技能考核,每升一级,薪俸就会上涨一级。” 工人们露出了不出意外的表情,尽管大家觉得确实不该要求船厂涨薪俸,可是听到宋文远亲口说出不会涨薪俸的话,还是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第一百三十五章 船厂大会(下) 宋文远对工人们有如此表现一点儿都不意外,任谁有了心理落差之后也会失落,若是从未有希望,又何来失望。 人最怕的不是如草芥一般活着,而是明明有了希望,却又把希望生生掐断。 就在工人们已经彻底失望之际,宋文远再次开口说道:“虽然不能直接给工友们涨薪俸,但是我与两位厂长经过协商决定,调整工友们的工作时间。 以后每天工作时间为五个时辰,在五个时辰之外需要加班船厂需要付给工友们加班费。除了每天的工作时间调整之外,每月由月中休息一天,月末休息一天调整为,每一旬休息一天。 具体的调整方式,船厂会在各个车间张贴公示,有什么不明白的,工友们可以随时询问你们各个车间主管你们薪俸发放的管理人员。” 宋文远设计的管理体系里面,财政与行政管理是分离的,无论是盐场、钱庄、还是船厂、铁厂都是如此。 行政与财政分离更能有效地防范贪腐问题,皇家财团如今的摊子铺的这么大,企业内部贪腐已经是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 如何有效监督是宋文远这个掌舵人必须要认真考虑的问题,眼下还是各个工厂朝气蓬勃发展的之时,一些问题可能会被发展掩盖,等到发展进入瓶颈期的时候,各种矛盾就会集中爆发。 做为一个拥有上天视角的穿越者,若是不能做到未雨绸缪,那他这个穿越者可是丢尽了千千万万个穿越者的脸。 宋文远给出的优化薪资方案,基本与后世的小工厂差不多了,唯一有区别的大概就是薪资的多寡。 在船厂普通工人一个月薪俸在八百贯到一贯之间,这个薪俸标准是参考了大周普遍的物价水平而制定。 对于百姓影响最大的粮食与布匹,以男方的糙米为例,大周差不多一石糙米四百文到五百文之间,粮价的波动与当年是否丰产有直接的关系。 官府对于平抑物价的主动性并不高,除非是粮食的价格波动太大,普通百姓已经到了吃不上饭的时候,才会在朝廷的准许下开官仓赈济灾民。 若是未经朝廷允许,地方官私自开仓赈济百姓,不管是什么原因,地方官都会是死罪。 因此官仓的粮食不是为了赈济百姓的,而是为了应对百姓造反而准备的军粮,赈济百姓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救济百姓,而是为了让百姓麻痹下来,降低造反的可能性。 八百文这个试用期薪俸能够将将满足一个五口之家的吃饭问题,工人本人吃喝都在工厂,就连衣服都由工厂统一发放,因此这八百文的薪俸只需要供养妻儿就行。 以这个时代与工人类似的是地主与大户人家的长工,而长工的工钱一年不会超过五贯钱。因此这八百文的工钱相对于大周的行情来说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水平。 不过这点钱就算是过了使用期拿到一贯钱,每个月除了吃饭买盐之外,也剩不下多少钱,这也是工人们提出让自家婆娘也能做一份工的原因。 这多亏是大周这个风气还算开放的时代,若是明清理学盛行的年代,敢提出让妇人抛头露面的要求,吐沫星子就能将这些人淹死。 凡是进入工厂的工人,都必须接受文化课训练,因此大多数的工人基本的加减乘除都能计算,当宋文远说出了新的薪俸计算方法,工人们瞬间不淡定了。 互相之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家纷纷计算若是按照现在薪俸计算办法,若是每天加班一个时辰一个月能够多挣多少钱。 刘阿九想要出声阻止工人们这种乱哄哄的状态,被宋文远拦住说道:“老刘不要阻拦大家议论,这是好事,先让工友们消化一下这些新的薪俸待遇,估计一会儿会有人提出新的问题。” “爵爷!按照这新的薪俸待遇,船厂每个月又要多出不少的开支,卑职实在不想给爵爷增添压力。” 宋文远笑着摇摇头道:“增加待遇短时间看是增加了成本,长时间看也许还是我们赚了。” “这是为何?”刘阿九不解地问道。 不但刘阿九有疑惑,就是林四木与葛老四也同样有不小的疑惑,怎么多花钱还是赚了。 “诸位想一想,工匠们挣了钱是不是要把钱花出去,工人们的消费越高,是不是就能带动更多的商人来崇明岛上做生意。 店铺多了,我们的商税是不是就收的多了,也就是说我们会把发给工人的钱从商人手中再拿回来。 商业的繁荣还会催生新的利益增长点,比如这些商人是不是要在崇明岛上买地建房,而整个崇明岛的土地都是我船厂的,他们买地的钱是不是又回到了船厂手中。 你们要记住,经济是一个大循环,当一个企业做大了,会花钱比挣钱更重要。” 刘阿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犹豫着问道:“爵爷!咱们收税会不会犯朝廷的忌讳?” 宋文远伸出大拇指说道:“老刘的觉悟高了不少,知道关心政治了,不过这一点你们大可以放心。 我们是私自收税吗?你们想想我们的招牌上那行字是什么?”不等众人回答,宋文远接着说道:“我们是给皇家当差,这钱挣多少,大部分都要落进皇家的口袋里,哪个不长眼的敢说我们是私自收税?” 众人恍然大悟,平常看着‘皇家’这两个字觉得除了说出去气派一些,并没有什么用处,可是今天盐城伯这么一说,大家发现这两个字简直太有用了,有了这两个字别说一般人不敢来捣乱,就是官府都不敢来找茬。 这时工人们也议论的差不多了,工人们推举了一个工人做代表站起来问道:“东家!这新的薪俸待遇是不是用一个月薪俸均分到每一天,再把每一天的薪俸均分到每一个时辰,每天多做一个时辰就能多挣一个时辰的钱?” “首先我要纠正你的一个观点,新的薪俸计算方式不是按一个月计算,而是按照二十七天计算,也就是说一个月的薪俸均分成二十七份,就是一天的薪俸。 一天的薪俸均分成五份,就是一个时辰的薪俸。加班一个时辰就有一个时辰的额外加班费。同时我要强调一点,每月三天的休息时间必须要保证,具体如何安排休息,你们的主管部门灵活掌握,不过这三天休息一天都不能少。 工友们说的对,不能保证好休息,就不能保证有足够的精力工作,劳逸结合才是工作的最佳状态。” 脑子灵光,计算好的工人已经开始进行心算,按照一个月一贯的薪俸进行计算,那么加班一个时辰,便能多挣七文钱,若是每天加班一个时辰,一个月就是二十七个时辰,就会多出一百七八十文钱的收入。 当有人将这个收入报出来,工人们瞬间不淡定了,这可是将近半石米的价格,有了这些钱,就能一家老小换一身夏布衣裳,就算是不换衣裳,也能给家里多添几斤盐,省的家里的婆娘每天在菜粥里放盐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手一抖放多了。 不知是谁开始带头鼓掌,然后掌声开始热烈,久久不能平息,工人们没有想到说是不能涨薪俸,其实还是变相的把薪俸涨了。 等到工人们的掌声平息下来,宋文远继续问道:“关于工作时间问题与薪俸的问题,船厂这样解决,工友们满意不满意?” “满意!东家公侯万代!东家仁义!”工人们的喊声乱七八糟,喊什么的都有,语气中都透着溢于言表的喜悦。 宋文远压下工人们的声音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满意,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来谈一谈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关于工友们家属的安置问题。 船厂考虑到大家是一个人工作,家庭负担都很大,为了减轻工友们的负担,同时也为了给妇人提供一个就业的机会。 皇家财团旗下的海外贸易基地决定在崇明岛上投资修建一座大型的纺织厂,集桑蚕剿丝、织绸、印染于一体的大型纺织厂。 工厂一旦投入生产,优先招募工友们的家属进厂工作,我可以向大家保证,你们的婆娘进了纺织厂不会比你们这些老爷们儿挣得少。 到时候你们婆娘挣得比你们多了,你们夫纲不振,可不能找我的麻烦。” 工人们被宋文远最后的玩笑话逗的哄堂大笑,有工人起哄道:“东家!若是我婆娘每个月比小人挣得多,小人就是每天都给她洗脚,小人都愿意。” 与这个工人熟悉的工友挤兑他道:“说的好像你现在不给你婆娘洗脚似的。” 这话一出工人们的笑声更大了,宋文远回头示意刘阿九,刘阿九上前压下众人的声音问道:“诸位工友可还有其他问题?若是有现在可以提出来。” 工人们纷纷表示没有问题了,这个时代的老百姓都很知足,东家如此仁义,再挑三拣四那还算人吗? “既然大家都没有问题了,那就散会,在各自工长的带领下回到工位上继续大家的工作。” 第一百三十六章 葛老四 返回海贸基地的路上,一直都在静静地旁观着宋文远在船厂所作所为的葛老四终于忍不住问道:“爵爷!您这次来船厂就是为了提高工人的待遇吗?” 宋文远有心考校他,反问道:“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葛老四似乎是早已想到了答案,见宋文远问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卑职若是说的不对,爵爷可不要笑话卑职。” “少废话,赶紧说。” “卑职觉得您就是冲着船厂工人婆娘去的,卑职虽然不怎么打听海贸基地的事,但是卑职可是得到过爵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带生丝出海。 爵爷出海不卖生丝,可是海贸基地的仓库里却屯了那么多的生丝,爵爷肯定不是买了屯着玩的。 既然不是屯着玩的,这些生丝只有变成丝绸才能出海交易,因此卑职断定爵爷是有心开办织绸作坊。 想要织绸,那就离不开妇人,再结合爵爷在船厂有意无意地引导工人,让工人自己提出给妇人安置差事,卑职就猜到爵爷的布局就是希望这些闲在家里的妇人能够出来做事。” 宋文远点点头道:“这就是我看重你小子的原因,善于观察和琢磨,能够用心学习,那你再猜猜我为何不让生丝出海贸易?” 得到了宋文远的认可,葛老四非常高兴,头脑也更加快速地运转起来。 “我华夏最拿的出手,受到天下人追捧的几样东西,就是丝绸、瓷器和茶叶。 历代王朝都用茶叶做为遏制北方蛮族的利器,北方游牧蛮夷每天以肉食奶制品为主,他们必须要用茶叶化解他们长期食肉带来的脾胃问题。 而丝绸自古都是历代王朝敛财的重要商品,当年汉武帝为了将丝绸卖到极西之地,不惜用数十年时间凿空西域,打通丝绸之路。 瓷器同样如此,不过瓷器易碎,不易保存,运输成本高昂,其价格更是远超丝绸和茶叶,这些商品都是我华夏最有价值之商品,一旦被异族学去,我们还如何垄断这些商品的贸易。” “你说的大方向没有问题,不过却没有说到最关键的地方。我将丝绸织造留在华夏最大的原因是为华夏提供大量的就业人口。 百姓只有有活干,能挣到钱才能过上好日子,卖生丝与卖丝绸我们的利润差别不大,只要我们不把如何制作生丝的秘密透露出去,那么我们就能牢牢地掌握着丝绸的定价权。 不管是卖生丝还是卖丝绸多少价格都是我们说了算,而将就业机会留在国内,不但能够为国内百姓提供大量的就业机会,同时还能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 要知道衣食住行,这‘衣’可是排在食的前面,可见布匹的重要性,你可知道整个大周有多少人脸衣裳都穿不起。 一家人想要出门都要等天黑之后才能出来,甚至一家只有一身能够遮体的衣裳,想要出门就只能轮换着出门。” 宋文远的话触动了葛老四不堪回首的过去,宋文远说的不就是自己家曾经的过去吗? 当初葛老四一家人在盐城做灶户的时候,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每年没日没夜的煮盐,结果却连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 自己的两个兄长一个姐姐都在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他被称为葛老四,实际上却是家中的独子。 自己也是差一点儿被饿死,多亏了老爹出门打煮盐草的时候,打到了一只野兔,靠着一只野兔的荤腥,才让一家人渡过了最艰难的那几日。 等到自己长大一些能够帮着家里干活以后,家里的日子依然没有任何的气色,无论自己家煮了多少盐,在交够了官府的盐课,再被奸商压价收购,落到自己家里的钱,甚至一天两顿饱饭都不能满足。 反倒是盐城的灶户被皇家盐场挤兑破产,被盐场收留后日子才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如今爹成了沧州盐场的骨干工人,而娘却因为常年的积劳成疾,没享受几天好日子便撒手人寰,真真是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 前些天跟着爵爷到沧州送粮食的时候,与老爹见了一面,老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早点儿成家,给老葛家留个后。 可是葛老四如今的心野了,对那些村姑已经看不上眼,学了文化的他,现在一心想要找一个书香门第的女公子。 他也知道就凭他现在的身份,这样的想法是痴心妄想,但他却有信心跟在爵爷的身边日后有的是飞黄腾达的机会。 这也是葛老四拼命努力学习的动力之一,在其他的人员对学习持抵触心理的时候,葛老四却是为数不多能够主动学习的船员之一。 葛老四比起操船的技术,他跟其他优秀的船舰长相比并没有多大的优势,他的优势是能够快速理解宋文远讲授的知识,并且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融会贯通。 就连宋文远都惊奇葛老四的理解能力,这样的一个青年,若是生在富贵人家,那就是妥妥的神童。 然而他却生在了贫苦的灶户家里,若是没有盐场改变了灶户的生存状态,他就会跟其他千千万万个灶户一样,泯灭于日复一日的苦力当中。 “爵爷!您说的太对了,这天下穿不起衣的人太多了,想要让百姓穿的起衣,就得提高百姓的收成,可是如何才能让全天下的老百姓提高收入呢?” 宋文远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而是换了一个话题说道:“葛老四!这一趟下南洋,我打算让你带队,你可有把握?” 葛老四大吃一惊,连忙摇头道:“爵爷!不是卑职不敢接这担子,而是卑职如今的身份难以服众,若是因为卑职的原因耽误了爵爷的大事,卑职万死难辞其咎。” 宋文远对葛老四没有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委以重任冲昏头脑很满意,若是这位张嘴就拍着胸脯保证万无一失,宋文宇肯定会将他排除到舰队指挥官的候选人之外。 人最难的不是看到别人的优缺点,而是看到自己的优缺点。葛老四在天降大馅饼的时候,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已经具备了一个指挥官的基本素质。 “也别忙着自谦,这一次下南洋,船队的规模不会太大,主要就是十五艘千料货船和两艘一千五百料货船。 护航的舰船主要由三艘千料炮舰组成,所有新下水的货船都不会跟着你下南洋,这一次你到了南洋除了交易之外,还要将我们上一次看中的那个大岛占据。 最近招募的移民都投放到那个岛上,岛上的安全由移民编练起来的青壮自己负责,海上的安全由邦加岛水师来回巡航负责。” “爵爷!咱们登岛的时候可是发现岛上是有土人活动的痕迹,对于那些土人,若是与我们发生冲突,我们该怎么应对。” “这个岛不同于邦加岛,不过是一个贸易中转站,这个岛扼守着海峡入口,只要守住这个岛,再配合炮舰的巡航,没有任何船只能够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进来。” “爵爷!这一片的海域,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够跟我们一样进行这么远距离的跨海远航。” “老四!你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个天方大食吗?” 葛老四点点头道:“卑职记得,爵爷说那是一个不亚于我大周的强国。” “若是我猜的不错,我们上一次天竺附近的贸易活动,消息可能已经传到了天方大食,那些人很有可能嗅着金钱的味道摸过来。 不要怀疑商人为了利益能够做出的一切,自从我们失去了幽云十六州,丝绸之路就已经断绝。西方现在已经很难获得他们想要的丝绸与瓷器。 当他们听说我们从另一个方向再一次打通了贸易通道,你觉得这些大食商人会错过这个流淌着紧金币的海上商道吗?” “卑职有些不明白,既然我们想要和大食人做生意,挣他们的金银,可是爵爷为何又要放着他们不让他们进来。” “我爱他们的金钱,却讨厌他们的一神教,在我看来,如今的南洋佛教盛行,到处都是平和之气,即使是有争端也不会太过激烈。 若是被这些大食人将他们的一神教引入进来,整个南洋恐怕就要乱了,你要记住,南洋是我华夏的基本盘,有句话叫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南洋是我华夏的,不容许任何人将手伸进南洋,谁伸手我就剁了谁的手。” “爵爷是说,我们将来要将整个南洋都纳入到我大周的管理范围之内?” “错!不是大周,是华夏。没有不灭的王朝,但是华夏却永远存在,不管是换了多少朝代,南洋都是我华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爵爷!想要我华夏百姓填满整个南洋,恐怕不是我们这一代人能够做到的。” “你说的对,我们要看到更远的地方,只要我们将这个通道打开,让华夏百姓知道下南洋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不管我们在不在,下南洋都会一直继续下去,我们要做的是保证移民到南洋的百姓的安全。”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效率低下的纺织业 宋文远当然也不放心让葛老四这样一个在船队毫无根基之人带队,想要让葛老四服众就必须要让葛老四拿出十足的成绩,力压其他的炮舰舰长。 之所以是炮舰舰长,是因为货船船长到了炮舰上只能从大副干起,还要重新学习火炮的装填、射击等军事科目。 因此炮舰舰长本来就比货船船长要高一个级别,所以舰队指挥官这个职位只能从炮舰舰长中产生。 除了口含天宪的天潢贵胄,任何人的威望都是靠着自己的历练得来的,葛老四也不例外。 为了能够尽快让葛老四在船队中形成威望,宋文远特意在长江口组织炮舰举行了一次实弹射击比试。 葛老四因为数学成绩好,在训练炮兵的时候更懂得计算火炮的角度,每一次射击训练葛老四指挥的炮舰都能领先其他炮舰。 只不过这一次的演训规模更大一些而已,葛老四非常清楚这场演训就是盐城伯针对自己的长处进行的设计。 葛老四将感恩之心深埋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不能对不起爵爷的这份知遇之恩。 演训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海上移动靶射击训练,五百步外放置一艘小渔船,在海面上任意漂流。 各个参赛的炮舰轮流在不同的位置发射炮弹,那艘船用最少的炮弹最先击中渔船者获胜。 这一项一直都是葛老四的强项,毫无悬念地拿到了第一名的成绩。 第二部分是装填比赛,由对手从对方的炮手中任意抽调三名炮手,组成一个临时的炮组,哪一个炮组最先完成三发炮弹的发射获胜。 这一轮比赛,葛老四炮舰遗憾地取得了第二名。 第三部分是操帆指挥,哪一艘船从起点出发,到达指定的地点最先返回出发点获胜。裁判组提前在指定地点的小岛上等待炮舰的到来,只有拿到了裁判发出来的号牌才算到达。 对于如何利用风力、风向,是葛老四这个优等生的强项,如何调整风帆的高度,角度,能够更充分利用风力,葛老四早已是熟记于心。 这一轮比赛,葛老四不出意外地获得了胜利,两个第一名,一个第二名,葛老四炮舰获得比赛的冠军。 第二名的是马文斌炮舰,一个第一名、两个第二名,仅次于葛老四。 宋文远大手一挥,宣布赏赐第一名炮舰集体五百贯,第二名炮舰三百贯,第三名炮舰一百贯,其余参与的炮舰各五十贯。 至于如何分这笔赏赐,就体现出了各个舰长的带兵能力,葛老四与马文斌二人将各自炮舰的舰员炮手集中到一起,将赏赐按照级别高低分了下去,两人一文钱都没有留。 两艘炮舰的舰员和炮手都会自己的舰长心服口服,其余炮舰的舰长则没有这种觉悟,自己拿了一个大头,剩余的赏赐分给了手下的舰员与炮手。 各个舰长报上来的分配方案送到宋文远的案头,看过各个舰长的分配方案,宋文远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 在货船全部装载完毕,宋文远将所有的船员集中在一起宣布了新的人事任命,任命葛老四为署理提督皇家海贸船队总管,马文斌副之。 除了两个正副职,还将潘维固任命为署理皇家海贸船队监军。 之所以叫署理,是因为这个任命并没有通过皇帝点头,目送船队在葛老四与马文斌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南下。 宋文远无暇感慨,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纺织厂的建设当中。 与此同时,皇家海贸基地开始在江南大量采购粮食,南洋的粮食是多,可是现在船队的运力有限,一次最多能运送的粮食有限。 为了保证北伐的粮草供应不会短缺,宋文远不得不拿出在南洋赚取的金银大量采购江南的粮食。 好在现在的江南号称苏湖熟、天下足,远不是后世商业种植发达,粮食还需要从湖广调拨的江南。 所有新下水的新船在海试中便开始了运粮大业,随着一艘艘的货船满载粮食运送到沧州,沧州到雄霸二州的粮仓渐渐充盈起来。 对于粮食如何调度,宋文远并不操心,已经全权交给了王尊素妥善调度。 他一门心思将精力投入到纺织厂的建设当中,宋文宇与招募来的纺织机工匠进行了多番的沟通,希望将纺织机械的动力由人力改变为水力。 崇明岛守在长江河道上,有着丰富的水力资源,若是不加以运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可是从手工到水力需要跨越的技术门槛,如何在河道上架设水轮动力,对木匠们的难度不大,如何解决转轴之间的摩擦、以及水轮动力如何接入纺织机械,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难题。 木匠组组长叫宋世峰,与宋文远同姓,是宋文远从广陵府招募过来的,算起来与宋文远的母亲有一点儿远亲。 不过宋世峰可不敢在盐城伯面前攀亲戚,这位连老子都敢不认的主儿,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想利用宋文远的名头捞好处,恐怕是有命挣没命花,因此宋世峰在宋文远的麾下非常低调。 木匠组做了不少风车动力,水轮动力与风车动力本质上没有多大的区别,无非是一个用风做动力,一个用水流做动力。 在风车上解决转轴问题用的是耐磨损的铁力木做轴套,用黄铜包裹轴杆采用羊油润滑。 几遍如此,盐场的各个提水风车也是隔三差五就要更换轴套,不然风车的风扇转动的时候就会产生剧烈的晃动,极易造成重大事故。 如今这轴杆与轴套之间如何解决磨损问题已经困扰了工匠们很长的时间,宋文远当然知道如何解决,可是知道归知道,想要做出来却是千难万难。 别的不说,不论是轴承的轴套、还是滚珠都需要硬度非常强的高碳钢,就目前华夏这种炼钢水平,想要打造出一个合格的轴承,首先要解决的是能够稳定地炼出高强度的钢铁。 如今在当涂铁厂的老黑,正在建设铁厂,如今估计炼铁炉也就刚刚立起来,想要实现高铁质量的飞跃,还需要不断地摸索改进。 除了宋文远提点的预热送风之外,冶炼出合格的炼钢焦炭也是钢铁生产的重中之重。 有了思路轴承早晚都能造出来,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还是只能采用铁力木加黄铜的方式减少摩擦。 然而宋文远想当然了,经过木匠与织布机工匠联合研究了一个月,依然无法将织布机改造成用水力驱动的织布机。 宋文远只能暂时放弃水力织布,不过水力驱动的机械研究却不能停止,首先桑蚕的剿丝若是能够机械剿丝,成本会快上许多倍。 若是能够突破这一技术,纺织厂就能大量如农户手中直接收购蚕茧,而不是收购生丝。 而蚕茧抽丝却是有时间限制的,一般蚕从结茧到成蛾大约在在半个月左右,也就是收获蚕茧后,要在半个月内将所有的蚕茧抽丝。 不然蚕蛾破茧而出,蚕丝就成了断丝,就算是进行抽丝也因为接头太多,而影响织布的观感。基本就成了废茧。 煮茧抽丝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要在非常高温的环境下趁着将蚕茧丝头煮开,快速进行抽丝。 有个成语叫做抽丝剥茧,就形象地将抽丝的细致描述出来。 既然暂时无法突破水力织布的技术,就只能上手工织布,工匠们开始大量制造织布机,同时将有优先录取权给了船厂工人家属。 经过一番筹备,第一批将近五百妇人进入纺织厂,接受织布培训,一直忙活到下南洋的船队返回皇家海贸基地,崇明岛纺织厂的架子才算搭了起来。 经过一番调查发现,这织布的效率慢的令人发指,经历了高度工业化社会的宋文远,根本就无法想象纯手工织布的景象。 前世今生,宋文远这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个时代的织布效率,用一个非常资深的老织工的话说,经年的老织工一天也就能织一匹布。 古代的布匹可没有后世布匹的宽幅,一般的布匹宽幅都在二尺,一匹布是四十尺。也就是说一个熟练的老织工一天能织四十尺布。 而一个熟练的织工价钱可不便宜,工钱至少都是普通织工的双倍,这还不算食宿花费,在大周吃饭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而普通织工的效率连熟练织工的一半都没有,培养一个熟练织工花费的时间成本远不是后世一个流水线工人可以想象的。 因此织一匹布不算原材料的成本以及厂房、税收等成本单单一个人工成本至少都要百文以上,再算上其他的综合成本,也难怪习惯了后世一件普通棉布衣服百十块钱的宋文远无法想象这个时代的布匹的价格。 可以说古代的价格体系是畸形的,人力成本低的可怜,一个人的收入只能将将满足自己的温饱,想要杨家户口,就只能从牙缝里省钱,宋文远穿越这么长时间,就没见过一个胖的普通百姓。 第一百三十八章 当涂铁厂(一) 大周普通百姓一天吃两顿饭再正常不过,就算是两顿饭都不能保证都能吃饱,生产力的低下决定了百姓生活水平的上限。 宋文远将宋世峰叫过来,吩咐道:“宋师傅!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想办法将水力织布机制造出来。 有什么物质上的要求,我都能满足,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这织布机的效率必须要提高。” “爵爷!卑职不懂织机的原理,想要改进织机,爵爷还需要招募一些长于织机制作的匠人。咱们现有的人手,制作织机不过是依葫芦画瓢,造出来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宋文远不悦地说道:“我刚才已经说了,需要什么只要是我能满足的尽量满足,既然你们觉得需要招募一些懂织机的匠人,那就去招。 我不看过程,只看结果。不管是谁能够改进织机的效率实现水力机械织布,奖励一千贯。这个赏格一直存在,同样蚕茧剿丝也是如此,能够改进为水力机械剿丝,也是一样的赏格。” 宋世峰早就听说过刘阿九、林四木以及老黑都获得过一千贯的奖励,他当时觉得若是爵爷将这差事交给自己,自己也一定能完成。 现在机会给到了自己手上,若是不懂把握,那自己这辈子可就没有希望了,爵爷不可能让一个没有能力之人一直掌管木工组。 这个时候,不管能不能做成态度都要积极,宋世峰立刻保证道:“爵爷放心,就算是不眠不休,卑职也要将这织机改进出来。” 宋文远点点头,挥手让宋世峰离开,他知道这些匠人不光要给好处,同样也要给压力,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 安排好崇明岛纺织厂的工作,宋文远搭乘一艘最新下水的炮舰顺着长江上溯,再次抵达当涂。 尽管宋文远很低调,还是惊动了当涂县地方官员,吴知县带着当涂本地的官吏士绅聚集在铁厂门前,请求盐城伯接见。 现在大周上下谁不知道,宋文远那可是当今陛下的眼前的第一红人,而且还是靠着真本事获得的青睐。 别的不说,如今遍地开花的皇家盐场的食盐专营店售卖的食盐质量又好,价格又低,深受百姓好评。 单单是食盐这一项,每年能够大周朝廷贡献盐税五百万贯,这还不算给皇家内帑挣下的利润。 这位可是妥妥的大周财神也爷,手中随时能够动用的资金超过了一千万贯。 只要宋文远从手指缝漏出一点儿,就够这些人吃个脑满肠肥。清酒红人脸,财帛动人心。 宋文远本不想跟这些地头蛇打交道,怎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些人单个拎出来什么都不算,可是一旦聚集起来,就算是朝廷都要慎重处置。 除了吴知县是来攀关系,希望在今后的仕途中盐城伯能够有所助益,其他的官吏士绅基本都是求财的。 别的不说就说这铁厂生产出的铁那可是十足的硬通货,只要拿到手里,那就是钱。 宋文远怎么可能吐这个口,盐铁专营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若是因为自己放出去的铁,导致了某一个地方出现造反的大事,自己有多少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委婉地将这些地头蛇打发走,并且告知这铁厂乃是官营,是皇家财团的一部分,并不是宋某人的私人产业。 这些地头蛇听说是皇家产业,心中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什么时候皇帝的手能够伸到地方上了,这不是妥妥的与民争利吗? 最让他们窝火的是,这座小山有一座铁矿他们竟然不知道,这盐城伯到底是提前知道了这里有铁矿,还是走了狗屎运,正好买下了这个山头就发现了铁矿。 然而但凡脑子不缺点儿什么,也不会认为盐城伯是走了狗屎运,偏偏大老远跑到当涂来买地。 铁厂的建设对士绅大户是损失,可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别的不说,铁厂建设期间,周边的的百姓光是在铁厂打零工就让他们的生活发生了非常大的改变。 就连铁厂周边的村子,夏税都收的容易了一些,手里有了余钱的百姓,自然不想与官府对抗,只要不是很过分,百姓对于交税也没有那么抗拒。 如今的铁厂还在建设当中,在宋文远的设计当中,铁厂将要建成一个综合性的钢铁厂,首先铸炮厂就要搬到当涂,铁水在出炉的一刻,顺势便浇筑到已经做好的泥模中。 之所以没有选择铁模铸炮这种更加省钱,又快速的铸炮方式,主要是因为铁模铸炮的优缺点都十分明显。 优点是制作好的铁范能够快速重复使用,不能如泥模一般需要提前建模,必须要等待泥模彻底干透才能进行浇筑,而且浇筑出火炮光滑平整,不像泥模铸炮铸造的火炮会出很多的沙眼。 而缺点是铁模铸炮由于散热过快,导致火炮的快速冷却,形成了脆硬的生铁,也就是俗话说的白口铁,生铁的特点就是硬而脆,延展性不好,铸造的火炮在承受膛压后很容易炸膛。 想要保证不炸膛,就得加厚火炮炮管,这就会造成火炮的重量增加,形成额外的负担。 不过水师的长身管火炮不能用铁模铸炮,陆师的野战短管火炮因为射程近倒是可以使用铁模铸炮。 除了火炮铸造厂之外,铁厂还要修建农具厂,尤其是百姓需求量非常大的铁犁铧、镰刀、锄头等农具。 还有一个严格保密的地方,除了老黑和在里面干活的工匠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这里面是铁厂的禁地。 自从铁厂从盐城搬到当涂后,这里就被护卫严格把守,工匠们在里面做什么,外人谁也不知道。 而宋文远这一次来当涂,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来看这里面生产出来的东西,这个保密车间里生产的就是划时代的武器——火绳枪。 这个提前了四五百年出现的武器,一旦用于战争中,将会改变战争的组织形式,与笨重的火炮相比,火绳枪才是人类真正进入火器时代的标志。 老黑是个非常认真的人,做事情一板一眼,宋文远交待下来的任务从来不打任何折扣。 这也是宋文远敢于将铁厂这么重要的产业交给他管理的原因,当然老黑对于铁厂只有行政管辖权,铁厂的财务并不在老黑手里,另有皇家财团专业的财务团队负责整个财团的财务运营。 打发走当涂县本地的官吏士绅,宋文远在老黑的陪同下开始视察整个铁厂的建设。 来到一座高炉面前,老黑指着高炉说道:“爵爷!这是我铁厂的第一座高炉,也是如今唯一在运转的一座高炉,其他的高炉正在建设当中。 高炉的设计炼铁能力是每天出铁一万斤,随着其他的高炉陆续建设起来,整个铁厂每天的产量能够达到五万斤。 这是目前我们设计的一期产量,炼铁高炉还会不断改进,以后每天能够出多少铁,卑职也不敢打包票。” 感受着高炉散发出的阵阵热浪,宋文远问道:“使用了预热吹风技术之后,练出的铁的质量怎么样?” “爵爷不问卑职也正要说,如今的咱们这高炉炼出的铁,已经可以称之为‘钢’了,虽然比不上反复锻打的精钢,但是比起以前我们买回来的精铁质量高出了好大一截。” “老黑!技术是需要不断地进步的,不能原地踏步停止不前,你们不仅仅是生产者,更应该是开创者。 我制定的鼓励创新的赏格一直都在,只要做出了突出贡献,我是不吝给予奖赏的。 同时炼铁是个非常危险的工作,一定要保证安全,我看到工人们都光着膀子干活,这很不安全。 当然我也理解大家,每天守着这么个大火炉,不热就见鬼了,工人们的待遇,我会想办法给大家提高,不过安全教育一刻都不能停。 这一旦出事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这一点你一定要放在心上,而且能用机械代替的尽量不要使用人力。 我们守在长江边,引一条水渠过来就能建造水车,一些锻打的活计就不要让工人们抡大锤了,效率又不高,还容易出事。” “铁厂一直都在按照爵爷的指示,能用机械的地方就不用人工,不管是谁发明了提高工作效率的机械,都会受到铁厂的奖励,如果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发明,肯定会汇报到爵爷这里。 眼下我们铁厂的鼓风机是用水轮带动的,不仅仅风力更大,而且还比人工拉风箱更加的稳定,敲碎矿石的过程也是使用水车带动的水椎对矿石进行破碎。 总之,能够利用机械的地方都在使用机械,同时也在积极改进机械,比如爵爷提出的轴承减少摩擦的设想,如今已经有了眉目。” 宋文远眼前一亮,轴承可是机械设计中划时代的发明,有了轴承对旋转零件的保护,不但能够增加零件的使用寿命,还能提高机械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