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案罪(全集)》 第1章 死亡连载(1) 1 从警校毕业后,我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了家乡青阳市公安局工作。 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刑警,除暴安良,保一方平安,那多威风啊。 可是到市公安局报到后,领导却说,年轻人,应该多磨练磨练。大手一挥,就把我安排到了档案科。 档案科在市局办公大楼8楼顶层,科长老范头发花白,整天沉默寡言,并不怎么管事。 科室里其他几位同事,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儿,早上来报个到,就不见了人影,只剩下老范跟我这个新人,面对面坐在狭窄的办公室里。 闲极无聊,为了打发那八小时的上班时间,我开始翻看档案架上那一卷卷落满灰尘的档案。 翻阅这些档案,就像读一道道高深的推理谜题,既使人警醒,又引人深思。 就是那一卷卷陈旧而有趣的档案,竟使得我在这狭小枯燥的档案室里,渐渐安下心来。 一转眼,就过去了半年多时间。 这一天,我到女友家吃饭,无意中看见她弟弟的书桌上放着一本《青阳》杂志。 这是咱们青阳市文联主办的一本通俗文学杂志,我读高中的时候,还在上面发表过几个短篇小说呢。 随手翻开杂志,发现上面的连载栏目,刊登的正是我所喜欢的推理小说,就坐在书房里读起来。 当我读完这篇题为《死亡连载》的没有结尾的连载小说时,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篇小说的内容并不复杂,讲述的是一个叫A的男人,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老婆B的乳房上有被别的男人“咬”过的痕迹,遂对老婆加以跟踪侦察,发现老婆在外面跟一个叫C的有钱男人好上了。B和C每次幽会的地点,都定在D大酒店十八楼的1809房间。A决定杀死C,重新夺回妻子的心,但是杀人行动一定要做得干净利落,神不知鬼不觉,既不能让妻子察觉是自己干的,更不能让警方怀疑到自己头上。经过一段时间的缜密谋划,他终于开始实施自己的杀人计划了。 做完一切之后,A来到D大酒店后面的荒山上,用高倍望远镜观察着酒店1809房间里的妻子和情人幽会的情景。因为楼层较高,B和C见面时,从不拉窗帘,甚至有时候为追求刺激,还故意趴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做爱。跟往常一样,为了不引人怀疑,B和C翻云覆雨完毕,B进浴室冲个澡,穿上衣服,先行单独离开。C则赤身裸体躺在床上,抽完一支烟,等上十来分钟,再一个人离开。但是这一次,当他抽完烟,站起身要起身离开时,却突然手捂胸口,口吐鲜血,痛苦地倒了下去…… 事后警方调查发现,C系氰化钾中毒身亡,再根据死亡时间推测,中毒时间应是在其进入酒店客房之后。经查证,这段时间,只有C和B在房间里。但经过警察运用技术手段缜密调查分析,基本排除了B下毒的可能。整个酒店房间里,找不到任何下毒的证物,完全没有任何线索。此案遂成悬案。 小说连载,到此为止。 小说的作者,名叫金田二,他在小说后面还附了一段广告词,说欲知丈夫A用什么方法杀死妻子的情人C,并成功逃过警方的侦察,敬请留意下期连载。 小说的情节并不出奇,让我感到吃惊的,倒不是案子本身,而是作者对死者C死亡环境的那一段描写: 这是一间豪华客房,当中摆放着一张纯黑色仿古雕花大床,床上配着大红色金丝印花床罩,床头挂着一幅镶黑边的《美女与野兽》版画,床头柜上绿色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白色的玫瑰,靠墙摆着一排棕色真皮沙发,落地玻璃窗边放着一盆绿色的巴西木。C上半身躺在床上,下半身蜷缩在芙蓉白的羊毛地毯上,左手搭在床头柜的电话上,似乎是想打电话求救,暗红的血液从他鼻腔里涌出。C猛然抽搐几下,便以这个姿势定格在那里…… 我敢肯定地说,这个离奇诡异的死亡场景,我绝对在档案室第24号档案架上的哪一卷档案中看到过。 2 在女友家吃过午饭,我立即赶回单位,在24号档案架上仔细搜寻起来。 终于,我找到了那卷让自己印象深刻的青阳宾馆命案的档案。 这是一宗发生在13年前的命案。 那天晚上,警方接到报警,说青阳宾馆死了一个人。 青阳宾馆坐落在青阳山下,是一家四星级宾馆。 警方赶到后发现,在该宾馆12楼1209号房间里,死了一个男人。 从现场拍下的照片来看,那是一间装修得十分豪华的客房,黑色的雕花大床,大红床罩,《美女与野兽》的装饰画,绿色的花瓶,白色的玫瑰,1米多高的巴西木盆栽,还有一半躺在床上一半蜷曲在地毯上、正把手伸向电话机的赤裸死者…… 此情此景,竟与那个名叫金田二的推理小说家在《死亡连载》中所描写的一模一样。 据档案记载,死者名叫朱贵华,30岁,系青阳服装公司老总,名下资产已过千万。死者系氰化钾中毒身亡。 据调查,朱贵华于当天晚上7点到宾馆入住1209房,随后有一位卓姓女子来到了他的房间,一直待到晚上9点左右才离开。 因为朱贵华是青阳宾馆的常客,宾馆经理知道他跟那位卓姓女子关系密切,也掌握了朱贵华的规律,知道他开的是钟点房,总是会在那女人离开十多分钟后,才下楼退房结账。但是那一天,已经快到晚上10点了,还不见他下楼。 经理觉得有点奇怪,就派一名女服务员去1209房叫门。叫了半天没人应答,到总台拿了房间钥匙开门一看,才发现朱贵华鼻孔流血,已经死在房里,于是立即报警。 据法医分析,朱贵华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在晚上9点至9点10分左右,而氰化钾由食道进入他体内的时间,大约在晚上8点半至9点之间。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都跟那名卓姓女子在一起。 于是那名卓姓女子,就成了此案最大的嫌疑人。 但是警方找到那名卓姓女子后,她虽然承认自己当晚曾跟朱贵华在一起,却矢口否认自己投毒杀人。 后来警方再次搜查那间客房时,竟在房间里发现了两个安装得十分隐蔽的微型摄像头,于是顺藤摸瓜,揪出了宾馆里那个没有老婆、专门在豪华客房里偷装摄像头偷窥男女住客的中年电工。 朱贵华与卓姓女子那天下午在1209房间里的一举一动,正好都被两个摄像头清晰地拍了下来。 警方查看了摄像头拍下的影像资料,发现朱贵华和那卓姓女子进入房间后,只喝了宾馆提供的茶水,除此之外,再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如果那个女人要向朱贵华投毒,只能是将氰化钾投入茶水中。 可是经过化验,茶壶内剩余的茶水中,并未验出任何有毒物质。 而且那茶水卓姓女子也喝过,如果有毒,她一定也不能幸免。 最重要的是,在两个摄像头的全程监控下,并未发现那卓姓女子有半点可疑的投毒动作。 也就是说,朱贵华是在进入1209房间后被人投毒害死的,而投毒者却并不是跟他在一起的那名卓姓女子。 卓姓女子的嫌疑被排除之后,警方又调查了一些人,但并未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后来因为城区有新的案子发生,警方只好先将此案放在一边。 想不到这一放,就是13年。 如果说《死亡连载》这篇小说,跟这桩案子情节上的相似,只是出于作者虚构的巧合,那小说与档案中对于死亡场景描写和记录的惊人相似,就绝对不是“巧合”两个字可以解释的了。 再看《死亡连载》这篇小说的作者,名字叫金田二,显然是从日本推理小说名家横沟正史笔下的侦探金田一这个名字变化而来的一个笔名。 难道是作者根据十多年前媒体对此案的一些报道和坊间传闻,虚构了这篇小说? 可是小说中那一段对死亡场景的描写,真实而细腻,没有身临其境亲自到过现场的人,是绝对写不出来的。 可是根据档案记录,到过案发现场的只有宾馆经理和那名发现死者的女服务员,还有那个电工,也可以通过摄像头观察到房间里的情况。 除此之外,就只有警方人员。难道这个写小说的金田二,就在这些人当中? 我继续查阅档案,忽然发现在侦查此案的刑警名单中,赫然有我们科长老范的名字。 我知道老范以前曾是咱们市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受到处分,才被贬到档案科的。 我忙跑去问老范。 老范听我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老半天才对我说,这个案子他印象深刻。当时警方到达宾馆后,就立即封锁了现场,到过案发现场的,除了警察,的确只有两个人,外加一个用摄像头偷窥的电工。那个电工,在出了这个案子后不久,就得癌症死了。那个经理,在宾馆倒闭后出了国。而那个女服务员,只有小学文化,据说是托关系才招进宾馆的,就她那点水平,肯定不可能写小说。 我还不死心,问会不会是当时参与办案的警察同事写的呢? 老范把嘴一撇说,那帮家伙的底细我最清楚不过了,叫他们拿枪还行,但是叫他们拿笔杆子,却不是那块料。写个总结都写不好,哪会写小说? 我皱起眉头说,这就怪了,难道真如这个金田二所写的一样,案发当时,真有一个人拿着望远镜在远处偷窥1209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岁月磨去了老范的棱角,他早已没有了当年做刑侦队长时的干劲,打个呵欠说不用多想了,你不是说那个金田二要在下一期杂志中揭示谜底吗?到时去买本杂志看看,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突然想起来,我在女友家看到的那本《青阳》杂志是上个月出版的,按杂志的出版周期推算,本月的新杂志应该已经上市了。 我忙兴冲冲跑到书店,掏钱买了一本这个月出版的新一期《青阳》杂志,翻到连载栏目一看,却发现那篇《死亡连载》不见了,换了金田二的一个新长篇连载。栏目下有一行“编者按”:《死亡连载》因故停止连载,敬请关注著名本土推理作家金田二的推理新作。 我心里一沉,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 3 我决定见一见这篇《死亡连载》的作者金田二。 我找到了《青阳》杂志社一位姓张的女编辑。我以前那几篇小说,就是经她之手编发的,跟她也算是熟人了。 我是穿着便装去的,张编辑并不知道我读了警校,更不知道我当上了警察。 我只是以一个普通的金田二的粉丝的身份,请她把金田二的联系地址和电话告诉我。 张编辑是个热心人,说正好今晚我约了金田二到聚贤庄酒楼吃饭,顺便谈谈稿子。要不我带你一起去吧。 我自然求之不得。 傍晚时分,我坐张编辑的车来到了聚贤庄酒楼。 张编辑告诉我,金田二可是眼下国内最火的本土推理作家。 见了面,我才知道金田二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胖子。 等张编辑跟他谈完稿子后,我抓紧机会问他:“《死亡连载》这篇小说,真的是你写的吗?” 金田二听了满脸不高兴,瞪了我一眼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的每一篇小说,不论长短,都是我对着电脑一个字一个字码出来的。” 我又问:“那为什么《死亡连载》这部小说不再连载了呢?” 金田二说:“这部小说的结尾部分,我已基本完成。但本着对读者负责和精益求精的原则,我还想再好好打磨打磨,所以临时拿了另一篇小说顶上去。” 我听了,不再说话。 吃完饭后,大家起身离去。 走出酒店时,我对张编辑说我还想去附近的书店逛逛,就不坐她的车回去了。 等她驾车离开后,我立即折回酒店,截住了刚从洗手间出来的金田二,并向他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证,然后沉着脸问:“金田二,我再问你一次,《死亡连载》这篇小说,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金田二吃了一惊,旋即宁定,说:“当然是我写的。” 我抓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拧,这小子立即痛得变了脸色。 我将他拖到一边,说:“你这篇小说,有些细节涉及13年前发生的一宗疑案,没有亲历过这个案子的人,根本写不出来。而13年前,你还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而已。刚才因为张编辑在旁边,我给你留几分面子,就没有追问你。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 金田二实在痛得受不了,忙哆嗦着说:“放手放手,我说我说。我成名之后,一年要出十来本书,哪里忙得过来?所以大部分稿子都是找枪手写的。这篇《死亡连载》,也是我在QQ上认识的一个枪手写了传给我,署上我的名字发表的。我按千字百元给他付稿酬,我自己从发表的稿费到出书的版税,大概能拿个千字四五百元,所以还有不少赚头。” “这个枪手是谁?你还能不能联系到他?” “联系个屁,妈的,这小子坑了我,只把上半部稿子传给了我,说是下半部再打磨打磨就传给我。谁知上半部发表出来之后,在QQ上就再也联系不到他了,发电邮也不见回音,我只好拿了另一部稿子顶上去。”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你有没有他的联系地址和电话?” “我们都是QQ联系的,他的网名叫怕瓦落地,真名不知道叫啥。他给了我一个工行账号,稿子发表后,我就把他应得的稿费打到账号上。” 我见这小子痛得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不像是撒谎,找他要了那个“怕瓦落地”的账号,就把他放了。 我虽然拿了那个枪手的账号,但要想通过账号从银行查到他的相关资料,不走正常司法程序,银行是不会配合的。好在我妈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正好在工行青阳支行做主管。我找到他,给他看了自己的警察证,说明情况后又给他说了不少好话,他才颇不情愿地打印了一份客户资料给我。 资料显示,这个账号的开户资料如下: 姓名:陆荣。地址:青阳市太平坊89号505房。电话:1394813207X。身份证号码:4XX08119XX01130638。 这个陆荣,就是那个“怕瓦落地”吗? 我试着拨打了上面的手机号,却已经停机。 好在上面还有详细地址。我决定亲自去拜访一下这个“怕瓦落地”。 第2章 死亡连载(2) 4 太平坊89号,是一幢灰色旧楼,楼高七层。 到了那里后,我才知道那是一栋教师住宿楼,里面住的都是附近三中的老师。 我爬上五楼,找到505房,按了几下门铃,大门打开,走出一位中年女子,四十来岁年纪,皮肤白皙,丝袜短裙,风韵迷人。她上下打量我一眼,问:“你找谁?” 我掏出警察证递给她看了,然后说:“我找陆荣。” 她神情微变,说:“他死了。” “死了?”我一怔,“怎么死的?你是他的……” “我是他的妻子,我姓卓。他过世已经半个多月了。” “他是怎么死的?能跟我说一下你先生的情况吗?” 她柳眉微皱,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们警察不是来调查过好几次了吗,他是怎么死的,连你们警方都不知道,我哪里清楚?”说罢“砰”的一声,关上了防盗门。 我很不甘心地下了楼,心想既然陆荣的死惊动了警察,那说明肯定是非正常死亡。 我跨上摩托车,来到辖区派出所,一打听,得知陆荣的命案是副所长老何带队侦办的,就直接找到了老何,跟他说明来意,向他了解陆荣的情况。 老何一边抽烟一边告诉我,陆荣今年42岁,本是文化馆的创作员,后来单位效益不好,就辞了职,回家写小说,搞自由撰稿,可是因为没有名气,稿子根本发不出去。后来经一个文化经纪人介绍,开始当枪手,替别人写稿子,稿子写好后署上别人的名字发表,自己拿一些稿费。几年后,渐渐在文化枪手这个圈子里有了些名气,找他写稿子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稿费收入也就相当可观了。 陆荣的妻子叫卓玉婷,是三中的一名数学老师。夫妻关系一般。大概半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有人发现陆荣口鼻流血,死在了金盆山公园假山后面的一把长椅上。经法医到场检验,他是氰化钾中毒死亡。死亡时间是当晚10点至10点20分左右,氰化钾经由食道进入体内的时间,大约在晚上9点半至9点50分。而根据警方调查,当晚8点至10点,陆荣一直跟家里的女佣人小米在一起。 小米是一名在读大学生,因为家里经济情况不好,趁着放暑假,想做两个月家政,赚点大学生活费。在陆家做佣人的过程中,读了陆荣写的一些小说,十分崇拜陆荣的才华,一来二去,两人就搅到了一起。因为卓玉婷经常在家给班上的学生补课,两人在家里偷情不方便,就把幽会的地点定在了离家不远的金盆山公园。公园的假山后面是一片树林,那里少有人去,十分僻静,两人便常常躲在那里的长椅上偷情。陆荣中毒身亡时,正逢两人在幽会。 因为陆荣死前,只有小米跟他在一起,警方遂将小米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但据小米交待,那晚陆荣将她悄悄约到公园假山后面,两人先是坐着说了一会儿话,调了一会儿情,然后陆荣就掀起她的衬衣解开她的胸罩,将她推倒在长椅上……完事后不久,陆荣突然浑身抽搐着倒在长椅上,口鼻流血,十分骇人。小米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吓得丢下他跌跌撞撞跑出了公园。在两人幽会期间,陆荣只喝过一瓶他自己买的矿泉水,可是警方并未从留在现场的那瓶矿泉水中检验出任何有毒成分。小米说自己并没有向陆荣投毒,而两人幽会期间,也没有第三个人靠近他们。 十分巧合的是,他们的幽会过程,恰好被一个无聊的中学生躲在草丛中用手机从头到尾拍了下来。当拍到小米惊慌失措地跑开,陆荣口喷鲜血死在长椅上时,他才觉出事态的严重性,急忙用手机报了警。事后这名中学生考虑再三,还是把自己用手机拍到的视频交给了警方。警方看了视频之后,发现由始至终,小米并没有投毒的可疑举动,也没有人靠近过他们。也就是说,陆荣是在幽会的过程中被人毒死的,但凶手并不是小米,而且也找不出第二个怀疑对像。 我问:“那卓玉婷呢?凶手会不会是她?” 老何摇头说:“我们调查过,案发当晚她一直在家里给两个学生补课,根本没下过楼。因为一直找不到线索,这个案子查到这里就搁浅了。” 听完老何的讲述,我差点惊叫出声。 陆荣的死,与13年前朱贵华的死,是何其相似。 同样是在与情人幽会过程中中毒身亡,同样是现场找不到投毒凶手的蛛丝马迹,同样是让警方无从下手的悬案…… 如此相似的作案手法,难道这两宗前后相隔13年的命案,竟是同一名凶手所为? 5 小米在陆荣死后,就离开了陆家,不再在那里做佣人。 当我找到她时,她正在家里收拾行装,准备提前返回大学校园。 应该说小米并不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儿,但她的身体发育得很好,白色的衬衣里,两只青春而丰满的小兔跳跃欲出。 当我亮明身份后,小米的脸立即沉下去,用不太欢迎的语气说:“又来审问我了?该交待的我都已经交待了,我没有毒害陆荣,我也不知道是谁害死了他。你们再来问一百次,也不会有结果的。” 我笑了,说:“不,我不是来查案子的,我只是想请你去喝茶。” 她怔了一下,瞧我一眼,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我们来到附近的一家茶餐厅,小米要了一杯奶茶,我则要了一杯西瓜汁。我说:“我们可以边喝边聊吗?”小米说:“你想聊什么?” 我说:“你觉得陆荣这个人怎么样?” 小米喝了一口奶茶说:“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只可惜生不逢时,没有遇上一个好伯乐,所以终其一生,也只是一个隐藏在别人身后的枪手。” “还有呢?” “他也是一个很小气的人。他写稿极快,虽然只是做枪手,但每个月也有不菲的稿费收入。但是每一笔稿费都如数交给了老婆。不怕你笑话,我跟他交往这么久,他从来没有给我买过一件礼物。有时候我想要用化妆品,他就跑到他老婆的化妆间,将他老婆的化妆品偷来给我用,像那些香水、面膜、护乳霜等,用完了,他又给他老婆悄悄放回去。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气的人。” 听她说到“护乳霜”这三个字,我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她鼓鼓的胸口扫去。她的脸忽然一红。 我赶紧收回目光,接着问:“他老婆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吗?” “我跟陆荣有了那一层关系,也就不到一个月时间,陆荣说他老婆整天只知道跟那些学生补课,应该没有察觉。” 我想了一下,又问:“你觉得在陆荣死之前,或者说之后,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吗?” 小米摇摇头说:“没有啊。”喝了一口奶茶,忽然说,“哦,对了,有一件事,我觉得挺奇怪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闹鬼了呢……”说到这里,她却欲言又止,脸色绯红,目光垂下去,落在自己的胸口。 我知道这件事一定跟她身体的那个部位有关,却也顾不上尴尬,追问道:“是什么事?” 小米的脸更红了,睫毛低垂,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陆荣曾经对我说过,我全身上下,最漂亮的地方,就是……胸部。每次约会,他都会把我这里‘咬’得紫紫的……往常我也没觉出有什么异样,可是他临死前的那一次,虽然后来我回到家洗了澡,但胸口却又痛又痒,好几天都不舒服,找医生看了,也没瞧出是什么原因。我还以为是被陆荣的恶鬼缠身了呢。好在没过几天,就好了……” 我不由得精神一振,盯着她道:“你说的是真的?你们最后一次幽会之后,你的胸口不适,有好几天?” 小米轻轻点一下头,羞赧地“嗯”了一声。 我忽然兴奋起来,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接近事情的真相。 离开茶餐厅后,我将小米送回家,然后再次来到太平坊89号505房陆荣的家。 卓玉婷开门后,没等她说话,我就从门缝中挤了进去。她有些愠怒地说:“怎么又是你?你想干什么?警察就可以强闯民宅吗?” 我没理她,目光四下睃巡,看到书房的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脑,就问:“那是你先生的电脑吗?” 她说:“不是,那是我用的电脑。” 我问:“你先生的电脑呢?” 她说:“卖掉了。” “卖掉了?为什么要卖掉?卖给谁了?” 第3章 死亡连载(3) “那台电脑已经用了好多年,很旧了,留着也没什么用,所以在清理我先生遗物时,顺手卖给了大街上踩着三轮车收购旧家电的外地人。”卓玉婷挑战似的瞧了我一眼,又说,“你放心,那台电脑警察已经开机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可疑的文件在里面,所以我才卖掉的。” 我盯着她说:“不知道为什么,你给我的印象,好像一点也不希望警方尽早破案,早点查出毒杀你丈夫的凶手。” “不是我不希望,实在是你们的办事能力太令我失望了。明明就是小米那个狐狸精为了摆脱我丈夫对她的纠缠而对他下了毒手,你们警方却偏偏将她放走了。我还指望你们能查出什么来?” 我不再理她,掏出手机拨通了辖区派出所副所长老何的电话,问他陆荣死后,他们有没有打开陆荣的电脑检查过。 老何说检查过了,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且为了以防万一,警方还用移动硬盘拷贝了陆荣电脑里的所有数据。 我忙说:“那你快帮我查一查,看里面有没有一篇叫《死亡连载》的小说。”而且我还怕陆荣写作时与稿件发表时用的题目不相同,特意说出了小说中几个关键词,让他们去搜索。 几分钟后,老何说从陆荣的电脑数据中,没有找到这篇小说。 跟老何通电话时,我一直注意观察着卓玉婷的表情。 我发现当我说出“死亡连载”这四个字时,她一直故作平静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之色。 6 挂了电话,我盯着卓玉婷看了足足半分钟,才淡淡地道:“卓老师,我能说出《死亡连载》这篇小说的题目,是不是让你感到有些吃惊?” 卓玉婷不敢跟我对视,移开目光道:“我吃惊什么?我根本就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突然提高声音说:“不,你明白。我要说的是,毒杀陆荣的人并不是小米,而是他的妻子——你卓玉婷。” 卓玉婷忽然笑起来,道:“你越说越没谱了。我老公被人毒杀的那天晚上,我整晚都在家里给学生补课,连大门都没出过,这一点,我的学生都可以给我作证。” 我走近一步,逼视着她道:“虽然你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但也不能绝对证明你就是清白的。你在自己的护乳霜里溶入了氰化钾粉末,护乳霜被陆荣偷去给小米使用后,氰化钾就黏附在了她的乳房上。陆荣与小米幽会,激情澎湃中用力亲吻甚至是啃咬她的胸部,自然就将氰化钾吸进了嘴里。” 卓玉婷冷笑道:“说实话,警察先生,我很佩服你凭空假想的能力。我与我先生相处得不错,尽管有小米插足,但我相信我老公只是一时被她迷惑,等那小狐狸精暑假结束,离开之后,他自然就会收心,回归到这个家里来。我犯得着为了男人的一次无心出轨,而如此煞费心机地去下毒杀人吗?” 我冷声道:“不,你要杀他,并不是因为他出轨,而是为了报13年前他毒杀你的情人朱贵华之仇。” 卓玉婷仿佛当胸挨了一记重拳,浑身一震,脸上已变了神色:“什么?你、你说什么?” 我背着双手,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说:“13年前,你跟自己的旧情人朱贵华不期而遇,旧情复燃,很快就搅在一起打得火热。陆荣从你胸口莫名的吻痕中察觉到了你红杏出墙的事,最后决定不动声色地杀死朱贵华,让你重回自己身边。他发现你每次跟朱贵华幽会之后,胸口都有被他‘咬’过的痕迹,于是就在你常用的护乳霜里边溶入氰华钾。你将护乳霜抹在胸口,也就等于将毒药抹在了胸口。朱贵华在酒店房间里亲吻你的胸口,自然就将毒药吸入了口中。只是药量不大,十几分钟后他才毒发身亡。陆荣拿着望远镜躲在酒店后面的青阳山上,亲眼目睹了朱贵华的死亡经过。这件案子,因为警方找不到有力线索,最后成了悬案。” “一转眼,13年过去了。陆荣做了一件天衣无缝的案子,自鸣得意之余,却也有一丝遗憾,就像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完成了一件堪称完美的艺术品,却只能藏在家里,不能拿出来向别人炫耀。积压了十几年之后,也许是自己的创作素材都用完了,他决定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写成一篇推理小说。当然,小说中的情节经过他的艺术处理之后,已很难看出案件的原型,而且又是署别人的名字发表,他就更没有什么顾虑了。但是他从望远镜里窥视到的朱贵华死亡场景的细节,却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以至于不知不觉地在小说中完全真实地再现了出来。” “而就是小说中这个跟13年前那宗悬案档案记录里几乎一模一样的死亡场景,引起了我的注意……当然,这篇小说,还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那就是你。你与我不同,我看到的只是发表出来的前半篇小说,而你却在他的电脑里偷偷读完了整篇小说,看完后面的解迷部分后,你知道了小说中的丈夫A是怎么杀死妻子的情人C的。以你的智慧,自然不难猜到这篇小说其实是陆荣写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由此也终于知道自己深爱的情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已经调查过,你跟朱贵华是大学同学,在大学校园里谈过恋爱,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分手了。再次相遇,旧情复燃之后,你爱得很投入。朱贵华死后,你伤心了好久。现在明白真相之后,你首先想到的不是报警,而是决定亲手杀死陆荣,为情人报仇。” “就在这时,你发现了陆荣与小米之间的事,发现了小米胸口那难以遮掩的吻痕,发现了丈夫偷自己的化妆品给小米使用,于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一瓶下了毒的护乳霜,就让小米的胸部,成为了你谋杀丈夫的‘凶器’。” “陆荣一死,你立即删掉了他电脑里的那篇《死亡连载》。虽然事后警察检查过陆荣的电脑,但也只是例行公事,看了看里面的文件,就了事了。但你却害怕警方有所察觉之后,会再来检查电脑,现在警方的计算机高手,要恢复电脑中的一个被删文件,并不是难事。所以你干脆将电脑卖掉了。” “氰化钾接触皮肤,只要不碰到伤口,分量控制得好时,对人体影响并不大。但尽管小米回去洗了澡,还是感觉到胸口有些不适。而正是这一点,让我对案子有了新的线索。然后顺着这条线索,终于找到了毒杀陆荣的凶手——那就是他的妻子,你卓玉婷!” 卓玉婷听完,脸上神情大变,忽然高声尖叫:“你、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这些全都是你没有任何根据的臆测与推理……我没有杀人,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想要证据吗?不要以为你将有毒的那瓶护乳霜扔掉了,将陆荣的电脑卖掉了,警方就找不到你杀人的证据了。我马上将这案子报到市局,市局将会立即成立一个专案组,将陆荣的命案跟13年前朱贵华的案子并案侦查。一旦警方行动起来,你是一个人作战,而我们,却是有一个庞大的国家专政机器在跟着你转。我们会通过对外来人口的排查,迅速找到收购你那台电脑的外来工,无论他将电脑卖到了哪里,都可以被我们找回来。只要拿到电脑,你删掉的文件就可以恢复,而且警方的电脑高手还可以根据你留下的操作痕迹,查出该文件是在陆荣死后至这台电脑被卖掉之前被人删除的。还有,现在政府对化学危险物品管理如此严格,你所使用的氰化钾是怎么来的,无论是花钱托人搞到手的,还是从网上购买的,我们很快就可以搞清楚……你的狡辩,你的负隅顽抗,只是在浪费警方时间,但也仅仅是浪费时间,根据我们手里掌握的线索,要把整件事情搞清楚,也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卓玉婷的心理防线,被我的义正词严与精辟推理彻底击垮了。 她愣了一下,忽然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掩面而泣:“为什么?为什么他杀人,你们警方管不了,我要为贵华报仇,你们却这么快就知道了?老天爷啊,这是为什么?” 7 自从我因机缘巧合,侦破了这件“青阳宾馆命案”之后,就更加喜欢翻阅档案室里那些旧档案和卷宗了。 随着阅读的深入,我发现有好多案件的侦破档案,读起来充满悬念,惊险曲折,其精彩程度,实在不亚于一部绝妙的侦探推理小说。 而最让我对科长老范刮目相看的是,我发现档案中记载的好多奇案,居然都是他当刑侦大队长时破的。 现摘取其中一些精彩案件,兹录于后,以飨读者。 第4章 致命危桥(1) 1 刑警老魏最近有点烦。 老魏干了大半辈子警察,在青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绝对算是资深老刑警了。老魏已经五十好几,马上就要退休,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正该好好安度余年,不想老婆忽然生了一场大病,最后虽然治愈康复,可老两口大半辈子的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这时在北京工作的儿子又要买房结婚,伸手向家里要五十万。老魏心里这个气呀,这个不孝子,就是把你老爹拉到市场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呀! 老魏一着急上火,“火牙”的老毛病便又犯了,两边腮帮子肿得老高。 正是入冬时节,天气出奇的冷。 这天早上,老魏裹着冬装,捂着腮帮子,刚到刑侦大队上班,就被大队长范泽天叫住。范泽天告诉他,今天早上有人在青阳大桥下发现一具尸体,因为自己手里有大案子脱不开身,所以叫老魏带队过去看下情况。 老魏一挺胸脯,说:“是。” 青阳大桥位于城东青阳河上,双向四车道,三年前竣工。一年多前,半边大桥被一辆超载大货车压垮,这座桥就成了危桥,两头竖起水泥石墩,严禁车辆通行。但为了贪图方便,仍然不时有行人或踩自行车的人在半边危桥上通过。 老魏带人赶到时,危桥下的河滩上已经围了不少人。 地上躺着一具水淋淋的尸体,死者是一个中年男人,大约四十多岁年纪,穿一件加厚棉外套。 老魏看看死者苍白的脸,觉得有点眼熟。 刑警小李吃惊地叫起来:“哎,这不是长城建筑公司的老总万长城吗?” 长城建筑公司可是青阳市数一数二的私营大企业,不但承建了许多市政工程,而且还搞房地产开发。 老魏也在电视上见过万长城,仔细一瞧,还真是他。 老魏叫小李赶紧联系万长城的家人,又问尸体是谁发现的。 一个头戴护耳皮帽的老头儿站出来说:“是我。” 据老人说,他是这青阳河上的渔夫,今天趁着河面没结冰,他一早就来撒网,不想一网下去,竟拖上来一具尸体。 老魏问发现尸体的具体位置,老头把手拢在袖子里,胳膊肘儿朝青阳大桥那边抬了一下,说就在最中间的那个桥墩下。 法医在现场作了初步检验,死者后脑有钝器伤,但并不致命,口鼻部附着有蕈形泡沫,肺部有积水,可以确认系溺水身亡。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7点至10点之间。更具体的死亡时间,需尸检后才能进一步确认。 老魏问:“死者后脑钝器伤是外力击打所致吗?” 法医说:“创口形状不规则,估计是石头石块之类的钝器撞击所致,可能是有人拿着石块在背后袭击他,当然,也不排除系落水过程中碰撞所致。” 老魏皱着眉头,边听边点头。 “哎,他口袋里好像有东西。”痕检人员忽然叫了一声。 老魏急忙走过去,痕检人员戴着白手套,从死者棉大衣两边口袋里各掏出一大块石头,棱角分明,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两块石头加起来只怕重量不轻。死者穿着加厚的棉大衣,被人在口袋里揣上两块石头,一时还真看不出来。 “这可是杀人沉尸呀!”老魏本来还有点怀疑死者可能是跳河自尽或失足落水,但现在已基本可以确认系他杀。 他四下里看了看。 现在是枯水季节,青阳河的河面比夏天涨水时窄了一半,冷风从河面吹来,让人止不住要打寒战。 河水几乎没有流动,尸体落水才一夜时间,应该没有被冲走多远,所以死者极有可能是在尸体被发现的附近不远处落水的。 老魏背着双手,踱上危桥。 这座青阳大桥的承建单位,正是万长城的长城建筑公司。 塌桥事故发生后,有人举报其为豆腐渣工程。也不知道万长城使了什么障眼法,最后竟让上面派来的事故处理小组的专家将事故原因定性为大货车超载严重所致,与大桥建筑质量无关。 大桥成为危桥后,经历风雨侵蚀,又没人管理,两边的护栏也都毁坏掉落,在桥上骑自行车,其实是很危险的。 老魏走到桥中间,向下一望,桥面距离河面有近十米高,虽是枯水季节,河中间水深只怕也有三四米,且距离两边河岸甚远,人若掉下,当真只有死路一条。 他仔细瞧着脚下,果然在最中间桥墩上方的桥面发现了一小摊血迹,血迹旁边还有一些凌乱的脚印。 他叫来痕检人员认真勘察,脚印太过杂乱,已无法提取,但经过快速化验,可以确认那一摊血迹是死者万长城留下的。 据此判断,死者极有可能就在此处遭人袭击,再被推落下水的。落水前还被人在口袋里塞了两大块石头,估计凶手是怕其尸体浮出水面,暴露罪行。 想不到万长城竟死在自己建筑的大桥上,莫非真是天意使然? 忽听一阵喇叭鸣响,一辆黑色丰田停在桥头,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年轻女人,黑丝短裙高跟鞋,耳朵上吊着两个夸张的大耳圈,显得漂亮而时尚。 刑警小李走上去一问,才知她叫赵卉,是万长城的老婆。 赵卉一见万长城的尸体,人就向后一倒,晕了过去。 跟在身边的年轻司机急忙抱住她,赶紧掐人中,赵卉悠悠醒转,看着地上的尸体,掩面而泣。 老魏知道她一时半会平静不了,就把那司机叫到一边,问死者是不是他的老板。 司机眼圈红了,点头说:“是我们老板。我是专门给他开车的司机。” 老魏问:“你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 司机回忆着说:“是昨天中午吧。当时万总要去省城办事,但小车发动机坏了,还在修理厂修理,我想另外派车,万总说不用,他自己去车站坐车就可以,反正省城也不算远,而且……” 老魏皱着眉头问:“而且什么?” 司机犹豫一下,说:“而且万总说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去了省城。” 老魏问:“知道他去省城办什么事情吗?” 司机说:“不知道,他没说,我们也不敢问。” 老魏问:“他出门之后,有打电话回来吗?” 司机朝赵卉那边看了一眼,说:“我听太太说,万总昨天傍晚七点左右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说自己已经回来,正在车站门口。当时小车已经修好,太太问要不要派司机去接他,万总说不用,他自己走路回家,权当散步。万总家就住在桥那边不远的豪景山庄,从车站过来,如果开车,要沿着青阳河绕一个大圈子,如果步行,可以从青阳大桥上直接穿过,就很近了。结果太太等了一夜,也没见他回家,打他手机也关机,正在担心呢,今天早上就接到警方电话……” 老魏见赵卉止住了悲声,就问她:“你老公出门的时候,手里带了些什么东西?有没有带什么值钱的物品?” 赵卉说:“他身上背了一个斜挎包,里面有五十万现金,身上有手机、手表。他戴的是一块劳力士满天星镶钻手表,价值六万多块。对了,他喜欢收藏玉石,无论背什么包,都会在包里挂上一个开过光的玉观音,以保佑自己出入平安。那块玉也值好几万元。” 老魏点点头。 他刚才已经问过那个老渔夫,万长城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时,身上并没有挎包之类的东西,警方也在附近搜寻过,没有发现被丢弃的挎包。而且万长城手腕上的手表和腰里的手机也不见了。 老魏摸摸自己肿起的腮帮子,心想现在基本可以认定,这是一起恶性抢劫杀人案,看来自己又有活儿干了。 2 在下午的案情分析会上,老魏向大队长范泽天汇报了现场勘察情况和警方目前所掌握的线索。警方调看了市汽车站昨天下午的监控视频,发现万长城走出车站时,身上的挎包还在。 范泽天思索着说:“从目前咱们所掌握的线索来看,我同意你们的侦查方向,这很可能是一起抢劫杀人案。” 他拍拍老魏的肩膀,“这个案子由你来负责吧。万长城不但是咱们青阳市有头有脸的民营企业家,而且还是市政协委员,这桩命案很受舆论关注,你一定要争取早日破案。” 老魏说:“是。” 专案组成立后,侦查工作随即展开。 警方从车站监控视频中发现,万长城11月14日也即昨天晚上走出车站的时间是晚上七点零七分,从车站步行至青阳大桥东岸桥头,约需十多分钟,也就是说万长城在桥上遇袭时间大约在晚上七点二十分左右。 警方在青阳大桥东西两头展开了细致的走访排查工作,希望能发现案发当时的目击者。 另外,万长城被抢走的除了挎包里的现金,还有手机、手表和一块玉石。 根据以往的经验,凶手抢到东西后,有可能会急着出手。 赵卉已将那枚玉观音的照片发给警方,那是一块造型很特别的玉石,很好辨认。镶钻手表后面刻着“WCC”三个字母,是万长城名字拼音首字母大写。 警方把这一情况通报给全市大小当铺和二手市场,一旦发现有人拿着这两样东西来卖,立即报警。 警方忙碌了三天,仍然没有发现半点有用的线索,正自气馁,忽然接到城东皇叔街一家当铺来电报警,说是有个家伙拿了一块背后刻有“WCC”三个大写字母的劳力士手表来抵押。老魏精神大振,立即带人赶去。 当铺老板从高高的柜台后边站起来说:“你们来晚了,那家伙已经走了。” 老魏气坏了,问:“你怎么不拖住他?” 店主苦着脸说:“人家要走,我留得住吗?” 老魏问:“手表呢?” 老板说:“这是在你们警方挂了号的赃物,我哪敢收呀?我看了一下,骗他说是山寨货,没收,他就走了。” 老魏气得直瞪眼,店主狡黠一笑说:“不过我这里有监控,已经拍下了他的脸。” 老魏马上调看监控视频,发现拿着手表来当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脸型黑瘦,头发凌乱,身上套着一件脏兮兮的旧羊毛衫。 店主说对方说带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应该不是本地人。 老魏立即把那家伙脸部截图发回局里,叫户籍科的人查一下,看有没有他的资料。 户籍科很快回电,这家伙曾到公安局办理过暂住证,他叫佟亮,四川雅安人,四年前来到青阳市,据暂住证上的资料显示,他租住在太平坊文华街21号303房。 太平坊在老城区,老魏找到文华街21号,发现那是一幢灰蒙蒙的四层旧楼,外面墙壁上用石灰水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楼道敞开着,没有上锁。 老魏带人爬上三楼,找到303房,房门关着,屋里传出嘈杂之声。 从声音上判断,屋里不止一人。 老魏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里的配枪,朝小李使个眼色。 小李猛然一脚踹开大门,老魏冲进屋,屋里有三个男人,两个年轻人和一个老头,正围在一起打牌。 老魏认出其中一个年轻人就是在当铺监控视频中见过的佟亮,立即掏出枪来大喝一声:“警察,不许动!” 屋里三人先是一愣,待看清从天而降的是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之后,不由得一齐变了脸色,扑通一声,一齐抱头跪地,大叫:“别开枪,别开枪,我们承认,我们抢了万长城……” 老魏与小李对望一眼,甚觉意外,第一是没有想到嫌疑人这么快就招了,第二,他们自称“我们”,看来抢劫杀人的并非佟亮一人,而是团伙作案。 三人被带回公安局,审讯工作随即展开。 据佟亮交待,他们三个是同乡,四年前从家乡来到青阳市,一直在长城建筑公司打工。青阳大桥他们也曾参与建造。前前后后在万长城的建筑公司打了四年工,可老板一直没有给他们结算过工资。每到过年的时候,万长城就给他们发两千块钱路费,余下的工资说是等等再结,这一等就是好几年。现在万长城拖欠的他们每个人的工资都已经超过五万元了。今年年关将至,三人商量说什么也要跟万长城把工资结了回家过年。可万长城根本不理会他们,甚至还找来地痞流氓威吓他们。他们三个既恼火,又无奈。 几天前,也即11月14日傍晚,他们三个在青阳大桥附近溜达,碰巧看见万长城身上背着一个包,一个人在路上走着。三人心中不平,顿起歹意:既然要不到工资,那就把他给抢了,无论如何总要捞点路费回家吧?等万长城走到危桥上时,他们三个见四下无人,便紧跟上去,随手捡了一块石头,往他后脑勺上敲了一下。万长城“哼”了一声,被打晕在地。他们三个生怕被人看见,胆战心惊地抢了他的包,捋了他的手表,扯了他皮带上的手机,撒腿就跑。 老魏沉着脸问:“你们真的只是将万长城打晕过去?” 佟亮点头说:“是呀。” 老魏盯着他问:“你们不看新闻的吗?” 佟亮苦笑道:“出租屋里没电视,也没报纸,我们从来不看新闻。” 老魏说:“那我现在告诉你,万长城死了,就在你们抢劫他的那个晚上,那个地方,被人杀死了。” 佟亮吓了一跳,说:“不可能呀,我们下手并不重,真的只是将他打晕,我怕闹出人命,还特意看了一下,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呼吸顺畅,头上敲破皮肉流了一点血,不过很快已经止住。我们只是出来打工的,不想杀人,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那点血汗钱。” 老魏问:“你们用来作案的石头呢?” 佟亮说:“当时就扔进青阳河了。” 老魏说:“我们在你的出租屋里找到了万长城的手机和手表,还有他的挎包,挎包里的五十万元现金去哪里了?” 佟亮睁大眼睛道:“什么,五十万现金?没有,那里面除了一块破玉观音,就只有几千块钱,我们三个当时就分了。那个手表看起来蛮值钱的,谁知我拿到当铺,人家说是山寨货。” 老魏皱眉说:“看来你还是不老实啊,万长城出门的时候,包里明明带了五十万元现金,现在全被你们抢了,你还不承认?” 佟亮苦着脸道:“阿Sir,我都已经进来了,还能不老实吗?那包里真没有五十万,他出门时带了五十万,也许回来之前花掉了呢?还有,我们要是有了五十万,早回老家过年去了,还用待在这里等你们来抓吗?” 第5章 致命危桥(2) 老魏一想也对,如果他们真的抢了五十万,或者杀了人,还能在出租屋里若无其事地玩纸牌,那可就不是一般的心理素质了。况且现在将三人分开审讯,口供并无出入,看上去不像串供,也不像撒谎。如果他们口供属实,那么万长城身上的五十万元,很可能是带去省城花掉了。而杀死万长城的凶手,也另有其人。 佟亮他们抢劫过后,夜幕中的危桥上只剩下昏迷过去的万长城。这时真正的凶手走了出来,趁着万长城尚未苏醒,便在他的棉衣口袋里塞进两大块石头,将他推下青阳河,落石沉尸,将其杀害。 如果抢劫和杀人是分开的两桩案子,那么这个杀人凶手又是谁呢? 3 为了搞清楚案发当日被害人万长城的行踪,老魏亲自去了一趟省城,但回来之后向范泽天报告说并无收获。 案子一下陷入僵局。 正在这时,小李从万长城的司机那里得到一条重要线索,案发当天下午,曾经有人向他打听过万长城的行踪。 这个人叫黄三强,因为是个癞痢头,所以认识他的人都叫他三癞子。 三癞子几年前因为持械伤人,坐过三年牢,出狱后一直没有正式工作,就在社会上混。万长城为了对付讨要工资的民工,或者搞房地产开发时恫吓那些拒绝拆迁的“钉子户”,曾请他出面“帮忙”。两人也算是熟人了。 据司机反映,案发当日下午两点左右,他在汽车修理厂门口偶遇骑摩托车的三癞子。三癞子停车跟他搭讪,并问:“万总去哪儿了?刚刚去公司找他,他人不在。” 司机随口说他去省城办事了。 三癞子问:“你是他的专职司机,怎么没去?” 司机说:“车坏了,我在修车。万总自己一个人乘车去了省城。” 三癞子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摩托车一轰油门,走了。 司机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后来万长城死于非命,他越想越觉得可疑,所以才将这一情况告诉了警方。 老魏分析道:“如此说来,万长城独自一人去省城这件事,除了他老婆和司机,就只有这个三癞子知道了。” 小李点头说:“对,所以我才觉得这个人很可疑。” 老魏点点头说:“不管怎样,先传唤这个黄三强,探探他的口气。” 黄三强约莫三十岁年纪,果然是个癞痢头,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看起来让人瘆得慌。 他也不是第一次进公安局,大大咧咧的,并不胆怯。 老魏问:“黄三强,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来吗?” 黄三强晃头晃脑地说:“知道,不就是为了万长城的命案嘛。” 老魏问:“这个月14日下午七点至晚上九点之间,你在哪里?” 黄三强笑道:“这是问我有没有案发时不在场的证据吗?别浪费时间了,没错,这个时间段我确实在青阳大桥附近,而且我也确实想杀万长城,可是他真的不是我杀的。” 据黄三强交待,他确有杀万长城之心。 那天下午从万长城司机口中得知万长城独自一人出门,他就觉得机会来了。 他给万长城打电话,探知对方会从车站经青阳大桥步行回家,于是就骑摩托车隐蔽在万长城所住豪景山庄门口不远一个他回家必经的拐角处,准备等万长城走到这里时伺机动手。可是一直等到晚上七点半,仍不见万长城现身,再打他手机,却已关机。 他心有不甘,骑着摩托车沿途寻去,大约七点四十分左右,他骑摩托车经过危桥,并没有看见万长城,又一直寻到车站,也没有见到他。 他以为万长城骗了他,骂了一句“他妈的”,只得悻悻作罢。 直到第二天看了电视新闻,才知道那晚万长城淹死在了青阳河。 老魏见他眼神闪烁,说话像背预先想好的台词,就知道这里边有蹊跷,一拍桌子火道:“三癞子,你给我老实点儿。我们既然把你请进来,就肯定已经掌握了你干坏事的证据。到了现在你还不老实交待,那就是自讨苦吃。” 他朝小李使个眼色,小李心领神会,挽起衣袖虎着脸走上前,装出一副要“教训教训”他的样子。 “怎么着,你们还真敢刑讯逼供呀?”黄三强好汉不吃眼前亏,忙叫,“好了好了,我说我说,我承认,万长城是我杀的。我骑着摩托车经过那座危桥,正好撞见万长城,杀心顿起,就把他推下了大桥。” 老魏问:“你看到他时,他是不是昏迷在大桥上?” 黄三强说:“对对对,他当时正昏迷不醒,我本来以为他死了,那正好省得我动手。谁知下车一看,他只是昏迷过去,呼吸顺畅,估计死不了,所以我一咬牙,就把他推下了大桥。” 老魏问:“你为什么要在他棉大衣口袋里塞两块石头?” “石头?”黄三强一怔,“这叫落石沉尸,你懂不懂?让他揣两块石头在口袋,增加他的重量,尸体就不容易浮起来。” 老魏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轻轻舒了口气。 至此,万长城命案发生的经过,已经基本查明了。 佟亮他们三个先将万长城击晕,实施抢劫后离去,以为过不了多久万长城就会自然醒转。谁知他们离去不久,大桥上只剩下昏迷倒地的万长城,刚好心怀杀机的黄三强赶到,轻而易举地就将毫无反抗之力的万长城丢进冰冷的青阳河,落石沉尸。 老魏问:“据我们调查,你与万长城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他?” 黄三强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老魏一愣:“你的意思是说,你是受人指使?那个人是谁?” 黄三强说:“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们。”他看看旁边正朝他晃动拳头的小李说,“做我们这行有我们的道义,我承认我杀了人,万长城的案子是我做的。但我绝不会说出我背后的老板是谁。就算你现在打死我,我也是这句话。” 老魏笑笑说:“你放心,他只是吓唬吓唬你,刑讯逼供那是无能警察才干的事,咱们不会干。你的幕后指使人是谁,咱们很快会调查清楚。你就准备吃枪子吧。” 4 别看黄三强在外面横行霸道,可在家里,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 他母亲因为他坐牢那几年劳累过度,得了一种比较罕见的病,据说只有北京的大医院才能治好,而且手术费最保守估计也要二十多万。 道上曾有传闻,黄三强为了给母亲筹钱治病,还暗中策划过抢银行,但没有成功。 但是最近,他母亲忽然坐飞机到北京,在一家大医院成功进行了手术,手术费三十万已经支付给医院…… 听完小李的汇报,老魏着实愣了一下。 看来黄三强这小子所言不虚,他还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呢。 他母亲的三十万元手术费,显然就是他替别人杀死万长城的报酬。 可是到底是谁拿三十万买万长城的命呢? 是他不共戴天的仇家,还是生意场上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 老魏想了一下,忽然问小李:“你说万长城死后,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小李脱口而出:“当然是他那年轻的老婆呀。” 老魏摇摇头,脸上露出奇怪的笑意。 小李脑中灵光一闪,说:“是他那个帅哥司机。” 老魏点头。 小李说:“我也看出来他老婆赵卉和司机关系不一般,你的意思是说背后指使黄三强杀人的就是他俩?” 老魏没有说话。 小李说:“我觉得不大可能,如果真是他俩,他们只会希望黄三强藏得越深越好,绝不会在警方根本没有注意到黄三强的时候,就自揭其短地把他推出来。” 老魏点头说:“有道理。” 这天下午,市局领导交给老魏一封信,说是从纪委转过来的一封与万长城命案有关的举报信。 老魏一看,信是打印出来的,主要内容是说,市政府一位姓蔡的副市长和万长城官商勾结,在许多市政工程招投标中,存在行贿受贿暗箱操作等违纪违法行为。青阳大桥之所以建成了豆腐渣工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塌桥事故发生后,蔡副市长和万长城通过做假等手段蒙混过关撇清关系。最近蔡副市长要升到省厅做一把手,不想省纪委收到举报信,正要对青阳大桥塌桥事件重新展开调查,据说万长城这次携带五十万元现金进省城,就与这件事有关。蔡副市长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自己仕途,为了杀人灭口,所以暗中放出话来,愿出三十万买万长城一条命。 老魏觉得这是一条重要线索,立即就此展开调查。 但最后却发现,这位蔡副市长其实早在两个多月前就已被省纪委“双规”,一直处在秘密控制之下。他房间里除了要他交待罪行的纸和笔,没有手机电话,没有电脑互联网,跟坐牢没有什么区别,所以绝不可能指使别人杀人灭口。 线索就此中断。 老魏很是气馁,案情分析会上,他问小李:“从目前情况来看,你觉得咱们应该从哪个方向入手才好?” 小李想了一下说:“万长城黑白通吃,平时仇家不少,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更多,要是一个一个排查,困难比较大。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从黄三强身上下手。” 老魏说:“可是他这个人极讲义气,死也不肯招出幕后老板是谁。” 小李说:“他不是个孝子吗?也许咱们可以从他母亲身上打开缺口。” 老魏:“说这倒是个办法。” 两天后,老魏带着小李乘飞机到北京,在一家大医院找到了手术后正在住院的黄三强的母亲。 老魏怕老人家受不了打击,没告诉她黄三强杀人的事,只是提一些水果,身着便装走进病房,说自己跟黄三强是好朋友,因为最近进京办事,受黄三强之托,前来看望老人家。 老人家十分高兴。 聊天过程中,老魏假装不经意地问起老人家手术费的事,老人家心疼地说:“这次手术差不多花了三十万元,都是三强向朋友借的。” 老魏问老太太知不知道给黄三强借钱的人是谁。 老太太摇头说不知道,钱是他进京前一天,也就是11月15日借到的,是他的朋友亲自送到家的。 老魏问她认不认识他那个朋友,他们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老太太仍旧摇头,说他们关起门在房里说话,她没有听到。那个人她也不认识。 想了一下,又说:“不过有些眼熟,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老魏忙说:“您再好好想想。” 老太太想一下,说:“瞧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以前我在中和村捡矿泉水瓶时见过他,他好像就住在那里。” 老魏问:“他大概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 老太太说:“大约四十来岁吧,戴眼镜,斯斯文文,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 老魏知道,中和村是青阳市的一个城中村,目前正面临拆迁重建,村子不大,找一个人应该不难。 第6章 致命危桥(3) 他朝小李使个眼色,小李立即走到外面走廊,给局里户籍科打电话,让他们把中和村所有三十五至四十五岁之间男性常住人口身份证资料发到自己的工作邮箱。 十几分钟后,户籍科将资料发送过来。 据户籍科的同事筛选,整个中和村共一百五十户人家,符合查找条件的男子共八十二名。 小李把这些人的照片在手提电脑里打开,一个一个放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最后指着一个戴近视眼镜的瘦削男子说:“就是他。” 老魏一看,那人名叫高明,住在中和村102号。 回到青阳市,老魏马不停蹄地传唤了高明。 高明,今年42岁,中和村老住户,三中物理老师。 老魏开门见山地问:“11月15日,有人看见你亲手将三十万元交给黄三强,有这回事吗?” 高明说:“是的,但钱不是我的,是我们中和村一百五十户人家每家出两千元凑起来的。” 老魏有点意外,问:“你们中和村为什么要凑钱给他?” 高明说:“因为我们想请他帮我们解决万长城。” 原来万长城想把中和村拆了搞房地产开发,但给拆迁户每平米房产的拆迁安置补偿,还不及周围房价的一半。一旦拆迁,中和村村民无力购买新房,便会无家可归,所以全体村民都不同意拆迁。为了逼迁,万长城请黄三强带人在村里泼屎放蛇砸门拆玻璃,甚至上门砍杀,村民们义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后来村里人聚在一起商量,万长城可以找黑道上的人玩手段,咱们也可以呀,他黑,咱们比他更黑。所以下次黄三强上门逼迁的时候,村民们就好言好语将他请到家里商谈,表示愿出更高的价钱,请他反过来去教训万长城。黄三强问他们愿意出多少钱,村民们说出十万。黄三强想一下说:“你们教训一次万长城也不顶事,他在上面有人,完了还是要拆你们的房子,而且我也会受连累。”村民问:“那怎么办?”黄三强咬咬牙说:“无毒不丈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帮你们彻底把万长城解决了吧。你们给我三十万,我帮你们彻底解决后顾之忧,保证万长城再也不会来拆你们的房子了。再说你们共有一百多户人家,平摊下来,每户出两千元,就把这事彻底摆平了,何乐而不为呢?”黄三强又拍着胸脯保证说:“盗亦有道,你们放心,就算我被抓去枪毙,也绝不会供出你们来。如果我把你们扯进来,你们可以把钱要回去。”虽然没有言明,但村民都隐约猜到他所说的“彻底解决万长城”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沉默着,谁都没有表示异议。11月15日,村民看到新闻说万长城被人杀死了,心里知道一定是黄三强干的,于是大家都遵守诺言,凑齐三十万元,派高明做代表,交给了黄三强。 老魏做梦也没有想到,指使黄三强杀害万长城的幕后真凶,居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村人。 案子虽然破了,老魏的火牙仍然未好,整天捂着腮帮子,难得见他说句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5 天低云暗,冷风劲吹,入冬的第一场大雪终于纷纷扬扬下起来。 老魏呵着白气,穿过公安局的大院,走向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的办公室。 他手里拿着万长城命案的卷宗,要请范泽天签字结案。 其实案子几天前就已经破了,他想找范泽天签字,可这位大队长一直忙着,只能在电话里闻其声,不能见其人。 今天好不容易看见他回办公室,赶紧拿着卷宗一路小跑过来。 范泽天接过卷宗看了一下说:“对不起,老魏,这个字我不能签,因为这个案子还没有破。” 老魏一愣:“还没有破?” 范泽天说:“对,我看过这个案子的所有资料,觉得咱们的侦察工作有漏洞,甚至出现了很大的偏差。咱们就从黄三强杀人说起吧。在万长城所住的豪景山庄前面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有一个交通监控摄像头,拍到11月14日晚间,黄三强骑着摩托车沿路寻找万长城经过那里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三十四分,然后晚上七点四十八分,他骑着摩托车出现在汽车站的治安监控视频里,这中间只有十四分钟时间。从那个十字路口到汽车站,你知道的,最近的路,只有经过青阳大桥这一条道。我请技术科的同事反复测试和计算过,那条路,因为路况不好,骑摩托车最快也要十三分钟,黄三强用了十四分钟走完,已经算是很快的速度了。如果他真是杀害万长城的凶手,如果真如他所言,骑摩托车经过危桥发现昏迷倒地的万长城,然后停下摩托车上前察看,试探他的鼻息,确认他没有死,然后再找到适合的石头塞进他口袋,再把他推下河去,经过反复演示,我计算出,这中间至少要耽搁五至八分钟。” 老魏渐渐明白他的意思,问他:“你的意思是说,如果黄三强杀了人,那么他走完这段路,行路时间加上作案时间,至少需要十八至二十一分钟,而他实际上只用了十四分钟,所以他根本没有时间杀人。” 范泽天点头说:“是的,从监控视频所记录的时间差来看,他根本没有时间在桥上杀人。我个人比较倾向于认同黄三强的第一份口供,他想杀万长城,但没有找到目标。他开着摩托车经过青阳大桥,一路上并没有看见万长城,过了桥,他继续向前搜寻,所以他的身影才会出现在车站的监控画面中。” 老魏见自己的推理被推翻,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冷着脸问:“如果黄三强没有杀人,那他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呢?” 范泽天说:“其实很简单,如果他不承认是他杀死了万长城,他就不可能得到母亲的三十万救命钱,就算拿到了,也会被得知真相的村民要回去。他虽然是个流氓,但他也是个孝子,他为了筹钱给母亲治病,宁愿自己坐牢,甚至被枪毙。” “如果他没有杀人,那万长城又是怎么死的呢?” “经过推算,黄三强骑摩托车经过青阳大桥大约是晚上七点四十分左右,这时他并没有在大桥上看见万长城,说明万长城这时已经落水了。而民工佟亮三人打晕万长城实施完抢劫离去时,大约是七点二十五至七点三十分之间。从佟亮三人离开,至黄三强到来,中间大约有十五分钟时间。经过调查走访,基本可以确认,这中间并没有人上桥,自然也就没有人将万长城推下青阳河。那他是怎样掉进河里的呢?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我个人的推理是,抢劫他的人离去后,他很快苏醒,意识模糊中翻了一下身,危桥护拦早已毁坏,他翻动身体,很快就滚到桥沿,毫无阻拦地掉了下去。” 老魏表情痛苦地呲了一下牙,不知是牙痛,还是因为自己侦破的案子被队长轻而易举推翻而感到恼火。 他大声问:“万长城口袋里的石头又怎么解释?这不是有人落石沉尸最好的证据吗?” 范泽天道:“不错,当初这个案子之所以定性为他杀,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在死者口袋里发现了两块石头。投水自尽的人应该不会在自己口袋里塞上两块石头,失足落水的人就更不会有此不合常理之举了。要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就不得不从万长城独自去省城所办事项所起。万长城喜欢收藏玉石,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赌石。那天省城刚好有一场地下赌石大会,据我调查,那两块石头,其实是万长城花五十万赌来的,他觉得石头里面所藏美玉,价值远不止五十万元。他怕放在包里被人偷,所以就藏在了自己大衣口袋里。” 老魏皱眉道:“是吗?我也去省城调查过,怎么就没有调查出来呢?” 范泽天盯着他道:“不,你调查出来了,你早就知道他口袋里揣着的不是两块普通的石头,所以你从省城回来的第二天,就跑到物证科,用两块颜色和形状大致相同的石头,把那两块石头掉包了。其实所有证物在案发现场都已被拍照,但已经收进物证科的两块毫不起眼的石头,又有谁会再次拿出来跟最初拍摄的照片仔细对照呢?物证科装有监控探头,但你掉换石头时一直背对着镜头,所以绝对不会被人看见。其实这时候你已经知道万长城并非死于他杀,而是迷糊中失足落水,但为了将那两块价值不菲的石头据为己有,你不得不将这个案子办成凶杀案,恰巧这时黄三强自认其罪,正中你下怀。但是黄三强虽然承认杀人,却不愿说出幕后的买凶杀人者是谁。警方侦破工作进入死胡同之际,忽然收到一封从纪委转来的举报信,使警方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蔡副市长。经过技术科分析,这封信是用咱们局的电脑打印的,如果要我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你办公室那台喷墨打印机打印出来的。其实那封举报信是你写的。” 老魏的脸色已经变了,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问:“笑话,我为什么要写那样的信?” 范泽天道:“因为你想让这个案子早日侦破,早日结案,因为你怕再拖下去会夜长梦多。蔡副市长与万长城之间的龌龊勾当,在咱们青阳市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据你推测,指使黄三强杀人的,极有可能是这位急于升官却又丑闻缠身的副市长。但是你手里没有任何指向他的证据,不敢贸然调查他,所以就自己写了一封举报信,把警方的调查方向引向这位贪官。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官场上有你太多不了解的潜规则,虽然没有对外公布,但实际上蔡副市长早就已经被省纪委‘双规’,他已经被软禁起来,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再指使别人去杀人。你的诡计没有得逞,中和村的线索恰好在这时浮现出来。你终于找到了指使黄三强杀人的幕后黑手。这个案子表面看来,确实被你侦破了。你这么急着找我签字,就是希望这个案子早点结案。我为什么三番几次不肯签字,就是因为我对这个案子产生了怀疑,这几天我一直在暗地里加紧调查。” 老魏像是被人一拳击中火牙痛处,面容扭曲,满脸痛苦,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范泽天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意味深长地说:“老魏,就像万长城丧命于自己建筑的危桥,其实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中都有许多危桥,一不小心,就会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我知道你家里经济情况不好,老婆生病,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大学毕业,原指望他能赡养父母,谁知却还反过来向你伸手要钱买房。这何尝不是你人生中的一段危桥?你把那两块石头放回物证科,将这个案子重新侦查清楚,我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办完这个案子,你就退休养老吧。” 老魏抬头看着他,眼圈就红了。 第7章 生死快递(1) 1 这是一栋建于三十年前的筒子楼,楼高五层,一条走廊直通南北,走廊的一边,排列着七八间格局逼仄的住房。 这栋楼几年前被人买下,稍加改造,就成了专门向外地人出租的出租楼。 这天早上,住在三楼302房的打工妹阿玲手里拿着一本书,去敲隔壁房间的门,敲了半天,无人应门,用手轻轻推一下,门是锁着的。 她觉得有点奇怪,把手从旁边没有关紧的窗户里伸进去,掀起窗帘一角,凑近一瞧,只见屋里地板上躺着一个女人,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流了一地…… 阿玲的一声尖叫,惊醒了大楼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租客。 几辆警车呼啸而至,带队赶到现场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 命案发生在三楼紧挨着楼梯间的301房,打电话报警的是死者的邻居阿玲,阿玲同时也给房东何鸿祥打了电话。 住在附近的何鸿祥比警方先到一步。 可是301房被租下之后,租客已自行更换门锁,房东有钥匙也打不开门。 范泽天只好叫人破门而入。 这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套间,一个年轻女人仰面躺在客厅地板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流出的鲜血早已凝固。客厅一角摆着一张书桌,书桌上堆着一些书,还有一台打开着的、处于屏保状态的手提电脑。 房东何鸿祥凑到死者跟前瞧了瞧,非常肯定地说:“没错,她就是这间房子的租客。” 他从皮包里拿出死者三年前来租房时用的身份证复印件给警方看。 范泽天看了,死者名叫霍雨佳,外市人,今年27岁。 范泽天一面叫助手小李想办法联系死者家人,一面向房东询问死者的情况,但何鸿祥说自己除了上门收取房租,与死者并无过多接触,提供不出更多信息。 范泽天转而询问报案人阿玲。 阿玲说自己在附近一家酒店做领班,平时早出晚归,跟死者接触并不多,只知道死者是一个网络作家,整天对着电脑码字,有时一个星期也难得见她下一次楼。 范泽天皱起眉头问:“一个星期不下楼?那她怎么生活?” 阿玲说:“她是资深宅女,无论是吃的喝的,还是穿的用的,全部都在淘宝上解决,就连一日三餐吃的快餐面,也是网购的,所以常常能见到快递员来敲她的门。” 范泽天问:“那你是怎么发现她死了的?” 阿玲说:“平时下班,我喜欢看书,碰巧她家里有不少书,所以我偶尔也会找她借书看。前几天找她借了一本叫《刑侦档案》的小说,已经看完了,本来想今天早上上班前还给她,谁知敲了半天门没有反应,我以为她在睡懒觉,就想把书从窗户里放进去,谁知掀起窗帘就看见……” 范泽天问:“她有男朋友吗?” 阿玲摇头说:“应该没有,上次聊天我问过她,她说在自己没有成为网络大神之前,绝不谈恋爱。” 范泽天问:“平时都有些什么人来找她?” 阿玲说:“这我就不太了解了,因为我白天都在上班,印象中除了快递员经常出现在她房间门口,就只有房东每月来收房租了,除此之外,还真没有看见有谁来找过她。” 这时法医老曹来报告说,死者系被匕首刺穿心脏失血过多而死亡,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天中午12点至下午2点之间。 痕检人员报告说凶器上没有提取到凶手的指纹,现场也没有凶手留下的足印,看来凶手作案之后清理过现场。 屋里没有被翻动的痕迹,死者的钱包、手机及铂金项链都在身上,基本可以排除谋财害命的可能。 桌上的电脑,关闭屏保之后,电脑桌面上是一篇打开的文档,应该是死者正在写作的一篇稿子,最后一次手动保存时间为昨天中午12点22分。 这栋楼里的租客并不多,三楼只有三个租客,除了阿玲和死者霍雨佳,还有一对中年夫妇租住在走廊另一头的308房。 这家的男人是个小货车司机,天天在外跑运输,女人叫张婶,是个家庭妇女。 张婶向警方提供了一条线索,说昨天中午,自己出门倒垃圾,看见一个快递员在敲301房的门,因为霍雨佳经常收快递,她也没有多留意。范泽天问,当时大概是什么时候?张婶想了一下说:“当时我在等我老公下班回家吃饭,看了一下手表,大约是12点20分左右吧。” 范泽天问:“那快递员是男的吗?还有,你怎么知道他是快递员?” 张婶说:“是个男的,穿着一般快递员的蓝色工衣,戴着一个鸭舌帽,手里拿着一个快递包裹,一看就是送快递的啊。不过衣服上写的什么快递公司名称,我就没有细看。” 她还想说什么,看见房东何鸿祥走过来,欲言又止,找个借口走开了。 范泽天叫女警文丽赶紧向快递公司查证。 市内的快递公司,包括EMS,总共有五家,文丽一一打电话查证,都说昨天没有寄给这栋楼301房霍雨佳的快递,而且快递公司的人说,他们的派件员一般不会戴鸭舌帽上门派件,因为有一些警惕性高的老年客户不会给戴鸭舌帽敲门的陌生人开门。 范泽天思索着说:“这么说来,是有人假冒快递员敲开了霍雨佳的门,而且时间正是昨天中午12点多,看来这个冒牌快递员有重大作案嫌疑。” 文丽点点头,推断道:“死者昨天中午正在对着电脑写作,忽然有人敲门找她,她将文档保存之后起身开门,却没有想到,在门外等着她的却是死神的召唤。” 范泽天忽然想到什么,把张婶叫到一边,问她:“我看你刚才好像有话要说,看见房东来了,又没有说了。是不是你觉得这个案子跟房东有关系?” 张婶摇头说:“没、没有。” 范泽天说:“你要知道,对警方隐瞒破案线索,那叫知情不报,也是犯法的。” 张婶这才说:“其实我也是听以前从三楼搬走的一个租客说的,她说那个霍雨佳,整天坐在家里玩电脑,没什么经济收入,每次房东来收房租,她拿不出钱,就跟房东上床玩一次。玩一次,抵一个月的租金。一开始我还不信,后来有一次房东来收租,一进301房就砰的一声关紧了房门,我从她窗前经过,果然听见里面传来不堪入耳的声音……” 范泽天说:“哦,竟有这样的事?你是怀疑霍雨佳的死,跟何鸿祥有关?” 张婶左右瞧瞧,见何鸿祥并不在旁边,这才悄声说:“何鸿祥这个人,虽然好色,但胆子很小,你借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杀人,我说的是他老婆。” 范泽天问:“他老婆怎么了?” 张婶说:“他老婆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有一回她发现何鸿祥跟一个外地妹有染,竟然叫两个娘家兄弟活生生打断人家姑娘一条腿,最后赔钱了事。” 范泽天说:“你是怀疑他老婆知道何鸿祥跟霍雨佳有染,所以叫人杀死了霍雨佳?” 张婶急忙摆手说:“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你刚才说知情不报也有罪,那我就只有言无不尽了。他老婆是不是凶手,只有靠你们这些当警察的去查,我们小老百姓说了可不算。” 范泽天不由得笑了,他把这个情况告诉文丽,叫她重点查一下何鸿祥的老婆。 2 下午,文丽回到局里,向范泽天报告说,自己详细调查了何鸿祥的老婆,这女人上个月出国旅游,在新马泰玩了大半个月,不想乐极生悲,刚一回国就遭遇车祸,至今已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仍然是有时清醒有时昏迷。她的两个兄弟,三个月前去了厦门打工,一直没有回来过。所以这个女人和她兄弟联手作案的可能性基本被排除。 范泽天边听边皱眉,这个案子唯一的线索到这里就中断了。 警方又紧锣密鼓地调查了三天时间,仍然没有半点进展。 正当案情陷入僵局时,刑警小李通过再次走访死者的邻居阿玲,竟意外地得到了一条有用的线索。 阿玲告诉警方,不久前,霍雨佳曾收到一家淘宝网店快递给她的一坨大便。 原因是霍雨佳在这家网店买了一件衣服,觉得不满意,给了人家一个差评。 店主打电话叫她改为好评,霍雨佳不肯,最后把店主惹恼了,所以就给她寄了一坨大便泄愤。 范泽天说:“这样的事我在电视新闻里看见过,想不到还是真的。” 小李说:“听说霍雨佳收到大便包裹后火冒三丈,立即用小号又在这家网店买了两个几块钱的小饰品,收货后直接又给了两个差评。” 范泽天不解地说:“差评就真的这么可怕吗?” 一旁的女警文丽不由笑了,说:“范队,你没有上淘宝买过东西,所以不知道其中的游戏规则。上淘宝买东西的人,如果看见你的网店差评多,就会对你的信誉产生怀疑,自然也就不会买你的东西了。差评会影响一家网店的整体好评率,而且差评多的话,店家升级就慢,可以说会直接影响店家的生意。连续几个差评,足可以搞垮一家网店。” 范泽天说:“原来这里面的水这么深啊。我看这倒是一条线索,赶紧把霍雨佳的电脑拿到技术科,查一查给霍雨佳寄大便的是哪家网店。” 霍雨佳在电脑里的淘宝页面设置了记住密码和自动登录,警方很快就进入了她的淘宝账号,经过仔细搜索,发现她连续三次给予差评的,是一家名叫“水依依”的服饰店,店主是个男的,名叫陈挺,从发货地址来看,这家网店就在邻省的康城市。 从康城到范泽天所在的青阳市,有近三百公里,难道真是这个淘宝店主跨省杀人? 范泽天马上给康城警方发出协查传真,请当地警方调查“水依依”网店店主陈挺的情况,尤其要调查清楚7月5日,也即霍雨佳被杀当日,陈挺的行踪。 第二天中午,康城警方传回消息,说陈挺今年34岁,离异,曾因故意伤害罪入狱两年,三年前刑满释放,出狱后开了这家“水依依”网店。经调查,7月5日陈挺曾去广州进货。因为康城到广州不通火车,他坐的是长途汽车,早上9点从康城出发,晚上8点半到达广州。7月6日和7日,两天时间在广州白马服装市场看货,7月8日携货从广州坐车返回。 范泽天拿出地图看了一下,发现从康城到广州,无论是走高速公路,还是走国道,青阳市都是必经之路。 范泽天心中一动,在地图上把从康城到广州的路线画出来,并且在途经青阳市的地方打了一个圈。 文丽不解地问:“范队,难道你是怀疑这个陈挺在去广州进货的途中,顺道把霍雨佳给杀了?” 范泽天说:“他进货的日期是7月5日,霍雨佳被杀日期也是7月5日,我计算过长途客车经过青阳市的时间,大概是中午12点左右,霍雨佳的死亡时间也是这个时候。你难道觉得这些都只是巧合吗?” 文丽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可是这个陈挺能耐再大,也不可能让坐满乘客的长途客车停在青阳市的某条公路上,等他下车杀个人之后再坐上车,继续往广州开吧?” 范泽天说:“不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咱们得去趟康城,看看这个叫陈挺的家伙,是不是真的一整天都坐在长途汽车上。” 3 陈挺,身高一米七五,紫膛脸,皮肤黧黑,乍一看,给人一种壮实憨厚的感觉。 但范泽天带着文丽和小李赶到康城,在当地警方带领下,见到这位淘宝店主时,脑海中闪过的第一印象却是,这个男人能在网上开店专卖女人服饰,说明他心思细腻,绝不像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 “那个女人确实给过我差评,我一时气愤,也确实给她寄过一坨大便,但是我没有杀人。”范泽天开门见山道明来意,陈挺显得有些激动,说,“7月5日这天,我一整天都在去往广州的长途客车上,用你们警方的话来说,根本不可能有作案时间。” 陈挺告诉警方,因为广州的服装新潮,放到网上很好卖,所以他网店里的衣服基本都是从广州进货。7月5日早上9点,他坐上了从康城去往广州的长途客车。那是一辆卧铺车,车上有上下两层卧铺,他睡在后面的上铺。大约中午12点,客车在青阳市停车吃午饭,下午6点半左右在广东佛冈县吃晚饭,晚上8点半左右到广州。一下车,他就找了间宾馆住下了。 范泽天问:“你们的车,在青阳市吃午饭时,停留了多久?在什么地方用餐?” 陈挺说:“具体是哪家餐馆,我没有留意,只知道是国道边的一家路边餐厅,餐厅凳子不够,很多人都是买个盒饭蹲在路边解决掉的,停车的时间大约有15至20分钟的样子吧。” 范泽天说:“客车离开青阳市后,车厢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情?你挑一两件给我说说。” 第8章 生死快递(2) 陈挺说:“车上能有什么趣事呢?大家都昏昏欲睡,因为我前一晚在网店守了一个通宵,所以困得很,一上车就睡了。对了,客车在离开青阳市不久,车上有个小孩肚子痛要拉屎,司机说没到上厕所的时间所以不肯停车开门,那小孩就蹲在过道里拉屎,差点把一车人都臭翻了。哦,还有一件事,大概是下车吃晚饭前一个小时左右,车厢中段有一个长头发的男青年偷偷摸了一下他旁边一个年轻女人的屁股,结果那女人大发雌威,一脚把他从卧铺上踹了下来,闹出好大动静,全车人都被惊醒了……” 范泽天问:“当天天气如何?” 陈挺说:“天气不错,一直是晴天。”他看了范泽天一眼,又说:“我坐的是一辆私人承包运营的长途客车,这个车是不进站的,一般都是停在康城汽车站前面的公路边揽客,整个康城市只有这个车跑广州,隔天一趟。我去广州进货,都是坐这个车,上面的司机和售票员都已经认识我了,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 第二天早上,范泽天来到康城汽车站,果然看见站前路口停着一辆从康城开往广州的大客车,一个女售票员正在大声揽客。 范泽天走过去,向她亮了一下警官证,然后拿出陈挺的照片问她认不认识这个人,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又问她7月5日这个人是否坐过你们的车? 女售票员想了一下说:“坐过,那天他还帮我招揽了两个客人,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范泽天问:“那天他一直都在车上吗?” 女售票员说:“当然啊,难道我们会把客人半路甩下去吗?” 范泽天问:“你还记得他那天睡在哪个铺位吗?” 女售票员说:“应该是最后面一排的上铺,靠近车后窗最角落里的一个位子。” 范泽天问:“当时车上坐满了人吗?” 女售票员说:“那倒没有,现在是淡季,哪能坐满?那一趟车好像坐了三分之二的客人,车上至少还有十来个空位,不过有人喜欢坐在最后面,图个清静,那也没办法。哦,对了,今天这趟车上有一个叫朱油葱的家伙,好像那天他也坐这趟车去广州,而且就睡在你找的这个人的下面,你可以去问问他。” 范泽天上车找到朱油葱,给他看了陈挺的照片,然后道明来意。 朱油葱告诉他说,7月5日自己确实曾和这个人同坐此车,这个人就睡在他左边上铺。在青阳市停车吃饭的时候,两人是最后下车的。 范泽天问:“吃饭的时候,你一直跟他在一起吗?” 朱油葱说:“这倒没有,大家都七零八落地蹲在路边埋头吃盒饭,谁也没有注意谁。不过他好像吃得挺快的,等我上车的时候,他已经在车上盖着被子躺下了。他好像是躲在被子里戴着耳机听音乐,只露出黑乎乎的半个头在外面。” 范泽天问:“这之后你有跟他说过话吗?” 见朱油葱摇头,他又问,“你再次看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朱油葱说:“应该是傍晚在佛冈停车吃饭的时候吧,当时我去上厕所,正好碰见他从厕所里钻出来跟我打招呼。” 范泽天问:“听说那天车厢里有人摸了一个女孩的屁股?” 朱油葱不由得笑起来,说:“那可不,那女孩可不简单,一脚就把人家给踹下了卧铺,一车人都闹醒了,醒来我才发现窗外下了好大的雨。” 范泽天一怔,问:“不是说那天一直是晴天吗?” 朱油葱说:“本来是晴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车从一座山下经过,突然下了一阵大雨,很快就停了。” 范泽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车上走下来后,文丽问:“范队,看来那天陈挺确实一直都在车上,他不在现场的证据是成立的。” 范泽天说:“那倒未必。” 文丽睁大眼睛说:“你该不会觉得他是在中午吃饭的那十多分钟里跑去杀人的吧?” 范泽天说:“现在还不好说,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不过还要跟着这辆车跑一趟,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你先跟小李回青阳市,我要亲自坐上这趟车看看情况。” 4 范泽天刚买票上车,那车就启动了。 车厢里闹哄哄的,有的人在打牌,有的人聚在一起喝啤酒,还有小孩在过道里跑动,也有人在闭目睡觉。 中午12点左右,客车来到青阳市,司机叫全车乘客下车吃饭。 那是一家名叫悦来餐馆的小饭馆,店主对司机笑脸相迎,十分热情,估计这是司机选的“定点餐厅”,回扣也一定很丰厚。 乘客们三三两两蹲在路边吃完饭,上车时,范泽天看了一下手表,是12点18分。 客车驶离青阳市后,乘客们坐了大半天车,都累了,一个个昏昏欲睡,车厢里很快安静下来。 大约三小时后,途经一处公厕,司机叫醒大家下车上厕所,大概十分钟后,客车重新出发。 又过了三小时,傍晚6点半,客车在广东佛冈县停下吃晚饭。 20分钟后乘客上车,晚上8点半,客车终于抵达广州市。 下车后,范泽天问司机,这个车是不是每一趟的午饭和晚餐,都定在这两家餐馆吃啊? 司机说:“是的,一般中午12点左右在青阳市吃午饭,晚饭是傍晚6点半在佛冈这家餐馆吃,如果不出意外,午饭和晚饭都定在这两个时间和这两家餐馆。” 范泽天问:“从康城到广州,不是有高速公路吗?咱们为什么不走高速?” 司机苦笑道:“走高速收费太贵了,国道这边已经取消收费了,走国道一趟下来要省不少钱呢。” 第二天,范泽天一回到青阳市,就向小李和文丽交待了两项任务。 第一,计算出从国道边的悦来餐馆到死者霍雨佳的住处,最快要多少时间?最好实地走两趟。 第二,把陈挺的照片传给出租车公司,请他们发给每一位司机看一下,看看照片上的这个人,是否在7月5日坐出租车走高速跑长途,具体起止地点是从青阳市到隔壁省的佛冈县。 下午,小李首先回来报告,悦来餐馆地处国道边,地点有点偏僻,不通公交车,的士也很少经过,如果要打的,至少得站在路上等待半个小时以上,但那一带在路边游弋的摩的特别多,招手即来。如果坐摩的,从悦来餐馆到霍雨佳的住处,大约需要20至25分钟。 而文丽带回的消息却并不乐观。 出租车公司的司机们看过照片后都说7月5日没有载过这样一位客人。跑长途至少得几个小时,如果真有这样的客人,他们一定记得。而且出租车公司负责人还说,根据相关规定,出租车可以跑长途,但不能跨省,否则就是非法营运,所以就算真的有客人想打的出省,到广东佛冈去,也没有哪辆出租车敢载他,除非…… 范泽天问:“除非什么?” 文丽说:“除非陈挺打的是黑车。这位负责人告诉我说,在青阳论坛网上,有一个‘车讯’栏目,本地一些黑车司机都在上面发帖子做广告拉生意,只要乘客肯给钱,什么地方他们都敢跑。” 范泽天顿时来了精神,忙道:“快给我上网查查。” 文丽打开电脑,进入青阳论坛,果然看见上面有一个“车讯”栏目,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一些私车出租信息,随便点击一条,只见帖子里写着:豪华七座商务车,承接各种包车服务,价钱公道,如有需要,请电联或QQ联系。后面写着车主的联系方式。 范泽天叫文丽把这个论坛近段时间所有租车信息都搜集起来,然后一条一条找司机核实,看有没有人在7月5日下午租车去过广东佛冈县。 文丽带人忙了两个通宵,终于找到线索。 一个叫阿彪的司机说自己好像在7月5日搭载过照片上的这个人。 那位乘客是在7月3日跟他在网上预约的,说好走高速,从青阳市去往广东佛冈县,叫他7月5日中午12点45分左右在自来水公司门口等他。怕司机爽约,对方还预付了三百元定金。 7月5日,阿彪依时在约定的地点等候,大概中午12点50分左右,一个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上了他的车。 阿彪知道他就是租车人,所以没有多问,就直接把车开上了高速公路。 从青阳市到佛冈县,全程大约480公里,一路上客人不住地催他加速,阿彪把车开到时速120公里,一共在路上跑了4个小时,到达广东佛冈县已经是下午5点。 那个客人爽快地付完车费,就离开了。 因为客人当时一直坐在后排,又戴着鸭舌帽,阿彪觉得跟照片上的陈挺很像,但不敢百分之百肯定是他。 范泽天顿时兴奋起来,道:“很好,赶紧给康城警方打电话,请他们先控制陈挺,咱们现在就去康城抓人。” 5 在康城市公安局,范泽天、文丽和小李三人见到了已经上了手铐的陈挺。 范泽天问陈挺:“知道为什么要抓你吗?” 对方仍然一脸无辜,说:“我又没犯事,我哪知道啊。” 范泽天不由得笑了,说:“到了现在,你小子还不老实啊?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你杀了人,你杀了那个在淘宝网店给你差评的女孩霍雨佳。” 陈挺大叫:“你是警察就了不起,就可以随便冤枉好人啊?我早就跟你们说过,那天我一直坐在去往广州的长途汽车上,根本不可能下车杀人。” 范泽天说:“那好吧,既然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我就先来说说你的作案过程吧。” 因为陈挺经常坐这趟车去广州,所以对这趟车所走的路线和停车吃饭、上厕所的时间地点都很熟悉,这正是他设计这套作案方法的基础。 7月5日这天,他坐上从康城开往广州的长途汽车,上午时间一切正常。 中午12点,客车在青阳市停车吃饭,陈挺在众人面前晃了一下,然后悄悄溜走,在路边叫了一辆摩的,直奔霍雨佳的住处。 至于从停车吃饭的小餐馆到霍雨佳住处的路程和所需时间,他自然早已看着地图计算过。 12点22分左右,他来到了霍雨佳的出租房门口,冒充快递员敲开她的房门,然后进屋用匕首将其刺死,清理现场之后,他锁上房门,步行走过两个路口,来到青阳自来水公司门口,坐上早就租好的黑车,在高速公路上一路狂奔,于下午5点到达广东佛冈县。 从青阳市到佛冈县,大约有480公里路程,大客车走的是国道,最高时速80公里,走完全程大约需要6个小时,而陈挺租小车走高速,时速120公里,走完这段路只需要4个小时,所以他至少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用来作案和布置相关事宜。 陈挺找到长途客车在佛冈停车吃晚饭的那家路边小店,在客车到达之前躲进厕所,下午6点半客车准时停在这家小店吃饭,他从厕所里钻出来,若无其事地与车上的乘客汇合。 当然,那个下午躺在客车上蒙头大睡的陈挺,自然是假的,是他把行李塞进被子,在被子外面露出半个假头套伪装出来的,只要没有人特意揭开被子查看,就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陈挺听完范泽天的推理,好像被人点中了某个致命的穴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额头上的冷汗唰一下就冒了出来,盯着范泽天吃惊地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马上改口,“你、你胡说八道,如果我那天下午没有在客车上,又怎么知道下午车厢里发生的一切?” 范泽天说:“这个其实很容易做到,你只需在被子里悄悄放一个DV机,将下午发生在车厢里的事全都摄录下来,回头自己再看一遍视频,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如此一来,你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就可谓完美无缺了。我第一次来康城找你,就差点被你的障眼法蒙骗过去,你知道是哪一点引起了我的怀疑吗?” 面对这位神探神一般的推理,陈挺早已失去了抵抗的信心,老老实实地说:“我自问做得天衣无缝,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疏漏之处。” 范泽天说:“是因为天气。因为你放置DV机角度的问题,只能拍到车厢里的镜头,却看不见车窗外的情况,而且你从高速路上开车至佛冈,确实一路上都是晴天。可是你不知道,客车走了一段山路,山里天气复杂多变,那天正好下了一阵大雨,而且正是车厢里发生女孩被人摸屁股事件全车人都被吵醒之后下的大雨,全车人都知道当时下了一场大雨,而你却完全不知道。就是这一点,让我产生了怀疑。当时我就在想,在什么情况下可以看到车厢里的情景,却无法看到车窗外的大雨呢?” 陈挺钦佩地说:“所以你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DV摄录机?” 范泽天点头说:“是的,除了已经被固定在某处,不能自行转换角度的摄像镜头,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陈挺脸色苍白,瘫软在椅子上,说:“今天栽在你这位神探手里,我陈挺心服口服。我辛辛苦苦经营网店这么久,现在正是‘冲钻’的关键时候,那个可恶的女人连续给了我三个致命的差评,而且拒绝修改,不但使我的网店信誉受损,生意一落千丈,更要命的是,她还威胁我说以后还要用小号给我差评。遇上这样的疯女人,如果不将她铲除,我这网店就不用开了,正好我给她打电话时无意中听出她是一个人独居,所以我就……” 范泽天将他从椅子上提起来,说:“那么现在,就请你跟我们到青阳市公安局走一趟吧。” 第9章 旅途迷凶(1) 1 欧阳伟离开驴友之家,已是深夜12点。夏夜凉风迎面吹来,醉意微醺的头脑,略略清醒了些。小麦挽着他的胳膊,往住宿的旅馆走去。 夜已深沉,小镇的街道上已看不到行人。路灯像一个魔术师,把他俩的身影,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变短。一路上,小麦紧抿双唇,默不作声,似乎在想着心事。 街道的拐弯处,是一个十字路口,路口中间有个小花坛,里面的紫薇花开得正艳。 小麦闻到那清幽的花香,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说:“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欧阳伟点点头,陪着她在花坛边的水泥台阶上坐下。 小麦依偎在他身边,抬头望着明净的夜空,说:“看,天上的星星多漂亮啊!” 欧阳伟和小麦,是来这个叫天堂寨的小镇旅游的,与他们同行的,还有老蔡、林月和周董,都是他们公司财务部的同事。 不久前,税务局到他们公司查账,他们财务部的同仁齐心协力,帮助公司将一场账目危机化解于无形,同时采用转移支付的手法,帮助公司成功逃税近千万元。公司也投桃报李,给他们财务部五个人放了一个星期的带薪假,并给了他们一次公费出省游的机会。老蔡说:“听说天堂寨蛮不错的,咱们去那里玩吧。”他是财务部主任,是他们的头儿,欧阳伟他们几个自然唯他马首是瞻。 于是一行五人,就乘火车,来到了青阳市的天堂寨。 到了这个旅游小镇,才发现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因为正是旅游旺季,镇上像样的宾馆酒店都已人满为患,好不容易在一家天堂旅馆找到两间空着的双标房,老蔡和周董住了一间,欧阳伟和女友小麦同居一间,剩下一个会计林月,仍然没地方住。 经当地导游介绍,最后在另一条街上的“驴友之家”找到一间空房,总算让这位林大美女有了栖身之地。 好在林月住的驴友之家距离欧阳伟他们住宿的天堂旅馆只有十来分钟路程,并不太远,也还算方便。 游山玩水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他们就在这南方风情小镇待了五天,明天就要起程回去了。 这天恰逢林月生日,大家一致决定,趁着这在天堂寨的最后一个美妙夜晚,给林大美女举行一个生日Party,地点就定在林月的房间。出门在外,无拘无束,这天晚上,大家都玩得很疯狂,又唱又跳,又打又闹,喝完啤酒干白酒,等Party结束,已是半夜时分。 告别林月,离开驴友之家时,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老蔡朝欧阳伟眨眨眼,拉着周董先回旅馆去了,只留下欧阳伟和小麦在深夜的街道上漫步,享受着这难得的二人世界。 在十字路口的花坛边不知坐了多久,夜风吹来,酒意上涌,欧阳伟正犯困呢,小麦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哎呀,快1点了,咱们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坐火车呢。” 怎么一不留神,就在这水泥台阶上坐了一个小时呢? 欧阳伟仍有些迷糊,把手伸进口袋,想掏出手机确认一下时间,却发现手机不在口袋里,心里一惊,这才记起刚才喝酒时随手把手机放在林月房间的沙发上,忘记拿了。 小麦说:“那赶紧回去拿吧,要是丢了就麻烦了。” 驴友之家是一栋四层旧楼,专门为来天堂寨驴行的各地驴友提供廉价食宿,住宿条件自然比不上酒店宾馆。 他俩再次来到这里时,楼梯口旁管理员房间的灯已经熄了,整栋大楼被一片黑暗所笼罩。 小麦站在楼下说:“你快上去拿吧,我在这里等你。” 林月住在三楼303房。 欧阳伟爬上三楼,敲了敲303的房门,屋里没有一点声音。 看来林大美女已经睡了。 欧阳伟下意识地扭了扭门锁,出人意料的是,那门并未锁上,一扭就开了。 他犹豫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没有灯光,漆黑一团,一台旧空调挂在墙上嗡嗡作响。 “林月姐!”他轻轻叫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在门口足足站了一分钟,他的眼睛才渐渐适应屋里黑暗的光线,隐隐看见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林月斜躺在沙发上,带着满身酒味,早已睡熟。 欧阳伟知道她今天喝了不少白酒,想是醉得厉害,连门都没锁,就睡着了。 他的手机上贴有荧光纸,正在林月脚边的沙发角落里发着光。 欧阳伟不想打扰她的好觉,蹑手蹑脚走过去,拿起自己的手机,转身走了。 临出门时,想帮她把房门锁上。 可那是一种老式门锁,非得要用钥匙才能将门锁上,欧阳伟只好作罢,将门带上,就走了出来。 走到楼下,他长长地透口气,把屋里的情形跟小麦说了。 小麦撇撇嘴,说:“活该,酒量不好,谁叫她喝那么多的。” 回到天堂旅馆,已是凌晨1点半。 小麦钻进浴室洗完澡,出来时说:“我已经给你放满一浴缸热水,你快去洗吧。” 她知道欧阳伟有痔疮,医生说坚持每天泡澡坐浴半小时,能预防痔疮复发。所以她每天洗完澡后,都要给欧阳伟放满一浴缸热水,让他泡上半个小时。 欧阳伟心里想,不知道结婚后,她还会不会这么体贴。也许是缘分使然,一年前欧阳伟刚大学毕业进入公司,就跟这位美女对上了眼,谈了半年恋爱,就试婚了。 他们已经准备下个月结婚,请帖都已经派出去了。 欧阳伟把皮鞋脱在浴室门口,把身子往满满的一缸热水里一泡,顿时感觉满身疲惫都被泡走了。 外面房间里,小麦正看着午夜剧场的韩剧,也许是欧阳伟洗澡的水声太吵,她把电视声音开得老大。 欧阳伟躺在浴缸里,一边泡着,一边闭目养神。也许是太惬意了,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打盹醒来一看手机,正好过去半个小时。 他赶紧披上浴巾,从浴缸里站起来。打开浴室的门,才发现这旅馆服务太差,房间里的一次性拖鞋早穿坏了,竟然没人来换。 欧阳伟只好弯腰把门口的皮鞋掉转过来,将它当作拖鞋趿在脚下。 房间里,电视里生离死别演得正欢,小麦却手拿遥控歪在床头,早已睡着。 看着她粉红色睡衣下伸出的雪白大腿,欧阳伟心底忽然升腾起一团焰火,丢掉裹在身上的浴巾,一个饿虎扑食,就把她压在席梦思床上…… 2 第二天早上,欧阳伟和小麦来到天堂旅馆旁边的餐厅时,老蔡和周董已在平时吃早餐的那张桌子上等着他们。 大家坐了一会,眼看约定一起吃早餐的时间就要到了,林月却还没有来。 老蔡就显得有些不高兴,皱着眉头说:“这个小林,怎么搞的,她不知道咱们吃完早餐还要去赶火车吗?” 老蔡已年近四十,既是财务部的头,也是部门里资历最老的员工,叫谁都在对方姓氏前面加个小字,很有点倚老卖老的意思。 听到主任批评林月,周董有点坐不住了。 今年二十五岁的周董,是财务部的保管员。他一向以林月的追求者自居,尽管曾经遭到林月当面拒绝,却仍不死心,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向林月献殷勤的机会。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林月的手机,却没有人接听。 周董说:“可能是昨晚喝多了,睡过头了。你们先叫东西吃,我去叫叫她。”没待主任点头,他就跑了出去。 老蔡也不客气,叫了早餐,就先吃起来。 刚吃不久,欧阳伟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叫起来,一按下接听键,就听周董在电话那头急急地嚷:“林、林月出事了,你快叫主任过来看看!” 欧阳伟跟主任说了,主任不由得变了脸色,把碗筷一推,带着欧阳伟跟小麦直奔驴友之家。 冲进林月住宿的303房,他们都惊呆了。 只见林月斜躺在沙发上,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沙发和地板上有几滩凝固的血液。 欧阳伟抖索着走过去摸摸她的鼻息,早已断气,再一摸她的身子,冷冰冰的,已十分僵硬,看来已死去多时。 老蔡一个踉跄,靠在门边,冲着小麦吼了一嗓子:“还愣着干什么,快报警啊!” 小麦如梦方醒,赶忙掏出手机拨打110。 不大一会儿,两辆警车呼啸着开到了驴友之家楼下。一队警察从楼梯口涌上来,先到房间里察看一下,然后就戴上白手套,拿出各种仪器,拍照的拍照,痕检的痕检,验尸的验尸,一下子就有条不紊地忙开了。 领头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脸警官,他向欧阳伟他们自我介绍说他姓范,叫范泽天,是青阳市刑侦大队大队长。 范队背着双手在现场转了一圈,一面派人去找管理员,一面把欧阳伟和老蔡、小麦、周董四人叫到外面走廊,向他们了解情况。 他们就把自己的身份、来天堂寨的目的和发现林月遇害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 范队很认真地听着,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却不点燃。 法医来报告说,经初步尸检,死者尸僵已延及上肢,尸斑用指压迫无法消褪,估计已死亡5至8个小时。 范队看看表说:“现在是8点,也就是说死亡时间是在昨夜12点至今天凌晨3点之间,是不是?” 法医点头说:“是的,但是具体死亡时间,尚需进一步检查后确认。” 正好这时,一个警察把大楼的管理员找来了,那是一个年过半百戴着一副老花镜的干瘦老头儿。 范队问老头昨晚12点过后,可听到大楼里有什么异常响动? 老头瞧了欧阳伟和老蔡他们一眼,没好气地说:“响动倒是听到一些,不过都是半夜12点以前发生的事,他们一伙人在三楼又唱又跳,能没有响动吗?不过夜里12点他们离开之后,我也熄灯睡了,并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声响。” 范队听罢,皱紧了眉头,叼着烟猛抽两口,才发现没点着火。 这时有痕检人员走过来,采集欧阳伟和老蔡、小麦、周董的指纹和脚印,以便比对。 不大一会儿,一个警察就跑来向范队报告说,杀死林月的那把水果刀,是死者房间里的,之前曾被很多人拿来削过水果,所以刀柄上的指纹很杂乱,采集不到一枚完整清晰有用的指纹。 范队问:“那脚印呢?” 痕检人员看了欧阳伟和老蔡他们一眼,说:“命案现场,除了死者留下的脚印,另外还有四种脚印,经初步比对,都是他们四个人留下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进入的痕迹。” 范队终于把烟点着,吐了一口烟圈,犀利的目光从欧阳伟他们四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道:“这也就是说,杀人凶手,很可能就在你们四个人中间。” 欧阳伟他们四个听得一愣,相互望一眼,现场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范队一挥手,命令手下:“去,找四间房,让他们四个人分开待着,我要逐一问话。另外,把他们的身份证收上来,上网核实一下他们的身份。” 欧阳伟和老蔡待要分辩,早被几个警察推搡开。 他们四个,被分别关进了四间房里,身份证和手机都交给了警察,想要相互通通气也不能了。 欧阳伟独自呆在一间小屋里,面墙而立,心情起伏不定。一是仍不敢相信林月那么漂亮一个美女,怎么一夜之间就成刀下亡魂香消玉殒了呢?二是满心疑窦:难道杀死林月的凶手,真的就在他们四个人中间?昨天晚上,他离开驴友之家后,一直跟小麦在一起,可谓寸步未离,他自己知道,他和小麦绝不可能是凶手。那么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老蔡和周董了。 难道凶手就是他俩中的一个,或是两人联手作案? 他心里正忐忑不安,房门忽然打开,范队背着双手走进来。 欧阳伟忍不住问:“你真的怀疑杀人凶手,就在我们四个人中间?” 范队说:“从目前警方掌握的证据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 欧阳伟说:“昨晚离开驴友之家后,我一直跟我女朋友小麦在一起,所以我俩绝不可能是凶手。我觉得老蔡和周董嫌疑最大……” “不。”范队打断欧阳伟的话,盯着他说,“我的判断跟你恰恰相反,我觉得嫌疑最大的人,不是老蔡也不是周董,而是你。” 欧阳伟一怔:“我?为什么?” 范队说:“死者躺着的沙发腿边有一滩血迹,血迹上有一个皮鞋踩过的脚印。痕检人员告诉我,那正是你的脚印。” 欧阳伟忙道:“刚才我曾上前检查过林月的尸体,也许就是那时不小心踩上去的。” 范队摇头道:“不,很显然,那个脚印是在血迹凝固之前踩上去的。” 3 听了范队的话,欧阳伟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这绝不可能!命案现场,血迹未干之际,怎么会有我留下的脚印? 他皱眉一想,忽然一拍大腿道:“对了,昨晚Party结束,咱们离开驴友之家后,我又曾去过一次林月的房间。”就把昨夜回去林月房间取手机的事,跟警方说了。 范队一听,脸就沉下来,盯着他问:“你说的是真的?” 欧阳伟说:“人命关天,这个时候我敢说假话吗?” 范队问:“那刚才我向你了解情况时,你为什么不说?” 欧阳伟搔搔后脑勺道:“刚才一紧张,就把这事给忘了。” 范队掏出一个笔记本,一边记录一边说:“你反映的这个情况,对我们很重要。但我们需要向你确认三件事。第一,你确定你昨晚第二次进入林月房间时,是凌晨1点钟,是不是?第二,当时林月的房门虽然关了,但并未锁上,是不是?第三,你确实在黑暗中看见林月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是不是?” 欧阳伟点点头说:“是的,这三点,我都可以确定。而且我怀疑……” 范队问:“你怀疑什么?” 欧阳伟说:“我怀疑我第二次进入林月房间的时候,她就已经被杀了。鲜血顺着沙发淌到地上,正好被我走近沙发拿手机时踩到,所以留下了脚印。但因为当时屋里漆黑一团,我并未觉察到异样,还以为林月不胜酒力,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呢。” 范队目光犀利,直盯着他道:“你凭什么叫我相信,你第二次进入林月房间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而不是你故意将手机落在她房里,借口回来取手机时,顺便将她杀死?” 欧阳伟差点跳起来,叫道:“你可别血口喷人!第一,我跟林月无冤无仇,无情无恨,杀她干什么?第二,当时我从进入林月的房间到关门出来,前后不过两三分钟时间。黑灯瞎火的,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人吗?” 第10章 旅途迷凶(2) 范队瞧了他一眼,没有吭声,扭头出去了。 不大一会,他再回到屋里,眉头已略略舒展开来,说:“我们已向小麦确认,当时你到林月房里拿手机,从上楼到下楼,前后不到三分钟。而根据我们从现场掌握的线索推断,凶手昨晚杀死林月之后,因鲜血呈放射状喷出,凶手身上肯定染有血迹。凶手不可能穿着血衣出去,所以他要么事先带来了替换的衣服,要么在屋里脱下了外套,并且还在厕所里用洗手液洗了手,再加上先前行凶杀人的时间,最快也要十来分钟。所以你不可能是凶手。只能说,你进入林月房间时,她已经遇害,鲜血流到地板上,恰好被你踩到。” 欧阳伟不由得朝他竖起大拇指:“范队,您可真是明察秋毫。” 范队说:“根据我们刚才调查,四楼有位驴友昨晚空调坏了,半夜起来乘凉,发现三楼303房的灯仍然亮着,屋后的飘台上坐着一位白裙女子,正在独自喝酒。我们带他下楼看过林月的尸体,他说昨晚见到的,就是她。” “这么说来,我们在昨夜12点离开之后,林月觉得意犹未尽,又端着酒杯到飘台上独饮了一番,是不是?” “应该是这样。我问过那位驴友,他回忆说当时大约是在夜里12点半。也就是说昨夜12点半,林月还活着。而你凌晨1点再来时,她已经死了。” 欧阳伟说:“这样就可以断定,她是在昨夜12点半至1点之间这短短半个小时内遇害的,是不是?” 范队说:“是的。根据你和这位驴友提供的线索,我们基本可以确定林月的死亡时间,是在昨夜12点半至今日凌晨1点之间。” 欧阳伟说:“这段时间,我和小麦正坐在十字路口的花坛边看星星呢。” 范队说:“如果你和你女朋友说的是真话,那么你们俩的嫌疑都可以被排除了。” 欧阳伟听了,这才松口气。 范队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两步,思索着说:“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你们的主任老蔡和那个年轻人周董了。” 他忽然回过头来盯住欧阳伟,“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欧阳伟想了一下,犹豫着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觉得周董的嫌疑更大些。他一直在追求林月,且被林月多次当众拒绝,加上昨晚又喝了些酒……” “你的意思是说,周董昨夜酒后乱性,离去之后又回来纠缠林月,被林月拒绝后恼羞成怒,随手拿起屋里的水果刀将她杀害?” 欧阳伟点点头:“当然,这只是我的怀疑。” 范队拍拍他的肩膀说:“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你可以去找你的同事,你们可以走了,但在案子还没有查清楚之前,未经警方允许,你们不能离开天堂寨,最好留在居住的旅馆里,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会随时找你们。” 在楼梯口,欧阳伟见到了老蔡、周董和小麦。 周董的眼圈红红的,看来是为林月的死哭过。 老蔡给公司打电话,说了这边发生的意外,并向公司请了几天假。 大家谁也没有说话,默默地回到了天堂旅馆。 4 中午时分,大家刚吃过午饭,忽然来了两个警察,把周董带走了。 欧阳伟和老蔡、小麦都感觉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杀死林月的凶手,到底还是给抓住了! 不想傍晚时分,一辆警车又把周董送了回来,车上的两个警察还客气地跟他握手告别。 这一下,欧阳伟他们三个都糊涂了。 周董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一见大家,就骂开了:“他妈的,警察居然怀疑我杀了林月。老子爱她都来不及,怎么会害她?” 原来今天下午,警察把他“请”去,就是怀疑他是杀害林月的凶手。但周董告诉警方,自己既无作案动机,也无作案时间。 第一,他爱林月,虽然追不到她,但也绝不会因爱生恨,对她下毒手。 第二,他有案发时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昨天夜里Party结束后回旅馆的路上,他家里有急事打手机找他,刚好他的手机没电了,他就用旅馆旁边的公共电话给家里回电话。 他母亲在电话中啰啰唆唆讲了老半天。 这一通电话,从午夜12点20分左右一直打到1点多,足足打了四十多分钟。 他当时还嫌老妈子烦人呢,想不到这一通电话,竟成了证明他并非杀人凶手的最有力证据。 警察经过多方调查,确认他所言属实之后,立即将他送了回来。 “就是就是。”周董向大伙诉说自己遭遇的时候,一旁的老蔡连忙附合着说,“当时我俩在一起,他那通电话确实讲了很久,我抽了小半包烟他还没挂电话,我都等得不耐烦了,还催过他两次呢。是吧,周董?” 周董瞧他一眼,很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既然他俩也能相互证明案发时不在现场,那么大家四个人,都有了案发时不在现场的充分证明,也就是说,在这桩命案中,欧阳伟他们四个人的嫌疑都被排除了。 难道一开始警方就判断有误,杀人凶手根本不在他们四个人中间? 第二天一早,范队来旅馆找欧阳伟,把他叫到了楼下的警车里。 他拿出一部精巧的手机给欧阳伟看,欧阳伟认得那正是林月的诺基亚手机。 他问欧阳伟知道林月的QQ号不,欧阳伟说知道,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QQ,用的都是自己的本名,方便同事间联系工作。 范队告诉他,警方在林月的手机里发现她曾经登录过两个QQ号码,其中一个就是他说的工作QQ,是用林月的本名注册的。而另一个,则是她工作之外用的QQ号,注册网名叫“天使之爱”。 “天使之爱?”欧阳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我可从没听说过她用过这个网名。” “你当然不知道,这是她下班之后用的QQ号,里面加的全是公司以外、全国各地的好友,只要她不说,这世界上就没有人知道‘天使之爱’就是林月,林月就是‘天使之爱’。正因为这是一个虚拟的网名,林月可以用它说一些自己想说的话而不怕被人知道,所以它往往能反应出一些真实的情况。” 欧阳伟一时没听明白,问他是什么意思。 范队告诉他,网警破解了林月的密码,进入她的QQ后,发现天使之爱的QQ签名中似乎透露着一些对警方有用的信息。 欧阳伟低头一看,只见林月手机里天使之爱的QQ签名是这样写的:同室办公,倾心相爱。苦恋三载,说散就散?我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后面三个感叹号,像三支利剑,直插人心。 范队盯着他说:“你跟林月同室办公,不会不知道她在跟谁谈恋爱吧?” 欧阳伟摇摇头说:“我还真不知道她在跟谁谈恋爱,甚至都不知道她在谈恋爱。在我的印象中,林月是一个外热内冷的人,表面看来,她像个大姐姐,对谁都挺热心的,但火热的外表下,包裹的却是一颗冰冷封闭的心。如果谁想要追求她,准会碰一鼻子灰,周董不就在她面前铩羽而归吗?我一直以为她没有男朋友呢,想不到竟跟咱们办公室的某个家伙谈了三年恋爱,这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 范队忽然笑了,说:“怎么,她的秘密男友,难道不是你吗?” 欧阳伟也笑起来:“这怎么可能?” 范队说:“我的推理其实很简单,你们办公室只有三个男人,她明确拒绝过周董,更不会喜欢上已快谢顶的老蔡,剩下的最有可能是她男友的人选,就只有年轻帅气的你了。” 欧阳伟大笑起来,道:“谢谢范队夸奖,不过她的秘密男友真不是我。我刚刚大学毕业,到公司工作也才年把时间,怎么会跟她恋爱三载?再说了,我要真是跟她谈恋爱,咱们一个妙龄未嫁一个孤身未娶,大可光明正大地进行,根本用不着搞得跟地下工作者似的,更谈不上‘苦恋’呀。” 当欧阳伟说到“苦恋”这两个字时,他和范队都心头一动,不约而同地一拍大腿:“难道真的是他?” 林月如果是跟欧阳伟或周董谈恋爱,双方都是单身白领,公司也没有规定办公室同事不能谈恋爱,所以大可不必瞒住所有人的耳目秘密进行,更不会用上“苦恋”这样的字眼。 如果她跟那个人的恋爱是秘密进行的,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那么很有可能,他们那一段感情,是见不得光的。 男欢女爱,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呢? 除非女有夫,男有妻。 这么一来,符合林月秘密苦恋这个条件的,就只有老蔡了。 老蔡已经结婚,有妻有子,如果林月爱上的是他,他们之间的爱情,自然就只能秘密进行,就只能是看不见光明未来的“苦恋”了…… 老婆不肯离婚,情人步步进逼,老蔡不想闹得满城风雨身败名裂,甚至是丢掉自己的饭碗,只好残忍地向情人举起了屠刀…… 范队当机立断,对车里的几个警察说:“去,上楼给我把老蔡铐下来!” 几个刑警一听案子有了眉目,都兴奋起来,几个大步冲上楼去。 不大一会儿,就将老蔡铐着拖了下来。 范队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老蔡,你为什么要杀林月?” 老蔡一愣:“你说什么?谁杀人了?” 范队见他还想狡辩,就把眼一瞪,问:“前天,也就是林月被杀的那天晚上,夜里12点半至凌晨1点,你在什么地方?” 老蔡瓮声瓮气地说:“你上次问询的时候,我不都说了吗,前天晚上,我离开驴友之家后,一直跟周董在一起。林月被杀的那个时间段,周董正在旅馆旁边的公共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我就蹲在电话亭外,一边抽烟一边等他。我都抽了小半包烟,他才打完一通电话。不信你问周董去?” 范队见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望着别处,不敢与自己对视,心中越发生疑,就开始诈他:“放屁,负责清扫天堂旅馆这条街道的清洁工,是咱们所里一名民警的老婆,我刚打电话问过她,昨天早上她扫这条街时,那个公共电话亭周围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你抽的一大堆烟头。你说你蹲在那里抽了小半包烟,哄鬼去吧!” 老蔡脸色一变,额头上的冷汗就冒了出来。 范队的目光像锥子一样盯住他:“快说,那段时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是不是你杀了林月?” “我说我说……”老蔡哭丧着脸,一屁股坐在警车座位上。 欧阳伟把头往后一仰,心想这家伙,终于肯招了。 第11章 旅途迷凶(3) 谁知老蔡却道:“我、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林月真的不是我杀的。那天晚上,Party结束,离开驴友之家后,我陪着周董往回走了一段路,就跟他分手,去办我自己的私事了。我保证,我绝没有杀林月。第二天早上,林月被杀,我怕警方怀疑到我头上,就说自己一直跟周董在一起,并且暗中向他许诺,只要他不揭穿我,回去之后,我一定举荐他当上公司财务部副主任。” 范队怒问:“那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这个、这个……”老蔡抖索着问,“一定要说吗?” 范队说:“你不说,就等于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 老蔡瞧了欧阳伟一眼,一张老脸涨得比猪肝还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说:“那天晚上,我跟周董分手后,就去了天堂夜总会。我来到天堂寨的第一个晚上,就在那里玩了一个小姐,是个四川妹,模样很正。那天我想趁着在天堂寨的最后一个晚上,再去跟她玩一下,所以就……不信你们可以去天堂夜总会调查,那个小姐是68号,艺名叫青青……我跟林月除了是同事,再没有其他任何关系,我跟她的死,也没有任何关系。真的!这事你们千万别跟我们公司说,要不然我这个主任就算当到头了……” “妈的,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们在你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范队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在他屁股上踹上一脚。 事后经过警方调查确认,老蔡所言属实。 这样一来,想从老蔡身上查找林月死因的线索,就断了。 欧阳伟他们四个人身上的嫌疑,已被警方逐一排除。 此后虽经警方多方调查,案情再也没有大的进展。 几天后,林月的家人赶到了天堂寨。 欧阳伟他们协助林月的父母处理完林月的身后事,跟范队打过招呼后,就坐车到省城,乘上了返程的高速列车。 林月的命案,也就成了一桩未破的悬案。 5 回到公司上班后,欧阳伟、小麦、老蔡和周董,四个人的心情都久久不能平静。 个中原因,倒并不是因为林月的死,而是缘于在回程的火车上,小麦说过的一句话。 当时因为警方已经排除了他们四个人身上的嫌疑,大家的心情都略略轻松了些。 到底是谁杀了林月呢? 这个问题,成了他们在火车上讨论的话题。 但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到底是谁有可能对容貌娇美、待人热忱的林月下毒手。 就在这时,小麦忽然说了一句:“林月可是咱们公司这次成功逃税千万元的大功臣啊!” 他们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林月是他们公司财务部五个人中唯一一个会计专业科班出身的高材生,对于企业避税与反避税这一块,十分熟悉。 公司这次应付税务部门的检查,就是她一手操作的。 公司之所以能顺利偷逃税款千万余元而未被税务部门发现,最主要是因为有她的努力。 小麦接着又说了一句:“哎,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她知道的公司财务秘密太多,所以被公司——”说到这里,她以手为刀,朝着自己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欧阳伟和老蔡、周董心头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种卸磨杀驴杀人灭口的事,在电视剧里可是经常上演啊,难道在现实生活中也会叫他们遇上? 如此一来,他们几个的处境,是不是也很危险呢? 大家嘴里没说,心头却压上了一块巨石。 以至于回公司后,仍然走不出这个心理阴影。 一个礼拜过去了,公司派来了新会计接替林月的工作,欧阳伟和小麦、老蔡、周董四人的生活,并无多大的改变,他们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欧阳伟和小麦的婚期渐近,他们也开始为布置新房和举行婚礼的事忙碌起来。 这天傍晚,因为小麦有事要留下加班,欧阳伟先下班回家。 忙了一天,出了一身臭汗,加上痔疮又发作,所以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想好好泡个热水澡。以往小麦在家,都是她帮他放好热水拿好毛巾衣服,他才进浴室,但今晚她不在家,欧阳伟只好自己动手。 舒舒服服泡完一个热水澡,走出浴室时欧阳伟才发现忘了拿拖鞋,只好擦干双脚趿上脱在门口的皮鞋。 就在两只脚尖顺利趿进皮鞋的那一刹,他突然怔住了。 欧阳伟是一个比较细心的人,平时不管是进门还是上床脱鞋,都会亲手把鞋子掉转过来,鞋尖对着外面,这样出门或下床时,就可以很方便地穿好鞋子。 然而这一次,就在他脚尖顺势钻进皮鞋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他们在天堂寨,林月被杀的那天晚上,他从浴室泡完澡出来,因为找不到拖鞋,同样也是趿着皮鞋。 但那一次,欧阳伟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他先用脚尖试了一下,没有找到鞋口,直到他弯下腰将皮鞋掉过头来,才顺利地趿上皮鞋。 也就是说,他进去时,皮鞋被自己摆放好了,鞋尖是朝向外面的,而他出来的时候,皮鞋却被掉转过来,鞋尖是朝向浴室的。 这说明,在他洗澡的时候,有人动过他的鞋子。 而那双鞋,正是他在林月被杀现场的血迹上踩上脚印的皮鞋。 欧阳伟略作思忖,久锁的心结,终于豁然开朗。 但一颗心,却渐渐往冰窟里沉沦。 夜里11点多,小麦加完班回来,见欧阳伟仍然坐在客厅里等她,就笑着往他怀里钻:“怎么,我没回家,你睡不着啊!” 欧阳伟推开她,叹口气说:“小麦,咱们分手吧。” 小麦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为什么?” 欧阳伟看她一眼,说:“因为我不想跟一个双手沾染鲜血的杀人凶手结婚。” 小麦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谁是杀人凶手?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欧阳伟忽然加大声音说:“不,你听得懂,你比谁都听得懂,因为你就是杀死林月的凶手。” 小麦盯着他足足看了一分钟,忽然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满嘴胡话?林月遇害时,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可谓寸步未离,我怎么去杀人?” 欧阳伟说:“不错,在警方认定的林月被杀的那个时间段,你的确跟我在一起,一步也未曾离开。可问题是,林月根本不是在警方推定的那个时间段被杀的。警方之所以认定林月是在凌晨1点之前遇害的,最直接的依据就是我进林月房间去拿手机时踩下的那个血脚印。而实际上,我当时进去的时候,林月还活着,只是喝醉了酒,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那个血脚印,根本不是那个时候踩上去的。” “那是什么时候踩上去的?” “是在我回旅馆泡澡的时候。就在我泡澡的那半个小时里,有人拿了我的鞋子,跑到驴友之家,先趁林月醉酒熟睡之机,将她杀死,再将我的鞋印印在血迹上。因为我走近林月房间的沙发拿手机,是在凌晨1点左右,这之后再未去过驴友之家,所以警方就认定,这个血脚印是那时留下的。而警方正是根据这个血脚印,认定我进去拿手机时,林月就已经死了。就是这个血脚印,将本来是在凌晨1点之后被杀的林月的死亡时间,提前到了凌晨1点之前。而凌晨1点之前,凶手刚好有完全充分的不在现场的证明。这个拿着我的鞋子去杀人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你知道我每次泡澡至少需要半个小时,我们当时住的天堂旅馆距离林月住的驴友之家,也就十来分钟路程,如果走得快,最多一刻钟就可以打来回。剩下的这十五分钟,已足够你杀死一个醉酒昏睡的女人。你把电视机声音开得很大,为的就是不让浴室里的我听到你出门的动静。你杀了林月,赶回旅馆,躺在床上,假装看电视时睡着了,居然一点也没有引起我的怀疑——如果不是那双鞋——” “那双鞋怎么了?” “我每次脱鞋,都会动手把鞋子掉转过来,让鞋尖朝向外面,方便出来时穿鞋。而你将我的鞋放回原处时,忽略了这一点,结果我出来穿鞋时,鞋尖朝向我自己,是我自己动手把鞋掉转过来,才顺利将鞋穿好。当时我只是觉得有些别扭,并未多想,直到今晚我忘记拿拖鞋而再次趿着皮鞋时,才忽然醒悟过来。” 小麦脸色苍白,冷冷笑道:“你的推理,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可是我跟林月无冤无仇,又为什么要杀她呢?” “你跟林月虽然无冤无仇,却有情有恨。”欧阳伟叹息一声说,“我看过林月的一个QQ签名,她说她跟一位同室办公的同事苦恋了三年,这是一段不能公开的秘密感情。一开始,我以为她说的这个人是老蔡。而实际上她爱的人,既不是老蔡,更不是我和周董,而是你。她是一个同性恋者。” 最后一句话,就像一枚银针无情地刺入了小麦的心脏,她忽然全身抽搐,捂着脸哽咽起来:“不错,她、她是个魔鬼!三年多前,我刚到公司,一时找不到住处,她就叫我跟她住在一起,还热心地叫我跟她同睡一床,直到半夜里她脱光我的内衣在我身上不住地亲吻,我才知道她是一个女同性恋。而让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对于她这种亲昵猥亵的举动,我居然并不感到厌恶。就这样,在她的唆使和调教下,我们成了一对儿。直到一年多前你来到公司,直到我们谈起恋爱住到一起,我才感觉到自己像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我才知道以前跟她在一起沉沦鬼混的日子,是多么的肮脏可耻。我下定决心,要跟她和以前那种颓靡放荡的生活彻底告别。但是她听到我要跟你结婚的消息,却对我百般阻挠,不住地发短信打电话给我,叫我离开你,叫我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她甚至在洗手间里苦苦哀求我,说她不能没有我。见我不为所动,她就翻了脸,威胁我说如果我离开她,她就把以前偷拍的我的裸照贴到咱们公司的论坛上。我受到她的胁迫,只好一边跟你在一起,一边与她周旋。在天堂寨,在她生日的那天晚上,你和老蔡他们在屋里喝酒唱歌的时候,她又把我叫到阳台上,叫我晚上留下来陪她。我拒绝了她。她就咬着牙恨恨地说,她绝不会让我和你好过。我对这个几乎已经疯了的女人痛恨至极,却又无可奈何。直到你半途回去她房里拿手机出来,告诉我她房门未锁,醉酒昏睡,我才意识到自己彻底铲除这个心头大患的时候到了。于是我稍作考虑,就趁着你泡澡的时候……” 话至此处,她双肩耸动,眼泪从指缝中流出,已然说不出话来。 欧阳伟递给她一张纸巾,叹口气说:“你放心,只要警方不主动调查到我身上,我是不会把这一切告诉警察的。但是,我也不想跟一个杀人犯共度一生……”说完这句话,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一个星期后,欧阳伟接到了范泽天从青阳市打来的电话。 范队说青阳警方又找到了一些线索,想请欧阳伟协助调查。 欧阳伟犹豫一下,最后说:“范队,我已经知道谁是杀害林月的凶手了……” 第12章 噩梦难醒(1) 1 金色的夕阳从厨房窗口照进来,温怡的西芹炒鱼片刚刚做到一半,门铃就叮咚叮咚响起来。 她以为是丈夫下班回来了,急忙把煤气关到最小,一边在围裙上揩着手一边跑去开门,嘴里还在嘟囔着:“真是的,按什么门铃,自己又不是没带钥匙。” 温怡今年30岁,是青阳一中的一名数学老师,五年前与大她三岁的丈夫沈天帆结婚。 沈天帆原本是青阳人民医院的一名主任医师,三年前辞职下海开了一家“恒安大药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现在在青阳已开了三家分店。尽管温怡患有慢性盆腔炎,一直未有生育,但在朋友同事和邻居眼中,他们仍是一对模范夫妻。每天下午,只要没课,温怡都会早早地赶回家做好一桌香喷喷的饭菜,等候丈夫回家吃饭。身为身价上千万的大老板却坚持天天准时回家吃晚饭的已婚男人,在青阳城里,只怕也只有沈天帆这一个了。 但是这一回温怡却判断错了,防盗门一开,一条人影就从门外冲进来,一把扑进她怀中,叫了声“姐”就伤心地哭起来。 温怡吓了一跳,定神一看,原来是她妹妹温晴。 温晴比姐姐小四岁,今年26岁。高中毕业那年,温晴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北京一所著名的大学,但此时父母亲双双下岗的家庭已供了一个温怡在武汉读师范大学,哪里还供得起第二个大学生?要强的温晴只好含泪撕毁了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孤身一人跑到深圳去打工。他乡漂泊,摸爬滚打,吃了不少苦头,最后终于在一家港资公司站稳脚跟,成了一名出色的服装设计师。一年多前,因父母遭遇车祸双双身亡,她才从深圳回到青阳。在一位高中同学的帮助下,她进入了青阳最大的外资企业——龙狮(国际)服饰公司上班,职务是设计部主任。 温怡搂着妹妹抬头一看,只见门口放着她的手提电脑,还有一大包行李,不由疑窦丛生,急忙把她让进屋里,问:“小晴,发生什么事了?” “姐,我、我……”一句话没说完,温晴又忍不住嘤嘤啜泣起来。 温怡越发着急,提高声音问:“到底怎么了?” 温晴还是没有说话,边哭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 温怡接过一看,那是一张孕检化验单。一看结果,不由吓了一跳:“小晴,你、你怀孕了?” 温晴不敢抬头看姐姐,哽咽着“嗯”了一声。 温怡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她一眼,问道:“是易小木的孩子吧?你们打算怎么办?” 易小木就是温晴那个帮助她进入现在这家公司工作的高中同学。他也在龙狮公司上班,已经做到了部门经理。 听说易小木高中时代就已经暗恋上了温晴这朵校花,一年前遇见从深圳回来的温晴,至今尚是孤身一人的他不由欣喜若狂,不但花大力气帮助她进入他们公司工作,而且还开始公开追求起她来。温晴禁不住他玫瑰炮弹的攻势,只得答应做了他的女朋友。 温怡看看妹妹的肚子,化验单上说她怀孕还不足12周,所以小腹尚未隆起,正想问她打算什么时候跟易小木结婚,谁知温晴却含泪摇摇头说:“姐,这孩子……不是小木的。他追求我只是他一厢情愿,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温怡吃了一惊,问:“不是他的,那到底是谁的?” “是……不,我不能说他的名字。”温晴脸色通红,欲言又止。 温怡看着她扭捏的神情,愣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问:“对方是个有妇之夫是不是?” 温晴点点头说:“是的,我们已经在老屋同居好久了。” 她从深圳回来后一直住在父母留下的那栋旧房子里,想不到…… “他现在不想要你了,是不是?快告诉姐,那家伙到底是谁,姐帮你找他去。” 看着妹妹满脸泪痕,温怡既恨其不懂自爱,自作自受,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义愤填膺地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温晴抽开手又坐在沙发上说:“姐,你别这样,他并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其实他早就想跟他老婆离婚,可一直没有机会。他已经答应我,要我给他三个月时间,他一定把家里那个黄脸婆搞掂,然后再娶我。他怕向老婆摊牌后他老婆会去老屋找我闹,所以叫我先找个地方避一避,他一离婚马上就来找我。” 温怡看着门口那一大包行李,这才明白妹妹的真正目的,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所以你就跑到这儿投奔你姐姐来了?” “我在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姐……”温晴两眼泪汪汪,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温怡不禁心里一酸,是的,自从父母离世之后,她最亲的人也只有这一个妹妹了。妹妹小的时候自己没能照顾到她,小小年纪就出外打工,风雨漂泊,吃尽苦头,现在回到自己身边,她这个当姐姐的照顾她保护她也是应该的。 她又怜又气地说:“好吧,你把东西拿进来,就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吧,但愿你没看走眼,那个男人能遵守自己的承诺。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他要敢出尔反尔,你姐姐姐夫一定帮你出头。” 温晴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把行李拿进屋,低着头一声不响钻进厨房,帮姐姐炒起菜来。不大一会儿,一桌饭菜就做好了。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一阵踢踢沓沓的脚步起,温怡知道这次真的是丈夫回来了,忙去给他开门。 沈天帆一边换拖鞋一边抱住妻子,笑嘻嘻地说:“老婆,一天没见了,来,亲一个。” 刚要伸嘴,看见温晴端着一盘清蒸螃蟹从厨房走出来,不由得一怔,一脸尴尬地干笑着说:“小晴,你、你怎么来了?” “这是我姐家,我不能来呀?你放心,我啥也没看见,你接着来。” 温晴红着眼圈一笑,转身走进厨房。 温怡用手指点一下丈夫的额头,笑着责备:“你呀,跟人家亲热也不看看旁边有没有人。” 沈天帆看看妻子,又看看姨妹的背影,张张嘴,想问什么却又忍住了。 晚饭后,温怡将妹妹安排在二楼楼梯口旁边的客房居住。 沈家这套房子的具体地址是青阳城郊结合部花苑小区B栋七楼。 这是沈天帆夫妇结婚时买的一套二手房,说是二手房,其实跟新房差不了多少。前任住户是市里一位副市长,买下这套房后不到半年就因经济问题和作风问题被“双规”了,那时沈天帆和温怡都还是工薪阶层,手头并不十分宽裕,就以二手房的价格买下了这套房子。花苑小区的房子都是以洋房别墅形式建造的,每套房子内部又分两层,为跃层式结构。 温怡夫妇的卧室也在二楼,与客房斜对门,中间隔着一个不大的客厅。 晚上睡觉时,卧室里只剩下了沈天帆和妻子,他这才用嘴呶了呶外面亮着灯的客房,问:“到底怎么回事?” 温怡叹口气,把妹妹前来“避难”的事说了,沈天帆听后,把脸一沉,说了两个字:“胡闹。” 2 尽管夫妻俩感情不错,但不能为丈夫生一个活泼可爱传宗接代的孩子,仍是温怡心头难以抹平的伤痛。 所以当她听说玄妙庵最近来了一位游方的出家人,对治疗男女不孕不育颇见奇效时,便立即赶了过去。 到了玄妙庵她才发现这是一座坐落在半山腰上的荒凉古庵堂,庵堂里既不见一个进香的游客,也不见一个守庵的尼姑,堂内观音菩萨浑身尘埃,八大金刚鬼脸魔牙,满庭荒蒿,阴风阵阵,荒芜冷清得令人害怕。 温怡忍不住激灵灵打个寒战,暗自后悔不该贸然前来,正要退出,忽然左侧一扇写着繁体“诊室”二字的小门幽幽打开,一只苍白的手从里面伸出来,向她招了招。 原来庵堂里有人,温怡不禁松口气,慢慢走了进去。 诊室里没有窗户,光线很暗,温怡睁大眼睛仔细辨认,这才发现原来在这里坐诊的竟是一个和尚。 她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正犹豫着要不要原路退回,那扇小木门竟无风自动,“砰”地一声关得严严实实。 诊室里顿时一片黑暗,温怡越发觉得不妙,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忽然“哧”的一声,那和尚划燃一根火柴,点亮了一支蜡烛。 和尚指着一把竹椅,示意她坐下。 温怡伸出右手,和尚用两根手指头搭在她手腕上,为她诊脉。 温怡感觉他的手指就像寒冬腊月里的两根冰棱,奇寒透骨。 “你结婚多久了?”和尚一开口,就把温怡吓了一跳。 他说话的声音,就像是运足力气吹一支破竹笛一样。 她小心地回答说:“五年了。” 和尚又问:“你们夫妻性生活和谐吗?你丈夫能满足你吗?你有没有想过跟别的男人做爱会是什么滋味?” 哪有大夫这样向病人问话的,温怡不禁脸色一变,知道这和尚绝非善类,自己来错了地方,立即起身去拉门闩。 那和尚忽然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抱住她,讪笑道:“别走啊,你的病还没治好呢。知道吗,现在有很多女人不能生孩子都是因为丈夫的原因,所以只要她们跟我睡上一觉,我敢保证她们回去之后立即就会怀上孩子。来吧,到床上去,让我来‘治疗’你的不孕症吧。” 温怡不由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可哪里是和尚的对手。 和尚一边淫笑着一边抱着她向旁边靠墙放着的一块木板床上拖去。 刚刚进来时温怡就看见了那张奇怪的木床,以为那可能是大夫设置的病床,却做梦也想不到原来竟是这和尚设下的陷阱。 温怡张大嘴巴大喊丈夫的名字,大叫“天帆救我天帆救我”,可是好像着了魔魇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挣扎中,温怡的脚后跟忽然碰到了和尚的脚。 她从电视里看到和尚一般都是穿灰布鞋的,心中一动,高抬右腿,狠狠朝和尚脚上踏去,尖尖的高跟鞋跟像针一样扎在和尚的脚背上。 和尚惨叫一声,丢开了她。 温怡急忙跑到门边,拉开门闩。 木门开处,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出现在门外的并不是原来的景象,而是一个阴森森的悬崖,悬崖下面黑乎乎的一片,只能感觉有彻骨的冷风从崖底刮上来,却看不清下面到底有多深。 温怡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硬生生把一只跨出门槛的脚收了回来。 正要转身另觅活路,忽然那和尚追了上来,双手用力在她背上一推。 温怡“啊”的一声惊叫,向前一个跟头,不由自主朝悬崖底下摔去。 就在她跌下去的那一刹,天空中似乎有一道闪电划过,她猛地回头,终于真真切切看清了那和尚的脸。 那是一张铅灰色的阴冷可怖的脸——她终于看清楚了,那竟是丈夫沈天帆的脸。 “呜呜呜……呜呜呜……”悬崖像怪兽一样张着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大口,将她一口一口吞噬,她害怕到了极点,禁不住绝望而伤心地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 …… 温怡忽然觉得浑身冰凉,用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冷汗已经浸湿全身。 她一惊之下,猛地一弹,顿时清醒过来,不禁舒了口气,原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 远处的灯光影影绰绰地照进来,卧室里光线昏暗,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丈夫也在身边呼呼熟睡。 她这才确信刚才的确只是一场梦魇。但是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她真的似乎听到了一阵呜呜地低泣声。 呜呜呜……呜呜呜…… 仔细一听,没错,确实有人在哭,哭声就如她在梦中听到的自己的哭声一样,悲悲切切,幽幽凄凄,随风飘荡,若有若无,于这静谧的深夜里听来,有如鬼魅幽灵,令人毛骨悚然。 她身上的冷汗不禁又冒了出来,伸手在被子里轻轻推了一下丈夫,在他耳边颤声道:“天帆你听,好像有人在哭。” “怎么啦?”沈天帆迷迷糊糊翻了一下身,眼睛半睁,皱眉听了一下,嘟嘟囔囔地说,“哪有什么哭声,是你的幻觉吧?三更半夜也不让人家睡个好觉,真是的。” 他翻转背去,又睡着了。 温怡的一颗心仍在怦怦乱跳着,侧耳细听,哭声飘飘忽忽,似远似近,似无似有,凝神去听时,四周却又只有死一般的寂静。难道真是自己的幻觉?她不禁有些茫然。 3 温怡被那一场莫名其妙的噩梦和这一阵幽冥鬼哭般的呜咽搅得心神不宁,一夜未睡,直到凌晨时分,窗外现出了鱼肚白,她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忽然间,她听到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低头一看,玄妙庵里那个和尚不知何时竟然扑到了她身上,正在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啊,不要。” 温怡一惊之下,双手用力一推,只听骨碌一声,一个人从她身上滚了下去。 “你干什么?”这是沈天帆愠怒的声音。 温怡闻声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又做梦了,赤身裸体趴在她身上的不是和尚,而是自己的丈夫。 沈天帆坐在床上委屈地说:“你干什么,人家想跟你亲热一下,干吗那么大反应?” 温怡这才彻底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看着丈夫歉然一笑说:“谁叫你不声不响就跑到人家身上来了,刚才我做梦梦见有条色狼扑上来咬我,所以就……原来是你这条‘色狼’呀。” “你敢骂我是色狼,那我今天就让你尝尝色狼的厉害。” 沈天帆嘻嘻一笑,又朝妻子扑过来。 夫妻二人最近已有好长时间没有亲热过了,温怡心中有愧,主动解开身上的睡衣,迎合着丈夫。 沈天帆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嘴唇从妻子的下巴开始,沿着她的脖颈胸口小腹一路亲吻下来。 温怡“嘤咛”一声,浑身发颤,久违的激情被唤起。 夫妻二人激情四溢,紧紧搂抱在一起,刚要有实质性的行动,忽然间温怡听见卧室的房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她扭头看去,只见门缝外边挂着一条长长的白裙子,裙子上血迹斑斑,十分可怖。 她大吃一惊,定神看去,才发现那不是一条裙子,而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因为她身形奇高奇瘦,白裙罩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乍一看倒像是一条空裙子横空晾挂在那里。 往上看,只见那白裙女子长发垂胸,把自己的相貌遮掩得严严实实。 一阵阴风吹来,撩起一缕头发,温怡终于看见了她的脸——她居然没有脸,长发掩盖之下,只有一团血糊糊的似肉非肉的东西…… “啊,有鬼!”温怡一声惊叫,把正埋头“工作”的丈夫吓了一跳。 第13章 噩梦难醒(2) 她脸色苍白,手指门外,颤声道:“那、那里有……有鬼。” 沈天帆抬头一看,只见房门虚掩,门口空空荡荡,啥也没有。 他不禁有些恼火,说:“你不想要就直说嘛,这样一惊一乍的,搞得我都快阳痿了。” 温怡心有余悸,说:“不是,我刚刚真的看见门口有……不干净的东西。” 沈天帆泄气地从她身上滚下来说:“我怎么没看见。” 温怡见丈夫不相信自己,急得几乎要哭起来,说:“你不相信门外有鬼,但卧室的门我们睡觉时明明是关紧了的,怎么会无缘无故打开呢?” 沈天帆看看房门说:“一定是你昨晚上厕所回房忘了关门。” 温怡说:“我昨晚根本没上过厕所。” 沈天帆说:“还说没有,我明明看见你下床上了一趟厕所,你不会连这也不记得了吧?”“我昨晚真的上过厕所?” 温怡一下子怔住了,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呀。 沈天帆叹了口气,重重地躺倒在床上。 温怡不甘心地问:“老公,刚才你真的什么也没看见?门外明明站着一个人呀。” 沈天帆说:“你看花眼了吧,也许是你妹妹。” 温怡坚持说:“不,不可能是小晴,那是一个白衣女子,至少有两米高,头都快顶到门框上了,小晴才一米六五,不可能有这么高。我看一定是……” “是什么?是鬼?我看是你心里有鬼吧。” “不是的,我真的看见了。” 沈天帆气乎乎地跳下床,披上睡衣把卧室的门敞开:“你来看看,你的白衣女鬼在哪里?在哪里?真是莫名其妙。” 他回到床上,瞪了她一眼,早已没了先前的兴趣,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假装睡着了。 温怡心中疑团难解,朝卧室门外探看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心中好奇,下了床,小心地走出卧室。 外面是一间不大的客厅,里面摆放着一些沙发和桌子,墙上挂着几帧人体画。楼道边客房里的门还关着,温晴还在睡觉。 一切正常,并无异征。 难道我刚才真的看花了眼? 温怡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禁不住怀疑起自己来。 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才早上六点。她犹豫一下,缓缓走下楼梯,来到厨房,照例抓起一把西米放进电饭煲。 每天早上一碗西米粥、一杯热牛奶外加两个鸡蛋或两片面包,就是她和丈夫的早餐。 插上电饭煲的电源,她打了个呵欠,感觉睡意尚浓,只好又迷迷糊糊地回到楼上卧室,钻进被窝,准备睡个回笼觉。 一夜没睡安稳,她这一眯眼,竟睡得死死的。直到丈夫推她,她才醒过来。 沈天帆抽抽鼻子说:“你刚才是不是下去煮早餐了?我都闻见糊味了。” 温怡一看表,这一觉竟睡了一个多小时,已经是七点多了。 “哎呀,我今天早上还有课呢,糟了,要迟到了。”她急忙穿衣下楼,去准备早餐。 沈天帆被她这一闹,也没了睡意,慢慢腾腾地下床,一件一件往身上穿衣服。 刚穿好最后一件衣服,就听见楼下厨房里温怡一声惊叫,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妻子花容尽失,噔噔噔跑上楼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鼠,死、死老鼠。” 沈天帆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温怡刚才下楼一揭开锅盖,发现锅子里并没有西米粥,只有两只已经腐烂发臭的死老鼠。 “竟然有这样的事?” 沈天帆皱皱眉头,也觉得不可思议,急忙下楼,冲进厨房。 电饭煲正在灶台上冒着乎乎热气,他揭开锅盖一看,哪里有什么死老鼠,明明是一锅香喷喷的西米粥嘛。 4 吃早餐的时候,温晴看看姐姐,又看看姐夫,脸上现出怪怪的神色,忍不住问:“姐,天亮的时候,你们一惊一乍地在闹些啥,搞得人家早上都没睡好。” 温怡抬头看看丈夫,犹豫一下,还是把昨晚的事告诉了她,并且问她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响动。 温晴不由得睁大眼睛说:“是真的吗?姐,你可别吓我。我昨晚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沈天帆不满地看了妻子一眼说:“就是嘛,你看小晴也这么说,我就说是你的幻觉嘛。温怡,我看你最近老是神神道道惊惊乍乍的,你没事吧?” 温晴喝了口西米粥,满有把握地说:“姐,你这是典型的因工作压力过重而引起的精神障碍症,要不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看心理医生?” 温怡差点被一个鸡蛋黄噎住。 温晴说:“姐,你别不爱听。我看过报纸,在西方80%至90%的自杀是精神类疾病引起的,在我们中国也有60%以上的自杀者系精神病患者。像你现在这种情况,是很危险的。” 沈天帆担心地看了妻子一眼,点头说:“小晴说得对,你今天向学校请个假,我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吃过早餐,沈天帆从楼下车房开出他那辆别克轿车,温怡很不情愿地上了车。 别克轿车缓缓驶出花苑小区,由江堤路拐上白云大道,在城区绕了一个大圈子,走了四十来分钟,来到了位于青阳城西郊的笔架山下。 沈天帆没有停车,一踩油门,别克轿车沿着一条窄窄的盘山公路不紧不慢地向山上驶去。 温怡隔着车窗玻璃看着道路两旁的风景,只见山坡上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影,松树野蒿密密丛丛,荆棘杂草丛中不时能看见一个一个突起的小土包,给人一种阴森突兀的感觉。 她忍不住问:“那些小土包是什么?” 沈天帆一边凝神开车一边说:“是坟墓,这里是一个乱葬岗。” 温怡“哦”了一声,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扭头再看时,忽然觉得这山上的风景似乎有几分熟悉,好像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可是她以前从来没来过这里呀。 小车在盘山公路上又走了二十来分钟,终于上到了半山腰。 沈天帆说:“到了。”找个地方把车停好,温怡下车一看,只见耸立在眼前的是一栋十分奇怪的建筑,红墙绿瓦,翘角飞檐,古香古色,四周砌着高高的围墙,看上去像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庙宇,但大门却是两道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边还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保安员,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温怡皱眉问:“这是什么地方?” 沈天帆指着铁门旁边一块竖起的牌子说:“自己看吧。” 温怡走近一看,那块招牌上居然写着“青阳市精神病治疗康复中心”。“这不是疯人院吗?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温怡倒退一步,愠怒地问。 沈天帆笑笑说:“别紧张,咱们青阳市还没有真正的专业心理医生,要看这方面的医生,只能委屈你这位沈太太上这儿来了。这里原来是一座古庙,因四周环境不错,几年前改扩建成了精神病治疗康复中心。这里的院长姓程,跟我很熟,程院长也是我市精神病治疗方面的专家。待会儿见了面你要听他的话,他会认真给你检查和治疗的。” 温怡轻轻点了一下头,说:“我知道了。”心里却在想,看来我没看走眼,原来这里还真是一座古庙。 抬头细看,只觉这古庙里里外外都透出一股古怪阴森之气。看着看着,她心里陡然一惊:难怪这一路走来总有似曾相识之感,这可不就是我昨晚在梦中见过的玄妙庵吗? 她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祥之兆,脸色苍白,浑身上下都微微颤抖起来,几乎就要转身而逃,但沈天帆却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把她拖了进去。 铁门里边,是一个四面封闭的四方大院,院子里几十个披头散发表情古怪的精神病人正四处奔走。 看到温怡走进来,一个满脸络腮胡子流着口水的男人忽然拍着巴掌大叫道:“欢迎,欢迎。” 其他人见罢,纷纷围拢过来,一边傻笑兮兮地瞅着温怡,一边鼓掌欢迎,看来他们是把温怡当成新来的同类了。 温怡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瑟瑟缩缩地躲在丈夫身后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好不容易才从欢呼的人群中穿过,来到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里光线很暗,等温怡的眼睛适应过来后一看,屋子里站着四五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个个手持打气筒一般大的注射器,直直地瞅着她,那神情就好像屠夫在看着自己手中待宰的羔羊一样。 温怡感觉这里面的医生比外面那些口流涎水行为怪异的精神错乱者还可怕,一颗心顿时被一种莫名的恐怖紧紧摄住。 她忽然冲动地跳着叫了起来:“啊,他们不是医生,他们才是疯子……天帆,你快带我回去。这些人是疯子,他们要害我,他们要害我……” 从后面一把搂住丈夫的腰,把头埋在他背后的衣服里,恨不得能把自己藏进丈夫的衣服里面去。 沈天帆扭转身,拍拍她的头温言安慰道:“别怕,他们都是医生,他们都是好人,他们不会害你的。程院长,你看这……” 沈天帆向五个白大褂中的一个秃顶老头抱歉地笑了笑。 那人正是这所精神病院的院长。 温怡惊恐地探头一看,忽然发现那个程院长头上光溜溜的,不正是她梦中那个色迷迷的老和尚吗? 这一下,她更是吓得心胆俱裂,毛骨悚然,情绪完全失控,一边指着程院长一边大喊大叫道:“不,他们是一群色魔,他、他们想要害我,想要强奸我。” 沈天帆安慰不了她,只好扭头对那老头说:“程院长,我妻子最近工作压力太大,精神有点失常,麻烦你们给她检查一下。” 程院长上前两步,上下打量温怡一眼,自信地点点头说:“不用检查了,看她这样子,就知道病得不轻。精神病人我们见得多了,也有对我们医生很抗拒的,骂我们是什么的都有,可还没人骂过咱们是强奸犯。” 其他医生都咧嘴笑起来。 程院长把手一挥说:“小胡小徐,你们两个把她带进去,先给她打一针氯丙嗪,让她安静下来,再给她作个全面检查吧。” 两名大个子男医生答应一声,向温怡走过来。 温怡猛一抬头,看见这两名白大褂正朝她一脸坏笑地挤眉弄眼,神情像极了玄妙庵里那老和尚的表情,她立即觉得不妙起来,脸色大变,往后跳开几步,就要夺门而逃。 沈天帆眼明手快,一把拖住她。两名白大褂大步赶上,一左一右夹住她。 “快放开我,你们这群色魔,快放开我……” 极度惊恐之下,温怡已经有些控制不了自己,一边尖声大叫一边拼命挣扎。 可娇小体弱的她哪里是两个大男人的对手,对方把她架起来,双脚离地,直往里边一间暗洞似的小房间里拖去。 温怡直觉得噩梦成真,灵魂早已吓出了窍,浑身上下如同筛糠一般,泪眼汪汪,回过头来无助地望着丈夫,号叫变成了哀求:“天帆,救我,天帆,救我……天帆,你告诉他们我不是精神病,我不是,求求你快告诉他们……” 沈天帆俯身伏在那程院长的办公桌前,两人正在低声商量着什么,根本没有听到她绝望的哀求声。 温怡被两名白大褂合力架进了一间小房子,一名白大褂把她按倒在一张脏兮兮的病床上,另一个伸手就去扒她的裤子。 温怡吓得魂飞魄散,大呼:“救命!”情急中飞起一脚,踢中了一名白大褂的裆部。 那白大褂痛了个半死,冲上来照着她的脸啪啪就是两个耳光,直掴得她晕头转向,涕泗横流,连声音也窒息了。 白大褂把她的裤子扯到一半,一手揉着裆部一手拿着一个大针筒,狠狠扎在她屁股上。 温怡只觉一阵刺痛,很快便软绵绵地趴在床上,昏睡过去。 沈天帆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两个白大褂才从里面走出来。 他迎上去问:“怎么样?” 年轻一点的那个回答说:“打了针,睡着了。经我们检查诊断,应该是紧张型精神分裂症。她刚才的样子你也看到了,病得不清,只怕得在这儿观察治疗几天。你赶紧去收费处办理入院手续吧。” 5 温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头痛得像要裂开一般,她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天地间一片黑暗,只有许多星星挂在天空向她眨巴着眼睛。 她躺在床上,只觉浑身酸痛乏力,连一动也不想动。 她就那样像个死人一般地躺着,眼大眼睛,数着天上的星星,觉得这些星星离她是那么的近,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星星。 周围没有一点声息,显得死一般的静谧。 忽然,她感觉到有些奇怪,这些星星的颜色怎么与她平时看到的星星不同,一闪一闪地全都泛着蓝幽幽的光泽。 不知是谁咳嗽了一声,她蓦地发现,那不是星星,而是眼睛,是人的眼睛。 “啊——”一声惊叫,她像弹簧一样一坐而起。 床边围着不少的人,正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就像小的时候一大群小朋友围在一起争相抢看一只死在地上的麻雀一样。 见她醒来,众人似乎吓了一跳,一哄而散,各自回到自己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 温怡看见屋子里放着许多铁架床,沿着墙根一溜排开,一眼看不到尽头。手扶疼痛欲裂的头用力一想,这才记起来,自己并不是在家里,而是在“疯人院”。那些人都是疯子。 一想到自己竟然跟这么多疯子住在一起,她就不由毛骨悚然,大叫:“天帆,天帆。” 旁边床上一个五十来岁的女疯子笑嘻嘻地说:“你的天帆早就回去了,他叫我好好照顾你。乖女儿,别吵了,妈妈拍你睡觉哦。”说完就伸手过来拍她胸口。 温怡吓得心口怦怦直跳,赶紧跳下床往门口冲去,那房门早已被人从外面锁上,哪里打得开? 正自害怕,刚刚那个老女疯子跑过来拉住她的手说:“大门被外面那些穿白大褂的疯子锁上了,打不开的。乖女儿,别害怕,妈知道另外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你出去。” “真的?”温怡不由得又惊又喜,“快带我去。” 疯女人拉住她的手不放:“乖女儿,我不告诉你,你出去以后就不来了。妈在这儿待了几年,你也没来看过妈一次。妈好想你呀。” 温怡见这疯女人说到情真处眼中竟有泪光闪烁,不由得心中一动,说:“妈,不会的,女儿出去之后马上来接你。” “真的,你不骗妈?” “妈,我不骗你,哪里能逃出去,你快带我去。” 疯女人拉着她的手,跑到屋子另一头,用手朝墙上一指说:“这就是我们的紧急逃生门。” 温怡抬头一看,差点晕倒,那是一扇用水泥灰歪歪斜斜画在白色墙壁上的“门”。 第14章 噩梦难醒(3) 温怡的心情突然狂躁起来,甩开那女疯子的手,跑到房门边,一边砰砰地踢着铁皮门一边大叫:“我不是疯子,放我出去,我不是疯子,快放我出去。” 踢打叫骂了好一阵,铁皮门才“咣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 温怡撒腿就往外冲,却被一男一女两个值夜班的白大褂给拽住。 “吵什么吵,是不是要给你打一针你就老实了?” 女白大褂眼圈发黑,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骂骂咧咧地拿出一支注射器。 男白大褂提醒说:“小红,白天已经给她注射过100mg了,再打就超量了。” 女的白了他一眼说:“她这么闹,搞得跟地震似的,我们这一个晚上都别想睡了。” 不由分说把温怡摁倒在地,照着她屁股就是一针。 温怡只觉眼前一片模糊,蓝色的“星星”渐渐隐去。 她躺在地上,就此昏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沈天帆提了鸡汤到康复中心来看妻子。 本来注射了奋乃静已经安静下来的温怡一见到丈夫,立即跳过来,死死抱住他,恐惧地说:“天帆,我不是疯子,我再也不能待在这里了,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吧。天帆,求求你了。” 沈天帆看看周围那些蓬头垢面行为古怪的病人,点了一下头,说:“温怡,我也知道你待在这里很难受,可你也不能因此而讳疾忌医呀。你最近精神那么差,还是在这里治好再说吧。你放心,我已经打电话到你们学校,给你请假了。医生说通过他们的药物治疗,你的精神好多了,只要再观察两三天你就可以出去了,到时我一定开车来接你。” “不,不,你现在就带我走吧。”温怡面带惊恐,死死抱住他不放,眼睛里满是哀求。“别胡闹了,温怡,我今天还有生意要处理,明天再来看你。” 沈天帆掰开她的手臂,她往下一滑,又紧紧箍住他大腿不放。 沈天帆看看手表,有些着急,朝旁边的白大褂使个眼色。 温怡只觉手臂一麻,不知又被注射了什么东西,抽搐两下,倒在地上不动了。 6 好不容易熬到第三天,温怡一大早就趴在康复中心的铁栅门上,眼巴巴望着外面。直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才看见沈天帆的别克小车缓缓驶上山来。 经过三天时间的治疗,不知打了多少抗兴奋的针药,再加上精神和肉体的双层折磨,温怡早已憔悴不堪,几近崩溃。看见丈夫终于出现,她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伤心和委屈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生怕丈夫看不见她,忙朝他挥了挥手,大叫道:“天帆,天……” 刚叫了一声,却又嘎然止住,心有余悸地朝后面看看,生怕那些白大褂一听到她叫感就以为她“发疯”,又跑上来给她打针。 回去的路上,沈天帆抚摸着温怡凌乱的头发和憔悴的面容,眼圈红红地说:“温怡,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头,但医生说你的病已经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有极强的自虐自杀倾向,如果不入院治疗,是十分危险的。我这么做,并非我狠心绝情,而是为了你好。你明白吗?” 温怡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虚弱地叹口气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不争气。我再也不想回到这地方来了。天帆,你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再带我来这鬼地方了,否则我宁愿死。” 沈天帆说:“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只要你今后好好的,我怎么会带你来这里呢。” 夫妻俩回到家的时候,温晴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迎接他们。 自从搬到姐姐家来“避难”之后,温晴已经辞去了龙狮(国际)的那份高薪工作,靠蜗居在她那间小小的客房里用她那部手提电脑上网度日,有时也在网上接一些服装设计的活儿,做好后从网上发给厂家,厂家再从网上银行把钱转给她。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平时极少出门。只等她那位恋人功成身退之后,她再出山。 温怡身心俱疲,在家休息了两天,才回到学校上班。 学校里的领导和同事听说她病了,都来慰问她。 温怡不敢说自己患了精神分裂症在疯人院待了三天,只说自己身体不适到医院住了几天。大伙儿也没多问。 因为要迎接省教育厅的验收检查,学校最近工作很忙。 下午放学的时候,突然通知全体教师开会,老校长一讲就是几个小时,散会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温怡赶紧往家里赶。 因为怕她精神不集中,开车易出事,早上上班时沈天帆让她把女装踏板摩托车放在了家里,步行上下班几天,她大病初愈,身体虚弱,权当散步,也好藉此锻炼一下身体。好在学校离家不远,只有两三里路程,步行一趟只需十几二十分钟。 正是夏末秋初的时节,晚风吹来,已有丝丝凉意。 温怡刚走出学校大门,一阵凉风从脖子后面直灌进来,使她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她下意识地缩缩脖子,拉拉衣领,加快了脚步。 青阳一中的老校区本在市中心的闹市区,学校最近才搬到新开发区来。新开发区靠近郊区,地理位置略显偏僻。街上亮着路灯,但行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车辆在空旷的大街上呼啸而过。 温怡独自一人走在人行道上,高跟皮鞋轻轻叩着水泥路面,发出单调的声音。 刚走到学校围墙的拐角处,她忽然又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战,只觉有股冷风从后面悄然袭来,直吹得她后脖颈凉嗖嗖的。 她用手一摸,不对呀,自己的衣领扣得好好的,照理说风应该吹不进来呀。 再走不远,那种凉嗖嗖冷冰冰的感觉竟然越来越强烈,到最后竟像有一根冰冷的鱼刺扎进了她后脖颈的某个穴位一样,整个人都感到不舒服不自在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用心感受一下,忽地惊觉过来:那不是风,而是一双眼睛,一双阴冷锐利的眼睛,一直在后面盯着她。 她猛然回头,身后的人行道上空荡荡的,并不见一个人影。 再向前走过半条街巷,那种被人跟踪偷窥的感觉像冰针一样,刺得她越来越不安。 可回头细看,仍然看不见一个可疑的人影。 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幻觉,难道又是我自己的幻觉?难道我的精神真有问题? 她不敢再独自一人在人行道上走下去,刚好旁边有一辆出租车经过,她急忙招招手,坐进去。 对司机说出“花苑小区B栋”这几个字后,她竟再也坚持不住,全身虚脱一般瘫坐在出租车后排座位上。 回到家里,坐到自家的沙发上,她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丈夫,也不敢告诉他。 她怕他说她的精神又出了问题,怕他再次把她送进疯人院。 7 日子在平静和忙碌中晃晃悠悠地度过,转眼到了中秋节。 沈天帆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特意请妻子和温晴去美食城吃大餐。 席间,沈天帆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束鲜艳的玫瑰花,递到妻子面前。 温怡一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沈天帆在她耳边轻声提醒道:“老婆,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温怡这才恍然大悟,今天是他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呀。 她手捧鲜花,依偎在丈夫温暖的怀抱中,感觉又回到了以前的幸福时光。 第二天,干燥的天空难得地下起了丝丝细雨。 下午六点钟的时候,沈天帆准时下班回到家,进门一看,屋子里黑乎乎的没有开灯,也没有人。 他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丢,走到二楼一看,卧室的门也关着,看来妻子今天又在加班了。 他叹口气,转身下楼时,发现楼梯旁客房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没有开灯,但传出轻微的呼吸声。 他心里一动,扶着楼梯栏杆探头向下望了望,确认妻子没有回来之后,便折回身走到客房门口,轻轻推开房门,窗帘放了下来,房间里比外面客厅显得更黑。 他睁大眼睛,隐约看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背向外,侧躺在席梦思床上,柔和均匀的呼吸声显得极有节奏。 他直直地站立在床前,一股幽香钻入鼻孔,他的心跳倏然加快,呼吸也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他眼睛里射出狼一般贪婪的目光,忽然扯下领带,脱掉身上的衬衣,粗鲁地扑上去。 床上熟睡的女人被他热切的动作惊醒,嘴里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沈天帆急忙把她脸朝下压在床上,用手捂住她的嘴吧,舌尖舔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轻“嘘”了一声:“宝贝儿,别出声,别让你姐姐回来听见了……” 对方本欲挣扎,听到他这句催眠似的轻语,立即伏在床上不动了。 沈天帆轻车熟路地脱掉了她身上的衣裙…… …… 验收在即,青阳一中校园里出现了空前紧张的气氛。 温怡连续一个星期都在加班。有人说工作是最好的休息,对于温怡来说,的确如此。人一忙碌起来,思想上的负担反而放了下来。 她的精神状态好多了,人也渐渐从疯人院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但她那双明秀的眼眸里,却仍有着一丝抹不去的忧伤。 转眼到了周末,沈天帆知道星期五那天市一中已经顺利通过省里的验收,妻子今天终于可以放心地在家休息了。所以星期六他早早地下班,回到家里,与往常一样,妻子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做饭。 他扔下皮包往沙发上一靠,正要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忽然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封信,拿起一看,是一封挂号信,写的是他的家庭地址,收信人是他,而寄信人一栏却空着。 他皱皱眉头冲着厨房里问:“这信什么时候送来的?”温怡在厨房里一边往锅里嗞嗞地倒白菜一边说:“邮递员下午送来的。” 沈天帆犹豫一下,撕开信封封口,一叠照片从里面滑落下,掉在地板上。 他弯腰拾起一看,顿时浓眉紧皱,脸色苍白,半天没出声。 “什么信呀?连名字也不落一个,真是的,有这样给人家写信的吗?” 温怡端着一碟清油白菜从厨房走出来。 沈天帆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之色,急忙收起照片,说:“哦,没什么,是一家药材公司寄来的新产品宣传广告。” 温怡不高兴地说:“真是的,广告怎么寄到家里来了。” 沈天帆没说多话,拿着信匆匆走进书房,“砰”一声锁上房门,把耳朵贴在门背后,听见妻子又进了厨房,才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阿彪,你认识龙狮(国际)服饰公司的销售经理易小木吗?认识?那就好了,你帮我找机会教训教训他,就说我沈天帆叫他识相点,别没事找事自找不痛快。” 8 秋风萧索,秋意已浓,温怡已经穿上新买的羊毛衫。 这一天,她在学校里上完最后一节课,正准备下班时,接到了丈夫打来的电话。 沈天帆在电话里说今天晚上他要招待卫生局的几个领导,让她和温晴两个在家先吃饭,就不要等他了,他可能要晚点才能回家。 温怡挂了电话,心里有些发酸,双眸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忧伤。 回到家时,她看见茶几上放着几颗药片,还有一张纸条。 拿起一看,纸条是温晴写的:姐,我有事出去一下,不回家吃晚饭了,别忘了吃药哦。 上次从精神病治疗康复中心出来之后,程院长给她开了许多抗精神病药物,据说要持续服用两年,以预防复发。 沈天帆怕妻子忘记吃药,特地叫温晴在家“监督”。 温晴倒是尽职,天天都提醒姐姐按时按量服药。 就连今天有事外出,也不忘留张纸条叮嘱她。 温怡拿起药片,尽管她觉得这些药片对自己并无帮助,反而使她满头秀发日渐脱落,头痛的频率和程度也日渐加深,但一想到如果不按医生的吩咐吃药,万一自己真的再次出现像前次一样的症状,再被送进疯人院去,那就太可怕了。犹豫一下,还是倒了一杯白开水,把一把药片一颗不剩地强咽了下去。 偌大的一个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显得冷冷清清的,她像一只受伤的波斯猫,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不想动手做饭,也没什么胃口。 因为长期服用大量的镇静药物,药物的副作用和不良反应在她身上越来越严重,药片吞下去不久,头便立即疼痛起来,整个人也昏昏沉沉晕晕乎乎的,不大一会就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也不知到了什么时间,温怡忽然被一阵凉嗖嗖的冷风吹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天早已黑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黑乎乎的一片,对面的铝合金玻璃窗打开着,冷风从窗口直灌进来,吹得她瑟瑟发抖。 她翻了一下身,感觉全身每一寸骨头都是酸痛酸痛的。低声呻吟一声,正要起身去关窗户,忽然发现窗外站着一条白色的人影—— 不,她住在七楼,准确地说应该是看见窗外飘着一条白色的人影,血迹斑斑的白裙,修长瘦削的身材,垂胸的长发,秋风撩起她的头发,她看清了她的脸,她居然没有脸——这不正是那天她在卧室门缝外边看见的那个女鬼吗? 她头皮发麻,身上的冷汗唰一下就冒出来了。 不要怕,不要怕,这不是真的,这只是幻觉。 她捂住怦怦直跳的心口,不住地安慰着自己,把头扭向别处,努力使自己不去看窗户外边。但深深的恐惧伴随着强烈的好奇,促使她擦擦眼睛,忍不住又向窗外望去,并不是她眼花,也不是她的幻觉,那白影仍像一件晾着的衣服一样挂在窗外,裙裾随风飘扬,干瘪的身子如鬼如魅,极其可怖。 “你、你是谁?你到底是人是鬼?” 极度惊恐之后,温怡终于相信了自己的眼睛,相信那不是幻觉,那是真的,窗外真的飘着一个满身鲜血的人影。 窗外的白影居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幽冷而凄厉,宛如从幽冥地狱中传来的一般。 她说:“我是这套房子以前的女主人。” 温怡一怔:“以前的女主人?” 她刚搬来时,的确听说过以前这套房子的住户是一位副市长,那位副市长刚买下这套房子不久,就被人举报作风有问题,在外面包“二奶”。其妻受此打击,精神失常,在一天擦窗户时竟失足坠楼身亡。后来事情惊动了政府有关部门,纪委一路追查,终于查出这位副市长不但生活腐化,在外面包“二奶”,而且还是个大贪官。难道窗外飘着的这条白影就是那位坠楼的市长夫人? 第15章 噩梦难醒(4) “你、你真的是那位市长夫人?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温怡嘴唇哆嗦着,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窗外白影忽然“嘎嘎”地笑起来,声音尖利刺耳。 温怡浑身毛发都竖起来。 白影并不回答她的话,自顾自地往下说:“是的,我就是那位屈死的市长夫人,我老公背叛了我,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所以你就跳楼自尽?” “我不是跳楼自尽,也不是意外坠楼身亡,我是被我老公推下楼的,我死得好冤呀。” 温怡惊惧之余,竟有些同情起这个“女鬼”来,原来她是被她老公害死的,难怪冤魂不散。 那白影幽怨地长叹一声,凄凄惨惨地说:“你难道不知道吗,你老公也背叛你了,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已经不爱你了。你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跳下来陪我吧。” “我老公有了别的女人?我跳下去陪你?” 温怡宛如被人突然点中身上的死穴,一怔之下,就如电脑黑屏一样,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犹如置身梦境,呓语般重复着这两句话,“我老公有了别的女人?我跳下去陪你?” “你还犹豫什么,你最爱的人背叛了你,作为一个女人,你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快跳下来陪我吧。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飘来飘去,我好孤单呀,来陪我吧,快来陪我吧……” “我老公背叛了我,天帆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跳下去陪你?” 温怡已经完全没有自己的思维,像个被人催眠的木头人,口中喃喃自语,迷迷糊糊朝窗口走去…… 9 沈天帆接到小区保安的电话,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钟了。 他所住的B栋在花苑小区南面,面向着小区大门,背后是一片准备开发成小区花园的人迹罕至的乱石岗,再往后就是小区围墙了。 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楼房后面,只见楼下的乱石丛中停了一辆警灯闪烁的警车和一辆红色的消防车,几名消防员正在地面铺充气垫,一个脸色白净戴着眼镜的警察正手拿电池喇叭朝楼上喊话,周围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 沈天帆顺着大伙的目光抬头向上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七楼自家窗户上坐着一个人,双脚悬空,衣角随风飘动,随时都有可能会被风吹得滑落下来。 再一细看,这人正是他妻子温怡。 小区保安挤到沈天帆身边说:“沈先生,您怎么才回来呀。” 沈天帆抹抹额头上的冷汗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保安说:“我也不知道你太太怎么了。晚上十来点钟的时候,我巡逻走到这栋大楼后边,抬头看见您太太坐在窗台上,两只脚像荡秋千似的荡来荡去,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我叫了她几声,她也不应。我赶紧一边给您打电话,一边报了警……” “你就是她老公?” 那眼镜警察嗓子都喊干了,把电池喇叭往沈天帆手里一塞,没好气地说:“你跟老婆斗气也不应该把人家气成这样呀,得,你来喊吧,不把她喊下来你就别停。” 沈天帆有些尴尬地接过电池喇叭,对着七楼窗口喊:“温怡,你怎么了?没事你坐在窗户上干什么,快点回房去吧,你看人家都在下边看着你呢。” 眼镜警察用手电像探照灯似的照着上面,温怡仿佛睡着了一般,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甚至连眼睛也似乎是闭着的。 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吹得她的衣角猎猎作响。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没有半点反应。 沈天帆清清嗓子,提高声音又喊道:“温怡,我是你老公呀,有什么事你先下来再说吧。老婆,乖,快回房去吧。” 温怡面色木讷,双目无神,好像被人摄走了魂魄一般,对丈夫的喊话,对楼下叽叽喳喳围观的人群完全听而不见,熟视无睹。 眼镜警察有些着急,想了想说:“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你开了门,从前面悄悄回家,找机会从后面把她抱进屋吧。不过千万记住,不要让她发现你,要不然她一激动,真跳下来就麻烦了。” “好吧,我上去试。” 沈天帆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大楼前边,乘电梯上到七楼,掏出钥匙轻轻打开大门。 屋子里没有开灯,他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妻子坐在后面的窗台上。 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屋子里黑暗的光线之后,才屏声敛息,蹑手蹑脚地朝窗口走去。 他一直走到客厅,温怡都没有发现他。 他这才略略放心,脚步挪得更快。当他走到温怡身后一米来远的地方时,忽然听见她凌空而坐,口中却喃喃自语。 他心中一动,止住脚步侧耳一听,只听她喋喋不休地说:“……我老公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不爱我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跟你一起跳楼算了……” 沈天帆听到这话,猛地怔住。 就在这时,温怡终于听见身后的轻微响动,扭头一看,一见他正满脸狰狞地逼近过来,不由得花容尽失,惊恐地大叫道:“你说得没错,他来推我了,他来推我了……” 沈天帆迅速将表情调整过来,又走近一步说:“温怡,别这样,有什么事下来再说吧。”说话间,悄然伸出手去,要从后面抱住她。 “啊,不要推我,我不想死,不要推我……” 温怡忽然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如同看见了鬼怪一般,惊恐万状,难以自持。 沈天帆不敢犹豫,冲上前去,双手向她腰间拦腰抱去。 就在他双手触及她衣服的那一刹,她的身子向前一滑,轻飘飘地掉落下去。 “老婆,不要——” 沈天帆脸色大变,一声惨呼,直扑到窗台上,探头向下看去。 还好,楼下消防员的充气垫已经铺开,并且充满了气。 只听“砰”的一声,温怡的身体掉落在气垫上,又被轻轻弹起来。 楼下围观的人先是一声惊呼,继而都松了口气。 沈天帆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地,掉头朝楼下跑去。 在无人的电梯里,他嘴角边忽然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拿出手机,拨通了青阳精神病治疗康复中心的电话。 康复中心的救护车好像早就埋伏在周围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似的,很快就哇哇怪叫着开进了小区。 两名白大褂直接把温怡拉上了车。 10 这一次,温怡在康复中心一共待了十天。 在这十天里,她不但接受了以前那些针剂和药物治疗,还接受了电抽搐治疗。 程院长说这种治疗方法对于像温怡这种兴奋躁动或情绪消极有自杀企图的病人极其有效。但这种治疗对病人的负作用也是十分明显的。等到温怡被丈夫从康复中心接回去时,她的身体整整瘦了二十斤,一头美丽秀发也几乎掉光,其情形已经与她在疯人院里看到的那些真正的疯子毫无二致。 更糟糕的是,经过上次的跳楼闹剧,几乎所有认识或不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患了精神分裂症,都知道她进了精神病院。 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招来异样的目光。 丈夫沈天帆尽管在外人面前仍然一如既往地对她好,老婆前老婆后地叫得亲热,上楼下楼都牵着她扶着她,但在家里,当只有夫妻二人相对的时候,他脸上的厌恶与冷漠是遮掩不住的。 这也难怪,谁摊上一个疯子老婆,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温怡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才开始回学校上班。 三天之后,老校长在晚上的例行会议上委婉地宣布了学校解聘她的决定,理由是学生家长对学校聘请一个精神病人做老师意见很大。 开完“欢送会”,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温怡走出校门的那一刹,止不住泪流满面。 忽然,她脸上显出一种少有的坚忍与狠毒,一边用力擦拭着眼睛里委屈的泪水,一边咬着牙说:“我不哭,是谁把我害成这样,我一定叫他加倍奉还。” 可是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她抬头一看,原来是下雨了,看来连老天爷都可怜她,在陪着她一起流泪呢。 雨是在不知不觉间下起来的,等温怡感觉到的时候,雨势已经很大了。 温怡没有骑摩托车,也没有带伞,她在雨中缓缓地挪动着脚步,浑身上下很快就被雨水淋透了。 秋风秋雨,冰凉彻骨,但她感觉到比自己淋了雨的身子更冷的,是她的心。 雨越下越大,路灯被细密的雨帘遮挡着包裹着,只能发出昏黄的淡淡的光芒。 大街上几乎见不到一个行人,一辆车。温怡孤零零一个人走在路上,路灯像一个可恶的魔术师,一会儿把她的影子拉长,一会儿把她的影子缩短。 当她走到学校围墙拐角处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踩踏着地上的积水,踢踢沓沓地走来。她回头看了一下,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的路人,全身上下被一件黑色的雨衣包裹得严严实实,在她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走着。 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也分辨不出对方是男是女。 她唯一能清楚感受到的是对方的脚步声,那是一阵很奇怪的脚步声,听起来显得有些踉跄,杂乱无章,没有节奏,似乎与正常的行人走路的脚步有所不同。看来也是一个孤独的路人。 劲风夹着冷雨吹打过来,她浑身上下淋得像个落汤鸡,牙齿格格作响地打了个寒战,用手理一理被雨水粘在额头前的一缕头发,不同自主加快了脚步。 走过这条宽阔的大街,前面是一条窄小的巷子。说是巷子,其实并不准确。因为这里本来是一片有待开发的空地,不久前来了两个建筑队,将这里一分为二,在左右两边各搞了一个建筑工地,筑起了两道高高的围墙,围墙中间只留着一条宽不过两三米、长约四百余米的通道,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深街小巷。 因为是临时建筑,所以路边并没安装路灯。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小巷显得比平时更加黑暗。 温怡走进小巷的时候,并没感觉到有什么异样。 当走到小巷深处时,忽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脚步声,一阵凌乱的没有节奏的显得有点踉跄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了一下,小巷深深,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她柳眉微皱,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而身后的脚步也跟着加快了。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个雨衣人是在跟踪她。 她忽然想起上次也是在回家路上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视她的情景,恐惧顿时像这无边的黑暗一样,将她紧紧的包裹住了。 抬头看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小巷正中间,距离前面隐约透出灯光的路口大约还有二百米远。 她咬咬牙,猛地加快脚步,往前跑去。 虽然小巷里漆黑一团,咫尺难辨,但她扶着围墙向前行,所以跑得很快。 身后的雨衣人听见她跑动的脚步声,意识到她已经觉察到了自己的企图,也马上加快脚步,急速向她追赶上来。 温怡越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那家伙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甚至她大胆猜想,上次那个盯梢者说不定就是这个人。 她的身体本来尚未完全恢复,这一路奔跑,顿时气喘吁吁,心都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但她不敢停步,她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追踪她,但她知道对方绝没有好意。 一路狂奔,近了近了,出口就在前方几十米开外了,她手捂胸口,跑得更快。 黑暗中,她脚下忽然踢着一块砖头,向前一个趔趄,身子不由自主摔倒在地上。只不过几秒针时间,后面那人就已经大步追赶上来。 雨天路滑,温怡扑倒在地,向前滑出好远,来不及站起,就看见有一条黑影站在面前,挡住去路。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温怡浑身发抖,在泥地上向后爬行退却。 “我是谁?我是谁?”听声音,对方是个男人。 他喃喃地重复着温怡的问话,忽然嘿嘿傻笑起来,这笑声让温怡想起了疯人院的疯子,那些疯子的笑声不正是这个样子的吗? “我是谁?嘿嘿,我是谁?你问我是谁,我问谁去?”雨衣人忽然说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你、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雨衣人仿佛自己不会讲话似的,总是重复着她的话,接着又是一阵嘿嘿傻笑,忽然又跺着脚号啕大哭起来。 风雨交加的夜晚,孤立无援的小巷,听着这傻子似的雨衣人狼嗥般的哭声,温怡心里既觉得恐怖,又觉得莫名其妙。 她战战兢兢以手撑地,刚要爬起身趁机夺路而逃,雨衣人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狂呼道:“我要怎么样?你居然还问我要怎么样?你们抢走了我最心爱的女人,还把我害得这么惨,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们统统杀光,杀光……” 温怡在黑暗中看见他的手在裤腰带上摸了一下,手里便似乎多了一件什么东西,再一细辨,她不由得吓得魂飞魄散,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匕首。 她意识到情况不妙,想强撑着爬起来逃走,但全身瘫软,双脚早已不听使唤,使不出半分力气。 “救命呀,救命呀——” 她绝望地大声呼救。但大雨就像一个巨大的消音器,声音刚从她嘴里吐出来,就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我要把你们统统杀光,杀光……” 雨衣人像个丧失理智的杀人狂一样,挥舞着匕首,朝她身上狂刺过来。 温怡仿佛听到了尖利的凶器刺进自己身体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无数下…… 她知道自己完了,以手撑地,拼尽全身之力朝那雨衣人撞去。 雨衣人被她的头撞在大腿上,一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在泥地上,嘴里还在狂呼:“我要杀了你们这帮王八蛋,我要杀了你们这帮王八蛋……”翻身站起,一路狂奔而去。 温怡虚弱地倒在风雨中,倒在泥水里。 她感觉到自己身上被匕首刺中的地方发出钻心的疼痛,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裂开了一道道口子,血水汩汩流出,染红了她周围的路面。 她甚至还闻到了飘散在风雨中的那股浓浓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凶手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但死神的脚步却越逼越近。 她忍不住把头埋在泥水中,惊恐而绝望地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鲜血似乎快要流干的时候,她的手忽然碰到了自己掉在泥水中的小坤包。 包里有她的手机。 她心里一动,忙挣扎着掏出手机,拿小坤包挡住劈头盖脸砸来的雨水,用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 第16章 噩梦难醒(5) 数分钟之后,沈天帆和温晴一路飞奔,来到小巷里,而在小巷的另一头,接到沈天帆的报警电话之后,一辆警车也闪着红灯急急地开了进来。 手电强光和警车的灯光,把黑暗的小巷照耀得异常明亮。 风雨渐小,温怡俯卧在水泥路面上,面容污秽,双目紧闭,已经昏迷过去。 但她身上的衣衫整整齐齐,全身上下并无一处伤痕一点血迹,一点也不像她刚才在电话中说的有人要杀她,她身中数刀,就快不行了。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倒更像是她在下班回家途中摔了一跤。 沈天帆似乎明白了什么,摇醒妻子之后,几乎就要忍不住一个耳光打过去,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温晴急忙扶起姐姐,用衣袖擦着她脸上的泥水。 “对不起,我妻子精神有问题,刚刚她可能出现了幻觉,幻想有人追杀她。对不起,害得你们白跑了一趟。” 沈天帆尴尬地向深夜里冒着风雨驱车赶来的警察赔着不是。 对方领头的正是上回那个拿电池喇叭喊话的眼镜警察,他用手电筒上下照了照温怡,见她浑身上下并无异常,确认是报假案之后,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他把沈天帆拉到一边说:“沈先生,不是我说你,上次跳楼的事就闹得够大的了,你还不看紧你太太。你看这大风大雨的,她一个电话就让我们兄弟几个白跑一趟……你太太精神有问题,你就赶紧找专家给鉴定一下,把她弄进精神病院去关起来,你也省事我们也省事,是不是?” “是是,您说得对,回头我就给她作个鉴定。麻烦你们劳师动众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这点小意思请兄弟们喝个茶。” 沈天帆心中有愧,掏出两张百元大钞,悄悄塞到眼镜警察手里。 11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温怡被第三次送进疯人院,她还是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却还好好地活着?那个雨衣人明明用匕首刺中了她的身体,为什么她身上全无半点伤痕和血迹? 也许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昨天晚上在那条黑暗的小巷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也许她的精神真的出现了问题。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她只在疯人院里待了一天,就被丈夫接了出来。 沈天帆把她接回家里,给她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亲自下厨,为她做了一桌可口的饭菜。 在饭桌上,沈天帆告诉她,程院长说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也越来越危险,建议他们请省精神病院的专家来看一下。 沈天帆接受了程院长的建议,昨天亲自开车去了一趟省城,花大价钱请了省城的数位专家。他们将于今天下午来青阳,会诊地点仍设在康复中心。 沈天帆一边给妻子碗里夹她喜欢吃的红烧鱼,一边观察她的反应。 温怡神情淡然,说:“省城专家的出场费不低吧?谢谢你了,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也许疯人院已成为温怡一生中最恐怖的记忆,本来从上午到吃过午饭,她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人虽然显得有点木讷,但也没什么异常,但当下午沈天帆用小车将她载到康复中心,她一看到康复中心那鬼气阴森的大铁门时,整个人就变了,变得狂躁不安,变得歇斯底里,像一个山村泼妇似的躺在地上发疯耍泼,死活不肯进门。 康复中心的病人都趴在大铁门上,一边睁大眼睛看着一边指着她大叫疯子疯子。 好不容易请门口两个保安把她架进院子,按坐在从省城来的专家面前,会诊还没开始,她忽然双目大放异彩,从椅子上跳起来,自腰间掏出一把不知是什么时候藏在身上的菜刀,直往专家身上砍去。 几名从省城来的年过半百的老专家还没见过这样的阵式,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省城专家的会诊就这样不了了之,草草收场。 最后还是两名高个子保安员奋不顾身,冲上来夺下温怡手中的菜刀,制服了她这个“武疯子”。 沈天帆跟程院长商量一下,一个人开车走了,而温怡却被视为极度危险的“疯子杀手”,再一次留在了疯人院。 …… 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沈天帆准时开着那辆别克轿车下班回家,走到电梯门口,碰见了逛街回来正在那里等候他下班的温晴,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电梯门开后,两人双双走入。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沈天帆抚摸着温晴略微翘起的肚子,一脸怜爱地说:“你已是有身孕的人了,别整天到处乱跑。” “家里太憋闷了,人家只是出来散散心嘛。” 温晴忽然抱住他,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亲了一口。 沈天帆忙推开她说:“这是在电梯里,别乱来。” “又没别人,怕什么嘛。”温晴调皮地朝他伸伸舌头,看见了他手里提着的东西,不由问,“你手里提的什么好东西?” 沈天帆心情舒畅地朝她笑笑说:“是一瓶红酒。” 温晴心有灵犀,脸上忽然现出兴奋的神色:“干吗买红酒回来,难道她的……” 沈天帆点点头说:“是的,她的《精神疾病司法鉴定书》已经下来了。” “真的?结果怎么样?”温晴急忙问。 沈天帆伸手刮刮她的脸说:“这一下如你所愿了。所以我才买了红酒回来庆祝。” “真的?那太好了……”温晴再一次抱住他,两片诱人的红唇直向他嘴巴上亲去。 沈天帆嗅着她身上那股迷人的气息,一时心旌摇荡,难以自持,两人紧紧相拥,便在这窄窄的电梯里热吻起来。 当电梯上升到五楼时,忽然叮的一声,停了下来。 两人面色酡红,匆忙分开。 进来的是一个佝偻着腰的驼背老头,大晴天的,却穿着一件黑雨衣,雨帽的帽檐遮去了大半边脸,也不见他按电梯的楼层键,进来便往电梯角落里钻。温晴没看清他的脸,只是厌恶地往外面挪了挪。 很快七楼就到了,沈天帆和温晴两人手牵着手,赶紧走了出来。 电梯里只剩下那个驼背老头,电梯停顿一下,又关上了门。 沈天帆也没多加留意,两人开门进屋,还没来得及锁上防盗门,温晴就忽然推了沈天帆一把。 沈天帆一个踉跄,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温晴像一只饥饿的小老虎,樱桃小嘴一张,冲上去一把就吸吮住了他的舌头。 沈天帆的呼吸一下变得粗重起来,两人宛如久旱逢甘雨,等不及上床,就倒在柔软的地毯上,扯掉了对方身上的衣服…… “激战”结束时,两人不知怎么已经躺在了客厅里的沙发上。 温存良久,两个都觉得有些肚饿,沈天帆起身说:“咱们去做饭吧。” 温晴一边往自己优美白晳的胴体上罩着衣衫一边撒娇地说:“不嘛,你去做,我来给你打下手。” 沈天帆狡黠一笑说:“想要我给你做饭,那也不难,你得叫我一声好听的。” 温晴叫道:“姐夫。” 沈天帆不高兴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叫这两个字。” 温晴急忙改口说:“那我叫你天帆好了。” 沈天帆摇摇脑袋说:“还是不够动听。” 温晴明白他的心思,红着脸甜腻腻地叫了一声:“老公。” 沈天帆“哎”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进了厨房。 不一会,厨房里便响起一阵叮叮当当淘米做菜的声音。 温晴俨然是这间房子的女主人,冲了个凉,然后光着身子蹬上二楼,在卧室的衣柜里拿出一件质地柔软的睡衣披在身上,跑进厨房抽抽鼻子问:“老公,饭菜做好没有,我都快饿死了。” 沈天帆忙碌地说:“还有一个排骨汤没做好,你先把这几个菜端出去,准备开饭吧。” 温晴走到饭厅里,收拾餐桌,端上饭菜,摆上碗筷,把两把椅子摆放在餐桌的同一边,挨得近近的。 “对了,他最近坐骨神经痛。”她体贴的自语了一句,回头拿过一个沙发垫子,放在左边那张椅子上。然后又从消毒柜里拿出两只高脚玻璃杯,起开沈天帆晚上带回来的那瓶红酒,倒上两杯。 忙碌完毕,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皱眉一想,忽地一拍手掌,自语道:“对了,少了点气氛。”于是熄了餐厅里的电灯。 沈天帆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排骨汤从厨房里走出来,见到饭厅里黑灯瞎火的,不由吃了一惊,叫道:“小晴,小晴。” 屋子里静悄悄的,静谧得令人害怕。 他脸色微变,急忙把汤放在桌上,正要伸手去开电灯,忽听“叭”的一声响,黑暗中有人摁亮了打火机,温晴手持两根蜡烛走过来。 淡淡的烛光中,温晴面若桃花,十分妩媚。 沈天帆不由嗔怪地道:“你搞什么鬼,叫你也不答应,把我吓了一跳。” “你紧张什么,难道真的会有白衣女鬼跳出来把我抓走吗?嗯,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不过我就爱看你为人家紧张的模样呢。” 温晴拉着沈天帆坐下来,笑道:“烛光晚餐开始,首先请新郎新娘喝交杯酒。” 沈天帆看着她怜爱地摇一摇头,说:“大小姐,我算是服了你了,吃餐饭也能玩出这么多花样。” 两人端起桌上的红酒,相视一笑,眼中透出无尽的缠绵,手臂交叉,将各自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一杯入喉,酒红人面,温晴双颊绯红,更添几分娇艳。她眼中波光闪动,说:“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终于可以结婚了……来,今天实在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咱们不醉无归。” 她拿起酒瓶,给沈天帆倒上一杯,正要给自己杯子里倒酒时,她忽然发现了什么,突地脸色一变,“啊”的一声惊叫,手一颤,手中的红酒瓶“叭”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沈天帆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酒、酒杯,那里有一个酒杯。”温晴指着桌子对面惊恐地道。 沈天帆抬头一看,餐桌对面的确摆着一只高脚酒杯,被一只大汤碗挡着,朦胧的烛光下,如果不站起身来很难发现,杯子里已经倒满大半杯红湛湛的红酒。 他不由奇怪地问:“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温晴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她说:“我、我明明只拿了两只酒杯出来呀……” 12 第三只酒杯是谁摆上去的呢? 沈天帆和温晴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烛光映照之下,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莫名的恐惧。 餐桌上两支用来点缀气氛的蜡烛仿佛受了惊吓,无风自动,摇曳不定,一支蜡烛颤巍巍地闪了几下终于熄灭,只剩下一支蜡烛还在散发着惨淡的幽光。 本来充满浪漫气氛的房间里倏然间被一种看不见的阴森与恐怖笼罩住了。 “啊,有鬼。” 温晴忽然发出一声尖叫,一下扑进沈天帆怀中,目光却惊恐地望向书房门口。 沈天帆扭头一看,只见书房门口站着一条白色的人影,一袭曳地的白连衣裙上染满了鲜血,长发垂胸披头盖脸看不清相貌。 他悚然一惊,只觉背上一片冰凉,脊梁骨上早已冒出冷汗来。拥着温晴倒退一步,盯着那白影颤声问:“你、你是谁?你到底是人是鬼?” 白影冷冷地道:“我本来是人,但却被你们这对男女畜生迫害成了一只孤魂野鬼。” 沈天帆听到她的声音,忽然明白过来,惊问:“你、你是温怡?” 对方冷声一笑,说:“多谢你还听得出你老婆的声音。” 她伸手扯掉假发,露出一个头发几乎已经掉光的光溜溜的脑袋来,正是温怡。 一见她是人非鬼,沈天帆反倒放下心来,上前一步说:“你不是被关在疯人院了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温怡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把我关进疯人院就万事大吉了,你们这对狗男女就可以高枕无忧尽情作乐了吗?我呸,告诉你们,老天有眼,我在疯人院里认了一个神通广大的干娘,是她帮助我从那鬼地方逃出来的。” 她移过一把凳子,在餐桌对面坐下,端起桌上的红酒轻轻呷了一口,咂咂嘴巴说:“这红酒不错,你们的品味还蛮高的嘛。” 再品尝一口,忽然把目光转向丈夫,问:“我的《精神疾病司法鉴定书》下来了吧?结果你们还满意吗?” 沈天帆说:“下、下来了……你被鉴定为偏执型精神分裂症。” “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哈哈哈。”温怡忽然尖声怪气笑起来,笑毕,锥子般的目光蓦地直朝温晴射了过去,“小晴,姐姐自问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晴见“女鬼”原来是姐姐,胆气顿时为之一壮,向她逼近一步,盯着她愤然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这样的话亏你说得出口,你扪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从小到大,你亏欠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小的时候,你学习成绩不好,考大学还差好几分,爸妈硬是花一万块钱一分的高价把你‘买’进大学,而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名牌大学,家里却不让我去读,害得我小小年纪就只身一人出去打工。我在打工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你们知道吗?当年我只身南下深圳,人生地不熟,为了谋求到第一份工作,不幸被骗失身于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我痛不欲生差点跳楼自杀,你们过问过吗?你们关心过吗?你自己想一想,如果不是我打工挣钱供你读书,你又怎么能大学毕业?这些也都罢了,当我一年多前从深圳回来,看到智慧和姿色都平平的你,不但有一份受人尊敬的教师工作,而且还有一个身家上千万的老公,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我读书时学习成绩比你强过百倍,人也比你勤奋,长得也比你漂亮,为什么奋斗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要钱没钱要房没房要爱情没爱情,连一个真正爱我疼我关心我体贴我的男人都没有?为什么?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温怡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盯着温晴看着,眼神渐渐变得迷惘起来,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外表看似单纯的妹妹,脑子里居然藏着如此多的可怕的想法。 她说:“你觉得心理不平衡,所以就来破坏我的家庭,来跟我抢天帆?” 第17章 噩梦难醒(6) 温晴回头看了沈天帆一眼,明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柔情,轻轻叹口气说:“那倒也不全是因为我嫉妒你的原因。自打我回到青阳第一眼见到姐夫起,就被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中年男人所独有的成熟魅力所吸引,后来通过几次见面,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 温怡说:“可是他是你的姐夫呀。” 温晴说:“我知道,但是从我爱上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为别人活着,也不用为别人着想,只要是我自己喜欢的男人,不论他结婚与否,不论他的老婆是哪一个,我都不管,我只要他爱我,我只要他跟我在一起,其他的一切我都不管。后来我又单独约会了姐夫几次,应该说姐夫那时候还是爱你的,刚开始单独见面时他都对我不冷不热,后来有一次我们喝醉了酒……” “从那以后他就拜倒在了你的石榴裙下,是不是?”温怡冷冷地斜视丈夫一眼。 沈天帆脸色一红,面带羞愧地低下了头。 温晴接着说:“他晚上准时回家,白天却常常跟我在一起,我们很快就在老屋同居了。那真是一段幸福的日子呀,我现在才知道,在人海茫茫中,有一个你爱和爱你的人,你们能生活在一起,那是一种多么大的幸福。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不再满足这种偷偷摸摸离多聚少的生活,我发誓一定要完完全全得到天帆,不管使用什么手段,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于是我们相爱一段日子之后,我便提出要他跟你离婚,要他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他虽然心里爱的是我,但毕竟跟你夫妻一场,不忍心用离婚这种方式来伤害你。我催促了他好多次,他嘴里虽然答应着,却一直不敢向你摊牌。直到后来,我怀上了他的孩子。”说到这里,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略显突出的小腹,脸上泛现出一层淡淡的幸福的光晕。 听她说出“孩子”这两个字,温怡不由心中一痛。 她知道孩子是丈夫心灵深处最大的“软肋”,自己不能为他生下一个传宗接代的孩子,他的事业后继无人,他嘴里不说,但心里却十分遗憾,也十分痛苦。 温晴要是真能给他生一个孩子,他一定什么条件都会答应她。 果然,只听温晴接下来说:“自从拿到医院的化验单,知道我怀上了他的孩子之后,他就兴奋得跟什么似的,终于下定决心要跟你离婚。但是当我俩真的着手策划他跟你离婚跟我结婚的计划时,才发现事情远比我们想象中的复杂。首先,他知道你是爱他的,如果贸然提出离婚,你一定不会答应。最后只可能是他以夫妻感情破裂为由向法院起诉离婚,但你们夫妻在熟人朋友当中口碑颇佳,有模范夫妻五好家庭的美誉,法院不会相信你们夫妻的感情真的已经破裂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一定会尽量调解,马上判决离婚的可能性不大;第二,就算法院判你们离婚,他属于有过错一方,在分配财产时,法院会照顾无过错方的利益。目前你们夫妻名下的动产和不动产加在一起,大约有两千多万,也就是说离婚时你至少可以分到一千万元以上的财产。天帆的生意目前正是扩张期,如果从他的流动资金中抽走一千万元,无异于釜底抽薪,他的生意很快就会陷入困境,再说你们夫妻现有的财产绝大部分都是他打拼来的,你凭什么轻而易举分走一多半?我们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如果就这样提出离婚诉讼,那他的离婚代价实在太大了些。” 温怡渐渐明白过来,看看丈夫,又看看妹妹,冷声笑道:“什么离婚代价太大,说白了不就是既想离婚又不想分一份钱财产给我吗?既然这样,那还用得着如此煞费心机地策划吗,你们干脆一刀把我杀了,岂不干净省事?” 温晴说:“不,杀人偿命的蠢事我们是不会做的。我和天帆经过周密策划,最后决定先设计将你‘变’成一个精神病人,然后再名正言顺地提出离婚。这样一来,法院就没有理由不判你们离婚了。你除了我这个亲妹妹,就没有别的至亲之人了,法院判决你们离婚之后,我可以作为你的监护人而替你看管你离婚所得的财产,直到你从疯人院里病好出来。当然,如果没有意外,你将再也没有从疯人院里病愈出院的机会了。你将会在那个鬼地方终老一生,做一辈子的精神病人。假如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将是你唯一的遗产继承人。所以不管你离婚时分到多少财产,到头来还得还给我们。” 温晴和沈天帆的计划是从温晴搬到姐姐家来住的那天晚上开始实施的。 那天半夜里温怡听到的哭泣声,其实是温晴用电脑播放出来的。温怡在卧室门口看见的白衣女鬼,是她穿上带血的白裙子戴上假发踩着高跷假扮的。温怡在电饭锅里看见的死老鼠自然也是她做的手脚,等温怡上楼进到卧室叫丈夫下去察看时,她再趁机把原来的一锅西米粥放回去。有了这一系列的“病症”,沈天帆带妻子去精神病院看医生,就变得名正言顺,丝毫不引人怀疑了。 那他们又是怎么让精神病院的医生相信温怡确实得了精神病的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们在那天她吃的早餐牛奶中放了一点麦角酰二乙胺。麦角酰二乙胺简称LSD,是一种致幻剂,人体一旦摄入一定量的LSD,就容易在情绪紧张的时候产生幻觉,自己平时想得最多的是什么,眼前就会幻想出什么,自己最害怕什么样的情景,眼前就会幻想出现什么样的情景。当温怡进入精神病院时,最担心的是什么?最担心的当然是医生对她不怀好意,想要陷害她,结果她一进疯人院便“看见”医院里的医生个个都拿着比打气筒还大的注射器在等着她,个个医生都凶神恶煞般地想谋害她,这样一来她的情绪自然就会激动,上蹿下跳,狂呼乱叫,难以自制。医生看到她这个样子,再加上沈天帆添油加醋地旁述病情,当然就会把她当成精神病人来对待了。那天晚上飘在窗外的白衣女鬼,也是温晴的导演再加上LSD作用的结果,他们在温怡那晚服用的药片里加入了一些LSD,然后温晴从楼顶阳台上用绳子牵着一个纸扎的女鬼放到她的窗前,女鬼肚子里暗藏着一个微型录音机,女鬼所讲的话,全是事先录制好的。在女鬼的诱导下,在LSD的作用下,温怡再一次出现幻觉,爬上了窗台。这样一来,就为他们第二次把她送进疯人院制造了借口。温怡后来在小巷里幻觉有人追杀自己,也自然是LSD的作用了。 后来省城专家来给温怡明里会诊暗里做精神疾病鉴定的时候,沈天帆也使用同样的手段,蒙骗住了那些老眼昏花的专家,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他想要的鉴定书。有了这份权威的鉴定书,他们就可以随时随地把温怡送进精神病院。而经过几次的风波闹剧,周围的朋友熟人都已经知道温怡是个疯子,就算她能像现在这样瞅空从疯人院溜出来,也将是过街老鼠,人人讨厌。就算她日后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想要讨还公道,别人也不会相信从一个疯子嘴里说出的话。 这样一来,沈天帆和温晴就真正可以高枕无忧地享受幸福的二人世界了。 13 听完沈天帆和温晴两人的“供述”,温怡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尖锐而放肆,刺得两人耳膜阵阵发痛。 温怡大笑不止,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沈天帆听出她笑声有异,脸色微变,退后一步问:“你、你笑什么?” 温怡喘口气说:“我笑你们两个的如意算盘实在打得太精了,我笑你们两个也太粗心大意太低估我这个对手的实力了,我笑你们也太小看那帮从省城来的专家老头了,你们的导演伎俩那样拙劣,如果不是我极力配合,卖力地表演,你们又怎能在省城专家面前蒙混过关,轻而易举地拿到你们想要的这份鉴定书?” 沈天帆和温晴都忍不住睁大眼睛,看着她异口同声地问:“你极力配合?” 温怡点头说:“是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其实我早就洞悉你们的奸情了。” 她看看沈天帆,忽然把一根手指头竖在嘴巴前,“嘘”了一声,学着他的腔调神情怪异地说:“宝贝儿,别出声,别让你姐姐回来听见了……” 沈天帆脸色大变,好像突然被人点中死穴一样,整个人都跳起来,盯着她颤声道:“你、你怎么……那天晚上是你?” “老天有眼,那天晚上躺在客房床上的人正是我。那天晚上,我本想找温晴说说话,偏巧她不在,我便坐在她床上等,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她回来,后来我等得累了,不知不觉地就躺在她床上睡着了。恍恍惚惚中感觉你扑了上来,我还以为是你存心跟我闹着玩的,可后来听到你那一声‘嘘’,我整个人就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当时就呆住了。直到你完事之后心满意足的离去,我才渐渐回过神来。” 沈天帆脸肉抽动,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说:“从那以后,你就知道我跟温晴的隐密关系了?” 温怡说:“这件事虽然是我亲身经历的,但我还是不敢,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后来我找到一位私家侦探悄悄调查你和温晴的关系,拍到了不少你们在一起鬼混的照片,铁证如山,我这才不得不相信这一切并非幻觉。” 沈天帆忽然明白过来,看着她说:“原来那封匿名信,还有那些照片,都是你寄给我的?” 温怡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沈天帆在家里收到的那封匿名信的确是她寄出的,信封里装的正是她请人偷拍到的丈夫和妹妹在一起的照片,还有一封她打印的匿名信。 在信中她威胁丈夫说如果你不立即跟照片上这个女孩分手,我就把照片公之于众,把底片寄给你老婆。 温怡这么做的本意是想最后给丈夫一次机会,如果他能念及他们夫妻情分,及时警醒,悬崖勒马,迷途知返,重新回到这个家庭,她就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就当这件不愉快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第18章 噩梦难醒(7) 谁知沈天帆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恼羞成怒,想当然地以为这封匿名信一定是温晴的男朋友易小木写的,以为他想敲诈自己,马上打电话找人去“修理”了他一顿。 结果他手下的人下手太重,把易小木打成了脑挫裂伤,害得人家在医院躺了十几天,连班也上不了。 直到沈天帆第二次设计把温怡送进疯人院,她才彻底明白丈夫的险恶用心,同时也大彻大悟,知道丈夫身陷婚外情的泥潭,已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 她对丈夫是彻底绝望、彻底死心了。 但是他们设下种种阴谋诡计,把她由人变成鬼,把她害得如此之惨,她绝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她要报复,她要狠狠地报复他们。 但是怎样才能做到既报复了他们出了心头这口恶气,又保全了自己不受到法律的惩罚呢?温怡从《刑法》上看到精神病人在不能控制自己行为时犯法可以不负刑事责任这条,顿时心中有了主意。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尽量“配合”他们,把自己表演得更像一个精神病人,帮助他们顺利地拿到了对她的《精神疾病司法鉴定书》——有了这份权威的鉴定书,她不就等于拿到了一张合法的“杀人执照”吗? 上次省里的专家前来“会诊”时,温怡曾听见他们悄悄告诉沈天帆,大约要等上十来天才会有结果。 到今天为止,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她估计省里的鉴定书应该下来了,便决定逃出疯人院,回家向他们实施自己的报复计划。 但是怎样才能从四面高墙、戒备森严的疯人院里逃出去呢? 上次让她叫“妈”的那个疯女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告诉她自己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门,从那里一定可以逃出去,但要她先拜她为干妈,她才肯告诉她。 温怡以为像上次一样又是一个骗局,所以不肯相信。 疯女人有些着急,悄悄告诉她你知道阿芳嫂是怎么逃出去的吗?就是我指引的。 两天前疯人院里的确有一个叫阿芳嫂的中年妇女逃走了,至今未找到。 温怡病急乱投医,将信将疑地拜了疯女人为干妈。 疯女人高兴得手舞足蹈,下午趁医院值班医生围在一起打麻将之机,悄悄将她带到疯人院后边。 原来那后面的围墙年久失修,前几天刮大风下大雨,真的坍塌了一个一米来宽的大豁口。温怡大喜之下,要带那疯女人一起逃走。 疯女人说,她女儿说好要来这里看她的,她怕自己走了女儿来这里找不到她,她要在这里等她女儿。 温怡不久前才知道她女儿早就出车祸死了,她出去之后没人照顾反而害了她,所以便不再坚持要她一起逃走。 为了感谢她,温怡把手腕上一块手表褪下来送给了她。 她逃出疯人院后,先到一家旧货店当了自己手上戴着的结婚戒指,拿到钱后到公园小地摊上买了包毒鼠强,然后走小路绕道回到花苑小区。 她是在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趁小区保安不注意悄悄溜回家的,她拿出自己身上的钥匙开了门,见家里没有人,才松口气。 她先到妹妹住的客房里,搜出她扮鬼用的一套行头,除了高跷之外她全都给自己穿戴上,也把自己装扮成白衣女鬼的模样,然后就躲在一向少有人进出的书房里等待沈天帆和温晴回来。 当沈天帆和温晴回家温存完毕,温晴摆好饭菜倒好红酒,然后摁黑电灯到另一间房间里去寻找蜡烛的时候,她悄悄溜出来,把毒鼠强放进了两杯红酒中。 最后又恶作剧似的在桌子另一边放了一只酒杯,倒上酒。然后再悄无声息地躲进书房,关上房门,静静地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确认沈天帆和温晴已经喝下毒酒之后,这才有恃无恐地开门走出来。 温怡自揭谜底,看着沈天帆和温晴惊悔交加极度惊恐之下,浑身像筛糠似地颤抖着,一副死到临头的模样,不由得心情大畅,端起面前那杯红酒一饮而尽,长久以来憋在心头的一口恶气终于一吐而出。 她只觉心头一阵畅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咱、咱们喝下去的真、真是毒酒?” 沈天帆与温晴如遭五雷轰顶,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14 温怡、沈天帆和温晴三人表情各异,同时沉默下来,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忽然间,静谧无声的屋子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谁?”虽是一声轻响,但于三人听来却如炸雷在耳,都呼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一阵冷风吹来,最后一根蜡烛忽闪几下,终于也熄灭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楼梯下面狭窄的角落里传了出来。 三人面面相觑,毛骨悚然。 难道这间屋子里除了他们三个人,还真有一个鬼? 过了好久,忽然传来一声咳嗽,一条黑影缓缓从楼梯下面钻出来。蜡烛熄灭之后,竟没有一个人敢挪动脚步去摁亮电灯。 月光从窗口映照进来,撒下淡淡的光影。 众人睁大眼睛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驼着背弓着腰浑身上下被一件黑色的雨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楼梯那边缓缓走了过来。 温怡和温晴两姐妹不由同时发出“呀”的一声惊叫。 温晴扶住沈天帆的手臂,颤声道:“这、这不是电梯里的那个驼背老头吗?” 而温怡也认了出来,这个雨衣人正是那天在雨夜里跟踪她追杀她的人。 不是说那只是一场幻觉吗,怎么又真有其人呢? “你、你到底是谁,为何装神弄鬼吓唬人?” 沈天帆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雨衣人走到三人面前,忽然伸直了腰背,嘿嘿一笑,伸手把头上的雨帽摘下来。三人一看,不由大出意外:“易小木?” 雨衣人冷笑一声说:“不错,我就是那个丢了女朋友反而还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打,被人打成脑挫裂伤,头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的半疯半傻的易小木。” 温怡盯着他的眼睛,只觉他的目光似乎在哪里见过,未及细想便明白过来:“前次在大街上跟踪我的也是你?” 易小木点点头说:“是的,那时我还没挨打,还算得上是一个正常人。我深爱的女朋友突然失踪,我查到她躲到她姐姐家里去了,我想把她找回来,可我不知道她姐姐住在哪里。但我见过她姐姐,知道她姐姐在一中教书,就去一中门口等她下班,希望能跟踪她找到自己的女朋友。谁知她姐姐是个机灵人,识破了我的阴谋,半路上搭车走了,使我的跟踪计划一度失败。后来我莫名其妙挨了打,被人打成了半个白痴,有时清醒有时迷糊,清醒的时候我就发疯一样寻找我的女朋友,糊涂的时候我就想找打我的人,找把我女朋友藏起来的人,找拆散我们的人报仇雪恨。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我终于跟踪追击找到了一个杀死藏起我女朋友活生生拆散我们的大仇人的机会。那一刻我失去了理智,我照着倒在泥水中的她身上疯狂乱刺,复仇的快感淹没了一切……后来我才发现我手里拿的匕首原来是一截木头。再后来,我终于查找到了我女朋友之所以离开我的原因,也找到了她‘隐居’的具体地址,我决定把她从那个男人身边夺回来。今天傍晚时分,我好不容易才混过小区保安的耳目,偷偷上了楼,我在电梯里碰到了他们,但我不敢动手。他们回到家后因为急着上演激情戏而忘了关紧外面的防盗门,我就悄悄溜进来,躲在了那个堆放杂物的楼梯下面。当房间里的电灯熄灭的时候,我在黑暗中看见我女朋友的姐姐扮成白衣鬼怪从书房里蹑手蹑脚跑出来,把一些药粉一样的东西放进了两杯红酒中。我也曾听闻过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些故事,我隐约猜到了她的恶毒心思,她是想毒死这一对男女。她要毒死那个有了老婆却还去抢别人女朋友的败类男人我没意见,但她若想害我的女朋友我就不能袖手旁观了。于是我等她关上书房的门之后就悄悄钻出来,把我女朋友位子前的那杯毒酒跟她倒的第三杯红酒换了过来。因为那个男人最近坐骨神经痛,他坐的椅子上放了一个沙发垫子,所以我知道哪一杯是我女朋友的酒哪一杯是那个男人的酒,我想我在掉换毒酒的过程中应该没有搞错。我早就说了,我被人打惨了,脑伤现在还没完全康复,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清醒还是糊涂,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否说得明白透彻,但愿你们能听明白我的意思。” “什、什么?你把我的酒与小晴的酒掉换了?” 温怡看着自己面前的空酒杯,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蓦然间,沈天帆似乎觉得自己腹中不适,气血上涌,好像有鲜血要从口中狂喷而出。他知道毒药已经发作,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面无血色,痛苦地长叹一声,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温怡也觉得肚子里似乎隐隐作痛,知道天意难违,双眼一闭,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来。 易小木看看面如死灰闭目等死的沈天帆和温怡夫妇,嘴角抽动,忽然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再把目光投向死里逃生一脸苍白待在一旁的温晴时,眼睛里已多了几分温存。 他说:“小晴,你赶紧走吧,要是留在现场,等警察来了,他们会以为是你害死了他们,到那时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温晴看他一眼,苦笑一声,万念俱灰地说:“走?我现在又能走到哪里去?” 易小木向她伸出一只手,说:“管他呢,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吧。我虽然没有直接下毒害死他们,但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杀人凶手。如果警察抓到我,估计他们最头疼的就是要请专家鉴定我在作案时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清醒的还是迷糊的。只要我不被警察抓到,不被枪毙,在你还没找到更好的依靠之前,我总还能照顾你几天。走吧,咱们今夜就离开青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是非之地。” 温怡看着他哀伤而深情的眼睛,心中一动,犹豫一下,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牵住了他的手。 两人略作收拾,就乘上了离开青阳的最后一趟长途汽车。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至于温怡和沈天帆夫妻两个,在饭厅里的地板上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又活过来了。 事后他们在冰箱里找到了两杯变了颜色的红酒,他们相信,是易小木用两杯没有毒的红酒换掉了这两杯毒酒。 但是虽然没有喝下那两杯红酒,却饮下了一杯生活的毒酒的他们,又还能重新开始吗? 第19章 冒名者死(1) 夏晴晴的恐惧 青阳市外经贸局坐落在青阳市新城区中心地带,一幢十层高的机关办公大楼甚是气派,四周是白色围墙,院子里种满花草树木,乍一看,就像一座漂亮的小公园。 国庆黄金周假期过后的第一天,沉寂了几天的机关大院又热闹起来,早已过了上班时间,机关职员才三三两两懒懒散散地回到单位上班。 局办公室主任科员夏晴晴开着自己那辆白色东风本田刚驶进机关大院,就吸引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今年26岁的夏晴晴,不但年轻靓丽,出入有车,据说其父亲还是邻市一位高官,典型的“白富美”,不惹人羡慕才怪! 夏晴晴泊好车,走出停车棚,由于昨晚下了一场暴风雨,地上落了一层树叶,一个身穿蓝色工装的清洁工正在卖力地打扫。从背影上看,这应该是个年轻姑娘。 夏晴晴有点奇怪,她记得单位的清洁工是个年近五旬的大婶,怎么变成了一个大姑娘呢? 她踩着高跟鞋,故意从清洁工身边走过,侧头一看,只见这姑娘跟她年纪相仿,短发瘦脸,皮肤黧黑粗糙,待看清楚她的相貌时,夏晴晴不由脸色一变,高跟鞋一偏,差点崴了脚。 那清洁工却像什么也不知道,仍旧专心扫地,连头也没抬一下。 夏晴晴几乎是落荒而逃。 拐进机关大楼时,正好碰见管卫生的老郑,就问:“郑哥,咱们单位什么时候换清洁工了?” 老郑点头说:“原来的李婶辞工回家了,临走时向我们推荐了这个小老乡接她的班。你别说,这女孩干活儿还挺卖力,到底是农村出来的孩子,能吃苦。对了,她叫巧云,以后你办公室脏了,就叫她打扫吧。” 夏晴晴在单位挂了个办公室副主任的头衔,在机关大楼四层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她下了电梯,快步走进办公室,“砰”一声关上房门,立即跑到窗前,拉开窗帘向楼下看。那个名叫巧云的清洁工正好在扫她窗下的落叶,仿佛感觉到有人窥视,巧云抬头往这边望了一眼,目光中透着冷峻和犀利,仿如钢锥一般,扎进她的心里。 没错,是她!就是她! 夏晴晴不由得激灵灵打个寒战,心中一阵绞痛,捂着胸口背靠窗户,痛苦地蹲在地上。 夏晴晴出生在与青阳一江之隔的北江市,父亲是北江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 夏晴晴自小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性格叛逆,十分任性,在北江一中读高中时,就是学校出了名的“小太妹”,抽烟喝酒打架找男朋友,样样精通。 有一次为了争抢帅哥男友,跟隔壁班一个女生打架,夏晴晴二话不说,拔出匕首就在对方身上刺了一刀。为这事,她还被拉进少管所关了几天,幸得父亲担保,才放出来。 此后,父亲与她作了一次长谈。 父亲告诉她,如果她现在还不努力,那么她的命运就与大街上的女流氓没有区别,等待她的不是监狱,就是枪子儿。 她说:“我努力又有什么用,反正我成绩这么差,再努力也考不上大学。” 父亲向她保证说:“只要你努力学习,做个听话的好孩子,我可以保证你能进入名牌大学读书。” 她抬头看着父亲,父亲双鬓不知何时竟已斑白,其实他才刚刚四十岁呀。 她心中一酸,仿佛一瞬之间就长大了,看着父亲,懂事地点了一下头。 从此之后,她戒烟戒酒,与以前那帮损友断绝关系,努力读书,成了一个听话的乖乖女。 高考时,尽管分数不是很理想,但在父亲的帮助下,她最后还是进了一所著名的师范大学。 她毕业后回到北江市当了一年英语老师,又被招聘进机关当公务员,后来在她的要求下,父亲给她换了两家更好的单位,直到今年年初,她干脆离开北江市,申请调入邻近的青阳市外经贸局,因为工作出色,最近又从副科破格提升为正科干部,挂局办公室副主任头衔。 她毕业四年换了五家单位,别人都以为她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却不知道,她之所以频繁地换单位,甚至离开家乡,到另一座陌生的城市工作,完全是被一个人所逼,这个人就是楼下这个现在名叫“巧云”的清洁工。 其实夏晴晴的父亲姓白,她本来的名字叫白小曼。 尽管白小曼在高中三年级时已经很努力地学习,但因为底子薄,基础差,高考并不如意,没有考上自己理想中的名牌大学。 这时刚好同年级有个女生考上师大,但因为家在农村无钱上大学,白小曼的父亲就拿到这张录取通知书,在派出所把白小曼的名字改成那个女生的名字,再经过一系列的运作,她最终变成了那个女生,顺利走进大学校园。 那个女生名叫夏晴晴,刚好白小曼的母亲姓夏,她改名换姓,外人也没有起疑心。 而那个真正的夏晴晴,一直生活在偏僻的乡下农村,直到自己第一代身份证过期,到公安局办理第二代身份证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份证被冒名盗用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暗中调查,她隐约明白了事情真相,她给白小曼打了一个电话。 直到这时,白小曼才知道父亲骗了自己。 原来夏晴晴并不是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而是根本就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 那份录取通知书被白小曼的父亲截取之后,变成了白小曼的录取通知书。明白了真相的农村姑娘夏晴晴开始四处告状,但都被白小曼的父亲动用各种关系压了下来。 白小曼大学毕业后回家乡当老师,总觉得学校食堂有个负责打饭的女孩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后来无意中看见从她口袋里掉出的一张过了期的一代身份证,才知道这女孩就是真正的夏晴晴。只不过她到学校食堂做临工时,用的是一张假身份证,名字改成了“巧云”。 白小曼当时以为只是巧合,所以借考公务员的机会,离开了学校。 不想这个巧云竟也跟着应聘到她的新单位做了一名花草护理工。 后来她又换了两家单位,巧云都像不散的阴魂一样一直跟着她。 尽管巧云并没有跟她正面冲突,甚至连话都没有跟她说过,但白小曼还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无尽的怨恨和隐藏的杀机。 最后白小曼咬咬牙,决定离开北江市,到邻市工作,不想仍然还是被这幽灵一样的女人找到了。 白小曼无力地靠在墙上,心底升起一阵莫名寒意:她这是想用沉默的杀机,一步一步将我逼疯,逼上绝路啊! 正在她浑身颤抖,惊恐莫名之际,忽然间,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响。 她猛然一惊,顿时回过神来,急忙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然后若无其事地打开门。 门口站的是她的顶头上司,单位办公室主任卢玥。 白小曼问:“卢玥姐,有事吗?” 卢玥笑笑说:“晴晴,我的手提电脑坏了,想请你帮我看一下。” 白小曼在大学读的是英语专业,同时选修了计算机课程,勉强算是半个电脑高手,单位里哪位同事的电脑坏了,都会叫她过去瞧瞧。 “好的。” 白小曼笑着答应。 卢玥穿着一身淡蓝色职业套装,显得身材高挑,气质优雅,虽已年过三十,却仍然单身。 听说她在市里有很硬的靠山,所以连单位里的头头脑脑都不敢得罪她,白小曼自然也不敢怠慢。 她来到卢玥的办公室,看了一下她的手提电脑,能够开机,但里面有些软件打不开,而且速度超慢。知道是中毒了,于是帮她重装系统。 卢玥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说是想向她学点电脑技术。 白小曼笑而不语,心里知道这是她的私人电脑,她是怕自己偷看里面的东西。 系统刚装到一半,卢玥桌上的办公电话响了,她坐到桌子对面接电话,电话是局长打来的,估计是有重要工作向她交待,一通电话讲了十多分钟还没讲完。 电脑系统装好之后,白小曼又帮她清理了一些系统垃圾,在优化电脑时,她无意中在一个文件夹里看到了一个隐藏文档,标题是“心情日记”。 她知道卢玥有每天在电脑里写日记的习惯,不由心中一动,抬眼看到卢玥正坐在办公桌对面讲电话,无法看到电脑屏幕,犹豫一下,用无线鼠标双击了这个文档,却发现文档被加密,无法打开。 她心中更加好奇,在电脑里快速登录自己的邮箱,把这个文档以附件的形式发到了自己的工作邮箱。 刚退出邮箱网页,卢玥就挂下电话走了过来,她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起身把电脑推到她面前说:“弄好了,可以用了。” 卢玥的命运 在单位里,人人都知道卢玥有后台,有很硬的后台,但她的后台到底是谁,到底有多硬,知道的人却不多。 卢玥的后台,就是副市长蔡志忠。更直白一点说,她其实是蔡副市长包养的情妇。 卢玥其实是个苦命的女人,她一直都在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努力奋斗。 卢玥出生在青阳市一个普通市民家庭,母亲在她十岁那年因病去世,父亲酗酒成性,一喝醉酒,就拿她当出气筒,轻则打骂,重则用烟头烫她,拿打火机烧她。她是一个在苦难和泪水中长大的女孩。 她发誓要考上大学,离开家,离开这个酒鬼父亲。可是读高中的时候,她学习成绩非常一般,唯一的特长是歌唱得特别好。于是她就在自己的特长上面下功夫,不但自己努力训练,而且还常常寻找机会参加各种中学生歌咏比赛。 高中毕业时,她被一所音乐学院破格录取。酒鬼父亲不肯让她去外地读大学,偷偷收了别人五万块钱,将她卖给一个地痞做老婆。 幸亏卢玥机灵,连夜逃出。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勤工俭学,读完了大学。 毕业后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她就在青阳市一家印刷厂做包装工。 五年前,青阳市举行了一场青年歌手大赛,卢玥以其扎实的唱功和大方得体的舞台表现,赢得评委和观众一致好评,获得冠军。当时上台给她颁奖的,就是副市长蔡志忠。 颁奖会后,蔡副市长请卢玥及其他几位获奖歌手吃饭。 蔡副市长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平头,眼镜,谈吐儒雅,精神奕奕,给卢玥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后来蔡副市长得知她没有稳定的工作,立即把她安排到文化馆上班。 在交往过程中,卢玥被这位蔡副市长的不凡气度深深吸引,不知不觉中芳心驿动,将自己守护了二十余年的处子之身彻底交给了他。 蔡副市长被她的似水柔情彻底融化,陷入温柔乡中不能自拔,很快就在碧桂园买了房子,金屋藏娇。 蔡副市长是省里下来的挂职干部,家属在省城,他平时跟卢玥住在一起,如胶似漆,只有双休日才回省城那个家。 两年前,卢玥声带受伤,医生建议她不要再唱歌了,于是蔡副市长就把她调进了市里负责招商引资的热门单位外经贸局。 不出两年,就升了办公室主任。 几个月前,蔡副市长在枕头边告诉她,自己很快就要调回省城,到某厅级单位任一把手。等他到新单位站稳脚跟,就会和妻子离婚,跟她结婚。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说他已经离不开她了。 经过自己的努力与付出,终于赢来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卢玥躺在这个男人怀中,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然而世事无常,就在她满心欢喜地准备迎接新生活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足以致命的意外事件。 那是三个月前的一个星期六下午,蔡副市长回了省城的家,卢玥正百无聊赖地歪在沙发上看电视,手机忽然响了,是一位大学男同学出差到青阳市,顺道来看她,约她到青阳大酒店吃晚饭。 卢玥换好衣服,就去了。 这位大学同学是北京人,擅长写诗和写歌词,念大学时,常常写歌给卢玥唱,一来二去,两人就恋爱了。后来男同学的家里嫌弃卢玥没有北京户口,两人因此分手。 在青阳大酒店见面之后,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叙旧,好似又回到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不知不觉间多喝了几杯,都有了微醺之意。男同学说自己就住在这间酒店,让她到自己房里休息一下。 卢玥觉得有些头晕,就点头同意。 不想刚一进房,男同学就抱住她一阵狂吻。 卢玥推了几下没有推开,意乱情迷中,两人轻轻倒在了席梦思床上…… 从酒意中清醒过来后,男同学满脸歉意地求她原谅,并且保证以后绝不再打扰她。卢玥坐在床沿伤心地哭了。 两天后,同学离开青阳市,回了北京,卢玥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谁知下班时候,她收到一封放在门卫室的信。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张照片,竟然是她与那位男同学在酒店房间的亲热镜头。 她顿时惊得呆住。回过神来才发现照片中还夹着一封短信。 看完信才知道,那天她和那位男同学在酒店房间的时候,窗帘只拉上了半边,恰好有一个私家侦探在酒店后面的山坡上对着酒店偷拍证据,无意中把他们在房间里做的所有事情都拍了下来。 私家侦探在信中留了一个手机号,约卢玥面谈。 见了面卢玥才知道,那个獐头鼠目的私家侦探早已暗中把她的一切调查清楚,还皮笑肉不笑地问她,如果他把这些照片寄给蔡副市长看会怎么样? 卢玥强忍心头愤慨说:“你想怎么样?我只是个普通公务员,要权没权,要钱没钱,你榨不出油水的。” 私家侦探色眯眯地上下打量她一眼,说:“没有钱的话,给人也行。”卢玥一怔,问:“给人?人怎么给?” 私家侦探淫笑着在她高耸的胸脯上抓了一把,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老子想要你的人。这个周末,等蔡副市长回省城后,你就是我的。我去碧桂园找你。” 卢玥脸色一变,说:“不行,小区有监控摄像头,出入要登记,你去找我,满小区的人都会知道。” 私家侦探冷笑道:“想要我不找上门去,那你就乖乖地自己出来见我。星期六晚上七点半,我开车在碧桂园小区门口三百米外的十字路口等你,哥带你去江边打野战。” 周六晚上,卢玥犹豫好久,最后还是无奈地出了小区,坐上了私家侦探的车。 那个猥琐男把车开出市区,一直开到杂草丛生人迹罕至的长江边,未待卢玥反应过来,就一把将她扑倒在小车座位上。 卢玥咬着嘴唇,默默忍受,两行屈辱的泪水沿着眼角流下。 第20章 冒名者死(2) 面对这个懦弱无助的女人,尝到了甜头的私家侦探越发色胆包天,第二个星期六的晚上,又打电话叫她出来…… 从此之后,私家侦探每到星期六,都要把车停在碧桂园小区门前的十字路口,把卢玥带到荒无人烟的长江大堤边,对她极尽凌辱之能事。 蔡副市长连续几次周末打电话过来,卢玥家里都没有人接电话,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卢玥仍然能感觉得到,他心里已经起疑。 卢玥知道自己再也不能任凭那个恶魔般的私家侦探摆布了,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蔡副市长知道,自己将会被再次抛进命运的低谷,永世不得翻身。 她曾不止一次向私家侦探提出终止这种关系,都被拒绝,有一次她周末在单位加班未能按时赴约,他竟然大大咧咧地到单位来找她。 她知道要想解决这个麻烦,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个魔鬼彻底消失。 从这一刻起,她就对私家侦探起了杀心。 事不宜迟,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包毒鼠强,决定就在这个周末动手。 卢玥是个外表坚强冷傲,内心敏感脆弱,甚至有些自卑自怜的女人。 她与身边所有的人都谨慎地保持距离,她没有闺密,也没有朋友,她唯一的倾诉对象就是自己的日记。 她喜欢把自己所经历的故事,把自己的所思所想都写进电脑日记里。 为了安全起见,她把日记的文档设置了密码。 这个星期一的早上,她发现自己的电脑坏了,外面的电脑修理店她不放心,不敢拿到外面去修理,所以叫了单位一个懂电脑的同事来帮她修电脑。 她仍然不放心,一直在旁边看着,嘴里说是想偷师学点电脑技术,其实是全程监控。 福尔摩的桃花运 青阳市有一家小有名气的私家侦探社,叫作福尔摩调查事务所,是由一个自称名叫“福尔摩”的私家侦探开的。 当然,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在正式公开场合,私家侦探只能被称作社会事务调查员。 福尔摩曾经当过几年侦察兵,退伍后找不到工作,就发挥自己当过侦察兵的特长,开了一间私家侦探社。 公司生意一般,好在从老板到员工都是他一个人,倒也马马虎虎过得去。 不过有一点你必须得承认,尽管这小子其貌不扬,但艳福不浅。 不久前,他无意中拍到一个女人在酒店偷情的镜头,后来经过调查发现,这个女人名叫卢玥,竟然是副市长蔡志忠的情妇。 就是靠着这几张无意中拍到的照片,他顺利地把这个女人搞到手了。 一想到自己竟然睡了市长的女人,他浑身都充满快感。 这天下午,他点燃一支烟,把打火机丢在桌子上,一边抽烟一边等生意上门,忽然听到一阵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一个年轻女人走进了事务所。 他抬头一看,觉得有些眼熟,想一想,忽然记起来了,这个女人是市外经贸局办公室副主任,以前他去那里找卢玥时,曾见过她。 他看过该单位办公室门口的岗位牌,记得她好像姓夏,叫夏晴晴。 他笑着从办公桌后面迎出来,问道:“什么风把夏大美女吹到我这里来了?” 夏晴晴知道他认识自己,也笑笑说:“大侦探,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福尔摩说:“有事请尽管吩咐,我很乐意为美女效劳。” 夏晴晴告诉他说,自己有一个朋友的妹妹,最近因为失恋而患上了抑郁症,不但变得沉默寡言,而且还有自残自杀的倾向。她和朋友商量之后,想请大侦探福尔摩扮作高富帅去追求朋友的妹妹,一来让她早日忘记上一段痛苦的恋情,给她继续活下去的信心,二来哄她开心,让她走出抑郁症的阴影。 福尔摩眉头微皱,道:“以我这身材相貌,要扮高富帅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那是个花钱的活儿,我手头可不宽裕。” 夏晴晴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每天给你五千元恋爱经费,今天是星期一,从今天开始,你先做五天,如果效果好,我会通知你继续做下去。”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三叠百元大钞放在桌子上,“这里有三万块钱,其中两万五是你这五天恋爱经费,剩下五千元算是劳务费。不过有一条请你记住,任何时候你都不能向包括当事人在内的任何人泄露我委托你的事。” “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委托的事情,这原本就是我们私家侦探应该遵守的职业道德。” 福尔摩心里直乐呵,想不到当私家侦探还能遇上别人花钱请自己去泡妞的美事,不过他很快又警惕起来,“你说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不会是个长得令人作呕的恐龙妹吧?” 夏晴晴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说:“你放心,我朋友的妹妹长得并不难看,如果你肯花钱让她打扮一下,绝对是个美女。她的名字叫巧云,是我们单位一名清洁工。” 福尔摩拿起照片看了看,说:“好,这单生意我接下了。” 站在一个私家侦探的角度来说,福尔摩是绝对称职的。 他在接受夏晴晴的委托之后,锁定目标,稍作调查,就立即把自己里里外外装扮一番,然后开着小车在外经贸局门口等清洁工巧云下班。 傍晚时分,巧云踩着自行车下班离开单位,福尔摩开车缓缓跟上,在一个拐弯处,小车“一不小心”,轻轻蹭了一下自行车。 巧云哎哟一声,翻倒在地,自行车正好压在她身上。 福尔摩立即关心地下车查看,见她手肘青了一大块,正痛得直掉眼泪,忙说:“别怕,我送你上医院。” 来到医院,福尔摩挂号交费取药,然后送巧云去注射室打针,跑上跑下,忙得满头大汗。 医生说巧云这一跤摔得不轻,不知道有没有其他没有被检查出来的损伤,建议她最好住院观察一晚。 福尔摩立即要了一间最好的病房,陪着她在医院住了一晚。 巧云哪里遇见过如此细心体贴的好男人,而且还是个高富帅,感动得几乎流下眼泪。 第二天晚上,福尔摩请巧云去全市最豪华的青阳大酒店吃饭。 结账时,服务生拿着账单说先生小姐,一共是一千三百八十八元。 巧云不由得惊得目瞪口呆,这可刚好是她一个月的工资啊。 不想福尔摩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就拿出一张银行金卡把账结了。 第三天早上,巧云刚上班,就收到花店送来的九百九十九朵鲜艳的红玫瑰,花丛中插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亲爱的巧云小姐,请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虽然没有署名,但巧云当然知道这些花是谁送的。她差点幸福得晕倒。 第五天晚上,福尔摩请巧云去全市最有名的自由城KTV唱歌,两人玩得很晚才离开。 当福尔摩开车将巧云送到出租房楼下时,巧云执意要请他去家里坐坐。 巧云租住的房间在三楼,虽然有些简陋,却被她收拾得十分干净,布置得十分温馨。刚一进屋,巧云就情不自禁扑进他怀里。 如此艳遇,福尔摩自然不会错过,顺势搂住她的腰肢,往床上滚去…… 福尔摩一觉醒转,发现天色放亮,已是第二天凌晨。扭转头,看见巧云穿着睡衣,在他身边睡得正香。因为事务所还有业务要处理,他决定先行离开。 不想刚一起身,就把巧云惊醒,巧云嘤咛一声,竟搂住他的脖子不放。 福尔摩想起昨夜温存,情不自禁在她脸上轻轻一吻。 巧云回吻他一下,翻转身,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福尔摩轻轻爬起床,穿好衣服,吹着口哨,心满意足而去。 数分钟后,有人敲响了巧云的房门。 睡意惺忪的巧云以为是情郎去而复返,身着睡衣,迷迷糊糊起床开门…… 独当一面的女警 巧云的隔壁,住的是一位在餐馆打工的女服务员,因为以前在楼道和走廊相遇时打过招呼,两人也算是熟识了。 星期六下午,老天爷脸色突变,下起大雨来。 那名女服务员看见邻居巧云晾在走廊铁丝上的衣服没有人收,担心被雨淋湿,便帮她收了,见她房间的一扇玻璃帘没有关,就想把衣服从窗户防盗网缝隙中扔进去,谁知撩起屋里的窗帘,却看见巧云穿着睡衣倒在房门口,地上流着一大摊血。 这位女邻居几乎惊呆了,赶紧掏出手机报警。 下午在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值班的是女警文丽。 接到报警后,文丽立即打电话向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报告。 范泽天在电话里说他现在邻市办案,无法赶回,叫她带人出现场。 文丽虽然是个年轻姑娘,可是已经给范泽天当了好几年助手,早已能够独当一面。 命案发生在东方大道105号。那是一幢五层高的旧楼,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原本是青阳纺织厂的职工宿舍楼,十几年前这间国企倒闭后,这幢楼房被抵押给了别人,现在成了一座专门租给外地打工者居住的出租楼。据报案者称,命案发生在该楼三楼303房。 文丽带人赶到时,303房门外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女房东也闻讯赶来,可是因为每个租客租下房子后都会自己花钱换锁,走的时候再把原锁换回,所以房东虽然手里有钥匙,也打不开房门。发生命案的房子安装的是一把不锈钢球形锁,锁蕊从里面摁上了,无法打开。文丽叫来警方的开锁专家,拨弄半晌,总算把门打开。 这是一个一房一厅的小套间,外面是小厅,里面是卧室,一名二十多岁的长发女子身穿睡衣,侧倒在卧室门口,脚在客厅,头在卧室,胸口被锐器刺出两个血洞,鲜血染红大半件睡衣,地上流着一大摊血迹,因为时间已经比较长,都已经变黑凝固。 据调查,死者名叫巧云,今年26岁,外地人,系市外经贸局一名临时工,在单位负责卫生清洁工作。 经法医初步鉴定,死亡时间约在今日凌晨4点至6点半之间。 死者前胸有两个创口,一深一浅,经勘验,系单刃锐器伤,其中一刀刺中心脏,造成开放性胸部损伤心脏破裂引起急性大出血,直接导致死者死亡。现场没有找到凶器,刑侦人员在离案发出租房数百米外的一条阴沟里找到一把长约15厘米的单刃匕首。因为经过脏水浸泡,匕首上面已经提取不到指纹,刀锋处残留少量血迹,经化验,与死者血型一致,基本可认定为本案凶器。 死者屋里,除了她自己生活的痕迹,还留有一个男人进入的痕迹,屋里有一个男人的皮鞋脚印,床前地板上有两个新鲜烟头,床头柜上有一个银白色芝宝打火机,经技术人员检查后,发现打火机底部刻有一个“福”字。另据法医检验,死者阴道内残存有少量精夜,不排除有奸杀可能。 晚上的案情分析会上,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在听取文丽的报告后,作了三点指示: 第一,鉴于该案凶手作案手段残忍,性质恶劣,社会影响大,经请示局领导批准,立即成立专案组,力争尽早破案; 第二,由他任专案组组长,文丽任副组长,因为他在忙别的案子,无暇抽身,该案具体由文丽负责,请大家全力配合; 第三,基本同意文丽的意见,在死者房间留下痕迹的男子是首要嫌疑犯,前期侦查工作可以围绕这个线索展开。 第二天上午,文丽带人到案发出租楼走访排查时,获得一条重要线索。 住在五楼的一位大婶告诉警方,案发当日,也即星期六早上六点左右,她起早床去买菜,下楼的时候,她先是听到三楼传来一声关门声,接着看见一个男人从三楼走下楼梯。 文丽问:“有没有看清这个男人的相貌?” 大婶说这是个出租楼,楼梯口又没有防盗门,经常有闲杂人等出入,所以她并没有多加留意,只记得那个男人大概三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穿皮鞋,脸形偏瘦,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 文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大白天戴鸭舌帽的人可不多,难道这家伙是为了遮挡自己的脸? 想了想,又问大婶:“他下楼后往哪个方向走了?” 大婶站在楼下用手比画着说:“他下楼拐个弯,往大楼西边去了。你看,就是那里,那边有一块空地,现在成了一个临时停车场,那个人走到停车场,开着一辆黑色的长安福特越野车走了。” 她又笑着解释:“我本来不认识什么车,不过我以前打工的那家工厂老板也是开的这种越野车,所以我才记住了。” 文丽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着,一边问:“那您记住他的车牌号了吗?” 大婶摇头说:“没有记住,但应该是本地牌照。” 文丽记下这条线索后,重点走访了三楼每一位住户,没有人认识这个戴鸭舌帽的男人,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这个男人是从死者巧云房里走出去的。他极有可能就是凶手。 文丽立即赶到交警大队,通过搜索全市机动车登记资料发现,青阳市共有黑色长安福特越野车130辆。 她把这130位车主的身份证资料复印下来,拿给那位大婶细看。 大婶眯缝着眼睛,一个一个地看了半天,最后指着一个瘦脸男人的身份证像说:“就是他。” 文丽一看,那个男人名叫刘锡,今年32岁,家住青阳市北门口。 旁边的侦查员小李凑过来一看,说:“哎哟,这不是咱们青阳城里鼎鼎有名的私家侦探福尔摩吗?” 文丽自然听过福尔摩的大名,一拍大腿说:“难怪大白天戴个鸭舌帽,原来是这个家伙。他自号‘福尔摩’,自比福尔摩斯,本名倒少有人知道了。那么打火机上刻个‘福’字,自然也好理解了。”她让小李赶紧去调查一下,看这个福尔摩跟巧云是什么关系。 中午,小李来电话告诉她,最近福尔摩假扮高富帅,正在追求巧云。 文丽由此推断,福尔摩假扮高富帅追求外来妹巧云,两人发生关系之后,巧云识穿了他的骗局,两人产生纠纷,福尔摩恼羞成怒,拔刀杀人,并将凶器揣在口袋,带出命案现场后丢弃在阴沟中。 案情已经基本明朗,剩下的就是抓捕凶手。 文丽立即带人赶往位于青阳大道的福尔摩调查事务所,可是事务所大门紧闭。 问旁边的邻居,邻居说昨天还见他开门营业来着,今天一天都没见他开门,估计又出去搞偷拍了。 文丽叫人查找到福尔摩的手机号,可是打过去之后,一直无人接听。 她心里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这家伙八成是畏罪潜逃了! 第21章 冒名者死(3) 她立即命令兵分两路,小李带人去福尔摩身份证上登记的家庭住址追查,她自己则马上回局里申请发布通缉令。 文丽马不停蹄赶回刑侦大队,却发现队里留守的几名同事都忙开了。 一问才知,居然又出命案了。 中午时分,两名钓鱼爱好者相约去长江边垂钓,无意中发现长江大堤下的芦苇丛中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男驾驶员口吐白沫,倒毙在方向盘上,旋即报警。警方赶到现场,发现死者系四亚甲基二砜四氨中毒身亡。 四亚甲基二砜四氨,俗名“毒鼠强”,为剧毒药物。 刑侦技术人员在死者驾驶座旁边的不锈钢磁化杯内茶水中检出了四亚甲基二砜四氨成分,从现场情况看,人为投毒的可能性极大。 法医推断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也即星期六晚上8点至深夜12点之间。 因为远离市区,地点偏僻,所以没有找到目击者,也没有从现场找到有用的线索。 文丽暗叫不妙,忙问出现场的警员:“你们看过死者驾驶证吗?死者是不是名叫刘锡?” 那名警员大吃一惊:“师姐,你真是料事如神,那家伙真名确实叫刘锡,我们有同事认识他,他有个外号叫‘福尔摩’,是个私家侦探。” 文丽的头就大了:好家伙,还真成连环杀人案了! 经大队长范泽天同意,请示过局领导之后,文丽决定将这两起命案并案侦查。 星期一早上,从技术科那边传来好消息。 原来警方痕检人员对福尔摩的越野车彻底检查之后,发现其在驾驶台上安装了一个极其隐蔽的针孔摄像头,拍到了案发时的一段视频。 视频开始时,越野车已经停在长江边的芦苇丛中,副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女人,穿白色短外套,约莫三十来岁年纪,显得漂亮时尚。 镜头中的福尔摩忽然扑向这个女人,女人并不反抗,福尔摩将她压在座位上,上下其手…… 正当他扑在她身上,一心一意“办事”之时,女人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细小颗粒状的东西,单手打开驾驶座旁边的茶杯,将那一包东西倒了进去…… 完事之后,福尔摩心满意足地拉上裤子拉链,顺手拿起茶杯喝了几口,数分钟后,他突然全身抽搐,口吐白沫,伏倒在方向盘上。 女人拿出手绢,在车里将自己有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都擦拭一遍,然后打开车门,匆匆离去。 摄像头因为没有人摁关闭键,所以一直开着,镜头一直停留在福尔摩的尸体上。 警方分析,可能是福尔摩跟女人幽会,有偷拍的癖好。 不过这一次拍到的,却是他自己的死亡镜头。 文丽截取镜头中那白衣女子面部照片,发给侦查员们去调查。 很快就有了结果,该女子名叫卢玥,在市外经贸局工作。 证据确凿,文丽下令抓人。 卢玥被刑拘之后,面对警方审讯,脸色苍白,表情木然,一语不发。 直到文丽将那段视频播放给她看,她才仿佛有了反应,忽然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文丽问:“你跟福尔摩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毒杀他?” “不,不,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卢玥还想作最后的抵抗,摇头道,“我没有杀他,我没有……” 文丽说:“有这段视频作证,你还想抵赖吗?有人多次看见你坐福尔摩的车,你们有关系,你们是情侣关系,对不对?” 卢玥沉默良久,最后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叹了口气,轻轻点一下头。 文丽道:“福尔摩现在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你由妒生恨,所以对他动了杀机,对不对?” 卢玥咬牙道:“我对他一片真心,他却脚踩两条船,背着我跟别的女人相好,这样的男人,死有余辜。” 文丽问道:“就在你毒杀他的那天早上,他已经把那个相好的女人杀死了,你知道吗?” “他、他杀了那个女人?”卢玥一怔,旋即摇头,“我不知道。” 文丽一想也对,如果她知道福尔摩杀了那个女人,也许就不会再投毒杀他了。 面对警方的强大压力,卢玥终于低头承认自己因妒生恨,毒杀福尔摩的罪行。 这桩祸起情感纠纷的连环杀人案,就此告破。 范泽天的推理 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看完文丽送上来的关于福尔摩连环命案的结案材料,却迟迟不敢签名,他把材料反复看了几遍,总觉得这个案子似乎还有些漏洞。 比如说,福尔摩身为私家侦探,应该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他如果有心作案,怎么会在巧云命案现场留下那么多痕迹,让警方那么快就怀疑到他身上? 又比如说,据调查显示,今年32岁的卢玥是一个成熟大方心思缜密的女人,她有可能因为男朋友有了别的女人而冲动到下毒害死他吗?范泽天决定自己再作补充侦查。 下午,他来到外经贸局,仔细询问了与卢玥工作关系较为密切的几位同事,得到两条有用的线索。 第一,卢玥绝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低调,她在市里好像有很硬的靠山; 第二,她有在自己电脑里写日记的习惯。 回到刑侦大队,范泽天叫文丽把卢玥的手提电脑拿来检查。 文丽说他们早就检查过卢玥的私人电脑,发现里面很干净,并没有什么线索。 范泽天说她有可能在案发前删除了一些重要文件,你把她的电脑拿到技术科,叫技术科的同事把电脑里近段时间删除的文件都恢复过来。 第二天早上,技术科的人把卢玥的电脑送到范泽天办公室,说是已经通过技术手段恢复了近段时间删除的一些文件,其中有个名叫《心情日记》的文档,是卢玥被捕前几个小时删除的,文档设置了密码,但密码并不复杂,很快就被警方破解。 范泽天看完卢玥的日记,这才明白她毒杀福尔摩的真正原因。 她是因为不想牵扯出自己的“靠山”,所以才避重就轻,承认自己是因为感情纠葛,因爱生恨而下毒杀害福尔摩的。 因为案子中牵涉到了蔡志忠副市长,范泽天不敢擅作主张,立即向局领导请示。 局长批示,以卢玥的口供为准。 范泽天自然明白领导的意思,于是福尔摩的命案,就以卢玥的口供结案了。 最后剩下的,就是巧云被杀案中的疑点了。 范泽天重新勘察了巧云命案现场,并没有新发现。加上福尔摩现在已经死亡,死无对证,想要把这个案子重新打开缺口,就更难了。 这天上午,范泽天正在和文丽研究案情,忽然有值班刑警来报告,说警方的举报邮箱刚刚收到一封匿名电子邮件,邮件中有一段视频,似乎与巧云被杀案有关。 范泽天赶紧用自己的电脑登录那个邮箱,查看那段视频。 那是一段用手机拍摄的视频,虽然清晰度不是很高,但画面勉强还能看清。最先出现在视频镜头里的,是一张巨大的带电子时钟的广告牌,上面显示当时的时间是今年10月13日,也即上个星期六,早上6点,然后镜头缓缓移到广告牌旁边一幢五层高的旧楼前面,焦点对准了三楼303房。 文丽忽然叫起来:“这不是巧云遇害那天早上的情景吗?”立即认真看起来。 303的房门打开,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走出来,走进了楼梯间,正是福尔摩。 镜头中的画面静止了数分钟,忽然从走廊柱子后边闪出一个女人,走到303房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身穿睡衣的巧云出来开门。 巧云看到门口站着的女人,似乎吃了一惊。 外面的女人用身体抵开门,闯了进去,并且反手将门关上。 大约十来分钟后,闯进去的女人闪身出门。 第22章 冒名者死(4) 就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女人把一柄带血的匕首揣进了口袋。 她反手锁上房门,匆匆离去。 文丽看完视频,情绪有点低落,说:“是我判断失误。由此看来,杀死巧云的并不是福尔摩,而是后面进去的这个女人。” 范泽天问技术科的人:“这段视频,有可能造假吗?” 技术人员摇头说:“我们已经检查过了,画面没有造假。” 范泽天说:“现在已经可以基本确认,这个女人就是杀死巧云的真凶。可是她大部分时间背对着镜头,看不清脸,而且画面也很模糊,你们技术科再处理一下,看能不能捕捉到她脸部的镜头,然后截图打印,咱们再展开排查。” 下午,技术科把视频中女人的脸部截图放大后打印出来,范泽天一看就乐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不是外经贸局办公室副主任夏晴晴吗? 昨天他去外经贸局调查时,还找她了解过情况。 她为什么要杀自己单位刚刚聘请的临时工呢,而且还要嫁祸给福尔摩? 难道她也搅进了这一场感情纠葛? 文丽请示要不要立即抓捕夏晴晴,范泽天想了一下,摇头说先别打草惊蛇,咱们先做好外围调查。现在兵分两路,我沿着夏晴晴这条线索跟进,你去调查巧云的情况,最后咱们再把线索汇总看一下。 文丽领命而去。 她再次查看了巧云应聘到外经贸局做清洁工时所提交的身份证复印件,上面显示,她是江西吉安人。 巧云死后,青阳警方曾向她家里发函联系,但一直没有回音。 文丽决定直接与吉安警方取得联系。 第二天,吉安警方向她反馈回来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信息:这个名叫巧云的女子,并没有死,仍然好好地活在吉安市。只不过她几年前去北江市办事时,把身份证掉在了北江车站附近,后来在家乡公安局补办了身份证。 她家里前几天收到青阳警方的快递,说巧云死了,叫家里人去处理后事。 家人以为是个骗局,所以未加理会。 文丽这才明白,现在死去的这个巧云,并不是真正的巧云,她很可能是捡了别人的身份证,或者是到黑市上花钱买了一张别人捡到的头像与自己相近的身份证,冒巧云之名,应聘工作。 她的真实身份是谁? 为什么要假冒别人的名字? 随着调查的深入,文丽越来越迷惑了。 再说范泽天,他来到夏晴晴的家乡北江市开展调查,很快就知道,夏晴晴原名叫白小曼,因为冒名顶替别人上大学,所以才改名叫夏晴晴。 后来那个真正的夏晴晴了解真相后,曾四处告状,结果都被手眼通天的白小曼的父亲给压了下去。这件事到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这时文丽打电话告诉他她调查巧云的结果,他更加疑窦丛生。 后来他拿着巧云的照片到白小曼工作过的学校和单位调查,发现凡是白小曼在该处工作期间,这个叫巧云的女人,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来到该处当临工。 范泽天已隐约猜到,这个拿着别人身份证的“巧云”,很可能就是被白小曼顶替掉的那个大学生夏晴晴。 夏晴晴被人顶掉了上大学的资格,状告无门,只好跟白小曼打心理战,像个甩不掉的幽灵一般跟在她左右。 做了亏心事的白小曼心理素质再好,整天面对她无言的威胁,也会有崩溃甚至疯掉的一天。 只是那个化名叫“巧云”的夏晴晴一定做梦也没有想到,白小曼并没有被她逼疯,而她自己反而因此丢了性命。 真正的夏晴晴,家住远离北江市城区的一个偏僻山沟里,山村里只稀稀落落住着数户人家。 范泽天来到村里打听情况,发现夏晴晴家里只有一个老父,也已于多年前去世。 村里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只剩下老人孩子在家,他把“巧云”的照片拿出来让村里老人辨认,可惜夏晴晴已离开家乡多年,老人们也只能凭印象说就是这姑娘。 范泽天回到局里,技术科的人向他汇报,说是在对卢玥的电脑进行进一步检查时发现,卢玥的日记曾被以附件的形式发送至某个邮箱,经过他们跟踪调查,最后确认这个邮箱是外经贸局办公室副主任夏晴晴的工作邮箱,发送时间是10月8日上午9点17分。 范泽天想起他找夏副主任询问卢玥的情况时,她曾说过卢玥人很好,上周一上午她帮卢玥修了一下电脑,卢玥非要请她吃饭。 卢玥曾在日记里写下自己要杀死福尔摩的具体时间和方法,如果“夏晴晴”破解密码,看过卢玥的日记,那么她的整个杀人计划就可以串联起来了。 白小曼早就知道“巧云”就是被自己冒名顶替的夏晴晴,也知道夏晴晴是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威胁她,逼迫她,她早就想彻底铲除这个甩不掉的幽灵,可是却一直找不到既可以解决掉这个“定时炸弹”,又不会牵连到自己的良策。 直到她在替卢玥修电脑时,无意中看到她写的日记,知道她要在周六晚上毒杀福尔摩,白小曼才觉得机会来了。 首先,她出钱请福尔摩去追求“巧云”,造成“巧云”与福尔摩存在感情纠葛的假象,并在星期五晚上跟踪两人来到“巧云”住处,待留宿在“巧云”家里的福尔摩第二天,也即周六凌晨离去,她再敲开“巧云”的门,用匕首将其刺死,并将她从福尔摩的事务所偷来的打火机故意留在现场——关于打火机的事,警方曾向福尔摩请来为他事务所打扫卫生的女钟点工了解过,钟点工说,福尔摩曾在上周一问她,有没有见到他的打火机。而她当天下午进入事务所打扫卫生时,正好看见“夏晴晴”提着手提包离开事务所。 白小曼之所以要把杀死“巧云”的罪名嫁祸给福尔摩,是因为她知道,如无意外,周六晚上福尔摩将死于卢玥的毒药之下,死人是不可能为自己的冤屈辩解的。 白小曼被刑拘之后,面对范泽天缜密的推理,很快低头认罪。 结案报告呈上去之后,文丽看见大队长的眉头并没有完全舒展开,就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没有像平时侦破一个案子后那么开心。 范泽天望着天空变幻莫测的云朵,幽幽地说:“警方邮箱最后收到的那段视频,绝非路人无意中随手所拍,应该是有人专门躲在案发大楼对面高处偷拍所得。我一直在想,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坟墓前的告白 天低云暗,风雨欲来。 远离北江市区的一个偏僻小山沟里,夏晴晴跪在父亲坟前,早已泣不成声。 爸,我来看你了!她在心里对父亲说。 爸,为了供我念书,您日夜操劳,可是我却没有拿到您期盼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知道,您是被我活活气死的呀! 爸,对不起,不是女儿不孝,是女儿的录取通知被人截留冒用了。不过您放心,现在女儿已经报仇了。 女儿虽然状告无门,但女儿知道,那个白小曼念高中的时候,就拿刀捅伤过人,她身上自小就有一股暴戾之气,我若稍加逼迫,她肯定会对我露出杀机。不过我还没有蠢到以身犯险的地步,我只不过用自己打工挣的钱,请了一个身形相貌与女儿相仿的乡下孤女一直跟着她。念高中时,女儿虽然与白小曼同一年级,可学校一个年级有十多个班,女儿平时与白小曼在学校并不认识。她杀人的证据被我偷偷拍下,并且交给警方。 现在,白小曼已经成了一个杀人犯。自古杀人偿命,她老爸官再大,也保不住她。 爸,女儿终于报仇了! 您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 第23章 杀人魔术(1) 1 市电视台多功能演播大厅里灯火通明,大型魔术揭秘节目《破译魔法》正在现场直播。今天主持人要破译的是一个叫《神奇催眠术》的魔术。 节目的第一个环节,是魔术再现,就是将要破译的魔术从头到尾表演一遍。 聚光灯下,圆形舞台中间,放着一把带靠背的椅子。 主持人上台,身材纤瘦的年轻女助手坐在椅子上。 主持人手拿水晶坠子,在女助手眼前晃动数十下,女助手便像是被人施了魔法似的,身子靠在椅背上,渐渐进入催眠状态。 主持人将她的两只手,从左右两边缓缓平抬起来,与肩同高,双手在她手臂上专注地摩挲片刻,女助手的手臂就像是突然灌注了无穷力量似的,呈“一”字形挺得笔直。 主持人双手撑在她手臂上,双脚离地,将自己全身一百多斤的重量全都压在了她手臂上,而女助手的手臂却纹丝不动。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镜头还在后面。 这时从后台跑上来两名壮男,身上肌肉虬结,每个人的体重少说也在两百斤以上。 两人脱了鞋子,蹬着矮梯,分别站在了女助手的两条手臂上。 这时奇迹发生了,女助手的两条手臂,竟像是一根能承载千斤重量的铁扁担,硬生生将两个壮汉“挑”起。 那两条纤细的手臂,却仍然挺得笔直,并无半点下沉。 现场观众惊得目瞪口呆。 难道主持人真的拥有如此神奇的催眠术,能在瞬间把一个纤弱女子,变成一个力大无穷的女超人? 主持人面对镜头微微一笑,说:“下面,是破译魔法的时刻。” 摄像机镜头一转,对准了女助手的后背。 观众这才发现,女助手的手臂后边,竟然平伸着两块钢条。 原来主持人在摩挲女助手的手臂时,暗中将藏在椅子靠背横梁里的钢条从左右两边平拉了出来。 因为有女助手的手臂挡着,所以前面的观众无法看见。 那两个壮汉看似站在女助手的手臂上,实际却是踩在钢条上。 接着又给椅子的四个脚来了个特写镜头,原来四个椅脚也都是用螺丝固定在了舞台上的。 现场观众透过大屏幕看得清清楚楚,原来这看似神奇的“催眠术”,不过是两条暗藏的钢条在作怪。 全场顿时暴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档魔术揭秘节目的主持人叫冯坤,今年三十八岁,是著名魔术大师莫道子的徒弟,自身也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魔术师。莫道子一共收了两个徒弟,冯坤是大弟子,二弟子叫张天奇,年纪比冯坤年轻几岁。 因为二弟子张天奇能说会道,深得师父欢心,所以莫道子退休之后,就将衣钵传给了他。 在师父的提携和帮助下,张天奇很快在魔术界混出了名堂,不但身价看涨,演出费堪比一线明星,而且还跟电视台合作,搞了一档大型原创魔术节目《大魔法师》,定期推出一些自己新创的魔术节目,深受观众欢迎。 张天奇业已成为国内魔术界数一数二的大腕级人物。 而冯坤呢,虽然自信本领不比师弟差,但却时运不济,乏人赏识,在魔术圈里混了几年,一直寂寂无名,没有多少影响。 眼瞧着师弟功成名就,自己却毫无建树,一气之下,他就跟一直与市电视台争收视率的网络电视台合作,推出了一档魔术揭秘节目《破译魔法》,专门在节目里揭秘各类魔术,大到大卫·科波菲尔、刘谦的魔术,小到本地魔术师公开表演的各类节目,他都在节目中一一破译。 当然,破译得最多的,还是他师弟张天奇表演的魔术。 只要张天奇有新的魔术节目推出,他必到现场认真观摩,然后就在《破译魔法》节目中加以揭秘。 这档节目推出之后,竟然大受追捧,收视率远远高出张天奇的原创魔术节目。 《破译魔法》播出之后,因为破坏了行规,好多魔术师赖以成名的绝活儿都被冯坤在节目中一一揭秘,再也不能在舞台上表演,所以大受魔术界的挞伐。 张天奇对这位跟自己唱对台戏的大师兄更是恨得直咬牙,可又拿他没有办法。 破译完《神奇催眠术》,冯坤走出电视台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 他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就走进电视台对面的一家拉面馆,吃了一碗兰州拉面。付完钱正要起身离去,却忽然发现自己跟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师弟张天奇。 张天奇瞧着他阴声怪气地道:“大师兄,刚才的直播我看了,你的揭秘很成功啊,可以说连魔术中的最微小细节,都没能逃过你的眼睛。” 冯坤淡然一笑,道:“师弟过奖了。要不是师弟把这个魔术表演得那么精彩完美,扣人心弦,我破译起来,也不会那么好看。” 原来他今晚在节目中破译的那个《神奇催眠术》,正是几天前张天奇在一场大型晚会上表演的新魔术。 张天奇说:“我最近新创作了一个大型魔术,叫作《人体拼图》。星期五晚上,在人民大剧院要举办一场魔术大赛。我作为特邀表演嘉宾,将会在比赛的最后公开表演这个魔术。这是那场演出的门票,我希望你到时能到场观看。” 冯坤接过他递过来的门票说:“好,师弟有请,为兄一定前来捧场。” 张天奇脸色一沉,接着说:“《人体拼图》这个节目,是我花了无数心血,才创作出来的一个新魔术,相信普天之下,无人能解。你要是能破译其中玄机,我张天奇便金盆洗手,退出魔术界,从此不再言‘魔术’二字。” 冯坤眉头一皱,问:“要是我破译不了呢?” 张天奇眼中寒光一闪,咬牙道:“要是你没本事破译我的魔术,就请滚出魔术圈,再也不要在魔术界兴风作浪搞什么揭秘节目,否则将会身败名裂,悔之莫及。” 冯坤慨然点头,接受他的挑战,说:“好,咱们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2 星期五晚上七点多,冯坤来到人民大剧院门口,正要检票进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叫他:“冯叔叔,冯叔叔!”转身一瞧,只见一对中年夫妇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朝他走来。 刚才叫他的,正是那少年。 冯坤不由得有些尴尬。 原来这少年的母亲叫宁怡,是冯坤的前妻。 冯坤和宁怡是十几年前结婚的,婚后不久,就生下了一个儿子,冯坤给他取名叫冯剑。 冯剑自小就对魔术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在冯坤的用心培养下,他很快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少年魔术师,经常在学校晚会上表演魔术。 但是等冯剑长大到十几岁时,冯坤却发现这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像自己,倒是越来越像妻子的一个婚前旧情人。 于是他带着儿子偷偷去做了DNA亲子鉴定,结果冯剑真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在冯坤的再三逼问下,宁怡才哭着告诉他,自己在跟他结婚的前一晚,曾跟那个旧情人发生过性关系。婚后不久,她就怀孕了,原本以为是冯坤的孩子,所以就生了下来,谁知阴差阳错,孩子都养这么大了,才发现竟是那个旧情人的后代。 冯坤一气之下,就跟宁怡离了婚,把孩子也甩给了宁怡。 宁怡的那个旧情人叫苗仁凤,是一所小学的校长,正好妻子刚刚得病去世,得知宁怡带着孩子离婚了,便立即将他们母子俩接到了身边。 宁怡和苗仁凤结婚后,冯剑也改了名字,叫苗剑。 但是孩子并不明白大人间的恩怨情仇,看见冯坤,仍然叫得十分亲热。 冯坤只好迎上去跟这一家三口打招呼。 宁怡告诉他说,这次魔术大赛,苗剑也参加了,而且进入了今晚的决赛。他们夫妻俩是陪儿子来参加比赛的。 看着这一家三口走进剧院的背影,冯坤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淡淡的惆怅。 他想如果不是那个可恶的苗仁凤,今晚来陪儿子参赛的就是他跟宁怡夫妻俩,那将是一幅多么温馨幸福的画面呀! 冯坤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走进剧院。刚找到位子坐下,魔术比赛就开始了。 最先上台表演的,是一位年轻的女魔术师。 只见她用剪刀剪了个纸人儿,往桌子上一放,竟然能够自己走路,宛如真人一般,煞是神奇。 冯坤知道,她只不过是在纸人脚底下巧妙地粘了一只地鳖虫。 几个节目之后,就轮到苗剑上场了,他表演的魔术是《硬币穿杯》。 只见他左手拿起一只玻璃杯,右手拿着一枚硬币,使劲往杯底一拍。只听叮当一声脆响,那枚硬币就真的穿过杯底,钻进了杯子里。 现场观众纷纷鼓掌叫好,冯坤却不由得会心一笑,他早已瞧出其中玄机。 原来苗剑一共准备了两枚相同的硬币,当他用右手拍击杯底时,很巧妙的将手中硬币藏在了衣袖里。而另一枚早已暗藏在左手掌心的硬币,却从罩在杯口的左手手掌里应声自杯口掉落。 因为动作极快,一气呵成,观众看上去,就像是玻璃杯里真的凭空钻进了一枚硬币似的。 历时两个多小时的魔术比赛刚一结束,剧场里的灯光就忽然熄灭了,音箱里渗透出咝咝咝的可疑的声音,乍一听,就好像是黑暗中有无数的毒蛇正吐着毒箭,朝观众席包围过来。 众人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现场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而恐怖。 看过预告的观众都知道,本次大赛的压轴大戏——由特邀嘉宾、著名魔术家张天奇表演的神奇魔术《人体拼图》,即将登场。 舞台上的幕布缓缓拉开,半明不灭的舞台灯光里站着身穿黑色礼服的魔术师张天奇,还有他的七个年轻弟子。 七个徒弟都穿着相同的服装,但颜色却各不相同,红橙黄绿青蓝紫各占一色。每一名弟子身边,都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箱。玻璃箱的形状有点怪异,如同一个大写的“大”字,显然是特制的道具。 张天奇示意徒弟们将每个玻璃箱的盖子打开,让观众一一验看,以示其中并无机关。然后一声令下,七名弟子纷纷躺进玻璃箱,手脚张开,呈“大”字形睡在里面,并且自己动手,将箱子盖上。好在玻璃箱留有透气的小圆孔,所以人躺在里面并不会窒息。 张天奇的魔术一向以惊险奇绝诡异好看著称,这时候,所有参加完比赛的选手,连同所有后台工作人员,都纷纷拥到观众席上观看。 冯坤知道好戏就要上演,哪里还坐得住?急忙起身离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数码相机,一面在剧场内四处走动,从不同角度观察台上的表演,一面嚓嚓嚓不停地拍着舞台上的镜头,以便回去之后好好研究,加以破解。 张天奇向观众略作交待,就拿出一把电锯,往大弟子肩膀上锯了下去。 只听哧哧几声响,这名大弟子的一条手臂连同玻璃箱子,便被活生生锯了下来。 台下有胆小的观众,竟然吓得惊叫出声。 张天奇拿出两块玻璃,从锯缝处插下,然后左右一分,这条锯下的手臂,就被装在了被锯开的这个小玻璃箱子里。 接着又锯开了这名大弟子的另一条手臂和双腿,最后甚至连头颅也锯了下来。 就这样,这名大弟子被活生生地分割成了六块,头颅、左右手、左右脚和躯干,被分别装在了六个小玻璃箱子里。 接下来如法炮制,没费多少功夫,张天奇就将七个徒弟锯成了六七四十二块。 台下观众睁大眼睛,屏气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变出什么神奇的把戏。 只见张天奇随手打乱了四十二只箱子的次序,用大弟子的头,配上二弟子的身躯,再加上三弟子的手和四弟子的脚。 如此一番胡乱搭配,用四十二块人体,重新拼凑成了七个人,然后将隔在锯缝中的玻璃抽掉,再在每个“人”上面盖上一块红布。 张天奇围绕每个“人”转了一圈,口中喃喃有声,好像是法师在作法念咒一般,突然大喝一声:“起雾!” 舞台四角应声喷出数股白烟,瞬间就将整个舞台笼罩。 数秒后,烟雾渐散,张天奇将盖在第一个玻璃箱上的红布缓缓揭开,只见第一个箱子里躺着一个人,却是用大徒弟的头配上二徒弟的身躯,再加上三徒弟的手和四徒弟的脚拼凑而成。手脚躯干,都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 这样由不同人身上的几块人体拼凑成的一个人,却偏偏能活过来,正躺在玻璃箱里朝观众挤眉弄眼,伸拳抬脚,做着各种滑稽而怪异的动作。 张天奇接着将另外六块红布揭开,随手搭在箱子上,只见那六个玻璃箱里,居然也躺着六个拼凑成的大活人。 张天奇将拼凑出来的大活人向观众展示几分钟后,又重新将各人锯开成六块,按原样拼装回去,再盖上红布,放出烟雾。 揭开红布后,七个徒弟生龙活虎地从玻璃箱子里跳出来,全身上下,毫无异常。 直到剧场灯光亮起,张天奇带着他的七个徒弟谢幕退场之际,全场观众才从惊奇讶异目炫神迷中恍过神来,正要起立鼓掌叫好,偌大的剧场里,却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惊叫:“啊,仁凤,你、你怎么了?不好了,杀人了——”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刺耳的尖叫声吓得一愣。 冯坤听出这声音有些熟悉,急忙转头一望,却见坐在不远处的宁怡正扑在丈夫苗仁凤身上边哭边叫。 他急忙跑过去一瞧,却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只见苗仁凤正端坐在座位上,乍一看好像是在全神贯注地欣赏节目,可仔细一看,却有一把锋利的尖刀自椅背缝隙中穿过,自后向前,刺穿了他的身体。 鲜血沿着座位淌下,已在地上染红一片。 剧场内的保安倒是机警,一见出了人命案,便立即用对讲机通知守门的保安关闭大门,不要让任何人出入,然后一面安抚受惊的观众,叫大家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要乱动,一面掏出手机报了警。 五分钟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领着一队人马,来到了剧院。 经随行法医初步检查判断,凶器是一把一尺来长的尖刀,从后面刺穿了苗仁凤的心脏,导致他当场死亡。 警察随即对现场展开调查。 苗仁凤的左边位子坐的是他儿子苗剑,右边坐的是他妻子宁怡,后面是一条将近一米宽的走廊。 从凶器刺入的角度判断,凶手应该是从后面动手行凶的。 可是据走廊后面一排的观众反映,剧院里黑咕隆咚的,走廊里人来人往,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是否有异常情况发生。 第24章 杀人魔术(2) 据宁怡反映,在全场最后一个魔术比赛节目结束后,丈夫还曾经起身上过厕所,他回来刚坐下,台上的《人体拼图》就开演了。 而张天奇的魔术刚刚结束,灯光一亮起来,她就发现丈夫遇害了。 由此可以断定,死者遇害的时间,就在《人体拼图》这个魔术节目上演的十几分钟之内。可是因为这段时间,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观赏台上的精彩节目,根本无暇留意有谁曾在死者身后的走廊里经过或者停留过。而且当时全场熄灯,台下漆黑一团,根本看不清什么。 据守门的保安说,自张天奇的节目开始之后,剧院里就没有人出来过。 由此可以肯定,杀人凶手一定还在剧院里。可是偌大的剧院里坐着近千名观众,到底谁是凶手呢? 有侦查员建议干脆多花点时间,一个一个的调查。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没这个必要,只要排查出在《人体拼图》这个节目上演的时间里,有哪些人曾离开过自己的座位,再把这些人留下调查就行了,其他的人都让他们回去吧。” 几名侦查员立即分头排查,因为张天奇的节目非常精彩,非常吸引人,连后台所有工作人员都跑到台前来观看,所以观众席上在节目上演期间起身走动的人并不多。 经过严格排查,一共只有包括冯坤在内的十个人。 这十个人中,有两人是正在念初中的女中学生,因为感觉张天奇的魔术太恐怖,不敢看,所以两人一同跑进女厕所躲了起来。 另外有三个人犯了烟瘾,一起蹲在男厕所门口抽了十几分钟的烟。 而剩下的五个人中,除了冯坤,其余四人都是从外地来的,跟苗仁凤夫妇并不认识,基本可以排除作案的可能。 随着调查的深入,冯坤与苗仁凤、宁怡之间的恩怨情仇渐渐被警方掌握。 用警方的话来说,就是有杀人动机。 而且这时有人记了起来,说当舞台上《人体拼图》这个节目开演时,冯坤就显得非常不安,在剧场里东走西跑,至少有两回从死者身后的过道里经过。 而最为致命的是,细心的范泽天在冯坤的衣服下摆处发现了一块新鲜的血印。 后来经过化验,他身上所染的鲜血,正是从死者苗仁凤身上流出来的。 于是,冯坤成为了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并立即遭到拘捕。 3 宁怡到拘留所探视冯坤,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 尽管在审讯中冯坤一再否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但警方认为他跟死者是情敌,有杀人动机,而且身上沾有死者的血迹,可谓证据确凿,所以还是把他当作重点疑犯对待,并且延长了对他的拘留期限。 宁怡在接见室一见到他,伤心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哽咽着说:“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你要报复,尽管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对仁凤下毒手?” 冯坤不由得叹了口气,说:“宁怡,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怎么会连你也相信是我杀了苗仁凤呢?” 宁怡一怔,问:“难道不是你?那你身上怎么会沾有仁凤的鲜血呢?” 冯坤搔搔头说:“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事后我想了一下,好像是我在给舞台上的节目拍照的时候,跟一个什么人在走廊里蹭了一下,说不定就是那个人故意把血迹沾染到我身上的。” 宁怡想了一下,说:“可是当时警察把剧院里所有的人都排查了一遍,在张天奇的魔术节目表演期间,只有十个人离开过自己的座位,而其他九个人的嫌疑都被排除了,只剩下了你一个人。杀人凶手不是你,又是谁?” 冯坤思索着道:“一定是警方漏掉了什么,对了,警察只排查了观众席上的观众,还有后台的工作人员呢?” 宁怡说:“当时后台是空的,所有后台工作人员都挤到观众席上看节目来了。” 她的这一句话,似乎触动了冯坤的思维,他问:“那么舞台上的人呢?舞台上的演员,警察是否认真调查过?” 宁怡摇摇头说:“这个倒没见警方盘问过他们。因为当时张天奇正带领七个徒弟,在台上表演节目,台下有上千双眼睛注视着他们,他们绝不可能跑下台来杀人。最重要的是,他们跟仁凤还有我并无纠葛,绝不会……” “张天奇跟你们没有纠葛,并不代表跟我没有纠葛,杀人凶手的真正目的也许并不是为了将苗仁凤置于死地,而是想置我于绝境。”冯坤忽然想起那天张天奇向他挑战时说过的话,“否则就叫你身败名裂,悔之莫及”,他眼前一亮,蓦然明白过来,一拍大腿道,“对,肯定是张天奇在搞鬼,是他借《人体拼图》这个魔术做掩护,杀死了苗仁凤,然后嫁祸给我,想要置我于绝地,好让我再也不能跟他作对。” “可是当时他们师徒八人,都在台上表演节目,总不可能有分身术,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下台杀人行凶吧?” “不错,在现实生活中确实没有这个可能,但是如果是在魔术中,却完全有此可能。魔术,对,这才是张天奇真正要表演给我看的魔术,这才是他真正要我破解的魔术。我相信只要能破解他这个魔术,我就一定能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 宁怡相信了他的话,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冯坤不由自主握紧了她的手,说:“我一定要破解这个杀人魔术。我已经把张天奇表演魔术的过程用数码相机拍了下来,不过我被拘捕时,身上的相机等所有东西,都被警方作为证物拿走了。宁怡,现在,请你务必要帮我一个忙。你去找负责这个案子的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就说我能从数码相机里储存的照片中找出真正的杀人凶手,请他把相机还给你,然后你再去把相机里的照片全部冲洗出来,拿来让我好好研究研究,只要我能破解这个魔术,也就能解开这个令人胆寒的杀局。” 宁怡立即去找范泽天,范泽天说按规矩,涉案证物是不能随便交给别人的,但考虑到这个案子的特殊性,他还是把相机里的储存卡拿出来,交给了一名女警,叫她跟宁怡一起去照相馆将卡里面的照片冲洗出来。所有照片都要冲印两份,一份交给宁怡,一份交给警方。 第二天一大早,宁怡就把照片拿给了冯坤。 这一组照片,完整地记录了张天奇带领七个徒弟在舞台上表演《人体拼图》的全过程。冯坤原本打算拍下照片之后,回去好好观察揣摩,再在自己的节目中加以破解,谁知当他真的见到这些照片时,自己却身处警方拘留室,成了一个杀人嫌疑犯。 他把这些照片按次序一张一张铺在地上,认真观察,潜心研究。 照片有如一个个连续的电视镜头,将一幕幕神奇画面展现在他眼前: 张天奇先是逐个肢解弟子,然后重新拼装,接着是东一块西一块拼装起来的七个弟子躺在透明的玻璃箱里,朝观众做着各种动作。 第一个箱子,张天奇将揭下的红布扔在了地上,而后面六个箱子,张天奇揭开红布之后就随手搭在了箱子上。 向观众展示完自己的“绝活”之后,张天奇又动手将七名弟子重新拼装回去…… 冯坤一连对着照片思考了三天,也没想明白张天奇到底使用了什么障眼法,竟然能在近千人的眼皮子底下,上演这一场拼装大活人的好戏。 他感觉到自己遇上了生平最难破译的难题。 第四天,宁怡来看他,问他有没有破解张天奇的杀人魔术,冯坤只能沮丧地摇头叹气。 宁怡有些失望地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冯坤想了一下说:“也许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破解这个魔术。” 宁怡问:“是谁?”冯坤说:“那就是他和张天奇的师父莫道子。” 宁怡明白他的意思,拿起照片说:“好,你把他现在的住址告诉我,我这就去找他。” 第25章 杀人魔术(3) 4 莫道子退休之后,就搬到了远离闹市的郊外祖屋居住。 宁怡找到他,道明来意,莫道子看了她带来的照片,沉吟片刻说:“我这个二徒弟,魔术倒是越变越高明了。” 宁怡说:“这样的魔术,我在电视里也从未见过,的确很有创意。” “很有创意?”莫道子哈哈一笑,道,“他哪里有什么创意,分明就是抄袭别人的创意嘛。” 宁怡一怔,问:“抄袭?” 莫道子说:“在《聊斋志异》中有一则名为《偷桃》的故事,说的是有一对江湖卖艺的父子,为别人表演上天偷仙桃的绝活儿。老头儿先拿出一根绳子往天上一抛,绳子就立即悬在半空,一直延伸到云彩中,然后让儿子缘绳而上,去天上偷仙桃。儿子一直攀爬到半天云中,连影子也看不见。不一会儿,就从天上掉下来几颗桃子。老头正自高兴,忽然绳子掉了下来,接着儿子的头颅、手脚、肢体也纷纷掉下。老头说一定是儿子上天偷仙桃被神仙发现,所以被抓住砍成了几块。他一边伤心哭泣,一面将儿子的肢体一块一块捡进箱子里。别人觉得他可怜,就给了他许多赏钱。老头接过赏钱后敲敲箱子说:‘小子,还不出来谢赏更待何时?’他儿子应声从箱子里跳出,向给赏钱的人连连磕头。” 宁怡点点头说:“原来张天奇这个魔术的创意,是从这里来的。老人家既知这个魔术的来历,自然知道其中的玄机了?” 莫道子道:“张天奇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老人家的眼睛。这其中的玄机,我倒也略知一二。” 宁怡忙说:“那您快告诉我。” 莫道子摇头说:“我不能告诉你。” 宁怡一愣,问:“为什么?” 莫道子说:“永远不说出魔术的秘密,这是魔术家的行规。冯坤违反了行规,他受到处罚,是应该的。” 宁怡知道莫道子脾气古怪,多说无益,只好失望地离开了他的住处,来到拘留所,将莫道子的话告诉了冯坤。冯坤知道师父对自己在电视台搞魔术揭秘节目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既然他存心维护张天奇,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宁怡看看手表,已经快下午五点了,读中学的儿子苗剑就要放学回家吃饭了,急忙别过冯坤匆匆往家里赶。到了家,才发现自己走得太匆忙,那一叠照片竟然忘了给冯坤,随手将照片放在桌子上,就系上围裙进厨房做饭去了。 没过多久,苗剑放学回家,看见了桌上的照片。 他自然知道母亲为了找出杀死父亲的真凶而四处奔忙的事,不由得拿起照片认真看起来。 看了一会儿,他不由得“咦”了一声,皱起眉头说:“奇怪,舞台上怎么会少了一个人呢?” 宁怡听到声音从厨房里跑出来,莫明其妙地问:“什么少了一个人?” 苗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眉头一展,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跳起来道:“啊,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是什么人、用什么方法杀死爸爸的了。” 宁怡心头一跳,忙问:“你、你真的知道是谁杀了你爸爸?” 苗剑收拾起桌上的照片说:“这一时半会儿,我也跟你说不明白,你快带我去找冯坤叔叔,他是行家,我一说他就明白了。” 宁怡半信半疑,急忙带着他坐了一辆出租车,来到拘留所,在范泽天的帮助下,很快找到了冯坤。 苗剑兴奋地说:“冯叔叔,我终于找到杀死我爸爸的凶手了。”他从那叠照片中挑出一张放在冯坤面前,说,“你快看,这张照片有什么不对劲?” 冯坤一看,只见那是一张张天奇向观众展示七个拼凑大活人的照片,仔细瞧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没什么不对劲啊。” 苗剑指着照片说:“你再好好看看,照片中,最前面那个装人的玻璃箱上面的红布,被张天奇揭下之后丢在了地上,而后面六块红布呢?” 冯坤说:“后面六块红布,都被张天奇随手搭在了玻璃箱上面。” 苗剑说:“不,他不是随手搭的,每一个玻璃箱上红布搭放的位置,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你看看,除了最前面第一个玻璃箱没有搭红布外,第二个箱子的红布刚好搭在箱子中的人的左手臂位置,正好将箱子里的人的左臂完全遮住,第三个箱子的红布刚好搭在右手臂位置,第四个箱子的红布刚好搭在躯干部位,第五、六个箱子的红布刚好分别搭在左右两腿部位,而最后一个箱子,红布正好有意无意地搭在了头部。每一块红布,都恰到好处地遮盖住了一个人体部位。这其实是一个并不高明的障眼法,台下观众受视觉习惯的欺骗,都觉得箱子里躺着的应该是一个有手有脚有头有躯干的完整的人,其实不是。如果我没有想错,其实每块红布下面,都是空的。也就是说,除了摆在最前面,离观众最近的第一个玻璃箱里躺着的是一个完整的人外,第二个箱子里躺着的,其实是一个没有左手的人,第三个则是没有右手的人,第四个是没有躯干的人,第五、六个是分别没有左腿和右腿的人,而最后一个,其实是一个没有头颅的人。” 冯坤蓦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说,舞台上少了一双手、一双脚、一个躯干和一个头颅。而这些身体部件组合起来,刚好是一个人。” 苗剑点点头说:“不错,舞台上确实少了一个人,张天奇其实是用六个徒弟的身体部件,拼凑出了七个人。” 冯坤的脑子飞快转动,道:“所以剩下的那一个人,一定就是受张天奇的指使,趁舞台上烟雾弥漫之际偷偷跑下舞台,在黑暗中悄悄杀死你爸爸,然后将血迹擦到我身上,嫁祸于我的人。” 苗剑说:“是的,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完这一切,然后趁台上第二次弥漫起烟雾之际,偷偷溜回舞台,现身谢幕。” 冯坤终于彻底明白过来,说:“张天奇早已通过这次魔术大赛的举办方知道了你要来参赛,也知道你爸爸妈妈也一定会来观赛,更知道我和你爸爸是情敌关系,所以早早地设下这个陷阱让我钻。当警察在观众席上四处寻找凶手,最后找到我头上的时候,绝对想不到真正的凶手,竟然在舞台上。” 苗剑稚气一笑,说:“我当时在现场观看节目时,并未多加留意,直到现在看了照片,才看出端倪。” 冯坤不由得扭头看了站在旁边的范泽天一眼,说:“范队长,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照单抓人吧。” 范泽天搔搔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等等,你们刚才说得太快,我还是没弄明白。” 苗剑笑一笑,于是又将刚才的推理说了一遍。 范泽天总算明白过来,拍拍他的头说:“好小子,果然不愧是少年魔术师。我这就带人去把张天奇师徒全部‘请’来。等案子了结了,我请你吃饭。” 5 两个月后,范泽天在大街上碰见了冯坤。 此时冯坤已经跟宁怡复婚,他正带着老婆孩子逛街。 范泽天一把拉住他,忍不住问出了心中那个疑惑已久的问题:“老冯,张天奇的魔术杀人案虽然已经破了,但他在魔术中将人体锯开,然后又重新拼凑起来的玄机,却还无人知晓,你在电视台的揭秘节目又停播了,所以这个魔术至今还无人揭秘。哎,他到底是怎么拼凑出大活人来的,你可知道?” 冯坤与儿子相视一笑,说:“实话告诉你,经过我跟儿子近半个月的潜心揣摩,这个《人体拼图》的魔术,终于被咱们爷儿俩破解了。” “真的?快给我说说看,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冯坤摇头说:“不行,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 范泽天问:“为什么?” 冯坤说:“永远不说出魔术的秘密,这是魔术家的行规。我因为不遵守行规,已经吃到了苦头,我可不想再惹上什么麻烦。” 第26章 惊天大案(1) 1 范泽天三十岁时,已经是咱们市局刑侦大队一名老刑警了。 这天早上,刚破了一件凶杀大案、被领导破例放了一个星期大假的他,收拾好一箱行李,正准备前往张家界旅游度假,还没跨出门槛,腰里的手机就响了,一接听,原来是局里有紧急任务。 他二话没说,扔下行李,开着车,就往市局急急地赶去。 来到局办公室,今年已五十挂零的局长张怀山正坐在办公桌前,浓眉紧皱,嘴里咬着半截香烟屁股,面前放着一封拆开了的信。 范泽天一跑进来,就被满屋的烟味熏得皱了一下眉头。 他心里一咯噔,知道一定出大事了,否则局长不会跟香烟过不去。 果然,见他进来了,张局长什么话也没说,就把面前那封信推给了他。 他急忙接过一看,只见信上写着: 尊敬的市领导: 您好! 在此,我要向你们举报一件事关四十余人生死的特大案件,希望能够引起你们的重视。 今年7月13日,市青阳矿冶总厂下属的青阳煤矿发生严重塌方事故,至少有四十多名矿工被活埋在矿井下。事发之后,矿主——青阳市矿冶总厂厂长于荣宗害怕消息传出事情闹大惊动有关领导追究他的责任从而导致青阳煤矿这棵“摇钱树”被查封,非但不积极想办法营救尚有生还希望的井下矿工,反而填井平矿,打扫现场,封锁消息,制造假象,瞒报事故真相。其行为不但严重违纪违法,而且已经达到了人神共愤天理不容的地步。由于大部分知情矿工及死难家属受矿主威胁,敢怒而不敢言,所以此事外人知之甚少。 为不使事故责任人逍遥法外,为还死难矿工家属一个公道,特此写信向你们举报,望重视,请彻查。 青阳市一民女 8月5日 范泽天看完这封信,拳头“砰”的一声重重地击在桌子上,茶杯“叮当”一下被震得跳起来。 他咬牙道:“如此利欲熏心草菅人命,那还了得!” 张怀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将手中的烟屁股狠狠地按在了烟灰缸里,吐出最后一口烟圈说:“市领导接到这封信后,十分重视信中所反应的情况,今早七点半姚副市长就把我叫去,把这封信转交给我,叫我一定要及时妥善处理。我已打电话到当地派出所,跟他们所长蒋大军谈过。他说他们确实接到过类似的举报电话,而且他也亲自去矿上查过,根本没有此事,纯属诬告。你的看法呢?” 范泽天眉头微皱,思索着说:“近年来全国各地煤矿事故屡有发生,矿主为一己之私利而封锁消息,瞒报事故真相的事已不少见。我想矿主既然有意瞒报,一定已将表面功夫做到了家,明里调查自然难有结果。” 张怀山看着他,问:“你的意思是说……” “我看此案只宜暗访,不宜明查。” 张怀山点点头,又掏出一支烟,一边点燃一边说:“你的看法我赞成。当然,也不能排除有人写信诬告的可能性。情况到底是真是假,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要彻查之后,方见分晓。你看这件案子交给谁去办最合适呢?” 范泽天挺挺胸脯说:“张局,我年轻时曾在煤矿打过工,对这一行比较熟悉。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再说现在局里现在分来的那些年轻人个个细皮嫩肉的,也不是下井挖煤的料。” 张怀山也笑了,说:“可你正休假呢。” 范泽天笑着说:“干脆把这件案子破了之后,你再给我补一个月长假,让我玩个痛快。” 张怀山将手中的大半截香烟揿在烟灰缸里,拍拍他的肩膀说:“行,没问题,等你办好这个案子,我立马放你一个月大假。哎,对了,当地派出所所长蒋大军是我的老部下,你下去先找到他通个气,再开展工作,这样对你查案有利。” 范泽天用力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局长,等我的好消息吧。” 2 青阳矿冶总厂是青阳市最大的民营企业之一,厂长于荣宗不但是青阳市优秀企业家,而且还是市政协委员。 青阳煤矿现有矿工及管理人员500余名,是青阳市最大的露天矿场。 由于开山采矿挖煤劳动强度非常大,矿工们一般很难干长久,所以矿场上的矿工流动量也非常大,这就迫使矿主不得不经常在矿场门口贴出招工广告。 这不,这一天大早,青阳煤矿的矿场门口就贴出了一张招工广告,说是要新招矿工50名,要求男性,身体好,能吃苦耐劳,包吃包住月薪3000—6000元。 这年头,真是插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 招工广告贴出不足半天时间,便招满了50名矿工。 范泽天便是其中一个。 办好了招工手续,范泽天便和其他新矿工一起被领进了矿场。 矿场背靠着拔地而起气势磅礴的青阳山,山腰露着两口黑魆魆的矿井,矿工们拖着煤车在矿井里进进出出,矿场上机器轰鸣人声鼎沸,一副热火朝天的场面。 距矿场几百米远的地方有一排工棚,工棚被隔成一小间一小间,是矿工们的宿舍。 离工棚不远,有一间平房,是矿场高级管理人员办公和住宿的地方。 一间工棚只有六七平方米,放着一架上下两层的铁架床,每间房住两个人。 与范泽天共住一室的是一个瘦瘦的中年汉子,叫何振飞,是本地人。 他俩刚放下行李铺好床,矿工队长便大呼小叫地跑过来催他们这些新来的矿工赶快去干活儿,说是厂长马上就要来矿场检查工作了。 新来的矿工们不敢怠慢,马上换好工作服,戴上装有矿灯的安全帽,来到矿井口,听候队长调配。 有的被分配到井里去挖煤,有的被分配到井里打桩,范泽天与何振飞两个人被分配去拉煤车。 范泽天拉了一辆煤车向矿井深处走去。 矿井挖得很低,只有半人多高,人在里面行走,必须手脚朝地才能进去。 矿井两边打着木桩,上面横着厚厚的木板,架着上面的泥土。 矿井很窄,刚好能容两辆煤车通过,一辆进来一辆出去。 由于排水系统不完善,矿井下面十分潮湿,而且通风透光条件也不好,井下空气十分憋闷,光线黑暗,虽然有头顶的矿灯照路,但范泽天还是摔了两个大跟头才跌跌撞撞地把里面的情况摸清楚。 他心里暗暗吃惊,在这样的环境下干活儿,死神如影随形,怎么能不出事故呢? 矿井有近两百米深,范泽天将煤车拖进去之后,挖煤的矿工很快便将煤车装满,他便开始拖着煤车往回走。 一车湿淋淋的原煤有两百多斤重,加上脚下的路又泥泞难行,范泽天基本上是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 等到第一车煤拉出来时,他已累得筋疲力尽,浑身上下满是泥水,脸上也沾了厚厚的一层黑煤。 拉着第三车原煤走到半路上时,范泽天前面一个五十来岁的老矿工摔了一跤,煤车不住地向后滑着。 范泽天眼疾手快,急忙伸出一只手抵住了煤车,老矿工这才有机会从地上爬起来,回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拉着车继续前进。 出到井口,范泽天看见有一辆漂亮的小轿车从矿场大门口缓缓驶了进来,在矿场上那栋管理员办公的平房前停下,从车里走出一位白白胖胖、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平房里立即涌出一帮人迎住了他。 他们一齐向着矿井这边走来。 走近了,范泽天才看清楚,那中年男子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嘴里叼着“大中华”,不时朝着正在矿场上挥汗劳作的矿工们指指点点。 他左边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正陪着笑脸向他说着什么。 中年男子的右手臂挽着一位二十来岁、身着短衣长裙的漂亮女郎。 范泽天止不住心中好奇,赶上前面那名老矿工,悄悄地问:“大叔,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是谁呀?前呼后拥的,这么威风。” 老矿工撇撇嘴巴说:“除了老板,还有谁有这么大气派呢?” 范泽天“哦”了一声,这才明白原来是厂长于荣宗来检查工作了。 老矿工继续说:“于老板平时不轻易上山的,矿场的事一般都交给秦主管管理——就是他左边那个男人,他叫秦暴,是这儿的主管。整天对着矿工凶巴巴的,一见了老板就变成了哈巴狗。” “挽着于老板胳膊的那个女人又是谁呢?” “她叫汪倩娜,听说是个大学毕业生,名义上是于老板的助理,实际上是他的‘小蜜’。她才来矿场十几天,但于老板十分信任她,原来矿场由秦主管一个人说了算,现在由她和秦主管两人管理。汪助理是老板身边的红人,权力比秦主管还要大呢。” 两人正说着,一旁监工的队长跑上来踹了他们一脚,喝骂道:“他妈的,看见老板来了还偷懒,是不是不想干了?”两人急忙拖着煤车钻进了矿井。 过了一会儿,听不见队长的声音了,范泽天才放慢脚步,问前面的老矿工道:“大叔,你在这儿干了不少时间了吧?” 老矿工回答说:“干了两年多,算是老矿工了吧。哎,你是新来的吧?叫啥名?多大了?为啥到这地方来打工呢?” 范泽天说:“我是新来的,我姓范,叫范泽天。今年快三十岁了,家里穷,还没娶上媳妇,所以到矿场来打工,想挣点钱回家讨老婆。” 老矿工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一眼,说:“真巧,我也姓范,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子呢。我有个儿子,跟你一样年纪,也在这矿场打工,可惜……”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失神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凄凉的神色。 范泽天心中大奇,忙问:“可惜怎么了?” “可惜、可惜他……”范老汉刚说到这儿,范泽天的煤车便“砰”的一声被人重重地踢了一脚,背后有人叫道:“磨蹭什么,快走快走!” 范泽天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后面的人是与他同居一室的室友何振飞。 他无奈,只好止住话头,加快脚步,拖着煤车向前走去。 外面有队长监工,井下又有何振飞在后面不住地催促,这一天直到傍晚收工,范泽天也没再找到与范老汉说话的机会。 吃过晚饭,队长跑来说秦主管说了,今天厂长下来检查工作,对矿工们干活儿的速度十分不满,为了赶上进度,今后每天晚饭后都必须加班两个小时。加班完毕,每人发一包快餐面。矿工们只好又强打精神加班干活儿。 一直到夜里十点多,才加班完毕。 矿工们回到各自的宿舍,谁都累得骨头散架,连澡也顾不上洗,就一身泥一身汗地倒床便睡。 范泽天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没有忘记领导交给他的侦察任务,更没忘记自己潜入矿场的目的。但是经过他对矿场的初步观察,一切平静如常,看不出任何可疑之处。 难道是举报信上提供的情况有假? 还是狐狸将自己的尾巴夹得太紧让人看不出破绽呢? 这个案子,又该从什么地方着手调查呢? 他辗转反侧,苦苦思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已经很深了,他仍然没有半点睡意。 正在这时,他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哭泣声,声音凄凉而恐怖。 他不禁悚然一惊,三更半夜,是什么人在外面伤心哭泣呢? 他悄悄爬起床,走出工棚,欲探个究竟。 外面月色朦胧,万籁俱寂,哭泣声听得更加清晰了。 他屏息凝神,蹑手蹑脚地朝工棚后面哭泣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工棚后面不远处,有一片小小的树林。 树林里跪着一个人,面前插着一炷香。 香火明灭,那人的哭声更大更伤心了,并且边哭边悲愤地抽噎着说:“我的狗儿,你死得好惨呀!爹没用,没办法救你,没办法为你报仇,你不要怪爹,要怪就去怪那遭天杀的于老板吧……” 范泽天不由得心下大奇,轻轻走过去,走到距那人七八步远时,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 他大吃一惊,不由得失声叫道:“范大叔,是你?” 原来这个人正是白天跟他说过话的范老汉。 范老汉猛然一惊,见有人来了,连忙踩灭地上的香火,连眼泪也来不及擦干,站起身便走。 范泽天觉得事有蹊跷,连忙追上他,说:“范大叔,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范泽天。” 范老汉仍然头也不回地说:“我认识你,兄弟,你就当什么也没看到,快回去睡觉吧。” 范泽天说:“可是我什么都看到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儿子他到底怎么了?” 范老汉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半晌才摇着头说:“兄弟,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再问了,快走吧。” 范泽天从他的神色中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范大叔,你告诉我,是不是上个月这儿发生了塌方事故?是不是你儿子被活埋在了矿井下面?是不是于老板威胁过你,叫你什么也不要说出来?” 范老汉愣了一下,忽然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范泽天扶起他大声道:“快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范老汉抬起那张老泪纵横的脸,看了看他,忽然目光黯了下来,嘴唇颤抖着,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一束强烈的手电灯光射过来,一个声音大喝道:“喂,你们两个,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地,想干什么?是不是想偷东西?” 范泽天一惊,抬头一看,来者居然是矿场主管秦暴。 范老汉脸色一变,惶恐地说:“主、主管,我、我……出来撒尿……”说着,一边拭着脸上的泪花一边低垂着头急匆匆走开了。 秦暴用手电光直射范泽天的双眼:“你呢?” 范泽天犹豫一下,说:“天太热,我、我半夜睡不着,想出来走走……” 秦暴用手电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说:“你是不是叫范泽天?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干活儿了,你被解雇了。” 范泽天大吃一惊:“为什么?” 秦暴瞪着他道:“看你獐头鼠目的样子,一定不是什么好人,留在这里只会给我添麻烦,所以……” “等一等!”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从黑暗中走来一个人,一个女人,短衣长裙,秀发披肩,亭亭玉立,窈窕动人,原来是厂长助理汪倩娜。 她走到秦暴跟前,柳眉微皱,看着他说:“秦主管,你这样做未免有失草率。我今天白天观察过,他干活儿十分卖力,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开除一个这么好的员工呢?我看今天的事就算了吧。” 第27章 惊天大案(2) “哼!”秦暴脸色发白,十分难看,看了她一眼,又瞪了范泽天一眼,关了手电筒,悻悻而去。 汪倩娜看着范泽天,忽然微微一笑,低声说:“矿场里危机四伏,你千万要小心行事!” 范泽天一怔,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他说这样一句话,刚想说什么,她却已嫣然一笑,转身走了。 他也只好带着满腹疑团回房睡觉。 刚到门口,却看见同宿舍的何振飞正趴在窗户上向外张望着。 他一跨进门,他却又快速地溜到床上,假装睡着了。 他皱皱眉头,没有多想,便上床睡觉了。 3 第二天,范泽天仍旧被队长分配去拉煤车。 不过奇怪的是,他在矿井里来回拉了好几趟,也没有看见范老汉。 他以为范老汉被队长派到别处干活儿去了,也没往心里去,只想着再见到他时,一定要向他问个清楚明白。 他知道,也许这个案子的突破口就在范老汉身上呢。 可是,一直到晚上吃饭时,仍然没有见到范老汉的身影。 他这才似乎意识到什么,暗觉不妙起来。 晚上,半夜时分,等到下铺的何振飞睡着了,他又跳下床铺,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去昨晚的那片树林里看了看,可是树林里却空无一人。 范老汉就像蒸发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了。 他心里升起一种不祥之兆,暗暗责怪自己,也许是自己昨晚的鲁莽与冲动害了范老汉。如此一来,自己唯一的线索就断掉了。 他正在树林外面思索着,徘徊着,偶然间一抬头,忽然看见一条人影从不远处的管理员宿舍后门口闪出来,四下张望一番之后,便快步向矿井那边跑去。 他怔了一下,这个人是谁呢?这么晚了,去矿井那边干什么呢?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忙悄悄地跟上去。 月色清明,他的脚步很快便跟近了那个人,从背影看去,那人应该是厂长助理汪倩娜。 只见她快步来到山脚下,绕过正在开采之中的两口矿井,来到大山的另一侧,在一处杂草丛生的山坡上停下来,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人跟踪。 范泽天急忙将身子闪到一块石头后面,同时也看清楚了她的脸,的确就是汪倩娜。 汪倩娜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忽然扒开山坡上的一丛杂草,露出了一个黑魆魆的山洞。 她穿上一套矿工们的工作服,戴上安全帽,打开头顶的矿灯,躬着腰走进山洞,再回身合上洞口的杂草。 范泽天不禁大吃一惊,没有料到这里竟有一个这么隐密的山洞,更猜不透汪倩娜半夜三更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快步跟上去,也钻进了山洞。 他钻进来才发现这里并非是一个山洞,而是一口矿井,井壁已长出青苔,两边的木桩及头顶的木板已经开始腐朽,显然是一口已经废弃多年的旧矿井。 汪倩娜到这口旧矿井里来干什么呢? 她并没有警觉到身后几十米远处有人跟踪,仍旧开着矿灯向前走。 这口旧矿井大约有两百米深,矿井的尽头有铁锹、箩筐等挖土挑土的工具。 汪倩娜走到尽头之后,就拿起铁锹挖起土来。 再看矿井尽头的两边,有二十余米远是新土,显然这最后一段是最近才被她挖通的,看来她已经在这里悄悄挖土好长一段时间了。 范泽天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他躲在黑暗的矿井中观察了一个多小时,见汪倩娜除了挥锹挖土之外,再无其他可疑举动,便悄悄从矿井中退了出来。 以后的几个晚上,他通过跟踪观察发现,汪倩娜每天晚上十二点钟之后,都要去那口秘密的旧矿井中挖土,一直挖到残月西沉天色微明时才回房休息。 旧矿井又被她向前挖进了好几米远。 第五天晚上,半夜时分,范泽天照例又悄悄来到那口旧矿井中观察汪倩娜的举动。 刚在矿井中摸黑走了一百多米远,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 他不禁大吃一惊,以往汪倩娜都是一个人悄悄地进来,今晚井下怎么会有其他人呢? 他急忙加快脚步,走到距尽头只有几十米远的地方潜伏下来,侧耳听着里面的说话声。只听汪倩娜愤怒地说:“你好卑鄙,竟然偷偷跟踪我。” “跟踪你又怎么样?你若未做亏心事,又何必这么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呢?” 令范泽天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说这句话的竟是秦暴的声音。 汪倩娜大声说:“姓秦的,你别含血喷人。你说,我做什么亏心事了?” 秦暴嘿嘿冷笑两声,说:“好,既然你没有做亏心事,那我也不多说了,明天一早我就给老板打电话。” “你……”汪倩娜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你想怎么样?” 黑暗中,只听秦暴发出一串奸笑,说:“小美人,我的要求十分简单,只要你满足我一次,我就当今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你……做梦!” “别拒绝得这么快。我不知道你三更半夜跑到这旧矿井里挖土有什么企图,但我相信老板若知道了,一定会将这件事调查得清清楚楚,你信不信?” 汪倩娜沉默了,半晌,才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答应你……” 秦暴得意地发出一串不怀好意的淫笑声,接下来,便是一阵汪倩娜的挣扎声和秦暴发出的窸窸窣窣不堪入耳的声音…… 范泽天终于忍无可忍,迅速从地上抓起一把湿泥,将自己抹了一个大花脸,然后闪电般冲出去,照着正光着上身野狗一样扑在汪倩娜身上的秦暴的屁股重重地蹬了一脚。 秦暴“咕噜”一声,像冬瓜一样滚到了地上。 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回头一看眼前多了一个满脸泥水不明身份的大汉,不由得又惊又怒:“妈的,你是什么人?敢来坏老子的好事!”说罢,便向范泽天冲过来,举拳便打。他身材魁梧拳大力沉,若被他击中,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范泽天等他的拳头伸到半路之时,忽然低头闪过他的拳头,同时右膝插入他两腿之间,双手抱住他的大腿,一个漂亮的“抱腿顶摔”动作,便将对方从地上扛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便将他重重地扔在地上。 秦暴被摔得眼冒金星七荤八素,刚欲爬起,背上又被范泽天重重地踩上了一只脚。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能从他脚下爬起来,只好拍地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范泽天道:“今天暂且饶你一命,下次若敢再欺侮这位汪小姐和其他矿工,我一定取你狗命!滚吧!” 他一抬脚,秦暴松了口气,连滚带爬地跑出矿井。 范泽天看看汪倩娜,见她除了上衣被撕破,并无大碍,便脱了一件上衣给她披上,也不多说话,便扭头向外面走去。 第二天中午,在食堂吃午饭时,他忽然发现自己那从来没进过油水的饭碗里多了许多菜,还有一些鱼和鸡肉,正暗自奇怪时,厂长助理汪倩娜端着饭碗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朝他眨眨眼睛轻轻地说:“多谢你昨晚救了我。” 范泽天不禁一怔,不明白她为何认出了自己。只见她嫣然一笑,说:“你忘了,你脱给我的上衣口袋里有你的身份证。” 范泽天这才恍然大悟。 吃完饭,汪倩娜起身离去时,忽然将一张小纸条从桌下快速地塞到了他手里。 他拿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有人要杀你,千万小心! 他不由得大吃一惊,抬头一看,只见汪倩娜已经走远了。 4 又过了几天,队长忽然给范泽天调换了工作,叫他去井下挖煤。 他到达井下时,发现室友何振飞也被分配来挖煤了。 何振飞的身体本来就十分消瘦,经历了这段辛苦的矿工生活之后,他瘦得更加厉害了,双目凹陷,颧骨高耸,一副久病未愈的样子。 范泽天跟他打了个招呼,便拿起铁锹,干起活儿来。 挖了几天之后,矿井下的原煤渐渐少了,这口矿井的开采工作已接近尾声。 这天下午,范泽天正和何振飞等一些人在井底挖着最后一点原煤,忽然听到“轰”的一声闷响,顿觉地动山摇,一股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然后,矿井中忽然安静下来,听不见一丝声音。 范泽天首先反应过来:“不好,是塌方!” 他急忙用头顶的矿灯向矿井出口的方向照去,只见距井底二三十米远的地方,已经被头顶垮塌下来的泥石彻底封死了。 “什么?”他身后的矿工们不由得大惊失色,一下子都蒙了,继而便是一阵慌乱。 等大家都明白自己被活埋在这矿井下之后,有人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范泽天定了定神,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回过头,用矿灯照了照,发现被困在矿井下的人除了他和何振飞之外,还有十来名矿工,大家的情绪都十分激动。 他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这时,一名矿工忽然跪倒在地上,捶胸拍地号啕大哭起来:“老天爷呀,你怎么这么狠心呀……上个月塌方,活埋了我弟弟还不够,今天又叫我死在这井下……可怜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今后怎么过日子呀……” 范泽天心头一震,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来:“你说什么?上个月你的弟弟……?” 那名矿工一边悲伤落泪一边说:“上个月13号,矿场也有一口矿井严重塌方,当时在井下作业的四十多名矿工无一生还。这其中便有我的弟弟……事后于老板给了我八万块补偿金,叫我对谁也不要说这件事,否则不但收回补偿金,还要放火烧我家的房子……想不到现在连我也……” 范泽天钢牙紧咬,一拳击在井壁上:“竟然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何振飞叹了口气,阴阳怪气地说:“唉,谁叫咱们是穷人呢。穷人的命就是这么不值钱。上次没人组织营救,想必这次也没有人会来救咱们了。咱们也别哭别闹了,还是坐在这儿安心等死吧。” 范泽天怒道:“放屁!别人不来救咱们,难道咱们不会自己动手救自己吗?进矿井之前我就观察过了,这口矿井左边离地面最近,咱们如果从左边挖过去,一定有生还的机会。” 众人一听,顿时大喜,都纷纷拿起铁锹在井壁左边挖起来。 何振飞冷笑一声说:“别瞎子点灯,白费劲了。这么挖下去,就算不累死,咱们也得饿死。” 范泽天一怔,看着他笑笑说:“多谢你提醒我。”于是便拿铁锹在地上挖了一个一米见方的深坑,由于地面潮湿,坑里不一会儿就浸满了半池清水。然后又将木桩上的树皮剥下来,泡在水中。 他说:“咱们渴了喝水,饿了吃树皮,拼死也要挖出去。于荣宗这个王八蛋草菅人命坐视不救,咱们一定不能放过他。”然后又吩咐矿工们把头顶的矿灯熄了,只留两盏灯亮着,这样可以节省电源。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都兴奋起来,仿佛出路就在眼前,一齐挥动铁锹挖起土来。 范泽天从怀中掏出带有日历的手表看了看,记下了现在的时间。 第一天大家都干得很起劲,连饥饿也忘得一干二净,一下子就向矿井左前方挖进了十几米远。 第二天喝了一点水,继续向前挖进。 但到了第三天,大家再也坚持不住了,别的倒没什么,就是肚子饿得让人眼冒金星,手脚无力,不得不捞起浸泡在水中的树皮咀嚼起来。初尝树皮,那滋味并不好受,又臭又硬,难以下咽,大家都不想吃了。 范泽天硬着头皮吃了一块,顿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呕吐起来。但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又把呕吐出来的树皮塞进了口中。 大家见他吃得如此痛快,再也没人说多话,纷纷皱着眉头将口中的树皮咽了下去。 5 到了第四天,已经向前挖进了几十米,但堵在大家面前的仍旧是厚厚的泥土,似乎永远也挖不到边,永远也见不到天日似的。 这几天大家吃没吃好睡没睡好,身体已经极度疲惫,情绪也十分低落,已经开始有人怨天尤人,骂骂咧咧的了。 范泽天见了十分担心,看看表,推断出现在应该是他们被困在井下的第四天晚上了。 他停下手中的铁锹说:“大伙都累了,停下来关了灯睡一觉再说吧。” 于是大伙都把手中的铁锹一扔,往潮湿的地上一躺,便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范泽天也在黑暗中躺下来,双手抱头,忧心忡忡地思考着今后的出路。 已经挖了几十米了,仍未挖到地面,难道是他估计错了吗?事到如今,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听天由命。 想着想着,睡意涌上来,他也渐渐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脚踝似乎被针扎了一下,火辣辣的又痛又麻。 他疑惑地打开矿灯一看,一条筷子般大小的蛇从他脚边游过。 “有蛇!”他大吃一惊,随手操起一把铁锹,将小蛇斩成了两截。 众人也被惊醒,一个矿工看看他的脚,惊叫道:“哎呀,不好,范大哥,你的脚被蛇咬了!” 范泽天低头一看,自己的右脚脚踝肿得像个发酵的大馒头,果然是被蛇咬了。 只一会儿工夫,他的整个小腿都肿涨起来,整条右腿都麻麻的,失去了知觉。 看来这是一条毒性十分剧烈的毒蛇。 范泽天脸色苍白,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千万别动!”一个中年矿工大叫一声,忽然伏在地上,抱着他的右腿,用嘴巴对着伤口用力吸吮起来。 从他嘴巴里吐出了三四口乌黑腥臭的“毒血”之后,范泽天的伤口处才冒出一丝鲜红的血迹。 中年矿工撕下一片衣服为他包扎好伤口,用水漱洗完嘴巴之后,对着正为他担心的矿工们憨厚地笑笑说:“别为俺担心,俺家三代蛇医,这种毒蛇难不倒俺。” 看着范泽天肿胀的脚踝渐渐小了,大家这才松口气,范泽天也向那冒死相救的中年矿工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叫道:“别吵,快听,那是什么声音?” 第28章 惊天大案(3) 众人一怔,顿时安静下来,侧耳细听,果然听到几声叮叮当当的响声。大家面面相觑,矿井中并没有人敲打东西,那奇怪的叮当声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呢? 这时,那种叮当声又响了几下,范泽天心中一动,说:“这声音好像是从外面传来的。” “外面?!” 矿工们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欢呼一声,急忙拿起地上的铁锹拼命地向外挖起来——既然能听见外面的声音,那么隔外面的世界自然不会太远了。 范泽天也止不住心头兴奋之情,拿起铁锹狂挖起来。 挖着挖着,忽然“轰”的一声,堵在他们面前的泥墙坍塌下来,露出了一个一米来高的黑洞。 “挖通了!挖通了!” 所有的矿工都扔下手中的铁锹欢呼起来。但范泽天却觉得有点不对劲,急忙钻过洞去一看,却又惊呆了。 原来外面并不是他们所祈盼的天空和大地,而同样是一口漆黑憋闷的矿井,矿井中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矿工的尸体,靠着井壁还坐着七八个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矿工,正在无力地敲打着铁锹,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 忽然,范泽天身后那个在上个月13日塌方事故中痛失弟弟的矿工猛然冲上来,一把抱住地上一名脸色苍白的小伙子,惊喜地叫道:“老二,老二,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 范泽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误打误撞,竟然挖通了上个月塌方的那口矿井。 而令人称奇的是,在这口已经塌方一个多月的矿井中,居然还有八条活着的生命,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时,那八个人当中,艰难地站起来一个满身泥水一脸络腮胡的汉子,看着他们满怀希望地说:“我、我们听见外面有声音,想喊你们,却没有力气了,只好敲打铁锹,引起你们的注意……你们、你们是来救咱们的吗?” 范泽天心头一沉,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何振飞插嘴说:“我们也是被活埋在井下的矿工,只因听从了这位老兄的建议,误打误撞,挖到这个死人成堆的鬼地方来了……唉,我还以为真的挖到地面上来了呢,白高兴了一场。我们别瞎折腾了,还是安心等死吧。” 那汉子一听,目光一黯,因为身体过度虚弱,一口气没接上来,竟然晕倒在地上。 “汪虎,你怎么了?怎么了?” 其他七名矿工急忙围住他,焦急地叫唤起来。 范泽天急忙回到原来的矿井,将死在地上的那条毒蛇用铁锹剖开,掏出蛇胆,塞进了这个叫汪虎的汉子口中,又叫人捧了一些水来,喂他喝下。 良久,他咳嗽一声,终于苏醒过来。 他用失神的双眼看着范泽天,定定地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为什么没人来救咱们?” 是呀,为什么没人来救咱们? 所有的人都怔了一下,都在心里这样询问着,呐喊着,为什么没人来救咱们? 大家都找不到答案,也看不到希望,有人在叹息,有人却跪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看着这群绝望无助的汉子,范泽天的眼睛湿润了。 他知道,是自己该站出来的时候了。 于是,他挺了挺胸脯,站出来扫了所有在场的人一眼,大声说:“谁说没人来救你们?我就是来救你们的。我是警察,我就是政府派来救你们的。” 此言一出,在场二十多名矿工都怔住了:“你、你说的是真的?你真是警察?” 范泽天的目光从每过人脸上掠过,坚定地点一下头,说:“没错,我真的是警察,我是来卧底的,所以身上不能带警官证,请你们相信我。” 一名矿工在他肩膀上擂了一拳:“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汪虎紧握着他的手,宛如找到了救星:“警察同志,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范泽天扫了大家一眼,说:“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就是坐以待毙;另一条就是振作精神拼死挖出一条生路。我们这么多矿工兄弟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死的死伤的伤,完全是被于荣宗这个黑心肠的王八蛋所害。哪怕咱们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口气,也一定要争取活着出去。不为别的,只为告倒于荣宗这个王八蛋,为咱们这么多枉死的矿工兄弟报仇!” “对,对,咱们要活着出去,咱们要报仇!”大家都振奋起来。 6 在范泽天的感染和鼓舞下,众人纷纷拿起铁锹,正准备从井壁向外挖,忽然井壁一侧“轰”的一声塌下来一大块泥土,露出了一个大洞,一束强烈的灯光从外面射了进来。 众人吓了一大跳。 范泽天正欲走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却忽然从那洞中跳进来一个人,居然还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 他大吃一惊,失声叫道:“汪倩娜?!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汪倩娜看见他,也呆住了。 这时,汪虎忽然惊喜地叫起来:“小妹?!” 汪倩娜听见他的呼唤,一下子回过神来,一把扑在他怀中,抱着他惊喜万分地说:“哥,哥,真的是你吗?你、你还活着?……” 大家都莫名其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个,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汪倩娜的情绪稍微平静之后,她才向大家讲述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汪倩娜是青阳市乡下一个小山村里的一名大学生,一直靠哥哥汪虎在矿场打工挣钱供她上学。今年7月,她大学毕业回到家里,发现家中笼罩着一种悲痛的气氛,母亲终日哭哭啼啼以泪洗面,她不由得十分奇怪。在她再三追问之下,母亲才道明事情原委。原来是她哥哥汪虎在矿场出了事,矿场老板于荣宗给她们家赔偿了八万元钱之后,还威胁她父母亲说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起这件事,否则不但要收回这八万块钱,还要放火烧她们家的房子。 汪倩娜听了,深感气愤的同时,又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哥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 她不顾父母的劝阻,决定独自一人潜入矿场调查事情真相。 她来到矿场,但矿场负责招工的人却说矿场里不招收女工,她没有办法,便故意在矿场门口大吵大闹,结果惊动了正在矿场视察工作的于荣宗。 于荣宗见她年轻貌美,又是大学生,便留下了她,让她做自己的助理,与秦暴一起负责管理矿场日常工作。 她到矿场不久,便隐约打听到了矿场7月13日发生严重塌方、于荣宗为一己之私利放弃救人良机瞒报事故真相的事,并且找到了出事矿井的位置。 她先是打市长热线报案,却没有回音,又写信举报,仍然不见有人下来调查。 她十分着急,决定自己动手调查此事。 她知道,要想弄清事实真相,就必须找到她哥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恰好在这时,她在矿场办公室的档案柜中找到了一张矿场旧地图,通过观察发现有一口很久以前废弃不用的旧矿井距他哥哥出事的那口矿井只有二三十米远,如果挖通这两口矿井,就不难找到她哥哥。 于是,她找到了这口被杂草掩盖着的旧矿井,挖开了堆积在井口的泥土,来到井底,计算好方向之后,便开始向前挖起来……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无人知晓的黑夜里悄悄进行的。 今天晚上,她终于挖通了两口矿井,而且还见到了她奇迹般活着的哥哥。 兄妹俩劫后余生,井底相见,不由得都惊喜万分,热泪盈眶。 范泽天也向汪倩娜简要讲述了自己被困井下的经历,她这才知道他原来是接到她的举报信后从市公安局下来秘密调查事实真相的警察,不由得十分激动。 她握住他的手说:“我多次从办公室电话分机中偷听到于荣宗给秦暴打电话,叫他注意你,对付你。我当时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到矿场来暗中调查事故真相的遇难矿工家属呢。” 范泽天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所以你就一直暗中照顾着我。” 汪倩娜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发红,说:“是呀,我想和你一起调查,可又怕判断失误,弄错了你的身份,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对了,此地不宜久留,现在外面正是黑夜,咱们赶快趁黑夜离开这里吧,要是被秦暴和于荣宗发现了,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对,这儿十分危险,咱们快走吧。” 范泽天说着,带领大家钻过汪倩娜刚刚挖通的洞口,来到旧矿井中,向矿井外面走去。正走到半路上,范泽天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小心!”接着,走在他身体右侧的汪倩娜便向他扑了过来,将他推出一米开外。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把铁锹带着一阵阴风从他原来站立的地方劈下,竟将地面劈出一个大洞。 他不禁大吃一惊,若不是汪倩娜及时推开他,他只怕早已被劈成了两半。 再回头一看,只见何振飞正手持铁锹,看着他冷冷发笑。 范泽天怒道:“你、你疯了吗?你想干什么?” 何振飞阴谲一笑,说:“老子想要你的狗命!” 范泽天忍不住一怔:“为什么?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何振飞盯着他冷冷地说:“你与我无怨无仇,但却与于老板有过节,所以于老板叫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活着走出这口矿井。” 范泽天吃了一惊:“你是于荣宗派来的?” “不错,老子的确是于老板派来的。其实你一到矿场,于老板就已经知道你是从市里来的警察了,所以特意安排我与你住在一起,叫我日夜监视你。你跟范老汉在树林里说话,为什么秦总管会突然出现?秦总管为什么会知道汪倩娜半夜挖矿的事?全是我跟踪你之后告诉他的。本来于老板只想逼你离开矿场,不要插手矿场的事就行了,但后来你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于是于老板便决定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矿井下,永绝后患。” 范泽天忽然明白过来:“那我们被困在矿井下,也是他动的手脚了?” “是的,他在矿井中装了炸药,炸塌了上面的泥土,将你活埋在矿井下。” “那你不同样也被困在了矿井下?” “我是于老板特意派来对付你的。他用竹筒装着一条毒蛇让我带下矿井,如果你没死,就要我放出毒蛇咬死你。谁知你他妈命大,被毒蛇咬了一口也没死。” “你与我们一起被困在井下,我们若死了,你又岂能活着出去?” 何振飞凄然一笑,说:“我原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我患了癌症,已经离死期不远了,于老板答应过我,只要我陪你一起死在矿井下面,他就给我老婆孩子二十万。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活着从这里走出去。”说着,他又举起铁锹,向着范泽天的脑袋猛劈过来。 范泽天急忙往旁边一闪,铁锹贴着他的肩膀挥过,衣服被划破,胳膊上现出一道血痕。 汪倩娜大惊失色,情急之下抄起一把铁锹向他扔过去。 范泽天接住铁锹的同时,何振飞的铁锹又快迅地劈了过来。 他没有多想,将手中的铁锹往上一迎,架住了他的铁锹,同时右腿闪电般蹬出。 何振飞被他踢中胸口,向后飞出两三米远,摔倒在地上,手中的铁锹也掉落下来。 “打死他!打死他!” 忽然,矿工中有人愤怒地大叫起来。 何振飞吓得脸无血色,头冒冷汗,眼见情况不妙,忽然爬起来掉头就跑,不一会儿便跑出矿井,无影无踪了。 范泽天急忙对大家说:“他出去一定会去找秦暴和于荣宗,咱们赶快离开这里。” 可是后面有几个身体虚弱的矿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范泽天只好和几个身体较好的矿工背起他们,又怕他们的眼睛受不了光线刺激,把他们的眼睛蒙上,一步一步向着外面走去。 可是等他们走到矿井外,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时,就吃惊得呆住了。只见山下灯光通明,亮如白昼,照得大家眼睛生疼,于荣宗和秦暴已带着几十名彪形大汉堵住了他们下山的必经之路,何振飞正站在于荣宗身后向他们得意地笑着。 “怎么办?” 有人颤着声音惶恐地问。 “跟他们拼了!” 汪虎大吼道。 “等一等,别冲动!”范泽天忙阻止他们,用手朝矿场大门口指了指,“你们看那是什么?” “是警车!”汪倩娜惊喜地叫起来。 说话之间,已有四五辆警灯闪烁的警车拉着警笛快迅地驶进了矿场,车门打开,从车上跳下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团团围住了于荣宗和秦暴等人。 一位身材高大目光炯炯的警官向着范泽天走来。 范泽天眼睛一亮,惊喜地叫道:“局长,是你?” 来的正是市公安局局长张怀山。 张怀山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小范,辛苦你了!” 范泽天激动地问:“局长,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前几天又收到了上次写举报信的那个姑娘写来的信,得知有个叫范泽天的人又在矿场的一次塌方事故中被活埋在井下,我们就知道一定是你出事了。而且很显然,于荣宗一定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才对你下毒手。但是他怎么会知道你的身份呢?你的秘密行动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后来我才想起你到这里来时曾跟当地派出所所长蒋大军打过招呼,是不是他向于荣宗泄露了你的身份呢?我们专案组立即对他展开了秘密调查,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于荣宗就是他的小舅子,而且青阳煤矿他也有一些股份。经过连夜突击审讯,蒋大军向我们交代,青阳煤矿塌方事故瞒报是他一手策划、于荣宗一手实施的,刚好我们得到消息说今晚于荣宗在矿场里,所以便立即赶来了……我还以为你真的遭了于荣宗的毒手呢,想不到你小子还活得这么精神!” 范泽天笑了笑,说:“此事一言难尽。你们来得太及时了,咱们回去再谈吧。我身后的这些矿工兄弟刚刚死里逃生,身体十分虚弱,需要住院治疗。” 张怀山点头说:“好。” 范泽天转身看着汪倩娜,跟她握了握手,说:“汪小姐,多谢你帮忙,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去公安局找我。” 第29章 完美谋杀(1) 1 在青阳市,提起徐家宝这个名字,几乎无人不知。 因为他不但是商场劲旅家宝集团的董事长,而且身价已经超过八亿,是青阳巨富。 徐家宝今年50岁,青年时期靠摆小地摊白手起家,经历数十年的拼搏,终于创下了如今这份令世人羡慕的偌大家业。 今年年初,徐家宝徐老总跟自己的糟糠之妻左春梅正式签定了离婚协议书,然后又闪电般与自己的女秘书肖琢玉结了婚。 肖琢玉的年龄刚好是徐老总的一半——25岁,且毕业于名牌大学,可谓年轻貌美才貌双全。婚后,肖琢玉辞去工作,一心一意地待在家里照顾丈夫的饮食起居,立志要做一位贤妻良母。 徐家宝虽年过半百,但前妻并未给他生下一男半女,所以他把生儿育女继承香火的希望就全部寄托在了这位年轻的娇妻身上,对她可谓千依百顺,疼爱有加。 这对老夫少妻就这样过着甜蜜恩爱的幸福生活。 不过毕竟徐家宝上了年纪,娇妻美眷夜夜缠绵不休,新婚不久便渐觉体力不支,精神不振。 妻子肖琢玉便建议他要多锻炼身体,要不然以后连老婆都抱不动啰。 徐家宝深感为难,摇着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司每天都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去处理,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工作都还嫌少呢,哪里还能抽出时间上健身房锻炼身体呢?” 肖琢玉听了点点头,想了想又说:“老人们常说,时间不是抽出来的,而是挤出来的。我看不如这样吧,从今往后,你上下班就不要开小车了,干脆就步行吧。反正公司离家不过一两里路远,你如果步行上下班,既不会耽误多少时间又达到了锻炼身体的目的,可谓一举两得。” 徐家宝一听,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于是第二天就将自己的宝马轿车锁在了车库里,真的用自己的两条腿步行上班去了。 坚持步行上下班两个多月后,他感觉还真有效果,腰不酸背不疼了,饭量也大了,人也精神了许多,晚上在床上和娇妻缠绵起来也更有劲儿了。 他高兴得把妻子搂在怀里,美美地亲了一顿,感谢她如此体贴他照顾他,看来他离婚娶她还真没娶错人。 这一天早上,徐家宝吃过妻子亲手给他做的早餐后,照例和往常一样步行去上班。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自己右脚上的皮鞋带松了,便停住脚步弯下腰去系紧鞋带,就在他重新直起腰来的那一刹那,忽然无意中看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一个男青年,年纪约二十五六岁,中等身材,理着平头,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按理说,这是一个长相和穿着都十分平凡和普通的年轻人,怎么会一下子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呢? 他心里疑疑惑惑,不由得又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忽然目光落在了那年轻人的鼻子下面,原来在这年轻人的鼻子下、嘴巴上,竟有一小撮黑黑的胡子,就像电视剧中常演的日本军官一样,十分滑稽,也十分惹眼。 忽然间,徐家宝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了,这年轻人,这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自己以前不是在这条街上看见过吗? 他仔细回想一下,对,是见过,而且自打自己步行上下班以来,似乎天天都能看见这个穿皮夹克留小胡子的年轻人,他经常走在自己身后,自己一回头就能看见他,但自己一直将他当作普通的行人,并未留心,直到今天才开始注意到他。 想到这里,他表面上虽未动声色,心里却警惕起来,一边加快脚步向前走着,一边暗暗留意那个小胡子。 只见那个小胡子跟随着他的脚步,也越走越快起来。 他放慢脚步,小胡子也跟着放慢了速度。 他忽然停住脚步,小胡子也站着不动了。 总之,自始至终那小胡子都一路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不远不近,始终与他保持着十余米远的距离。 他不由得暗暗奇怪起来。 再走几分钟,他就到了自己的公司大门口,再回头一看,身后人头涌动,却早已不见了那小胡子的身影。 他这才暗暗松口气,看来是自己多心了,那小胡子也许是上班碰巧与自己同走一条路而已。 他这样想着,也就没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但是傍晚下班回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只见那小胡子不知何时又悄然出现在他身后,仍旧不急不慢地跟着他,直到他回到家门口,才发现那小胡子不见了。 他心里不禁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经过徐家宝留心观察,发现那小胡子几乎天天都是这样,每天上下班都跟在自己身后十余米远的地方,他加快速度对方也加快速度,他放慢脚步对方也放慢脚步,而他回头张望时对方却又装出一副漫不经心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儿瞧瞧那儿瞅瞅。 总之那小胡子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 徐老总渐渐明白过来,看来这小胡子绝不是碰巧与自己同行这么简单,他是在跟踪自己!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都在跟踪自己,只是自己警惕性不高,直到最近几天才发现而已。 那么,这小胡子花几个月的时间来跟踪自己,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呢? 2 晚上回到家,徐家宝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没想到肖琢玉听了,却咯咯地大笑起来,边笑边说:“老公,我看你也太神经过敏了吧?太平盛世,光天化日,大街上人来人往,随时都有巡警巡逻,怎么可能会有坏人敢跟踪你呢?而且还跟踪你几个月,却不见他对你做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徐家宝一怔,说:“怎么,你不相信?” 肖琢玉笑着说:“不是我不相信,实在是没办法相信。可能那个小胡子就住在我们家附近,而他上班的地方也恰巧在你公司的旁边,所以天天上下班都与你同时同行在同一条街上,这并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呀!我看你是工作压力大,精神太过紧张了吧?”徐家宝想了想,觉得妻子的话也不无道理,看来真是自己老了,变得疑神疑鬼的了。 第二天,正好是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徐家宝为了缓解一下紧张的身心,特意给自己放了一天假,陪妻子去逛街。 这次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街道,但出门不远,他无意中一回头,仍旧看见有一个人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后,平头、黑色皮夹克、留着小胡子,又是那个可恶的家伙。 他忍不住眉头一皱,但想起妻子昨天的话,心想:算了,也许这又是一次巧合吧。看琢玉今天兴致这么高,可别让这可恶的家伙破坏了我俩的好心情。 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仍旧陪着年轻的妻子向闹市走去。 他们拐了一个弯,逛完商贸大厦出来时,徐家宝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居然又看见了那个小胡子。 他心中的火气一下子就蹿上来了,再也忍不住了,对妻子说:“看,那浑蛋又在跟踪我们。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抓住他,看看他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没等肖琢玉回话,他已大步朝那小胡子走过去。 小胡子本来装得很悠闲,但一见他朝自己走过来,立即脸色惊慌,转身就走。 徐家宝加快脚步,他也加快了脚步。 徐家宝大喝道:“喂,你给我站住!” 小胡子一听,拔腿就跑。徐家宝也跑步向前,追了几步,只见对方左躲右闪,钻进潮水般涌动的人流中,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徐家宝只得悻悻地回到了商场门口,肖琢玉急忙迎上来问:“怎么样?追到了吗?他是在跟踪你吗?” 徐家宝气得骂了一句脏话,说:“做贼心虚,他看见我掉头就跑,肯定是在跟踪我。不过他跑得太快,我没追上他。” 肖琢玉一时也呆住了。 徐家宝抬头看见不远处有一座警亭,便要去报警。 肖琢玉拉住他说:“还是别去了吧。街道这么宽,你能走,别人也可以走。你有什么证据让警察相信那家伙是在跟踪你、想对你不利呢?口说无凭,警察不会理睬你的。” 徐家宝冷静下来想一想,觉得她说得对,但又不甘心,问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对那小胡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肖琢玉说:“那也不至于,总之你以后要多加小心,等有了十足的证据,你再去报案。再说大街上每天这么多人,他胆子再大,也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你怎么样吧?”徐家宝点点头说:“那倒也是。” 端午节以后,每天上班下班,徐家宝仍然一回头就可以看到那个可恶的小胡子在跟踪自己。 虽然那浑蛋并未对他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可他心里却十分不舒服,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鬼鬼祟祟地窥视着自己,令他有一种如芒刺在背忐忑不安的感觉。 那人总与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他如果去追他,他就马上钻进人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他想去报警,可又苦无证据,警察也不见得会相信他、帮助他。所以他的心里虽然十分恼火,可又拿那家伙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一天,由于要处理一份重要的文件,他一直在办公室里加班到深夜十一点钟才回家。 走出公司大门,他才发现刚才下了一场暴雨,大街上到处都是积水,下水道里回响着哗哗的流水声。 天空中仍然飘着毛毛细雨,大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昏黄的路灯光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凉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刚走不远,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居然又是那个穿黑皮夹克、剪平头留小胡子的家伙跟在自己身后。 太过分了! 他不由得火冒三丈,转身就朝那家伙追去。他边追边咬牙切齿地想:今天大街上没有行人,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躲。 果然,那小胡子一见他追来,立即转身就逃,可是宽阔的大街上既没有平时的滚滚人潮,也没有一处藏身之所,他如惊弓之鸟,左拐右拐地跑了好远,不但没能把追踪他的徐家宝甩掉,反倒让他越追越近,眼看就要被逮住了。 小胡子大惊失色,看见旁边有一条小街,慌不择路,急忙拐了进去。 徐家宝被这家伙搔扰了这么久,今天终于寻到了对付他的机会,心里暗下决心,就算拼了自己这条老命,也一定要逮住他。于是也跟着追上了小街。 小街很窄,也很短,小胡子跑了一阵儿,眼看已跑到了小街的尽头,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他又急又怕,浑身直打哆嗦。 正愁无路可逃之际,忽然发现旁边拐弯处有一条小巷,他宛如看见了一条生路,急忙钻了进去。 徐家宝气喘吁吁地追进小巷,发现巷子里没有路灯,黑咕隆咚的,只看见前面有一条人影闪动,其他什么也看不见,而且脚下的路面也是坑坑洼洼的,十分难走。 一阵凉风吹来,使他怒火中烧的心冷静了一点,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心想要是这坏蛋没抓着,反倒把自己摔伤了,那可划不来。 此念一闪,他停住了脚步,正想回头作罢时,忽听前面不远处传来“哎哟”一声叫,然后是“扑通”一声响,原来是那小胡子脚步不稳,摔倒在地上了。 “真是天助我也!” 他不由得大喜过望,想也没想,就趁着那黑影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之机,快步追了过去。 但是刚追出五六步远,他便忽地一脚踩空,咕咚一声,掉进了一个没有盖的下水道里。 下水道中积水漫溢,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便整个儿地沉了下去,再也没有浮上来…… 3 家宝集团董事长徐家宝失足掉进下水道意外身亡一个星期之后,他年轻的妻子肖琢玉便以未亡人的身份正式继承了他的全部财产,并且携着亿万家资,闪电般地嫁给了她的大学同学郭国光,同时向外界宣布让自己的如意郎君新婚丈夫坐上了家宝集团总裁的宝座,她自己却退居二线,在幕后帮助其夫打理生意上的事。 报纸上登出了他们盛大豪华婚礼的大幅报道,还登出了新郎新娘漂亮的结婚照,新郎倌鼻子下嘴巴上那一小撮日本“太君”式的胡子尤其引人注目。 照片下面,还有记者对郭国光这位家宝集团新任老总的采访报道。 在报道的最后,郭国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无论是对艺术,还是对生活,无论是对生意,还是对爱情,都是如此。假如有一天我真的沦落成了一个杀人犯,那我也是一个完美的杀手。”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上,郭国光正坐在装璜一新的办公室里得意扬扬趾高气扬地训斥着几个属下,忽然电话响了,秘书在电话中问他:“董事长,有个电话找您,要不要接进来?” 他说:“给我接进来。” 秘书按了一下电话转接键,外面的电话便转进来了。 第30章 完美谋杀(2) 电话中有一个低沉而又略带苍老的女人声音对他说:“你就是郭国光吗?你就是那个在报纸上恬不知耻自诩追求完美的杀人犯吗?” 郭国光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你、你说什么?你是谁?” 对方的声音冷冷冰冰,丝毫不带感情色彩,仿佛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只是想告诉你,你那天晚上谋害家宝集团原董事长徐家宝的事,干得并不如你计划和想象中的那么完美无缺,那么天衣无缝。” 郭国光一听,仿佛头上挨了一记闷棍,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急忙捂住电话让几个属下退了出去,然后才强压住怦怦乱跳的心,装出一种若无其事的口气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要挂电话了。” 对方冷笑一声,说:“郭先生,别急嘛,等你听我把话说完,你就会对我所说的话感兴趣了。” 她顿了一顿,接下去说,“徐家宝出事的那条小巷,叫作竹马巷。由于路况复杂,那条路一直是青阳市交通事故多发点,所以为了及时了解路面交通情况,减少事故发生,市交警大队早在半年前就在那条巷子里安装了电子摄像监察器……” “啊?”她的话还没说完,郭国光便像被蛇咬了一样从大班椅上跳了起来,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调整情绪色厉内荏地颤声道:“那、那又怎么样?” 对方虽远在电话的另一头,但却似乎将他表情的急剧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仍旧冷冷一笑,不急不慢地说:“正是因为有这个电子摄像器的存在,所以使得徐家宝遇害的过程被完完整整详详细细地拍摄了下来。” “什、什么?”郭国光手一抖,电话差点从手中掉了下来。 对方舒缓一下语气说:“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那天晚上竹马巷里的路灯坏了,巷子里黑咕隆咚,所以拍下来的画面十分模糊,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所以这盒录像带并没有引起市交警大队的重视,他们随随便便看了一下,就扔在了一边。” 郭国光握电话的手心都泌出了汗珠,听到这里,才略略松了口气。 对方又说:“不巧的是我与交警大队的刘队长是老朋友,所以我通过刘队长这层关系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那盒他们已经作废的录像带,然后通过一些技术处理,把那些模糊不清的镜头一个一个地搞清楚了,所以徐家宝遇害的经过也就被我全盘知晓了。假如我把这盘录像带交给警方,那你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别、别、别!”郭国光吓得脸色发白,头上冷汗直冒,忙不迭地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想要我怎样才肯把录像带给我?开个条件吧?” 对方说:“我的要求并不高,不过在电话中不方便说,我们见面再讲吧。我在云天大酒店808房等你,如果你想要回那盒录像带,就马上赶过来。如果20分钟后我还见不到你,那你就不用来酒店了,直接去公安局拿吧。” 郭国光连连点头:“行,行,没问题,没问题!” 放下电话,他急忙叫司机开车火速将他送到云天大酒店。 十几分钟后,小车在一座高耸入云豪华气派的大酒店门口停下来。 郭国光急忙下车,抬头看看云天大酒店的招牌,又看看自己的手表,已只剩下几分钟时间了,急忙跑进酒店,匆匆乘上了去8楼的电梯,找到了808房间。他顾不得喘一口气,便急忙敲响了房门。 “进来吧。”屋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听声音应该就是打电话给他的那个女人。 他忐忑不安地推开房门走进去,这是一间套房,房间很大,房间里面还有房间。 有一个女人站在房间里,面对着窗外,背对着他,上午灿烂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使这个女人处在一片金黄色阳光的包围之中,光彩夺目,让人不敢逼视。 女人站在阳光里,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他一眼,然后缓缓朝他走过来,走到他面前站住。 郭国光这才看清她的样貌,这是一个穿蓝色长裙的女人,身体颀长,风姿绰约。 他从她那苍老忧郁仿佛饱经沧桑的眼神中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女人的实际年龄绝对在四十岁以上,但也许是懂得保养的缘故,她皮肤白皙,气质高雅,使得她看上去像是才三十出头的少妇似的。 郭国光定了定神,说:“录像带呢?” 那中年女人看了他一眼,说:“你不用着急,只要你答应了我的条件、满足了我的要求,我自然会将录像带交给你。” 郭国光用眼角余光四下看了看,见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弱质女人,从体力上来讲,自己占了上风,也不用怕对方耍什么花招,便说:“说吧,你有什么条件?是要钱吗?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中年女人摇了摇头,推开一扇房门,里边是一间卧室,卧室里摆着一张宽大豪华的席梦思床。 她走到卧室门口,忽然朝他回眸一笑,说:“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你的人!我要你陪我上一次床。” “上床?”郭国光一时没反应过来。 中年女人不由咯咯地笑起来,说:“你不会连‘上床’这两个字的含义也不明白吧?上床的意思就是,我想跟你……做爱!” “做爱?”郭国光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从书上从电视中看到过不少勒索事件,但却还从未听说过有勒索者提出这样的条件的。 他一下愣住了。 “当然,你有权拒绝。”中年女人沉着脸冷声说,“但如果你拒绝了我的要求,那么你永远也别想得到那盒录像带。” 郭国光看着她,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出如此离奇的交换条件,但见她虽已中年,但仍体态袅娜,风韵犹存,跟她上一次床也不会委屈自己,再说眼下对方既已提出了这个要求,自己想不接受也不行。 于是,便点了一下头说:“好吧,我答应你的要求。” 中年女人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站在卧室里向他招手说:“那你快进来吧。” 郭国光犹豫着走了进去,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原来不知何时那中年女人已将身上的长裙褪了下来,正一丝不挂地站在床前,双眸含笑,眼里射出摄魂夺魄的光茫。 她皮肤白皙,胸部饱满,身材匀称丰腴,魅力犹胜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 郭国光面对着这艳光四射的人间尤物,不由得惊呆了。 “怎么,难道还要我帮你脱衣服吗?”女人对他嫣然一笑说。 郭国光如梦方醒,急忙三下五除二地脱光了身上的衣服,不顾一切地向她扑过去。 两人的肌肤一当接触,中年女人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强烈,甚至可以用“疯狂”二字来形容。 她长吟一声,一把抱住他,滚倒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 两人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碰撞着,战斗着…… 当暴风雨过去,一切归于平静时,郭国光软瘫在床上,但仍念念不忘此行的目的,问道:“录像带呢?” 中年女人似乎再也不想看他一眼,翻了一下身,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说:“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你自己拿吧。” 郭国光顾不上穿衣服,急忙光着身子爬到床头,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果真放着一盒录像带。 他的心怦怦直跳,生怕这女人变卦,急忙拿着录像带穿上衣服下楼而去。 中年女人躺在床上,掀开被子看着自己被蹂躏过的身体,委屈伤心的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 她突然冲进浴室,发疯般一遍又一遍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郭国光拿了录像带,心满意足地走出云天大酒店,生怕这录像带再落入他人之手,为防夜长梦多,急忙掏出打火机,将录像带点燃烧成了灰烬。 他回到办公室,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既感到庆幸,又感到奇怪。 庆幸的是自己终于亲手毁掉了极有可能置自己于死地的罪证,奇怪的是,这个中年女人到底是谁呢? 她为什么会提出如此离奇的交换条件呢?他真是百思得其不解。 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打通了市交警大队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说:“我朋友昨晚在市区竹马巷出了车祸,肇事司机驾车逃逸,请问你们的电子摄像监察器拍到当时的情况了吗?” 对方说:“对不起,竹马巷不是市区交通主干道,我们并没有安装监视器。你还是快和你朋友来交警队报案吧……” 还没听完对方的讲话,郭国光就“啊”的一声,瘫在了大班椅上…… 4 傍晚,夕阳西下,夕阳余晖如同鲜血一般涂满了青阳市的大街小巷。 郭国光刚下班回家,新婚妻子肖琢玉便端了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迎上来。 他接过鸡汤喝了几口,满足地咂咂嘴巴,拥住妻子笑着说:“你每天都炖鸡汤给我补身体,这么懂得心疼老公,真不愧是我的好老婆。你在家里也很辛苦,来,你也喝一点吧!” 肖琢玉摇头笑着说:“我已经喝过一碗了,这是专门为你留的。你要是真的感激我,就给我把这碗鸡汤一滴不剩全喝了。” 郭国光幸福地笑了,吹了吹碗里弥漫的热气,然后一仰头,真的咕噜咕噜几大口就将一碗鸡汤全都喝完了。 肖琢玉接过空碗,脸上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郭国光正想拥住妻子亲热一番,忽觉腹部一阵绞痛,冷汗刷的一下就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他大叫一声,从沙发上翻倒在地板上,捂着肚子脸色苍白表情痛苦地问:“琢玉,这、这鸡汤怎么、怎么……” 肖琢玉忽然冷笑一声说:“这鸡汤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今天我多加了一样作料而已。” 郭国光挣扎着问:“什么作料?” 肖琢玉咬牙说:“砒霜!” 郭国光一怔,看了她一眼说:“我都痛成这样了,你还有闲心开这种玩笑?” 肖琢玉咬牙切齿地说:“郭国光,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确实在鸡汤里放了砒霜。” “什么?你、你……”郭国光痛得满地打滚,看妻子脸色严肃一本正经,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这才有点相信她的话了,喘着粗气说,“我、我对你这么好,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肖琢玉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恨恨地说:“是你对不起我在先,否则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郭国光一怔:“我、我怎么对不起你了?” 肖琢玉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早就在外面有了相好的了。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利用我为你夺取徐家宝的亿万家产,利用我来实现你一夜暴富的美梦。现在你已如愿以偿,得到了你梦想得到的一切,我已完全没有了利用价值,你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要铲除我这个绊脚石,好和你那相好的双宿双飞,是不是?我为了你不惜委屈求全,委身于徐家宝这个年纪已可做我父亲的老头子,忍气吞声受尽委屈,受尽百般屈辱,只盼帮你达到目的功成名就之后能真心对我,却没有料到到头来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与其被你所害,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郭国光简直是满头雾水,不知所云,忍着腹中剧痛看着她莫明其妙地说:“你、你说什么?什么相好的?什么利用你?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我是爱你的呀,琢玉!” “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实话告诉你,今天你那相好的来找过我了,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肖琢玉又伤心又痛苦又气愤,眼里虽然噙着泪花,脚下却不留情,重重地踢了他两脚,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狠狠地砸在他身上,“哼,你自己看吧!” 郭国光挣扎着一看,那些照片全都是一男一女赤身裸体在床上缠绵不休的淫秽镜头,照片中的男人正是他自己,而那个女的,居然就是今天上午约他到云天大酒店见面的中年美妇。 他愣了一下,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一切都已经太迟,因为毒气攻心,鲜血从他嘴里、鼻孔中淌了出来,他嘴唇嚅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一阵剧烈的抽搐之后,便渐渐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肖琢玉正准备动手处理他的尸体时,房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踢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闯了进来。 一位中年警官看了看瘫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亡的郭国光,掏出证件朝她亮了一下,威严地说:“我叫范泽天,是公安局的,我们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被谋杀。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肖琢玉半晌才回过神来,只觉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幸亏旁边两名警察手疾眼快,一下子架住了她…… 5 秋风秋雨中,一位身材修长戴着墨镜的中年美妇站在家宝集团原董事长徐家宝的墓前,默然肃立良久,才开口说:“家宝,你出事后我去报了警,但由于没有充分的证据,警方对这件事也无可奈何……但是我现在已经帮你报了仇,你可以安息了……我知道你只是一时被那狐狸精迷住了心窍,但愿来世我们还能做夫妻!” 说完,她放下手中洁白的鲜花,悄然离去…… 第31章 黑色恐怖(1) 1 在青阳河中游东岸,有一座新兴的工业城市——青阳市,沿河建有一个大型工业区,叫作青阳工业区,工业区内有大、中、小型企业近三十家,其中以造纸厂、纸浆厂居多。 现如今,“青阳造纸”已经成为省内一个响当当的品牌。 7月的一天中午,烈日当头,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人们都躲在空调房里睡着午觉,在青阳工业区的大门口,却站着一群人,正在烈日下翘首瞻前,眼巴巴地等待着什么。 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位,正是青阳市分管工业的副市长赵艺海。 紧跟在赵副市长身后的那个肥嘟嘟的中年男人叫彭名扬,是工业区内最大的造纸厂名扬造纸厂的老板,青阳市造纸行业协会会长,在青阳市,彭老板可是一个能呼风唤雨的角色。 在赵副市长和彭名扬身后站着的是市环保局的几位正副局长和工业区内一些企业的负责人。 再往后,大门上扯着一条大横幅:欢迎省环保厅领导来我市视察工作。 原来这一众官员和企业家是在此等候和迎接省里下来检查工作的领导。 在烈日下只站了几分钟,大伙身上就已经冒出了热汗。 赵副市长不住地低头看着手表,又不住地抬头向水泥路面的那一头张望,脸上显出焦急的神情。 又等了一阵儿,忽听两声喇叭鸣响,两辆小轿车一前一后朝工业区门口驶来。 “来了来了。”彭名扬认得这是省城的车牌,急忙叫起来。 小车缓缓停下,车门开处,从前面一辆奔驰车里走出来一位皮肤白皙、大腹便便的官员。赵副市长认得正是省环保厅副厅长卫星华,急忙率众迎上,一边双手紧紧握住卫副厅长的右手一边满脸堆笑地说:“欢迎卫厅长前来我市视察工作。” 卫星华眯着一双不大的眼睛,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笑容,一边与大家握手,一边指着与自己一同走下奔驰车的那个面容清癯、戴着眼镜的中年汉子介绍道:“这位是咱们厅新上任的总工程师宁则正宁总。” 又指指从后面车上走下来的两位年轻人,笑呵呵地说:“这两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自从名扬造纸厂成立以来,彭名扬没少和环保厅的人打交道,自然认得那两人一个是巡视员申建,一个是助理巡视员杨辉,急忙迎上去,一手拉着一个,呵呵笑道:“咱哥几个可是好久没碰面了,今天说什么也要喝个痛快。” 一行人又重新上车,在赵副市长和彭名扬两辆奥迪的带引下,省城来的两辆专车被前呼后拥地迎进了工业区,拐了两个弯,在工业区招待所门口停了下来。 卫副厅长一行刚在冷气十足的空调房里坐下,立即便有靓丽的服务小姐奉上冰镇西瓜和哈蜜瓜,卫副厅长呵呵笑道:“这一路上可把我热坏了。”挽起衣袖,连吃了两大块冰力十足的哈蜜瓜。 彭名扬看出了领导的心思,起身说:“卫厅长、宁总,一路上辛苦了,我们已经在青阳宾馆给四位安排了房间。您看这大热天的,要不咱们先到宾馆安排点节目,消消暑降降温?” 他的话音未落,宁则正忽然站起身说:“彭厂长,我们接到青阳河下游六百多位村民的联名举报,说是以你们名扬造纸厂为首的几家企业长期超标向青阳河排放工业废水,严重污染下游水质,现在青阳河下游两岸的河东村和河西村都成了远近闻名的‘癌症村’。这件事引起了我们厅,甚至是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视,责成环保部门要从严从重从快处理。今天卫厅长和我们几个,就是为调查此事而来。” “哎哟,诬告,这绝对是诬告。年初咱们厂从下游招了一批工人,后来他们干活儿不认真被集体炒了鱿鱼。一定是他们回去之后怀恨在心,所以联名写信诬告报复。”彭名扬一脸无辜地望向卫星华,“卫厅长,您可得为我们企业作主呀。” “是呀,办好一个企业不容易,树大招风,企业办得红火了,招人嫉妒和诬告是在所难免的,关键得看咱们有关领导部门能否擦亮眼睛、明辨是非。”赵副市长及时开腔道,“宁总,要说咱们工业区某些企业漏排、偷排、超标排放,这不假,不过这都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近几年来,我们也意识到了发展经济不能杀鸡取卵急功近利,更不能以污染恶化环境为代价。现在咱们的企业都从国外引进了先进的现代化生产线,建立了自己的污水处理设备,我可以拍着胸脯担保,从咱们青阳工业区排出的每一滴水,都达到了环保部门规定的排放标准。当然,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欢迎省环保部门的领导前来检查指导工作。如果真的查出有违规排放的企业,关停整改、罚款处理,只要环保部门跟我们打声招呼,我们一定采纳、批准、执行。宁总不用担心,在我们青阳市,绝对不存在‘地方保护主义’这一条。” 宁则正眉头一展说:“好,有了赵市长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彭厂长,消暑降温的事稍后再说,办正事要紧,你还是先带咱们去你的造纸厂参观参观吧。” 彭名扬爽快地说:“好的,欢迎领导到我们厂参观指导工作。”于是在赵艺海副市长的带领和陪同下,省环保厅工作组一行直接把车开进了位于工业区中心地带的名扬造纸厂。 2 名扬造纸厂占地面积达数十亩,光大型厂房就建了好几幢,厂区内只听机械轰鸣,不时有一辆辆大卡车进进出出,显得忙而有序,有条不紊。如此规模宏大的造纸厂,在省内也数不出几家来。 造纸的原材料主要是植物纤维,如木材、稻草、麦草、玉米杆、甘蔗渣等。纸的生产,大体上可分为两个过程,即制浆和造纸。 卫星华一行先走进制浆车间看了一下。 在造纸行业中,制浆是一道重要而复杂的工序。在锅炉房,只见许多工人将一堆堆原材料加上烧碱之后,推进高热锅炉中蒸煮;在洗涤池边,工人们正在清洗刚刚蒸煮过的材料,去除不必要的成分,保留纤维,制成浆料;在漂房内,工人们正在用漂白粉对浆料进行漂白…… 他们接着来到造纸车间,在这里,工人们正熟练地把浆料捞起,脱水压榨干燥,最后整理成纸。 参观完造纸厂的生产程序之后,宁则正立即对赵艺海刚才说的那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产生了怀疑:什么“都从国外引进了先进的现代化生产线”,这名扬造纸厂使用的明明还是传统的生产方式嘛。 作为一名环保专业人士,他深知这种传统的造纸工业是一个产量大但却用水多、对环境污染严重的轻工业。造纸厂的废水若未经有效处理而排入江河中,废水中的有机物质发酵、氧化、分解,消耗水中的氧气,使鱼类、贝类等水生生物缺氧致死;废水中的树皮屑、木屑、草屑、腐草、腐浆等沉入水底,淤塞河床,在缓慢发酵中,不断产生毒气;另外废水中还带有一些致癌、致畸、致突变的有毒有害物质,严重威胁沿岸居民的身体健康,同时还不利于农田灌溉。假若举报信上的内容属实,那么…… 想到这里,他顿时感到肩头的担子沉重起来。 “彭厂长,带咱们去你们厂排污口看看吧。”他看了彭名扬一眼,说。 名扬造纸厂的排污口就设在造纸车间后面,从后门走出不远,便看见一个巨大的储水池,造纸厂内各道工序所产生的废水正通过三根管道,源源不断地排入池内,池子里装满了乌黑的污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熏得大家忍不住想捂住鼻子。 池子下游设有一道拦水大坝,坝上建有一座机房,里面四台机器发出轰鸣巨响,正在开足马力运转。 大坝底部有一条大管道,经过处理后的废水正轰然泻下,通过渠道,流进不远处的青阳河中。 前面滚滚流入的乌黑臭水,与后面排泻而出的透明清水形成鲜明对比。 彭名扬站在大坝上介绍道:“早在几年前,我们厂就响应市委市政府的号召,自筹资金2000多万元,建成了厌氧工艺与好氧工艺相结合的污水处理系统,我们厂所产生的全部废水都已经达到国家行业排放标准。” 参观完如此规模宏大、造价高昂的污水处理设施,连一向挑剔的总工程师宁则正也不禁暗自点了一下头,让助理巡视员杨辉到坝下渠道口取了一个水样,用水质快速监测仪一测,水质果然已经达到排放标准。 省环保专家一行接着又视察了其他几家中小型造纸厂,发现各个工厂都建有自己完善的污水净化设备,排放到青阳河中的废水都已达标。 一直在旁相陪的赵副市长打着哈哈得意地说:“怎么样,我没说假话吧?从咱们工业区所排放出去的每一滴水,都是达标的。” 卫副厅长用略显严肃的眼神瞪了宁则正一眼,似乎是责怪他不该如此逞能,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结果什么也没查到,反而搞得宾主双方有些尴尬。他对正在填写《现场检查记录表》的巡视员申建说:“你在检查结果一栏里填上‘排放达标’,由我来签字。” “且慢。”宁则正忽然阻住申建说,“现在填写检查结果还为时尚早。” 卫副厅长满脸不悦地问:“宁总工程师,你还想怎样?” 宁则正说:“检查中游企业的排污情况只是咱们这次视察工作的一部分,我觉得咱们还应该去下游看看,顺便取一两个水样回来化验,然后再下结论也不为迟。” 卫副厅长“哼”了一声,看着窗外毒辣的阳光不再说话。 赵副市长看出了领导的畏难情绪,打着哈哈说:“这大热天的,要诸位远道而来的省城领导顶着烈日冒着酷暑赶上三四十里高低不平的河堤路,到下游去走一趟,确实没这个必要,大伙说对不对?”看见众人纷纷点头附和,他又接着说,“不过宁总的坚持也是对的,不管怎么样,工作程序不能少,你中游的污水处理得再好,没有检测过下游水质,也就缺少有效的证明。我看这样吧,领导亲赴下游视察工作就免了,咱们派一两个得力人手驱车去下游取一些样水回来,让宁总化验检测,宁总也好填写报告,向上面交差呀。” 宁则正说:“取水样是有讲究的,怎么能随便叫个人去干呢?” 正在这时,休息室的门打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位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年轻汉子,悄悄站在彭名扬身边。此人名叫陆军,是彭名扬的小舅子兼保镖。 彭名扬看见小舅子,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开言道:“宁总,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和卫厅长先去宾馆休息,留下申巡视员或杨助理,我让我的司机陆军开车送他去下游取水样回来。” 卫副厅长赶紧说:“那好,就让小杨辛苦一趟吧。” 宁则正还想说什么,赵艺海和彭名扬等人早已一拥而上,挟裹着他和卫星华出了门,后面有人乐呵呵地喊:“走,走,到宾馆去,办完了正事,接下来该上咱们自己的节目了。” 临出门时,彭名扬忽然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小舅子一眼。 陆军心领神会,急忙跟着走到门边。 彭名扬落到众人后边,低声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陆军点头说:“姐夫放心,一切安排妥当,绝对万无一失。” 彭名扬满意地点点头,加快脚步,追上了前面的人。 3 从青阳河中游往下十余里,河水便渐渐变了颜色,蚊蝇在河面上成群飞舞,再往下走,到了下游,河水浊黑,水草不生,鱼虾灭迹,蛆虫遍地,恶臭熏天。 河中流淌的似乎已不是河水,而是变了质的黑酱油。 在青阳河下游两岸,各有一个村庄沿着河堤逶迤延展,东岸的叫河东村,西岸的叫河西村。 这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火球一般的太阳仍然炙烤着大地,在河东村这边那寸草不生的河堤上,站着一位身形单薄、戴着眼镜、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正手搭凉棚,沿着河堤向上游方向张望,毒辣的太阳已把他的皮肤灼得通红发紫,可见他已在这火炉一般的堤岸上站了不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堤岸上尘土飞扬,一辆黑色的奥迪车穿过热浪,从青阳市方向快速驶来。戴眼镜的年轻人面露喜色,急忙站到路边,密切关注着奥迪车的动向。 只见奥迪车到达河东村方位时,并未在堤上多作停留,一扭头,沿着堤坡驶下,直接开进了村子,在村主任何长庚家门口停了下来。 何长庚听见喇叭声,急忙跑出来,与车子里的人说了几句话,就笑嘻嘻地上了车。 车子拐了一个大弯,驶出村子,沿着一条大路往东南方向去了。 年轻人识得那条路是直接通往镇上鸿发酒店的,顿时面露失望之色,一屁股坐在火烫的堤坡上,过了一会儿,却又不甘心似地站起来,呆呆望着路口,似乎是在等待那辆奥迪车开回来。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傍晚时分,黑色奥迪终于又折了回来,但只在村口停了一下,让打着酒嗝的村主任下了车,然后又爬上堤坡,一溜烟往青阳市方向去了。 “就这么走了?”年轻人目送“奥迪”离去,气愤地跺着脚,从不骂人的他也忍不住绝望地骂了一句,“这些狗日的。” 这个年轻人名叫崔锁平,河东村人,是这些年来村子里培养出来的唯一一个大学生,刚刚从武汉一所大学化学系毕业。 在他念高中和大学期间,家中祖父、父亲和大姐先后得癌症病故,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村子里得癌症死去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看着原本清澈见底鱼虾成群的青阳河渐渐变浊变黑,变成一条臭水河,读化学系的崔锁平开始怀疑自己的家乡之所以变成“癌症村”可能与河水被污染、变质有关。 他取了一些样水带回学校化验检测,其结果令人吃惊,这条两岸村民赖以生存的“母亲河”中流淌着的,居然是含有亚硝酸盐、三氯甲烷等致癌物质的劣五类水。 原本清波荡漾的青阳河,怎么会变成一条浊黑发臭的“死亡之河”呢? 通过调查发现,青阳河下游水质恶化危及两岸村民身体健康,与中游工业区内某些无良企业向青阳河超标排放工业废水有关,其中的名扬造纸厂更是偷排大户。 第32章 黑色恐怖(2) 为了掌握第一手的资料和证据,告倒告垮这些无良企业,还青阳河以河清水秀的本来面目,将家乡父老从“癌症村”的魔掌中拯救出来,崔锁平在大学四年级时,趁学校放实习假的机会,应聘到青阳市名扬造纸厂做了一名造纸工人。 经过几个月时间的卧底调查,基本掌握了造纸厂偷排漏排的证据。 大学毕业后,他放弃了师友为他介绍的高薪工作,回到家乡,联系河东河西两村深受污水之害的村民六百余人,联名给省环保厅写了一封举报信。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河东河西两村村民的遭遇和处境引起了有关部门有关领导的高度重视。 崔锁平从电视新闻上看到省环保工作检查小组到青阳市青阳工业区突击检查各厂矿企业排污情况的消息之后,大感兴奋。 他推想检查小组必定要到下游实地考察,取水样测水质,走访村民调查情况,所以一直站在大堤上等待着,准备在检查小组到来之时将自己辛辛苦苦搜集到的一些资料、照片等重要证据递交上去,以供参考。 谁知头顶烈日冒着酷暑苦等了老半天,环保厅的人倒是来了,可人家连车都没下,开着车到镇上酒楼转了一圈就回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事情起了变化,还是…… 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知道省城来的检查小组在明天中午之前就会离开青阳市去别的地方检查环保工作,照现在的情形看,显然是彭名扬在工作组面前耍了花招,蒙蔽了省城领导和工作人员。 这次辛辛苦苦的举报很可能就会这样不了了之。 怎么办?是眼睁睁看着扳倒中游排污大户的良机白白流逝,让彭名扬之流继续污染环境为害村民,还是另想办法,奋力补救,力求告倒这群唯利是图不顾别人死活的王八蛋,还家乡人民一个公道? 沉思半晌,他忽地一咬牙,眼中透出坚毅的神色:不行,这件事绝不能半途而废,工作组不下来调查实情,咱难道就不会上访了?他不来取证,咱就不能主动上去递交证据了? 想到这里,他急忙奔回家,拿出塑料瓶,分别取了两份样水,带好相关资料,与母亲打了声招呼,就骑着家里那辆破旧自行车,沿堤而上,直向青阳市方向飞驰而去。 4 天色渐晚,一弯新月刚刚升起就被乌云挡得严严实实,天气闷热得像个大蒸笼,河面上热气升腾,堤上堤下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 崔锁平将一辆嘎嘎作响的自行车踩得飞快。 从下游河东村到中游青阳市,约莫有三十多里路程,骑自行车大概要两三个小时才能到达。如果能赶在深夜检查组的人关门休息之前将材料递交上去就好了,否则就要在青阳市耽搁一个晚上,明天白天再去找检查组的人,彭名扬耳目众多神通广大,难保不会被他发现,也难保他不会从中阻挠。 他一边在心里这样想着一边抬头看了看天色。天空中的乌云越积越多,越堆越厚,有如泰山压顶,风雨欲来。他心里越发着急,打着手电,将自行车骑得更快了。 这一段河堤内外都没有人家,路上只偶尔有一两个擦身而过的夜行人。 大概走了十来里路,忽见前面河堤上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他暗觉奇怪,将自行车骑近一瞧,只见路边枯树上挑着一盏数百瓦的电瓶灯,河堤两边各树着一个木杈,架着一根长竹竿,横挡在道路上,四五个身着制服的彪形大汉正在检查过往行人。 崔锁平以为是公安人员夜间公干,并未在意,一直骑了过去,走到近前,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因为那些人穿的制服并非警服,而是保安服,而且他们对从上游方向下来的行人并不阻拦,只检查从下游往中、上游去的行人。 崔锁平忽然意识到什么,暗觉不妙,正欲掉转车头,另觅路走,谁知那些保安员早就发现他了。 “喂,干什么?去哪里?”一个保安员黑着脸朝他走过来。 崔锁平无处可避,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说:“我、我去青阳市,走、走亲戚。” 他已觉出来者不善,所以撒了个谎。 “这包里装的是什么?检查。”不待他回答,那保安员一把夺过他挂在车屁股后面的帆布包,往地上一倒,忽拉一下,他放在包里的照片、资料和两个水样全都被倒出来。 保安员蹲下身看了一下,忽然脸色一变:“好小子,老子们找的就是你。兄弟们,快把他抓起来,地上的东西全部没收。” “喂,喂,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崔锁平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就被那大个子保安一脚踹倒在地,两名保安员手持铁棍绳索,直朝他扑来。 “喂,快放开他!”正在这时,忽听一声娇叱,一辆自行车从下游方向疾冲而来,前车轮高高抬起,一下撞在一名手持绳索的保安员裆部。 那名保安员顿时扔下铁棍绳索手捂裆部倒地哀号不已。 紧接着自行车后轮一拐,正好撞在另一名保安员膝弯里。 那名保安员向前一跪,扑倒在地。自行车从他背上碾过,疼得他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来。 众人大吃一惊,定睛一瞧,这才看清楚来者竟是个骑自行车、穿牛仔裤的妙龄少女。 “臭娘们,找死啊你。”大个子保安一边挥舞铁棍向她扑来,一边拿出哨子,使劲吹着。 哨声未落,忽然从不远处的黑暗中蹿出十来个小青年,个个手持钢管铁棍砍刀,骂骂咧咧,气势汹汹,围攻上来。 少女见势不妙,看了呆愣在地上的崔锁平一眼,柳眉一皱,喝道:“书呆子,还发什么愣,快上车呀。” 崔锁平如梦方醒,急忙爬起身,手忙脚乱地把散落在地上的照片资料和水样收进帆布挎包,背在身上,一撅屁股,跳上了她自行车后座。 那少女斜跨在自行车上,飞起一脚,踹向大个子保安左边肋下,趁对方侧身闪避之机,单足一点,自行车向前滑出两三米远,沿着河堤内侧的斜坡,直向下飞驰而去。 崔锁平只听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身子一歪,差点摔下车来,急忙伸手揽住少女的腰肢。回头一看,一群追兵在后面大呼小叫,却哪里还追得上来。 5 那妙龄少女和崔锁平共乘一辆自行车,逃出险境后,慌不择路,又向前冲出数里之遥,确信身后再无追兵,这才松口气,停车休息。 崔锁平吓得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冲着少女一个劲地道谢,说:“若不是女侠在关键时刻从天而降,仗义援手,那我今天的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少女扑哧一笑说:“书呆子,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我可不是什么女侠,我叫小叶。” 原来这少女姓叶,是河西村人,今年18岁,曾经学习过武术,会些拳脚功夫。 因为有家人和亲戚相继死于莫名其妙的癌症,令她对青阳河水质产生了怀疑,所以也在暗中调查中游企业污染环境危害下游村民身体健康的事。 今天下午,小叶也在河东村这边的大堤上等待省城来的环保工作检查小组,结果检查组的人没见到,却意外的发现了崔锁平这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崔锁平不认识她,她却知道他就是河东村大名鼎鼎的“状元郎”,心想人家是大学化学系毕业的高材生,搜集的证据一定比自己的专业和管用,于是便尾随其后,决定一路暗中保护他进城告状,顺便也可以把自己搜集到的一些材料报告上去。 结果她还真不是杞人忧天,崔锁平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空旷路上,还真遇上了麻烦。若不是她及时赶到,还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崔锁平一听这少女竟是跟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的“战友”,心下更起钦敬之意,于是便开诚布公,把自己调查名扬造纸厂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小叶听罢,柳眉微皱,说:“难怪我觉得刚才在堤上设卡检查的那些人,警察不像警察,保安不像保安,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那些人一定是彭名扬派来的打手。他一方面在城里耍手段玩花招蒙骗省环保厅的检查组,一方面派出打手在从下游去到青阳市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关卡,阻止下游村民进城告状。他这一招‘欺上瞒下、上下其手’可真绝呀。” 崔锁平听说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伙竟是彭名扬派来的打手,不由得大吃一惊,一把抓住小叶的胳膊,六神无主地问:“糟了,糟了,这可怎么办呢?检查组的人明天上午就要离开青阳市了,他们对名扬造纸厂的环保检查结果如果写进了报告形成了结论,咱们若再想举报他们推翻这个结论,那就麻烦多了,弄不好还会落下个‘诬告’的罪名呢。” 小叶想了想说:“这事确实有点麻烦,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大路走不通,咱们还有一条小路可走。从这往前不远,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以通到青阳市郊,不过这条路又狭窄又崎岖,十分难走,不能骑车,只能步行。而且中间还要翻过一个叫青山岭的小山头,所以比走大路要远上十几里路。我小的时候曾随父亲到青山岭采过草药,所以知道这条小路。” 崔锁平说:“那太好了,咱们就从小路步行进城吧,只要今晚能到,赶在明天检查组离开青阳市之前见到他们,就不会误事。” 小叶点点头,把自行车在水沟边藏好,以备回来时取用,然后打着手电,领着崔锁平,觅着小路,直向青阳市方向奔去。 一声炸雷,暴雨倾盆而至。 小路崎岖,本就难行,被雨水冲刷过后,更是溜滑泥泞,崔锁平一个不小心,摔了一个跟头,若不是小叶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拉住,他非掉进路边泥沟里不可。 两只“落汤鸡”在旷野泥泞小路上步履维艰地行走了三个多小时,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了。 雨势渐小,却又忽然刮起风来。 两人湿头湿脸,衣着单薄,直冻得瑟瑟发抖。 再往前走了一会儿,隐约看见前面有一个小山包拦住去路。 小叶拿手电照了照说:“这就是青山岭了,只要翻过这个山头,那边就是青阳市郊了。你放心,咱们说什么也能在天亮之前赶到。” 此时此际,两人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手拉着手,相互扶携着,直往山上爬去。手脚并用地爬行了将近一个小时,两人气喘吁吁,早已浑身冒出热汗,终于到达山顶。 站在小山包上,远处城市的灯光已隐约可见。 崔锁平抹抹脸上的汗珠,轻轻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牵着小叶的手,不由得脸色微红,急忙放开。 小叶瞧见他的窘相,不由得咯咯一笑,正要再次牵住他的手一同沿小路往山下走去,忽地四周响起惊天动地的呼喝之声,从杂草丛中钻出十几个人来,个个手拿手电筒和短铁棍,呼啦一下,就将他们两个围在了中间。 崔锁平吓了一跳,用手挡住迎面射来的手电灯光,眯眼一瞧,只见来者都是一些虎背熊腰面目凶狠的年轻大汉,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他却认识,一个是彭名扬的小舅子兼保镖陆军,另一个却是河东村村主任何长庚。 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心想:小叶说得没错,他们果然是彭名扬的人。只是何主任怎么会跟他们搅在一起的呢? 他忽地想起今天下午那辆奥迪小车接何长庚去镇上酒楼喝酒的事,心头一亮,忽然明白过来,指着村主任的鼻子说:“难怪以前有村民去告彭名扬的状,状纸还没递上去彭名扬就知道了,难怪彭名扬的这些狗腿子会咬住我不放,原来你早已被彭名扬收买了,做了他的走狗。是你私底下向彭名扬告了密,让他事先有了准备,对不对?” 何长庚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地说:“平娃子,别逞能了,人家彭老板财大势大,岂又是你一介书生能扳倒的?快快交出你身上那个帆布挎包,我向陆军求个情,让他不要为难你,放你回去。” “呸,你这个叛徒,要我交出彭名扬污染环境的罪证,连门儿都没有。” 崔锁平一边咬牙切齿破口大骂,一边暗暗用力握了一下小叶的手,示意她赶紧出手,将这群浑蛋打个落花流水。 小叶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一声说:“书呆子,你以为我是黄蓉呀,这么多人,凭我一双拳头无论如何是打不过的。” 崔锁平急了,小声问:“那怎么办?” 小叶瞧瞧四周情形,低声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逃。”话音未落,已拉着他箭一般向旁边蹿去。 守在那边的两名大汉立即挡住二人去路,双棍齐举,砸向二人头顶。 小叶叫声:“小心。”在崔锁平背上一推,崔锁平身不由己,向前一个踉跄,哧溜一下,从一个大汉腋下钻了过去。 小叶也轻轻闪避开另一名大汉的铁棍,趁对方收棍之机,抓住对方棍端向上一举,正好架住另一人的铁棍。一声娇叱,脚底下连环踢出,叭叭两声,足尖正中两名大汉腰眼,顿时疼得二人直不起腰来。 这一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趁其他人尚未回过神来,小叶早已从旁边打开一道缺口,拉着崔锁平踏着山坡上的杂草荆棘,急匆匆往山下逃去。 刚逃出数丈之遥,陆军眼中杀机顿起,大喝一声:“往哪里逃?”手臂一振,铁棍闪电般脱手飞出,直插向崔锁平的背胸。 小叶听见风声,闪避不及,只得顺势将崔锁平的身体往前一带。 崔锁平站立不稳,飞扑而出,倒在地上。 铁棍贴着他的衣背飞过,“叭”的一声,插在对面一棵大树上,深入数寸,触目惊心。 崔锁平惊出一身冷汗,刚从地上爬起,忽地电光一闪,陆军又将手中的手电筒当作暗器掷了过来。 崔锁平猝不及防,被手电筒砸中了膝盖弯,只听喀嚓一声,膝盖脱臼,再次倒地,强行站起来,只觉膝盖剧痛,已是寸步难行。 他回头一瞧,追兵已越来越近,自己膝盖受伤已无力逃走,怎么办? 小叶在他跟前俯低身子说:“我背你,快。” “不行,那样我们谁也逃不掉。”崔锁平情急之中,反而冷静下来,熄灭手电,取下身上的帆布挎包,背到小叶背上,说:“小叶,我受伤走不动了,你别管我,一定要帮我把挎包里的东西送到省环保厅检查组人员手中。” 第33章 黑色恐怖(3) 小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大急,摇着头正要说话,崔锁平却忽然用力把她往左边一推,自己打开手电筒,用手抱住脑袋,直往右边山脚滚去。 后面的追兵没有看见他熄灭手电时所做的动作,都大呼小叫着,朝他滚下山的这一边急急追去…… 6 卫星华、宁则正一行看到陆军和杨辉取回的两个水样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了。 陆军解释说:“回程路上小车发动机坏了,我又不大懂修理,忙了两三个小时才勉强弄好,回到市里已经是深夜了,就没好意思去宾馆打扰诸位领导。两个水样在保险箱里保存了一夜,今早才拿出来。” 宁则正眉头微皱,锐利的目光直向杨辉望去。 杨辉略显不安,急忙点头说:“是、是这样的,这两个水样是我亲自取的,绝不会有问题。” 宁则正拿过水样看了一下,一个标签上写着:取自青阳河下游河东村码头。后面是取水的具体时间。一个标签上填着:取自河东村村口二十米深压井。 两个水样看起来都清澈透明干干净净。 用水质快速监测仪初步检测,河水水质达到三类水标准,井水为二类水。 完全符合要求。 彭名扬哈哈一笑说:“我早就说是下游那帮刁民在诬告咱们嘛。这么好的水质,怎么能说是黑水臭水呢?你看这水多清澈多干净,我看离可以直接饮用的标准也不远了。”拿起那瓶井水喝了一口,咂咂嘴巴说,“嗯,跟纯净水似的,还有淡淡的甜味呢。” 宁则正看了他一眼,沉着脸说:“没问题就好,有问题我可饶不了你。小申,把《现场检查记录表》拿出来填了吧。” 接下来,应副市长赵艺海之邀,一行人又到青阳市环保局转了一圈,出来时,已是十一点钟的光景了。 宁则正他们正要乘车离开青阳市,赵艺海拦住他们说:“诸位领导辛苦了,我们已在喜运来大酒店准备了午餐,今天说什么也要请诸位吃了这顿午饭再走。” 宁则正不好发表意见,把目光投向了卫星华。卫副厅长哈哈一笑:“去吧去吧,青阳市有的是钱,一顿饭吃不穷他们。” 一行人又驱车浩浩荡荡来到喜运来大酒店,在818房,众人拥拥攘攘地坐了一大桌。 因为正事已经办完,宾主双方都松了口气,桌上的气氛显得轻松而热烈,连平日不大喝酒的宁则正也架不住赵艺海的苦劝,连饮了几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有了几分酒意。 彭名扬忽然拍着桌子大叫:“服务员,服务员。” “来了来了。”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彭名扬举着手中的空酒瓶说:“这、这酒喝着不地道,今、今天省厅的领导在这儿,你得给我把你们酒店最好的酒拿出来,否则我就告诉你们经理炒你鱿鱼。” “是,是,马上就拿来。”服务员有点着急,跑出去不大一会儿,就端了一瓶酒进房间。 彭名扬一看是茅台,就喷着酒气点点头说:“这、这还差不多,满上,全都给我满上。” 服务小姐启开瓶盖,给每个人斟了一杯。彭名扬摇摇晃晃站起身说:“来来,我们大家敬卫厅长一杯,干,干。” 大伙纷纷端杯起身,滋溜一声,一饮而尽,还没来得及咂嘴巴,彭名扬忽然眉头一皱,“呸”的一声,把刚刚喝进去的酒全都吐了出来,众人也觉这酒有些异常,可早已吞进喉咙,吐不出来了。 “这、这是什么茅台酒?又苦又臭,真难喝。”彭名扬瞪着服务员问。 那服务员年纪虽轻,却不畏惧,迎着他的目光冷冷地回答道:“这不是茅台酒,这是从青阳河下游舀上来的河水。” “什、什么?”彭名扬一听“青阳河下游”这四个字,宛如被针扎了一下,浑身一个激灵,酒意顿消,盯着那服务员上下打量一眼,忽地脸色一变,指着她喝问道:“你、你不是这里的服务员,你、你到底是谁?” 他这才看清楚,这姑娘身上虽然也穿着和宾馆服务员一样的白衬衣,但下身却穿着一条牛仔裤,并非服务员的装扮。 那姑娘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让省里来的领导和专家认识一下我们青阳河下游的河水到底是什么模样。”说话之间,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两瓶黑浊的水来,拧开盖子,房间里顿时充溢着一股刺鼻难闻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正义凛然大胆进言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河西村的小叶。 原来昨夜崔锁平滚下山坡,将所有追兵吸引过去之后,小叶趁机由小路逃下山,并于今天早上赶到青阳市。 她打听到省环保工作检查组的行踪之后,赵艺海、彭名扬一直陪同在侧,陆军也在一旁放哨似的站着,使她没有机会接近。直到中午时分她跟踪他们进了酒店,酒店人员以为她是客人,也没人管她,唯一认识她的陆军因不够资格与领导同桌吃饭,去了大厅用餐,她这才找到接近检查组的机会。 宁则正看看小叶,又看看脸色铁青的彭名扬,似乎瞧出了什么端倪,站起身走到小叶面前说:“姑娘,可以把你手中的水样给我看看吗?” 小叶抬头看着他,警惕地问:“你是……?” 宁则正微微一笑,拿出工作证递到她眼前,说:“我是省环保厅总工程师宁则正。” 小叶往他的工作证上认真瞧了一眼,这才信任地把两个水样交给他。 宁则正让巡视员申建拿出水质快速监测仪,亲自动手检测,结果标明“取自青阳河下游河东村码头”的水样为污染最为严重、已无任何利用价值的劣五类水,标明取自地下三十米压井中的地下水为五类水。 宁则正看着小叶问:“姑娘,你有什么方法能使我相信这两个水样的确取自青阳河下游?” 小叶说:“我没有办法证明。我只能说,您要是有任何怀疑,我们欢迎您去下游实地调查。” “可是昨天我们已经派工作人员去下游取过水样,但检测结果与今天完全不同。” “你们的人昨天去过下游不假,不过根本就没下车取过水样,而是拉上我们村主任到镇上酒楼吃了一顿山珍,直接从酒楼自来水管里接了两瓶‘水样’。” “是吗?真有这样的事?” 宁则正浓眉一皱,目光如闪电一般,威严地向昨天负责取水样的助理巡视员杨辉射了过去。 杨辉浑身一震,面色惨白,躲在众人背后不敢抬头。 宁则正瞧他这般模样,已然明白这少女所言不假,气得猛地一拍桌子,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你们、你们太不像话了。” 这一声怒叱,震得彭名扬浑身一颤,头脑反而冷静下来,眼珠一转,思考出一条对策,睁大一双骨碌碌的绿豆小眼,恶狠狠地盯着小叶,用恐吓威慑的语气说:“小姑娘,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受了谁的指使?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诬告我们?昨天下午省环保厅的检查组已经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检查过我们青阳工业区包括咱们名扬造纸厂在内所有企业的排污情况。咱们工业区内所有企业都建立了自己的污水净化设施,从咱们这里排出去的每一滴水都是达标的。试问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还会对青阳河造成如此严重的污染呢?领导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不要以为随便从什么地方装两瓶污水就可以告垮咱们企业。告诉你,我彭某人后台硬得很,咱们名扬造纸厂树大根深,是永远告不倒的。” “哼,排出去的每一滴水都是达标的?我看不见得吧。” 小叶转身自门外墙角边拿进来一只帆布挎包,从里面掏出几张照片摆在桌面上。 宁则正一看,照片拍摄的都是名扬造纸厂等工业区内几家企业大肆向青阳河偷排污水的镜头,那一个个隐秘的管道,那从管道内突突冒出的黑水,简直触目惊心。 小叶有备而来,胸有成竹,说:“我早就调查过了,像名扬造纸厂这样的大型造纸厂,其污水处理设备全年运转的话,费用至少在800万元以上,以日处理污水1万吨计算,需成本2万元,每周投入的治污成本大致相当于购买一辆桑塔纳轿车的价钱。而如果因偷排被抓,像你们厂这种情况,按有关规定的最高限额,最多只能一次罚款十万元。正是因为违法成本比守法成本低得多的原因,所以这些企业就与环保部门玩起了‘开机欢迎,关机欢送’的游戏。检查组一来,污水处理设施全部运转正常,工业废水符合达标排放要求。检查组一离开厂区,企业马上停止运行污水处理设备,改用暗渠偷排漏排。彭厂长,你别拿眼睛瞪着我,难道我说错了吗?你现在敢带领检查组的人杀个回马枪,去你的工厂再检查一次吗?” “我、我有什么不敢?我打个电话,马上叫司机来接我们。” 彭名扬显得有些忙乱,掏出手机正欲拨号,宁则正忽然起了疑心,阻住他说,“不用叫司机了,咱们都步行过去。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这一路上如果有谁打手机、接电话,或者发一个短信出去,统统都将被视为是在向违规企业通风报信,无论是谁,都将要为自己的行为负法律责任。卫厅长,赵市长,咱们就旧地重游一趟吧。” 7 这次检查组“旧地重游”的结果是,发现青阳工业区二十八家企业中,除四家企业污水处理设施运转正常外,其余包括名扬造纸厂在内的二十四家企业的污水处理设备都形同虚设,早已停止运转。大量未经任何处理的工业废水通过暗渠直接排进了青阳河。 “怎么样,赵副市长,企业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如此大规模地偷排漏排,你敢说你们市领导和环保局的人完全不知情吗?” 面对宁则正义正辞严的诘问,赵艺海一张脸涨得通红,装模作样地呵斥了彭名扬和在场的几位企业老板几句,借口市里还有一个重要会议要开,就脚底抹油——溜了。 卫副厅长其实跟彭名扬早有接触,对他的印象原本不错,但经此一闹,他想帮他也帮不了了,为了避免把自己拖下水,他索性背起双手站到一边,任由宁则正处理此事。 “青阳河,可以说是我们下游村民赖以生存的一条母亲河。以前它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是一条清澈碧绿的河条,河中碧波荡漾鱼虾成群,两岸草木毓秀绿树成阴,村民们的生活饮水和灌溉用水全都靠它。但是几年前中游建起了工业区,这一切都惨遭改变,我们的母亲河渐渐变成了一条黑水河,变成了一条臭水河,河中鱼虾绝迹,岸边寸草不生,码头上没了人影,牛羊不至,连昆虫都看不见一只了。这样的‘酱油水’不要说生活饮用,就连灌溉作物都成问题。为了生存,村民们只好自己掏钱打压井取水。但是污水渗透到地下,连井水都受到了污染,从地下汲上来的井水水面都漂着一层油状白沫,不但水质浑浊,而且喝起来还有一股难闻的异味。有的村民下狠心花高价打起四五十米的深井,但汲上来的水依旧浑浊不堪,味道苦涩,难以饮用。从三四年前开始,村子里得癌症死亡的人突然多起来。我这里有一份调查资料显示,河东村和河西村共有老少村民三千二百余人,但在近五年之内得食道癌、肺癌、肝癌、血癌等癌症死去的村民就有一百七十余人,其中大多数为青壮年人。现如今,河东村和河西村都成了远近闻名的癌症村。你们要是以为我捏造事实危言耸听,我这里有一份两村村民近年癌症死亡者名单,你们尽可以下去调查。我们下游所有村民都欢迎检查组下去调查,都盼着检查组下去调查。” 小叶说到这里,不知是激动还是悲伤,竟忍不住流下泪来。她从帆布挎包中掏出一叠青阳河下游受污染情景的照片和一份长达数页的癌症死亡者名单。 宁则正无言地伸手接过,只觉异常沉重。 卫星华估量了一下眼前形式,知道是该自己说点什么的时候了,于是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走到小叶面前,用力握住她的手深有感触地说:“姑娘,你提供的资料和反映的情况让我们吃惊。首先,我代表环保部门为我们工作的失职向你、向青阳河下游所有村民道歉。你放心,我们检查小组马上就到下游去调查取证,如果你所反映的情况属实,那我们将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对于那些排污大户,该停的坚决要停,该关的坚决要关闭,对已造成人民生命财产损失的,将依法给予赔偿。姑娘,你对这件事作过深入调查,熟悉情况,我想请你作为我们这次检查行动的向导,不知道行不行?” 小叶说:“多谢领导信任。其实今天这些资料,并非是我一个人调查出来的,其中很大一部分‘猛料’都是另外一位刚从化学系毕业的大学生深入虎穴冒着极大的危险调查出来的。”于是便把自己和崔锁平进城告状遭到陆军所率领的一帮打手阻挠的过程全都说了出来。 “哦,你说的那个名叫崔锁平的年轻人现在在哪里?我想马上见一见他。他果真是大学化学系毕业吗?我们环保部门缺少的就是这种既有专业知识又富有正义感的人才,只要他愿意,我可以推荐他到环保部门工作。”宁则正听她说完,立即对崔锁平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现在在哪里,这就得问彭厂长了。”小叶说这话时斜着眼睛看了旁边的彭名扬一眼,问,“彭厂长,我亲眼看见你的人抓走了崔锁平,你现在是不是可以把他请出来与大家见见面了?” “行行,没问题,我马上就请他出来。”彭名扬苦着一张虚胖的脸,躲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不大一会儿,陆军领着一个身形单薄、戴着眼镜的年轻小伙子走了出来。 宁则正还想问小叶一句什么话,可扭头一看,身旁早已不见了那少女的踪影…… 8 事后,彭名扬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拿出他用手机偷拍到的小叶的照片,叫陆军去下游打听这妹仔到底是谁,方便的时候,就顺手把她“做”了。 陆军拿着照片一打听,人家都说:“嗐,这不是河西村叶老根家的大闺女叶婵吗?” 可再一打听,人家叶婵早在一年前就得甲症血癌死了。 但崔锁平打听到的结果却是叶婵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名叫叶娟,现在正在河南一家女子武术研习院学习中国武术…… 第34章 杀意深寒(1) 1 梅梅是被窗外啁啾鸣转的鸟叫声唤醒的。 她在冰丝绒空调被里慵懒地打了个滚,看见金色的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照到了席梦思床前,顺手摸起床头的闹钟看了一下,已经是上午九点四十分了。 她心里一惊:糟了,上班要迟到了!急忙翻身起床,却又不觉哑然失笑:自从结婚之后,她就辞去了那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早已不用上班了。 她回转身,又坐在床头,拿起一本夏树静子的推理小说看了好一会儿,才穿着一件真丝吊带睡衣,趿了一双亚麻拖鞋,缓缓下床。 在卫生间里洗漱完毕,穿过饭厅时,看见桌子上用茶杯压着一张淡蓝色的便笺纸。拿起一看,上面是两行流畅飘逸的钢笔字: 梅梅: 我上班去了。早餐热在微波炉里。 吻你! 老公 看完纸条,梅梅展颜一笑,一股温馨的感动涌上心头。 打开微波炉,里面果然热着一杯牛奶,和她最喜欢吃的火腿煎蛋饼。蛋饼煎得色泽金黄,外焦里嫩,既有鸡蛋之香味,又具火腿之鲜美,看得出是花了很多心思才做出来的。她不由得在心里暗暗为自己能找到这样一位成熟体贴的好老公,能住上如此宽敞豪华的别墅,能过上如此温馨幸福的生活,而感到庆幸。 是的,她应该感到庆幸。 梅梅只是她发表小说时用的笔名,她的真名叫赵春梅,一个十分土气的名字。的确,她的老家就在乡下,她原本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乡下人。 18岁那年高中毕业,成绩优异的她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但家里为了给残疾的父亲治病,早已花光所有积蓄,再也拿不出一分钱送她上大学。生性倔强的她含泪撕掉了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跟着几个老乡一起到省城打工。 在省城,在一位老乡的帮助下,她一边在工厂做工,一边读夜校,最终拿到了大学本科文凭。 她知道作为一个打工妹,要想在城市里站稳脚跟,要想在城市里出人头地,一定要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念高中的时候,她的作文常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在课堂上朗读。她觉得自己的写作功底还不错,于是决定通过写作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搬出了吵闹嘈杂的工厂宿舍,在外面租了一间僻静的房子,每天下班后就躲在出租屋里读书写作。埋头苦写数年,写出了几百万字的作品,但却一个字也没能发表,投出去的稿件不是泥牛入海,就是被无情退稿。 就在她欲哭无泪心灰意冷,准备放弃之际,那位一直在她身边无私帮助她的老乡,偷偷瞒着她将她的几大捆手稿用一只蛇皮袋装了,踩着自行车,亲手送到了省文联《新时代文学》杂志主编吴子歌手里。 吴主编读了她几篇稿子,不禁连声叫好,当即在自己的刊物开辟专栏,连续几期推出了她数部有分量的中篇小说。 后来吴主编又通过自己的关系,介绍她到一家广告公司做文员,大大改善了她的创作环境。 在吴主编这位文坛伯乐的推荐和帮助下,她的作品开始频频出现在国内各大文学期刊上,并且引起了评论界的广泛关注。而这个笔名叫梅梅的作者,也成了省城一颗熠熠升起受人瞩目的文学新星。 再后来,年轻漂亮才华横溢的梅梅,就成了刚过不惑之年的吴大主编的情人。 吴子歌与妻子方筠结婚已有十多年,由于方筠身体的原因,夫妻俩一直没有孩子。几年前,方筠出了车祸,造成下半身瘫痪,只能坐在轮椅上靠小保姆推着行走。 三个月前,由于小保姆的一次疏忽,方筠再次遭遇车祸。她坐轮椅外出时,被一辆疾驰的汽车撞倒,当场死亡。办完方筠的丧事,梅梅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吴子歌的妻子,成了这幢别墅的女主人。 两人从新加坡度完蜜月回来,吴子歌就让梅梅辞去了那份广告公司的工作,叫她专心在家写作,争取写出更多好作品。 今天,是吴子歌婚后第一天离开妻子,去杂志社上班。 一位从穷山沟里走出来的打工妹,现在却成了一位前途无量的女作家,成了一位受人尊敬的主编夫人,成了这幢豪华别墅的女主人,她难道不该感到庆幸吗? 2 吃过了丈夫亲手为自己准备的早餐,梅梅抱着手提电脑坐到阳台上,准备动手写一篇早已构思好的小说。 打开文档,刚敲了一个标题上去,就听见“吱嘎”一声轻响,与自己家仅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的对面别墅楼,二楼阳台上的门忽然打开,走出来一位中年妇女。 那女人看见她,竟主动跟她打招呼:“吴太太,您好!” 梅梅愣了一下,想不到对方竟然认识自己,而自己却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由得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朝她点点头,算是回应。 那女人身形瘦削,穿着一件蓝色格子布旧衬衣,两只衣袖高高挽起,头发显得有些凌乱,不像是那栋别墅的女主人,应该是个佣人吧。梅梅这样想着,目光落到了她那张颧骨高耸的瓦刀脸上,不觉一怔,这张脸竟有几分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皱起眉头想了想,忽然浑身一震,是的,这张瓦刀脸,确实曾在西郊工业区的公园里见过。 梅梅能拥有今天的一切,能过上今天这样的生活,最应该感谢的人,不是她丈夫吴子歌,而是她的一位老乡。 这位老乡名叫根生,是她乡下老家的邻居。 根生比她大一岁,长得十分壮实,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充当她的保护伞。如果有谁欺侮了梅梅,根生总会不顾一切地替她出头。 村里人都笑话他俩,说他俩是从小就定下了娃娃亲的。 稍大之后,两人又一块儿上学念书,只可惜根生成绩不好,初中没念完就辍学了。而梅梅虽然成绩优异,却也只坚持念完高中,并未能如愿走进大学校园。 根生对梅梅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 当她没钱上大学,准备到省城打工时,他毅然抛下了家里的三亩六分地,陪着她到省城找工作;当她想边打工边自学时,他立即拿出自己刚领的工资到夜大给她报了名;当她嫌工厂宿舍太吵影响自己写作时,根生又立即在外面租好房子让她一个人住;当她苦苦写作数年,却没有一篇稿件发表,几乎就要放弃写作时,他却抱着她的手稿,一往无前地闯进了《新时代文学》主编吴子歌的办公室…… 根生对自己的感情,梅梅当然明白。 她曾拉着他的手说:“根生哥,其实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好。我已经穷怕了,是绝不会跟你回去再过那种苦日子的。” 根生却憨憨地对她笑着说:“梅梅,你想错了。我喜欢你,打从小时候起,就喜欢你,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结婚。像你这么有出息的女孩,怎么可能跟我这样没出息的打工仔过一辈子呢?只要能看着你留在城里,找到一个疼你爱你的好男人,过上城里人一样的幸福生活,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当得知梅梅喜欢上了吴子歌,成了他的情人之后,根生很高兴地祝福她说:“吴主编是个好人,他一定不会委屈你的,他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的。梅梅,你的苦日子快熬到头了!” 听了他的话,梅梅在感谢感激之余,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尽管她感觉得到吴子歌是真心爱自己的,但是他们之间,却还横亘着他的妻子方筠。 虽然吴子歌曾向她许诺说妻子方筠自从车祸之后,身体每况愈下,估计已拖延不了多少时间。只要妻子一离开人世,他就立即和她去民政局办结婚登记,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 可是一转眼,她跟吴子歌已遮遮掩掩在一起两年多时间了,而方筠在小保姆的细心照顾下,仍然十分顽强地活着,属于梅梅的那一份幸福,始终没有到来。 在这之后不久的一天傍晚,心情郁闷的梅梅下班后到公司附近的一个酒吧喝了几杯啤酒,然后就给根生打电话。 根生因为文凭低,找不到好工作,一直在西郊工业区一家货运公司做搬运工。 梅梅在电话里说:“根生哥,你在哪里?我现在想见见你。” 根生说:“我正上班呢,要不你到咱们工业区中心公园等一下我。我七点半就下班。” 于是梅梅就打车去了西郊工业区的中心公园。 晚上七点半,根生下班后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梅梅一见他,就一头扑进他怀里,一边嘤嘤啜泣,一边说:“根生哥,我不想在城里待了……你、你带我回老家去吧……” 根生吃了一惊,忙问:“梅梅,怎么了?是不是吴子歌他欺侮你了?” “他没欺侮我……只是我觉得,我跟他……这样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他不是说了,等他那个半身不遂的老婆一死,就跟你结婚吗?” “他是这样说过,可是她老婆……唉……”一声叹息,无限悲凉。 根生从她这一声叹息里,似乎明白了什么,想了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咬咬牙,拍拍她的背说:“梅梅,别哭了,只要那位吴主编是真心喜欢你,其他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又拉着她的手,温言安慰一阵儿,梅梅才渐渐止住哭声。 月亮渐渐钻出云层,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梅梅擦干眼泪,起身正要离去,却忽然发现石凳后边站着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妇女,手里提着一只蛇皮袋,正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一只空矿泉水瓶子。 这妇女与梅梅他们相距甚近,显然梅梅刚才与根生说的话,都让她听了去。 梅梅不由得一惊,但见那女人一脸木然,并无半点表情,显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捡矿泉水瓶的女人,便也没往心里去。 一个星期后,小保姆推着方筠去逛公园。 当走到一处下坡路时,小保姆忽然看见路边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一张百元大钞被风吹得扬了起来。 她心头一喜,急忙将手推轮椅刹住,跑进草丛去追那张被风刮起的百元大钞。 然而就在她好不容易将那张百元钞票抓到手时,一回头,却发现方筠的轮椅刹车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失灵了。 轮椅快速地朝斜坡下冲去,只听“砰”的一声响,正好被斜坡下公路上一辆疾驰而过的大货车迎头撞倒。 铝合金轮椅被撞得散了架,方筠被撞得血流满地,当场身亡。 办完了方筠的丧事,梅梅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吴太太。 而根生却在参加完梅梅的婚礼之后,悄然离开了这座城市,再也联系不到他。 梅梅这才感觉到方筠的死,确实跟他有关。好在方筠车祸身亡后,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她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但是现在,她却忽然发现,那天在公园里偷听自己与根生谈话的那个瘦削女人,竟然是对面邻居家的女佣人。 第35章 杀意深寒(2) 那天在公园里,她虽然没有明确指使根生杀人,但话语中暗示的意味已是十分明显,再加上根生后来咬紧牙关说的那一句“其他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即便是个傻瓜,也能听出其中的意味了。 更要命的是,这个曾在公园捡拾矿泉水瓶补贴家用的女人,似乎也认出了她,还意味深长地向她打招呼呢。 梅梅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3 傍晚时分,吴子歌下班回家吃晚饭。梅梅装着漫不经心地问:“哎,咱们家对面那栋小洋楼里,住的是谁呀?” 吴子歌说:“那栋楼里,住的是一对教授夫妻。他们最近双双出国进修去了,估计得三个月后才能回来。现在屋里只住着他们的佣人罗嫂。罗嫂这个人挺不错的,见人就笑,很是热心,以前方筠在的时候,咱们家小保姆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常过来帮忙。” 梅梅“哦”了一声,埋头吃饭,不再说话,心里却在想:如果那个罗嫂把那天在公园偷听到的她与根生的对话告诉子歌,那会怎么样呢?以子歌的聪明,一定不难猜出她与根生的这段对话跟方筠的死之间的关系。假如子歌知道了真相,那又会怎样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瞧了正在吃饭的丈夫一眼,不敢再往下想。 从这以后,梅梅再在小区里碰见罗嫂,便不由多了几分警惕。 而罗嫂每每跟她打招呼,嘴角边都挂着一丝令人讨厌的意味深长的微笑,仿佛在提醒梅梅说:哼,你神气什么?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是怎么得来的,别人不知道,我可是一清二楚! 梅梅的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就这样忐忑不安地过了一个多月,梅梅经过暗中观察发现,虽然丈夫有几次下班后在小区里碰见了罗嫂,但罗嫂都只跟丈夫点头打招呼,并没有多说什么话。心中这才稍稍安稳下来。 但紧随其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那是七月的一天,丈夫上班去了,她正在家里写小说,忽然门铃响了。 开门一看,门口站着的居然是对门的罗嫂。梅梅愣了一下,顿时警惕起来,问:“有什么事吗?” 罗嫂说:“吴太太,我想求您帮个忙,可以吗?” 梅梅问:“什么忙?” 罗嫂说:“吴太太,是这样的,几个月前,我儿子生病住院做手术,花了一万多块钱。这笔钱是我当时向一个老乡借的高利贷。现在已经到期了,可我还只还清了利息,本金一万块还没着落。那个老乡刚才打电话来说,今天晚上七点半来收账,如果我还不起这笔钱,就要跟我翻脸。可是我现在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我们家主人也不在家,要不然我还可以找他们想想办法。在这里,我只认识你跟吴老师这两个有钱的熟人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所以想找您借一万块钱。” 她特意把“吴老师”这三个字说得很重,仿佛是在向梅梅暗示什么。 梅梅脑中轰然一响,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好吧,不过我手里边也没有这么多现金。等我从银行取了,下午再给你送过去吧。” 罗嫂走后,梅梅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心里乱轰轰的,暗想:来了,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她这不是明摆着向我勒索吗?还把子歌也抬了出来,如果她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只怕马上就会去向子歌告密吧!其实一万块钱不算多,给她这笔钱也可以,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要是她尝到了甜头,第二次、第三次伸手找我要钱,而且越要越多,那可怎么办呢?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可是掉进了无底深渊,永无翻身之日了。现在该怎么办呢?要是根生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会有办法解决这件事的。 梅梅呆坐在沙发上,翻来覆去想了一个上午,最后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罗嫂再有第二次要挟和勒索自己的机会!一定要想个法子,解决这件事,彻底地解决这件事。 而要想一劳永逸,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保住自己今天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一切,最好的法子,也是唯一的法子,就是让罗嫂永远地闭上嘴巴。 一想到“杀人灭口”这四个字,她不由得浑身一颤,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自己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牺牲,才拥有今天的幸福生活,决不能让罗嫂成为自己美好生活中的一颗定时炸弹,更不能让她有机会无休无止地来打搅自己的生活。 既然她不仁在先,那就休怪我不义了。她想把我当成一棵摇钱树,那我就只好要她的命了。 经过一番周密的思考和计划,下午六点多,梅梅在衣服里藏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按响了对面小洋楼的门铃。 出来开门的罗嫂一见她,就迫不及待地问:“吴太太,钱带来了吗?” 梅梅拍拍鼓鼓的口袋说:“放心,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让你失望的。”她走进屋,四下瞧瞧,见屋里没有别人,就说:“这房子装修得好漂亮,能带我上楼参观一下吗?” 罗嫂说:“好啊。”就领着她上了二楼。 在二楼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了一间卧室。梅梅见时机已到,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罗嫂说:“这是一万块,你数数看够不够数。” 罗嫂不由得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从她手里接过钱,就蘸着口水点起数来。 就在她一心一意数钱之际,梅梅悄悄从腰间衣服里掏出了那把水果刀,双手握住刀柄,用尽全力之力,照着罗嫂的咽喉,猛然刺过去。 只听扑哧一声,那柄二十厘米长的水果刀,竟然齐柄刺入罗嫂的咽喉。 罗嫂脸色惨变,双目暴瞪,咽喉处喀喀作响,张大嘴巴想要喊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瘫倒在地挣扎片刻,就再不动弹了。那叠百元大钞,乱纷纷散落在她手边。 梅梅松了口气,立即掏出自带的毛巾,擦干净水果刀上的指纹,又在卧室里自己有可能留下足印的地方擦了一遍,然后用长长的指甲按开空调遥控器开关,将屋里的冷气调到很低,最后用毛巾包着手指揿亮了卧室和大厅里的白炽灯,将大门虚掩着,离开了邻居家。 刚走下台阶,就看见丈夫开着小车下班回来。 吴子歌摇下车窗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梅梅不慌不忙地说:“罗嫂找我借点钱还高利贷,我下午从银行取了一万块钱给她送过来。” 吴子歌点头说:“也好,罗嫂平时没少帮咱们,咱们帮帮她也是应该的。” 4 罗嫂的尸体,是在晚上八点多,被人发现的。 小区的环卫工人每晚八点左右,开始挨家挨户上门收集垃圾。 当她来到罗嫂的家门口时,发现这家大门边并没有放垃圾。 这名环卫女工跟罗嫂是老乡,两人平时就很熟,她见大门虚掩,屋里亮着灯,就想进去提醒罗嫂一下。在一楼没有看见人,迟疑一下,最后上了二楼。 在二楼一间亮着灯的卧室里,她看见罗嫂咽喉中刀,倒在血泊之中,旋即报警。 经过警方周密调查,最后将凶手锁定在罗嫂的老乡、专以放高利贷为生的胡三身上。 据罗嫂的对门邻居赵春梅反映,罗嫂今天曾找她借钱还高利贷。赵春梅于下午六点多,将从银行取来的一万块钱送到罗嫂手里。 赵春梅离开罗嫂家后,一直在远处花坛里加夜班修剪花草的马大爷看见,大约在晚上七点左右,罗嫂在家里亮起了电灯。 大约七点半左右,胡三骑着摩托车来到了罗嫂家,推门进去后大约十来分钟,便看见这家伙又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跨上摩托车一溜烟走了。 当时他还撞坏了一处花木护栏,让马大爷一顿好骂。 经查,在赵春梅离开罗嫂家,到罗嫂的尸体被发现,这中间只有胡三一个人进过罗嫂的家。 而七点钟左右,罗嫂打开了家里的电灯,说明这个时候,她还活着。 在罗嫂死亡的卧室里,只有胡三与罗嫂两人的足印。 最重要的是,赵春梅在去银行取钱借给罗嫂时,曾随手在其中一张百元大钞上记下一个电话号码。结果在胡三的住处找到了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数目正好是一万元,其中一张纸币上正好有赵春梅的字迹。 尽管胡三大呼冤枉,辩白说自己确实在约定的七点半到过罗嫂家,但当时她家的大门并未上锁,他推开门进去后,发现一楼大厅灯火通明,却并不见人。 他先是在一楼等了好一会,后来又叫了几声,仍然不见有人出来。 他以为罗嫂看见他上门要债,就躲起来了,于是就直上二楼去找她。谁知却发现罗嫂咽喉中刀,死在二楼一间卧室里,手边还散落着一叠钞票。 他把钞票捡起来一数,正好是罗嫂欠他的一万元,于是便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怕惹火烧身,也没报警,就慌忙离开了。 但警方则根据种种线索,认定他是收到本金后,因高利贷利息问题与罗嫂发生争气,最后一怒之下,动手行凶,然后擦掉凶器上的指纹,逃离了现场。 凶手落网,案子告破,梅梅也暗自吁了口气。 她只不过使用了两个小小的计谋,就成功地将自己的杀人罪名转嫁到了胡三身上。 其一,她在杀死罗嫂之后,打开了卧室的空调。强大的冷气对尸体的影响,使得法医在判断罗嫂的死亡时间时,出现了一点小小的误差。 其二,她离开邻居家时,顺手打开了卧室和一楼大厅的白炽灯。 当时只是下午六点多,天色未晚,所以外面是看不见屋里亮着灯的。 当到了晚上七点左右,天色渐晚,屋内的灯光便渐渐显现出来。 外面的人乍一看,还以为是屋里有人刚刚开了灯呢。 她想用这一点来证明自己离开邻居家时,罗嫂是活着的,因为她在七点钟的时候,还打开了屋里的电灯开关。 就是这个小小的诡计,将罗嫂的死亡时间从六点多,推迟到了七点钟以后。 而七点以后,她就有了完全不在现场的证明,任谁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5 三天后。 星期六的傍晚,梅梅挽着丈夫的手,正在楼下的小路上散步,忽然听见对面邻居家的大门咣当一声从里面打开,紧接着便看见从阴暗的屋子里走出一个身形瘦削,手提包裹的中年妇女。往脸上看,只见她颧骨高耸,长着一张难看的瓦刀脸…… 天啊,这、这不是罗嫂吗? “妈呀,有鬼!” 梅梅吓得脸色发白,惊叫一声,扑进了丈夫怀中。 吴子歌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说:“别怕,你看清楚,这可不是罗嫂,这是罗嫂的妹妹。我听小区的保安说,罗嫂死后,那对教授夫妻在美国一时回不来,她的后事都是她妹妹操办的。她现在是回来收拾姐姐的遗物的……唉,罗嫂两姐妹都命苦呀,一个在别人家里做佣人,另一个失了业,靠在工业区捡垃圾为生……” “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梅梅就觉脑中轰然一响,整个人都呆住了。 最让人绝望的是,罗嫂的妹妹听见了她的惊叫,也似乎认出了她,正一步一步朝她走近过来…… 第36章 寡妇门前(1) 1 陆小风跟街头凉菜店的老板娘肖寡妇好上了。 今年26岁的陆小风是个无业青年,整天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游荡。 肖寡妇名叫肖三妹,几年前丈夫出车祸死了,她带着儿子明仔,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凉菜店。 肖寡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细挑身材,长得颇有几分姿色。 陆小风去她店里买过几回凉菜,眉来眼去勾勾搭搭之下,两人就有了那么一层关系。 虽然肖三妹失夫寡居,家里没有男人,但陆小风每次去找她,都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使他有这种感觉的不是别人,正是肖寡妇的儿子明仔。 明仔今年13岁,在离家不远的一所初中念书。 每晚陆小风去找肖寡妇,明仔都会站在门口,用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极其阴森的目光盯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毛。 陆小风在屋里跟肖寡妇亲热时,总能感觉到门缝里或者窗户外有一双眼睛在偷窥,可是扭头细看,又什么都没有。 有时他正和肖寡妇在床上亲热,外面突然有个空牛奶盒被人踩得叭的一声响,吓得两人直打哆嗦。 陆小风知道,那一定是明仔在捣鬼。 在心里,陆小风虽然对这个小兔崽子恨得直咬牙,但表面上,他却不得不极力讨好他。不但经常给他买玩具和零食,有时还偷偷用钱贿赂他。 但是明仔当着妈妈的面,会伸手接过他送的礼物,但一转身,就会把他送的东西丢进臭水沟。 陆小风心里就越发憎恶起他来。 有一天晚上,陆小风提着裤子从肖寡妇屋里走出来,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走过去一看,只见明仔坐在月光下,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正在石板上使劲地磨着。 那刀已被他磨得寒光闪闪,透着一股杀气。陆小风打了个冷战,蓦地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做过的一件事。 十多年前,陆小风也正是读初中的年纪,他和母亲住在乡下老家。 那一年,他父亲刚刚病逝不久,就有一个被他叫作于叔叔的男人,天天晚上摸到他母亲的房间里来。 那时的陆小风虽然已是少年,但每天晚上仍然跟母亲睡在一个房间。 但是每当那个男人一来,母亲就会把他赶到外面房间睡觉。 少年的心,总是那么敏感,他当然知道那个姓于的男人跟母亲在房间里做什么,他感觉到母亲很快就会被这个姓于的男人从他身边抢走。 他心里十分痛恨那个“于叔叔”。 后来的一天晚上,他埋伏在屋后的山梁上。 山梁下有一条小路,是姓于的男人来往他家的必经之路。 半夜里,当那个男人哼着小曲从他家后门离去时,他从山上推下一块大石头,“砰”的一下,正好砸在那个男人身上。 那个浑蛋“哎哟”一声,倒进路边深水湖里,再也没有浮起来。 半年后,母亲迫于生计,带他离开乡下,来到了城里。 后来母亲到环卫公司找了一份扫大街的工作,独自一人将他带大。 不知道为什么,陆小风一看到明仔,就想起了少年时候的自己,一看到明仔手里那把磨得亮森森的菜刀,就想起了那块被自己从山梁推落的大石头。 他心里顿时警惕起来。 他知道,自己要想继续和肖寡妇好下去,这小兔崽子已经成了他们中间的一块绊脚石。说不定哪天他跟肖寡妇在一起睡觉的时候,那把磨得锋利无比的菜刀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砍断他的脖子。 更要命的是,明仔还未成年,杀了人也不用抵命,自己如果死在他手里那就真是太冤了。 他正想着,明仔忽然回过头,默默地盯了他一眼,然后又埋下头去,专心致志地磨刀。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他那沉默的目光里,却透着一种蔑视和憎恨之情,就像两支冷箭,射进了陆小风的心脏。 陆小风只觉心头一寒,咬牙暗想:兔崽子,你想暗算老子,没门儿!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既然你想对老子不仁,那就休怪老子对你不义。 从这一刻起,他就对明仔动了杀机。 2 这一天,陆小风买了一条花裙子送给肖寡妇。 肖寡妇很高兴。两人抱在一起,正要亲热起来,忽然窗户外面传来一阵“霍霍霍霍”的磨刀声。 陆小风知道明仔又在外面磨刀了。 一想到那把明晃晃的菜刀说不定哪个时刻就会砍到自己脖子上,他就遍体生寒,顿时没了跟肖寡妇亲热的兴致。 他出门朝着明仔的背影吐了一口浓痰,就心情郁闷地跑到一家大排档喝酒去了。 一瓶白酒下肚,人就有些晕晕乎乎的了。“妈的,小兔崽子,老子总有一天要做了你!”回去的路上,他还在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骂着。 回到家里,看见母亲房里的灯还亮着,不时有说话声和笑声从屋里传出来。 他就知道,那个被他叫作“芳姨”的女人,又到母亲屋里来了。 陆小风的母亲姓金,名叫金玉妹。 金玉妹搬进城后,独自一人带着儿子,很少与人交往。 半年多前,母亲认识了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人,大伙都叫她芳姨。 芳姨在离陆小风家不远的街口开了一家十字绣店,生意一直不错。 芳姨跟金玉妹相识后,两人常来常往,关系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她经常来找金玉妹玩,两人在屋里一坐就是半天。 有时也请金玉妹去她店里玩,玩得太晚,就留她在店里住宿。 自从认识芳姨之后,一向忧郁沉默的金玉妹,性格也渐渐开朗起来。 陆小风听见母亲房里的说话声越来越小,笑声越来越轻,就蹑手蹑脚走到窗户下想听听她们在说些什么,谁知一不小心踢到凳子,人就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屋里的金玉妹和芳姨两个听到声响,慌忙跑出来,开灯一看,只见陆小风喷着酒气,竟然已经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金玉妹推了他一把,陆小风醉醺醺地翻个身,嘟囔着说:“别碰老子,明仔,你这小兔崽子,老子明天就把你做了……” 金玉妹吓了一跳,打了他一巴掌说:“要死的,乱嚼什么舌头!”就跟芳姨一起,一个人抓着他一只手,好不容易把他抬起,丢到了床上。 第二天,傍晚时分,肖寡妇正在店里忙着,忽然电话响了。 原来是有人打电话来买凉菜。 对方说价钱高一点没关系,但要求送菜上门。 肖寡妇说可以,又问对方住在什么地方。 对方说在东方豪苑建筑工地。 肖寡妇一听这个地址,就知道对方肯定是工地上的民工,忙把对方要的凉菜打好包,把明仔从屋里喊出来。 明仔平时虽然沉默寡言,但是个极其孝顺懂事的孩子,每天放学后,凉菜店里生意忙不过来,他都会出来给妈妈帮忙。如果有顾客需要送菜上门,跑腿的活儿也都落到了他身上。 肖寡妇把写着东方豪苑工地地址的纸片交给儿子,明仔推出自行车,将两包凉菜挂在车把上,跨上自行车,就去了。 东方豪苑的建筑工地在市区近郊,明仔踩了半个小时的单车,来到工地时,天色已晚,工地上亮着一盏一千瓦的灯泡,但四下里却静悄悄地看不到一个人影。 明仔毕竟还是个孩子,心里不禁有些发怵,大声喊道:“有人吗?我是来送凉菜的。” “送到这里来吧。” 一个瓮声瓮气地声音,从堆得高高的建筑垃圾后面传过来。 明仔这才松口气,遁声走去,来到建筑垃圾后面,却发现那里并没有人。正自疑惑,忽听身后脚步声响,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根麻绳就从背后绕过来,一下子套住了他的脖子。 明仔一惊,顿时喘不过气来,手里的凉菜掉到了地上,两只手使劲往后抓着,却什么也抓不到。 他把头拼命往后仰,翻着白眼往后看,终于看清楚了,在后面用绳子勒住他脖子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小风。 不用说,陆小风早就已经知道肖寡妇凉菜店里的外卖,都是明仔负责送的。 这一切,自然都是他设下的圈套,他就是要借此机会,在这个废弃无人的工地上彻底拔除明仔这颗眼中钉。 陆小风用膝盖顶住明仔的后背,使劲勒紧绳子。明仔挣扎几下,很快就瘫在地上不动了。 陆小风丢下绳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害怕,他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 他跑到工地围墙外面的小溪边,洗了把脸,坐下休息一会儿,一颗怦怦直跳的心,这才渐渐平稳下来,忽然记起刚才勒死明仔的那根麻绳还丢在现场呢。 那可是作案工具,如果被警察捡到,会很容易追查到他头上的。 他只好再次回到工地,明仔躺在那里,尸体早已冰凉,麻绳就丢在他身边。 陆小风捡起绳子,又在工地上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才放心地离开。 3 明仔的死,对肖寡妇的打击很大。 为了显示自己的关爱之情,陆小风往凉菜店里跑得更勤了。 院子里没有了明仔那深怀敌意的目光和让人心惊胆战的磨刀声,陆小风自然再也没有任何顾忌。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天,陆小风突然被警察请进了公安局。 负责明仔命案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范泽天。 范队把陆小风“请”到公安局后,问他:“陆小风,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来吗?” 陆小风干笑一声,故作镇定地说:“阿Sir,什么事啊?是不是因为前几天我喝醉了酒在街上打架的事啊?” 范泽天把眼一瞪,道:“陆小风,你少给我装蒜。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他挥一挥手,旁边一个年轻警察立即打开电脑,调出一段视频,点击打开。 范泽天说:“昨天晚上,我们收到一封匿名信,信封里有一张手机储存卡,卡里有一段视频。” 陆小风一脸莫明其妙:“什么视频?” 范泽天说:“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陆小风凑近电脑一看,只见那视频拍摄的正是东方豪苑建筑工地的情景。 灯光下,堆得像小山似的垃圾堆旁边,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手里提着两个用塑料袋装着的饭盒,慢慢走入镜头。 这个男孩,正是明仔。 第37章 寡妇门前(2) 突然,一条人影从垃圾堆后面悄悄转出,从背后蹑手蹑脚地靠近明仔。 明仔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正要回头,那人忽然拿出一根绳子,死死地勒住了明仔的脖子。明仔挣扎几下,就瘫在地上不动了…… 视频拍得不算清晰,但仍然可以从画面上清楚地辨认出,那个鬼影一样的作案凶手,就是陆小风。 陆小风的脸一下就白了,一屁股坐下去,叫道:“这视频是伪造的,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范泽天冷笑道:“我们的技术员已经分析过了,这段视频是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视频内容真实可靠,绝非伪造。你陆小风,就是杀死明仔的凶手。” “你还有什么话说?” 旁边的年轻刑警两眼直瞪着陆小风:“现在证据确凿,你还不赶快招供!” 陆小风瞧了他一眼,把嘴一撇,低下头,半天不吭声。 年轻刑警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捋起袖子就要打人。范泽天拦住他说:“小李,别动粗,先让他在拘留室里好好想一想,明天再审他。” 小李瞪了陆小风一眼,“哼”了一声,这才罢休。 第二天一早,范泽天带着小李亲自提审陆小风。 谁知审讯刚开了个头,就有一名年轻的女刑警跑进审讯室,告诉范泽天,今天早上她开电脑时,发现警方的举报邮箱里收到一封邮件,里面是一段跟本案有关的视频,而且这个视频很可能会推翻警方目前所掌握的证据。 范泽天一怔,说:“有这样的事?我看看。” 他来到电脑室,女警打开邮箱里的视频给他看。 那段视频,跟昨天放给陆小风看的那段视频内容一样,都是拍摄的那天晚上陆小风勒杀明仔的场面,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范泽天看了一会说:“这不跟昨天的视频一样吗?” 女警说:“你再往下看就知道了。” 范泽天只好耐着性子往下看。 昨天的视频,只拍到明仔被陆小风勒杀,瘫倒在地上,就戛然而止。 而今天的这个视频,却比昨天的拍摄时间长多了。 明仔倒地,陆小风离开之后,画面足足静止了四五分钟,范泽天正以为电脑死机了呢,躺在地上的明仔却忽然抽动了一下。 “哎哟,”旁边的小李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孩子原来没死!” 范泽天也大感意外,说:“看来只是被陆小风勒晕过去了。” 视频画面中,只见明仔拱动着身体,缓缓坐起,喘了几口粗气,把一只手撑在地上,看样子是想站起来。 就在这时,画面中忽然又闪进一条人影。 这人悄悄捡起地上的绳子,再一次残忍地勒住了明仔的脖子。 明仔无力地挣扎几下,就躺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那人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他已经死亡,这才丢下绳子,悄然离去。 画面又静止了几分钟,才看到陆小风一边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水珠,一边走到明仔的尸体边,拿起地上的绳子,转身离去。 这段视频的画面比昨天的更清晰,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出,最后勒死明仔的那个人,并不是陆小风,而是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年纪的高个子女人。 小李一拍大腿说:“原来勒杀明仔的凶手竟是一个女人。她这样做,摆明了是想嫁祸给陆小风呀。” 范泽天又认真地把视频看了一遍,最后敲着桌子说:“把这个女人的头像给我打印出来,立即搞清楚她的身份,随时准备抓人。” 4 小李很快就查清楚了勒杀明仔的那个女人的身份,她叫华芳,认识她的人都叫她芳姨,外地人,半年前来到这座城市,在青云路开了一家华芳绣庄。 范泽天听完汇报,立即带人对华芳实施抓捕。 可是当警车呼啸着开到青云路华芳绣庄门口时,却发现绣庄的卷闸门关得死死的,无论怎样敲门,也没有人开门。 范泽天就问旁边店铺的人,邻铺的人说刚刚还见芳姨开门做生意来着,听见警笛声往这边响过来,就急急忙忙关了铺门,也不知躲在屋里干啥。 范泽天知道情况有变,急忙叫人撬开门锁,掀起卷闸门闯进去一瞧,只见屋里悬着一根绳子,绳子上吊着一个人,约莫四十几岁年纪,正是他们要找的华芳。 范泽天一个箭步冲进去,跳到凳子上将她抱下来,一摸鼻息,早已气绝。 法医很快就到了。经过现场勘察,法医告诉范泽天说:“范队,你被人家骗了,死者并非女性,而是个男扮女装的男人。” “什么?” 范泽天不由得一呆。 当天晚上,范泽天回到局里,再次提审了陆小风。 他问陆小风认不认识华芳? 陆小风说认识,我们都叫她芳姨。 范泽天说经过我们调查,你只是用绳子将明仔勒晕,明仔醒过来后,有人对他实施了第二次勒杀。最后杀死明仔的真凶,就是华芳。而且经过警方调查,华芳其实是个男人。 “嗬,好家伙,玩男扮女装呀!”陆小风嘴里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并没有显出多少吃惊的表情。 范泽天看在眼里,心中就想:这家伙果然早就知道华芳是个男人了! 他又说:“可惜警方找到华芳时,他已经上吊自杀。” 陆小风一怔,道:“这么快就死了?”脸上这才显出一丝惊诧之色。 范泽天忍不住一拍桌子道:“陆小风,你少给我装蒜了。其实这一切,都是你早已设计好了的,这个结果,也早在你的意料之中,是不是?” “阿Sir,别发火嘛。”陆小风笑嘻嘻地道,“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范泽天盯着他道:“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华芳本来姓于,叫于志高,是一名乡村教师,十几年前,他在家乡离奇失踪,有人说他在跟村里一个寡妇偷情时被寡妇的儿子悄悄杀死了。我们已经跟当地派出所联系过,那个寡妇的名字叫金玉妹,她的儿子叫陆小风。” 陆小风摇头道:“你真是越说越没谱了,我要是杀了于志高,他又怎么能跑到这里男扮女装开绣庄呢?” 范泽天说:“如果我猜得不错,那是因为他命大,死里逃生,从阎王爷那里捡回了一条命。十几年后的今天,一个偶然的机会,于志高在城里与你母亲意外相逢,两人旧情复萌,很快就重续前缘。但是他怕你反对,所以男扮女装,以绣庄老板娘芳姨的身份示人。当然,他这一招虽然隐蔽,却仍然逃不过你的眼睛。你觉得这个男人会抢走你的母亲,于是就再次对他动了杀机。正好这时你跟肖寡妇好上了,而明仔成了你的一块绊脚石,于是你就想出了这招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之计。” 陆小风脸色苍白,半晌才道:“你、你别含血喷人,我又有什么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之计了?” 范泽天道:“你当然知道于志高对你也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你置之死地而后快。于是你就假装喝醉酒无意中向于志高透露了你要杀死明仔的计划。于志高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可以让你吃枪子的机会,于是他就开始跟踪你,将你在废弃的工地上勒杀明仔的全过程,用手机拍了下来。只要他把拍下的视频交给警方,你陆小风就死罪难逃。谁知明仔并未被你完全勒死,你刚一离开,他又活过来了。如果明仔不死,于志高的计划自然就会落空。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又上前把明仔彻底勒死。当然,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切正是你设下的陷阱。你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所以故意只将明仔勒得闭过气去。而于志高勒杀明仔的过程,也被你事先藏好的手机全部拍了下来。这样一来,勒杀明仔的真凶,就变成了于志高。难逃死罪的人,也就是他了。于志高见到警察要来抓他,就知道自己的罪行败露了,最后无路可走,只好畏罪自杀。” 陆小风抬头瞧着他冷笑道:“阿Sir,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你毫无根据的推理而已。” “我们的技术员检查过于志高和你的手机,已经可以确认,那两段视频,是分别使用这两部手机拍摄的。” “就算你的推理成立,我既没有杀死明仔,也没有杀死于志高,并不算犯法吧?” 范泽天说:“我只是有一件事搞不明白,你拍摄的那段视频,不迟不早,正好在你被抓的那天晚上发到了警方的邮箱里。你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还有同伙在暗中帮助你?” 陆小风说:“你不知道现在的电子邮箱有定时发送邮件的功能吗?” 范泽天说:“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警方哪天会去抓你呢?” 陆小风狡黠一笑说:“这个其实挺简单的。想要我告诉你,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说吧。” “你们警方收到的两段视频,应该只有警方内部人员可以看到,不会外传,对吧?” “这个当然。” “那就好。我还想跟肖寡妇重续前缘呢。如果你答应我不将视频外传,我就把我的方法告诉你。” “好。我答应你。” 陆小风得意一笑,说:“我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把视频保存到邮箱里,每天都将邮件设置为当天晚上自动发送。如果那一天我平安无事,我就在邮件还没有发送出去的时候重新设置一遍。我是网吧里的老油条了,这点技术活儿当然难不倒我。这样一来,就能保证无论我哪天被抓,这段能证明我清白的视频都会在当天晚上发送到警方邮箱。邮件发送早了,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如果发送迟了,估计我得要在公安局里吃不少苦头。”说到这里,他用眼睛瞟了瞟坐在范泽天旁边的刑警小李。 范泽天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说:“这个办法,确实挺简单的。” 陆小风把戴着手铐的双手朝他举了举,笑嘻嘻地说:“阿Sir,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反正我也没杀人,现在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范泽天沉着脸道:“你就想出去?做梦吧。明仔虽然不是你杀死的,但你的行为已经构成杀人未遂罪,而且情节恶劣,依照刑法,法官判你个十年八年也不算过分。你就洗干净屁股等着坐牢吧。” “什么?我没有杀人,也要坐牢?” 陆小风顿时瘫软下去。 第38章 寻找孩子(1) 1 刑警李鸣正在值夜班。 夜已深沉,值班室里静悄悄的,李鸣打个呵欠,为了给自己提提神,他掏出手机,开始翻看女友的照片。 他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女人闯进值班室,对着他喊:“警察同志,孩子,请帮我找找孩子……” 这女人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 她边说边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李鸣看。 那是一张布满折痕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留着平头,穿着一件白衬衣,正冲着镜头咧嘴笑着。 李鸣指着照片问:“就是这孩子不见了吗?” 女人点点头说:“是、是的。” 李鸣又问:“孩子不见有多久了?” 女人低着头说:“很久,已经很久了……” 李鸣皱起眉头说:“很久了?怎么现在才来报案?” “我、我有事情耽搁了……”女人显得有点神经质,忽然一把抓住李鸣的手,央求道,“警察同志,请你一定要帮我找到这孩子,一定要……” 李鸣安抚她说:“儿童失踪案可不是小事,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争取尽快帮您把孩子找回来。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孩子失踪的?还有,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联系电话是多少?有什么消息,我们好及时通知你。”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正要给她做报案笔录,那女人却忽然站起来说:“我、我没有住址,我自己会到公安局来等消息的。” 女人说完,又急匆匆地走了。 李鸣“哎、哎”地叫了两声,追到门口,只见大街上静悄悄的,昏暗的路灯下,早已不见那女人的踪影。 他不由得嘟囔了一句:“这叫什么事,该不会是报假警吧?” 他回到值班室,却见那张照片还留在桌子上。 他拿起照片仔细瞧了瞧,忽然觉得照片上的小男孩似乎有点眼熟,但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难道这失踪的孩子,是自己认识的人? 他不禁有些为难。 这女人神经兮兮的,除了一张照片,什么也没有留下,按规定肯定不能给她立案。 可是万一人家是真的丢了孩子呢? 如果自己不记录上报,把找孩子的事耽误了,那责任可就大了。 但是,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精神有问题,半夜三更报假案呢?自己郑重其事地记录上报,不被同事笑死才怪。 他想了一下,把照片揣进口袋,决定还是先不要把这事上报领导,自己利用业余时间先调查一下,如果这孩子真的失踪了,就马上申请局里立案侦查。如果是接了个假警,也不至于让同事笑话。 第二天下班后,李鸣拿着照片,走访了附近几间小学,老师们都说照片上的孩子并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 接下来几天,李鸣又扩大查找范围,把市区所有小学都调查了一遍,仍然没有人认识这个孩子。 与此同时,李鸣还把那晚前来报警的女人的特征告诉了巡警大队的同事,请他们出街巡逻时留意一下,如果看见这个女人,立即通知他。 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无论是查找孩子,还是寻找那个女人,都没有半点儿消息。 李鸣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自己接了一个假警。 他庆幸自己当初作了正确的决定,如果真的把这个疯女人的假警情郑重其事地记录上报,肯定要被大队长范泽天批评。 星期六这天,李鸣难得的没有加班任务,在家里休息。 他父母亲也在家里。 李鸣的父亲名叫李则刚,在市委组织部工作,他母亲叫白敏,是市人民医院一名儿科医生。 吃完早餐,白敏就打开阳台上的洗衣机,开始洗衣服。 她拎起李鸣昨晚换下的警服,顺手摸了一下,感觉口袋里似乎有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旧照片。再仔细一瞧,忽然“呀”地叫了一声,喊道:“老李,快过来看看!” 李鸣的父亲李则刚正戴着老花镜坐在客厅看报纸,听见叫声走过来,看见妻子手里的照片,先是一愣,赶紧扶扶老花镜,凑近认真细看,也“咦”了一声。 李鸣正在屋里玩电脑,听见父母惊疑的叫声,好奇地走出来张望,看见父母拿着那张照片在看,不由得一怔,问道:“爸妈,你们认识这孩子呀?” 白敏与丈夫对视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神情紧张地盯着他问:“儿子,你老实告诉妈,这张照片是哪里来的?” 李鸣被母亲郑重其事的表情弄得一头雾水,就把那个疯女人拿着这张照片报假警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白敏和丈夫听完,顿时变了脸色,虽然没有说话,两人眼里却都掠过一丝担忧之色。 李鸣看出了端倪,忙问:“你们是不是认识照片上这孩子啊?他是谁?是不是真的失踪了?” 白敏跟丈夫交换了一记眼色,叹口气说:“傻孩子,你没看出来,这照片根本不是现在拍的吗?” 李鸣说:“嗯,确实,我也觉得这应该是一张旧照片。可这孩子到底是谁呀?我刚刚看到照片的时候,也觉得有点眼熟呢,难道真是咱们家的熟人?” 李则刚看着他叹口气说:“鸣儿,这照片上的孩子,就是十五年前的你呀。” 李鸣吓了一跳,睁大眼睛道:“老爸,你不是开玩笑吧?如果是我,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这孩子已经十来岁了,按理说照过这样的照片,应该记得的呀。” “唉,鸣儿,此事说来话长啊。”白敏端详着手里的照片,眼圈发红,声音哽咽地说,“其实你并不是我们亲生的孩子,你是我和你爸收养的。你的亲生爸爸姓陆,你的亲生母亲名叫芳菲。这事啊,还得从十五年前说起……” 2 十五年前,青阳市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杀命案。 当时的教育局长陆进一和妻子芳菲被人用匕首刺死在自己家中,他们刚满十岁的独子陆鸣因为藏身衣柜而躲过一劫。 陆进一本是市一中的一名生物课老师,后来跟同校的女教师芳菲结了婚。 据说芳菲出身高干家庭,娘家的背景非常硬,也正是因为老丈人的提拔,陆进一很快就当上了学校的副校长,两年后调到教育局做办公室主任,又过了几年,就成了教育局的一把手。 对于陆进一的死,当时坊间主要有两种传闻。 一是说他当上教育局长之后,在教师岗位调整和一些学校的基建项目上搞暗箱操作,捞了不少好处费,以至被黑道上的人盯上,最终夫妻双双丧命。 还有一种说法,说是他在官场太得意了,给自己树了不少政敌,最后被竞争对手买凶杀人。而作为这桩命案中唯一的幸存者,陆进一十岁的儿子陆鸣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医生说他极有可能是在衣柜缝隙中目睹了父母亲被杀的经过,受到强烈刺激,所以患上了失忆症。 后经警方查明,制造这起血案的凶手,竟然是一个女人。 不久之后,这个名叫肖尔岚的女凶手迫于警方压力,自动到公安局投案自首,交待了一切。 肖尔岚是陆进一曾经教过的一名学生,因为长得漂亮,深受陆进一喜欢,常常叫她到办公室谈心。哪个少女不怀春?一来二去,两人间便发生了不伦之恋。 肖尔岚为了不给身为教师的恋人造成负面影响,毅然退学,悄悄在校外租了房子跟陆进一同居在一起。 可就在她满怀幸福地憧憬着与恋人未来双栖双飞的美好生活时,陆进一却闪电般地跟学校一个貌不出众的高干子女结婚了。 陆进一结婚后,仍然与肖尔岚保持来往。 他告诉肖尔岚说,自己只是想借助芳菲父亲的实力帮自己走上仕途,一旦自己在官场上站稳脚跟,就立即跟芳菲离婚,马上跟她结婚。 痴情的肖尔岚这一等,就是十余年,眼见陆进一都已经当上了局长,却仍然没有兑现承诺的意思,她终于从幻想中清醒,这才明白这个男人由始至终都在欺骗自己。 她恨由心生,杀心顿起,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潜入陆进一家,趁其不备,用匕首杀死了他和他妻子。 最后,肖尔岚因为故意杀人罪但有自首情节而被判了死缓。 而那个因为目睹父母被杀深受刺激而失去记忆的孩子,最后被陆进一的好友李则刚夫妇收养。 李则刚和妻子白敏结婚多年,一直未能生育,收养这个孩子之后,一直爱护有加,视若己出。 这个孩子也渐渐从失忆的阴影中走出来,在这个新家庭过上了新生活。 后来,他考上警校,毕业后当了一名警察。 李鸣听父母亲说到这里,已渐渐明白过来,问道:“那个被你们收养的孤儿,就是我,对吧?” 白敏看着他激动的表情,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叹息一声,轻轻点点头。 李鸣不由得心中悲然。 他原本就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小时候的记忆是一片空白,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记忆力不好,想不到却是因为自己小时候曾经历过一场如此惨变,致使自己失去记忆。 他看着那张照片,问:“这照片,真是我十岁前的样子吗?” 李则刚说:“是的。我和你妈,怕你看到小时候的东西,会勾起以前痛苦的记忆,所以已经将你十岁前的所有东西都处理掉了。想不到竟然还会有人拿着你小时候的照片来寻找你。” 李鸣“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问:“我小时候的东西,真的一样也没有留下来吗?” 李则刚想了一下,默默地走回屋里,拿出一个密封的透明小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一些看上去像花生粒一样的东西。 李则刚说:“其他东西都处理掉了,只有这个瓶子,是放在你父亲书房保险柜里的,看得出他很珍惜,所以我就替你保存了下来。” 李鸣接过瓶子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李则刚说:“我也不知道,看上去像是什么珍稀树种的种子。你父亲是大学生物系毕业的,我记得他平时喜欢研究植物学,就算当了局长,也常常看这方面的专业书籍,有些还是英文原著。” 李鸣又问:“那个拿着照片寻找我的女人,是我原来那个家的亲戚吗?” 李则刚想了想,摇摇头说:“应该不是,我跟你亲生父亲关系不错,他有什么亲戚,我大概都知道。再说要真是亲戚找你,也不可能等到十五年后再来找你。” 李鸣皱着眉头问:“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呢?” 李则刚与妻子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李则刚说:“根据你的描述,我猜那个女人不是别人,应该就是肖尔岚。” 李鸣吓了一跳:“杀死我父母的凶手?” “我听说她坐牢之后,由死缓改为了无期徒刑,几年前又因为检举同狱室囚犯的越狱计划而立功减刑至十五年。现在算来,也正是她出狱的时候了。” 李鸣奇怪地道:“她找我干什么呢?” 白敏说:“儿子,你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心可毒了。我看一些报纸上报导说,她在入狱前曾放出狠话,说后悔没有将陆进一这负心汉全家杀尽。” “难道她对我亲生爸爸的仇恨还没有消除,出狱后还要继续追杀当年那个从她屠刀下逃掉的孩子?” 李则刚面色凝重,点点头说:“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你看她为了寻找仇人的孩子,都找到公安局去了,这不正说明她恨意未消,杀意正浓吗?” 李鸣做梦也没有想到,那天晚上报警寻人的疯女人,竟是自己杀父杀母的仇人。 他咬着牙恨恨地道:“她不来找我更好。她若敢来找我,我一个警察,难道还会怕她一个老女人不成?” 白敏说:“儿子,你可千万不要大意。那女人刚从牢里出来,虽然看上去显老,好像已经有五十多岁了,但实际上应该也才四十多岁年纪,完全有能力杀人。再说你在明处,她在暗处,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拿着一把刀从背后跳出来对付你?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怕她会对蓉蓉不利呀。” 李鸣听她提到“蓉蓉”这两个字,不由得心头一软。白敏说的“蓉蓉”,正是他的女朋友宋蓉蓉。两人已经相恋多年,正准备下个月结婚呢。 宋蓉蓉是青阳市常务副市长宋平的女儿,身份特殊,如果那个刚出狱的疯女人通过别的途径打听到他目前的情况,进而知道了他和宋蓉蓉的关系,不敢贸然找他,却去找宋蓉蓉的麻烦,那岂不是更糟? 李鸣低头想了一下,下定决心似的说:“爸妈,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的。” 3 回到局里上班后,李鸣把自己遭遇的情况,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作了汇报。 范泽天听罢,眉头一皱说:“肖尔岚这个女人,还真能折腾啊。坐了十五年牢出来,居然戾气未灭,杀心不死。” 李鸣有点意外,问:“范队,你认识这个女人啊?” 范泽天说:“何止认识,十五年前,陆进一夫妇命案,就是我师父带着我和其他几个同事一起侦破的。这个案子虽然早就破了,可还有一些谜团留在我心里,一直未能解开,既然她又回来了,说不定这正是一个解开陈年旧谜的机会。” 李鸣“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又问:“范队,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关键是她在暗处,咱们想找她也找不到。”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你也不用着急,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了她的动向,了解了她的意图,想要对付她也并不困难。你先回去上班,容我再想想办法。” 下午的时候,范泽天把李鸣叫过去说:“我已经想到对付肖尔岚的法子了。这几天你不用在刑侦大队上班了,每天换上便装,到大街上巡逻去。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办。” “这就是你想的法子啊?”李鸣一头雾水,担心地问,“靠不靠谱啊?” “山人自有妙计。”范泽天胸有成竹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就放心好了,我们保证在你和蓉蓉结婚前抓到这个女人,让你们安安心心地举行婚礼。” 李鸣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嘟囔着领命而去。 从第二天开始,他就换上便装,在几条城区街道上巡逻。 他以为范泽天的意思是叫他自己去大街上寻找那个疯女人的踪迹,可是他在大街上溜达了三天时间,也没有瞧见那女人的影子。 眼见婚期将近,肖尔岚这颗定时炸弹还没有被清除,他心里不由得烦躁起来。 第39章 寻找孩子(2) 第四天中午,李鸣正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步行街上转悠,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他以为有警情,立即大喝一声:“我是警察!”就往围观的人群中挤去。 挤进人群一看,只见范泽天带着几名穿便衣的兄弟,正将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按在地上。 他蹲下身一瞧,那女人正是肖尔岚。 范泽天舒了口气,对他道:“你向我汇报情况后,我就调查过了,这个女人在那天晚上报警寻人之后,又去你小时候那个家附近打探过情况,所以我料定她已经知道当年那个劫后余生的孩子就是你。她如果真想杀你,绝不敢跑到公安局动手,所以我才叫你身着便装在外巡逻,将她引出来。我则带几个兄弟在你附近盯着,只要她一现身,咱们就立即收网。这不,她还真上当了。” 肖尔岚被人从地上拖起,手上早已上了铐子。 她上下打量李鸣一眼,半信半疑地问:“你、你真的就是陆进一的儿子?” 李鸣恨声道:“十五年前,你杀了我亲生父母,坐了十五年牢出来,居然还想要杀我,你这女人,也忒狠毒了些!” “杀你?”肖尔岚先是一愣,接着又厉声大笑起来,盯着他道,“那是当然。你是陆进一的孽种,我曾经发过誓,陆进一给我造成的伤害,我要加倍奉还,我不杀他全家,誓不罢休。哈哈,不杀他全家,誓不罢休!”说到最后,已是歇斯底里,声如厉鬼。听得在场的人都止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李鸣本来还只是根据种种迹象推测她可能想要对自己下毒手,现在听她亲口承认,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寒意,如果不是范队想出这招儿引蛇出洞的妙计将她抓住,后果还真不堪设想。 范泽天命人将肖尔岚押上警车,又拍拍李鸣的肩膀,笑道:“好了,咱们已经帮你拆除了这个定时炸弹,你的婚假局里也批下来了,你就回去安安心心地准备做你的新郎倌吧。” 看着肖尔岚被警车带走,李鸣心头一块巨石总算落地了,回到家里睡了个安心觉。 第二天一早,李鸣约了女友宋蓉蓉在上岛咖啡见面,两人一边喝咖啡,一边商量布置新房的事。 宋蓉蓉是李鸣的高中同学,现在是一所中学的英语老师。虽然她是市长家的千金小姐,却没有一点儿官小姐的脾气,遇事能处处为别人着想,这也是李鸣最欣赏她的一点。 宋蓉蓉放下咖啡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李鸣道:“听白阿姨说你最近遇上了一点麻烦事,是吗?” 李鸣不由得暗暗责怪妈妈多嘴,忙说:“没事,我都已经处理好了。” 宋蓉蓉还想问什么,提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接听,居然是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范泽天打来的。她有些意外。范泽天在电话里说有事找她,问她能不能到刑侦大队来一下。 宋蓉蓉诧异地问:“是什么事?” 范泽天说:“你先过来吧,咱们见面详谈。” 她说:“那行,我正跟李鸣在一起,我叫他开摩托车送我过去。” 范泽天说:“不用了,还是你自己一个人过来吧,先不要告诉李鸣是我找你。” 宋蓉蓉更是心生疑惑,看了坐在对面的李鸣一眼,心想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范队长只能跟我说却不能跟李鸣说呢? 她点了一下头,说:“好的,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对李鸣说:“不好意思,我有急事,要先走了。”说罢丢下目瞪口呆的李鸣,急匆匆走了。 4 三天后,李鸣和宋蓉蓉的婚礼,在青阳大酒店如期举行。 双方父母和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好不热闹。 当李鸣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给新娘戴上结婚戒指时,宋蓉蓉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也有一件重要的礼物送给你。” 李鸣问:“什么礼物?” 新娘子调皮一笑,说:“天机不可泄漏,等下你就知道了。” 婚礼结束之后,在众人的簇拥下,新郎新娘坐着婚车,回到了自己的“爱巢”。 早在半年之前,李鸣和宋蓉蓉就已在新城区买了一套房子作为婚房。 但是结婚之夜,当李鸣拉着新娘的手,推门走进自己的新房时,却愣住了。 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新房里,居然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范泽天,另一个人居然是肖尔岚。肖尔岚穿着一件十分喜庆的大红衣裳,显得十分怪异,看见李鸣,竟有点手足无措。 李鸣在婚礼上喝了点酒,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扭头问新娘子:“我们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范泽天就笑了起来,说:“绝对没有,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你这位新郎倌呢。” 李鸣觉得有点晕,看看大队长,又看看肖尔岚,再看看一脸平静仿佛早已知晓一切的新娘子,奇怪地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泽天看肖尔岚和宋蓉蓉都不说话,只好站起身说:“还是由我来说明一切吧。” 原来那天他将肖尔岚铐回去之后,立即就发现了一个疑点,肖尔岚虽然亲口承认她尾随跟踪李鸣,是想要杀他,可是从她身上却并没有搜出任何凶器。 另外,其实范泽天心里还藏着一个更大的疑点,十五年前,肖尔岚闯进陆进一家里,杀害陆进一夫妇时,虽说李鸣机灵地躲进衣柜逃过一劫,但是他所藏身的那个衣柜,既不牢固,也不隐蔽,如果肖尔岚真想杀掉陆进一一家三口,她只要稍微搜寻一下,就可以发现李鸣的藏身之所。也就是说,她当年完全可以轻而易举杀死这个孩子,但是她放过了他。 而十五年之后,这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了一个刑警,她却再次扬言要杀死他。这是为什么呢? 审讯中,面对范泽天的追问,肖尔岚最后终于说出了实情,原来她十五年前并没有杀李鸣之心,十五年后的今天,更没有伤害他之意。因为李鸣是她生下的孩子。 二十几年前,陆进一与官二代芳菲结婚之后,因为芳菲的身体原因,夫妻俩一直未能生育孩子,而这个时候,被陆进一金屋藏娇的肖尔岚正好怀上了他的孩子。 当肖尔岚生下孩子之后,陆进一将孩子抱回家,对妻子说是自己收养的一个外地女人的孩子。芳菲盼子心切,不疑有他。 芳菲是个特别爱面子的女人,她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于是她假装怀孕,还向单位请了产假,带着孩子去外地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就说这孩子是自己生下的,竟也没有人怀疑。 而陆进一则安抚肖尔岚说,先把孩子让芳菲带着,孩子五岁之前,他一定离婚娶她,到时孩子自然就会回到她身边。 痴情的肖尔岚苦苦等了五年,又等了五年,眼见孩子都满十岁了,陆进一却早已忘记当初的诺言。 肖尔岚一气之下,就对陆进一这个负心汉和他妻子芳菲起了杀心。 当她用匕首刺死陆进一夫妇时,其实已经发现了躲在衣柜中的孩子。 但是虎毒不食子,她怎么忍心向自己的亲生儿子痛下杀手呢? 即便是后来被警方逮捕归案,她也没有说出这孩子是她生下的。 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说出孩子的真实身世,别人知道这孩子是杀人凶手所生,孩子以后必定会受人白眼,遭人歧视。 她只是悄悄藏了一张孩子十岁时的照片,服刑的时候,一有时间就拿出来看看。 当她刑满出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着照片寻找自己的孩子。 她先是拿着照片去公安局报警,想请警察帮自己找孩子,可是值班警察很仔细地询问她的身份,她很快就犹豫起来,如果警察知道自己是个杀人犯,还会帮她找孩子吗? 所以那天夜里,她在公安局值班室报警的时候,并没有把情况说完整,就急匆匆走了。 后来她决定自己去寻找孩子。 她先从孩子原先住的地方找起,一步一步打听,终于打听到孩子被市人民医院一位女医生家里收养了,根据这条线索,最终知道了,原来那晚在公安局值班室接待自己的那个年轻警察,就是自己的孩子。 她恨不得立即就找到孩子的工作单位,与孩子相认。 可是时隔多年,孩子还会认她这个杀人犯母亲吗? 她犹豫了。 最后她决定,不要打扰孩子目前的幸福生活,只远远地好好看看孩子,了却自己这桩心愿,然后就回乡下老家过平静的日子。 谁知她在尾随跟踪自己儿子的时候,却被警察当成心怀杀意的歹人当场逮捕。 她知道儿子即将与市长家的千金小姐结婚,当时围观的人那么多,她若当场说出真相,如果被别人知道儿子有个杀过人的母亲,市长竟然要跟一个坐过牢的女人做亲家,那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说不定还会影响儿子的婚事呢。 所以当警察喝问她跟踪李鸣,是不是想对他下毒手时,她一时想不到别的借口,只好违心地点头承认。 范泽天了解真相之后,就想立即告诉李鸣,可是肖尔岚却央求他不要说,她担心的不是儿子认不认自己这个母亲,而是怕那位市长的女儿,她未来的儿媳妇不认她这个婆婆,会令儿子难堪。 范泽天想了一下,觉得这件事还真得要从宋蓉蓉身上打开缺口。于是他打电话,把宋蓉蓉请到刑侦大队,让她跟肖尔岚见面。 知道真相之后,善良的宋蓉蓉哭了。 作为一个杀人凶手,肖尔岚已经服刑,受到应有的惩罚;她处处为儿子着想,为了不让儿子难堪,甚至违心地承认自己想要动手谋杀亲生儿子,作为一个母亲,她是伟大的;她为一个男人付出所有的青春和痴情,却没有得到一丝回报,最后只能拿起屠刀为自己讨还公道,作为一个女人,她又是可怜的。宋蓉蓉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心里想: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母子相认! 她邀请肖尔岚以新郎母亲的身份参加自己的婚礼,但肖尔岚怕给儿子丢脸,极力推辞。最后只好在范泽天的安排下,避开所有的人,以这种方式与李鸣母子相见。 李鸣听到这里,几乎惊呆了,扭头看着妻子,问:“这、这是真的吗?” 宋蓉蓉点点头说:“是的,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 李鸣怔怔地看着肖尔岚,几日不见,她头上又增添了许多白发。他心头一痛,上前一步,拉着她粗糙的手,问:“你、你真是我妈?” 肖尔岚拘谨地站起身,叫了一声“孩子”,眼泪就流了下来。 “妈,你为什么不早说?”李鸣像个孩子似的扑进母亲怀抱,母子俩抱头痛哭。 5 母子相认后,肖尔岚心愿已了,执意要回乡下养老,李鸣自然不同意,小夫妻俩再三挽留,肖尔岚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她每日里给儿子儿媳买菜做饭,做些家务活儿,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距离李鸣的房子不远,有一座青阳山,山上林木葱郁,植被丰富,肖尔岚一有空闲,便要去山上走走。 第40章 寻找孩子(3) 起初李鸣以为母亲是想去山上锻炼身体,一天傍晚,他陪母亲上山,肖尔岚告诉他说,以前陆进一,也就是你父亲,经常到这山上来。当时这里还是郊区,离市区远着呢,想不到现在这片荒山旷地竟被开发成了热闹的新城区,真是用沧海桑田来形容,也不过分呀。 李鸣问:“我父亲,他为什么喜欢到这山上来?” 肖尔岚说:“你忘了你父亲是学什么专业的了?他大学里读的是生物学,他很喜欢研究植物方面的知识,其实他的最初理想是当一名植物学家。他说这山上气候适宜,植物物种丰富,很值得研究。他的脚步几乎把这座方圆一百多平方公里的青阳山踏遍了。” 李鸣看着母亲脸上露出的一丝悲凉笑意,这才明白母亲之所以喜欢到这山上来走走,其实是因为她想用这种方式来怀念父亲,时至今日,她心里其实还是念着父亲的呀。 这天晚饭后,肖尔岚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李鸣道:“你爸陆进一,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吗?” 李鸣摇头说:“没有,李爸和李妈说,他们收养我的时候,怕我看见熟悉的东西勾起痛苦回忆,所以就把我小时候的东西都处理掉了。” 他想了一下,又说,“对了,李爸交给我一样东西,说是在我爸保险柜里找到的。”他把李则刚交给他的那个透明小玻璃瓶拿出来给她看。 肖尔岚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是花生米吗?” 李鸣摇头说:“不是,是种子,我上网查过了,这是一种叫克罗拉多蓝杉的杉树种子。这种树主要生长在美国,在中国来说,是很珍贵的,二十几年前在中国就更罕见了。” 肖尔岚“哦”了一声,说:“如此珍稀的树种,难怪你爸要把种子收藏起来。这种树应该长得很好看吧?” 李鸣见她感兴趣,就打开电脑,上网搜索到这种克罗拉多蓝杉的图片,给她看。 肖尔岚只看了一眼,人就怔住了,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种树。” 李鸣说:“这不奇怪。现在有些大城市开始从美国引进这种树木作为城市景观树,所以现在在国内也可以见到这种树。” 第二天早上,李鸣刚到单位,大队长范泽天就通知他,有紧急任务,立即带枪出警。 李鸣立即与十余名刑警在院子里集合,然后跟着范泽天上了一辆警车,向着新城区方向进发。 警车一直开到青阳山下,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下。 范泽天带领大家沿着一条小路往山上走去。 来到山腰,一位刑侦大队的同事正在路边等着他们。 范泽天走上去问:“情况怎么样?” 那名侦查员往大山深处指了指,说:“大约十五分钟前,目标往前面走了。小刘已经跟上去,我叫他每隔五十米留下一处记号。” 范泽天立即加快脚步,带领大伙往山林里走去。 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林中树影幢幢,荆棘丛中,竟透出一阵阴森之意。 众人扒开灌木,艰难前行。 走不多远,看见前面一株大树上用白色粉笔画着一个箭头,应该是侦查员小刘留下的记号。 范泽天带领众人沿着箭头指引的方向继续前行。 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行走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知究竟走到了青阳山的哪个方向,粉笔箭头忽然消失了。 范泽天正觉得疑惑,侦查员小刘忽然从灌木丛中跳出来,说:“范队,目标就在前面二十多米处。”范泽天立即示意大家就地隐蔽。 李鸣以为是抓捕深山毒贩,顺手就把腰间手枪拔了出来,伏在地上,轻轻扒开前面的杂草,悄悄探头向前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女人背上背着一把锄头。再一细看,这女人头发花白,身形瘦削,居然是他母亲肖尔岚。 他大吃一惊,张开嘴巴正要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却被旁边的范泽天一把捂住嘴巴。 范泽天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镇静点,如果不是队里人手紧张,我还真不该叫你来!” 李鸣彻底糊涂了,小声问:“队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她怎么了?” 范泽天说:“回头再跟你细说,现在你只要听我的命令就行。” 李鸣只得趴在地上,再也不敢出声。 只见肖尔岚停住脚步,左右瞧瞧,最后在三棵奇怪的大树中间站定。 之所以说这是三棵奇怪的树,是因为这三棵树和周围的树木明显不同。 这是三棵高约十米的大树,树形有点像金字塔,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它的叶子竟然是蓝色的。 三棵树种植的地点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而肖尔岚正站在这个三角形的中间。 李鸣忽然记起,这种生长着蓝色树叶的大树,不正是自己昨天在网上看到的克罗拉多蓝杉吗? 肖尔岚在三棵克罗拉多蓝杉中间大概确定了一下方位,就抡起锄头,在地上挖掘起来。树林里异常安静,除了一下一下的挖土声,李鸣还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心跳。 肖尔岚大约向下挖掘了一米深,就听得“当”的一声,似乎是锄头碰到了什么铁质的东西。 她又小心地向下挖了几下,然后跳下泥坑,用手扒拉一阵,最后从泥土里抱起一个黑沉沉的铁箱子。箱子外面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锁。 她找来一块石头,用力敲掉大锁,打开铁箱,里面是一个密封的木箱,撬开木箱,里面装着一个牛皮包。 她把牛皮包从箱子里拿出来,打开,皮包里装着的,竟是满满一皮包黄灿灿的金条。 肖尔岚抱着金条,仰天大笑:“陆进一啊陆进一,这些是我应得的。你误我一生,这些黄金,就算是对我的小小补偿吧!” 6 李鸣尚未反应过来,范泽天大叫一声:“行动!”人已闪电般蹿出。 其他人跟着跳出来,冲向肖尔岚。 肖尔岚看见警察从天而降,不由得大吃一惊,背上金条就欲夺路而逃。 范泽天举枪喝道:“站住,放下包,要不然我就开枪了!” 肖尔岚只得站住,丢下皮包,抬头看见李鸣也在警察队伍里,顿时眼里掠过一丝惊慌之色。 李鸣看看她,又看看范泽天,忍不住问:“范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她……” 范泽天说:“你父亲陆进一,当年利用职务之便,将市里许多学校的基建项目承包给一些跟自己有关系的建筑公司,他自己从中收取巨额好处费。后来他觉得把钱存在银行不安全,于是就把受贿所得的三百多万元全部买了黄金,秘密埋藏起来。只可惜当纪委正准备调查他的时候,他突然被肖尔岚杀死了,这桩受贿案也就不了了之。而这些黄金的下落,也就成了一个不解之谜。当年在办案过程中,我们警方得到了两条线索,第一,陆进一很喜欢到这青阳山来研究山上的植物,通过一些间接证据,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把黄金埋藏在了这座山上。可是青阳山方圆一百多平方公里,又找不到他留下的明确记号,所以谁也没办法找到这些黄金。第二条线索是,陆进一的情人,也就是肖尔岚,很有可能知道这笔黄金的事。但是她因杀人被捕之后,对于这个问题一直不肯交待。警方也无法根据这条线索查下去。但是有一句古话说得好,青酒红人面,黄金动人心,我们有理由相信,肖尔岚出狱之后,一定会去寻找这些黄金。从陆进一埋下黄金到现在,黄金的价格已经翻了三四倍,当时价值三百多万的黄金,现在至少可以卖一千多万。面对这么巨大的一笔财富,肖尔岚不可能不动心。” 李鸣盯着他问:“所以你就派了两个侦查员,一直在跟踪调查我妈妈?” 范泽天说:“是的。” 李鸣渐渐明白过来,父亲当年在山上埋藏下这些黄金,为了避免被别人找到,所以做了一个十分巧妙而隐蔽的记号。 他在埋藏黄金的地方,种下三棵克罗拉多蓝杉的种子。 这种进口树种开头几年生长极慢,所以这时候如果有人想找这些黄金,几乎无迹可寻。 等数年之后,纪委不再盯着他,风声过去,这些克罗拉多蓝杉长大,也就成了他日后寻找这些黄金的绝妙记号。 母亲也许知道父亲将黄金埋藏在了青阳山,她每日上山转悠,其实就是在寻找黄金,可是却无法找到埋藏黄金的具体位置。 也许在她上山转悠的过程中,早就发现了这三棵奇怪的克罗拉多蓝杉,但当时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直到看到父亲留下的那瓶克罗拉多蓝杉种子,她才猜到这三棵树极有可能就是父亲留下的记号,于是决定带着锄头上山来挖掘黄金。 肖尔岚恨恨地瞪了范泽天一眼,说:“你说对了,我出狱之后的确一直在寻找这些金子,我为陆进一付出了一生,这也是我应得的。可是我只听陆进一说过黄金就埋在这青阳山上,想要找到具体埋藏地点,却没有一点线索。这时我想到了陆进一的儿子,也许陆进一当年给他儿子留下了什么线索。” 范泽天眉头一扬,问道:“所以你就开始接近李鸣?本来你知道李鸣就是陆进一的儿子之后,可以直接告诉他你是他的生身之母,但是你怕他不相信,而且如果你就这么贸然相认,确实也会引人怀疑。所以你就上演了一场苦肉计,先是承认要杀他,然后再说自己是他的亲生母亲,历经如此多的波折,自然不会再有人怀疑。” 肖尔岚说:“正是如此,可惜一切都没能逃过你这位神探的眼睛,这也是天意呀。不过这些黄金是陆进一应该给我的,我死也要拿走。” 李鸣怔怔地盯住她,像个孩子似的,眼眶里盈满委屈的泪水,问道:“你、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你只是为了得到这些黄金,才故意冒充我的生身之母接近我,对吧?” 肖尔岚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向他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乘人不备,忽然提起黄金就跑。 “站住!”范泽天立即追上去。 肖尔岚提着数十斤重的黄金,哪里能跑得快?不大一会儿,就被警察追上了。 “这些黄金是我应得的,你们谁也别想拿走!” 肖尔岚大叫着,忽然转头往不远处的一处峭壁冲过去。 “砰”的一声,范泽天举枪射击。 但因自己和对方都在快速跑动之中,子弹并没有击中肖尔岚。 经此一缓,肖尔岚早已跑到峭壁前,提着那一袋黄金,就要往下跳去。 李鸣疾步追上,咬咬牙,果断地举起手枪,就在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不由自主地偏了一下枪口。 子弹呼啸而出,并没有射向肖尔岚致命处,而是击中了她的手腕,她手里提着的皮包再也拿不住,黄金“叭”的一声掉落在地。人却刹不住脚步,直直地往峭壁下冲去。 “妈——” 李鸣悲呼一声,奔到峭壁前,向下一望,数十丈高的悬崖下,是奔腾的长江,只见江面浪花翻滚,水流湍急,哪里还看得见肖尔岚的影子…… 第41章 最好结局(1) 1 昨夜的一场秋雨,打湿了青阳小学的水泥操场。 孩子们做完早操,听到广播里传来解散的口令,顿时就像出圈的羊群,轰然一下四散跑开,踏着一片片水渍,满操场地撒起欢来。 从早操结束到第一节课上课,中间还有十分钟休息时间。 五年级3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江亦鸣监督班上的学生做完早操,又跟隔壁班的宋老师闲聊了几句,就向自己班的教室走去。 五(3)班的教室里,几个做完早操回来的女生,正在埋头做作业。 其中一名长相清秀的短发女生,一边自己做作业,一边还在辅导其他同学。这名女生名叫林燕,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也是江老师最喜欢的一个学生,经常叫到办公室单独辅导她。 看到这一幕,江亦鸣欣慰地笑了。 他端起讲台上的磁化杯,轻轻喝了口茶。 江亦鸣最近犯“秋渴”,每天早自习都要端一杯茶进教室,早操的时候把杯子放在讲台上,上课后接着喝。 他拧开茶杯,杯子里已只剩下半杯水了。 他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上课铃声响起。 几分钟后,上课铃声准时响起,在操场上玩闹的孩子们纷纷跑回各自教室,偌大的校园,一下子安静下来。 今天是星期四,五(3)班上午第一、第二节课都是江亦鸣的作文课。 江亦鸣打算像往常一样,在第一节课向学生布置作文题目,讲解写作要求,在第二节课让学生们独立完成作文。 他把这次要写的作文题目写在黑板上,先讲了几点写作要求和注意事项,然后又拿出一篇例文,让林燕在课堂上大声朗读一遍,最后再结合例文,讲了一下具体的写作要求,不知不觉间,下课铃就响了。 江老师宣布下课,几个调皮的男生拿着一个脏兮兮的足球冲出了教室,而喜欢安静的女生,则大多留在教室里看书。 江亦鸣随手拿起茶杯,却发现杯子已经干了。 他摇摇头,只得走出教室,去办公室添水。五(3)班的教室在走廊东头,五年级老师办公室则在走廊西头,想倒一杯茶,正好要穿过整个走廊。 学校里,每个年级的老师共用一间大办公室。 办公室里,几个没有课的老师正在闲聊。 江亦鸣拿起自己办公桌上的热水瓶,往磁化杯里倒了满满一杯热水,杯底的茉莉花茶被滚烫的热水冲腾得不断在杯子里翻滚,茶香四溢。 “叮铃铃”,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声很快响起。 江亦鸣端着茶杯快步走进教室,学生们已经很自觉地拿出作文本开始写作文。 江亦鸣在教室里踱了一圈,然后回到讲台,坐下来批改作业。 他刚批改了几本语文作业,又感觉口渴得厉害,拧开杯盖,喝了几口还有些发烫的茶水,然后继续批改作业。就这样一边批改作业,一边喝着茶。 大约十来分钟后,正埋头写作文的学生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响,抬头一看,只见江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在地上,全身抽搐,口吐白沫,不大一会儿,就再也不动了。 全班四十五名学生都惊呆了,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有人喊:“快去叫校长。” 坐在门边的一个男生急忙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2 几辆警车很快就开进了青阳小学的校园,带队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范泽天。 打电话报警的老校长早已在操场上等着。 惊魂未定的老校长告诉警方,出事的是五(3)的班主任江亦鸣老师。 他一边简要地说了事发经过,一边带着警察走进五(3)班教室。 五(3)班的孩子们早已被安排到别处上课,教室里空荡荡的,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斜倒在讲台边,嘴边还沾着许多白色泡沫。 老校长说他就是江亦鸣老师。 范泽天点点头,一边戴上白色手套,一边示意法医老秦先上前看看。 老秦走上前,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头挑起江亦鸣嘴角边的白沫,放在鼻子前闻一下,就变了脸色,说是氟乙酰胺中毒。 范泽天一怔,他知道氟乙酰胺是一种剧毒鼠药,这种毒鼠药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就已禁止生产、销售和使用了。 老秦掏出小手电筒,翻开江亦鸣的眼皮对着瞳孔照了照,忽然道:“他还没死呢。” 范泽天一愣,忙问:“还能救活吗?” 老秦说:“估计有点困难,已经是深度昏迷状态。” 范泽天忙叫人打120。 数分钟后,一辆120急救车驶进校园,两名医护人员一边给江亦鸣做急救,一边将他抬上救护车。 范泽天叫刑警小刘跟着救护车去医院,如果江亦鸣苏醒过来,立即给他打电话。 警方随即对案发现场进行了严密勘察。 痕检人员在讲台上的磁化杯的茶水中,检测出了氟乙酰胺成分。 经老校长辨认,这正是江亦鸣使用的茶杯。 法医老秦说:“江亦鸣应该就是喝了这杯子里的水,所以才会中毒的。” 范泽天皱眉道:“这种毒鼠药国家早已明令禁止生产和销售,如非特意购买和使用,一般情况下是不容易误入茶水中的,所以现在基本可以排除意外中毒的可能。” 老秦问:“会不会是自杀呢?” 旁边的老校长听了摇头说:“这个也不大可能,江老师在学校,不但业务精湛,所带班级每次考试都是全年级排名第一,而且为人谦和低调,在学校也很有人缘,学校正准备提拔他当教务主任,再说最近也没见他情绪上有什么异常,所以我觉得他不像是个想要服毒自杀的人。” 范泽天补充说:“作为一个称职的老师,就算他真想自杀,一般情况下,也不会选择当着全班学生的面结束自己的生命。” 老秦说:“既然意外中毒和服毒自尽都排除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人为投毒,下毒杀人了。” 老校长一副老好人的模样,说:“这也不大可能啊,投毒杀人,非有大仇大恨不可,可是江老师一向与人为善,没听说他与别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呀。幸好江老师还没有因此送命,等他苏醒过来,一切就明白了。” 范泽天掏出手机给陪同江亦鸣去医院的小刘打了个电话,问他江亦鸣在医院的情况怎么样了。 小刘说:“刚刚医院已经对他进行了紧急抢救,但他仍然处在重度昏迷之中,一直没有醒过来,现在已经转到重症监护室治疗。” 范泽天问:“医生说他还能醒来吗?” 小刘说:“这个就难说了,医生说醒来的概率不大,除非有奇迹发生。” 老秦看范泽天挂了手机,就同情地说:“如果是人为投毒,那可是严重刑事案件,看来范队你又有得忙了。” 接下来,警方重点围绕那个茶杯,对江亦鸣今天的行踪展开了详细调查。 今天早上,大约7点钟左右,江亦鸣离开宿舍,端着水杯,走进了自己班的教室。 从7点到7点40分,是早餐和晨读时间,江亦鸣一直在教室里没有离开。 7点40分到7点50分,为早操时间,全校学生都在操场上排队做操,江亦鸣把水杯留在讲台上,自己也在操场上监督自己班级的早操情况。这段时间教室里没有一个人。 为了防止学生出意外,学校在走廊等处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根据监控视频显示,早操期间,没有人进入五(3)班教室。 7点50分早操结束,因为有几道课外练习题没有做完,语文课代表林燕和其他六名女生第一时间跑回教室做作业。 几分钟后,江亦鸣回到教室。 8点开始上第一节课,8点40分下课。 这时候,江亦鸣发现自己杯子里没有水了,于是走出教室,到走廊另一头的教师办公室添水。 8点50分,他端着装满水的茶杯走进教室上第二节课,9点左右,毒发倒地。 法医老秦根据茶水中毒鼠药的含量大致推断,江亦鸣在喝下有毒茶水后大约十分钟左右会有中毒反应。 据五(3)班的学生描述,江亦鸣在第一节课喝完第一杯水后,并无异常,在第二节课开始饮用第二杯水约十分钟后毒发倒地。 老秦判断,第一杯水应该是干净的,毒鼠药应该是下在第二杯水里面的。 这种毒鼠药毒性极强,在民间有“一步倒”之称,因其无臭无味,且易溶于水,所以就算把毒药投入茶水中,常人也很难察觉。 范泽天说:“如果能确定毒药是投放在第二杯水里面的,那咱们的调查范围就缩小了许多,只要集中精力,调查江亦鸣在第一节课下课,到第二节课上课,这课间十分钟,他离开教室到办公室添水然后再回到教室的过程,就可以了,因为凶手只有在这个时间段内才有机会投毒。” 3 据警方调查了解,江亦鸣进入办公室添水时,办公室里一共有五名老师,其中四名男老师都是五年级四个班的任课老师,他们与江亦鸣同室办公,另外一名年轻女老师,则是教一年级数学的,因为她男朋友在这个办公室,所以过来串串门。 据这几名老师回忆,江亦鸣走进办公室后,先是跟各位老师打了招呼,然后把茶杯放在自己办公桌上,一只手拧开杯盖,另一只手拎起热水瓶,往杯子里倒了一杯水。因为倒得太满,还溢了一些水在桌子上。 当时有一名男老师还笑他,说他光顾着看过来串门的美女老师,把开水洒出来了都不知道。 江亦鸣则笑着解释说自己最近犯“秋渴”,老是要喝水,所以想往杯子里多倒点水,免得那么快喝完又要跑过来倒水。 老师们说,当时大家都在各自的办公桌前,那名女老师则坐在自己男朋友身边,在江老师倒水的过程中,并没有人靠近他,更没有人动过他的水杯。 警方检测了江亦鸣办公桌上的热水瓶,里面的水是干净的,并没有检出氟乙酰胺成分。 痕检人员在热水瓶上提取到的数枚指纹,均为江亦鸣本人所留。 从江亦鸣进来倒水,一直到警方前来调查,这间办公室里至少都有四五名老师在同时办公,如果说凶手在江亦鸣的热水瓶里下毒,然后又回来在短时间内把热水瓶内的下毒痕迹清理干净,不留下任何指纹,并且也没有让办公室里的老师发现,这个可能性不大。 所以凶手在热水瓶里下毒的可能性基本被排除,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凶手是直接向江亦鸣的茶杯中投毒。 江亦鸣的茶杯上,除了他自己的指纹,警方还在上面发现了另外两枚指纹,但因为江亦鸣拧盖喝水的次数较多,他自己的指纹已将这两枚指纹覆盖,无法进一步取证。但可以肯定的是,凶手是拧开杯盖,将毒药投进水杯的。 范泽天又询问了其他几个老师,并未搜集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正在这时,女侦查员文丽忽然跑来叫他:“范队,我们从走廊监控视频里发现了一些线索,你过来看一下。” 范泽天立即跟着她来到学校保安室,学校里的各个监控视频都在这里的一个显示器上分格显示。 文丽调取今天早上案发前后五(3)班外面走廊的监控视频给范泽天看。 据视频显示,大约在今天早上8点56分左右,江亦鸣添完水,端着茶杯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当他走到走廊中部时,镜头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红色外套的女人,拦住他的去路。 从那红衣女人的肢体动作来看,两人似乎在压低声音争论什么。 只可惜那红衣女人一直背对着镜头,只能大约看出是个中年短发女子,相貌却瞧不清楚。大约一分钟后,女人快步走出了监控镜头,其时正是下课时间,走廊里到处是打闹的学生,并没有人注意这红衣女人。 红衣女人离开之后,并没有再进入监控镜头。 江亦鸣则继续往前走,最后进入了自己班教室,期间也没再遇见其他人。 文丽说:“这女人可以说是咱们目前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怀疑对象了。江亦鸣添水之后,只跟她有过近距离接触,只有她才有机会在说话过程中趁江亦鸣不注意悄悄将准备好的毒药投入水杯中。可惜视频不清晰,咱们无法找到更多有关她的线索。” 范泽天说:“咱们找老校长问一下。” 他把老校长叫到保安室,问他是否认识视频中的这个红衣女人。 老校长看了一眼,说认识呀,她叫许铁兰,是江亦鸣的老婆。 范泽天有些意外,瞧了他一眼问:“您只这么瞄一眼人家的背影,就能把她认出来?您确定您没有看错?” 老校长呵呵一笑说:“别看我上了岁数,可眼睛还好使,再说我跟江老师夫妇都算是熟人了,虽然只是瞧个背影,也能认出她就是许铁兰。” 范泽天问:“那据您所知,他们夫妻的关系怎么样?” 老校长叹口气说:“按说江老师刚刚出事,现在还躺在医院生死未卜,我不应该在背后说人家,不过他们夫妻关系确实不怎么好,江老师一年多前就已经搬到学校教师宿舍来住了,平时也极少回家。” 文丽问:“为什么会这样?” 老校长说:“许铁兰是在外面开服装店的,平时接触的人很广,咱们学校有老师曾看见她跟别的男人亲昵地牵着手在街上走。” 文丽这才明白过来,说:“您的意思是说,许铁兰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江老师气不过,所以干脆搬到学校来住,对吧?” 老校长说:“就是这个意思。江老师是个老实人,家里还有个念高中的女儿,估计他是不想离婚影响女儿的学业,可又不能容忍妻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找别的男人,所以只好眼不见为净,干脆搬出来住。” 范泽天指着视频问:“那您知道许铁兰今天到学校找江亦鸣有什么事吗?” 老校长说:“这我可不知道。” 范泽天想了一下,问:“您看有没有这种可能,许铁兰一心想要离婚,但江亦鸣为了女儿,或者为了男人的面子,也或者是因为其他原因,一直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许铁兰这次吵到学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她见他仍然不答应离婚,一怒之下,心生杀意,就将事先准备好的毒鼠药悄悄投入了江亦鸣的茶杯里。” 老校长摇头说:“这个我可不敢说,现在的人啊,我老头子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你们要是怀疑许铁兰,直接去找她不就行了。她的服装店名叫兰兰服装店,就在文华街拐角处,很好找的。” 他说完,叹息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2章 最好结局(2) 4 根据老校长提供的线索,范泽天带着女警文丽,很快就在文华街找到了这家兰兰服装店。 服装店门脸不大,里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流行时装,生意显得有些冷清,一个穿红色外套的中年短发女人正在柜台后面埋头按着计算机。 范泽天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女人正是监控视频中和江亦鸣发生争吵的那个红衣女人。 他走进服装店,用力咳嗽一声,红衣女人以为是顾客上门,抬头一看,见走进来的是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不由得愣了一下,急忙起身,从柜台后边走出来。 范泽天掏出警官证朝她亮了一下,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请问你是江亦鸣的妻子许铁兰吗?” 红衣女人点点头说:“是,我就是许铁兰,请问你们……” 范泽天问:“你丈夫在学校出了事,你知道吗?” 许铁兰说:“知道,学校已经通知我了。” 文丽忍不住道:“那你还有心思坐在这里按计算器?” 许铁兰叹口气说:“我已经去医院看过他了,医生说这一时半会儿只怕醒不来,店里无人看管,我只好先回来了。” 范泽天问:“今天上午,江亦鸣出事之前,你曾去学校找过他,是吗?” 许铁兰说是。 范泽天道:“好像你们还吵了起来,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许铁兰说:“我们只是为了一些家庭琐事争吵了几句。” 文丽说:“我看不只是争吵几句这么简单吧?在争吵过程中,你趁他不注意,揭开茶杯盖,将事先准备好的毒鼠药投进了他的茶杯,是不是?” 许铁兰吓了一跳,道:“你、你说什么?我怎么会对他下毒手?” 范泽天说:“根据我们警方调查,你有对他下毒的动机,因为你在外面有了男人,急着要跟他离婚,而他却一直拖着不肯点头。你也有作案的机会,他的水杯,只有你才能近距离接触。” 许铁兰苦笑一声说:“你们说错了,我还真没有杀他的动机,因为我们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经离婚了,我找别的男人,是我们离婚以后的事情。” 范泽天和文丽都愣住了:“你们离婚了?” 许铁兰说:“是的,只是因为女儿马上要参加高考,为了不让她分心,所以才一直没有公开。今天我去找他,是为了找他要女儿这个月的生活费。但是他告诉我说他最近手头有点紧,暂时拿不出钱,我当时很恼火,就跟他吵了几句。” 范泽天问:“那么争吵期间,你有没有碰过他的杯子?” 许铁兰摇头说:“没有,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拿出证据给你们看。” 原来许铁兰每次找江亦鸣要女儿的生活费,江亦鸣都会推三阻四,找各种借口拖延,有时明明没有给他却说给了,有时候只给了三百他却说给了五百,所以后来许铁兰每次去找他,都会事先把手机视频拍摄功能打开藏在手提包里,再将提包拉链拉开一角,把整个交涉过程偷偷拍下来,以免江亦鸣抵赖。而这次去找他,自然也不例外。 许铁兰说着,就拿出手机将视频播放给他们看。 范泽天一看,视频镜头正好对着江亦鸣胸口,江亦鸣手里拿着茶杯放在胸口处,一直没有放下,正好被镜头全程摄入。 视频里先是传来学生们嘈杂的吵闹声,然后是许铁兰向江亦鸣要钱,江亦鸣说没钱,接着就传来两人的争吵声。 整个视频时长约两分半钟,前面一分多钟是两人争吵的场面和声音,后面一段镜头晃动得很厉害,拍摄的是许铁兰从学校操场走过,一直到走出校门的画面,应该是许铁兰离开时怕被江亦鸣发现偷拍的事,不敢立即拿出手机关闭拍摄功能,所以后面又拍摄了一段时间。 这段手机视频全程记录了两人争吵的过程,通过视频可以清楚地看到,江亦鸣的水杯一直拿在他手里,并没有被别人碰过。 范泽天仍然有些不放心,叫文丽把这段视频拷贝下来,带回局里,后经技术人员检查分析,证实该视频为今天上午所拍,拍摄时间与学校监控视频拍到的红衣女人与江亦鸣在走廊争吵过程同步,且无做假伪造痕迹。 许铁兰的嫌疑因此被排除。 5 青阳小学投毒案很快就上了第二天报纸法制版头条,网上更是谣言四起,说是青阳小学出了一个杀人魔王,扬言要毒死全校师生,如今已有许多孩子和老师中招。 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好多家长都不敢把孩子送到学校上课。 警方一方面极力辟谣,一方面全力展开侦查,力争早日破案。 可是线索到许铁兰这里,就已经完全中断。 江亦鸣从办公室添水出来,到他走进教室上课,这期间只有许铁兰接近过他,也只有许铁兰才有机会向他下毒,可是现在有明确的证据排除了许铁兰的嫌疑。 那么凶手到底是谁?又是用什么方法投毒的呢? 范泽天坐在电脑前,将江亦鸣拎着茶杯从办公室走回教室的这段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在这期间,除了许铁兰跟他有过接触,就再也没有人靠近过他,就连在走廊里打闹的学生,也没有一个跑到他近前的。 难道凶手就是许铁兰? 难道是她使用了什么障眼法,蒙蔽了警方的视线? 范泽天在电脑前坐了半天,感觉有点口渴,起身去倒茶。他拿起自己的杯子,先往里面丢了一把茶叶,然后拿起热水瓶,正准备往杯子里倒开水,忽然心中一动,警方一直重点盯着江亦鸣添完茶水后走出办公室的这段视频,其实凶手下毒,并不一定是在他倒水之后,就像倒水时先放茶叶一样,凶手完全可以在江亦鸣的杯子空着的时候投毒,等到江亦鸣在杯子里注入热水之后,不就成了一杯毒茶吗? 当时江亦鸣的杯子里还留着上一杯水喝完后剩下的茶叶,所以就算在杯子里投入毒药,他也一定看不出来。 范泽天一拍脑袋,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他茶也不喝了,立即走回电脑前,将第一节课下课后,江亦鸣拎着空杯去往办公室的这段视频认真看了一遍,果然发现了玄机。 在江亦鸣经过第三间教室门口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理着平头身形瘦高、大约三十来岁的男人闯进视频镜头,从后面叫住了江亦鸣。 江亦鸣转过身,两人刚说了两句话,这时江亦鸣的手机似乎响了,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转身走向办公室,之后再没有与第二个人接触。 平头男子近距离接触江亦鸣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十秒,但如果有心投毒,这一点时间已经足够。 不巧的是,当该男子与江亦鸣说话时,也一直是背对着监控镜头,他到底有没有投毒,视频中并不能清楚显示。 该男子目送江亦鸣离开之后,又扭头走到五(3)班教室门口,朝教室里飞快地张望一下,然后快步走出镜头。 如果真的有人在江亦鸣往杯子里添水之前投毒,这是唯一的机会,这个平头男子也是唯一的嫌疑人。 范泽天让技术科的人截取到这男人的面部照片,打印出来后,立即拿到青阳小学,先是问门卫,年过半百反应迟钝的门卫看了照片一眼,摇头说没印象。 虽然学校有来访登记制度,可门卫经常在门卫室里看电视或者打盹,基本上没有执行,所以该男子,以及许铁兰进入学校,都没有留下任何登记信息。 范泽天又把照片拿给老校长看,老校长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摇头说:“不认识,不过感觉有点眼熟,可能是哪个孩子的家长。我再帮你问一下。” 他又拿着照片问了几个老师,最后终于有一个在五(3)班教数学的女老师认出了照片上的人,说:“他叫林冲,是咱们班林燕的爸爸,开家长会时我见过,觉得他的名字挺有意思,所以有点印象。” 范泽天正要问林燕的家庭住址,手机忽然响了,文丽在电话里说:“范队,你快回来,有人到公安局自首了,自称是毒害江亦鸣的凶手。” 范泽天吃了一惊,问:“他叫什么名字?” 文丽说:“他说他叫林冲。” 范泽天一下就振奋起来,说:“我马上回来。” 他立即驱车赶回局里,很快就在拘留室见到了前来投案自首的林冲。 林冲大约三十岁年纪,个子瘦高,留着平头,果然就是视频中出现的那个男人。 没待警方展开审讯,林冲就一五一十交待了自己的作案经过。 因为到学校开过几次家长会,林冲与江亦鸣也算是熟识了。 大约半年之前,江亦鸣找林冲借款八万元,说是自己正在和朋友合伙投资一个项目,保证两个月后把钱连本带利还给他。 因为他是女儿的班主任,为了能让女儿在学校得到他的照顾,尽管林冲在外面开货车跑长途挣钱不容易,但还是咬着牙拿出八万元积蓄借给了他。 谁知两个月后,江亦鸣并没有还钱给他。 林冲找他要钱,江亦鸣说自己投资失败,钱都亏进去了。 后来林冲多次讨债未果,江亦鸣还扬言说这钱咱不还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林冲没有想到这位平时看似文明懂理的人民教师,居然是一个无赖骗子,他一怒之下,就对江亦鸣动了杀机。 昨天上午,林冲带着事先准备好的毒鼠药“一步倒”,最后一次来到学校找江亦鸣讨债。江亦鸣仍然不肯还钱。 林冲强抑住满腔怒火,假装抽抽鼻子笑着问他茶杯里泡的是什么茶叶,闻起来这么香?说着用手揭开杯盖,凑上去闻了一下,另一只手却悄悄将半包毒鼠药撒了进去。然后又去五(3)班教室门口看了女儿一眼,就急匆匆走了。 林冲投毒杀人本是一时冲动,今天早上看到报纸上的新闻,才感到后怕,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到公安局自首。 一桩闹得无数家长和学生人心惶惶的校园投毒案,就此告破。 6 三天后,当文丽把写好的结案报告交给范泽天时,范泽天却迟迟不肯提笔签字。 文丽见他还在盯着电脑看那段江亦鸣与林冲在学校走廊说话的视频,不由得有些奇怪,问道:“范队,难道这案子还有什么问题吗?” 范泽天说:“这两天我对案子做了一些补充调查,发现还有一些疑点。第一,我调查了江亦鸣的财务状况,虽然他最近有些经济紧张,却并无迹象显示他最近参与过什么大的投资。” 文丽说:“也许他说自己与朋友合伙投资生意,只是骗林冲借钱给自己的借口,说不定他把借来的钱拿去花了也有可能呀。” 第43章 最好结局(3) 范泽天没有理会她,接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第二点,据林冲交待,他在学校找到江亦鸣后,先是向他要债,然后又说茶叶的事,最后才一手揭开杯盖,另一只手悄悄投毒。可是你看,视频中显示,他跟江亦鸣接触的时间不超过三十秒,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这么多事,我觉得有点困难。最主要的是,你看他的两只手,左手似乎一直在动,可右手却一直垂在裤腿边,并没有抬起一下,怎么可能‘用一只手揭杯盖,另一只手投毒’?” 文丽佩服地道:“范队,你观察得可真仔细,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疑点。可是如果林冲没有投毒,他为什么要来公安局自首呢?难道他不知道投毒杀人是严重刑事犯罪,如果江亦鸣死在医院,他可是要判死刑的。” 范泽天皱着眉头说:“看来其中必有隐情。” 文丽道:“那咱们要不要重新提审林冲?” 范泽天摆手说:“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承认这件事是他干的,在没有明确的新证据之前,咱们再审他多少次都没有用。你查一下他的家庭住址,咱们去他家里看看,说不定能从他老婆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林冲的家住在槐树堤村,那是一个城中村,他老婆叫毛桃花,是一个嫁到小城的乡下女人。毛桃花没有正式工作,在城中村一条小巷口摆了个水果摊,挣点辛苦钱补贴家用。 范泽天带着女警文丽找到毛桃花时,正是这天早上,毛桃花刚在巷口把水果摊支起来,见两个警察来找她,倒也不是很吃惊。想必是警方已将他丈夫的事通知她了,她知道肯定会有警察上门找她。 范泽天朝她道明身份之后,问她:“你丈夫投毒杀人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对吧?你怎么看这件事?” 毛桃花嗫嚅着说:“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平时他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去投毒害人呢?” 范泽天问:“你们家的存折归谁管?” 毛桃花说:“他在外面跑运输,平时都是我管着。” 范泽天问:“半年前,你丈夫有没有找你要存折取过一笔八万块钱的款?” 毛桃花摇头说:“没有,他很节俭,只存钱,很少取钱,更不用说取这么大一笔钱。” 范泽天问:“上个星期四,也就是你丈夫投毒的那天,你可曾发现他有什么异常?把那天的情况跟我们说一下吧。” 毛桃花想了一下说:“没发现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呀。那几天因为车坏了,他一直在家里休息。那天早上起床,他问我是不是动了他的毒鼠药。因为家住一楼,平时老鼠特别多,所以前两天他就从地摊上买了一包‘一步倒’回来灭鼠,当时只用了半包,还剩下半包放在抽屉里。我跟他说我没有动过这东西,他说奇怪了,我怎么觉得这毒鼠药好像少了一点呢。后来他没再说什么,用纸包了那包毒鼠药就出去了。” 范泽天问:“他有说要拿毒鼠药出去干什么吗?” 毛桃花说:“他说这东西放在家里太危险,所以拿出去丢了。第二天早上,他在村口阅报栏里看了报纸回来之后,就显得坐立不安,后来急匆匆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又过了一天,有个警察上门通知我,说他因为投毒杀人,已经被警方拘留。我这才知道他出事了。” 范泽天又问了一些其他情况,见问不出什么线索了,才离开水果摊。临走时,叫文丽在水果摊上买了几斤水果,毛桃花一个劲儿地道谢。 回去的路上,范泽天紧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文丽知道他在思考案情,坐在车里连大气也不敢出。 回到局里,范泽天叫人从物证室把江亦鸣的那只茶杯拿出来,然后戴上手套,把杯子里里外外重新检查了一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杯盖内侧几个毫不显眼的浅痕上。 文丽赶紧说:“技术科的人在检查杯子时,也发现了这几处痕迹,应该是平时留下的茶渍。” 范泽天摇头说:“这可不一定。”他叫人拿来一个带盖的双层透明玻璃杯,大小样式跟江亦鸣的杯子差不多。他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速溶咖啡,然后在杯盖内侧顶部轻轻涂上几处胶水,再将一些咖啡颗粒洒在胶水上,盖上杯盖,咖啡颗粒一直粘在胶水上,并没有掉下来。 范泽天又将杯子注满开水,拧上盖子,拎着杯子在办公室走了一圈,因为杯里水太满,走动之下,杯子里的水荡来荡去,冲刷杯盖,很快就将杯盖内的胶水和咖啡颗粒溶化,再打开杯盖,杯盖内侧只留下与江亦鸣茶杯盖里一样的淡淡痕迹。 7 文丽等人看得莫名其妙,不知范泽天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范泽天瞧了他们一眼,道:“你们现在还没有看明白吗?江亦鸣水杯里的毒,并不是在他拿着空杯子去倒水的时候投进去的,也不是他倒水之后投进去的,而是在他喝第一杯水的时候,就已经投进去了。当他杯子里只剩下半杯水时,就有人像我这样,用胶水将毒鼠药粘到了杯盖内。所以江亦鸣喝完第一杯水并没有中毒,但等他添满第二杯水时,就像我刚刚做的这个试验一样,毒药很快溶入到水中,江亦鸣再喝水,就中毒了。” 文丽说:“江亦鸣喝第一杯水的过程中,曾在出去做早操时将茶杯放在教室讲台上,这是唯一适合凶手下毒的时间。可是根据视频显示,早操期间并没有人进入五(3)班教室,那个时间段内,教室里空无一人啊。” 范泽天说:“不错,早操期间,五(3)班教室里确实没有人,但你们别忘了,早操解散后,有几个孩子抢先跑回教室做作业,数分钟后,江亦鸣才走进教室。” 文丽终于明白过来:“你是怀疑投毒的人,就在先回教室的这几个孩子当中?投毒的孩子抢先回到教室,趁江亦鸣还没有回来,就用你的方法,将毒鼠药沾在杯子上。因为当时杯子里只有半杯水,毒药并未立即溶入水中,所以直到江亦鸣喝第二杯水时,才出现中毒症状。” 范泽天点点头说:“应该是这样的。” 文丽说:“据我们调查,当时先回教室的一共有七个孩子,凶手会是哪一个呢?” 范泽天说:“现在基本可以确认,投毒的孩子就是林燕。” 文丽一怔,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范泽天说:“上周四,也即案发当日早上,林冲发现家里的毒鼠药好像少了一点,他问他老婆是不是动过这包毒鼠药,他老婆说没有动过。他家总共三口人,剩下一个,最有可能拿走毒鼠药的,就只有他女儿林燕了。” 文丽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当林冲发现女儿动过毒鼠药之后,立即紧张起来,现在经常有学生自杀的新闻报出来,他也害怕女儿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一时想不开就……所以他把剩下的毒鼠药拿到外面扔了,然后又去学校找女儿,结果正好在走廊碰见了女儿的班主任江亦鸣,他想跟老师反映这个情况,可是刚刚开口,江亦鸣的手机就响了。江亦鸣叫他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就去接电话了。林冲只好去教室找女儿,这时已经下课,林燕并不在教室。根据我们的调查,林冲曾经在操场上找他女儿说过话。我猜想,林冲应该是询问女儿有没有动过家里的毒鼠药,林燕当然不会承认。林冲见女儿没什么事,也许是叮咛了女儿几句,也许是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早上看错了,所以并没有再深究这件事。” 范泽天说:“直到第二天早上,林冲看到报纸,知道江亦鸣被人投毒,而且凶手投下的正是‘一步倒’,他才意识到,是女儿偷了家里的毒鼠药毒害了老师。为了替女儿顶罪,他只好到公安局自首,说自己就是投毒凶手。” 文丽不解地道:“可是林燕还只是一名小学生,听说江老师对她还不错,她怎么会想到要毒害自己的班主任的呢?” 范泽天道:“这个就要问林冲了。” 警方再次提审了林冲。在新的证据面前,林冲久久无语,过了好久,才点头承认范泽天的推理是正确的,他确实是想帮女儿顶罪。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如果从现在开始就背负上杀人凶手的罪名,那她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呀! 范泽天问:“你女儿为什么要向江亦鸣下毒?” 林冲就流下泪来,咬牙道:“江亦鸣是个畜生,他是个畜生啊……几个月前,我女儿就告诉她妈妈,说江老师经常把她叫到宿舍,单独给她辅导作业,有时老师会跟她说一些很下流的话,还把她抱到床上,脱她的裤子……我老婆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妇女,觉得江老师不是这样的人,就骂女儿,叫她不要乱说。直到江亦鸣出事之后,我老婆才把这事告诉我……” 范泽天和文丽听完他的哭诉,心头异常沉重,久久说不出话来。 “可是,”文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不解地问范泽天,“早操之后,教室里一共有七个女生,林燕又是怎样避开其他人的目光进行投毒的呢?”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一个小女孩,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在有其他同学在场的情况下,想要顺利完成投毒计划而且又不被其他人看见,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根本没有想过要避开其他同学的视线。” 文丽一惊:“你的意思是说,另外那六个女孩,其实是她的同谋?难道她们都曾被江亦鸣……”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 8 范泽天刚走出审讯室,刑警小刘就跑来报告说,刚刚医院打来电话,说江亦鸣情况好转,已经苏醒过来。 范泽天说一声“好”,立即带着文丽和小刘赶往医院。 三人刚走到医院住院大楼下,就听“砰”的一声响,一个男人不知从哪一层的窗户坠下,正砸在他们面前的水泥地板上。 三人吓了一跳,走近一看,那男人脑浆迸裂,鲜血溅了一地,已经当场断气。 文丽脸色一变,嚷道:“这不是江亦鸣吗?” 范泽天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坠楼男子,还真是江亦鸣。 不一会儿,医院的人也纷纷跑了出来。 小刘认识江亦鸣的主治医生,冲过去一把拽住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医生也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刚刚才苏醒过来,趁护士出去换药,病房没人的时候,自己爬上了窗台,他住在七楼病房,所以摔下来就……” 一个护士慌里慌张地跑出来,递给范泽天一张纸条说:“警察同志,我在江亦鸣的病床边发现了一张写在药片包装盒上的字条,你看看。” 范泽天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字:“没有人给我下毒,我是服毒自尽,我好辛苦,我不想活了……” 落款正是“江亦鸣”。 文丽凑过来,看看字条,又看看地上的江亦鸣,似乎隐隐明白了他临死前的心情。 她叹口气说:“也许,这已是这个案子最好的结局!” 第44章 毒药毒手(1) 1 在青阳市公安局,有一位双目失明却破案如神的盲探。他叫唐天,原是刑侦大队副队长,因为在一次缉凶过程中,被歹徒刺伤双眼,就成了瞎子。 他虽然双目失明,心里却是透亮,凭着多年的办案经验和过人的本领,仍然帮助警方破了不少大案。 最近,青阳城里出了一桩离奇命案,一个名叫邹洪财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毒杀,案发现场却找不到跟凶手有关的任何线索。 死者邹洪财刚过而立之年,家境殷实,靠放高利贷收阎王债,赚了不少昧心钱,大伙儿背地里都叫他“邹扒皮”。 这一天,正是邹洪财三十岁生日,一向小气的他并没有大摆宴席大宴宾朋,只是请了三个关系较好的朋友到青阳大酒店吃饭。 邹洪财和三个朋友在包房里吃过饭后,又吃了些水果和西瓜,正要起身结账时,忽然倒在沙发上,口吐白沫,全身痉挛,众人来不及叫医生,他就已经死在沙发上。 警察很快赶到现场,法医察看邹洪财的尸体,发现死者尸体呈紫红色,口鼻间有淡淡的苦杏仁味,很明显是氰化钾中毒身亡。 在排除了服毒自尽的可能性后,警方认定他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邹洪财毒发身亡之前,饭前饭后两个多小时,一直待在包房里没有出去。 如果他真是被人下毒谋害,那么凶手下毒的地点,一定就在包房里。 那间包房,自从被邹洪财包下后,除了一名女服务员进出过之外,就只剩下他那三个朋友了。 那名女服务员是外地人,进入酒店工作还不到一个礼拜,根本不认识邹洪财,基本可以排除是她下毒作案的可能。 剩下的,一直与邹洪财共处一室的那三个朋友,就成了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 那三个朋友中,年纪最大的叫老帅,已经五十开外,是珍香米店的老板,另一个叫章学友,是开地下赌坊的,最年轻的一个叫龅牙灿,是个街头混混,经常出面帮助邹洪财催收欠款,人们都说他是邹扒皮的狗腿子。 听说自己成了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龅牙灿当时就嚷开了:“邹老板吃过的饭菜,咱们也吃了,邹老板饮过的酒水,咱们也喝了,邹老板吃过的水果,咱们也一同吃了,如果咱们之中有人投毒害人,为什么其他人没中毒?再说咱们跟邹老板关系这么好,又为什么要谋害他呢?” 这一番话,还真把警方给问住了。 警方认真化验了桌上的残汤剩菜烟茶酒水,以及所有可能被人下毒的东西,都没有发现有人投毒的迹象。 如果邹洪财真是被人投毒害死,为什么在现场检验不到下毒痕迹?凶手是谁?他是怎样下毒毒死邹洪财的? 针对这些问题,警方做了详细调查,却没有找到答案。 邹扒皮之死,遂成迷案。 负责侦查邹洪财命案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探长铁头。 铁头以前曾在唐天手下当过探员,唐天眼睛看不见之后,曾协助他破过几桩要案,所以他很快就升职做了探长。 铁头十分钦佩和敬重唐天这位老上司,遇上棘手的案子,总要去向他请教。 唐天眼盲之后,一直过着半退休的生活,独自一人住在一间小阁楼里,很少出门。 铁头因为邹扒皮的命案去向他请教时,他正靠在躺椅上一边听着收音机哼着花鼓戏,一边喝茶。 唐天听铁头叙述完案情,忽然从躺椅上站起,拄起拐杖说:“走,带我去现场瞧瞧!” 他虽然是个瞎子,却总喜欢说“瞧瞧”这两个字。 他说他的眼睛虽然瞎了,但仍然看得见东西,别人用眼看,他却是用“心”看。 铁头领着他来到了青阳大酒店。 虽然已经过去三天时间,因为案情一直没有进展,案发的那间包房一直处于警方封锁状态,里面的一切都保持着案发时的原样,就连桌子上的残汤剩菜,虽然已经发馊发臭,但未经警方许可,酒店里的人也不敢进来收拾。 唐天进屋后东摸摸西嗅嗅,在屋里转了一圈,就让铁头去把酒店经理和当日服务的女服务员找来。 不大一会儿,铁头就领着两个女人走进房来。 前面一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容貌美丽,衣着得体,正是酒店经理丁婕。 丁婕本是青阳大酒店的一名女服务员,因为灵巧干练,工作出色,很快就从领班、部长、主管,一路升到了餐饮部经理。据说她深得酒店总经理张大少的好感,两人已经订下婚约。 张大少既是这间酒店的老板,也是青阳首富,名下拥有包括青阳大酒店大内的十余处产业。 走在她后面的,则是那天在包房服务过的女服务员。 2 唐天首先问丁婕:“你认识邹洪财吗?” 丁婕用力点了一下头,忽然想到对方是盲人,看不见自己的动作,赶紧又说:“认识。他经常到我们酒店吃饭,时间长了,就熟识了。” 唐天仰着头问:“他经常到你们酒店吃饭吗?我听说他是一个很吝啬的人。” 丁婕面对的虽然是个瞎子,但她却总感觉到那双盲眼背后似乎有两道无形而锐利的目光,在盯视着她,自己哪怕说出半句谎话也会被对方看穿。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说:“他对别人小气,对自己还是蛮大方的。” 唐天接着问:“那天邹洪财来酒店吃饭,房间是他亲自订下的吗?” 丁婕说:“是的,一个星期前就已经订好了。” 唐天问:“对于他的死,你怎么看?” 丁婕想了一下说:“他是个放高利贷的,平时肯定得罪了不少人,有人想要杀他泄愤也是有可能的。” 唐天朝她点点头,又把脸偏向那名女服务员:“邹洪财请客吃饭的那天,是你负责招待的,是不是?据你观察,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那名女服务员还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脸上带着怯怯的表情,摇摇头说:“没有发现。” 唐天放缓语气说:“麻烦你把那天邹洪财等五人进屋吃饭的情况,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越详细越好。” 女服务员点点头说:“好的。” 据这名女服务员介绍,那天中午,邹洪财先到酒店,其后他请的三位朋友才陆续来到。 客人用餐的时候,女服务员一直站在旁边服务,并没有发现某道菜只有邹洪财一个人吃而其他客人没有下筷的。 饭是预先盛到一个大盆里,端上桌后由她分盛给每位客人的。 酒是邹洪财自带的青阳玉液,每个人都喝了。 他们喝的是龙井茶,也是由她泡好倒给每个客人的。 按照酒店惯例,包房吃饭的客人,饭后都要赠送一两样果品。 邹洪财他们用餐完毕,女服务员又给他们端上来一盘苹果。 苹果以及削苹果的水果刀,都是女服务员预先洗涤干净了的。 丁婕知道邹洪财有洁癖,每次来吃饭,都担心酒店赠送的水果不干净,一定要亲自削皮。她担心这名女服务员是新手,怕她手脚不利索,还特意过来检查过,确认她将水果已洗得十分干净,才叫她端上来。 果盘刚端到茶几上,龅牙灿就大大咧咧拿起水果刀削了一个苹果,自顾自吃起来,接着邹洪财也自己动手削了一个苹果吃,然后章学友和老帅也自己削了苹果来吃。 等他们吃完苹果,女服务员又把果盘里的果皮果核端出去倒掉,洗净刀盘,再端上来一个大西瓜,给他们解暑。 西瓜是邹洪财自己动手切开的,每个人都吃了两块。 吃完西瓜,五人坐在沙发上聊了一会儿天,女服务员正在收拾桌子,就看见邹洪财突然口吐白沫,全身抽搐,倒在沙发上。 唐天听完,紧抿双唇,坐在沙发上沉思起来。 铁头知道他问完话了,就挥挥手,让丁婕带着女服务员悄悄退出去。 唐天皱眉想了一会儿,说:“如果女服务员叙述准确的话,那么问题并不是出在饭桌上。因为邹洪财吃过的茶酒饭菜,其他人也同样吃了,如果是在饭桌上下毒,没有理由只毒死他一个人而其他人却安然无恙。” 铁头问:“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出在苹果上。在这次请客吃饭的过程中,邹洪财唯一没有与人分享的东西,只有他吃掉的那个苹果。” 铁头说:“可是那些苹果,都是被女服务员事先洗干净了的,而且还被经理亲自检查过,就算有人用针管把毒注射到苹果里面,但那一盘苹果端上来,邹洪财只是随意拿起其中一个削皮吃了,凶手又怎么能断定邹扒皮一定会吃到他下毒的那个呢?除非把一盘苹果全部下毒,这样一来,中毒而死的就不止邹洪财一个人了。” 唐天道:“你说得一点不错,凶手无法预知邹洪财会吃哪只苹果,所以不可能事先下毒。我推断,凶手是在邹洪财拿起苹果,确切知道他要吃哪只苹果之后,才针对他下毒的。” “这怎么可能?邹洪财从果盘里拿起苹果,自己拿刀动手削皮,然后直接就吃了,期间并没有别人碰过他吃的苹果,怎么下毒?” 唐天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是问他:“那天用过的果盘和水果刀,是否还在这里?” 铁头说:“还放在这里,没有人动过。不过我们早已检验过,上面都没有投毒的痕迹。”说着将放在茶几上的玻璃果盘和果盘里的水果刀递给他。 唐天摸摸那只果盘,并无特别,又拿过水果刀,从刀柄到刀尖都小心翼翼地摸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机关,又拿到鼻子下闻了闻,两道浓眉忽然皱起来,把刀递给铁头:“你闻闻,这刀有什么味道?” 铁头闻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说:“没什么味道啊。” 唐天说:“看来你的鼻子还是没有我的灵光,我嗅出来了,上面有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 铁头一怔:“苦杏仁味?那不就是氰化钾的味道?不可能啊,我们已经检验过,上面并没有毒药。” “这刀在削完苹果之后切西瓜之前,已经被女服务员拿去清洗过,你们事后在上面验不出毒来,那是自然。只是上面涂抹过的毒药虽被洗净,但那股氰化钾特有的苦杏仁味,却附着在刀上,挥之不去。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鼻子却比你们灵敏些,所以一闻就闻出来了。” “你是说这水果刀上被人抹了毒药,拿它削苹果时,毒药就沾染到了苹果上,人吃了苹果,自然就会中毒,是不是?” 唐天点头说:“我想应该就是这样。” 铁头道:“这就奇了,拿这把刀削苹果的,邹洪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为什么其他人没事,偏偏他就中毒了?” 唐天又拿起水果刀嗅了嗅,忽然问:“邹洪财是左撇子吧?” “是的。” “这就对了,毒药涂在刀刃右边,别人右手持刀削苹果时,有毒的一面,面向着果皮,只有左撇子用左手拿刀时,刀刃上的毒药才会沾染到果肉上。氰化钾是剧毒药,只要沾染上一点,也足以置人于死地。恰好他们削下的果皮很快就被女服务员端出去倒掉了,所以警方事后丝毫检验不出下毒痕迹。” 铁头钦佩地点点头,接着问:“那到底是谁在刀刃上涂抹毒药的呢?” 第45章 毒药毒手(2) 唐天说:“刀在进这房间之前,已被女服务员清洗过,所以应该是进到这屋里之后,才被人涂抹上毒药的。” 铁头思索着道:“这么说来,凶手就在邹洪财宴请的那三个朋友之中了。”他忽然一拍大腿,“对了,凶手一定就是龅牙灿。” “为什么?” “刀拿进来之后,要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涂抹上毒药而不被人发现,是很难的。龅牙灿是第一个抢着削苹果的人,只有他才有可能借削苹果之机,将毒药涂抹在刀锋外侧。” 唐天想了一下,却摇摇头说:“龅牙灿这个人我认识,我觉得他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第一,他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叫他打架催债还行,叫他用如此缜密的手法下毒害人,估计打破他的头他也想不出如此完美的办法。第二,他只是个街头混混,无业游民,平时靠着给邹扒皮做打手,才挣些钱财。邹扒皮如果死了,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铁头想了一下,又说:“听说章学友与邹洪财的老婆暗渡陈仓,关系暧昧,莫非是奸夫淫妇勾结起来,谋害亲夫?” 唐天说:“目前没有其他线索,也只好朝这个方向查一查了。” 铁头顿时来了精神:“我这就去找章学友。” 唐天用拐杖拦住他说:“不忙。这个章学友是个开赌场的,对警察特别敏感,咱们还只是揣测,并无十足证据,你直接去找他,如果打草惊蛇,让他有了警惕之心,反而不好。我看你不如去邹洪财家里转转,从他老婆那边下手,也许会有些线索。” 铁头点头说:“好,就听你的。这个案子要是破了,我请你到青阳大酒店吃大餐。” 3 第二天早上,唐天正在听涛轩茶社喝茶,忽然听见楼梯被人踩得噔噔作响。 他一听这脚步声,就知道是铁头来了。 铁头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喝口茶,喘口气,兴奋地说:“天哥,邹扒皮的命案,终于有眉目了。” 唐天就问:“是么,难道真是章学友干的?” 铁头说:“凶手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他昨天告别唐天离开青阳大酒店后,就立即着手调查章学友与邹洪财老婆之间的关系,发现两人以前确曾有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但这种关系并未维持多久。 章学友的妻子是青阳黑社会青龙帮龙头老大的女儿,任性霸气,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当她侦知丈夫有外遇之后,竟然发明了一种男人贞操内裤强迫章学友穿上。 这种贞操内裤设计非常巧妙,章学友穿上之后,大小便无虞,但若想与女人发生关系,非得要用妻子手中的钥匙开锁才行。而且章学友的黑帮老丈人也放出狠话,要是章学友敢对不起他女儿,他就要亲手阉了他。 章学友迫于内外压力,早已与邹扒皮的老婆断绝关系。所以说他为情杀人,几无可能。 但铁头去邹扒皮家里调查时,却另有发现。 他在邹扒皮的卧室里找到一个半尺见方用密码锁锁住的铁匣子。 据邹扒皮的老婆说,那个铁匣子是邹扒皮专门用来收藏重要票据的,只有邹扒皮自己才能打开。 铁头把这个铁匣子带回公安局,请技术人员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装的都是邹扒皮放高利贷的账目和别人欠他阎王债的借据。 其中借款数目最大的一张借据,是一年多前写下的,所借钱款竟达五十万元。如果利滚利算下来,现在最少也得还八十万。 而向邹扒皮借下这笔巨款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生日酒席上宴请的三个人中的一个——珍香米店的老板老帅。 唐天喝着茶问:“所以你怀疑毒杀邹洪财的凶手,就是老帅?” 铁头说:“我调查过了,老帅的米店最近资金周转有点困难,估计邹扒皮肯定三番五次找他催收过欠款,在这种情况下,他生出杀人逃债的念头,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唐天轻轻摇一摇头道:“我听说珍香米铺的生意一向红火,现在又开了两间分店,八十万元虽然有点多,但老帅应该还是还得起的。像他这种谨小慎微精于算计的商人,为了一笔欠款去冒险行凶杀人,似乎不大可能。” 铁头有些急了:“当时在场的就只有三个人,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那你说凶手到底是谁?” 唐天淡然一笑,也回答不上来。他让铁头把从邹扒皮家找到的那个铁匣子给他。他摸索着打开铁匣子,拿出里面的一叠纸片,一张一张地“看”着。 铁头知道他看不见,就探过头来,一张一张地念给他听,某某借邹洪财人民币多少多少,利息几多,三月为限,逾期不还,利息翻倍……其中借款数目最大的,果然是老帅那一张。 当唐天拿出最底下那一张纸片时,铁头却停住了。 唐天问他为何不念了,铁头笑答:“没法念,这是一张白纸。” 唐天奇道:“邹扒皮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铁匣子里放一张白纸?” 铁头道:“这张白纸放在最下面,估计是用来垫盒子的,并没有什么用处。” 唐天在铁匣子里摸了摸:“不对,这铁盒子干干净净,根本不需要用纸来垫。” 他把那张白纸铺在桌上,用手轻轻一摸,人就怔住了:“不对,这纸上有字。” 铁头笑道:“天哥,我的鼻子不如你灵敏,可眼力劲总不比你差吧?这就是一张白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唐天并不理会他,只蹙着眉头,一边用两根手指在那白纸上轻轻摸索着,一边说:“我摸得出,这上面确实有字,是用钢笔写的。这不是借据,而是一份保证书。” 铁头见他说得认真,不像开玩笑,就疑惑起来:“那您说,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唐天一边摸索着纸上的字迹,一边念道:“本人保证,结婚之后,仍与邹洪财保持情人关系,每月至少约会两次,如违此约,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铁头不由得怔住:“这听起来有点像邹扒皮的情人写给他的保证书。” 唐天说:“确实是的。” “那你再摸摸,看看这是谁写的?” 唐天又往落款处摸了一下,脸上露出惊奇之色,半晌才吐出一句:“署名是丁婕,时间是邹洪财被害的前五天。” 铁头差点跳起来:“你老人家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怎么觉得这就是一张白字,上面连半个字迹也没有呢。” 唐天翻着白眼问:“你真的看不见上面的字迹?” 铁头摇头说:“看不见。” 唐天一怔,把那张白纸放到鼻子前闻了闻:“难怪,这纸上有淀粉和碘酒的味道。据我所知,在淀粉里加入几滴碘酒制成蓝色墨水,刚开始书写时,字迹是蓝色的,但四五天之后,字迹就会因化学反应而渐渐变淡,直到最后完全看不见。也幸亏遇上我这瞎子,要不然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这白纸上还写得有字。” 铁头这才恍然大悟:“丁婕那个女人,看起来端庄秀气,原来暗地里竟和邹扒皮有一腿。只是她给情夫写保证书,为什么要用隐形墨水呢?” 唐天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眉头一展,说:“最合理的解释是,因为她不想让邹洪财以外的人看到这份保证书,因为她知道邹扒皮会在她写下这份保证书的几天后死去,如果警察看到这份保证书上的字迹,就会怀疑到她头上。” “她怎么会预先知道邹扒皮会在五天后死去呢?除非她就是……” “对,她就是谋杀邹扒皮的凶手。” 铁头一拍脑袋:“不错,她才是谋杀邹扒皮的凶手。她与邹扒皮曾经有过暧昧关系,现在要跟青阳首富张大少结婚,却无法摆脱邹洪财的纠缠,甚至邹洪财还得寸进尺地要求她结婚之后,仍要与他保持这种不正当关系,他怕她反悔,还叫她亲笔写下保证书。丁婕只好先用隐形墨水写一份保证书稳住他,然后再想办法铲除他这块她成为富家少奶奶路上的绊脚石。只是她又是怎么在水果刀上下毒的呢?” 唐天道:“那个女服务员不是说她洗苹果和水果刀的时候,丁婕还亲自检查过吗?我想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把毒涂抹到刀刃上的。” 铁头兴奋地跳起来:“好家伙,原来凶手竟然是她。我这就带人逮捕她去。” 4 太阳升得老高,听涛茶社的茶客渐渐多起来。 唐天坐在茶社里,一边喝着茶,一边等候着铁头的消息。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茶社的服务生忽然叫他去接电话,说有人把电话打到服务台找他。 他敲着拐杖走过去,一接电话,是铁头打来的。他就问:“丁婕抓到了?” 铁头丧气地说:“没有,让她给跑了。我带人到青阳大酒店找她,把你的推理一字不漏地跟她说了,她当时就认罪了,只是说要进屋换件衣服才能跟我们走。谁知我们在她房门口等了十几分钟,也没见她出来,撞门进去一看,才知道她已翻窗逃走。我们在酒店周围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 唐天“哦”了一声,说:“那就太可惜了。” 铁头顿了一下,说:“天哥,我看这个女人不简单,她已经知道是你协助我们侦破这个案子的,我担心她可能会去找你的麻烦。我马上带两个兄弟赶去你那里,你自己要小心点。” 唐天坦然一笑:“你太多心了吧?” 喝过早茶,唐天回到自己的小阁楼时,屋里滴答作响的自鸣钟正好敲响十下。 他刚踏进屋里,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眉头微皱,嘴里虽然若无其事地哼着花鼓戏,心里却警惕起来,忽然抬起手里的拐杖,一按机簧,“波”的一声,一枚银针突然从拐杖里激射而出,直朝摆放自鸣钟的方位射去。 接着便听见“哎哟”“扑通”两声,似乎有个女人被银针射中腿部,站立不稳,跌倒在地。然后又是“叮当”一声,似乎是她手中拿着的短刀或匕首掉在了地上。 唐天淡淡地问:“来者可是丁经理?” 那个女人道:“是我。”又惊诧地问:“我是翻窗进来的,我知道你双眼虽盲,耳目却比常人灵敏,所以一直屏气凝神,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屋里的,甚至连方位都算得这么准?难道你不是瞎子,你的眼睛看得见?” 唐天呵呵笑道:“非也非也,我可是个如假包换的瞎子。你问我是如何察觉到你的,其实很简单,我在这屋里住了几十年,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声音,我都熟悉得跟自己的手指头似的,当然包括桌上自鸣钟的滴答声。你进屋之后,虽然屏气敛息,让我听不到你的呼吸声,但你却正好站在了自鸣钟前。如果你做了十几年瞎子,你就会明白自鸣钟没人挡住和被人挡住时,发出的滴答声是不一样的。” “死瞎子,谁叫你多管闲事?我好好的计划,都叫你给破坏了,真没想到我竟然会输给一个瞎子。我不甘心!我已经杀了一个人,反正已是死罪,今天若不杀你,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丁婕脸带杀机,弯腰拾起地上的匕首,忍住腿上被针扎中的痛,猛然朝他扑过去。 就在这时,铁头带着两名警察飞身闯入,“砰”的一声,他手里的枪响了…… 第46章 交换杀人(1) 1 深夜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梅雨正在洗手间里,当她急急忙忙从洗手间跑出来时,外面的敲门声已经变成砰砰叭叭的踢门声,梅雨就知道要糟了。 果不其然,她刚打开门,丈夫赵子梁就带着满身酒气冲进来,劈面就是两个耳光,打得梅雨眼冒金星。 “为什么这么久才开门?” 赵子梁瞪着一双被酒精烧红的眼睛问:“是不是背着老子,在家里偷汉子?” 不待梅雨分辩,他就像猎狗一样,在卧室里到处寻找起来,床上床下,衣柜阳台,甚至连壁厨都找过,并没有找到野男人的痕迹。 梅雨小心翼翼地辩解:“刚、刚才我在洗手间……” “放屁,上个厕所需要这么长时间吗?肯定是等你的野男人从阳台翻墙跑了才出来开门吧?” 赵子梁没有找到“猎物”心有不甘,忽然扯住妻子的头发,一拳打在她眼角。 梅雨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赵子梁冲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梅雨蜷缩在墙角,双手抱头,默默地流着眼泪,默默地咬牙忍受。 梅雨本是一个乡下女孩,为了供弟弟上学,她早早地就辍学来到城里打工,为了挣钱,她发过广告,做过保姆,当过餐厅服务员。 三年前,她在赵子梁开的超市里当婴儿奶粉推销员,因为年轻漂亮而被单身老板赵子梁一眼看中。 当时梅雨的弟弟刚刚考上大学,急需一大笔钱交学费。 梅雨对赵子梁说,只要你负责我弟弟的大学学费,我就嫁给你。 赵子梁自然满口答应。 就这样,梅雨嫁给了比自己整整大了二十岁的赵子梁。 结婚后,梅雨才发现赵子梁有两个毛病,一是脾气暴躁,二是疑心病重。 尽管梅雨婚后辞职在家里当起了家庭主妇,但赵子梁仍然对她不放心,经常怀疑年轻漂亮的妻子会去勾引外面的野男人,整天疑神疑鬼,稍有不如意,轻则张口谩骂,重则拳脚相向。 梅雨为了能资助弟弟完成学业,也只有忍辱吞声,默默流泪。 今天晚上,赵子梁醉酒夜归,只因梅雨开门慢了,便引起他的疑心,招来一顿毒打。 梅雨瑟缩在墙角,像一只受伤的小鹿,除了默默忍受,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赵子梁施暴完毕,自己亦觉得累了,往床上一倒,酒意上涌,很快就打起呼噜来。 梅雨流着眼泪,不知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抬头看看睡得像死猪一样的赵子梁,忽然心头一狠,爬起身冲进客厅。 客厅小桌上放着一把锃亮的水果刀。 她操起水果刀冲到卧室床边,恨不得一刀刺穿赵子梁的咽喉。 可是举起的水果刀,却久久刺不下来。 自古杀人偿命,如果一刀捅死他,自己也难逃一死。 自己一死不要紧,可怜弟弟上学没了依靠,乡下父母无人赡养…… 念及此,梅雨放下屠刀,一屁股坐在地上,辛酸的眼泪又流下来。 第二天早上,赵子梁一觉睡醒,好像已经忘记昨晚的事,依旧像往常一样,开着他的黑色本田雅阁,载着妻子出去吃早餐。 他们俩都喜欢吃热干面。 在他们居住的小区对面街边,有一家风味早餐店,店里的热干面做得十分地道。 每天早上,赵子梁都要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捎上梅雨去这家店里吃早餐,然后夫妻俩各干各的,赵子梁开车上班,梅雨则留在家里,逛逛街,买买菜,做做家务,消磨时间。 那家早餐店门脸不大,店里也就十多张桌子,由一个胖女人带着她儿子经营。 胖女人姓鲁,大伙都叫她肥得鲁,她在店里只管收钱结账,跑堂打杂的活儿,全由她儿子小舟一个人干。肥得鲁的丈夫是一个长途货运司机,常年奔波在外,一年难得回几次家。 听说小舟是一名辍学的高中生,不知道为什么,梅雨每次看见这瘦弱少年时,就会想起自己的弟弟。 赵子梁把车停在早餐店门口,梅雨下车时,顺手拿起一副墨镜戴在脸上,她不想让别人,尤其是小舟看见自己眼角的瘀青。 她知道小舟是个细心的少年。 记得她第一次到这里吃面时,特别爱吃辣椒的她拿起桌上的辣椒油正要往碗里倒,小舟却拦住她,说这辣椒油是从菜市场买来的,里面有苏丹红。 他跑进厨房,拿出一瓶新鲜的辣椒酱说,这是我自己做的,纯天然的。 梅雨试了一下,味道真的不错。 从此后,梅雨每次来这里,都能享受特殊待遇,吃上新鲜卫生的辣椒酱。 尽管梅雨戴上了墨镜,小舟看见她时,还是怔了一下,这个细心敏感的少年似乎洞察到了什么,竟用怀着恨意的目光瞪了赵子梁一眼。 赵子梁不高兴地冲着他吼了一句:“看什么看,不认识啊?赶紧给老子上两碗热干面。” 吃完早餐,赵子梁在嘴里叼一根牙签,开着小车去他的超市上班去了。 梅雨在店里喝了杯茶,才起身离去。 她刚走出店门,小舟就追上来,避开母亲的视线,将一瓶跌打万花油塞到她手里说:“你身上的瘀伤,用这个擦一擦,很有效的。” 梅雨一怔,想要道谢,小舟却一溜烟跑回店里去了。 2 夜已深沉,当门铃声响起时,梅雨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门边,将门打开。 一股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 这次出现在门口的却是两个人,一个五十来岁的秃顶老头,肩膀上架着已经喝醉的赵子梁。 秃顶老头讪笑着说:“妹子,老赵喝多了,我送他回来。” 梅雨认得这老头名叫齐得宝,是赵子梁名下三家超市的总供货商。 她赶紧道谢。 齐得宝把赵子梁扶进屋,放到客厅沙发上。 赵子梁醉得不轻,翻个身就打起呼噜来。 梅雨回身走进卧室,想要拿条毛毯给丈夫盖上,不料齐得宝竟也跟着走进来,忽然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 “你想干什么?” 梅雨惊叫一声,像是被毒蛇咬了一样,急忙挣脱开去。 齐得宝嘿嘿一笑,露出满嘴黄牙,涎着脸说:“你老公欠我一千多万货款,他一时周转不过来,央我宽限几日,我答应再给他三天时间,不过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把你借给我睡一次。” “不,不可能,我老公才不会答应你这样的条件。” 梅雨又气又急,冲着客厅的方向,大声叫着丈夫的名字,但却无人应答。 齐得宝道:“你不用叫,他并没有喝醉,只是假装睡着了,你怎么叫都没有用的。美女,你就顺从了我吧!” 他淫笑一声,猛然向梅雨扑去。 梅雨惊叫着向后躲闪,退了几步,就退到了卧室外面的阳台。 齐得宝色迷心窍,跟着追出。 梅雨顺手抄起阳台上的拖把,使劲戳在他肚子上。 齐得宝痛得呲牙咧嘴,赶紧退回来。 梅雨虽然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死死握住拖把守在门口,不让这老色鬼踏上阳台半步。 齐得宝欲火焚身,却又无法靠近梅雨,气得直喘粗气,大声叫:“老赵,你快过来帮帮我。” 趁他说话分神之际,梅雨挺起拖把往他裆下戳去。 齐得宝一弯腰,伸手抓住拖把。 正在两人对峙之际,梅雨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回头看时,却是丈夫从卧室窗户翻上了阳台。 她心头一凛,暗想齐得宝果然说得没错,他一直都在故意装睡。心中一个念头尚未转过,赵子梁忽然飞身扑上,从背后死死抓住她两只手臂。 梅雨怒道:“你、你干什么?” 赵子梁讥笑道:“你不是喜欢偷野汉子吗?我这是成全你,你也就当是帮老公一回吧。” 齐得宝趁机冲上阳台,一把扑到梅雨身上,伸手就去扯她身上的衣裙。 梅雨双手被丈夫牢牢控制住了,无法反抗,正要张嘴呼救,齐得宝将她内裤脱下,塞进她嘴里。 梅雨呜呜叫着,却说不出话来。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丈夫竟然会帮别人来强暴自己,她全身像是虚脱一般,再也无力反抗,悲苦的泪水沿着弯弯的脸颊流了下来…… 忽然间,梅雨隐约看见数百米外,对面住宿楼某一层的阳台上,站着一个少年。 星光下,少年手里拿着一个望远镜,正朝这边看着。 她再看一眼,忽然觉得那少年很像是小舟,又很像她弟弟。 她心中一痛,用力偏过头去,只盼望那少年别看到自己的脸。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直到齐得宝提着裤子心满意足而去,赵子梁才从后面放开梅雨的手臂。 梅雨抬手抽了他一记耳光,咬牙骂道:“畜生!”捂着脸冲进洗澡间,使劲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经此一劫,梅雨身心俱伤,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蒙头大睡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早上,她想起该给弟弟汇寄生活费了,这才勉强爬起床。 赵子梁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仍旧像往常一样,开车载着她去小区对面的早餐店吃早餐。 在车上,他告诉梅雨,自己今天要和司机去一趟省城。 少年小舟正在店里忙碌着,看见梅雨走进来,像往常一样,淡淡地招呼一声。 梅雨心里一阵抽搐,想起那天晚上,那个拿着望远镜站在远处的少年。 那是小舟吗?他看到了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少年,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她的心禁不住一阵一阵地痛。 早餐吃到一半,梅雨想起自己的手机落在了赵子梁的车上,便折回身去拿。 第47章 交换杀人(2) 赵子梁的黑色本田雅阁就停在早餐店墙外转角处。 她正要打开车门,一个人忽然从小车另一边站起来,把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小舟。 她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舟拍拍手上的尘土,淡淡地说:“没什么,我手链上的珠子掉了一个,滚到车子下面,刚刚爬到车底捡起来。” 早餐后,赵子梁打个电话,叫司机过来开车载他去省城。 赵子梁虽然自己会开车,但一般只在市内转转,很少自己开车走长途。 梅雨去银行给弟弟汇了生活费,找了家书吧坐了好久,才步行回家。 她对着电视发了半天呆,看看表,已经是中午,正想煮点面条当午餐,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 她一接听,居然是公安局打来的。 公安局的人告诉她,今天上午十点左右,在去往省城的山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看出事车辆的牌照,应该是她丈夫赵子梁的车。车上有两个人,都已经死了,他们怀疑是赵子梁和他的司机,想请她去现场认尸。 梅雨一听,就呆住了。 车祸现场在距离市区五十公里外的马头山下。 因为去往省城的高速公路封闭维修,所以车辆必须从马头山下一条低等级公路绕行。这是一条盘山公路,极不好走。 梅雨赶到现场时,车祸现场早已被警方封锁。 赵子梁的黑色本田雅阁翻下数百米深的山崖,因为油箱里加满了油,小车很快起火燃烧爆炸,整个车身都已被烧毁,驾驶座和副驾驶位上各有一人,早已被烧焦。 梅雨只看了一眼,就当场呕吐起来。 驾驶座上的人,手腕处有一只烧坏的瑞士机械手表,梅雨认得是赵子梁的司机所戴的手表。 副驾驶位上的人,已经烧得辨不出人形,在他烧焦的左手下边,掉着一只还没有被烧坏的钻石戒指。 梅雨认得那是赵子梁所戴的结婚戒指。 根据梅雨提供的线索,警方基本可以确认,死者为赵子梁和他的司机。 3 三天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找到了梅雨。 原来警方经过调查发现,赵子梁出事小车的刹车被人动过手脚,最终导致小车在盘山公路上刹车失灵,冲下百米悬崖,当场起火爆炸。 赵子梁死后,他的妻子梅雨是最大的受益人,所以梅雨自然也就被警方列为首要嫌疑对象。 事故发生的前一天下午,赵子梁的小车曾去一家信誉极好的4S店做过全车保养,当时的维修员还特别检查了刹车系统,并没有发现问题。 小车做完保养,直接被赵子梁开回了家。 如果有人想对他的车子动手脚,只能是在赵子梁晚上把车开进车房至第二天早上他去省城之前的这个时间段内。 警方调看了小区监控录像,赵子梁的小车是前一晚九点左右开进车房,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开出,期间并没有人进过车房。 赵子梁事发当日早上把车开出来之后,梅雨虽然坐过他的车,但并没有机会单独接触车辆。 尽管在吃早餐过程中,小车停在早餐店外转角处,梅雨因取遗落的手机而单独开过车门,但据当时店里吃早餐的人作证,她离开早餐店走到外面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三分钟。 对于一个既不会开车,也不懂汽车修理的人来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一辆汽车的刹车系统动手脚,几乎不可能。所以梅雨的嫌疑很快就被排除。 后来警方又展开了更为周密细致的外围调查,几乎把跟赵子梁有关系的人都调查了一个遍,也没有发现一点儿线索。 这案子,眼看着就要成为一桩悬案。 当梅雨再次走进那家早餐店时,已经是赵子梁车祸身亡两个星期之后。 少年小舟看见她,眼睛一亮,脸上明显露出惊喜的表情。 梅雨像往常一样,叫了一碗热干面。 当小舟把面条端上来时,梅雨感觉到他似乎对自己笑了一下,那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笑。 梅雨的心猛然一震:赵子梁出事的那天早上,小舟不是靠近过他的车吗? 难道给刹车动手脚的人是他? 小舟的父亲是个卡车司机,偶尔会把卡车开回家自己动手维修,也许小舟跟他父亲一起修理过汽车,所以他知道怎么在汽车刹车上动手脚。 可是这少年与赵子梁素无往来,为什么要在赵子梁的小车上动手脚呢? 梅雨不由得想起了小舟满怀恨意瞪视赵子梁的眼神,想起了夜幕下在望远镜里目睹她被自己的畜生丈夫控制遭人强暴的少年。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个心思细密的沉默少年,是在用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帮助自己摆脱赵子梁这个魔鬼的控制呀! 想明白这件事之后,她拿筷子的手,竟无端地颤抖起来。 难怪警方查遍赵子梁身边的熟人,也没有丝毫线索,原来杀死赵子梁的,竟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少年。 她想起小时候柔弱胆小的自己被人欺侮,弟弟总是会帮她出头。 这少年,多像她弟弟啊! 她看着少年小舟在店里若无其事忙来忙去的背景,心里不知是感激,还是恐惧。 为了不留下蛛丝马迹让警方怀疑到小舟头上,为了不给小舟带来麻烦,梅雨渐渐减少了去那家早餐店的次数。 半个月后的一天,她上街买菜经过那家早餐店门口,忽然听见店里传来吵骂之声,驻足一看,却是小舟的母亲,那个外号叫肥得鲁的胖女人,正拿着一根细长竹竿,使劲往小舟身上抽打。 小舟身上被抽出无数条瘀青的痕迹,却咬牙忍受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肥得鲁边打边骂:“我叫你去上学,我叫你去上学……” 旁边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听了人们的议论,梅雨才有点明白。 原来肥得鲁并不是小舟的亲生母亲,而是他的继母。 小舟喜欢画漫画,已经被一家美工学院破格录取,可是在这个学校上学四年至少要交五六万元学费。 肥得鲁死活不肯出这笔钱。 小舟只好答应在她的店里干三年活儿,挣回自己的五万元学费。 谁知现在三年劳动合同期满,肥得鲁却又反悔了,不但不肯出钱送他上学,而且还想把他留在店里做个免费长工。 小舟反驳她两句,竟招来一顿毒打。 后来又有一个知道底细的老太太悄悄告诉梅雨,这个肥得鲁,可不是好惹的。 她好吃懒做,不但喜欢赌博,而且还跟店里的四川厨师好上了。 经营早餐店挣的钱,还有她老公的工资,不是被她赌博输光,就是被那个四川厨师花言巧语骗走了。 小舟是个细心的孩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悄悄告诉了爸爸。 他爸爸要跟肥得鲁离婚,可是这个肥女人死活不肯,因为这家店是小舟的父亲出资开的,如果离婚,肥得鲁就一点依靠也没有了。 “唉,好好一对父子,可被这个恶霸女人给整惨啰!” 老太太最后摇头叹息一声。 梅雨有些震惊,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身后,竟有一个如此压抑辛酸的故事。 看着肥得鲁手里的竹竿越打越重,嘴里骂出的话语越来越恶毒,梅雨心里想,也许我该帮帮这可怜的孩子。 第二天早上,她来到这家店里吃早餐。 走到柜台结账时,趁肥得鲁低头找钱之际,悄悄将半包毒鼠强倒进了她放在柜台上的磁化杯里…… 4 尽管知道自己跟小舟一家没有任何关系,警方绝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但梅雨吃完早餐回到家,一颗心还是止不住怦怦直跳。 她刚坐在沙发上,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就听见大门被人敲得梆梆直响。 她吓了一跳,难道警察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她呆坐在那里,连大气也不敢出。 可是外面的敲门声却一直响着,她只好用颤抖的声音问了一句:“谁?” 外面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送煤气的。” 梅雨稍稍松了口气,却又有些疑惑,自己并没有叫人送煤气呀。刚犹豫着打开门,一个穿蓝色工衣戴鸭舌帽的男人就扛着一只煤气罐闯了进来。 梅雨刚想说我没叫人送煤气呀,一扭头,却见那男人放下煤气罐,摘下鸭舌帽,露出了自己的脸。 梅雨顿时惊得呆住,这人居然是她的丈夫赵子梁。 “你、你不是已经……” 赵子梁嘿嘿笑道:“我还没那么容易死。死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司机,另一个是齐得宝。那天我带齐得宝去省城拿钱,车子走上盘山公路之前,我就借故下车,叫司机载着齐得宝先走。我事先对汽车刹车系统动了手脚,小车行至山路最危险的下坡拐弯处时,果然跟我预计的一样,因为刹车失灵而冲下山崖,因为油箱加满了油,起火爆炸也成了必然。我临下车时将自己的结婚戒指悄悄丢在了齐得宝的座位边,事后又去车祸现场看了,把齐得宝身上没有烧透的地方给加了一把火。” 梅雨惊问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子梁脸上现出阴冷的笑意,道:“因为只要齐得宝一死,就再也不会有人向我追讨那一千多万货款。而我换个地方,换个身份证,照样可以开我的超市。现在我要你出面,把我名下的三家超市全都盘出去,换成现金拿到手,然后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梅雨这才明白,他之所以还会回来,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 只是她现在想的,却并不是这些,而是肥得鲁面前那杯放了毒鼠强的茶。 肥得鲁喝了那杯毒茶吗? 第48章 命案高悬(1) 17:30 正是酷夏,火轮一样的太阳虽然已经缓缓移到西边天际,但青阳市仍像一个烧透了的砖窑,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城郊津江湖边,一幢独门独院的三层别墅小洋楼的防盗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一位三十来岁、身体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一边低着头整理着公文包,一边从大门里边匆匆走出。 刚走出大门,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朝屋里喊:“老婆,我约了日本精工株式会社的客户谈合同,如果时间太晚的话,我今晚就不回家了。” “知道了。” 屋子里,一个女人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声。 防盗门“叭”一下,自动关紧。 大门外用铁链系着一条高大剽悍的大狼狗,看见主人走出,急忙讨好地摇起尾巴。 中年男人对于狼狗的摇尾乞怜视若未见,把黑色公文包往腋下一夹,走进旁边的车库,驾驶着自己那辆银灰色的国产宝马车,快速地驶出了自家院子。 宝马汽车沉闷的发动机声响刚刚消失,忽然从院门前的水泥路面上传来一阵嗒嗒的高跟鞋声,一位撑着金钩花边伞,戴着墨镜,身着黑色露肩短裙,身材性感打扮入时的年轻美女缓缓走了过来,抬头看了看院门上的门牌号码,摘下墨镜,款款走进院子。 来到大门前,正要伸手去按门铃,冷不防从旁侧蹿出一条凶恶的大狼狗,龇牙咧嘴,冲着她汪汪狂吠。 美女吓得尖叫一声,连伞也掉了下来。幸好这时屋里有人听见狗叫,开门察看,及时喝住了狼狗。 美女惊魂甫定,抬头看见开门给她解围的是一位发髻高挽、气质雍容的中年妇人,就问:“你就是章显学章总的太太梁梦秋吧?” 中年妇人怔了一下,疑惑地说:“我正是,你是……?” 美女倨傲而轻佻地微微一笑,说:“我姓童,我叫童颜。” 中年妇人听到“童颜”这两个字,不由得脸色一变,上下打量她一眼,心说:果然是个狐狸精,难怪姓章的被她迷得失魂落魄。但她毕竟是个有修养的女人,神色很快恢复平静,侧身淡淡地说:“既然来了,就进屋坐坐吧。” 19:00 天色渐渐黑下来,城市的街灯次第亮起。 章显学驾驶着自己的国产宝马,穿过喧闹的市中心,来到花苑小区的一幢白色公寓楼前,抬头看看,见四楼那个熟悉的窗口并未亮灯,知道情人童颜尚未回来,便将车停在楼前的花坛边,摇下车窗玻璃,点燃一支烟,一边悠闲地吸着,一边等待着情人归来。 章显学今年三十二岁,原本是一个裁缝,在乡下开了一爿服装店,后来借钱进城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厂,经过十来年时间的奋斗,他的小服装厂如今已发展成为一家资产达数千万元的成衣公司,他也跻身于青阳市富豪榜前十名之列。 五年前,章显学与自己公司里的会计、大学毕业生梁梦秋结婚,现如今梁梦秋已是公司的财务经理,里里外外,都是章显学身边的一个大帮手。 因为忙于事业,夫妻二人一直没有要孩子。 也许正是由于缺少一个“爱情结晶”来维系夫妻间的关系,近年来,夫妻俩的感情已渐渐出现裂痕。 一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章显学在一次酒会上认识了童颜。 当时的童颜只有二十四岁,是省摄影家协会会员,一家影楼的老板。因为是搞艺术的,身上便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妩媚与时尚气息,一下就吸引住了人到中年的章显学。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这个出手阔绰身家数千万元的成衣公司老总终于俘虏了童颜的芳心。 他很快便在市区花苑小区买了房子,包养了她,过起了家外有家的生活。 但外表看似单纯实则颇有心计的女摄影家童颜显然并不满足于这种躲躲藏藏见不得光的“二奶”生活,趁着二人打得火热之时,非逼他离婚娶她不可。 章显学对妻子梁梦秋那张千年不变的冷脸本就渐生厌倦之心,回去之后就跟她把离婚的事隐隐约约提了出来。 梁梦秋听了反应出奇的平静,盯着他冷声道:“姓章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你要是再敢在我面前提‘离婚’这两个字,我就叫你身败名裂扫地出门一分钱你也别想拿到。” 章显学脸色一变,顿觉底气不足全身发虚,回头跟童颜一说,童颜也觉得梁梦秋是个难缠的主儿,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得从长计议,以策万全。 于是乎这“离婚”的事儿,就这么无限期地拖延了下来。 这个月月初,童颜觉得心情有些郁闷,就安排好影楼里的事务,跟着一个旅游团去湘西旅游散心去了。 这一去就是一个星期,按行程计算,童颜将于今天下午坐飞机返回青阳市。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七天未见,章显学早已忍耐不住,太阳还未落山他就向妻子撒谎说要去跟日本人谈生意,借机溜出家门,来与情人相会。 谁知他开车到了童颜的住处,却发现她还没有回家。 他只好一边不住地看表,一边焦急等待。 又等了十来分钟,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十五分了,公寓楼里所有的窗口都透出了灯光,只有童颜住所的窗户里一片漆黑。章显学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掏出手机正要给童颜打电话,忽然呼啦一声,从大路边蹿过来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一直开到公寓楼的楼梯口才停下来。车门开处,走下来一位身材高挑的黑衣美女,正是童颜。 章显学心中一阵狂喜,待出租车掉头走后,他悄悄从车里钻出,冲进楼道,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正要上楼的童颜。 童颜吓得啊地一声惊叫,回头一看是他,不由得满脸嗔色,打了他一下说:“你要死了,吓了人家一大跳。” 章显学一边用不老实的手搂着她的腰往楼上走,一边笑嘻嘻地说:“知道今天你会回来,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飞机不是下午五点多就到了吗,怎么现在才回家?快说,是不是背着我到外面会小白脸去了?” “哪儿呀。”童颜嗔了他一眼,一边乏累地捶着自己酸酸的胳膊一边说,“飞机晚点不说,从机场回来,我都快到家了,忽然有位女顾客打电话给我,说是在影楼门口等我,非叫我马上过去给她的宠物狗拍一组照片,让她今晚就要坐飞机出国的老公带走不可。” 章显学说:“你店里不是还有两个伙计吗?干吗非要你这个老板娘亲自出马?” 童颜开的名义上是影楼,实际上只是一爿小小的照相馆,店里请了一男一女两名工人,男的是摄影助手,女的是化妆师兼打杂的。 章显学曾到店里去过几次,所以比较熟悉情况。 童颜说:“那两个工人呀,每天下午五点半一到就打烊下班啦,想叫他们回来加班,开口就要加班费。再说人家顾客是慕名而来,指名叫我这个省级摄影师亲自操刀,还说只要照片拍得满意,收费不是问题。承蒙人家如此看得起,我只好先返回店里,花了几十分钟时间,总算把她和她那两只调皮的哈巴狗给打发走了。” “哦,原来你是为了两只哈巴狗而将我冷落在一边呀。”章显学不怀好意地笑着,手往她腰里一捏,“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话间,两人已进到屋里。 童颜开了灯和冷气,久未住人闷热难耐的房间里顿时吹起一阵凉风。 童颜弯下腰,翘起好看的臀部,正要换鞋,章显学忽然从后面扑过来,将她按倒在沙发上,伸手就去扯她身上的衣服。 童颜双颊酡红,衣衫不整地推开他,佯嗔道:“不要嘛,人家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澡呢。”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章显学早已欲火焚身,饥渴难耐,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嘻嘻笑道:“你先把我这只饥饿的哈巴狗儿喂饱了再洗澡吧。我的美人儿,就是三天不洗澡也是香的。”他喘着粗气,就像剥龙虾似的,三两下就把童颜身上的衣裙剥落下来。 童颜双目微眯,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就半推半就地抱着他滚在了一起。 22:07 也许是为了补偿这一个星期以来的相思离别之苦,这天晚上,章显学和童颜都很投入,从沙发上滚到地毯上,再回到席梦思床上,等到两人心满意足精疲力竭平静下来的时候,床头柜上的时钟显示,已经是深夜十点多了。 童颜雪白赤裸的胴体上挂满了晶莹的汗珠,翻了一个身,从章显学怀中钻出来,用纤细的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媚笑道:“哈巴狗,现在你吃饱了,该轮到我去洗澡了吧。” 章显学意犹未尽,伸手往她胸脯上抓去。 童颜咯咯一笑,泥鳅一样滑下床来,提了衣裙,趿着拖鞋走出卧房,走进了外面的浴室。浴室里很快便响起了哗哗啦啦的水声。 章显学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盒烟,掏出一支点燃刚靠在床上抽了两口,忽觉一阵尿急,急忙一边往身上套着衣裤,一边光着脚板冲进了与浴室仅一墙之隔的厕所。 正在这时,卧室里的电话忽然尖声尖气地叫了起来。 童颜在浴室里一面冲洗一面大声叫道:“哈巴狗,快帮我接一下电话。” 章显学应了一声,一边嘀咕着:“这么晚了,谁还打电话来。”一边跑进卧室,刚要伸手去接电话,忽地想起什么,还是先谨慎地查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见到来电显示上那一长串熟悉的手机号码,他的脸当即就白了,忙叫道:“阿颜快来,好像是我老婆用手机打来的。” “什么?是你老婆?” 童颜也吓了一跳,连花洒都来不及关,披了一件浴巾就湿淋淋地跑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果然是她知道的梁梦秋的手机号码。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同时掠过一丝惊疑之色。 电话依旧不依不饶的响着,声音倔强而刺耳,好像对方知道屋里一定有人似的。 童颜望着章显学,不知该怎么办? 章显学咬咬牙说:“没事,你接吧,不过千万别说我在这儿,眼下还不到咱们跟她摊牌的时候。” 童颜点点头,犹疑一下,伸手轻轻拿起电话听筒,缓缓送到耳边,尽管已经知道对方来历,但还是尽量用平和自然的语气说:“喂,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对方沉默着,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奇怪而沉闷的沙沙声响。 童颜抬头望了章显学一眼,柳眉微皱,又重新问了一遍。 过了半晌,忽然一个阴沉可怖的声音从电话中缓缓传来:“我知道章显学在你那儿。请你转告他,我已经受够了,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与其被人遗弃,痛苦的活着,还不如趁早自我了断。不过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梁梦秋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狗男女的……” “什、什么?” 童颜一怔,没听清似的追问了一句。 对方却不再说话,忽然咄咄地尖声怪笑起来。 童颜握着电话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对方的笑声像是从幽冥地狱中传出,冰冷可怖,声音越来越狰狞,像针一样刺得童颜耳膜发痛,浑身上下不由得自主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脸色苍白,激灵灵打个寒战,不敢再听,急忙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 章显学虽然一直立在电话旁边侧耳偷听,已隐约听得明白,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童颜声音微微颤抖地把梁梦秋在电话中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章显学听了把嘴一撇说:“别理她,她就是这样神经兮兮的。”一转身进了厕所,把刚才被电话铃声打断而未撒完的一泡尿很响亮地撒了出来。 童颜的耳旁似乎仍然回荡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声冷笑,心有余悸地说:“听她的口气,好像不是吓唬人的。” 章显学走出厕所说:“是吗?” “看样子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你是说她想要自杀?” “极有可能。” “你怎么知道?” 童颜犹豫一下,说:“其实我今天下午去过你家,见过你太太。” 章显学吃了一惊:“什么?你去过我家?” 童颜点点头说:“今天刚一下飞机,我就收到你太太给我发来的短信,她约我去你家里谈谈。我犹豫好久,最后还是去了。当时你不在家,我在你家待了半个小时就走了。回来的路上接到电话回去影楼给那两条哈巴狗照相又耽误了半个小时,所以才回来迟了。今天在你家你太太虽然并没有对我说什么,但她既然约我,就必定是已经知道咱俩的关系了。我想她定是在我离开之后,心中怄气不过,一时想不开,所以才想自杀。” 章显学脸色微变,一拍大腿:“唉,你怎么不早说呢。” 急忙抄起桌上的电话拨打妻子的手机,但被告知对方已经关机,再打家里的电话,响了半天却无人接听。 章显学心绪不宁地说:“不行,我得回家看看,这臭婆娘犯起倔来说不定真会干出什么傻事呢。” 童颜余悸未消地看看电话座机,说:“我也要去,我可不敢一个人待在这里。” 章显学看了她一眼,点头说:“也好,反正她已经知道了咱们的事,已用不着瞒她,如果能借这个机会向她摊牌,那是再好不过了。” 章颜急忙跑进浴室,关上正哗哗喷水的花洒,换好衣裙,提了个坤包,两人便匆匆下楼,开着小车,直往市郊津江湖别墅区奔去。 22:44 从市区的花苑小区到市郊的别墅区,如果开车正常行驶,一般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但今天晚上因为事态严重事情紧急,章显学只花了二十三分钟,便回到了家门口。 他按了一下喇叭,直接把车开进了虚掩着大门的院子里,看见家里的防盗门紧紧锁着,屋子里亮着灯,看门的大狼狗正忠于职守地坐立在门边,一切显得平静无虞,章显学这才略略放心。 两人下了车,大狼狗看见主人回来,急忙摇头摆尾亲热地迎上来,及至看见主人身后的陌生女人,顿时警惕起来,出其不意地叫唤起来。 “鬼叫什么?” 章显学没好气地踢了大狼狗一脚,将它赶到一边,伸手按了几下门铃,希望梁梦秋能像平时一样出来为他开门。 但门铃响了好久,屋里却不见动静。 章显学只得掏出钥匙,自己打开铁门,走了进去。 童颜犹豫一下,也跟在后面跨进大门。 屋子里虽然亮着灯,但却不见人影。 章显学大叫道:“梦秋,梦秋。” 屋里悄无声息,没人回答。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疑的神色。 第49章 命案高悬(2) 章显学用手指头朝上指了指,意思是上二楼看看。 童颜点点头,但却不敢走在前面,跟在章显学身后,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一只手扶着冰冷的铝合金楼梯扶手,惴惴不安地朝二楼走去。 二楼是章显学夫妇的卧室。 章显学推推门,门锁了。 他拍拍门,叫了一声:“梦秋。”侧耳细听,卧室里没有半点动静。 章显学心里涌起一种不祥之兆,急忙再次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屋里冷气开得极大,门开处,一股寒流扑面袭来,章、童二人止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卧室很大,布置得也很奢华。 头顶的吊灯亮着,发出刺目的光芒。 靠东面的墙边放置着一张席梦思床,床上罩着蚊帐,蚊帐里躺着一个人,侧着身子,面向里面墙壁,背对外面,看样子应该就是章显学的妻子梁梦秋。 床前小桌上摆着一些杂果和零食,还有一杯没有喝完的咖啡。 卧室里静悄悄的,除了墙角里的空调呼呼地喷着冷气,再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怖气息,童颜感觉到脊背凉嗖嗖的,竟是出了一身冷汗,双手不由自主地把章显学的衣服抓得更紧。 章显学看见妻子躺在冷气如此充足的房间里,身上不盖一点东西,一动也不动,连唤几声都没反应,脸色早已变了,心知不妙,急忙抢上两步,掀开蚊帐,伸手推了梁梦秋一下,仍无动静,只好搭着她的肩膀,轻轻将她翻转过来。 但见梁梦秋脸白如纸,双目圆睁,眼球上翻,神情十分骇人。伸手一探她的鼻息,却已断气多时,全身都已冰凉。 童颜吓得浑身发抖,忍不住捂着眼睛尖声惊叫起来。 “快点报警。” 章显学首先清醒过来,急忙奔向电视柜旁的电话座机。座机旁边横放着一部已经关机的三星手机,正是妻子用的手机。 他顾不及多想,抄起电话,快速地按了三个键:110。 5:27 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夏夜的宁静,三辆警车直接开进了章家院子,一队队训练有素的警察快步走入,封锁现场,拍摄取证,勘查痕检……刹时忙开了。 经到场法医初步判断,死者为口服氰化钾中毒身亡,死亡时间约在半个小时以上,四个小时以内,因为房间里冷气开得太大,影响了尸体的自然变化,因而很难进一步确定具体的死亡时间。 经化验,死者床前小桌上的那小半杯咖啡里含有过量的氰化钾。咖啡杯上只有死者自己的指纹。 详细情况,只有待尸检报告出来后才知道。 等到警察们忙完一切、将尸体运走,小楼里渐渐安静下来之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五点半了。 “这么说,你认为你太太是自杀啰?” 在将章显学和童颜两人分开进行单独问询时,负责这个案子的市刑侦大队副队长罗哲在听章显学述说完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之后,抱着胳膊肘在问询室里来回走了两趟,忽然眉毛一扬,盯着他这样问。 “是的,我认为她是自杀。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她知道我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心中怄气不过,一时想不开,就起了轻生之念……她临死前打到童颜住所的电话也能说明这一点。尽管我接到她的电话之后,一刻也未曾耽搁,开着车就往家里赶,不想还是迟了一步……” 说到这里,章显学不禁眼圈发红,毕竟夫妻一场嘛。 罗哲皱皱眉头说:“根据现场勘查的种种迹象显示,你太太自杀的可能性的确非常大。只是有一点我却不大明白,氰化钾属剧毒化合物,一般用于冶炼、电镀、有机玻璃制造、照相及化学工业,运输和储存管理都有非常严格的制度,除了相关专业人员,其他普通人是很难接触到的,你太太怎么会……” “照相?你说氰化钾可用于照相?” “是的,照相馆在冲洗照片时,一般要先用硫酸亚铁溶液显影,再用氰化钾溶液定影……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章显学犹豫一下,搔搔后脑勺说:“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吧,你这一说,我倒还真想起了几件事,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线索。” “说来听听。” “第一,昨天夜里十点多的时候,我妻子打电话到童颜的住处,当时我也在那里。我站在电话机旁听着电话里的声音,的的确确是我老婆说话的声音。只是那声音有些嘈杂,中间隐约夹杂着哗哗啦啦的流水声,好像她是在浴室里一边泡澡或冲凉一边打电话一样。第二,我们家每个房间包括浴室厕所都装有电话分机,接、打电话十分方便,我想不通我太太为什么要用手机打电话。第三,这一点我不大肯定,我只能把自己的直觉说出来。昨晚我回到家中,初进卧室,曾无意间往电视柜那边扫了一眼,看见电话台上似乎只有那台乳白色的电话座机摆在那里,但后来我打电话报警时,却发现我老婆的手机摆在那里。你说奇怪不奇怪?” 罗哲皱眉说:“你说的这几点的确非常重要,我们检查过你家浴室,里面干净而干燥,浴巾浴帽拖鞋都没有被人用过的痕迹,可以肯定地说,案发前两小时之内绝对没人在浴室里洗过澡冲过凉。” 章显学倒抽一口凉气,问:“难道这里面另有隐情?” 罗哲看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却忽然反问一句:“你刚才说,在昨晚你与童颜会面之前,她曾去过你家,是不是?” “是的,她昨天下午五点半左右到我家去见过我太太。” “很好。”罗哲抱着胳膊肘在屋子里踱了一圈,忽然打了个电话出去,“小吴吗,今天早上你去童颜的住所看过了吗?有没有发现什么微型录音机、录音笔之类的东西?没有?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她家浴室窗外楼下是不是有个专供小区居民丢放垃圾的垃圾堆?有呀?那太好了。环卫处几点钟收集垃圾?早上六点半?”他赶紧看了一下手表,“还好,现在交给你一个紧急任务,马上去这个垃圾点,把所有垃圾仔细清查一遍,看有没有什么录音器材。时间紧迫,你可以多带几个人去办。” 打完电话,罗哲点燃一支烟,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浓眉紧皱,踱来踱去。 不大一会儿,问询室里便一片烟雾缭绕。 当他抽到第四支烟的时候,手机响了。 小吴在电话里报告说:“罗队,你真是料事如神,我们在童颜家浴室窗下的垃圾堆里找到了一台微型录音机,录音机用一个带卡通图案的白色塑料袋装着,里面还有一盒磁带,不过里面的胶带已被人抽出烧掉了,只剩下一个空磁带盒。” “好,梁梦秋果然不是自杀。”罗哲眼睛一亮,兴奋地道,“立即拘捕犯罪嫌疑人童颜。” 9:07 犯罪嫌疑人童颜很快拘捕到案,第一次审讯开始。以下是罗哲根据种种线索和证据作出的推理: 童颜看似单纯,其实却是一个手段狠辣野心勃勃的女人。 她跟千万富翁章显学好上之后,一心只想逼他离婚,自己好鸠占鹊巢,摇身一变成为富家太太。 只可惜梁梦秋也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女人,人家死活不肯离婚,于是除掉梁梦秋便成了童颜实现富婆之梦的唯一捷径。 为此,她通过精心策划,出色地导演了一场“自杀”案。 昨天下午五点半左右,童颜下了飞机就直接去了章家。 也许如她所言,真是梁梦秋事先发短信约她去的,也许是她自行寻去的。 据她交待,那条短信已被删除,这一点已无法得到证实。 童颜早就打电话给章显学,约好下飞机后在她的寓所相见。 她料定章显学此时已离家出门,所以放心大胆地去了。 面对情敌到来,梁梦秋以并不友好的态度接待了她。两人针锋相对,交谈片刻,童颜乘其不备,忽然掏出一把尖刀,抵住了梁梦秋的咽喉。机场严格的安检当然不可能允许童颜将这把尖刀早早地就带在了身上,而紧迫的时间安排也不可能允许她下飞机之后从从容容地去百货商场挑选合适的作案工具,所以这把凶器极有可能是她临坐飞机去旅游之前就已经准备好,并且存放在机场的行李存放处的。 童颜练过健美操,梁梦秋有哮喘病,身子一向孱弱,加上又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所以童颜要用凶器挟持、控制甚至制服章家的女主人并不困难。 童颜拿出一台微型录音机,逼迫梁梦秋念出一段她写在纸条上的话,这段话就是后来梁梦秋在“电话”中说的那段“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狗男女”的话。 然后,她逼迫梁梦秋喝下了一杯混杂有氰化钾的咖啡。童颜是搞摄影的,身上揣一包氰化钾是很容易的事。 梁梦秋喝下毒咖啡,在情敌的注视下很快中毒死去。 童颜把她的尸体拖到床上,用纸巾擦拭过所有自己有可能留下指纹和痕迹的地方,伪造好自杀现场,把冷气开足,然后收起录音机,拿了梁梦秋的手机,悄然离开。 童颜交待说,自己只在章家待了半个小时。 但根据推测,她想要有条不紊地完成上述“工作”,半个小时时间显然不够,她有可能在章家待得更久。 昨晚她与章显学在住所楼下相会时,约是晚上七点十五分左右。 从章家坐出租车到市区花苑小区,约需三十分钟。 据此推测,童颜离开章家应该在下午六点半至六点四十五分之间。 但她怕说出实际时间会遭人怀疑,所以撒谎说只在章家待了半个小时,为了弥补这中间的时间差,她只好虚构了从章家出来之后又回影楼为一位妇女的两只宠物狗拍照浪费了数十分钟的故事。 事实上她无法找到她所谓的“那位妇女”,也没有足够的旁证证明她所言属实。 昨晚回到住处之后,童颜不动声色地与情夫缠绵一番,然后借口洗澡躲进浴室,用偷来的梁梦秋的手机拨通了自己家里的电话。 电话响起时,她故意叫章显学去接。 她知道章显学行事一向小心谨慎,尤其是在情人家里的时候,接电话一定会先看看来电显示。 她也料定章显学一定不敢接这个电话。 果不其然,章显学一看来电显示上显示的是老婆的手机号码,顿时慌了手脚,急忙叫她出来接听。 童颜一边答应一边将早已准备好的微型录音机打开放在手机前,然后再跑出来装模作样的接听电话,而且故意与章显学靠得很近,好让他也隐约能听到话筒里传来的梁梦秋意欲寻求自我了断的声音。 章显学不知有诈,一听妻子似乎有自杀的念头,立即驱车赶回。 临出门前,童颜借进浴室换衫之机将微型录音机收了起来,并且毁坏了磁带,然后将其放进垃圾袋,顺手丢到窗下的垃圾堆中。 她又将梁梦秋的手机带回章家,趁着章显学毫无注意,将手机又放了回去。 因为有了这一番做作,当章显学回到家看到妻子的尸体时,顺理成章地就会以为梁梦秋是服毒自杀,怎么也不会怀疑到童颜头上来。 “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最后,罗哲坐在审讯室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颤抖的童颜说,“在整个作案过程中,你一直胆大心细,有条不紊,完成得非常出色,但在最后,你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当你躲在浴室里打录音电话时,为了掩盖录音机的声音,不被外面的章显学听见,你故意忘记关上花洒,让哗啦啦的流水声盖住录音机播放的声音。这一点你设计得非常巧妙,但你却忘记了,洒水声能盖过录音机的声音,却也照样能通过手机传入电话话筒中。在旁聆听的章显学起初以为梁梦秋是在浴室里打电话,后来经过我们警方检查证实,章家浴室在此前一到两个小时之内,绝对无人用过。手机是梁梦秋的手机,声音是梁梦秋的声音,但电话中夹杂的花洒流水声却不是梁梦秋家里的,这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梁梦秋是在朋友家或宾馆浴室里打电话,其二,打电话的人根本不是梁梦秋。据邻居反应,当时章家灯火通明,不像家中无人的样子。假若那时梁梦秋还活着,肯定不曾外出。这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有人偷了梁的手机,躲在某处浴室打电话。但电话里又怎么会有梁梦秋的声音呢?唯一的解释是事先已经录好了音。由此深挖下去,警方终于找到了这桩命案的突破口。” 直到听完最后一个字,童颜才彻底明白警方的意思,顿时情绪失控,双手扯着头发,跺足尖声大叫道:“不,不,我不是杀人凶手,我没杀人,你们搞错了,我没有杀人……显学,你快点救救我,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杀人……” 罗哲冷眼旁观,道:“你不承认也没有用,只要证据确凿,即便是零口供法院也可以判你死罪。今天到此为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下去好好想想,明天我再来问你。” “不,不,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 被两名女警架下去的时候,童颜发出两声厉鬼一般的尖叫,激愤之下,把头一偏,竟然晕厥过去。 17:00 章显学坐在蓝天咖啡屋里,下午的阳光透过临街的落地窗玻璃斜照进来,他将位置向里挪了挪,尽量避免阳光照射到身上。 在他对面,隔着窄窄的咖啡桌,端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少妇,皮肤白皙,相貌竟与童颜有七八分相似。 她戴着一副精致的近视眼镜,气质娴静而端庄,却是与童颜大不相同。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地喝着各自杯子里苦涩的咖啡,偶尔目光在空中相遇,都会流露出一种微妙而复杂的神情。一杯咖啡喝完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也许对于他俩来说,用眼神交流就已经足够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看看表,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太太的事,我听人说了,你要多保重。” 章显学眼圈一红,略带忧伤地说:“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凶手也已经抓到,我没事,你放心。”恋恋不舍目送女人离去之后,他怅然若失的目光久久不能收回。 大约独自一人静静坐了十来分钟,章显学起身买单,正要走出咖啡屋,忽然从大门外涌进数名警察,走在最前面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队长罗哲和另一个身形魁伟、身着便衣的中年大汉。 第50章 命案高悬(3) 罗哲挡住他的去路,向他出示了逮捕证,说:“章先生,很抱歉,你被逮捕了。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放弃这项权利,你所说的话将成为呈堂证供。” 章显学神情一变,顿时呆住。 市公安局审讯室里,罗哲指着那位便衣大汉对章显学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昨天他出差去了,今天上午才回局里。他详细了解过你太太的案子之后,断定我们早上抓错了人,杀人凶手不是童颜,而是你。所以我们就把你请到了这儿。” 章显学脸色煞白,神情不安地上下打量了这位浓眉虎目的刑侦大队大队长一眼,强作镇定地问:“你们凭什么乱抓人?小心我去告你们。” 范泽天虎脸一沉,双目中精光闪烁,似乎人世间一切罪恶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一般。 他开门见山地说:“章先生,废话咱就不多说了,直奔主题吧。我上午一回局里,认真阅读过你太太这桩案子的卷宗、详细了解事发经过之后,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糟了,罗副队他们抓错人了。我先说说我的三大疑点。第一,昨晚十点多钟,童颜接到梁梦秋‘打’来的电话,将电话内容转告给你,你当时只说了句‘别理她,她就是这样神经兮兮的’,就进了厕所。但当你从厕所出来,再拨打你太太的手机时,对方已经关机。如果童颜真是杀人凶手,如果罗哲推理正确,如果那个深夜电话真是童颜用放置在浴室里的手机和微型录音机炮制出来的,那么打完电话之后,童颜并未离开过卧室,又怎么有机会立即关闭手机呢?而且我检查过你太太的手机,是那种老式的三星牌,并无自动关机功能。第二个疑点是袋子。今天早上小吴在童颜住处靠近浴室、厕所窗口楼下的垃圾堆中搜寻到一个塑料垃圾袋,里面装着微型录音机、磁带等作案工具。今天上午我又特意去童颜家里看过,她是个极爱干净的女人,厨房、厕所、浴室的墙壁上都悬挂着一叠准备用来装垃圾的塑料袋。也许因为她是搞摄影搞艺术出身的缘故,就连选购垃圾袋这样小小的日常生活用品都很有讲究,每个屋子里放置的垃圾袋颜色式样都不尽相同,厨房里放的是纯白色的袋子,浴室里放的是带玫瑰花图案的袋子,厕所里放置的是印着卡通人物的塑料袋。而小吴捡到的那个垃圾袋,正是一个带卡通图像的白色塑料袋。所以我基本可以肯定,这台微型录音机不是从浴室丢出的,而是自厕所窗口丢出的。第三,什么电话中夹杂着花洒流水声,什么进卧室时没看见梁梦秋的手机后来却又发现手机放在电话台上……等等,这些对童颜极为不利的、引导罗哲怀疑到她身上的线索,基本上都是你的一面之辞,所以可信度大打折扣。综上所述,我大胆推定,假如真的有人用手机和微型录音机导演了这场离奇的杀人案,那么这个凶手绝不会是童颜,而是你——章显学。” 面对刑侦大队长的指控,章显学宛如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说:“范大队长,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我章显学自问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一定要含血喷人冤枉我行凶杀人?昨天下午五点半我就离家出门,去市区花苑小区等候童颜回来,直到夜里十点多钟接到我太太的电话才立即赶回。你说我杀人,那我问你,我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杀人了?” “你昨天下午五点半离家出门,这是没有错的。但是你出门之后,并未立即去你要去的地方,而是连人带车躲进了离你们家院门不远的湖边树林里,等着童颜到你家来。” “笑话,我怎么会知道我妻子约了童颜到我家见面?” “你当然知道,因为就是你用你太太的手机发短信约童颜来的。你太太早已风闻你与童颜的关系,见到她以为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所以并未起疑心。童颜说她只在你家跟你太太单独相处半小时就离开了,这也是真的。你躲在树林中看见童颜离开之后,便立即返回家中……” “胡说,谁说我回过家?你有证据吗?还是有人看见我回去了?” “你是在童颜离开后、约莫下午六点钟的时候回家的,当时无人看见,但却有人听见了。我们走访过你家邻居刘嫂,她住在你们家东面,两家之间只隔着一道一人多高的院墙。昨天傍晚刘嫂在自家院落里浇花,约莫六点钟光景,她听到院墙隔壁你家的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直走到你家里去了……” 章显学似乎终于抓住他的破绽,满脸不屑地道:“仅凭隔墙听到的一阵脚步声就能断定是我回家了吗?你这个刑警队长平时破案都是这么自以为是草率行事的吗?” 范泽天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接着往下说道:“你们家看门的那条大狼狗是最近才买的,对不对?这条狗除了认得你和梁梦秋这对男女主人之外,其余的人谁也不认,除了你们夫妻二人,其他人只要一靠近大门它就会狂吠不止,是不是?而当时刘嫂听见脚步声靠近你家大门时,并未听见狗叫,这说明进去的一定是你们夫妻二人中的一个。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在童颜离去之后,你太太并未出过家门,所以昨天下午六点钟返回家门的那个人只有可能是你。” 范泽天看了章显学一眼,见他再也无话可说,便停下来喘了口气,掏出一支烟点燃抽了一口,接着说:“你回到家以后,用了半个小时时间完成下面的‘工作’:逼迫梁梦秋录下那段‘还不如趁早自我了断’的话,将从童颜影楼暗房中偷来的氰化钾放进咖啡中,以武力逼迫她喝下或者强行灌进她腹中,眼睁睁看着她挣扎死去,把她的尸体抱上床,伪造好自杀现场,开足冷气破坏尸体自然变化使法医无法准确判断出梁梦秋的具体死亡时间,擦去留下的可能会引人怀疑的指纹,然后拿着微型录音机和梁梦秋的手机,悄然离开。然后花了三十分钟时间驱车赶到童颜住处楼下等待情人归来。” “他毒杀梁梦秋后离开家门大约是什么时间?”罗哲忽然插问一句。 “应该在傍晚六点半左右。” “可是今天上午我们走访过章家左右邻居,都说章家昨夜亮灯时间在七点二十分左右。难道死人还会在家里打开电灯吗?” “这不难解释,章显学下午六点半杀妻离家时就已经把家里所有电灯开关打开了。但当时天色尚早,外面看不出屋里有灯光。下午七点多时,天色渐渐黑下去,这时外面才能辨出屋内的灯光。其实灯早就亮了,但别人却以为是天黑以后才亮起来的。章显学是想用这个办法来证明家里晚上七点钟过后还有人活动,这样梁梦秋在深夜十点多服毒自杀就有人相信了。” “哦。”罗哲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第51章 命案高悬(4) 范泽天又把目光转向章显学,说:“从你家坐出租车到童颜的住处花苑小区大约需要三十分钟。童颜如果出了你家直接坐车回去,必定会赶在你之前到家,而你下午五点半就出门赶到花苑小区等候童颜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为了制造案发时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你不得不在一边作案杀人的同时一边拖延童颜回家的时间。所以那个打电话非要请童颜亲自给自己的宠物狗拍照而事后又找不到踪影的妇女便极有可能是你花钱雇来的。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从世上蒸发掉,只要咱们多花点时间,一定能找到这个重要证人。” “其实昨晚你只比童颜早一会儿先到其住所楼下,但你却装出一副早就到来、等候多时的模样,让童颜信以为真。两人一阵缠绵过后,童颜进了浴室,你却进了厕所,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你妻子的手机和微型录音机,开始拨打童颜的家庭电话。那段录音前面你故意留了一段空白,所以你有足够的时间等待童颜从浴室出来接听电话。童颜接完电话之后,你立即跑进厕所关掉手机,毁掉磁带,把录音机装进垃圾袋,当作垃圾扔到了窗外楼下的垃圾堆里。然后驱车赶回家,悄悄将你妻子的手机放回去,然后梁梦秋就‘服毒自杀’了,然后你为了达到你一箭双雕、陷害童颜的目的,又提供虚假线索,故意将警方的注意力引向她身上……” 听了刑警队长这番有理有据精妙绝伦的推理,宛如毒蛇被人打中七寸一样,章显学顿时目光闪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豆大的汗珠直滚下来。 但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经过风浪的人,很快便掩藏起自己心虚气短的一面,抬头盯视着范泽天,强作镇定冷声笑道:“大队长,你编故事的本领可真高明。你说我处心积虑行凶杀妻,好,那我问你,梁梦秋再怎么说也是我的结发妻子,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恩来比海深,我与她并无深仇大恨,我为什么要如此狠心向她痛下毒手?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不愿意跟我离婚吗?还有,我妻子意外身亡,这反倒是一个成全我和童颜的好机会,我又为什么要挖空心思诬陷自己的情人是杀人凶手呢?” 范泽天胸有成竹,说:“这就涉及你的杀人动机了。你是一个为人谨慎处事稳重虑事周全的商人,若说仅仅因为你有了婚外情、妻子不愿意跟你离婚而致使你冒险行凶杀人,显然说不过去。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下决心要杀死自己的结发之妻呢?记得警方为童颜录下的口供上记录了这样一件事:童颜和你相识不久,就逼你离婚娶她。你回家跟你老婆说了,当时你老婆说了这样一段话:姓章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你要是再敢在我面前提‘离婚’这两个字,我就叫你身败名裂扫地出门一分钱你也别想拿到。就是这句话使你投鼠忌器,暂时放弃了迫其离婚的念头。这是一句十分耐人寻味的话。婚姻法中有明文规定,夫妻离婚时有过错的一方应给予无过错一方一定的经济补偿。也就是说假若你们夫妻打离婚官司,因为是你有婚外情而导致家庭破裂,所以你太太可以多分些财产,但也绝不至于让你身败名裂一分钱也得不到。梁梦秋说这句话,显然是另有所指。根据字面上的意思推测,似乎是她手中抓着你的什么把柄,一旦她将这把柄公之于众,将会令你身败名裂,不名一文。她手中抓着的把柄到底是什么呢?这时我想起了她在你公司所任的职务,她以前是你公司的会计,现在是你的财务经理,她如果真的握有让你不得不受制于她的把柄,我想最大的可能就是财务、账目上的把柄。为此今天中午我专门调派人手在没有惊动你的情况下传唤了你们公司的一些财会人员,检查了相关账目,发现你的账目与公司收支情况严重不符。经过进一步调查,我们发现为了达到偷税漏税的目的,你授意财务人员做了一明一暗两种账本,明的是做给税务局的人看的,暗的是做给你一个人看的。而出人意料的是,我们局的电脑高手破译了你妻子的个人电脑密码之后发现,她把本该只让你一个人知道和保存的暗账在自己的电脑中复制了一份。我们对过你的明暗两种账本,粗略估算一下,这么多年来你偷税漏税金额至少在数百万元以上。这件事一旦让税务稽查人员查到,你身败名裂不说,只怕还要受罚坐牢。所以我说,消除隐患,以求自保,才是你杀妻行凶的最主要目的。” “那他又为什么要嫁祸、陷害自己的情人童颜呢?”尽管罗哲觉得大队长分析得头头是道,但还是对他指责自己抓错了人的事有些不服气。 范泽天看了他一眼,丢掉手中的烟头说:“这一点本来也令我大惑不解,但自从今天下午咱们在蓝天咖啡屋的玻璃墙外看见他与那个皮肤白皙、戴眼镜的年轻少妇约会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彻底明白过来。” 罗哲点点头说:“当时我也看见了,那个女人挺有气质的,而且长得有点像童颜。” “不,你错了,不是那个女人长得像童颜,而是童颜长得像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卓燕,今年二十九岁,是章显学的高中同学兼初恋情人。高中毕业后,他俩都考上了大学,但章显学家境贫寒,没有钱上大学,最后不得不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改而去学能挣钱养家糊口的裁缝手艺。而卓燕却有幸迈步走进了大学校园。大学毕业后她被分配到楚南市一中任教,并且跟一位警察结了婚。后来章显学虽然也结婚成家,但却念念不忘自己的那位初恋情人。特别是他发迹之后,这种要找回初恋感觉的念头更是与日俱增。所以当他在一次酒会上遇见与卓燕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摄影家童颜时,就意乱情迷地把她当成了卓燕,喜欢上了她。但是就在不久前的一次同学聚会上,他得知卓燕因与她的警察老公性格不合而离了婚,他顿感机会来临,于是与她频频接触,终于再次赢得了初恋情人的欢心。但他如果想彻底得到她,与她结婚,梁梦秋和童颜却是他眼前两道难以逾越的障碍。梁梦秋握着他的把柄捏着他的软肋,对他的威胁就不用说了。即便是童颜,那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她曾为他堕过两次胎,并且买通医生悄悄保存了胎儿的血清样本,准备一旦章显学翻脸遗弃她,或者不跟她结婚的话,她就以此为证据去法院告他。她还用自动相机拍摄了不少两人在床上上演激情戏的镜头。这些都是可以给章显学以致命打击的重要证据。在这种情况之下,章显学如果想要真正与他最爱的人双宿双飞,就不得不想出一个一箭双雕的法子,同时除去这两个女人。经过他一番处心积虑的谋划,这起毒杀发妻、陷害情人的悲剧就发生了。” “不,不,”章显学忽然激动起来,脸色煞白,声音哽咽地说,“这件事是我一手造成的,不关卓燕的事,请你不要在这里提她的名字,请你不要提她的名字……” 罗哲彻底明白过来,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头儿最后一个问题:“你好像并未调查过那个与章显学在咖啡屋约会的戴眼镜的女人,怎么会对她的底细这么清楚?” 范泽天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章显学一眼,脸上现出一丝落寞的神色,叹了口气说:“她的底细我当然明白,你刚来咱们局上班不久,可能不知道,卓燕的那个警察前夫,就是我。” 看着头儿脸上隐隐掠过的一丝痛苦表情,罗哲忽然后悔自己问了这样一个冒失的问题。 看看墙上的挂钟,已是下午五点三十分,离这个故事拉开序幕的时间,正好是二十四个小时。 第52章 生死替身(1) 1 这是北方一座边境小城。 酒店服务员鲁小米下了晚班,走出酒店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干冷的夜风迎面吹来,使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裳。正要横穿马路,走向与酒店一街之隔的员工宿舍,忽然有人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小妹,下班了?我可等你好久了。” 鲁小米吃了一惊,扭头一看,身后正站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白皙的脸上戴着一副轻巧的金边眼镜,挽着发髻,显得精明而干练。 鲁小米认得她是中午在她们酒店吃过饭的客人,忙礼貌地说:“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中年女子微微一笑,说:“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帮忙。” 她四下里看看,瞧见街道对面还有一家茶艺馆亮着灯,没有打烊,就用手指了指,说,“街上风大,咱们还是去那里一边喝茶一边聊吧。” 鲁小米点点头,充满疑惑地跟着她走进了那间雅致的茶艺馆。 中年女子告诉她,自己姓周叫周莉,是南方一家电视台的导演,目前正在拍摄一部反映抑郁症患者生活的纪录片。这次出差经过这座边境小城,中午吃饭时,发现为自己服务的酒店服务员不但年轻漂亮,而且秀眉似蹙非蹙,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郁气质,很适合充当她眼下所拍的这部纪录片中的一个角色,所以想请她当一回演员。 周莉说:“如果拍摄顺利的话,大约只需要三天时间,我们给你的报酬是四万块钱。不过拍摄地点离这儿有点远,在南方宁山市的宁山风景区。” 鲁小米问:“宁山在什么地方?” 周莉便打开手机地图,让她看了一下,原来是在广西附近,几乎已经到了中国最南端。 从鲁小米所在的这所北方小城,到南方的宁山市,正好横跨整个中国,可真是远得很呢。 周莉瞧见鲁小米面露难色,忙说:“你先不必急着答复我,可以先考虑一下,我明天早上再去酒店找你。你放心,我可不是骗子,只要你答应下来,我可以先付给你一半定金,待拍摄完成后,再付余款。” 鲁小米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目光缓缓垂了下去,落在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的旧针织衫上。 天气越来越冷,该给自己买件外套了。 可是她算了一下,离发工资的日子还远着呢。她是个乡下女孩,父亲早亡,母亲一直卧病在床,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正读初中。 她高中一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因为酒店包吃包住,所以每个月几百块钱的工资,她除了留下一点与弟弟通话的手机费外,几乎一分不剩全拿回给了家里。 她很佩服这个周导演,一眼就能瞧出自己忧郁的表情。 是的,谁处在她这个境地,眉头会舒展得开呢? 她捧着那杯热茶想了想,忽然抬起头问:“您真的可以预付两万块钱定金给我?” 周莉点点头说:“当然,我的手提包里就带着现金。” 鲁小米说:“那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得给我一天时间,我得跟我男朋友说一声,另外还要向酒店请假,然后把这笔钱存妥,还要收拾换洗的衣服。” 周莉说:“没问题,我等你。” 鲁小米的男朋友叫廖锋,比鲁小米大四岁,曾经在河南一所私立武术学校待过两年,现在在鲁小米工作的那间酒店做保安。 廖锋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爱赌六合彩,总幻想有朝一日能中个几十万元的大奖,然后就在城里买房,跟鲁小米结婚。 第二天,鲁小米把周莉请自己去南方拍纪录片的事,跟男朋友说了。 廖锋武校毕业后,走南闯北去过好多地方打工,人生阅历远比鲁小米丰富。 他一听,就觉得这事不靠谱,但看到鲁小米心意已决,而且已经收了人家两万块钱的定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叮嘱她要多加小心。 第三天一早,周莉就带着鲁小米坐上了南下的列车。在火车上颠簸了一天一夜,中途转了两趟车,抵达目的地宁山市时,已经是第四天中午了。 下火车后,周莉并没有带着鲁小米入住酒店。 早在火车到站之前,她就已经打电话给在宁山市的助手,叫他在火车站附近租了一处僻静的民房,并把钥匙存放在指定地点。 走出站台,周莉取了钥匙,领着鲁小米穿过两条窄巷,来到这间房子住下。 翌日一早,周莉就一个人出了门,直到下午才回来。 她将手里的一只购物袋塞给鲁小米说:“明天就要开工了,我给你买了几件上镜的衣服,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鲁小米打开购物袋一看,里面装着好几套新衣服,全是面料精细做工考究的高档服饰。心里就想,看来这拍电视还真不简单哩! 周莉拉着她的手在沙发上坐下说:“明天就要开拍了,我先简单地跟你说一下戏吧。我们这次拍摄的地点在宁山风景区。明天一早,你就要独自一人,带着行李从火车站乘车到风景区,然后找一家酒店住下。只要你在景区内游玩三天,就算完成任务了。” 鲁小米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就这么简单?” 周莉笑道:“咱们只是拍个纪录片,又不是拍古装片,当然很简单了。你只要像个真正的外来游客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们在暗中拍下一切,就行了。你在景区内的一切花费,均由剧组开支,我可以让财务预支一些钱给你。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咱们拍的是一个跟抑郁症有关的片子,所以在片子里,你要尽量表现得忧郁一些,像个真正的抑郁症患者一样。你自己的行李和手机都暂时放在这里,以后可以再回来拿。”她拿出一部新手机递给她,“这是咱们剧组给你配的通讯工具,到时候如果有什么拍摄要求要临时通知你,我会打电话或发短信给你。明白了吗?” 鲁小米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周莉忽然想起什么,又掏出一张身份证递给她说:“对了,在这部纪录片里,你饰演一个名叫童瑶的抑郁症少女。为了让故事尽可能显得真实,我们剧组通过关系,特地请公安部门给你在剧中饰演的角色,办了一个身份证,照片是我前几天用手机拍了传过去的。住酒店的时候,你可以用它办理入住手续。从明天开始,你就不叫鲁小米了,你叫童瑶。记住了吗?” 鲁小米拿过身份证看了一眼,揣在口袋里说:“周导你放心,你说的,我全都记住了。” 2 宁山风景区位于宁山市西北部,是南方著名的旅游胜地。 景区内有宁山五峰、龙潭飞瀑、绝谷漂流、长天一线等景点,河流湖泊深秀,高山峡谷险峻,悬崖溶洞遍布,奇峰怪石林立,每年都要吸引成千上万的游客到此一游。 鲁小米扮做远道而来的单身游客——童瑶,乘车进入景区后,找了一间名叫云雾山庄的酒店住了下来。自从踏入景区的那一刻起,她就感觉到身后似乎总有一双男人的眼睛在偷偷注视着她,可回头察看,却又见不到半点痕迹。后来一想,周导不是说了有人在暗中拍摄自己的一言一行吗?这才释然。 下午,她游览了宁山五峰、情人谷、长天一线等几个景点,因为自己扮演的是一名“抑郁症患者”,所以一路上她都孤身只影,绝少跟别人交谈,并且表情忧悒,显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晚上回到酒店,周莉给她发来短信,说她表现不错,又叫她明天去龙潭飞瀑游玩。 第二天,按照景区内指示牌所指示的路线,走了两三里路,她来到了“龙潭飞瀑”。 但见四条瀑布自百余米高的悬崖绝壁上飞流直下,落入下面水潭中,水声如雷,气势雄伟,蔚为壮观。 观看瀑布的位置,是在四条瀑布正对面的一处陡峭山崖上。山崖高出水潭约二三十米,崖边有石头彻成的栏杆。游人可以凭栏而立,欣赏白链一般从山间飞泻而下的瀑布。 鲁小米站在栏杆边向下一望,只见脚下那水潭水色青碧,阴森森的,深不可测,瞧得她心头怦怦直跳。 正欲离去,手机忽然嘀的响了一声,打开一看,是周莉给她发来了短信:请在龙潭飞瀑前多待一会儿。 鲁小米知道这是为了拍摄需要,只好双手托腮,倚在栏杆上,凝视着对面的飞瀑和崖下深潭,发了好半天呆。 太阳落山,她回到酒店,穿过一楼大堂时,忽然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拉住她的衣服说:“童瑶姐姐,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你,请你给我签个名吧。”说罢拿出一个笔记本,请她签名。 鲁小米愣了一下:难道周导拍的片子,这么快就上了电视?随手签下“童瑶”两个字,将小女孩打发走了。 第三天,因为没有特别的拍摄任务,加之前两天爬山涉水地游玩,感觉有些累了,鲁小米并没有像前两天那样起早床,而是睡了个大懒觉。一直睡到上午十点多,才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她开门一瞧,敲门的竟是酒店服务员和一名保安。 服务员见她开了门,略显尴尬地向她解释说因为看见她前两天起得特别早,但今天一直没出来吃早餐,而且平时看她又是一副心事重重很不开心的样子,担心她出什么意外,所以就带着保安过来敲门问问。 经此一闹,鲁小米再也没有了睡意,只得起床。 下午周莉发来短信,叫她再去龙潭飞瀑看看。 当她站到那深潭边的山崖上时,周莉突然又给她发来一条短信:跳下去! 鲁小米吓了一跳,崖高潭深,自己无缘无故跳下去,别人一定以为她是疯子。 正自诧异,短信又来了:跳下深潭,酬金再加一万! 鲁小米一愣,暗想只要自己往下一跳,立马就可以多挣一万块,那可是她干服务员一年的工资啊。 虽说这么高跳下去有点吓人,但她自信在乡下小河中锻炼出来的游泳技术,还不致使她淹死在这水潭里。 于是牙一咬,眼一闭,纵身跃过栏杆,直往下面水潭里跳去。 “啊呀不好,有人跳水了!” 她仿佛听到身后游客发出一声惊呼,但没容她多想,就“砰”然一声,落入水潭,冰凉彻骨的潭水直往她身上灌,人也迅速地往下沉去。 她练习过游泳,并不惊慌,憋着一口气,等到下沉数米之后,才轻轻划动手臂,身子在水中停滞片刻,很快就向上浮去。 就在她即将浮出水面换气之时,忽觉脚下一紧,脚踝竟然被一只手紧紧抓住,直将她往潭底拖去。 她心里一慌,张嘴欲叫,呛了两口水,身子急速沉了下去。心中暗叫不妙,难道遇上了水鬼?正在危急时刻,一个透明的氧气罩扣到了她嘴巴上。 她喘了几口大气,才缓过神来。在水底下睁眼一看,原来是周莉背着一个氧气瓶潜伏在水潭里等着她呢。想来是她以为自己不会游泳,所以早已作好在水中相救的准备。 周莉在水底带着她潜游了百余米远,终于在远离瀑布冲击的一片树林边上将她拉上了岸。鲁小米刚喘过一口气来,周莉却一把拉住她说:“快走,咱们去那边换衣服。”拉着她步行数百米,穿过那片茂密的森林,绕到大山的另一则。 那里有一条两米来宽的林间土路,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周莉拉着她上了车,车上备有换穿的衣服。两人就在车里换了衣服。 鲁小米看看自己的手机,早已进水,不能用了。但周莉说这是剧组的东西,还是收了回去。又把她手里那张“童瑶”的身份证要了回去,说拍摄任务已经完成,用不着了,就随手丢在了路边。然后从提包里拿出三叠百元大钞,递给鲁小米说:“这三天,你表现得很不错。尤其是最后这一跳,表现得十分勇敢,另外这一万块,算是对你的奖励。我们剧组就要撤离宁山了,我已经给你买好了回程火车票,你的行李我也给你拿来了,这就开车送你去火车站。” 周莉开着小车将鲁小米送进火车站,直到看见她坐上火车,火车缓缓驶离站台,才长长地吁口气,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问:“我把身份证扔在路边了,你捡到没有?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电话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她说:“放心,一切都已办妥!” 3 火车驶出宁山车站后,开始逐渐加速,车窗外的风景,就像电影中的快镜头一样,一幕一幕向后闪去。 鲁小米坐在靠窗的位置,却顾不得欣赏车窗外的景色。 她两只手紧紧捂着上衣的两只内口袋,好像生怕一放手,口袋里的东西就会飞走似的。那两只口袋里,装着周莉刚刚付给她的三万块钱。 这三万块,加上前面付的那两万块定金,就是整整五万块。 她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短短几天时间,就能轻松赚到这么多钱。 她把手伸进口袋,抚摸着那些钞票,真想把它掏出来再数一遍。 但她还是忍住了。出门在外,财不外露嘛! 她心里正高兴着,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不由得惊叫起来:“阿锋,怎么是你?” 站在她身旁过道里的,居然是她的男朋友廖锋。 她睁大眼睛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廖锋跟她身边旅客换了座位,在她旁边坐下来说:“傻丫头,当初你把来南方拍电视片的事跟我一说,我就觉得这事不靠谱,但当时你连人家的定金都已经收了,我也不好阻止你。但我还是不放心啊,刚好那几天我买六合彩中了个小奖,手头有点钱,于是就买了车票,跟着你和那个什么周导来到了这边,一来暗中保护你,二来嘛,就当是来南方旅游旅游吧。” 鲁小米一怔,说:“难怪我老觉得有人在暗中监视我,原来是你。” 廖锋摇头说:“不,你并没有发现我,你察觉到的那个人,是周莉的人。” 鲁小米把身子往他这边靠了靠,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湿呼呼的,好像刚刚没脱衣服洗过澡似的,不由得吃了一惊,诧异地问:“哎呀,你怎么全身都湿了?” 第53章 生死替身(2) 廖锋笑笑说:“我不是说了,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你吗?当你从那山崖上跳下去后,我也跟着一些游客攀下山崖去救你,可山崖陡峭难行,下去的速度十分缓慢,我看见你入水之后,就没再浮起来,以为你……心里一着急,就干脆也跟着跳了下去。谁知我入水之后,刚浮出水面,却看见周莉早已从水潭另一侧将你救走,后来又看见她开着小车将你载走了。我先是跑步跟着你们,等到了大路上,才叫到一辆的士,一路跟着你们到了火车站。看见她送你上了火车,我也跟着上来了,连票也没来得及买,还是上车后补的票。你说我哪有时间换衣服?” 鲁小米见他这样关心自己,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感激,也不管他身上是干是湿,身子一偏,就依偎在了他怀中。 廖锋抱住她道:“哎,对了,我还没问你,好好的,干吗要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跳下去呢?那下面可是深不见底的水潭,要是万一……” “你以为我自己想跳啊?” 鲁小米撇撇嘴,就把自己跟着周莉来到宁山和在景区自己受她短信遥控,最后身不由己跳下深潭的事,详细向他说了一遍。 最后,她拍拍口袋高兴地说,“不过周导对我还不错,就因为我出色完成了最后这山崖一跳的高难度动作,她还给我奖励了一万块钱呢。” 廖锋忽然冷笑起来,说:“对你还不错?你可知道,周莉带你离开水潭岸边后,我又看见了什么?” 鲁小米诧异地问:“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廖锋欲言又止,“算了,这事我自己也还没想明白,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我以前曾在广州一家私人侦探社干过两年,凭我的直觉,我相信这个周莉,还有这件事,绝不止咱们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 鲁小米单纯一笑,说:“我可不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简单还是复杂,总之我拿到了五万块钱的报酬,这就够了。” 廖锋皱皱眉头说:“不,我一定要留下来,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我倒要看看这个周莉,花这么大本钱,把我女朋友从北方小城骗到这南方边境城市,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鲁小米摇着他的胳膊担心地说:“算了,阿锋,别多事了,咱们都已经上火车了,还是拿着这三万块钱,平平安安地回去吧。” 廖锋笑了,扭头瞧着她说:“傻丫头,你相信我,这件事绝不只周莉告诉你的这么简单。咱们回去调查一下,说不定最后赚到手的,远不止这几万块呢。你要是不想留下,就先坐这趟车回去,总之,在没有把事情搞清楚之前,我是不会离开宁山市的。” 鲁小米见他执意留下,哪里拗得过他?只好点点头说:“好吧,我就陪你留下来。” 他们是下午五点四十分上火车的,夜里七点半火车经停下一站时,廖锋带着鲁小米下了车。 夜里已经没有返回宁山的车了,两人只好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下。 第二天一早,两人正准备去买返回宁山的火车票,经过一处车站报刊亭时,却忽然被外面摆卖的一张《山城早报》头版的一条黑色大标题吸引住了——“宁山风景区龙潭飞瀑惊现女尸,警方疑为自杀”。 鲁小米吓了一跳,急忙掏出一块钱买了这张报纸,迫不及待地读起来。这条新闻内容如下: 本报讯昨天下午四时三十分左右,在宁山风景区龙潭飞瀑景点游玩的游客发现有一名神情忧悒、举止异常的年轻女子,突然越过护栏,跳入瀑布下面的水潭。这几名游客立即攀下山崖救人,无奈山高崖陡,直到半个小时后,他们才到达下面的水潭。而此时跳水女子早已溺毙,尸体被瀑布激流冲出一里多远。他们在死者身上找到了她的身份证,死者名叫童瑶,系某某省青阳市人。 后经云雾山庄服务员确认,死者确是曾入住他们酒店的单身女游客童瑶。据悉,死者是三天前进入景区的。根据与她接触过的服务员反映,童瑶入住云雾山庄之后,一直显得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另有游客反映,曾看见死者前一日在龙潭飞瀑前的悬崖上徘徊良久。 根据警方进一步调查发现,今年十九岁的童瑶,是湖北长江电视台联合其他六省市电视台举办的首届“长江小姐”风采大赛最热门的夺冠人选,但因决赛前曝出曾遭强奸的丑闻,令得她在荧屏前的清纯玉女形象大打折扣。她自己遭此重挫,也很不开心。数日前,曾给家人短信留言,说自己想独自一人去南方旅游一下,散散心,之后便与家人再无联系。警方疑是死者因比赛受挫,心情绝望,而选择跳水自杀。 鲁小米看完新闻,一下子惊呆了:这、这怎么可能?昨天跳水的明明是自己,自己明明好好地活在这里,那水潭里怎么会浮起一具女尸?而且刚好名叫童瑶,长得还跟自己十分相像,连与自己接触过的酒店服务员也看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又翻了一下其他报纸,想看看有没有更详细的报道,另外两家报纸也发了这条新闻,但内容大同小异。 她又找到一家网吧,想上网查找更新的消息,但网上转载的,都是早报上的这条新闻。 为了进一步查找童瑶的资料,她登录了“长江小姐”风采大赛的官方网站,这才发现本次大赛一共有两个被人看好的夺冠热门人选,一个是童瑶,另一个选手名叫欧阳杏子。 她点开了两人在舞台上PK的视频,不由得又是一呆: 第一,她发现那个童瑶,还真与自己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第二,对于那个欧阳杏子,她竟然也觉得有几分眼熟,可是她远在北方边城,从来没有看过长江电视台的直播呀。 再仔细一看,欧阳杏子那修长的柳叶眉,秋水一般深沉的眼睛,厚厚的嘴唇和纤巧的嘴角,不是跟那周莉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吗? 还是廖锋脑子转得快,他指着电脑屏幕上欧阳杏子的照片说:“你不觉得那个周导与欧阳杏子,很像一对母女吗?” 他又让鲁小米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欧阳杏子的家庭背景,知道欧阳杏子的父亲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她母亲叫邱玉婷,原本是一间中学的教师。 欧阳杏子参加“长江小姐”风采大赛之后,邱玉婷竟然辞职当起了她的粉丝团团长,专门负责给女儿拉票。有人说童瑶曾经被人强奸的丑闻,就是她向媒体曝出来的。但她却矢口否认。 鲁小米瞧得满头雾水,但廖锋的眉头却已渐渐舒展开来,似乎从中看出了些眉目。 他让鲁小米把网上所有关于童瑶和欧阳杏子的新闻都百度出来,他一条不漏,从头到尾全看了一遍。想了一下,一个故事的轮廓就渐渐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 出生于富贵之家的欧阳杏子参加“长江小姐”风采大赛,在观众短信投票上略输于童瑶。如果谁夺得这次风采大赛的冠军,将有望出演由六省市电视台投资合拍的一部时尚电影。 为了打败对手,帮助女儿实现冠军梦、明星梦,欧阳杏子的母亲邱玉婷——也就是周莉,向媒体报料,曝出了荧屏玉女童瑶几年前读高中时,曾遭男老师强暴的消息。 这一招杀手锏使出之后,童瑶身心受挫,但众多粉丝都对她持同情态度,她的人气并未因此下降多少。 欧阳杏子能否打败她夺得冠军,仍然是个未知数。 这个时候,邱玉婷刚好有事经过那座北方边境小城,在酒店用餐的时候,发现有个叫鲁小米的服务员长得跟童瑶十分相似,顿时萌生了一条李代桃僵的毒计…… 走出网吧,他一边想,一边把自己的推理说了出来,鲁小米正听得出神,揣在腰包里的、她自己的手机,忽然唱起歌来,把她吓了一跳。一接听,居然是她远在老家乡下的弟弟打来的。 弟弟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说:“姐,你去哪儿了?俺妈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已经把她送到城里医院。医生说妈的病不能再拖了,得马上做手术。医生还说,做这个手术,至少得十万块钱。我去你们酒店找你,你又不在。姐,你到底去哪儿了?快回来啊!” 鲁小米一下子慌了神,忙说:“弟,别急,姐有事出了趟远门。姐有个存折,放在堂姐手里,她跟姐住一个宿舍,你去找她拿就行了。存折上有两万块钱,密码是姐的生日。你先找堂姐拿存折取了这两万块,给妈救救急。姐马上就带钱回来给妈做手术。” 挂了电话,鲁小米归心似箭,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立即飞回母亲身边。 可转念一想,自己身上只有三万块,加上存折上已有的两万块,母亲的手术费还差一半呢。自己就算回去,也救不了母亲啊! 这可怎么办呢? 她不由得急得哭起来。 廖锋拍拍她的肩膀说:“小米,别急,我有一个办法,不但可以筹到给你妈治病的钱,运气好的话,可能连咱们结婚买房的钱,也能一并赚回来。” 鲁小米脸上挂着泪花,惊喜地问:“真的?是不是又要去买六合彩?” 廖锋“嘁”了一声,说:“这回比买六合彩强多了,包赚不赔。不过有一个条件,我先问你,你愿不愿意按我说的去做?” 鲁小米咬咬嘴唇说:“我愿意,只要能筹到钱给我妈治病,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4 尽管周莉——邱玉婷,拿走了鲁小米在景区内使用过的手机,但好记性的鲁小米,还是记住了她给自己发短信的手机号码。 按照廖锋的意思,她立即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周导——邱玉婷,我是鲁小米,既然我能说出你的名字,一切就不用多说了吧?我还没有离开宁山多远呢,如果你不想我在警察面前揭露你的阴谋,就请再付三十万元封口费。否则,不但你女儿永远当不了明星,只怕连你也自身难保!” 邱玉婷显然吃了一惊,很快给她回复了短信:“臭丫头,你居然还没走?你都知道些什么?” 廖锋又让鲁小米发短信说:“我要是走了,就永远不会知道你的秘密了。我知道些什么?等拿到我要的东西后,自然会告诉你。” 对方考虑了好久,才又发过来一条短信:“好吧,今天下午两点,我在宁山火车站附近那间出租屋内等你。” 廖锋大喜,立即拉着鲁小米去买火车票。鲁小米已经猜到他想做什么了,犹豫一下,说:“阿锋,咱们这样做,好像不好吧?” 廖锋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咱们只要把这件事做成了,以后结婚,就不愁没钱买房了。小米,你只要带我去见邱玉婷,剩下的事,就全交给我,你就等着拿钱就是了。” 鲁小米看着他轻轻叹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两人买好车票,坐上了去往宁山的火车。 下午一点多时,火车抵达宁山站。 两人走出火车站,鲁小米凭记忆带着廖锋穿过两条窄巷,找到了前几天自己与邱玉婷住过的那间僻静的出租屋。 第54章 生死替身(3) 出租屋的大门是虚掩着的,鲁小米站在门口犹豫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抑制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廖锋站在门口,机警地四下瞧瞧,见四周无人,便也跟在她身后,跨进门去。 邱玉婷正坐在屋里等着鲁小米。 看见鲁小米竟然还带了一个陌生男人进来,不由得吃了一惊,狐疑地瞧了廖锋一眼,问鲁小米:“他是谁?” 廖锋嘻嘻一笑,说:“鄙人姓廖,叫廖锋,是小米的男朋友。” 邱玉婷“哼”了一声,说:“这是我跟鲁小米之间的事,你来干什么?” 廖锋拉拉鲁小米的手说:“我跟小米就快要结婚了,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少说废话,我们是来找你拿钱的。你可别告诉我,你还没把钱准备好!” 邱玉婷上下打量他一眼,说:“想从我手里拿到钱,就得先让我知道,你们到底知道些什么?” 瞧她一副不慌不忙底气十足的模样,鲁小米心里不禁有些发虚,几乎就想掉头离开这里。但廖锋却表现得十分镇定,冷冷地瞧着对方说:“我们什么都知道。我们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邱玉婷,为了不露痕迹地害死童瑶,让自己的女儿欧阳杏子在‘长江小姐’风采大赛上夺冠,而实施的‘李代桃僵’的毒计。” 邱玉婷脸色一变,盯着他问:“什么‘李代桃僵’?我可听不懂。” 廖锋从她色厉内荏的表情里,已经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顿时变得底气十足,有恃无恐。一抬屁股,在邱玉婷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瞧着对方慢条斯理娓娓而谈:“在你曝出童瑶曾被人强奸的丑闻,却并未完全击垮她的时候,你就对她动了杀机。当你在那座北方边城无意中发现我女朋友长得跟童瑶十分相像时,便萌生了这个‘李代桃僵’的毒计。首先,你以拍摄纪录片为由,骗取小米的信任,将她带到这座南方边境城市宁山。你之所以将作案地点选在这里,我想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这里和小米所居的北方小城,一个在中国最南端,一个在中国最北面,遥隔数千里,你的计划一旦得逞,就立即送小米坐火车离开宁山,回去老家。这样,无论宁山曝出什么特大新闻,都很难传到已经回到北方边城的小米的耳朵里,你自然也不会有后顾之忧。二是这里相距湖北也甚遥远,看过长江电视台‘长江小姐’风采大赛电视直播的人很少,让小米在这里冒充童瑶比较不容易被人看穿。当然,你一定想不到即便是在如此偏远的地方,居然还是有一个从外地来旅游的穿红衣服的小女孩,认出了小米是电视上那个‘童瑶’,她还找小米签名呢。” 邱玉婷诡辩道:“简直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从北到南,我都一直在火车上,一直跟鲁小米在一起。鲁小米从山崖跳水之后,我先是下潭救她,然后又开车送她上火车,也是一直跟她在一起。我哪有时间去实施什么‘李代桃僵’的计划?” 廖锋冷笑道:“你带着氧气在水潭底下等她,哪里是为了救她?分明是不想让她落水之后再浮出水面。你在水底下拉着她潜游到别处上岸,为的就是不想让山崖上的游客看见她还活着。的确,你分身乏术,不可能一个人做完这件案子,所以你就请了一个帮手。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的帮手,就是那个曾在景区内暗中监视小米的男人。在你带着小米坐火车从北方来到南方的同时,就已打电话遥控指挥那个男人悄然掳走了童瑶,并用童瑶的手机给她家人留言,说自己想独自一人去南方旅游散心,借以打消其家人不见童瑶后的疑虑。然后这个男人就自己开车,将童瑶从湖北带到宁山,并在风景区附近找个地方将其藏了起来。还有,当初帮你租下这间房子的、你那个所谓的‘助手’,也就是他吧?我记得你载小米到火车站时开的那辆黑色小车,车牌就是以‘鄂’字开头,那辆车就是你的同伙从湖北开过来的,对吧?” 邱玉婷脸色连变数次,狠狠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廖锋看着她接着说:“当小米以一个忧郁症患者的身份跳水之后,你的同伙就抄小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童瑶带到龙潭飞瀑下的水潭边,活生生将其溺毙,然后将你丢弃在路边的那张身份证——当然,那原本就是童瑶的身份证,揣进了童瑶的口袋——你们知道,山崖上的游人从发现小米跳水到下潭救人,期间至少要花费半个小时,你们有大把时间有条不紊地实施自己的计划。一旦童瑶的尸体被人发现,警察调查出她的真实身份,人们联想到‘她’前几天的忧郁神情和异常举止,认为童瑶是因在‘长江小姐’风采大赛中受挫,不堪丑闻重负而一时想不开投水自尽,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最后居然连警方也瞧不出半点蛛丝马迹,足见你谋划之周密,行事之小心,这一点倒是让我十分佩服。但是很不幸的是,小米从山崖跳入水潭不久,我也从上面跳了下来。当然,当时轰鸣的瀑布声掩盖了我跳水的声音,我想除了我自己,再不会有别人知道我跳水的事。当我浮出水面时,看见你已将小米带走,就在我从后面跟踪你的时候,不经意间一回头,正好看见一个男人挟持着一个被胶布封住嘴巴的女孩,往那深潭边走去。那被挟持的女孩,长得十分像小米,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小米上了你的车,一定会把那女孩当成小米。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正是你的同伙向童瑶下毒手的时候吧?” 邱玉婷听他说完,脸色难看至极,半天说不出话来。忽然,她看着鲁小米和廖锋哈哈大笑起来。鲁小米不由得愕然,问道:“怎么,难道阿锋说得不对吗?” 邱玉婷说:“不,你男朋友说得很对。但是有一点,你们却想错了。” 鲁小米睁大眼睛问:“哪一点?” 邱玉婷把脸一沉,目光像锥子一样盯着她:“我邱玉婷绝不是一个可以让别人威胁的人。我杀了童瑶之后,之所以放心让你离开,就是因为知道你一旦回到那座北方小城,就很难看到这边的报纸电视,知道宁山这边发生的新闻的概率非常小,从此之后咱们之间就算是再无任何瓜葛了。我跟你联系的那张手机卡,也是我为了办这件事而专门买的,只用来跟你和我那个同伴联系,只等这边的事情完全办妥,就会丢进臭水沟里,永不再用。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你居然记住了这个电话号码,而且还赶在我丢弃这张电话卡之前,给我发来了短信。既然现在,所有的一切,你们都已经知道了,那就好像是我身边多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就算这次满足了你们的要求,但以后仍然随时随地都有爆炸的危险。唯一能够一劳永逸永绝后患的办法,就是彻底铲除这个‘炸弹’。” 鲁小米见她面色狰狞,眼露杀机,直直盯视着自己,一步一步逼近过来,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急忙退了一步,躲到廖锋身后。 廖锋站起身护住她,对着邱玉婷冷笑道:“怎么,难道你想杀人灭口吗?” “杀人灭口,那又怎么样?” 忽然,一个男人冷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廖锋脸色一变,回头看时,却见一个满脸横肉面目凶狠的男人,不知何时已从门外走了进来,正像一座铁塔似的站在他身后。 廖锋大吃一惊,不管三七二十一,肘尖向后一抬,击向对方胸口。 那男人也不是吃素的,斜身闪过,一记左勾拳,重重的打在他后脑勺上。 廖锋只觉脑中轰然一响,顿时失去知觉,被打晕在地。 “阿锋,你怎么样了?” 鲁小米扑到他身上,摇换了两下,见他毫无反应,以为他死了,顿时吓得哭起来,一边大叫救命,一边转身就朝门外跑去。 刚跑到门边,却“砰”的一声,撞在一个人身上。 她抬头一瞧,却是刚才击倒廖锋的那个大块头男人,竟然抢先一步,堵住了大门。 她不认得这个男人,却隐约认得那双眼睛,正是在宁山风景区内,暗中监视她的那双眼睛。 她知道是邱玉婷的那个帮手到了,顿时吓得浑身发抖。 “你、你们想干什么?” 奔逃无门,她只好惊恐地往后退去。 那个男人抬头看了邱玉婷一眼,邱玉婷尖声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做了她!” 那个男人脸肉抽动,露出难看的笑容:“你只请我杀童瑶一个人,可没叫我杀第二个人,我刚才替你收拾了那个男的,已经是帮了你大忙了。” 邱玉婷说:“你帮我杀了这对狗男女,我再给你多加一倍的酬金。” 那个男人嘿嘿一笑,道:“这还差不多。”反脚踢关大门,自腰间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步一步朝鲁小米逼近过去。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鲁小米大惊失色,连腿都吓软了,扑通一声软瘫在墙角里,再也站不起来。 那个男人大步走来,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把从地上拧起她,干笑道:“丫头,老子干的就是杀手的活儿,你和你的男朋友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怨我!”举起手里的匕首,猛然往她胸口刺去。 鲁小米大叫一声,差点吓晕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砰”的一声,大门被人踹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放下武哭,不许动!” 那个男人脸色一变,咬一咬牙,正要将鲁小米挟持为人质与警方对峙,早有一个大个子警察闪电般冲上来,一记勾踢,将他手里的匕首踢飞,接着又是一记扫踢,猛然踹在他两腿膝弯里。 那个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几个警察一拥而上,将那个男人摁倒在地的同时,也把一对锃亮的手铐铐到了邱玉婷手上。邱玉婷脸色苍白,恍如在梦中一般,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警察告诉她说:“其实我们早就怀疑童瑶的死有问题了,因为我们打电话从她家乡青阳警方那里了解到,她从小就有恐高症,绝不可能选择从几十米高的山崖上跳水自尽。而且我们检查过她的尸体,发现她手腕处有被绳索捆绑过的痕迹,这就更令人生疑了。我们之所以要宣布她是自杀,就是不想打草惊蛇,惊动凶手。其实,我们昨晚就从龙潭飞瀑下的一行足印,和距龙潭飞瀑一里多外的那条土路上的一行小车轮胎印,锁定了你是这件案子的主谋。但我们想,这么大的一宗案子,你绝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肯定还有同伙,所以我们才放长线钓大鱼,没有当即抓捕你,而是一直在暗中监视你,等到你跟你的同伙碰头时,再将你们一网打尽。想不到还真让咱们逮了个正着。” 一名女警推了推呆若木鸡的鲁小米:“你也算是邱玉婷的帮凶吧。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什么话,到了公安局再说。还有你的男朋友,你去拿瓢水泼醒他,也请他跟咱们走一趟。” 第55章 血色私奔(1) 1 星期六傍晚,位于青阳机场旁边的青阳宾馆出了一桩命案。 这天下午,一位戴着墨镜、手拖拉杆行李箱的中年女子在青阳宾馆开了一间钟点房,住宿时间从下午2点至下午5点。她还特意交待前台服务员,如果有一位戴眼镜、自称姓苏的先生来找她,就请他直接上楼。但是到点之后,并不见那位“姓苏的”先生来找她,也未见她下楼退房。 前台服务员又等了半个小时,仍不见她下来,就有些奇怪,打电话到房间,无人接听。上楼敲门,无人应答。拿房卡打开门,里面的门链却拴上了,房门只能打开一条小缝。 服务员凑近门缝一瞧,只见那名女房客正歪躺在沙发上,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鲜血染红大片衣襟……服务员吓得尖叫起来,赶紧报警。 接到报警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带着一队人马,迅速赶到了现场。 命案发生在青阳宾馆12楼1209房。 警察赶到时,房门还被门链拴着,没人敢进去,也没人能进去。 范泽天朝门上瞧了两眼,就叫人拿来大铁剪,从门缝里伸进去剪断门链,将门打开。 走进客房,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中年女房客穿着一套质地高档、简洁雅致的西服裙,斜躺在沙发上,姣好的面容化着精致的淡妆,双目轻闭面色宁静,如果不是胸前赫然插着一把水果刀,谁都会以为她只不过是暂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一件上衣,几乎已被鲜血染红,旁边一只米白色棉布沙发垫也沾染了大团血迹。一只LV单肩包丢在沙发的另一头。 一名老法医凑过来瞧了瞧,冲着范泽天一摇头,说:“瞳孔扩散,无呼吸无心跳,可以确认已经死亡。” 范泽天点点头,挥一挥手,后面的法医、痕检和侦查人员就提着工具箱涌了进来,有的拍照绘图,有的巡视现场,有的勘验痕迹,有的进行尸检,一下子就忙开了。 范泽天背起双手,在现场巡视了一圈。 这是一间豪华双标房,面积约四十平米,房间里有宽大的席梦思床、豪华沙发、液晶电视等。屋里摆设齐整,并无凌乱的痕迹。室内开着空调,铝合金窗户关着,执手锁是从里面锁上的。房间大门安装的是电子磁卡门锁,从外面开门需要使用电子磁卡,锁门无需使用磁卡,且从室内室外都可以完成,但门链却必须站在室内才可能拴上。 据法医现场初步勘验,死者系被水果刀刺穿心脏,引起体腔内脏大出血,而当场毙命。死亡时间在下午3点至下午4点之间。 置死者于死地的那把水果刀系双刃直柄,尖锐锋利。经酒店员工确认,系酒店客房用具。痕检人员报告说,水果刀上面只有死者的指纹。 范泽天初步了解情况后,把曾接待过死者的前台服务员叫到一边问,这位女房客入住的时候,曾告诉你她在等一个人,是不是? 前台服务员点头说是的,她说她在等一位姓苏的戴眼镜的先生,她还说如果他到前台问她,就请他直接上楼。 范泽天问,这位姓苏的先生来了没有? 前台服务员摇头说没有。 范泽天想了一下,又问有没有可能这位苏先生没有咨询前台,就直接上楼找人了呢? 前台服务员说当然有这种可能,酒店大堂进出的人很多,她也不可能注意到每一个人。 范泽天又叫来今天下午在12楼值班的服务员,问她,1209房的女房客入住后,是否有人来找过她?是否听到1209房内传出异常的声响? 那名身材娇小的女服务员怯生生地回答说下午自己一直在VIP房打扫卫生,并未留意走廊里的行人,也未听到1209房传出什么异常的声音。 范泽天又叫保安调看监控录像,保安为难地说酒店刚刚搞完装修,监控摄像头还在调试当中,所有没有启用。 范泽天忍不住叹了口气。 侦查员小李很快调来了酒店前台电脑里的住客登记资料,1209房的女房客入住时登记的姓名是“迟若兰”,从填写的身份证号码看来,应该是本地人。 旁边的女侦查员文丽看到“迟若兰”这三个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小李打开死者的LV包,里面有一叠现金、一部手机、一台数码相机和一些零碎物品,打开最里层的拉链,里面装着死者的身份证和一张晚上6点飞往三亚的机票。 文丽看看迟若兰身份证上的彩色照片,又看看死者的脸,忽然一拍脑袋:“咦,这不是紫罗兰美容院的老板娘吗?” 紫罗兰美容院是青阳市规模最大的美容机构,在全市各处已开了六家分店,总店就开在青阳大道与香花街交界的繁华路段。美容院的董事长正是迟若兰。 听说迟若兰已不满足只做本市美容行业的龙头老大,正打算向外地进军,把分店开到全省,甚至全国各地。 迟若兰早年毕业于医科大学,曾经当过医生,三十岁时辞职下海,开始经营自己的美容院。迟若兰的文笔很不错,微博兴起后,她一直坚持用业余时间写微博,在网上拥有很多粉丝。 喜爱上网的文丽,就经常关注她的微博,因为在网上看见过她的照片,所以有些印象。 听完文丽的介绍,范泽天想了一下,又瞧着她问:“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文丽说:“我还知道,这几天迟若兰因为‘微博私奔’的新闻,已经一夜爆红,成了网上大名鼎鼎的‘私奔姐’。” 迟若兰有个初恋情人,名叫苏牧,两人在读大学时曾倾心相爱,但毕业后由于种种原因没能走到一起。 现在,她的这位初恋情人已是青阳商界鼎鼎有名的腾飞创业投资公司的老总。 迟若兰常在微博中发文回忆两人那段纯真而美好的初恋。 几天前,她在微博上发表了一首《私奔之歌》:总是春心对风语,最恨人间累功名。谁见金银成山传万代?千古只贵一片情!朗月清空,星光伴我,往事如烟挥手行。痴情傲金,荣华若土,笑揖红尘舞长空! 昨天晚上,她突然在微博上宣布:我已决定放弃一切,与苏牧携手私奔。这条微博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数小时内被转发三万多次,评论万余条。 迟若兰也在一夜之间蹿红,成了网上风头正健的“私奔姐”。 平时极少上网的范泽天听文丽说完“私奔姐”的来历,脸上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年头,真是什么稀奇事儿都有。有他们这样诏告天下,生怕别人不知道的‘私奔’吗?” 文丽看看迟若兰包里的那张头等舱机票和旁边的行李箱说:“这位女强人还真是敢说敢做。看来她是跟她的私奔对象约好在这里会面,然后赶下午6点的飞机一起远走天涯。只可惜男主角尚未露面,女主角却已私奔未成身先死。” 范泽天忽然冷笑道:“男主角尚未露面?只怕未必!” 文丽一怔:“范队,你的意思是说……” 范泽天说:“没有人看到男主角露面,并不等于男主角没有露面。再说这场私奔大戏刚刚拉开序幕,女主角就离奇身亡,男主角岂能脱得了干系?现在咱们兵分两路,小李,你去找这位姓苏的男主角探探他的底细。文丽,你翻翻迟若兰手机里的电话簿,找到她家里人的电话,通知她家人来领尸。” 小李和文丽领命而去。 2 迟若兰的丈夫名叫常非亮,是一名机关公务员。 两天前他到邻市出差,今天下午6点多才回家。 夫妻俩有个儿子,名叫常乐,刚念高三。 接到公安局打来的电话时,常非亮正带着儿子在外面一家餐厅吃饭。 听到妻子出事的消息,他立即开车载着儿子赶到了青阳宾馆。 在青阳宾馆1209号房见到迟若兰的尸体,常非亮倒还勉强把持得住,身子颤抖着,嘴角抽动,只在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但个头已长得与父亲一般高大的常乐,却在一呆之后,猛然扑在母亲冰冷的尸体上,失声恸哭。 范泽天最见不得这种场面,朝文丽使个眼色,就躲到一边抽烟去了。 文丽在常乐的哭声中问常非亮:“你爱人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常非亮抹着眼泪说:“没有啊。这两天我一直出差在外,今天早上她给我打电话说要出去一趟。她经常天南地北地跑,我也没太在意。想不到却……” 文丽看着这个长着一张四方脸且面皮白净的男人,忽然问:“你平时经常上网吗?” 常非亮摇头说:“我不大懂电脑。” 文丽就松了口气,打算先不告诉他迟若兰“微博私奔”的事。 范泽天躲在紧急通道拐角处,一支烟还没抽完,手机就响了。一接听,是侦查员小李打来的:“范队,苏牧失踪了。” 范泽天心里一紧,忙问:“你现在在哪里?” 小李说:“我在云都商厦18楼,苏牧的公司门口。” 范泽天把半截烟屁股踩在脚下说:“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到。” 云都商厦位于商业步行街尽头,是全市最高档的商业写字楼,能在里面租房子办公的,都是青阳市叫得响名号的公司和企业。 范泽天驱车来到云都商厦,乘电梯上到18楼,果然看见小李在电梯门口等他。 小李领着他走进腾飞创业投资公司,接待他们的是公司一位姓林的副总。 林副总说今天下午,苏总说要出一趟远门,拖着一个行李箱就出去了。我只当是平常的出差,也没有多问。直到刚才这位李警察来找我了解情况,我打苏总的手机,却已关机。我打电话到他家里,苏总的夫人说也不知道他的行踪。后来我了解到昨天苏总曾托票务公司订过一张今天下午6点去往海南的机票,就打电话问航空公司,航空公司却说下午6点苏总并没有上飞机。 这位林副总显得有些紧张,看着两位警察问:“咱们苏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范泽天估计他并不知道网上那件被炒得沸沸扬扬的“微博私奔”的新闻,就摇摇头说:“没什么事,我们只不过是有些情况,想找你们苏总了解一下。如果有他的消息,请马上通知我们。” 林副总点头说:“好的,一定。” 范泽天递给他一张名片,跟他道别后,刚和小李走到电梯门口,就听见林副总的手机大声唱起歌来。 他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林副总拿起手机“喂”了一声,就惊叫起来:“苏总,你……”顿了一下,又一迭声地说,“好的好的,我马上到。” 范泽天知道有戏,止步转身,林副总从后面跑上来说:“是苏总打电话给我,他说他在青阳水库,叫我开车去接他。” 小李一怔:“青阳水库?那已是郊区了,他在那里干什么?” 林副总摇头说:“不知道,他在电话里没说。” 范泽天说:“好吧,我们跟你一起去看看。” 他把警车开出地下停车场,跟在林副总的银灰色比亚迪后面,拐上城市主干道后,直接朝城南郊区开去。 青阳水库位于城市近郊,离市区大约三十多公里远,是青阳市的饮用水水库。半个小时后,两辆小车一前一后驶上了水库大坝。此时天色已晚,车灯照过之处,果然看见一辆白色的小车斜歪在大坝边,车旁站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朝林副总的车挥手。 林副总急忙停车,跑过去拉着那人问:“苏总,你怎么在这里?” 苏牧说:“唉,别提了,今天下午,我开车去机场,路上撞倒了一个年轻人,下车查看时,那家伙突然跳起来用匕首抵住我的脖子,接着又围过来两名大汉,一同上了我的车,逼我把车开到水库这边,抢走了我身上的现金、手表和手机,还把我绑在车里动弹不得。直到天黑的时候才有个水库巡视工路过这里,将我救起。我给你打电话,还是向他借的手机呢。” 范泽天走近一瞧,果然看见他的白色进口标致车前后挡风玻璃都被砸碎,车胎也瘪了,他脸上还有两块瘀青。他盯着他问:“今天下午,你真的被歹徒绑在了这里?” 苏牧这才注意到副手身后的两名警察,就问林副总:“你这么快就报警了?” 林副总说:“我没有报警。他们是为另外的事来的。” 范泽天紧盯着苏牧,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苏牧摸着脸上的瘀伤,没好气地回答道:“当然是真的,难道这样的事还有假的?” 范泽天说:“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因为今天下午,迟若兰被人杀死在青阳酒店,凶手作案的时间在下午3点至下午4点之间。如果你……” “什么,若兰她……”苏牧猛然瞪视着他,“你、你说的是真的?” 范泽天说:“人命关天,当然是真的。” “若兰死了?她不是说好要和我……”苏牧踉跄后退一步,呆了半晌,忽然一屁股坐在大坝边的石坎上,以手掩面,放声大哭起来。 范泽天把他从石坎上扯起来,问他:“你是什么时候被歹徒绑在这里的?” 苏牧说:“我是下午两点开车出门的,只在路上走了十几分钟,就着了人家的道儿,一直到晚上快7点钟的时候,才被人救起。” 范泽天逼问道:“谁能证明你一直被人绑在这里?” 苏牧说:“除了那三个歹徒,就只有救我的水库巡视员了。” 范泽天叫小李立即去找水库巡视员核实。 巡视员说自己是傍晚6点50分左右巡视到这里时,发现苏牧的白色小轿车和被人绑在车里的苏牧的。至于小车是几点钟停在这里,车里的人被绑了多久,则不得而知。 也就是说,苏牧完全有可能在下午3点至4点之间潜入青阳宾馆杀死迟若兰,再开车到水库伪装被劫。 范泽天对小李说:“把这姓苏的带回局里进一步调查。” 3 苏牧被刑拘后,警方还没来得及对他进行侦查讯问,很快就将他释放了。 原因是第二天早上,侦查员小李再次来到青阳水库调查核实情况时,发现水库管理单位为了防止有人污染水库,在水库大坝上安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刚好拍到了前一天下午苏牧被三个歹徒捆绑抢劫和砸车的全过程。 苏牧的白色进口标致是在下午2点45分进入摄像头镜头的。当时小车刚好从摄像头下经过,视频回放时,可以清晰地看到坐在驾驶位上开车的人,正是苏牧。 副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年轻人,正拿着一把匕首抵在他脖子右侧。 第56章 血色私奔(2) 小车开到大坝中间停下后,车上的三个人开始捆绑和抢劫苏牧,事后砸车离去。 而苏牧则一直被困在车内没有离开,直到下午6点50分左右,才被水库巡视员救起。 那三个歹徒经验丰富,作案时都戴着鸭舌帽,一直没有抬头,没法通过监控录像看清楚他们的面目。 但这段监控录像却正好能够证明迟若兰被杀时,苏牧不在现场。 在这种情况下,警方不得不将他释放。 上午,专案组召开了案情分析会。会上主要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 第一种意见,认为这场“微博私奔”大戏的男主角苏牧有重大作案嫌疑。 身为有妇之夫的他与情人迟若兰相约放弃一切,携手私奔,但由于种种原因,事到临头,他忽然反悔。但是痴情的女主角却不愿意放弃这次私奔计划,两人产生矛盾,最后被苏牧怒而杀之。 第二种意见,认为迟若兰自杀的可能性较大。这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原因。 首先,这场私奔大戏的男女主角相约在青阳宾馆见面,然后一起乘飞机远走天涯。然而到了约定的时间,男主角却没有出现,打他的手机也无人接听。女主角并不知道男主角在赴约途中出了意外,只一厢情愿地以为是他后悔爽约,心灰意冷之下,举刀自尽。这正是现代言情剧中的经典情节。 其次,根据现场勘查和调查情况看,在案发时间内,并没有人看见有人进入死者房间,而杀死迟若兰的水果刀上,也只有死者的指纹。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案发时1209房门窗紧闭,房门门链是从里面拴上的,这实际已构成一个完全封闭的密室。如果不是自杀,而是他杀,那么请问,凶手是怎样离开房间的? 范泽天听完大家的讨论,最后总结说:“苏牧有完整的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作案可能。从目前咱们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迟若兰为情自杀’这个说法似乎能够成立。但是我总觉得这个案子的案发现场,也就是当时的1209号房间,似乎有些诡异。这个案子很可能不是咱们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现在就下‘自杀’的结论还为时过早,咱们还是先作进一步调查再说吧。” 案情分析会刚开完,技术科就打电话叫范泽天过去。 范泽天急忙带着小李和文丽跑过去,技术科一名刑侦技术员说:“范队,我们刚才从迟若兰的数码相机里恢复了一张被删除的照片,你看看。” 她在电脑里打开了那张照片。 那是一张横拍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迟若兰,拍摄地点正是青阳宾馆1209房。 照片上的迟若兰靠窗而站,面带微笑伸出两根手指,做出“V”形手势。窗户外面,是青山绿树,风景优美。 技术员说:“这张照片拍摄的时候是星期六下午3点17分,删除时间是下午3点52分。” 范泽天问:“这张照片是自动拍摄的吗?” 技术员说:“迟若兰两只手都在镜头内,自拍是不可能的。另外,现场并没有发现可用于自动拍摄的三角架,当然,这台相机有自动对焦功能,也可以放在桌子、凳子等上面完成自动拍摄。但从照片拍摄的角度来看,拍摄时相机位置应与照片中的人胸部齐平,案发的1209房间里并没有这个高度的器具可供放置相机自动拍摄。所以这张照片也不大可能是自动拍摄的。” 范泽天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就是说,当时有第二个人在场帮她拍摄了这张照片,是不是?” 技术员说:“从我们对照片的分析来看,应该是这样的。” 范泽天思索着说:“这个人帮迟若兰拍下这张照片后,害怕照片会向警方透露他在现场的信息,所以临走的时候,又把照片删掉了。很显然,这个为迟若兰拍摄照片的人,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案子由于一张照片的意外出现,而有了转机。 “自杀”的结论基本被推翻。 第一,这张照片证明,在命案发生之时,宾馆1209房间绝对不止死者迟若兰一个人,至少还有另一个潜入者,虽然宾馆服务员没有看见。 第二,这张照片是在迟若兰临死前数十分钟内拍摄的,照片上的迟若兰面带微笑,表情轻松,一点也不像一个即将实施自杀行为的人。 第三,如果迟若兰是自杀,她也完全没必要在临死前将这张照片从相机里删除。 一切的疑点,都指向同一个方向,那就是迟若兰并非自杀,而系他杀。案发时现场至少还有另一个人存在,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杀害迟若兰的凶手。 但是范泽天的推理,很快就遭到年轻侦查员小李的驳斥。 小李追问,如果是他杀,就算凶手临走前可以删掉相机里的照片,抹掉自己留在刀柄上的指纹,那房门被反锁的密室是如何造成的呢?难道凶手能在杀人之后站在门外将房门背后的门链拴上不成?事实证明,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面对小李连珠炮似的发问,范泽天竟怔在那里,一时难以回答。 “哎,等一下,这里是什么?” 细心的文丽似乎发现了什么,指着电脑中照片的眼睛部位说,“快把这里放大看看。” 刑侦技术员轻点鼠标,将照片逐渐放大。那照片的像素极高,无论怎么放大,竟都十分清晰。 随着鼠标的点击,渐渐的,照片上的一只眼睛竟占满了整个显示屏。 眼睛中间,定格着一个人影,那个人正拿着一台照相机,微弓着背,给前面的人拍照。 人的眼睛,其实就像一面镜子,可以将站在自己跟前不远的人影映照出来。如果遇上高清照相机,自然可以将人眼底的映像也一同拍下来。 虽然已将照片尽量放大,但那只眼睛里映照出的人影,仍然显得很模糊,只能大概看出是一名男子,中等身材,平头,身形偏瘦。但相貌如何,却完全看不清楚。 范泽天皱起了眉头,这个模糊的人影,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文丽却忽然叫起来:“这不是常非亮吗?” 范泽天再一瞧,从那人影的外形轮廓上看,确实非常像死者的丈夫常非亮。 他一拍大腿:“咱们怎么把他给忘了呢!丈夫不堪妻子出轨,怒而杀之,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文丽说:“可是我已经调查过,昨天下午,案发时他正在邻市出差。据说前一天晚上忙了一个通宵,所以他昨天一整天都在宾馆房间睡觉休息,直到下午5点多,才自己开车回到青阳市。” 范泽天说:“他出差的城市,距离咱们青阳市也就不到一个小时车程。他完全可以假装在酒店宾馆休息,避开服务员的注意悄悄溜出开车回来,杀死妻子之后再返回原来住宿的宾馆。” 小李说:“就算他是凶手,可是密室之谜仍然没有解开。” 范泽天说:“不,如果凶手是他,困扰咱们已久的密室之谜,就可以解开了。因为现在我已经知道,1209房间的门链并不是凶手拴上的,而是死者迟若兰在中刀之后临死之前,在房间里自己动手拴上的。” 小李和文丽都愣住了:“是她自己拴上的?为什么?” 范泽天的推理其实很简单。 常非亮在侦知妻子的出轨举动之后,精心策划了这场谋杀,借在邻市出差自己有不在现场的证明的机会,悄悄回到青阳市,潜入青阳宾馆,将妻子残忍杀害。 但意欲与情人私奔的迟若兰在临死之前,忽然良心发现自己最爱的人其实还是自己的丈夫。常非亮虽然对她下毒手,但临死之时,她还是一心为丈夫作想,她不想丈夫因为自己的死而去坐牢枪毙,更不想儿子在失去母亲之后再失去父亲,所以在丈夫行凶离去之后,她拼尽自己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将门链拴上,然后又抹掉丈夫留在刀柄上的指纹,印上自己的指纹,造成自己身处密室自杀身亡的假象。 她起身拴门链时,为了防止鲜血一路滴下被人识破,随手用身边的沙发垫捂住胸口。 这就是警方最后看到的,为什么那只米白色棉布沙发垫距离迟若兰的尸体有一尺余远,而上面却沾染了大团血迹的原因。 小李问:“那张照片又是怎么回事呢?” 范泽天分析说:“那张照片自然是常非亮为迟若兰拍摄的。常非亮为了不让妻子起疑心,骗她说自己出差提前回来,并且因为工作原因来到青阳宾馆,碰巧与她相遇。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还说窗外的风景不错,主动提出给妻子拍一张照片。等到他动手杀妻之后,为了不留下痕迹,自然要删掉这张照片。” 小李跳起来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抓人去啊。” 范泽天摇头说:“不行,咱们所有的推理,都是建立在照片眼睛里一个模糊得看不清相貌的人影的基础之上的。咱们不能光凭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去抓人啊。” 文丽说:“那怎么办?” 范泽天皱起眉头想了一下,目光忽然落在电脑中那张照片的背景上。在那照片窗外作背景的山林中,隐隐有一个光点闪动。他忽然一拍脑袋:“我倒有一个引蛇出洞的计策,可以用来试探那姓常的一下。” 4 下午,范泽天把那张照片放大一倍后冲洗出来,然后拿着这张照片,敲开了常非亮的家门。 常非亮和儿子常乐都在家。 常乐双眼红肿,目光呆滞,看来母亲遭遇不测,对这孩子的打击真的很大。 常非亮则脸色苍白,沉默无语。 范泽天坐下之后说我这次来,主要是向你们通报一下迟若兰被杀案的侦查进展情况。 常非亮一怔,说:“不是说是自杀吗,怎么……” 第57章 血色私奔(3) 范泽天说:“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本来想以‘自杀’结案,但现在案情有了新的变化。我们在你妻子的相机里恢复了一张被删除的照片,这张照片是你妻子被杀前不久在宾馆房间里拍摄的。” 他说着从一个大信封里拿出那张照片放在桌子上。 常非亮父子一齐凑过来看。看了一阵儿,常非亮疑惑地问:“这张照片有什么不妥吗?” 范泽天说:“经过我们刑侦技术人员分析后认定,这张照片不是自动拍摄的,是有第二个人在场为你妻子拍摄的。警方现已基本认定,拍摄这张照片的人,就是杀死你妻子的凶手。” 常非亮浑身一震:“这、这张照片到底是谁拍摄的呢?” 范泽天说:“目前还不清楚。不过警方已经掌握可靠线索,相信很快就能查出这个人是谁。” 常非亮问:“是吗?你们有什么线索?” 范泽天指着照片背景上的一个亮点说:“你仔细看看,这里是什么东西在闪光?” 常非亮拿起照片一瞧,只见照片中窗户外面不远的山林中果然有一个闪光点,再一看,那竟是一台照相机的变焦镜头在太阳下的反射光,再睁大眼睛仔细一瞧,竟隐约可见那山林中隐藏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台长枪似的长焦相机,正对着这边在偷偷拍摄什么。 常非亮不由得一呆。范泽天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了,这个躲在山上向宾馆房间里偷拍的家伙叫朱荣,是个臭名昭著的偷拍狂人,常常躲在别人窗户下拍摄别人的隐私镜头,然后拿着照片去勒索别人。从他摆出的这个拍摄姿势和他镜头对准的方位来看,应该是正在偷拍你妻子所住的青阳宾馆1209房。所以我们只要找到他,查看他当时偷拍到的镜头,就能确认当时在1209房间里为你妻子拍照的人是谁,也就能找到杀死你太太的凶手了。还有,说不定这小子还正好拍到了你妻子被杀的情景呢,这样一来咱们的证据就更充分了。” “是、是吗?”常非亮手一抖,照片从他手里掉落下来,“那、那真是太好了!” 范泽天冷眼旁观,不动声色地道:“我们已经查出来了,这家伙就住在东方大道怡雅苑A幢603房。可惜他现在正在外地,估计要今晚很晚才能赶回家,所以我们决定明天一早去找他。只要警方找到他,你妻子的案子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常非亮脸色一变,额头上冒出冷汗,半晌说不出话来。 范泽天离开之后,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怡雅苑小区位于东方大道南端,小区门口有两个保安亭,但因为小区业委会正跟物管闹矛盾,保安早已撤走,保安亭里空荡荡的。小区里的路灯也被砸坏,入夜之后,小区里更是显得黑黢黢的。 约莫到了午夜零点的时候,一个头上反扣着鸭舌帽、身上挎着相机的男人,吹着口哨走进小区,径直往A幢大楼走去。 上楼的时候,这家伙也不管邻居正在睡梦之中,故意把楼梯踏得噔噔直响。 上到六楼,他在603房门口停住脚步,掏出钥匙熟练地开了门,正要推门进去,忽然从黑暗中蹿出一个蒙面人,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住他的脖子,把他推进屋后,用脚将门踢关。 鸭舌帽吓得浑身发抖,说话都不大利索了:“大、大哥,你想干什么?” 蒙面人压低声音喝问道:“你就是偷拍狂人朱荣?” 鸭舌帽说:“小弟正是朱荣。大哥是哪条道上的?” 蒙面人恶声道:“少废话!我问你,星期六下午,你是不是在青阳宾馆外面搞偷拍?” 鸭舌帽浑身抖得像筛糠似的:“是、是。” 蒙面人问:“是不是偷拍到了1209房里的情景?” 鸭舌帽说:“我、我不知道,反正12楼的窗帘都拉开着,我只看见一个房间里有人。” 蒙面人问:“你偷拍到了什么?” 鸭舌帽说:“其实也、也没什么,我偷拍到那间房里有两个人,一个女的,还有一个男的……” 蒙面人问:“你偷拍的照片在哪里?” 鸭舌帽拍拍身上的相机说:“都还保存在相机里,没来得及整理。” 蒙面人眼中杀机陡现,咬牙说:“你拍到了不该拍的镜头,是你自己找死,这可怨不得我!”匕首一挥,就往他咽喉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鸭舌帽忽然将头一低,灵巧地从他手臂下闪过,反手擒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扣,蒙面人只觉手臂一麻,匕首叮当一声,掉落在地。就在这时,房间里灯光大作,范泽天带着几名警察从里面房间跳了出来。 鸭舌帽扯掉蒙面人脸上的蒙面黑布,露出一张苍白的国字脸,正是常非亮。范泽天拍拍鸭舌帽的肩膀,赞许地说:“小李,身手不错,辛苦了!” 常非亮吃惊地看着他们:“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范泽天哈哈一笑,说:“不错,你看到的那张照片是咱们PS的,照片的背景上根本没有什么偷拍者,偷拍狂人朱荣是咱们为了试探你而虚构出来的,想不到你还真沉不住气……” 常非亮脸如死灰,神情绝望地低下了头,半晌才叹口气道:“好吧,你们赢了,我承认迟若兰是我杀的……” 范泽天挥一挥手:“带下去,连夜审问。” 小李道声:“是!”飞快地给常非亮上了铐子,推着他往楼下走去。 5 楼下停了两辆警车,小李正要把常非亮往警车上推,忽然从黑暗中冲出一个少年,拖住常非亮叫道:“别抓我爸爸,别抓我爸爸!”范泽天一看,正是常非亮的儿子常乐,就缓和了语气说:“常亮,别胡闹,你爸爸犯了罪,警察当然要抓他。” 常乐嚷道:“不,我爸爸没有犯罪,杀死我妈妈的人不是他……” “常乐,别胡说!”常非亮喝断了他的话。 范泽天听出了端倪,就问:“常乐,你刚才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你妈妈不是你爸爸杀死的?” 常乐看了爸爸一眼,下定决心似地说:“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妈妈……是我亲手杀死的……” 原来常乐是个敏感的孩子,他早就看到了妈妈的微博,也偷听到了妈妈打给苏牧的电话,知道他们要在星期六下午相约在机场旁的青阳宾馆见面,然后一起私奔。 作为一个孩子,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爸爸妈妈相亲相爱,一家人和和睦睦过幸福日子。 他不想失去妈妈,更不想失去这个完整幸福的家。 于是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妈妈私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卫这个三口之家。 首先,他出钱请了几个“社会青年”捆绑抢劫苏牧,使他无法准时赴约。同时,他赶到宾馆去劝阻妈妈。刚一开始,妈妈见到他并未觉得奇怪,以为他是约了同学到宾馆玩,碰巧碰见自己,还高兴地说宾馆窗外风景不错,叫他帮自己拍一张照片。待他说明来意,妈妈忽然变了脸色,叫他一个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他见妈妈主意已定不听自己的劝阻,就冲动地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抵住自己的脖子,威胁妈妈说如果她执意要离开这个家跟别人私奔,自己现在就死给她看。 妈妈吓坏了,急忙上来抢他手里的水果刀。而那把锋利的水果刀在母子俩激烈的抢夺之中,不知怎么的,就刺进了妈妈的胸膛。 常亮吓坏了,要立即送妈妈去医院。 但妈妈却躺在沙发上向他摆手,说自己没事,伤得并不严重,叫他先离开,自己再打电话叫救护车。还说你不是一心想考警校吗?如果被人知道你曾经持刀伤人,政审肯定过不了关。 常乐惊慌之中毫无主见地相信了妈妈的话,打开房门,见走廊里空无一人,就悄悄溜出了宾馆。 他却不知道,他这一刀刺得太深,早已刺穿妈妈的心脏,做过医生的妈妈一看水果刀只有刀柄露在外面,就知道自己伤势严重,已无法抢救。 但为了不暴露儿子,为了不让儿子沦为“杀人犯”,为了不给儿子的前途抹黑,她在临死之前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拴上了门链,抹掉了刀柄上的指纹,并且删掉了儿子给自己拍的照片,伪造了自杀的假象。 直到接到警方通知,在宾馆房间见到母亲的尸体,常乐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当天晚上,他哭着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 爸爸狠狠将他骂了一顿,但事已至此,为了不让儿子成为杀人犯,他也不敢声张。 直到范泽天拿着那张照片找上门,告诉他们还有一个躲在背后的偷拍狂人存在,父子俩才慌了神。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最后常非亮为了儿子,决心铤而走险,趁警方还未接触那个偷拍狂人之前,偷偷将他“做掉”,顺便抢走他偷拍的照片。谁知却掉进了警方陷阱。 最后,还是为了保护儿子,他不得不承认妻子是自己杀害的…… 常乐刚说到这里,常非亮神情激动,跳起来叫道:“你们别相信他的话,他还只是个孩子……迟若兰是我杀死的,不关孩子的事……” 范泽天想起了照片上迟若兰眼中那个模糊的人影,从身影上看,那人有可能是常非亮,当然,也有可能是身形、身材都长得与父亲极为相似的常乐。 他对常非亮冷冷地说:“你儿子的话是否可信,警方自有判断。请让他把话说完。” 常乐哭道:“够了,爸爸,妈妈根本不爱你,她背叛了你,背叛了这个家,你又何必把一切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为了一个不再爱你的女人去坐牢。” “住口!” 常非亮喝止了儿子的话,忽然流下泪来,叹口气说:“傻孩子,你妈妈最爱的人,就是你和我。她跟人家微博私奔,只不过是她们公司公关部的一个策划,其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媒体关注,为她的美容店向全省全国扩张造势……” 常乐不由得一呆,仰天叫一声“妈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已然泣不成声。 小李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范泽天。 范泽天挥挥手说:“把他们两个都带回去吧!” 第58章 悬崖孤松(1) 1 青阳市青阳山风景区是国家4A级旅游区,在近百平方公里的景区内,有奇峰怪石、温泉飞瀑、珍禽异兽和众多人文景观,每年都要吸引大量游客来此旅游观光休闲度假。 7月的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名清洁工人在景区内打扫卫生时,发现有人倒毙在通往玉皇顶的山路上,旋即报警。 十多分钟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带着一队人马,赶到了案发现场。 经现场勘察,死者系女性,约三十七八岁年纪,系被双刃刺器刺破胸腔,失血性休克死亡。死亡时间应在凌晨4-6时之间。 死者中等身材,皮肤白皙,上身穿着一件格纹衬衫,下穿卷边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衣裤整齐,没有发现被性侵犯的迹象。尸体斜躺在路边杂草丛中,如果不是清洁工人在草丛中打扫枯枝落叶,一时还真不易被人发现。 经再三查找,没有在死者身上和尸体周围发现手提包或钱包,现场找不到任何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 范泽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从穿着打扮上看,死者应该是赶早登山的游客。 从现场情况来看,像是抢劫杀人,但也不排除有人蓄意谋杀,然后故意拿走死者的手提包和钱物,造成抢劫杀人假象的可能。 现场勘察完后,尸体被运往殡仪馆保存。 范泽天把手下的兄弟分成三拨,一拨人继续留下来,在现场及周围查找线索,看能否找到凶手丢弃的凶器或死者的随身物品;一拨人负责寻访周围游客,看看能否找到案发时在附近经过的目击者;另一拨人马,则拿着死者脸部的数码照片,去走访山下酒店宾馆,寻找死者的下榻之所。 中午时分,第三拨人马在排查了景区内十几家酒店宾馆之后,终于在一家“花园大酒店”找到了线索。 据这家酒店的前台服务员说,照片上的这个女人,是他们酒店的住客。 她又查看了酒店入住登记表,然后很确切地告诉警方,该名女子名叫方丽惠,登记时间是昨天下午五点四十分,入住的是该酒店709房。 警方查看了方丽惠入住时所使用的身份证号码,经过进一步调查得知,方丽惠是河南许昌人,现年三十八岁。 范泽天立即通过市局,向河南许昌警方发出协查通知,同时带着两名助手赶到了花园大酒店。 在方丽惠住过的709房间内,警方找到了她携带的行李箱,经开箱检查,里面装的只是些寻常换洗的衣物。 范泽天又叫来昨晚在7楼当班的服务员,问她对709房的住客有什么印象。 服务员想了想说:“倒是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只是感觉她的眉头似蹙非蹙,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忧郁的面纱,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范泽天问:“她住进来之后,中途有没有出去过?有没有人来找过她?” 服务员说:“我一直在电梯口的服务台,没有看见她出门,更没看见有人来找她。” 范泽天皱皱眉头,又问:“那你发现她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举动吗?” 服务员摇摇头说:“没有。” 想了一下,又说,“不过她好像对一幅画挺着迷的。昨天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我进709房间换空调遥控电池,看见她把一幅画展开放在书桌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我好奇地看了两眼,发现那是一幅画咱们景区玉皇顶日出的画,标题就叫《江山日出图》,我还看了画卷末端的署名,好像是一个叫宁什么的画家画的……” “宁则臣,如果这幅画真是《江山日出图》,那它的作者应该就是宁则臣。” 范泽天的助手、刚刚大学毕业分配到警队的小孟插了一句。 范泽天扭过头去问:“你怎么知道?” 小孟搔搔后脑勺说:“我在大学里选修过美术课,平时也比较留意美术界发生的事。这位宁则臣,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中年画家,只可惜英年早逝,三年前,四十岁的他外出旅游时,跳崖自杀身亡。他生前默默无闻,无人重视,他临死前画好的两幅遗作,却被人炒到了五十万元一幅的天价。在他死后的三年时间里,他生前画的一些作品,都被经纪人拿了出来,价格最低的一幅作品,也被炒到了十万元以上。不久前,有人发现了他的遗作《江山日出图》,我从网上看到消息,说是被人以二十万元的高价拍走了。没想到买走这幅画的人,竟是咱们正在调查的这起命案的受害人。” 范泽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名服务员:“她有没有跟你说过话?” 服务员说:“说过。昨天晚上,她问我从酒店去玉皇顶怎么走。她还说自己好多年前曾去过玉皇顶,不过现在景区扩建,路径都不同了。她想今天早上去玉皇顶看日出,叫我凌晨四点钟叫醒她。今天早上四点钟,我准时把她叫起床。她一早就背着一个红色漆皮单肩包,拿着那幅《江山日出图》,去了玉皇顶,却没想到……” 那服务员也是刚刚才得知方丽惠遇害的消息,显得有些难过。 范泽天捏住她的胳膊问:“你真的看见她出去的时候,背了挎包,还带着那幅画?” 服务员揉揉被他捏痛的胳膊说:“是的,我确实看见了。” 范泽天的脸色变得冷峻起来,说:“红色单肩包,一幅价值二十万元的名画,这两样东西,都没有在案发现场找到。是被歹徒抢走了,还是……” 2 第二天一早,小孟就来敲范泽天办公室的门:“范队,咱们给河南许昌方面发出的协查通知,有回音了。”顺手把几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传真纸递给他。 范泽天不由得吃了一惊:“有这么多?” 小孟说:“昨天我把方丽惠在许昌的工作单位和家庭住址告诉了他们,还跟他们说,只要是关于方丽惠的信息我们都要,越详细越好。今天许昌同行打电话过来,说方丽惠的老公已经失踪三年,她家里就剩一个读高中的儿子。他们连夜找到这孩子,详尽地掌握了方丽惠的情况。” 范泽天说:“好的,我先看看。”便接过传真纸,认真看起来。 关于方丽惠的故事,还得从三年前的那个暑假说起。 三年前,方丽惠还是河南许昌一家医院妇产科的护士长,她老公宋思远,则是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他们有一个儿子,一家三口,过着幸福而平静的生活。 那一年暑假,宋思远写小说拿了一笔稿费,决定独自一人去张家界旅游,说好一个星期后回来。 他到张家界后,每天晚上都给家里打电话,并用手机发回来数张实地拍摄的张家界风景照。 但从第四天开始,便和家里断了联系。 一个星期后,也没见他回家。 方丽惠以为丈夫可能路上有事耽搁了,并没往心里去,谁知又过了一个星期,仍然不见丈夫回来,打他的手机也总是接不通,她这才有些着急。 又耐心地等了半个月,眼见暑假就要结束,仍然不见宋思远的踪影。无奈之下,方丽惠只好报了警。警方调查了一下,也没有结果。 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宋思远却并没有返回学校上班。 刚好学校有位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在宋思远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出国定居去了。 于是便有闲言传出,说是宋思远跟那位女老师好上了,两人偷偷办好出国手续私奔了。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学校顶不住舆论压力,就把宋思远从学校的教师队伍里开除了。 但是对丈夫知根知底的方丽惠知道,丈夫绝不是谣言中所说的那种抛妻弃子无情无义之人,他的失踪,一定另有原因。 于是她向医院请了长假,安排好儿子的生活后,决定一个人去张家界寻找丈夫的下落。 来到张家界后,方丽惠顾不得游览那无比秀美的风光景色,手里拿着一张放大的丈夫的照片,到景区内外的酒店饭馆和景区工作人员面前逐一询问。问他们大约在一个月之前,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 别人看了她手上的照片,都摇头说没印象了。 她奔走了一个多星期,几乎是逢人必问,却是大海捞针,没有半点线索。 方丽惠静下来一想,也对,景区内每天进进出出的游客成千上万,而且又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就算有人见过丈夫,也不会记得啊。 她知道丈夫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只要他还活着,假如是因为什么事情缠住了不能回家,一定会想法设法打电话通知家里人,让家人放心。 她不得不往坏的方面想,丈夫是不是在景区内出了意外,凶多吉少呢? 她来到了景区当地公安局。 警方听她说明情况后,翻查了电脑里的记录,十分明确地告诉她说上个月,也就是八月份,景区及周边地区并没有发现因意外身亡而无人认领的无名尸。 她心里有点失望,却又有些庆幸,没有发现无名尸,那就说明丈夫还活着呀。 当她道完谢,正要离去时,那个负责接待她的年轻警察却又补了一句:“整个八月份,景区里只有一个人在夜游天子山时跳崖自杀身亡……” 方丽惠心头一紧,忙问:“那个人是谁?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年轻警察说:“放心,那个人不是你丈夫。那是名中年男子,大约四十来岁年纪,姓宁叫宁则臣,听说是个画家。后来我们在山崖下找到了他的尸体。她妻子与他同行,很快就来认了尸,没过多久,尸体就火化了。” 方丽惠似乎想到了什么,蹙起眉头问:“能告诉我那位画家妻子的姓名和联系方法吗?” 年轻警察翻了翻档案说:“他们是广州人,她的名字叫甄岚。”接着又在一张便笺纸上把甄岚的联系方式抄给了她。 方丽惠又在警方的电脑里详细察看了关于宁则臣的一些资料,然后默默地离开了公安局…… 范泽天正看到这里,手机响了,一名侦察员打电话过来说:“范队,有线索了。据景区的饲养员反映,今天早上五点多的时候,他上山喂猴子,曾在距离方丽惠遇害地点不远的另一条偏僻山路上撞到一个人,当时天刚蒙蒙亮,他看见那个人好像是‘刘三手’。” “刘三手?”范泽天一怔,“又是他?” 对这个刘三手,他可不陌生。 此人原名叫刘有得,因是青阳本地人,进出景区无需门票,经常在景区内干非法勾当,偷摸扒抢,样样都干,所以得了个“刘三手”的绰号。他可是公安局的常客了。 侦察员说:“饲养员还告诉我们,当时他发现刘三手走路慌里慌张的,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可惜没看太清楚。他与刘三手相遇的地点,距离方丽惠遇害处不到几百米,我怀疑……” 范泽天把手一挥说:“这事肯定和他有关,先把他带过来问问。” 3 刘三手被带到公安局后,脸上一直带着一种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神情。 他一听范泽天提起昨天早上发生在通往玉皇顶山路上的案子,心里就明白自己跑不了了,当即就招了,说:“那件案子是我做的。我知道常常有游客天不亮就起床上山看日出,所以头天晚上就没下山,一直在山上潜伏着,看到早起登山的游客,能偷就偷,偷不到就明抢。反正早晨山上人不多,干活儿很安全。” 范泽天一听他承认得如此爽快,反倒有点吃惊,问:“你抢的东西呢?” 刘三手说:“就抢了一个红色单肩包,里面有一千多块现金和一部手机。钱已经被我花光了,手机卖到二手手机店了,手机卡扔到河里去了。” 范泽天皱皱眉头问:“就这些?还有呢?” 刘三手摇摇头说:“就这些,没别的了。” 小孟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喝道:“放老实点,我们既然把你叫到这里来,肯定是把你的罪行全部都掌握了。再好好想想,看落下什么东西没有?” 刘三手苦着脸想了半天,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还有一幅画。我见那女人把那卷东西当宝贝似的拿着,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谁知拿回去一看,原来是一幅破画,当时就丢到床底下了。” 小孟笑道:“你小子也太不识货了,那幅画可是价值二十万元人民币呢。” “什么?就那破画,也值二十万?” 刘三手睁大眼睛,一副打死也不相信的表情。 范泽天把眼一瞪,道:“废话少说,小孟,你跟这小子去他的住处,给我把那幅画找来。” 小孟点点头,铐着刘三手,跟着另一名刑警一起去了。 半个小时后,小孟又推搡着刘三手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卷从刘三手家里取来的画轴。 范泽天打开画卷一看,果然是一幅《江山日出图》,画的正是青阳山风景区玉皇顶日出时的景象。画面上朝霞初照,一轮红日,喷薄欲出,山峰浸染曙色,山头一株孤树被霞光染成了胭脂色。再看画卷末端落款处,写的是:粤人宁则臣乙酉年作。 范泽天问:“乙酉年是什么时候?” 小孟说:“今年是庚寅年,照这样推算,这幅画是五年前画的。宁则臣死于三年前,这幅画是他生前遗作。” 范泽天收起画卷,狠狠瞪了刘三手一眼,忍不住骂道:“狗日的,你抢东西就抢东西呗,抢劫罪最多坐几年牢。现在可好,你一刀把人家给捅死了,杀人偿命,这可是要吃枪子的。” “什、什么?” 刘三手忽然睁大眼睛瞪着他,说话都有点结巴了,“范、范队,你可要把话说清楚,我、我刘三手捅、捅谁了?” “你抢劫杀人,还不承认?” 小孟把方丽惠的命案跟他说了。 刘三手的脸当即就白了,一屁股瘫坐在地,哭着道:“范队,我冤枉啊……我只抢了人家的东西,杀人的事,我可没干……我刘三手虽然有胆量抢劫,可您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杀人啊……” 范泽天见他眼泪鼻涕全出来了,不像是说假话,不由得心头一沉。 小孟踢了刘三手几脚,刘三手就在地上打起滚来,大呼冤枉。 正在这时,范泽天的手机响了,又有消息传来,有人在距离方丽惠遇害处不远的山谷里捡到了一把带有血迹的匕首。 经化验,匕首上残留的血迹是方丽惠的,方丽惠胸前留下的创口形态,与匕首的横断面相一致。 可以断定,这就是置方丽惠于死地的凶器。 凶器上留有一枚没有擦干净的指纹,经与刘三手留在警方指纹库里的指纹对比,不属于同一个人。 很显然,抢劫方丽惠的是刘三手,而杀死方丽惠的,却另有其人。 第59章 悬崖孤松(2) 凶手在刘三手抢劫得手后不久,就将方丽惠杀死,将尸体丢弃在路边杂草丛中,然后又在逃窜过程中,将凶器经过简单抹拭后,丢弃在山谷中。 范泽天的眉头一下就皱紧了。 本以为案子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破了,谁知山重水复,竟又陷入了僵局,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扑朔迷离。 如果刘三手不是杀死方丽惠的凶手,那么凶手又是谁呢? 凶手与方丽惠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 凶手的行凶动机是什么? 还有,方丽惠上玉皇顶看日出,为什么要带一幅画上山呢? 为什么那幅画里画的,也是玉皇顶日出时的景象呢? 这是巧合,还是方丽惠本就是寻觅着画里的景象而来的呢? 这幅《江山日出图》,跟方丽惠的死有关系吗? 4 范泽天回过头,又拿起那份河南许昌警方发来的关于方丽惠的传真,认真看起来。 方丽惠自从亲赴张家界寻夫未果,闷闷不乐回到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返回医院上班。在这之后的两三年时间里,她让儿子在学校寄宿,自己却坐着火车天南海北地跑,有时去上海,有时去南京,有时去武汉。 她甚至还去过两趟广州,想方设法找到了那位在张家界跳崖身亡的画家的夫人甄岚,为的只是把丈夫的照片拿给她看看,问问她在张家界旅游时,有没有见过自己的丈夫。当然,结果仍然是没有半点线索。 十多天前,方丽惠突然以自己的房产作抵押,向银行贷款二十多万元,然后携款直奔北京。在北京一场名家书画作品拍卖会上,她以二十万元的高价,拍下了画家宁则臣的一幅《江山日出图》。 据方丽惠的儿子回忆说,妈妈在北京把买画的事打电话告诉了他,还说从这幅画里,一定可以解开他爸爸的失踪之谜。然后方丽惠没有回家,直接坐火车去了青阳市…… 看完这份传真,范泽天立即把业余酷爱画画的助手小孟叫了过来,让他也看了那份传真,然后将那幅《江山日出图》铺开在桌子上,说:“方丽惠曾打电话告诉她儿子说,从这幅画里,可以解开宋思远的失踪之谜。你懂画画,好好给我看看,这幅画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小孟俯下身认真看了,说:“这是一幅国画中的工笔画。此画笔墨凝练,刚柔相济,取景别具一格,特别是背景红彤彤的霞光和将现未现的朝阳,更是一反传统中国画的表现方式,颇具现代意味……” 范泽天眉头一皱,道:“少跟我整这些没用的。我不是叫你吹捧这幅画,是叫你看看画中有什么玄机,能跟宋思远的失踪和方丽惠的被害扯得上关系。” 小孟搔搔后脑勺说:“这个,我倒没看出来。” 范泽天沉思着说:“如果画中没有什么特别的玄机,方丽惠为什么会说就凭这幅画,就能解开她丈夫的失踪之谜?还有,她上玉皇顶看日出,为什么手里还要带着这幅画呢?很显然,她是想通过现场实景,和这幅画对比,来印证什么,对吧?” 小孟钦佩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没错,应该是这样的。” 范泽天在那幅画前来回踱着步子,思索着说:“那么,她到底想印证什么呢?她想印证的那件事,是不是跟她的遇害,也有关系呢?” 小孟说:“头儿,咱们在这里瞎想也没用,不如明天一早带上这幅画上玉皇顶看看,也许能发现什么。” 范泽天一拍桌子说:“好,咱们明天去玉皇顶看日出。”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范泽天和小孟就带着那幅画来到了玉皇顶。 他们在山顶上等了片刻,就看见灰暗的东方天际渐渐出现了一片柔和的鱼肚白,接着银白的曙光渐渐显出绯红,朝霞映照在玉皇顶那一株孤零零的大约有酒杯口粗细的松树上,一轮旭日喷薄欲出……所有一切景致,竟与那画上的一模一样。尤其是山顶上那棵孤树,无论高矮粗细,枝叶长势,躯干的倾斜角度,都跟画面上的完全相同,乍一看,就像是用相机拍下来的。 看着看着,范泽天突然跺足大叫:“不对不对。” 小孟奇怪地道:“画面上画的,和真实的玉皇顶日出场景完全相同,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范泽天说:“正是因为看不出有什么不对,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嘛。方丽惠明明说从这幅画上可以找到她丈夫失踪的线索,而且她还准备带着这幅画上山印证什么。为什么我们却啥也看不出来呢?” 小孟搔着后脑勺说不出话来。范泽天一边沮丧地用脚踢着山上的石子,一边百无聊赖地扭头看着山顶四周生长的松树。那些野生松树的长势都非常好,大的已有小孩的腰围那么粗,最小的也有碗口粗细。 范泽天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眉头一展,指着山顶上的那棵孤树对小孟说:“小孟,你看看,这株孤树,与周围的松树有什么不同?” 小孟瞧了瞧,莫名其妙地说:“没什么不同啊,除了个头矮些,树干小些,其他都相同啊。” 范泽天追问道:“都是土生土长的野生松树,差别为什么会这么大呢?” 经他这么一提醒,小孟也觉出了什么,点头说:“是呀,从地形上看,这应该是同一批次生长起来的松树,地质又都相同,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大的差别呢?除非,除非……” “除非这棵孤树是后来才栽种上去的!” 范泽天和小孟同时喊了出来。 两人立即找来景区护林员,问及这棵山顶孤树,护林员笑了,说:“你俩还真猜对了,原来玉皇顶上生长着一株齐腰粗的大松树,游客都说那是一柱擎天。后来那株大松树被雷劈死了,为了填补空缺,我们只好从别处移栽了一棵小松树过来。松树这东西长得极慢,好长时间了,也没见长大多少。” 范泽天忙问:“栽种新树,是什么时候的事?” 护林员回忆了一下,说:“应该是一年多前的事吧,对,就是去年春天栽的。” 护林员的话还没说话,小孟就叫起来:“哎呀,这幅画可是五年前画的呀。” 5 回到局里,遵照范泽天的指示,小孟立即搜集情报,将宁则臣的生平简历和死亡经过整理成一份文件,送到了范泽天手里。 宁则臣,男,60年代末出生,广州荔湾区人,上世纪90年代初从美术学院毕业后即进入中学任美术教师,后因痴迷美术,钟情绘画,遂辞职在家,做起了专业画家,创作出了大量的国画佳作,却因乏人赏识,无人举荐,一直寂寂无名,没有引起美术界的重视。 宁则臣曾为此一度情绪消沉,甚至产生过自暴自弃、自杀求死的念头。 三年前的8月份,宁则臣的妻子甄岚见丈夫近来情绪低落,难以排遣,便说服丈夫跟自己一起到张家界旅游散心。 抵达张家界景区的第三天晚上,宁则臣独自一人夜游天子山,竟趁妻子不在身边,而跳崖自尽。 直到两天后,才有人在山崖下发现了他的尸体。 后经警方证实,宁则臣系因坠崖时头部撞到尖锐岩石,造成颅脑挫裂,当场死亡。 据目击者称,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轻度腐烂,且满脸是血,脑浆迸流,十分惨怖。 经其妻甄岚到场证实,死者确系其夫宁则臣。 警方在宁则臣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封写好的遗书,故此认定宁则臣确系自杀身亡。 两天后,宁则臣的尸体被火化。 画家宁则臣怀才不遇,忧愤自尽的消息,和那封孤愤偏激措辞犀利的遗书见报之后,立即在美术界引起轩然大波。 旋即,他临死前创作的两幅作品被经纪人看中,拿到天津拍卖行拍卖,竟然拍出了每幅五十万元的天价。 消息一出,直接带动宁则臣的其他作品大幅升值。 此后,他生前留下的一些作品陆续面世,每一幅画都受到藏家热捧,估价一般都在十万至三十万元之间。 宁则臣自杀后的三年时间里,每年都有十余幅遗作被人发现,进入收藏家的视野。曾有人怀疑这些作品是不是旁人托名伪作,后经美术界的权威专家鉴定,宁则臣的作品意境雅淡,结构谨严,笔法挺劲,风格自成,一般人绝难模仿。从已经面世的作品来看,尚未发现伪作。 今年7月,宁则臣的遗作《江山日出图》刚一面世,就被人以二十万元的高价买走。由此可见,宁则臣绘画作品的魅力确实不凡。 范泽天看完后,就问小孟:“方丽惠的丈夫宋思远在张家界失踪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小孟说:“也是三年前,也是8月份。” 范泽天浓眉一皱,说:“从时间上看,宁则臣跳崖自尽的时间,正是宋思远在张家界失踪的时间。这应该不是巧合。” 小孟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已经想通了什么,就有些兴奋地问:“范队,这案子,你是不是已经有眉目了?凶手是谁?什么时候抓人?” 范泽天点了一下头说:“案情我已经基本弄明白了,不过还有一些细节,咱们还要最后印证一下。至于凶手是谁,到时你自会明白。你赶紧去买三张今晚去广州的火车票,咱们一起去会会那位宁则臣宁画家。” 小孟一怔,说:“宁则臣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60章 悬崖孤松(3) 范泽天微微一哂,道:“如果他真的已经死了,那咱们就去会会他的妻子甄岚。对了,你在去买火车票之前,先向广州的同行发个协查通知,请他们帮咱们先摸摸甄岚这个女人的底。我有个战友正好在荔湾区公安局工作,听说还当了个小官,他姓顾叫顾大局,你打电话直接找他就行。” 小孟被他搞得一头雾水,想问什么,又不敢问,只好闷声不响地领命而去。 当天晚上,范泽天就带着小孟和一名女同事坐上了去往广州的特快列车。 第二天上午,三人抵达广州。 在荔湾区公安局,负责接待他们的顾大局把连夜搜集到的有关甄岚的情况,都跟他们说了。 今年三十八岁的甄岚,原本是一家艺术职业中专的舞蹈老师。 三年前丈夫宁则臣自杀身亡后,她就辞了职,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然后开了一间服装店,生意还算不错。 范泽天问:“她丈夫死后,她有没有再找男人?” 顾大局说:“没有。宁则臣死后,她一直独居。不过据她服装店里的售货员反映,甄岚几乎每个月都要独自开车离开广州几天时间,期间不带手机,所以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想她暗中有了新男朋友也未可知。” 范泽天微微一笑,说:“这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想。好,就请你带咱们去见见这位画家遗孀。” 顾大局说:“我这就开车带你们去。” 二十分钟后,他们一行走进了位于青云街的红蜻蜓服装店。 范泽天看见店里有一名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正在招呼顾客,而另一名衣着考究的中年美妇,则正坐在柜台后边埋头按着计算器。 顾大局努努嘴,范泽天知道这就是甄岚了,便径直走了过去。 甄岚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范泽天亮出证件,开门见山地说:“甄岚女士吗?我是青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 甄岚一听“青阳市”这三个字,脸色就微微一变,站起身问:“有什么事吗?” 范泽天说:“前几天在咱们青阳市青阳山风景区发生了一起命案,有一个名叫方丽惠的中年女子被人杀死在路边。我们怀疑这件事跟你有关,所以特地来请你去青阳市公安局协助调查。”说罢朝小孟使个眼色,小孟从屁股后面掏出手铐,就要给她上铐子。 “你们要干什么?” 甄岚脸色一变,敏捷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抬腿,重重一脚蹬在小孟肚子上。 小孟猝不及防,竟被她这一脚踹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范泽天不禁吃了一惊。 顾大局忙低声告诉他:“刚才忘了告诉你,这个女人以前是跳舞的,后来一直参加跆拳道班学习,可不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范泽天就盯着甄岚笑了,说:“学了跆拳道,那也不能袭警呀。” 甄岚娇喘微微,说:“你们一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抓人,我不动手你们还道我一个女人家好欺侮。” 范泽天把眼一瞪,冷然喝道:“甄岚,到了现在,你还给我装糊涂!为了要将宁则臣炒作出名,你们夫妻俩在张家界风景区内合力杀死了孤身夜游的河南许昌教师宋思远,造成宁则臣跳崖自尽的假象。宋思远的妻子方丽惠来找你们,眼见事情就要败露,你们又不惜再次杀人灭口……” 6 基于已经掌握的实际情况,范泽天当着甄岚的面,作出了如下推理。 宁则臣痴迷美术创作,画了一辈子画,却一直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和尊重,情绪十分低落,十分无奈,也十分愤慨。 心理失衡的他,为了让自己的作品被人发现,让人珍视,在与妻子甄岚商量后决定铤而走险,借着“死亡”的名义来大胆炒作一把。 宁则臣和妻子来到张家界以后,很快便选定了一个年纪身材相貌都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独身游客来做自己的“替死鬼”。 这天晚上,他们夫妻俩趁那人独自夜游天子山时,瞧见四下无人,就合力用石头猛击那人头部,将那人打得头破血流,当场毙命。 他们甚至还在那人脸上多砸了几下,故意将他的脸砸得模糊难辨。然后给他换上宁则臣的衣服鞋子,在他的口袋里揣上一封精心炮制的遗书,将他丢下几百米深的山崖,最后再把地上的血迹打扫干净。 做完这一切之后,宁则臣便连夜悄然离开了张家界,而甄岚则在第二天一早向警方报案说自己的丈夫昨晚独自夜游时失踪了。 警方当即出动警力,发动景区工作人员,到处寻找,最后终于在天子山下找到了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甄岚一见,便说正是自己的丈夫宁则臣。 因有遗书作证,又有人当场认尸,警方自然相信宁则臣是自杀身亡,并且让甄岚认领了“丈夫”的尸体。 就在宁则臣忧愤自杀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之时,甄岚再趁热打铁,抛出丈夫“生前”最后的两幅作品,然后自己借钱以每幅五十万元的天价,买走了这两幅作品。 当然,这其中也不能排除她与某些经纪人相互勾结、暗中操作的可能。 经过这一番运作,宁则臣画作的价格,一下就被炒了起来。 他后面出现的作品,想不卖个好价钱都难了。 市面上出现的那些宁则臣的“遗作”,有的可能真是他以前的作品,而有的则是他“自杀”后,甚至是为此做过整容手术后,隐居起来,新近创作的作品。 就像那幅《江山日出图》,虽然署款说明是五年前的作品,但画中那一棵孤松,则无可辩解地证明,这幅作品其实是宁则臣一年前到青阳山风景区采风后创作出来的新作。 而那个被宁则臣夫妇合力推下山崖的替死鬼,自然就是方丽惠的丈夫宋思远。 其实方丽惠在张家界了解到画家宁则臣在丈夫失踪期间的自杀经过之后,就已经产生了怀疑。所以她不但去广州见了画家的遗孀甄岚,而且还十分关注宁则臣的作品,上海有他的作品拍卖,她就跑去上海看他的画,武汉有他的作品拍卖,她就跑去武汉。 她坚信自己总能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果不其然,当她在网上看到宁则臣的“遗作”《江山日出图》时,立即就注意到了画中的那株小松树。 她五年前同样也去过青阳山风景区,同样也去玉皇顶看过日出,她隐约觉得这幅画中所绘的场景,与自己当时见到的场景不尽相同。 她觉得这幅画有蹊跷,于是便不惜拿自家房产做抵押,向银行借了二十万元,亲赴北京将这幅画买了下来。 而从她在北京买下这幅画,到她在青阳山风景区出现,这其中除去坐火车的时间,仍然还有好几天的时间差。 她一定是在拿到画后,就去请专家鉴定这画到底是不是宁则臣的亲笔作品。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坐火车来到青阳市。 她千里迢迢携画而来,为的就是要亲上玉皇顶,最后印证自己的猜想。 但是不幸的是,从她去广州拜访甄岚的那一刻起,她的出现,就引起了甄岚和那位本已“死”去的画家的不安。此后他们便十分关注她的动向。 当发现方丽惠居然花二十万元买下这幅《江山日出图》时,画家就觉出其中必有原因,后经多方查证,终于明白自己在创作这幅画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这个错误一旦被方丽惠最后证实,必将给他们夫妻俩带来灭顶之灾。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只好对方丽惠动了杀机。 于是,他们夫妻俩就一路跟踪方丽惠到了青阳山风景区。就在方丽惠准备去玉皇顶作最后的印证时,他们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合力将她杀死。 事后,他们一定在方丽惠身上搜寻过那幅露馅的《江山日出图》,但因那幅画早已被刘三手抢走,所以他们并没有找到,最后只好悻悻离去。 最后,范泽天对甄岚说:“按照我最初的推理,宁则臣是一介书生,而你则是一介弱质女流,你们之所以能先后将宋思远和方丽惠杀死,极有可能是雇凶杀人。但刚才你一脚就将我的助手踹倒在地,显然你的跆拳道已经练得很不错了。从这一点来说,你们夫妻已经完全具备了合力杀人的能力。而雇凶杀人虽然方便,但难保事后自己的秘密不被泄露。以你的精明来看,雇凶杀人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听完范泽天这有理有据周密严谨的推理,甄岚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不禁脸色煞白,浑身轻颤,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久,才缓缓站起身,瞧着范泽天声音低沉地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推理很正确。但有一件事,你却搞错了。” “哦?”范泽天眉头一扬,“哪件事?” “宋思远和方丽惠的死,既不是我们夫妻合力所为,也不是咱们雇凶杀人。他们两个,都是我一个人杀死的。我丈夫虽然知情,但从始至终,并未参与杀人。以我多年练习舞蹈和跆拳道的功底,我说我能杀人,你应该不会不相信吧?” 范泽天盯着她看了好久,才道:“我相信。既然你丈夫宁则臣还活着,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甄岚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说:“他已经做了整容手术,隐居在别的城市专心画画。我每个月从广州开车去看他一次。他的隐居地点除了我,谁也不可能找到。杀人的事,跟他毫无关系,全是我一个人做的。所以请你们高抬贵手,不要去打扰他,就让他潜心创作吧。” 范泽天想了想,最后点点头说:“如果经过我们调查,最终能够证明杀人的事,真的跟他无关,那么我可以考虑答应你的请求。” 第61章 特大事故(1) 1 陈名是江西人,大学毕业后到青阳市打工,换了七八份工作,最后到了一家《新建筑报》报社。 这是一家由私人老板承包的行业小报,每个星期出版一期,主要刊登建筑行业的一些新闻和广告。 报社的社长,也即老板,叫张鹤。 报社虽小,却有十来个人,对外都称记者,其实却是张鹤手下的广告业务员。 尽管中文系毕业的陈名,采写的新闻稿件质量最高,每期上稿量最多,但因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加上天生脸皮薄,不善交际,工作至今,也没拉到一个广告。 张鹤已向他发出最后通牒:要是这个月再拉不到一个广告,就卷起铺盖走人。 今天陈名去外面采访回来,路过在建的金山大厦,看见建筑工地的围墙上印着一行广告标语,其中有“开发商:正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等字样。 就是这一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前段时间,一位高中同学在QQ上告诉陈名,说他们高中时代的校花沈玲,如今正在青阳一家叫正隆房产的公司任总经理助理。 不知“正隆房产”,是不是这家“正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如果是的,也许可以通过这一层关系,把金山大厦的售楼广告,拉到自己报社来做。 不管怎么样,先进去看看再说。 陈名犹豫着走进了这一处四周被高高的围墙围了起来的金山大厦的建筑工地。 工地上,机器轰鸣,人声鼎沸,尘土飞扬,一幢如庞然大物般的大楼,已经砌到了十三层高。 高高的脚手架上,上百个工人正上上下下地忙碌着。 挂在脚手架外面的安全防护网已是破碎不堪,漏洞百出,不时有砖块水泥掉落下来,砸在地上叭叭作响。 陈名扭头四顾,看见不远处的围墙下搭着一排简易工棚,工棚外面砌着两个灶台,上面架着两口大锅,三名裹着灰布头巾的中年妇女正在灶台前忙活着,还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正帮着往灶膛里塞柴火。 陈名走了过去,轻轻咳嗽一声,大声说:“请问——” 那女孩闻声扭过头来,上下打量他一眼:“您有什么事?” 陈名说:“我想找一个人,是个女的,她姓沈叫沈玲,请问她在这里吗?” “原来你找沈助理呀。”女孩笑了,说,“她现在不在这里,一般只在大伙收工的时候到工地上来看一下。”抬头看看天色,又补充说,“不过现在也快到收工的时候了,要不你坐在这儿等等她吧。”顺手递过来一把小矮凳。 陈名说:“好啊,谢谢你了。”接过小矮凳,在工棚前坐了下来。 也许是初次见面,女孩对陈名显得有些好奇,又问他:“沈助理可是个大忙人,你找她有什么事?” 陈名说:“我是《新建筑报》的记者,也是她高中时的同学,有点业务上的事,想找她帮个忙。” “原来你是记者呀。” 女孩眼睛一亮,满脸惊讶地望着陈名。 陈名点点头,顺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名片上写着:《新建筑报》社记者——陈名。 递名片的时候,陈名心里有点发虚。因为他并没有国家新闻出版署统一核发的记者证,身上只揣着一个报社自己印制的山寨版新闻记者证,严格来说,算不得真正的记者,最多也只是个打工记者。 陈名从那女孩嘴里得知高中同学沈玲真的就在这家正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工作,而且等一下还要到这金山大厦工地上来,心里就高兴的想:如果她能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把金山大厦的售楼广告交给我们报纸来做,那可就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他心里正打着如意算盘,那女孩却捏着他的名片翻来覆去瞧了一遍,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说:“你叫陈名?我曾在好多青年杂志上读过你的哲理散文,写得真不错。我叫韩香,韩国的韩香气的香,老家在江西,现在在南昌大学念大学,我父母在青阳跟着一个建筑队打工。” 她指指正在灶台边忙着炒菜的一位中年妇女,“那就是我妈妈,我爸是工地上的一名大工,正在那边砌墙呢。他们已经三年没回家了,趁着学校放暑假,我坐火车过来看看他们。” 陈名呵呵一笑:“原来咱俩还是老乡。”推推眼镜,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难怪一见面,陈名就觉得这女孩跟建筑工地上的其他人不一样,原来是一个出来度假的大学生。 正在这时,只听“嘀——”的一声,一辆银灰色的小车自街边拐进了工地大门。 女孩笑着把手一指,说:“你要等的人来了。” 陈名扭头看去,只见那辆小车车门打开,走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五十来岁,身形矮胖,腆着一个酒桶般的大肚子,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女的却只有二十多岁年纪,上身穿着一件深黑色U字领背心,露出半边雪白的胸脯,打扮得时尚而性感。年轻女人挽着矮胖男人的手臂,缓步走过来。 陈名瞧见那年轻女子,正是沈玲,不由得喜出望外,立即迎了上去,大叫一声:“沈玲!” 沈玲吃了一惊,侧头看着他,满脸疑惑,足足怔愣了五秒钟,才盯着他问:“你是……陈大才子?” “陈大才子”正是陈名高中时的绰号。 那时候陈名爱好文学,时不时杜撰出两首爱情诗发表在校刊上。那略带忧伤的朦胧诗句,曾打动过不少女生的心,她们背地里给陈名取了个绰号,就叫“陈大才子”。 沈玲也是陈名的众多粉丝之一,当时还偷偷给他送过一件亲手织的红毛衣呢。 想不到一别经年,她居然还记得陈名在学校时的绰号。 陈名点点头,高兴地笑道:“真没想到咱们还能在青阳见面。” 沈玲也高兴地笑起来,一条白皙丰润的手臂,不动声色地自那老男人臂弯里滑了出来。 那个老男人瞪了陈名一眼,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往工地上去了。 沈玲把陈名让进一间挂着“工地办公室”牌子的红砖屋里,在饮水机下面给他倒了杯凉水,笑着说:“平时我和周总,哦,你刚才看见的那个人,就是咱们正隆房产的老总周正隆,平时我和周总都在总公司那边待着,只有傍晚才来这工地上视察一下工程进度,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这位老同学。” 陈名苦笑一声说:“咱们可不是碰见的,我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 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接着就把自己在报社的处境和来这里找她的目的说了。 她说:“这事不难,我跟周总说说,应该没问题。” 正说着话,沈玲的手机响了,接了电话后她对陈名歉然一笑,说:“不好意思,难得遇上老同学,本想今晚请你吃顿饭,但周总打电话来叫我今晚陪他去谈一笔生意,只好改天再跟你吃饭叙旧了。你放心,广告的事,过两天我再给你个准信。” 陈名早已看出她与周正隆关系非比寻常,她答应的事,应该不难办到,便高兴地起身告辞。 2 转眼间,三天时间过去了,沈玲却一直没有给陈名打电话。 第四天一大清早,陈名正在出租屋里睡觉,手机忽然响了。 他以为是沈玲找他,一翻身拿起手机,不想却是社长张鹤打来的。 张鹤说:“小陈你快起床,刚才有读者报料,说昨天夜里金山大厦工地出了事故,你快去给我弄条新闻回来。” “金山大厦出了事故?”陈名从床上一惊而起,“出了什么事故?死人没?” “废话,没死人算新闻吗?少啰唆,到底什么状况,你到现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名挂了电话,背起采访包,就挤上了去往金山大厦建筑工地的公共汽车。 来到工地上,仍是机器轰鸣,人声鼎沸,工人们紧张地忙碌着,与他几天前见到的情景并没什么两样。 陈名以为社长收的消息有误,但转到主楼的另一侧,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 那一边,本来用竹子搭建起来的十几层楼高的脚手架,已完全坍塌下来,防护网几乎被扯成碎片。 再往上看,最顶层的一堵刚刚砌起的承重墙也倒塌下来,砖块水泥散落一地。两只砸烂的劣质安全帽被压在砖块下,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现场已围了一些像陈名一样闻风而至的记者,有的正在对着地上的血迹喀嚓喀嚓地拍照,有的正往采访本上记录着什么。 正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沈玲正在一遍又一遍地跟记者们解释着昨晚的事发经过。 原来由于前几天下雨耽误了工程进度,所以这几天晚上工人们一直在挑灯夜战,加班赶工。今天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工人们正在脚手架上忙碌着,由于操作不当,一架起重机的吊臂砸到了脚手架上,那十几层楼高的脚手架顿时轰然倒塌,连带着最顶层一堵刚刚砌上去的砖墙也跟着倒塌下来。 沈玲说:“这是一起由于吊车工人操作不当而引发的人为事故,我们公司将会配合有关部门及新闻媒体把事故责任调查清楚。”有记者问:“有没有人员伤亡?”沈玲说:“很不幸,有两个工人的安全帽没系牢,摔下来的时候头部着地,当场死亡。另有两人摔伤了腿,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治疗。不过请各位记者朋友放心,公司方面已经妥善处理好了伤亡工人的善后工作,死亡工人的遗体已经运去火化,经与其家属协商,每名死亡工人可获20万元赔偿,受伤的工人医疗费全部由公司负责。这位是伤亡工人的家属代表,相关事项,各位记者朋友可以向她求证。” 她一转身,从后面拉出一个女孩儿,却正是韩香。 陈名心里一沉,只听韩香含着眼泪说:“昨晚出事的时候,我父亲正在脚手架上……他的安全帽松脱了,摔下来就不行了……沈助理说的都是真的,事故发生后,公司处理很及时,赔偿也很快会到位,家属们都没什么意见,我们很感谢公司这么负责任……” 记者们又问了几个问题,沈玲都回答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记者们见挖不出什么猛料,也渐渐没了兴致。 沈玲拿出一叠红包,说:“各位记者朋友辛苦了,这是我们公司的一点心意,请大家笑纳。”从前往后,每人发了一个红包。 陈名随手一捏,厚厚的,怕不下一千块。 记者们拿了封口费,一哄而散。 陈名回头想找韩香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不见了她的身影,只得怅然离去。 他出了建筑工地,沿着围墙走了几百米,拐个弯,正要去搭公车,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条人影,吃力地自金山大厦建筑工地围墙上的一个被杂物堵住的破洞里钻了出来,对着他叫了一声:“陈记者。” 陈名吃了一惊,定神一看,居然是韩香。 韩香警惕地四下里瞧了瞧,从衣服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说:“我有点东西,放在工地上不方便,想请你帮我保管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 陈名接过一看,只见那信封并不大,但四面都用透明胶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用手一捏,里面有一小块硬硬的东西,不知是什么。 陈名估计可能是她私人的什么贵重物品,放在人多眼杂的工棚里不安全,所以交给他这个她在这座城市里唯一认识的“熟人”代为保管。 她显得有些急促,说:“你先帮我保管着,到时候我再打你手机告诉你怎么处理它,好吗?” 陈名说:“行,没问题,谁叫咱们是老乡呢。你有我的名片,随时可以来找我。” 远远的,一个金山大厦工地上的工人走了过来。 韩香神情一变,顿时紧张起来,来不及道声谢,便又从那个墙洞中钻了进去。 陈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哎”了一声,正要叫住她再问几句,他要等的公共汽车正好驶了过来。 他来不及多想,急忙收起那只信封,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公车。 回到报社,陈名向社长李鹤汇报了一下采访到的信息。 李鹤显得有些失望,把身子往大班椅上一靠,神情冷漠地说:“才死两个人,算不得重大新闻,你给写个短消息,不要超过两百字。” 星期天,这一期的报纸印出来了,陈名采写的金山大厦工地事故新闻登在第三版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并没有引起多大反响。 几天后,陈名想起了沈玲答应在他们报纸刊登售楼广告的事,心想工地事故的善后工作应该已经处理完了,现在她应该有时间谈广告的事了吧。便在这天下午,搭乘公车,赶到了金山大厦工地。 到了工地上,陈名才发现自己来早了,沈玲和周正隆还没到工地上来,便又坐在那工棚前的空地上等着。 这个时候,陈名忽然发现在工棚外灶台前煮饭的三个中年妇女中,不见了韩香的母亲。而且他在工地上坐了好久,也没有看见韩香。 他问一个煮饭的妇女:“韩香和她妈妈是不是回老家去了?” 那个妇女一脸惋惜地说:“你说韩香啊,那孩子,真是太可怜了,她爸刚出事,她也跟着出了车祸,上街买东西时被车撞了,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撞她的那个司机至今也没找到……” “什么,韩香出车祸了?”陈名吓了一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 “那她妈妈呢?” “昨天拿到了周老板的赔偿款,就带着丈夫和女儿的骨灰盒,坐火车回老家去了。” 陈名心头一沉,顿时呆住。这天傍晚,他没有等到沈玲,就黯然离开了金山大厦工地。 3 第二天下午下了班,陈名正站在写字楼前的站台上等公车,一辆白色的进口标致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他身边,车窗摇下,沈玲探出头来,朝他展颜一笑:“大才子,上车吧。” 陈名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哟,连私家车都有了,你几时成富婆了?”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沈玲笑着摇头:“我哪有资格做富婆,这是老板给我配的车。” 一转方向盘,小车拐上了街道。 陈名问:“去哪里?” 她说:“去菜市场。” 陈名说:“去菜市场?做什么?” 她扭头瞧了陈名一眼,双眸中忽然有了些妩媚之意:“难得他乡遇故知,我说过欠你一顿饭的。” 陈名乐了:“你该不是想去菜市场买菜,然后亲手做一顿美味佳肴犒劳老同学吧?” 第62章 特大事故(2) 她微微一笑,说:“还真被你猜对了。本来想请你去酒店,可酒店的饭菜我早就吃腻了。记得当年在学校野炊的时候,你可是一个劲儿地夸我做的菜好吃。我就想还不如让我露一手,买点菜去你的住处做一顿家乡菜,可能更合你的口味。” 陈名高兴地说:“好啊,如果你不嫌我的出租屋简陋的话,那就去我那儿吧。” 二十分钟后,白色标致的尾箱里放着几样小菜,径直开到了陈名出租屋的楼下。 陈名租住在一幢旧楼里,一房一厅,地方逼仄,甚是简陋。 开门进屋,陈名看着满地乱扔的书报杂志和衣服鞋袜,对沈玲抱歉一笑:“这地方太乱了,不好意思。” 沈玲笑道:“还好,虽然凌乱一点,还没有臭味,单身汉的住处,都是这个样子。等我有空了,帮你好好收拾收拾。” 她拎着菜,一阵风似地跑进厨房。 不大一会儿,厨房里便飘出了阵阵饭菜香味。 吃饭的时候,沈玲变戏法似的从提包里拿出一瓶红酒,倒了满满的两大杯。 陈名不由得面露难色,说:“阿玲,我可不会喝酒。” 沈玲忽然抬起头来盯着他,眼神怪怪地说:“你,不是记者。” 陈名心里一凉,以为她看出了自己只是个冒牌的打工记者,谁知她却忽然笑了:“记者向来都是吃香喝辣的,哪有不会喝酒的记者?” 她伸出一只葱白似的手来,端起一杯红酒递到陈名面前。 陈名苦笑一声,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吃香喝辣的“记者”,只得接过酒杯,痛痛快快地喝了一杯。 沈玲又给他倒了一杯酒,说:“来,为咱们老同学异地重逢,再干一杯。”说罢与陈名碰了一下杯,仰头将自己杯子里的酒一干而尽。 陈名不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干了这一杯。 沈玲一面给陈名夹菜,一面又给他倒酒。 连干几杯后,本来没有多少酒量的陈名,就有点不胜酒力了,脸上火辣辣的,头脑里晕晕乎乎,整个身子仿佛飘了起来。 沈玲却又给他倒了满满的一大杯,陈名忙摆手说:“不行,我酒量欠佳,真的不能再喝了。” 沈玲把坐椅往他这边移了移,侧头瞧着他,微翘的红唇边带着一丝儿妩媚的笑意,眼眸中泛着一层淡淡的轻雾:“大才子,这么多年来,其实我心里头一直藏着一个秘密。” 陈名一怔,问:“什么秘密?” 她说:“这个秘密,跟你有关。” 陈名的心仿佛被一只调皮的小白鼠抓了一下,不由得问:“跟我有关,那是什么秘密?” 她一动不动地瞧着陈名,目光渐渐变得迷离和暧昧起来:“你喝了这一杯,我就告诉你。” 看着她那张温情脉脉的脸和那双似笑似嗔的眼眸,陈名不由得一阵心旌摇荡,竟不由自主地端起那杯如血液般鲜红的酒,一仰脖子,很豪气地喝了下去。 “我的大才子,你知道吗,自从我在学校读到你写的第一首诗起,就深深地,深深地喜欢上了你……寒冬腊月里,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儿,忍着被铁针刺到指尖的痛,给一个她心仪的男孩织毛衣……这种初恋的幸福感觉,直到现在,也让我十分留念和回味……” 沈玲柔声一笑,整个身子都朝陈名倚靠过来,把她的嘴贴到陈名的耳朵边,轻轻诉说着她心中这个埋藏已久的秘密。 陈名还没回味过来,沈玲就掏出手机,按了一下播放键,手机里立即响起一首舒缓缠绵的音乐。 她伸出白皙的手臂,环住陈名的脖子:“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学校联谊会上跳过的舞吗?” 陈名说:“当然记得。”被她一拉,人已不由自主站起来,双手揽着她柔软的腰肢,随着舒缓的音乐,将身体慢慢摇摆起来。 轻歌曼舞,心旌摇荡,不知不觉中,他们从客厅跳到了卧室。 又在不知不觉中,他俩缓缓倒在了床上。 那一张简易的木架床,仿佛载不动两个人的激情,夸张地叫起来…… 第二天早晨,陈名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床的另一边,已不见沈玲的身影。 他一惊而起,却看见沈玲早已穿戴整齐,正打开他的柜子,把里面一堆乱七八糟堆放着的衣服往外掏。 陈名问:“你在干什么?” 她回头瞧了他一眼,眼中透出一丝柔情,说:“你屋里乱糟糟的,我说过要帮你整理整理的。” 她嫣然一笑,坐到床边,把陈名的衣服一件一件细心地叠好,再整齐地放进衣柜。接着又挽起衣袖,帮陈名整理屋子,打扫卫生,连床底下和放鞋子的壁柜里,都干干净净清理了一遍。 早上九点,她开车一直将陈名送到他上班的写字楼下,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临别时,她说:“广告的事,我会叫周总亲自跟你联系的。” 4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陈名正在报社的电脑前写一个新闻稿子,手机响了。一接,对方说:“我是周正隆。” 陈名想起早上沈玲对他说过的话,没想到正隆房产的老总这么快就会给自己打电话,忙说:“哦,是周总,您好您好。” 周正隆说:“今晚六点,我在花城大道喜相逢酒店冰岛房等你,请顺便带一份贵报广告价目表和广告合同过来。” 陈名知道广告的事有戏了,不由得大喜过望,忙说:“好的好的,我一定准时到。”写完手里边的稿子,正好到了与周正隆约定的时间,陈名便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花城大道。 陈名走进喜相逢酒店冰岛房时,周正隆一个人正坐在桌子边等着他。 周正隆身宽体胖,为人也极豪爽,哈哈一笑,隔着桌子向陈名伸出手来,陈名忙伸手与他一握,说:“不好意思,周总,让您久等了。” 周正隆说:“没关系,是我来早了。” 他开门见山地问:“在你们报纸,做一个整版广告,要多少钱?” 陈名掏出一份广告价目表递给他,说:“整版三万,半版一万八。” 周正隆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本支票簿,爽快地写了一张三十万元的支票,从桌面上推给陈名:“金山大厦的售楼广告,整版,连登十期。广告文案,我会叫广告公司设计好后再传给你们报社。” 陈名心头一跳,三十万元的广告费,足可令他在那个见钱眼开的张鹤面前挺直腰杆吐气扬眉了。 他正要伸手去接支票,周正隆忽然一缩手,又把支票收了回去,盯着他说:“不过陈记者,在签定这笔广告合同之前,周某有个小小的条件。” 陈名说:“周总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吩咐。” 周正隆掏出一支大中华,点燃后夹在手指间,忽然问他:“韩香这个女孩儿,陈记者认识吧?” 陈名狐疑地点点头,说:“在金山大厦工地上见过两次,算是认识吧。” 周正隆吐出一口烟圈,不动声色地瞧着陈名,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有人看见在金山大厦工地出事故的那天上午,韩香曾交给你一包东西。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将韩香交给你的那包东西交给我,这份广告合同我立即就签了。” 陈名一怔,这才想起韩香曾经交给他,叫他代为保管的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封。 陈名略一抬头,正好瞧见周正隆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丝阴险的笑意。 他心头猛然一震,忽然想起韩香当时的紧张神态,她将这信封交给自己几天后便遇车祸身亡,这是巧合还是…… 韩香交给自己的东西,周正隆为什么想要回去? 难道那信封里东西与他有关,难道韩香的车祸与他有关? 新闻记者的敏感,立即使陈名意识到这其中必有蹊跷。 不管如何,韩香交给他的东西,绝不能落入别人手中。 想到这里,陈名不由得把头一摇:“周总,我想你可能搞错了,韩香与我,不过萍水相逢,并不十分熟识,她怎么会有东西交给我呢?” 周正隆脸上笑容倏收,盯着他道:“只要你交出那包东西,就可以拿到好几万块广告提成。你最好想清楚了再答复我。” 陈名越发觉得其中必有隐情,更加坚定了决心,说:“周先生,我想得很清楚,实在想不起韩香曾经交给过我什么东西。” 周正隆脸色一变,眼中寒光一闪,收起桌上的支票,起身说:“那好,陈先生,咱们的广告合同取消了。等你想得起来的时候,咱们再谈。”说完用刀锋般的眼神狠狠盯了陈名一眼,摔门而去。 陈名疑窦丛生,心知韩香交给自己的那个信封里,必定藏着某些让周正隆心存顾忌的信息。 待周正隆一走,他便也立即离开了酒店,乘出租车赶回报社。 韩香交给他的那个信封,他并没有带回住处,而是一直锁在自己的办公桌里。 天色已晚,办公室里的同事早已下班走了。 第63章 特大事故(3) 陈名开了灯,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掏出钥匙,打开最下面一个抽屉,拿出那个被透明胶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封,犹豫一下,还是拿起剪刀,剪开了信封口。 最先从里面滑落下来的,是一封写在白纸上的信,内容如下: 陈记者: 当你打开这只信封时,我已经带着父亲的骨灰,回到了鄂北老家。我留下这个信封,只不过是想将金山大厦工地那次事故的真相告诉你,并希望能通过你和你们报纸,将真相公之于众。其实那一场事故,并非是由于吊车工人操作不当引起的,而且伤亡人数,也远比沈玲公布的要多。 周正隆为了节省成本,一直偷工减料,在金山大厦的建筑上使用低价劣质水泥。出事的那天晚上,正是由于顶层的一堵承重墙质量不过关而突然倒塌,砸垮了外面十几层楼高的脚手架。当时正在脚手架上忙碌的工人多达三十余人,全部摔落下来,十三人当场摔死,七人重伤。因为周正隆没有给工人们买保险,工地一旦出事,所有赔偿都得他自己掏腰包。按照相关政策,在这种情况下,他至少得给每个死亡的工人二十至三十万元不等的赔偿。这样一算下来,这场事故,他至少得赔偿伤亡工人数百万元。 最重要的是,国家相关法规规定,一次死亡三人(含三人)以上九人以下的事故,可以定性为重大事故,一次死亡十人(含十人)以上二十九人以下的,为特大事故。如果按这个标准来定性,金山大厦工地的这起事故,就是一起特大事故。发生这么大的事故,一旦调查起来,身为公司法人代表的周正隆只怕难逃牢狱之灾。 为了减少赔偿,规避责任,周正隆便使出瞒天过海之计,叫来一批马仔,连夜把现场清理干净。死亡的十三个工人中,只有我父亲和另一个工人有家属在工地上,周正隆答应我们只要我们不把事情捅出去,他就给我们两家每家赔偿二十万。而另外十一个死亡的民工,来自全国各地,既无老乡又无亲人在场,便成了他毁尸灭迹的对象。他交待其助理沈玲,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这场事故是一起由于工人操作不当引起的人为事故,事故中只有包括我父亲在内的两人死亡…… 所幸的是,我身上当时正带着一台数码相机——这台相机本是我从同学那儿借来的,想来青阳跟父母亲照两张合影带回学校。我躲在一堆砖块后边,将周正隆指挥马仔“处理”这起事故的全过程都拍了下来。但是因为我父亲的死亡赔偿款还没拿到手,所以不敢贸然把这些照片公布出来。只好将相机的储存卡取出,装入信封交给你。我一旦拿到周正隆的赔偿顺利回到老家,就立即打电话给你,叫你拆看这封信…… 读完信,陈名把手伸进信封里一摸,果然有一张数码相机SD储存卡。 他急忙打开电脑,插进读卡器。 储存卡里果然储存着不少照片,打开一看,前面几张,都是韩香与父母亲在工地上的合影。看到第八张的时候,照片上的光线为之一暗,出现了金山大厦工地脚手架倒塌,工人们纷纷摔到地上的镜头。 往下一张,却是正隆房产的老总周正隆带领着数十名马仔赶到事故现场,驱赶四周围观民工的场面。 第三张,事故现场亮起了一盏大灯,惨白的灯光下,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字儿排开,场面触目惊心。 陈名一数,正是十三具尸体。 第四张照片,一辆没有牌照的三围栏带棚小货车停在事故现场,周正隆正指挥几个马仔往车上装尸体,地面上,已只剩下最后两具尸体…… 一共有十七张照片,果然像韩香在信中所说,用镜头详细记录了周正隆带领一帮马仔“处理”这起事故的全过程。 而可怜的韩香,在写这封信的时候,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能顺利回到老家,却不知在陈名拆看这封信时,两人竟已阴阳相隔。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置她于死地的那一场车祸,显然是周正隆在觉察到蛛丝马迹之后为绝后患而精心设下的阴谋。 周正隆在设计害死韩香之后,原本以为可以安枕无忧了,却不想有人向他透露消息,说在金山大厦出事的那天,看见韩香曾跟陈名这个记者有过接触,并将什么东西交给了陈名。于是周正隆又大感不妙,立即把矛头指向了陈名。 想到这里,陈名忽然又想起了沈玲,她为什么执意要到自己的出租屋里去,为什么对他这个久未联系的老同学表现出过度的热情,为什么执意要给他整理房间打扫卫生,甚至连最肮脏的角落也不放过? 那只有一种解释,她是受周正隆之命,不动声色地到陈名的出租屋里寻找这个信封去的。 陈名的心,顿时寒了。 陈名咬咬牙,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张鹤的手机:“张社长,我手里边有一条爆炸性新闻,你敢不敢登?” 张鹤说:“小陈你别一惊一乍的,先说说是什么新闻?” 陈名就把金山大厦工地瞒报事故伤亡人数的事说了,张鹤一听来劲了,道:“咱们报纸不就是要搏出位吗,这样的新闻登出来,肯定卖得比省城晚报还火。小陈你辛苦一点,连夜把这个稿子写出来,要特写,一定要写得有力度有深度,要有振聋发聩的效果,然后将稿子和照片发到我邮箱,明天我一早上班就看。只要你写得好,下期头版全都是你的了。” 放下电话,陈名抑制住满心的愤慨,在电脑里打开文档,敲下了“2个还是13个?正隆房产金山大厦工地特大事故被瞒报的背后……”这个新闻标题。 5 第二天早上,陈名刚一上班,张鹤就把他叫进了社长室。 陈名看见张鹤的电脑桌面上,正打开着自己发到他工作邮箱里的那篇六千字的特稿。 张鹤拍着桌子叫道:“嗯,不错,这条新闻确实具有爆炸性,你写得也很不错,有深度有力度,而且是咱们的独家新闻。这下咱们的报纸想不扬名报界都不行了。” 他又在电脑里点击了两下,“咦,你不是说一共有十七张照片么,怎么这里只有三张?” 陈名说:“我只挑了三张最具震撼力的照片送审。” 张鹤说:“这样的重大新闻,只配三张照片怎么行,你把那张储存卡给我,让我亲自再挑几张好照片配上去。最好把那个女孩写给你的信也给我,让我影印一份放在文章的结尾。” 陈名一拍手:“不错,这样一来,就更有震撼力了。” 顺手掏出那个信封递给他,信封里装着韩香冒死交给他的那张SD卡和那封信。 陈名心想:韩香,我总算没有负你所托,这条新闻一旦登出,周正隆这个无良老板非得坐牢不可。你在天国,亦可安息了。 张鹤瞧了陈名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嘉许地说:“看你一脸睡眠不足的样子,昨晚是不是干通宵了?辛苦你了,我给你放两天假,回去好好睡一觉。” 陈名正求之不得,把工作上的事交待一下,就回出租屋睡觉去了。 两天后的星期天,报纸准时出版,陈名跑到印刷厂,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张报纸一看,却傻了眼,他那篇头版头条的特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条金山大厦即将竣工发售的新闻。 再往后翻,第四版广告版,竟登了一个整版的金山大厦售楼广告。 陈名想起被张鹤要去的那张储存着全部照片的SD卡,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跑回报社。 双休日报社没人上班。 陈名打开电脑查看自己电脑里的照片备份,但是连开几次机,电脑都无法运行。 陈名奇怪地打开主机机箱盖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里面的硬盘早被人拆走了。 陈名不觉怒火中烧,立即打通了张鹤的手机。 张鹤在电话是拿腔捏调地说:“谁啊?我正跟正隆房产的总经理助理沈玲沈小姐在酒店吃饭呢……哦,原来是小陈啊,对了小陈,从下星期一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 “王八蛋!” 陈名咬着牙,骂了一句。 6 陈名被张鹤炒鱿鱼的第二天,省报第二版头条,全文刊登了陈名的那篇题为《2个还是13个?正隆房产金山大厦工地特大事故被瞒报的背后……》的特写,并且配发了三张韩香偷拍到的照片。 你一定会问,那张储存着全部照片的SD卡被张鹤拿走了,陈名在工作电脑里的备份也不见了,怎么还会有那些照片的呢?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因为陈名的邮箱有自动保存草稿的功能,每发出一封邮件,都会自动备份存进草稿箱里。 陈名往张鹤的工作邮箱发那些照片和稿件的时候,也无一例外地被自动保存了下来。 离开张鹤的报社之后,陈名一咬牙,就把这篇报道和那三张照片发到了省报的新闻投稿邮箱里。 报道登出之后,立即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青阳警方迅速行动,周正隆和沈玲的下场,就不用细说了。 而陈名呢,正是因为这篇上了省报的新闻稿子,他被一家正规报社看中,现在已经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实习记者了。 第64章 重重杀机(1) 林志诚的杀机 虽是初夏,但地处长江边的青阳市已热得厉害。 星期一早上,志诚私立英语培训学校的校长林志诚走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按下空调摇控的开关键,然后才打开电脑,开始一天的工作。 上网,打开自己的办公邮箱,里面有几封未读邮件。前面四封,都是一些业务往来的函件,他很快作了回复。当点击开第五封电子邮件时,他却愣住了。 这封邮件附带着一大串抄送地址,一看就知道是一封群发的广告邮件。 邮件内容如下: 为您排忧解难,解决任何麻烦。 朋友,在爱情上,您有横刀夺爱的情敌吗?在事业上,您有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吗?在生活中,您有不共戴天的仇人吗?这些情敌、对手、仇人,你是否早有欲除之而后快之心,却慑于法律的制裁,而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有了我们超级策划公司,您所有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在我们公司的专业策划之下,您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铲除自己的眼中钉,而且不留下任何痕迹,即便是最高明的警察,也绝不会怀疑到您身上。如有需要,请进一步跟我们联系。业务QQ:52907572X。 林志诚看罢,既觉新奇,又觉好笑,心想:如今这社会,真是干什么的都有,居然还有人开起了这样的策划公司,这还了得。 他移动鼠标,随手把这封来路不明的邮件删了。 今年40岁的林志诚,出生在青阳乡下的一个小渔村,自小父母双亡,靠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 也许是过早的品尝了世态炎凉人间冷暖,少年时代的他读书十分勤奋,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大学,却因无钱上学,眼看就要与大学失之交臂。 这个时候,同村一位比他大五岁的村姑陈凤娇毅然站出来,倾力资助他,让他终于有机会走进了大学校园。 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回家乡青阳市第一中学任英语教师。 五年后,跟一位新分配来的女教师结了婚。 那位女教师叫闻婕,是一位城里姑娘,在学校里教数学课。 其时中国大陆正掀起学习英语的热潮。 婚后不久的林志诚看出了其中的商机,毅然辞职下海,在市工人文化宫租了一爿房子,开办了一个英语培训班。 经过十余年时间的打拼,当初那个不足二十名学员的短期英语培训班,现在已经发展成了一间拥有三十余名专业教师和近五百名学生的民办英语专科学校。 林志诚名下积累的资产,也达到了两千多万元,头上还戴着一顶市政协委员的高帽子,在这座城市里,也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成功人士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闻婕婚后曾三次怀孕,皆习惯性流产,至今也没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偌大的一份家业,眼看着就要后继无人,心里难免觉得遗憾。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林志诚的手机忽然叫起来,按下接听键,却没有人说话,只是传来一个年轻女子嘤嘤的啜泣声。 听到这熟悉的哭泣声,林志诚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忙柔声安慰对方说:“宝贝别哭,我一定会想办法跟家里那位离婚的。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我这几千万的家业,可都指望着他来继承呢。别哭好不好,我这不正想着办法吗!” 在电话里哭泣的女人叫张妮娜,今年24岁,本是志诚英语学校短期培训班的一名学生。她父母亲都在美国,本来已经给她安排好了出国事宜,只等她的英语一过关,就可以立即办理出国手续。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对这位只在她们短训班讲过一堂英语口语课的极具成熟男子魅力的校长一见钟情。 作为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林志诚刚刚开始与自己的女学生张妮娜约会的时候,本是抱着玩一玩的心理,等到她一出国,两人即断绝来往,谁也不会再记得谁。 谁知这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却是真心爱上了他,不但为他放弃了出国的机会,而且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当得知她怀上的是儿子之后,林志诚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不能辜负她了。 就算他能狠心舍弃这个不顾一切真心爱着他的漂亮女孩,也绝不能舍弃她肚子里那个可以为他传宗接代的孩子呀。 他决定向妻子提出离婚,哪怕要分割一半家产给她,他也在所不惜。 “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当一向性情柔弱对他百依百顺的妻子从他嘴里听到“离婚”这两个字时,苍白的脸上竟现出少有的倔强神情,就这样咬牙切齿地一口回绝了他。 好言谈判无果,接下来便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冷战,有一回他还故意找茬将妻子打了一顿,但闻婕仍是一口咬定:绝不签字离婚! 林志诚失去耐心,不由得恶向胆边生,竟然想出了一记损招来逼迫妻子同自己离婚。 在林志诚的众多酒肉朋友中,有一个叫朱三皮的人,是青阳一中老校长的儿子,听说当初还曾追求过闻婕。原本就是个游手好闲把打架斗殴当饭吃的主儿,自打他父亲因车祸去世之后,缺了管教,愈发无法无天,到处惹是生非胡作非为,成为当地一霸。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结婚。 林志诚想出的损招,就是请朱三皮去强奸自己的妻子,还让他用手机把过程从头到尾拍下来,然后将视频发到自己手机里,据此诬陷闻婕说她与旧情人通奸,逼迫她签字离婚,否则就拿着这段奸情视频到法院起诉离婚。 闻婕却不吃他这一套,恨声说:“上法院就上法院,你以为法官是傻瓜,连通奸与强奸都看不出来吗?” 林志诚见她软硬不吃,不禁恼羞成怒,若不是怕犯杀人罪,真恨不得把她从楼顶推下去。 今天中午,在电话里听到情人那无言的啜泣声,他心里不禁又着急起来。 妮娜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了,如果他再不与妻子离婚和妮娜办理结婚手续,那她就真的只能生下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太对不住妮娜,也太对不起孩子了! 这可怎么办呢? 挂了手提电话,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恨恨地想:闻婕这个女人,真是又臭又硬,如果她今天出门被车撞死、开灯时被电电死就好了! 一想到这个“死”字,他忽然记起了早上收到的那封超级策划公司的广告邮件,不由得心中一动,暗自忖道:这世上若真有专门帮助别人策划杀人,而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公司,那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随手打开自己的办公邮箱,忽然发现那封广告邮件并未彻底删除,还躺在垃圾箱里呢。 他点开邮件,又仔细看了两遍,抱着试一试的心理,重新申请了一个QQ号,申请人的地址年龄等信息都是胡乱填写的,然后用新申请的QQ加了广告上留下的那个所谓的业务QQ。 对方很快通过了他加为好友的请求,并且很专业也很礼貌地在QQ对话框里打出一句话:“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林志诚打了一行字,问:“请问你们是超级策划公司吗?” 对话框里突然跳出来一个字:“是。” 林志诚不禁吓了一跳,他原本以为这封超级策划公司的广告邮件,只是某位无聊网友的恶作剧,想不到一试之下,还真有其人,真有其事,而且对方的QQ名就叫“超级策划公司”。 林志诚犹豫半晌,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们真的能够帮助策划别人杀人而不受到法律的制裁?” 对方回答说:“当然。不怕让你知道,我们的策划团队中,便有好几位曾经杀过人却成功避开警方调查的犯罪高手。” 林志诚想了想,又打出一行字:“那你们如何收取费用?” 对方答:“客户对我们的策划方案满意了,就交一半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酬金。收费多少,视策划难易程度而定,一般三万至十万元不等。银行转账即可,安全方便。您需要我们的服务吗?” 林志诚查了一下对方的QQ资料,发现对方的真实姓名、所在城市、年龄性别等全都空白未填。 他不禁也多留了一个心眼儿,打字告诉对方:“不是我自己,是我的一位朋友最近遇上了一点麻烦,想请你们帮忙,只要能够成功,价钱不是问题。” 对方马上打过来一行字:“好的。请把他的麻烦告诉我们,我们一定竭诚为您和您的朋友服务。” 林志诚就把自己当下遇上的“情人怀孕、老婆死活不肯离婚”的处境,当做朋友的难题,向对方详尽地倾诉了一遍。对方问:“你朋友的意思是要让他老婆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永绝后患,是不是?” 林志诚的手哆嗦了一下,最后还是在键盘上敲下了一个“是”字。 对方又问了当事人的一些相关情况,最后说:“您朋友的处境我们已经了解了,请容我们好好想想,明天上午再将最佳策划方案发给您。” 林志诚心怀忐忑地等了一天,第二天一早来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打开QQ,“超级策划公司”早已在QQ上等着他。 对方打过来一行字:“您昨天说,您那位朋友曾经请人强奸过自己的妻子?” 林志诚说:“是的,他也是被逼得没法了,才出此下策。” 对方说:“那好,我们建议您朋友的杀妻行动,就从这个强奸犯身上着手。您不是说那个强奸犯和当事人是酒肉朋友吗,如果您朋友请他晚上到自己家里喝酒,他会不会来?” 林志诚简单快捷地打了一个字:“会。” 对方说:“很好。那就让您的朋友灌醉这个强奸犯,然后自己动手杀死自己的妻子,再把凶器放进强奸犯手中,这样不就可以将杀妻之罪嫁祸给这个强奸犯了吗?” 林志诚一想,对呀,朱三皮既是臭名昭著的泼皮,又曾经强奸过自己的妻子,如果说他酒后起色心,趁着林志诚醉酒之机欲对闻婕再行无礼,遭到反抗后失手杀人,绝不会有人怀疑。 他高兴地在QQ对话框里打出一行字:“这个主意不错。” 接着双方又商谈了实施这个计划的一些具体细节,林志诚心里愈发有把握了。 对方忽然语气一转,打出一行字来:“不过在实施这个杀妻计划的过程中,您要告诉您那位朋友,有四个地方,他一定要严加注意。” 林志诚忙问:“哪四个地方?” 对方打过来一个账户名和账号:“鉴于您朋友的情况有点复杂,我们承担的风险也比较大,所以收费要比一般Case高些,至少得八万块。请通知您的朋友先将一半酬金打到我们的户头,我们再接着聊。” 林志诚重重地拍了一下键盘,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妈的,都是一帮见钱眼开的家伙! 他当即跑到外面银行存了五万元到对方账户,然后跑回来,在QQ上跟对方说:“款已汇出,为了表示咱们的诚意,我朋友特意多汇了一万块到你们的账户上,事成之后,另有重酬,绝不食言。” 对方好半晌没动静,估计是在网上查阅自己的账户。 约莫过了四五分钟,QQ对话框里才跳出一段文字来:“钱已到账。你要提醒你朋友注意四点:第一点,他不能光把强奸犯灌醉而自己却不醉;第二点,作案工具最好选用随手可取的自家水果刀,而不是特意准备的匕首或锐利的牛角尖刀之类的凶器,这样才可显出那强奸犯是非礼遭拒而临时起的杀机,在警察面前更具说服力;第三点,人的心脏在胸口偏左的一边,千万别刺错地方;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杀妻之后,千万不要为了毁灭罪证而拿毛巾去擦拭水果刀刀柄上的指纹。” 林志诚不禁一愣,急忙打出一行字:“第四点,为什么?作案后抹掉自己的指纹,这很正常啊。” 对方没好气地打过来两行字:“正常个屁。水果刀是你朋友自家的,上面有他的指纹很正常,没他的指纹才不正常。” 林志诚这才恍然大悟,心想到底是专业人士,考虑事情就是比一般人周到,看来这笔钱没有白花。 朱三皮的杀机 “今晚十一点半,请到我家小酌几杯,林某有要事相求。” 朱三皮收到林志诚发给他的这条短信时,正是星期六的早上。 他打了一通宵的麻将,正输得心头火起,一看到林志诚的短信,他当即就乐了。 在他的手机里,不但还保留着上次强奸闻婕的视频,而且还偷录了林志诚出钱请他强奸自己老婆时的对话,必要的时候,可以借此狠狠地敲他一笔。 哼,他要是敢不给钱,老子就放他的血!他在心里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朱三皮本来不叫朱三皮,他叫朱波,自从他因为一次强奸未遂两次故意伤害罪三次入狱,泼皮之名远扬之后,人们就开始把他名字里的“波”字拆开来叫,都叫他“朱三皮”。 朱三皮的校长父亲,跟闻婕的母亲是同学,他认识闻婕要比林志诚早得多。 其实闻婕大学毕业后,父母亲给他张罗的第一个男朋友,就是朱三皮。 朱三皮喜欢闻婕由来已久,但闻婕对朱三皮知根知底,知道他是一个不学无术且暴力倾向很严重的人,所以并未与他深入交往。尽管后来闻婕跟同校的英语教师林志诚结了婚,但朱三皮对她却一直不能忘怀。 他之所以常常跟闻婕的丈夫林志诚一起出去喝酒,就是希望能借此机会与自己的梦中情人走得更近一点。 上一次,林志诚为了达成自己逼迫闻婕离婚的目的,竟然请他去强奸自己的妻子,他深感意外之余,亦觉正中下怀。 时至今日,他还常常把那段视频拿出来“欣赏”一番呢。 这一次林志诚约我深夜到他家里去,是不是又有什么好事等着我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朱三皮就偷着乐,连手里的牌也忘了听。 林志诚的家住在相对僻静的老城区,是买下一块地基后自建的一幢独门独院的两层复式洋楼。 半夜时分,老城区里路灯昏暗,行人绝迹。 朱三皮来到林志诚的家门口,正要去按门铃,大门忽然无声地打开了,林志诚朝他嘘了一声:“千万别按门铃,闻婕刚上楼去睡觉,要是她知道你来了,肯定跟你没完。” 朱三皮心领神会地一笑,闪身溜进屋里。 也许是怕引起别人的仇富心理,林志诚的家里空间虽大,但装饰并不豪华。 第65章 重重杀机(2) 林志诚把朱三皮领进靠近阳台的一间僻静小厅,厅里的小圆桌上已摆了好几样小菜,还有三瓶白酒。 林志诚请朱三皮坐下,说:“今天我们家的佣人陈嫂请假回乡下去了,这些酒菜都是我叫的外卖,咱们兄弟将就着喝两盅。” 朱三皮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先干了一杯,咂咂嘴巴:“嗯,52度的北京红星二锅头,好酒!” 两人边吃边聊,不到半个小时,两瓶红星二锅头就见了底。 朱三皮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晃着脑袋打着酒嗝儿问:“兄、兄弟,你约我这么晚到家里来,到、到底有什么事?” 林志诚拧开第三瓶酒,又给他满满地倒了一杯,叹口气说:“唉,还不是为了跟我老婆离婚的事。我本以为上次请你出手之后,就能抓到她的把柄,逼她同意离婚。谁知她却说事发当时她曾极力反抗,法官一看视频就会知道那不是通奸。” 朱三皮又干了一杯,喷着酒气问:“那、那你的意思是……” 林志诚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说:“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她说上次不像通奸,那咱们不如再来一次。闻婕睡眠不好,有睡前服用安眠药的习惯,一旦她服药睡下,就是打雷也不会醒来。所以这回无论你想对她干什么,她都不会反抗。你只要用手机把这一切拍下来,证明她是在和你通奸,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朱三皮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站起身说:“行、行,大哥你、你……放心,老弟我、我……保证完成任务。” 他的舌头像是短了半截,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 林志诚也喝得不少,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打着酒嗝说:“她、她就睡在楼上卧室里,上楼梯右手边第二、二间房……你、你去吧,我、我在楼下等、等……”话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音。 朱三皮一看,原来他喝高了,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有道是酒壮色胆,朱三皮酒意上涌,色心顿起,迷迷糊糊踉踉跄跄地就往楼上爬。 来到二楼,推开右手边第二间房子的房门,里面果然是卧室。 卧室里亮着一盏桔红色的床头灯,床边小桌上摆着一个果盘,果盘里放着一把一尺余长的水果刀和半只削了皮却没吃完的苹果。 朱三皮曾听林志诚说闻婕有晚上吃苹果美容的习惯,看来不假。 他走进卧室,掏出手机,打开拍摄功能,镜头对准席梦思床,放在床边小桌上。 柔和的灯光下,闻婕穿着粉红色的睡衣侧躺在床上,身上只随意地斜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两条大腿弯曲着露在外面,白皙丰腴,格外诱人。 朱三皮咽了一口口水,欲火焚身,哪里还按捺得住?三几下就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目放淫光,低吼一声,扑到席梦思床上。 他先是在闻婕白皙俏丽的脸上亲了一口,见她确已睡熟,并无反应,胆子顿时大起来,双手自睡衣底下伸进去,在她的大腿根上重重地摸了两把。 当他欲火难耐,正要彻底扯掉闻婕身上的睡衣时,闻婕忽然翻了一下身,碰到了他那一双魔爪似的手,顿时一惊而醒,睁开惺忪的睡眼,一见是他,不由得一个激灵,猛然推开他翻身坐起:“你、你……畜生,你怎么会在我家里?你、你想干什么?” 朱三皮没有料到她竟会这么快醒来,不由得吃了一惊,但欲火焚身之下,早已失去理智,哪还顾得了许多,淫笑道:“好妹子,咱们又不是第一回了,哥哥我想干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他像只饿虎似的,又猛然向闻捷扑去。 闻婕惊叫一声,闪避不及,竟被他扑个正着。 朱三皮喘着粗气,努着猪八戒似的大嘴巴,就往她脸上啃去。 闻婕躲避不开,情急之下,呸地一声,将一口口水吐到他脸上。 朱三皮恼羞成怒,面目变得狰狞至极,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闻婕顿时翻着白眼,喘不过气来,手足并用又踢又打,拼命挣扎起来。 朱三皮一时制服不了她,两人同时从床上翻滚下来,碰倒了床边小桌,桌上的玻璃果盘摔得粉碎。 一块玻璃片扎进了朱三皮的脚板,他腾出一只手往脚底下一摸,却摸到了水果刀的刀柄。生性残暴的他头脑一热,不禁恶向胆边生。 闻婕尖声惊叫,反抗得愈加厉害,两手乱抓,尖利的指甲在他脸上抓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朱三皮欲火攻心,却苦于不能得手,急怒交加,酒意上涌,只觉血冲脑门,情急中也不知道自己手底下到底做了一个什么动作,就感觉到闻婕浑身一震,忽然间停止了所有的挣扎和反抗。 朱三皮心中暗叫不妙,下意识地放开手,闻婕就双目圆瞪,直挺挺向后倒去。 那把一尺余长的水果刀,不知何时已齐柄插入她左边胸口。 不好,闹出人命了! 朱三皮只觉脑中轰然一响,一股酒意直涌上来,自己也昏昏然向前扑倒下去……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等到他醒转过来的时候,窗外已泛起微光,天都快亮了。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一下身,忽然发现自己正赤身裸体地压在闻婕身上。闻婕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刀柄正紧紧攥在自己右手里,鲜血流了一地。 一摸闻婕的鼻息,早已没气了。 他不由得脸色大变,从地上一惊而起:难道我杀人了? 他敲敲额头,努力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但是脑海中却是迷糊一片,昨晚在这间卧室里发生的事,他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他扭头看见掉在地上的手机,以为手机里能拍到什么,捡起一看,手机电池都摔掉了,什么也没拍到。 他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到了自己染满鲜血的右手上。 刚才醒过来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右手正紧紧握着那把水果刀。 难道真的是我用右手拿刀刺死了闻婕? 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这件事由头到尾仔细想了一遍,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牙根一咬,穿上衣服,抽出闻婕身上的水果刀藏在衣袖里,阴沉着脸,噔噔噔地下了楼。 “什么,你杀了闻婕?” 还在小厅里的沙发上睡觉的林志诚听了朱三皮的话,顿时一惊而醒,急忙跑上楼,奔进卧室,看见妻子正衣衫不整地倒在血泊之中,顿时吓白了脸,“我、我只叫你强奸她,可没叫你杀她啊。你、你怎么……” 朱三皮也急了,说:“这事可是由你而起,拔出萝卜带出泥,我要是出事了,你也跑不了。” 林志诚冷静下来说:“你放心,事情搞成这样,我绝不会撒手不管的。我给你十万块钱,你先到外地避一避再说。警察问起来,我就说家里来了劫财劫色的强盗……”边说边打开卧室里的保险柜,拿出一大叠钞票塞给朱三皮。 “兄弟,谢谢你的好意,再见了!” 朱三皮伸出一只手来接钱,另一只手轻轻一抖,藏在衣袖里的水果刀悄然滑落掌中。 刀光一闪,已齐柄插入林志诚胸口。 林志诚如遭电击,浑身一震,眼睛瞪得比核桃还大:“兄弟,你、你这是干什么?” 朱三皮脸色阴沉,冷声笑道:“你以为我是傻子?我一跨出你家大门,你就会立即报警,让警察来抓我。” 林志诚踉跄后退一步:“我、我怎么会那么做?” “你当然会那么做。因为这件事,由头到尾,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你就是要借我之手,让闻婕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最重要的是,昨晚杀闻婕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你,是你杀了人之后再将我打晕,嫁祸给我。现在这间卧室里到处都留下了老子的痕迹,老子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从来只有老子算计别人,没有别人算计老子的,老子今天就算是做鬼,也要先把你给收拾了。” 林志诚满脸骇色:“你、你怎么知道……是、是我嫁祸给你?” 朱三皮得意一笑,道:“原因很简单,老子是左撇子,绝不会用右手拿刀杀人。” 林志诚脸色一变,低头看时,果然发现插在自己胸口的水果刀,正握在对方左手里。他喘了口粗气,积聚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心有不甘地伸出双手往对方脖子上掐去。 朱三皮退后一步,左手用力,猛然自他身体里拔出水果刀。 鲜血喷涌,林志诚面容扭曲,痛苦地倒在了妻子的尸体边。 朱三皮踢了他两脚,见他确已死绝,这才丢下血淋淋的水果刀,仓惶向外奔逃。 第66章 重重杀机(3) 刚出大门,就听见警笛呼啸,两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冲破晨雾,闪电般冲到了他面前。 他双腿一软,绝望地瘫倒在地,心里已然明白,林志诚这个王八蛋,原来他早已打电话报警了。 闻婕的杀机 女人是敏感的。 其实林志诚刚刚开始与自己的美女学生交往,闻婕就敏锐地感觉到了,但是生性柔弱、因为自己不能生育而对丈夫心怀愧疚的她,一直委曲求全,极力隐忍着。 她相信自己与丈夫有十几年的感情基础,丈夫绝不会对她变心。 他只不过是经受不住外面世界灯红酒绿的诱惑,偶尔出轨寻求生活的刺激,用不了多少时间,他那颗流浪的心,就会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她有点措手不及,丈夫与那个第三者越走越近,在婚外情的漩涡中越陷越深,甚至还让那个女人怀上了他的孩子。 当林志诚郑重其事地向她提出离婚时,她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她才后悔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放任丈夫与那个女人交往,她才……但是一切都已太晚,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最后关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坚持到底,绝不签字离婚。 早在十几年前,她与林志诚谈婚论嫁时,就遭到了父母亲的强烈反对。 在父母亲眼中,林志诚这个来自乡下吃百家饭长大的穷教书匠,哪里比得上家境殷实、有个校长老爹的朱波? 尽管最后是她赢了,她顺利地跟林志诚结了婚,但与父母亲的关系,从此出现了裂痕。 假如她真的跟林志诚离了婚,父母亲就会觉得自己当初真是有先见之明,不但她的家人,就连周围的亲戚朋友,都会看她的笑话。 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绝不会丢人现眼地离婚。 但是让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与她同床共枕十几年的丈夫,为了逼迫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竟会使出那么阴险恶毒的手段,找朱三皮这个畜生来强奸她。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认清林志诚的庐山真面目。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对林志诚彻底死心,对他们的婚姻彻底绝望了。 对这个男人的满腔柔情爱意,也就在那一瞬间,变成了刻骨铭心的仇恨,变成了可怕的复仇火焰,变成了强烈的杀机。 被朱三皮强奸的那天晚上,她流着眼泪在心里暗暗发誓,绝不能就这样放过这两个畜生! 她不但要向玷污她清白的朱三皮报仇雪恨,还要让林志诚这个负心薄义阴险狠毒的浑蛋知道她的厉害。 经过一番精心策划,她终于开始了自己的复仇之旅。 林志诚收到的那封超级策划公司的广告邮件,就是她一手炮制的。 以超级策划公司的名义,在QQ上给林志诚策划“杀妻嫁祸”的人,就是她。 她知道林志诚数次逼她离婚未果,早已将她视作眼中钉,隐然已经对她起了杀机。 看到超级策划公司那么具有说服力的广告,再联想到自己眼下所处的尴尬局面,生性阴险狠毒的他不可能不动心,不可能不上钩。 闻婕的具体计划,是让林志诚“杀”了她之后,嫁祸给朱三皮。 尽管平时朱三皮不大对别人说起,但是对他知根知底的闻婕早已知道他是个左撇子。 按照惯常的思维,林志诚嫁祸给朱三皮的时候,肯定会将凶器放进朱三皮的右手中。所以一旦朱三皮清醒过来,就会立即明白自己是被林志诚陷害了。 生性残暴的朱三皮吃了这个暗亏,岂会轻易放过林志诚? 等到他们狗咬狗自相残杀完毕,再由警察来收拾残局,朱三皮也必定难逃法律的严惩。 至于她给林志诚的那个汇款账号,只不过是她从报纸上抄下来的一个民间慈善机构接受社会捐款的银行账号。 她之所以坚持要林志诚拿自己家里的水果刀作凶器,是因为她早已准备好了两把一模一样的水果刀,一把是真刀,另一把却是她从网上邮购的可以伸缩的魔术表演刀。 她将假刀放在卧室床前的小桌上,同时在胸罩里塞了一小袋鸡血,只要拿假刀往她胸口一戳,魔术刀就会完全“插”进她的身体,同时鲜血飞溅,场面瘆人。 等到林志诚从她身体里拔出刀来,放进昏迷中的朱三皮手里的时候,那把魔术刀的刀锋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弹射出来恢复原状。 只要林志诚一离开卧室,她就立即将朱三皮手里的假刀换成真刀,然后继续倒地装死,直到朱三皮醒来发现自己被人嫁祸,拿刀行凶…… 自从林志诚发迹之后,她就已经辞职,在家里当全职太太,所以她有大把的时间有条不紊地来布置这一切。 当她在卧室里与朱三皮搏斗的时候,她亲眼看见林志诚从门口悄悄蹿进来,拾起地上的水果刀,躲在朱三皮身后,手臂从朱三皮腋下穿过,一刀刺中了她胸口。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她所预想和设计的进行着,只是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关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放在玻璃果盘上的那把魔术刀,竟变成了一把真刀。 就是这把真正的水果刀,要了她的命。 张妮娜的杀机 警方为志诚私立英语培训学校校长林志诚夫妇被刺身亡案召开新闻发布会,已是案发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 在新闻发布会上,负责侦办这个案子的青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向在场的媒体记者详细介绍了案情和抓获凶手朱波的经过,并且回答了一个大家最为关心的问题,那就是最后关头,到底是谁用真刀替换掉了闻婕准备的假刀。 范泽天说,经过警方周密调查,现已初步查明,那个人就是林志诚家里新近才雇用的佣人陈嫂。 有记者问:“陈嫂与林志诚一家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暗中使用掉包计,置自己的女主人于死地?” 范泽天的回答是:“本案还在紧张调查之中,暂时无可奉告。” 有关此案“女佣人暗使掉包计,女主人作法自毙”的消息见报之后,舆论哗然,人们纷纷揣测,作为一个佣人,陈嫂为什么要拿真刀替换掉闻婕的假刀,最后导致女主人当场被刺身亡呢? 最后据相关消息人士透露,其实林志诚的那位美女情人张妮娜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是她暗中指使陈嫂干的。张妮娜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想得到林志诚的巨额财产。 有人还对张妮娜的家庭背景作了调查,发现她出身农村,家境贫寒,父母亲都在乡下种地,而并非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双亲是美国华侨。 她编造自己的家庭背景,只是为了接近林志诚。 当她怀上林志诚的孩子之后,就催逼着林志诚写了一份遗嘱,要他将自己身后所有财产都留给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曾是省城大学计算机系的高才生,精通电脑。 当林志诚向她透露,有一家超级策划公司,通过QQ给他策划了一个彻底铲除闻婕这个绊脚石的计划之后,她就觉得事有蹊跷,通过林志诚告诉她的超级策划公司的QQ号,追查到这个QQ号最后一次登录,使用IP地址,竟是林志诚家里注册的。 她立即敏感地觉察到,这个超级策划公司,多半就是林志诚的妻子闻婕搞出来的。但是,她并没有把自己暗中调查到的一切告诉林志诚。 她花了一千八百元钱,买通了林志诚家里新雇用的佣人陈嫂,让陈嫂密切注意闻婕的动向,一有发现,立即向她报告。 果然没过多久,陈嫂就在电话里悄悄告诉她,闻婕最近邮购了一把可以伸缩的魔术水果刀。 至此,精明过人的张妮娜已隐约能猜到闻婕苦心经营的计划了。 所以在最后关头,她又花了五百块钱,让向林志诚请了假却并没有返乡的陈嫂轻车熟路地潜入林家,用一把锋利的真水果刀,替换掉了闻婕卧室里的那把假水果刀。 因为手里捏着林志诚的遗嘱,只要林志诚夫妇一死,她要继承林志诚的所有财产,便再也没有半点障碍了。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未经证实的揣测。 陈嫂的杀机 三天后,警方召开了第二次新闻发布会,证实陈嫂的所作所为,并未受到任何人指使,完全是出自她本人的意愿。 至于市民热议的张妮娜,完全与本案无关。 有记者问:“陈嫂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动机是什么?” 范泽天回答说:“这些都还有待进一步调查。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陈嫂本名叫陈凤娇,早年曾资助林志诚念大学,并与其有过婚约……” 第67章 少女惊魂(1) 1 午夜时分,空寂无人的街道上,走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 秋风乍起,少女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蓝色工作制服。 当她走到一个拐弯处时,突然从黑暗中跳出一个人,拦住她的去路。 那人手持匕首,戴着一个大口罩,只露出两只凶光四射的眼睛在外面。口罩上用红色颜料涂画着一个血盆大嘴和两颗獠牙,乍一看,好像是凭空跳出的一只恶鬼。 女孩吓得一呆。 “快把钱掏出来!”“恶鬼”晃动着手中锋利的匕首,恶狠狠地说。 女孩这才知道遇上了劫匪,忙战战兢兢将今天刚领到的一千元工资掏了出来。 “恶鬼”接过钱,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长得清秀可人,色心顿起,淫笑一声,伸手就往她胸口摸去。 女孩惊叫一声,一面惊恐地往后退却,一面掏出手机欲报警。 “恶鬼”巴掌一挥,将她的手机打到地上,再重重踩上一脚,手机顿时裂成数块。 女孩意识到情况不妙,转身欲跑,却被“恶鬼”从后面一把抱住。 少女高声呼救,可是街道两边并无人家,只有两道高高的围墙,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叫声。 “恶鬼”动手欲扯她身上的衣服,少女拼命挣扎,无意中碰到“恶鬼”手肘上的麻穴。“恶鬼”手臂一麻,匕首叮当一声掉到地上。 少女慌乱中捡起匕首,指着“恶鬼”:“你别、别过来!” “恶鬼”见她双手颤抖,似乎连刀都拿不稳,哪里会怕她?嘿嘿一笑,再次向她扑来。 少女拼死反抗,两人扭打在一起。 突然间,“恶鬼”浑身一震,少女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时,竟已深深插入他胸口,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毛衣与夹克。 “你、你敢杀我……”“恶鬼”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直挺挺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少女一呆,“啊,我杀人了!”惊惶四顾,见四下无人,犹豫一下,撒腿就跑。跑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捡起自己摔坏的手机,慌慌张张朝家的方向跑去。 2 青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最近有点烦。 青阳市最近出了一桩系列入室盗窃案。 从去年开始,就陆续有人报案,说家中被盗。 但警察上门调查之后却发现,案发现场既无盗贼留下的指纹,也不见半个脚印,所有门窗完好无损,屋中锁具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但事主锁在抽屉或柜子里的现金和贵重物品却不翼而飞。 因为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多事主都是在自己拿钥匙开抽屉和柜子取用钱物时,才发现被盗的,竟连什么时候遭窃都不知道。 从去年春节到现在,这样的离奇窃案共发生十五宗,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发生一宗。被盗的大多是有钱人家,也有几个当官的。 据粗略估计,被盗财物,少说也有近百万元。 案子从去年查到现在,依然没有半点线索。 而这样的神秘窃案,仍然时有发生,搞得城中有钱人家人心惶惶。 最要命的是,被盗事主中竟有一名政法委副书记,三天两头给范泽天的顶头上司打电话催问案情有无进展,搞得范泽天窝了一肚子火,暗暗发誓,等抓到那盗贼,不死也得让他脱层皮。 这天早上,天还没亮,范泽天正在床上睡觉,手机忽然响了。 他一看是市局值班室的电话,头就大了,以为昨晚又添了一宗离奇窃案,但电话接通之后,值班民警告诉他说:“范队,今早清洁工人在农林路发现了一具尸体……” 范泽天急忙跳下床说:“好的,我这就赶过去看看。” 死者躺在农林路拐弯处,为男性,年纪大约二十七八岁,脸上戴着口罩,口罩上用红色颜料涂画着一只怪嘴和两颗獠牙,看上去有点吓人。 死者胸前插着一把匕首,匕首刺得很深,几乎没至刀柄。 死者身上有一千块钱和一部手机,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警方用死者的手机拨通了里面储存的几个号码,很快就搞清楚了死者的身份。 他叫米奇,外省人,是青阳最大的娱乐场所帝豪娱乐城的一名服务员。 痕检人员从匕首上提取到两枚指纹,一枚是死者本人的,另一枚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经过与警方指纹库留存的指纹信息对比,没有找到与该指纹相一致的指纹。 据法医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应在昨晚午夜零点左右。 这时街上已经没有行人,这是一条比较偏僻的街道,两边没有人家,一时找不到目击者。 警方一面登报寻找目击者,一面展开深入调查。 但是三天时间过去,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正在警方束手无策之际,忽然有一名男子,在看到报纸上的新闻后,打电话给警方说自己也许可以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警方立即找到该男子。该男子名叫南柯道,约莫三十岁年纪,据他自己介绍,他是一名网络作家,专写推理小说。 他是一个夜猫子,常常白天睡大觉,晚上码字。 他说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他因为写稿子卡住了,就出了门,想到大街上溜达溜达,寻找灵感。 当时已是半夜,大街上空寂无人,他正走着,忽然看见从农林路方向跌跌撞撞跑过来一名女子。 他以为是个疯子,急忙闪到路灯柱子后边。 待那女子跑过之后,他往她来的方向瞧了一眼,发现农林路拐弯处躺着一个人。 他当时以为是个醉鬼,也没往心里去。刚好这时灵感来了,就回到住处写小说去了。 直到今天他从晚报上看到消息,回想一下,才感觉到自己当时看到的那个躺在大街上的人,应该不是醉鬼,很可能就是死者米奇。而那个在午夜惊慌奔走的女子,肯定跟这案子脱不了干系。 范泽天问:“你有没有看清那女子的长相?” 南柯道摇头说:“当时路灯太暗,没有看清她的相貌,不过我看见她身上穿着蓝色的工作制服,就是里面白衬衣打底,外面套蓝色马夹的那种。我曾到富华酒店吃过饭,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就是富华酒店服务员穿的那种工作制服。” 范泽天立即带人赶到富华酒店。 酒店经理查过电脑里的员工登记资料后告诉他,该酒店住在农林路附近的女员工,只有一个,就是陈璐。但陈璐已经连续请假三天没来上班。 范泽天找到陈璐使用过的酒店食堂饭卡,从上面提取到陈璐的指纹,与杀死米奇的那把匕首上留下的指纹对比,完全吻合。 范泽天下令,立即拘捕陈璐。 3 这天下午,陈中和的水果摊收市特别早。 这几天,女儿陈璐一直请假在家,饭也不吃,整天蒙头大睡。 他有些担心,想早点回去看女儿。 陈中和是一名老警察,几年前卧底缉毒时,身份暴露,被毒枭砍断一只手,挑断了一根脚筋。 他变成了独臂警察,拖着一条残腿,走路一瘸一拐的,再也无法工作,只好提前退休。妻子早逝,只有女儿陈璐与他相依为命。 他还有一对养父母在乡下需要他养活,那点微薄的退休金和伤残补贴实在不够开支,于是就在街边摆了个水果摊,挣点辛苦钱补贴家用。 一年前女儿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但她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找了一份酒店服务员的工作,一边打工一边照顾父亲。 陈中和回家时,发现楼下停了两辆警车,当时并未多想,上楼后,却发现两名女警正用手铐铐着女儿陈璐从家里走出来。 陈璐看见他,叫一声“爸”,就哭起来。 陈中和大吃一惊,怒道:“你们抓我女儿干什么?” 领队的范泽天曾经跟陈中和共过事,听了陈中和的话,才知道自己要抓的杀人凶手竟是老同事的女儿,不禁也吃了一惊,就把米奇的命案跟他讲了。 陈中和听了,就问女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璐就哭着把三天前的那个晚上,自己下晚班回家,险些被一个戴口罩的男人强奸,搏斗中失手将对方刺死的事,说了出来。 她还说当时自己十分害怕,不敢把这事告诉父亲,也不敢去上班。 陈中和听了,对范泽天说:“就算她真的杀了人,那也是正当防卫。” 范泽天说:“如果事发当时她主动报警,这事自然可以当成正当防卫来处理。可是她杀人后逃逸,性质就不同了。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三天,我们已经很难找出证据证明她说的是真话。局里已经将这案子当做刑事案件立案,我们需要带她回去协助调查。” 陈中和是干刑警出身的,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他虽然爱女心切,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范泽天公事公办地将女儿带上警车。 第二天一早,陈中和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公安局,找到范泽天,问他女儿的案子是不是查清楚了?现在是不是可以放人了? 范泽天摇头说:“哪有这么快,现在案情对你女儿很不利,最主要的是她说的话,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不过你放心,我们已经专门派了两名新来的同事去调查她的案子了。” 陈中和有些着急,说:“人命关天,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随便派两个新人去查呢?” 范泽天苦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知道,现在出了桩系列盗窃案,上头盯得紧,下了死命令,要限期破案。刑侦大队所有力量,都被调去查这个案子了。其他案子,只好先缓一缓。” 陈中和心里就凉了,想了想,说:“既然如此,那就请你看在老同事的分儿上,帮我一个忙。我想看看有关我女儿这个案子的所有资料。” 范泽天一愣,问:“你想干什么?” 陈中和说:“既然你们忙不过来,那我只好自己去调查了。” 范泽天知道他当年在刑侦大队时,也是个破案高手,就不由得笑了,说:“行,这个忙我还是能帮的。如果你查到什么线索,别忘了告诉我们一声。” 4 陈中和敲开城东二巷17号南柯道的家门,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给他开门的,正是网络作家南柯道。 陈中和告诉他说自己是米奇命案中被怀疑是凶手的女孩陈璐的父亲。 南柯道愣了一下,忙将他请进屋里。 那是一套狭小的一室一厅的房子,屋里显得有些凌乱,看得出只有南柯道一个人居住。陈中和坐下后,把女儿眼下的处境跟南柯道说了。 南柯道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搔搔后脑勺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伤害任何人,我只是向警方说了我亲眼看到的情况。” 陈中和说:“没关系,你站出来向警方提供线索,这是对的。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来这里,是想向你了解一点情况。哦,对了,你认识那个死者米奇吗?” 南柯道说:“不认识,不过后来听警方说,他是一个在娱乐城打工的外地人。” 陈中和说是的,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人,戴着眼镜,长得有点像香港歌星刘德华。 他问:“南柯先生,事发那天晚上,你看见我女儿从农林路跑过的同时,有没有在附近见到照片上的这个人?” 南柯道认真看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看见。这个人是谁呢?” 陈中和说:“他叫熊焱,是我女儿的男朋友,不过他们在半年前已经分手了。” 南柯道奇怪地问:“您为什么要调查他呢?难道他跟这案子有关?” 陈中和说:“我正是这样怀疑的。我看过警方拍下的米奇尸体的照片,那把八寸多长的匕首,齐柄插入了他胸口。当时天气比较凉,他穿着毛衣和夹克衫,不管匕首有多么锋利,要想一下子刺得这么深,凶手一定是个力气很大的人。而我女儿,只不过是一个文弱女子,平时连只鸡都杀不死,怎么可能如此干净利索地一刀将人刺死呢?” 南柯道疑惑地看着他:“那您的意思是说……?” 陈中和说:“我怀疑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熊焱一手策划的。我女儿向他提出分手之后,他心有不甘,经常来找她,还常常在她下班路上跟踪纠缠她,想要跟她复合。我女儿甚至还为这事打110报过警。我怀疑是他感觉到跟我女儿复合无望,绝望之下,由爱生恨,想要报复我女儿。但是我女儿对他十分熟悉,就算是他蒙着脸,也可以听出他的声音,所以他不敢亲自动手,就请了自己的朋友米奇帮忙,叫米奇打劫并强奸我女儿,以泄他心头之恨。结果米奇行事之时,遭到我女儿反抗,扭打中,我女儿无意间将匕首刺中了他胸口。以我女儿的力量,即便是在情急之下,我想也不足以一刀将米奇刺死,肯定只是将他刺昏过去。但我女儿胆子小,惊慌中以为将他杀死了,就吓得跑回了家。跟踪在后的熊焱上来一看米奇昏倒在地,就恶向胆边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匕首上重重一推,将那匕首彻底刺入米奇胸口,将他真的杀死了。当然,他做这一切时,都用衣服包住了手,所以匕首上并没有留下他的指纹。这样,他就可以将杀死米奇的罪名嫁祸给我女儿,彻底毁掉这个曾经抛弃他的女孩。” 南柯道听了,过了半晌才说:“你的推理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当时我并未多加留意,周围或许真的还有个第三者,那也说不定。如果你真的怀疑熊焱,干吗不直接去找他?” 陈中和说:“我也想找他,不过这案子发生之后,他就失踪了。他是从外地到这座城市来打工的,所以我找不到有关他的半点线索。” 南柯道有些着急:“那该怎么办呢?” 陈中和叹口气说:“没有办法,现在只有从死者米奇身上查起了。米奇既然能跟他合伙行事,肯定跟熊焱关系不一般。从米奇身边,也许可以查到一些有关熊焱的线索。只要能抓到熊焱,也就可以还我女儿一个清白了。” 南柯道问:“你想从哪里查起?” 陈中和说:“听说米奇在帝豪娱乐城上班,我想去那里看看。” 南柯道忽然笑了,说:“陈先生,不知你介不介意我跟你一起去调查这件事。我是个推理小说作家,对所有疑案都感兴趣,也许我能根据令爱这个案子,写出一篇不错的作品来。” 陈中和说:“多一个人手,多一份力量,我当然欢迎。” 5 帝豪娱乐城坐落在青阳新区,背靠青阳山,环境优美,装修豪华,是一家集休闲娱乐餐饮为一体的五星级娱乐场所,也是青阳地区最有名的“红灯区”,能到这里来消费的顾客非富即贵,不是开小车的有钱人,就是大腹便便的当官者。 第68章 少女惊魂(2) 陈中和与南柯道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这天的傍晚时分。 白天关闭了一整天的娱乐城,刚刚开门营业,而客人又没有这么早光顾,门口人车稀少,正是最清静的时候。 两名守门的保安一看陈中和空着一只袖管,拖着一条瘸腿,衣衫灰旧,脸色黧黑,就把他拦在了大门外。 陈中和掏出手机,拨通了娱乐城一名姓李的经理的电话。 几年前,这位李经理的儿子被人绑架,对方勒索五十万元,多亏当时还在干刑警的陈中和孤身赴险,在绑匪取赎金时将其一举擒获,最终将孩子毫发无损的救出来。 李经理听陈中和说明来意,立即叫他把电话给那个保安。 保安一接电话,腰杆立即弯下去,满脸堆笑地将陈中和请进了门。 陈中和找人一打听,才知道米奇的工作岗位在男宾浴室。 他们来到男宾浴室,发现那浴室很大,共分两部分,里面是冲凉房,外面是更衣室。更衣室里有几排木柜,被隔开成一小间一小间的外面带锁的储物柜。客人来到这里,先脱下身上的衣服,放进储物柜中,锁好,将钥匙用橡皮筋系在手腕上。然后再换上娱乐城提供的一次性内衣,披上浴巾,换上拖鞋,进去洗浴、游泳、泡温泉或者蒸桑拿、推拿按摩什么的,当然,也可以叫个小姐陪着玩玩。而米奇的工作,就是在更衣室里负责帮客人锁储物柜,给客人拿拖鞋、递浴巾等。 陈中和走进更衣室,更衣室门口站着一个男服务员,才十七八岁年纪,脸上稚气未脱,估计高中没读完就出来打工了。 陈中和看他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他姓赵,就给了他二十元小费,问:“小赵,你认识米奇吗?” 小赵点点头说:“认识。不过已经好几天没见他了,听说他在外面出了事,被人杀了。” 陈中和又问:“米奇在这里打工多久了?” 小赵说:“我刚来不久,具体时间不清楚。不过听人说,他已经在这里干了好几年,也算是老员工了。” 陈中和问:“你跟他关系怎么样?” 小赵说:“我们这里从晚上六点,营业到早上六点,一般分上下半夜,我跟他轮流值班。因为工作岗位相同,我们关系处得还可以。” 陈中和拿出熊焱的照片给他看了,问他:“你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来找过米奇?” 小赵摇头说没有。陈中和又问:“你觉得米奇这个人怎么样?” 小赵说:“他这个人显得比较闷,平时不大爱说话,也不怎么合群,在这里干了几年时间也没什么朋友。上班的时候,一有空,就爱掏出手机偷偷上QQ跟别人聊天。下了班,就到‘好再来’去赌钱。” 陈中和知道他所说的“好再来”,其实是城西老街上的一家小餐馆。这家餐馆地上两层楼房做正经生意,地下还有两层地下室,却是个地下赌场,在青阳赌界,很有点名气。他没想到米奇竟还是一个赌徒。 “最近有什么人到这里来找米奇吗?” “没有。” “最近一段时间,米奇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这个嘛,好像没有……哦,对了,几个月前,他上班时,有一位客人说他偷东西,还打了他一耳光。不过后来搞清楚了,原来只是一场误会,客人还向他道了歉。” 陈中和说:“哦,有这样的事,那你给我说说。” 小赵说:“大约是几个月前吧,米奇在更衣室值班,有一位客人到这里来玩。刚换了衣服进去玩了不到十分钟,忽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就立即出来,穿上衣服,坐上自己司机的专车走了。但他回家后,却发现挂在裤腰带上的钥匙不见了,就跑到咱们这里大吵大闹,说有人偷了他的钥匙。更衣室只有米奇一个人值班,所以他就成了重点怀疑对象。客人很生气,还打了米奇一耳光。后来保安打开他用过的储物柜,发现那钥匙掉在了角落里,原来是他走得太匆忙,自己不小心把钥匙落下了。后来这位客人向米奇道歉,还给了他一百元小费。米奇却把那张百元大钞扔回给他,说:‘谁要你的臭钱,你让我打一巴掌,这事就算扯平了。要不然,我就报警处理。’最后客人还真让他打了一巴掌,这事才算了了。兄弟们都说米奇为咱们打工仔长了志气。” 陈中和听后,皱起了眉头,问:“知道那个打人的客人是谁吗?” 小赵想了一下,说:“他姓俞,叫俞东升,是东升照明器材厂的老板。” 陈中和说:“这人倒是和我有过一面之缘。”就打电话到东升照明,要了俞东升的手机号,打过去一问,还真发生过这样的事。再问他发生这件事后,家里可曾出什么事情没有,比如说遭窃被盗什么的。俞东升说没有。 陈中和挂了电话,眉头皱得更紧,目光在四面墙壁上搜寻着,问:“这更衣室里,为什么没有窗户?” 小赵说:“因为墙壁外面,就是青阳山了,为了防盗,所以外墙上没有开窗,天花板上有排气扇,所以也不显得闷气。” 陈中和点点头,又在更衣室里转了半天,目光老往墙壁上瞅,好像要从光溜溜的墙壁上挖出一个洞来似的。又找其他服务员了解了一些情况,见娱乐城的客人渐渐多起来,这才一瘸一拐地离开。 6 两天后,有股冷空气南下,天地间忽然有了寒意。 陈中和到拘留所给女儿送了几件衣服,回来的路上,正好碰见南柯道。 南柯道递给他一支烟,问:“老陈,你女儿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进展?” “暂时还没什么进展,不过——”陈中和把烟点燃抽了一口,说,“我昨天去‘好再来’那个赌场打听过了,米奇果然是那里的常客。只不过,他以前一直都是小赌,但从两年前开始,就突然变得阔绰起来,赌注下得很大。这一两年,他在赌场至少已经输掉了四五十万。” “四五十万?”南柯道吃了一惊,“他一个打工仔,哪来那么多钱?” 陈中和皱皱眉头,吐着烟圈说:“这也正是我感到奇怪的。”沉默一会儿,他忽然话锋一转,瞧着南柯道问,“假如你有五十万,你会干什么?” “如果我有五十万,我肯定不会像他那么傻,拿到赌场去输掉。”南柯道脸上现出忧郁的表情,“如果我有五十万,我就到乡下买一间房子,住在一个清静的地方,衣食无忧,无人打扰,然后,我就可以静下心来,写一些自己想写的作品。” “你想写的作品?” “是的,我是搞纯文学出身的,以前还在《人民文学》发表过小说。我始终认为,只有纯文学,才是纯粹的文学,才是高雅的文学,才是能够历久弥新久远流传的文学,只有写这样的作品的作家,才是真正的作家。但写这样的小说稿费很低,根本养不活自己,所以我只好改写那些能卖个好价钱的通俗小说,说白了,就是快餐小说,就是今天读了明天就忘的小说。我的梦想是等我写推理小说赚到些钱,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之后,就一心一意地去写那些我想写的文字,写那些能让我的名字载入文学史册的真正的小说。” 陈中和不由得肃然起敬,说:“原来你还有这样高远的理想。” 两人蹲在街边抽了一会儿烟,陈中和又说:“我总觉得帝豪娱乐城那间男宾更衣室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还想再去瞧瞧。你去不去?” 南柯道把手里的烟屁股往地上一丢,说:“去,当然去,我还指望把您这事写成一篇小说挣点稿费呢,不去怎么成呢。” 两人叫了一辆出租车,再次来到帝豪娱乐城。天色将晚,娱乐城的大门刚刚打开。陈中和却并不进去,只站在门口估计了一下男宾更衣室的方位,就拖着一条瘸腿,沿着娱乐城的外墙向后绕行过去。 两人来到娱乐城后侧更衣室的墙外。 陈中和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堵墙看上去并无特别,墙面贴着金色的瓷砖,高一点的地方,挂着一台空调外机,墙上有一个小洞,一粗一细的两根管子从洞里穿过,连结着空调外机与室内主机。 墙外是高高的青阳山,山坡上种着大片桔树,树上挂满金色的桔子,看上去像个果园。墙下因为久无人迹,长满了杂草灌木。陈中和正在墙下徘徊,忽见一个老头儿,挑着一担刚刚摘下的桔子,颤悠悠行过来。陈中和见他挑得吃力,急忙闪到一边,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老头儿经过他身边时,见他总盯着墙上的空调机看,就问:“怎么,这空调又坏了呀?” 陈中和一怔,问:“老人家,这话怎讲?” 老头儿索性放下担子,歇口气说:“这山上的果园是我承包的,我就住在果园中的小凉棚里,经常看见有人拿着一把小木梯来修空调。有一次我还跟那修理师傅照过面,我问他又修空调啊,他却不理我。我心里想,这是什么破空调啊,老是要人来修,还不如换一个算了。” 陈中和一愣,抬头看看那空调机,忽然想到了什么,忙说:“老人家,耽误您一会儿工夫,请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里面问问是谁修的空调。”他拖着一条瘸腿,刚走两步,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低头一看,原来是踩到了松脱的鞋带。急忙弯下腿,用一只手重新系好鞋带,然后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娱乐城大门走去。 进了娱乐城,找到维修部的主管,问:“男宾更衣室外的那台空调机经常坏吗?” 主管说:“没有呀,装上去好几年了,从来没坏过。” 陈中和心头一跳,忙向主管借了一把铝合金梯子,回到更衣室墙外,将梯子架在墙边,一瘸一拐爬上去,一看那空调机,并无异常。 再仔细一观察,却发现墙壁上那个供空调管通过的洞口挖得有点大,空调管通过之后,还留有鸡蛋大的空隙。 陈中和用手一摸,墙洞里十分干净,并无灰尘,而且洞壁留有刮痕,好像是经常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进钻出,带走了灰尘,而且那东西还异常坚硬,所以能在洞壁留下清晰的刮痕。 就在这时,他腰间的手机似乎震动了一下,打开看了,自语道:“是条语音信息。”放到耳边听了一下,又说:“是天气预报。” 他喘着气,从梯子上走下来,问那老头:“老人家,你说你曾和那个空调修理工照过面,那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老头说:“应该记得的。” 陈中和掏出熊焱的照片,问:“老人家,你好好看看,那个人,是不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老头看了照片,又瞄了一旁的南柯道一眼,说:“就是他,我记得,就是他。” 陈中和忽然兴奋起来,掏出手机给刑侦大队的一位旧同事打了个电话,请他查一查在那桩系列入室盗窃案中,所有遭窃的事主,家里被盗前几个月之内,是不是曾经到帝豪娱乐城去过。 不大一会儿,对方回电说:“不错,所有被盗事主,大约在事发前一两个月时间内,都去过帝豪娱乐城。” 7 陈中和挂了电话,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南柯道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他:“老陈,你怎么了?” 陈中和突然用一只脚从地上跳起来,哈哈笑道:“小金,我终于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我不但调查清楚我女儿是无辜的,而且还顺便把最近发生的让警方头痛的系列入室盗窃案也给破了。哈哈!” 南柯道一愣:“啊?真的?” 第69章 少女惊魂(3) 陈中和说:“还记得那天小赵给我们讲的米奇被人误会偷钥匙的事吗?其实别人并没有误会他,他确实就是个专偷客人钥匙的贼。他偷偷配好了更衣室所有储物柜的钥匙,如果看到哪个客人看上去特别有钱,就趁这个客人不在的时候,打开储物柜,偷走其裤腰带上的钥匙,然后交给在墙外接应的同伙,让同伙去找配钥匙的地摊师傅,将客人钥匙串上所有的钥匙都复制一把。因为客人一进娱乐城,多则玩通宵,最少也要玩上几个小时,所以他们可以从容不迫地做这件事,只要在客人出来换衣服之前,将钥匙放回去就成。” 南柯道摇头说:“不对呀,男宾更衣室的外墙上根本没有窗户,米奇怎么能在更衣室里将钥匙递出来呢?” 陈中和说:“墙上没有窗户,却有一个用来装空调管的洞,而且这个洞还挖得有点大,除了可以装上那两根空调管子,正好还有些缝隙可容一串钥匙通过。这个在墙外接应他的同伙,就是熊焱。他们一直用QQ联络,熊焱从来没有到娱乐城来找过米奇,所以娱乐城的人并不认识他。当米奇物色到下手对象,偷到钥匙之后,就在QQ上通知熊焱来取。熊焱便带着梯子,到那空调管洞里取钥匙。当钥匙的主人离去时,米奇又偷偷拍下他的照片,发给熊焱,叫他想办法在娱乐城门口跟踪这个人,最终找到他的住址。” 南柯道渐渐明白过来,说:“然后他们就用复制的钥匙,去偷窃跟踪到的这个人,是不是?” 陈中和点点头说:“大致情形应该是这样。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会耐心地等上一两个月才动手。因为复制有屋主的所有钥匙,加上作案时又戴上了手套,并在鞋子外面包上胶袋,只要化装成送煤气、送水工什么的骗过小区保安,进入到屋主家之后,就如入无人之境,毫无阻碍,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南柯道问:“但是那个俞东升的钥匙,又是怎么回事呢?” 陈中和说:“那纯属他们作案过程中的一次意外事件。米奇没料到俞东升会这么快出来,偷去给熊焱复制的钥匙没来得及还回去,好在俞东升当时并未察觉,等他再回娱乐城找麻烦的时候,米奇早将钥匙放回原处。看上去钥匙并不是被偷了,而是俞东升自己不小心落在了储物柜里。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如果再去偷俞东升的家,一定会引人怀疑,所以俞东升才因此躲过一劫。正是这一个细节,将我的注意力引到了钥匙上来。我当时就将米奇跟那桩神秘的系列入室盗窃案联系起来了。只是我实在想不出米奇是怎样在封闭的更衣室里快速地将偷到的钥匙传递出去的,直到我刚才看到那个空调管洞,才豁然明白。” 南柯道顺着他的思路说:“他们本以为墙壁外面是人迹罕至的青阳山,他们的勾当绝不会被人发现,却没料到正好被看管桔园的老人撞见。老人以为熊焱是修空调的,也就没有多管闲事。”他想了一下,又不解地问,“那么,米奇的死,又是怎么回事呢?” 陈中和说:“近两年时间来,他们用这种方法,一共盗窃财物近百万元,两人平分,正好各得五十万,这正是米奇在赌场里输掉的数目。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两人间有了矛盾,使得熊焱对米奇起了杀心。但是如果直接杀死米奇,一定会引起警方怀疑,最后很可能引火上身,使他们联手盗窃的事东窗事发。最后,他想出一计,既可以除掉米奇,又可以报复曾向他提出分手的我的女儿。” “在那天晚上,他先将米奇骗至农林路附近,用迷药将他迷晕,自己再穿上与他同样的衣服,戴上口罩去打劫我女儿,然后又对她耍流氓,再故意将匕首掉落地上。当我女儿捡起匕首反抗之时,他就迎着匕首扑上去,让匕首刺中他胸前隐藏的血浆袋,假装被刺身亡。发生这样的事,我女儿要么打电话报警自首,要么逃逸。而他早就将我女儿手机踩烂,如果我女儿要报警,就得去另一条街上打公共电话。总之不管我女儿选择哪一条,都会要离开现场。等我女儿一走开,他立即从地上跳起,找到藏在附近的米奇,将匕首印上米奇的指纹,再重重将他刺死,然后把那个怪异的口罩戴到他脸上,将抢劫到的钱也塞进他的口袋,再将米奇的尸体放到他自己被‘刺死’的地方。当然,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十个手指头都粘上了透明胶布,绝不会留下指纹。他跟米奇一直是用QQ联络的,再将米奇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删除,就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了。因为他与米奇身形相近,我女儿在惊慌之中又看得不是很真切,所以绝对不会发现自己‘刺死’的劫匪,跟第二天在大街上发现的尸体,不是同一个人。就算警方调查,也是我女儿自卫杀人,正当防卫,算不上什么大案子,很快就会处理完毕。熊焱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却疏忽大意忘记了一点。” 南柯道问:“哪一点?” 陈中和说:“他忘了把匕首的刀鞘放到米奇身上。你想,那么锋利的匕首,携带时绝不可能将刀锋裸露在外,那样很容易伤到自己,一定在外面套有一个刀鞘。但警方并没有从米奇身上找到刀鞘,正是这一点,使我怀疑打劫我女儿、被我女儿‘刺死’的人,并不是最后死在大街上的米奇。” 南柯道钦佩地点点头,说:“果然不愧是干过刑警的人,眼光就是比一般人厉害。” 8 陈中和用手机拨通了刑侦大队长大队长范泽天的电话:“范队,我已经查清楚了,我女儿是被人谄害的,她是无辜的。还有,那桩让你头痛的系列入室盗窃案,我也顺便帮你破了,你小子这回可要立大功了。晚上这顿饭,你可得请我。什么,凶手是谁?窃贼是谁?这可说来话长了,我和南柯道在帝豪娱乐城后面的山坡上等你,你赶紧带一队人过来,我们带你去抓人。” 南柯道狐疑地看着他:“老陈,熊焱那家伙不是失踪了吗?难道你找到了他的藏身之所?” 陈中和淡然一笑,没有回答,只给他和那老头儿各递了一支烟。 三人坐在地上,一边抽烟,一边等着。 一支烟刚抽完,就听得一阵警笛鸣叫,范泽天带着十几号人一阵风似的赶了过来,看见陈中和就问:“老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把那盗窃案给破了?” 陈中和就把自己这几天调查所掌握的证据和刚才的推理跟他说了,范泽天当即拔出手枪:“老陈,快,带我们去抓人!” 陈中和气定神闲地朝南柯道一努嘴:“杀人凶手,入室盗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是别人,正是这位作家南柯道先生。” 南柯道神情一变,跳起来道:“老陈,别开玩笑,凶手不是熊焱吗,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陈中和就笑了,说:“世上根本就没有熊焱这个人。那照片,是我从我女儿相册里随便拿的她一个已经出国的同学的照片。我女儿根本没谈过男朋友,那照片只是我拿来麻痹你的道具。其实从你作为目击证人站出来指证我女儿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为什么?” “首先,我去你向警方作证时说的那个你在看见我女儿跑过和米奇尸体时所站立的位置查看过,从那个位置到米奇横尸的地点,中间有一个垃圾站。如果是在白天,垃圾站外视野开阔,从你所说的那个位置,的确可以看见米奇躺倒的地方。但是那个垃圾站外面,每天晚上九点至凌晨五点之间,都停着一排垃圾车,正好可以挡住视线,所以案发时的午夜时分,根本不可能从你所说的那个地点看到米奇的尸体。其二,你说你不认识死者米奇。米奇手机里保存QQ聊天记录的文件夹虽然被删,但我请公安局的电脑技术员查过,米奇在手机上一共登录过两个QQ号码,其中一个QQ里,只有一个好友,很显然,米奇申请这个QQ号是专门用来跟这个人联络的。再通过该好友的IP,查到他在电信部门注册的精确地址,正是城东二巷17号,你的住址。就是这两个原因,使我感觉到你在这个案子中扮演的角色,绝对不是一个旁观者那么简单。” “于是你就决定从我身上查起?” “是的,为了不打草惊蛇,我虚构了熊焱这个人物。但是我的出现,还是引起了你的警觉,你提议要跟我一起查案,就是为了监视我吧?今天在大街上‘碰见’我,也是你有心为之,目的就是为了打探情况,看我到底查到了什么程度。其实那个在墙外接应米奇、拿着复制的钥匙入室盗窃的人,就是你。” “你胡说。这位老人家可以作证,他看见的那个‘修空调’的人,是别人,而不是我。” 陈中和忽然冷笑起来:“有时候,证言也不一定可靠。”他拿出手机,按下录音播放键,只听里面传出南柯道与那老者对话的声音: “老人家,你好啊!” “哎,你、你不就是那个修空调的吗?” “嘘,老人家,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等下那个瘸子出来,如果拿出一张照片问你,你看到的那个修空调的人,是不是照片上的那个人?你就说是的。这一百块钱,您拿去买包烟抽吧……” 南柯道脸色大变:“你、你是怎么录到的?” 陈中和道:“当这位老人家出现后,跟我谈起修空调的事时,我发现你的举止忽然变得有些不正常,远远地站在一边,背对着我们,扭头去看天上的流云。这给我的感觉,好像是你不敢跟这位老人家照面。为什么你会怕跟这位老人家照面呢?难道是怕他认出你吗?于是我就多留了一下心眼,刚才进去搬梯子时,假装系鞋带,把手机的录音功能调出来,将手机悄悄放在草丛中。后来我假装收听语音信息,听完了这段录音,心里就全明白了。” “那我为什么要杀米奇呢?” “我想原因其实很简单。你的野心并不大,捞够五十万,就想收手,然后去隐居写作,但米奇是个赌徒,他分得的几十万早就输光了。一个想见好就收,就此罢手;一个输红了眼,还想接着用这种方式合作捞钱。你是一个头脑冷静的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知道继续干下去,总有一天会留下蛛丝马迹被警方逮到。但米奇威胁你说如果你不继续干下去,他就去向警方自首,反正自己输得成了穷光蛋,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你不想再次被米奇拖下水,于是就对他动了杀机。为了不引火上身,你想出了这招嫁祸于人的妙招,将杀人罪名全部推到了一个深夜下班的单纯少女身上。你本以为她‘杀’人之后,会打公共电话报警自首,因为她是自卫杀人,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但却没有料到这小姑娘胆子小,‘杀’了人后竟吓得不敢出声。警方找不到凶手,肯定会围绕米奇展开重点调查,查来查去说不定会查出米奇干过的事,你自然也会被牵扯进来。所以你最后只好现身,以目击者的身份,向警方提供线索,将警方的目光引到我女儿身上。当然,你本可以采取匿名的方式,打电话向警方提供线索,但你知道警方对这种以匿名方式提供的、来源不可靠的线索的重视程度,远远比不上对实名实姓举报者提供的线索的重视程度,所以最后你只好冒险现身……” 南柯道睁大了眼睛:“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那你刚刚为什么还说杀人凶手是熊焱,为什么不直接揭穿我?” 陈中和抚摸着自己的一只空袖管说:“当时警方未至,我如果当场揭穿你,你狗急跳墙,反戈一击,怎么办?我一个断手瘸腿的残废,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所以你就骗我说杀人凶手是熊焱,让我以为自己计谋得逞,先将我稳住,再打电话叫来警察,这样我就只有束手就擒的分儿了,是不是?” 陈中和咧嘴一笑:“这一次,你猜对了,我正是这样想的。” “你这死瘸子,真阴险!”南柯道突然暴跳起来,挥动拳头,朝他冲过去。 范泽天早已按捺不住,上前一个扫蹚腿,将他放倒在地,喀嚓一声,一副锃亮的手铐就铐到了他手腕上。 第70章 情海恨杀(1) 注: 我在写《青阳历代治安制度溯源》这篇论文时,查阅过《青阳县志》,发现青阳县地处长江之滨,历史上属于荆南府管辖,青阳城上承巫山云雨,下引白云黄鹤,扼荆楚之要冲,集湘鄂之大成,五方杂处,渔龙混杂,历来多出奇事怪案,如本篇《情海恨杀》及《死囚命案》(详见《诡案罪》第三季)、《冤海杀戮》(详见《诡案罪》第四季)等,请读者诸君听我慢慢道来。 1 “今夜子时三刻,梅若风必死于将军山明隍庙。”这句话写在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上。纸条被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钉在县衙刑事房的一张小桌上。小桌旁坐着两个人,皆头戴平顶巾,身着皂色盘领衫,腰悬长剑,作官差打扮。左首年纪稍长、浓眉大眼相貌威武的汉子复姓司马,单名一个恨字,乃是这荆南府青阳县衙水陆两路总捕头。右首之人年约二十,面目清秀,一脸英气,乃是司马恨的得力助手、捕头吴过。两人盯着桌上这张杀气森然的纸条,不由得眉头打结,面沉似水,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俩今早一到县衙刑事房,这张奇怪的纸条就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们了,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也没有人知道这张纸条是什么时候被钉在这儿的。他们所看到的,仅仅只是一张纸条,一把匕首,还有一行像匕首一样透着寒意与杀气的文字。 他俩坐在那里,面色凝重,紧紧地盯着那张纸条,似乎要从字里行间找到蛛丝马迹揪出那个出言索命的肇事者一样。 可是没有,两双眼睛盯着纸条看了半天,纸条还是纸条,文字还是文字,连一点点线索都没有。两人相顾无言,眼底却掠过一丝阴影。 很快,门口便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刑事房里的捕快、公差都三三两两地来上早班了。 为了不使消息传来,引起惊扰,司马恨顺手拔下匕首,将那张神秘的纸条捏在了手心。吴过看他一眼,有些担心地问:“总捕头,您看这事要不要告诉梅大人?”他所说的“梅大人”,就是这青阳县的知县,亦是这索命纸条上所提及的梅若风。 梅若风,山东青州人,现年四十有六,三十二岁入京师国子监,因勤学苦读成绩优异,十年前由吏部荐举为官,授湖广青阳县令,官阶七品。在赴任途中,原配李氏不幸染病身逝,留下时年十岁的幼女怒雪与其相依为命。直至两年多前,梅怒雪嫁与司马恨之后,他才续弦,娶了戏班出身的花旦花氏想容姑娘为第二任妻子。为官十载,任满三届,口碑一直不错,据说最近有望升迁。谁知偏在此时,竟然有人飞刀留柬,扬言要取其性命。 司马恨听了吴过的话,皱眉想了片刻道:“算了,梅大人今晚要去将军山明隍庙祭父,行程已定,无从更改。若将此事告诉于他,不但于事无补,反会使他担心。这件事咱们兄弟放在心上就行了。今晚咱们多带点人手,打起精神,在暗中多替大人担待一点。看看到底是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朝廷命官。” 吴过点点头道:“有道理,还是你这做女婿的想得周到。” 原来梅若风之父梅守恪乃青州宿儒,读了一辈子的书,后来随儿子来到青阳县,晚年曾在青阳县城外将军山明隍庙带发修行,后逝于庙内,入殓之后,梅若风遵父遗言,将其棺木置于庙内,不曾下葬。原本有一老和尚在庙内照看棺木,打扫尘埃,几年前老和尚也死了,庙里便再无活人。 偏生梅知县又是一个大孝子,非但每年父亲祭日必在家中设灵跪祭,而且每隔三年,必大祭一次。所谓大祭,也并非说排场有多大,而是梅若风身穿孝服,孤身一人,手提香烛纸钱水酒祭品,从山下五步一跪十步一叩,拜上山腰庙内,亲手祭奠之后,孤灯只影,在父亲棺椁前陪伴一晚,以示孝心。 而今日乃三月初九,正是梅守恪死后第三个大祭之日,看来那飞刀留言之人对此也了若指掌,否则那纸条上便也不会出现“将军山明隍庙”这么确切的字眼了。 既然对方注明了动手的地点,而且也说明了时间,那司马恨防守起来,也便有的放矢,容易得多了。 只是对方如此明目张胆,有恃无恐,全然没将刑事房一众人等放在眼内,倒使司马恨吴过二人心中吃惊不小。 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何居心? 这张索命纸条,到底是虚张声势的威胁,还是杀人行凶前的炫耀? 对方今夜真的会来吗? 2 距青阳县城北门数里之遥,有一条春陵河,河边有一座将军山。 大山临河的一面,是如削的峭壁,而向南的一面,则山势较为平缓,山腰有一处平地,建着一所庙宇,这就是明隍庙。 明隍庙,本叫明皇庙,据传本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曾在青阳县与汉王陈友谅有过一场大战,太祖爷寡不敌众,加之中了敌人奸计,被围困在将军山上的这座小庙内。时在道州作战的大将军徐达闻讯引兵来救,却被敌军阻于山下。双方对峙十余天,陈友谅大军终于攻入庙内,却发现里面除了一尊泥塑金身的菩萨,空无一人,太祖爷早已不知去向。汉王兵将大惊,只道太祖爷得神灵相助,才得以无声无息逃脱生天,皆尽俯身大拜菩萨。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当地百姓遂将此庙叫作明皇庙,庙中香火盛极一时。谁知这个庙名却犯了原本和尚出身的太祖皇帝的大忌,太祖爷龙颜大怒之下,斩尽了庙内僧众,并下旨将“明皇庙”改为“明隍庙”。 时至今日,年深日久,庙宇门楣毁损,牌匾斑驳,面目全非,但若细心察看,还是不难发现“明隍庙”三字中“隍”字的偏旁“阝”,与其他笔划略有出入,显然是后来仓促间添上去的。 这一日,刚到下午,天公不作美,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申时未到,县衙总捕头司马恨就已经调配好了人手,先遣人在山前山后细细搜查一遍,确认无人躲避在山上之后,又将手下三十多名捕快分作十组,冒风顶雨,明桩暗哨,将几条上山的小路全都把守起来,除了知县大人,其他闲杂人等,一概不得通过。此是第一道防线。 又在山脚通向山腰庙门的必经之道两旁的草丛中埋伏了四十名弓箭手,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弓箭伺候。此为第二道防线。 而第三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却是明隍庙对面的两棵树,两棵高入云天华盖如伞的老松树。松树当然不能防敌,但躲在树上的人却能。而司马恨和吴过两人就分别隐身于这两棵大树上。 那树挺拔高直,枝繁叶茂,藏身其上,不但雨淋不到,而且正好可以望到明隍庙的房顶及门窗。任何人想要进入庙内,都逃不过他俩的监视。 在三道防线如此严密的防守之下,即使是有一只鸟想要飞进庙内而不被发现,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当然,为了不使知县大人担心,这一切的保护措施,都是在暗中悄然进行。 因为下雨,所以天色似乎要比平时黑得早一些。 幸好司马恨和吴过都是身负武功目光精湛之人,暗夜视物,却也不算难事。 两人栖身树上,静静相候。 入夜时分,雨越下越大,雷声越来越密。 正在这时,司马恨和吴过同时发现有一个身着长衫、手提竹桶的人正缓步从山下走来。两人立即警觉,定睛一看,只见那人一不打伞二不披蓑,迎着劲风,冒着大雨,向山上走五步便下一跪,走十步便叩一首,行得极其艰难缓慢,但下跪叩首却一丝不苟,极是认真。闪电照过,看清那人的脸面,却正是知县梅若风。 两人见了,相互对望一眼,心下均暗自佩服梅大人的这份孝心。 从山脚到山腰这一段路并不太长,但梅若风却苦行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到得明隍庙前,衣衫沾满泥水,早已湿透,污水正哗哗啦啦滴到脚下。 只见他站到门口,伸手整了整长衫,然后才轻轻推开庙门,走了进去。 旋即,大殿右侧厢房的窗户里火光一亮,已经燃起一支蜡烛,烛光刚好将他的身影映照到窗户上。 只见他进屋之后,先将手中竹桶放下,拿出干衣换上,然后拿出拂尘,将父亲棺椁上的灰尘一一拂去,这才摆起祭品,点燃香烛,跪地祭拜。 司马恨和吴过隐身的大松树虽距庙门有三十余丈,但透过窗户上的烛光照影,却也能将梅若风在屋内的情形看个大概。 两人一面注意着窗前烛影,一面眼观六路,留神戒备,半点也不敢大意。 只见梅若风祭奠完毕之后,又绕着父亲的棺木走了一圈,站立片刻,这才缓缓坐下,坐在棺前,一只手还在轻抚棺盖,似乎是想揭开棺盖和父亲对话一般。 烛光投影,将他的身影清淅地映在窗户上。 那身影一动不动,坐得极是端正。看来他就是要这样端坐灵前,陪伴他父亲的亡灵一宿了。 梅老爷子过世已近十年,他却还保留着这份孝心,已是难得至极了。 庙外,雷电交加,风雨正急。闪电过后,四野黑压压的一片,只有那雨打树叶的哗啦声,窸窸窣窣地响得人心里发慌。 司马恨坐在树上,回头向山下一望,只见山脚下有几只灯笼在来回移动,正是自己派出把守路口的岗哨,若有变故,山下便会立即示警。 他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从怀中掏出一只镔铁酒壶,揭开喝了一口,又将酒壶扔给吴过,咂咂嘴巴道:“好大的风,喝口酒暖暖身子罢。” 吴过伸手接住,道:“这鬼天气,真是要命。我若是那凶手,今晚就躲在被窝里不出来了。”说完喝了口酒,又将酒壶扔回给他。 司马恨边喝酒边道:“不来最好,不过他若真的要来,咱也不惧他。” 笑一笑,又将酒壶扔过来。 吴过喝了一大口,烈酒下肚,酒意上涌,全身都暖和起来,忽地豪气顿生,大笑道:“我看那家伙最好还是来一趟,否则咱们这一夜的冻便算白挨了。” 司马恨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那倒也是。”笑声未止,忽地想起自己是暗哨,这一出声,若真有人上山想对大人不利,自己的藏身之所只怕早就让人给发现了。 想及此,立即住口不言,一面留心观察,用心戒备,一面与吴过喝着闷酒。 一只镔铁酒壶在两人之间传来传去,不知不觉间,已然见底。 吴过酒瘾未止,正想问他还有没有,忽地听见山下城中隐隐传来“的笃、的笃、当当当”几声响,却已是三更天时。 司马恨面色一肃,压低声音道:“子时已到,多加小心,可别让凶手钻了空子。” 吴过闻言,心中一凛,急忙抬头向庙内望去,只见梅大人的坐姿仍然映在窗前,烛光摇曳,人影轻晃,并无异样,这才放心。抬首望天,只盼老天爷快些住雨,快些天亮,自己也好早点交差。 可天空依旧黑沉沉的,雨势非但没有停住之意,反而下得跟瓢泼一般。 两人虽然藏身树上,雨水难以淋到,但冷风一吹,浑身直打寒战,那种凉嗖嗖的滋味,却也不大好受。 忽然间,天上炸雷惊响,闪电像一柄利剑从半天云中直插下来。 便在这时,司马恨忽地哎哟一声,从松树上直栽下去,跌在地上,滚出老远,躺在泥水中,竟不动弹了。 吴过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顾不及下树救人,立即低喝一声:“什么人?”按剑柄,凝神待敌,可四下荒芜,并不见人影。心下更惊,对方一击得手,全身而退,全然不着半点痕迹,显然是位高手人物。 他一按机簧,长剑呛啷出鞘,再喝一声:“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缩尾?” 一面出言刺探,一面凝神四望,寻找敌踪。 就在他扭头望向身后那片漆黑树林时,忽地后脑勺砰地一响,已被一记重掌击到。 他身子一晃,啊呀一声,长剑撒手,人也跌下树来,朝山坡下滚出好远,方才被一块大石挡住,正欲挣扎爬起,只觉冷雨淋头,头痛欲裂,身子一仰,已然昏死过去。 3 与其说吴过是被大雨淋醒的,不如说他是被冷风吹醒的,也不知昏睡了多久,他浑身一个激灵,就倏地醒转过来,睁开双眼,天依然是黑的,雨依然还在下着,他依然躺在那块石头旁边,头依然还在痛着,身子冷得像一块冰,浑身衣服里里外外早已湿透了好几遍。 他不由自主打个寒战,在泥水中翻一下身,挣扎着爬起,回头却发现总捕头司马恨仍然躺在不远处的风雨中。 他叫了两声“总捕头”,却毫无反应,不由得心中一惊:莫非总捕头已遭歹人毒手? 急忙踉跄走近,伸手一摸,只觉他身子尚热,最里面一件衣服尚未湿透,呼吸顺畅,这才放心,用手掌按住他背后大椎穴,吐出一股缓和的内力,轻轻推拿两下。 司马恨“哼”了一声,终于悠悠醒转。坐起身,神色茫然,瞧着他问:“怎、怎么了?” 吴过苦笑道:“咱们双双着了人家的道儿,我也是刚刚才被雨淋醒。” “是吗?你也被人打晕过去了?”司马恨双目如电,瞧他一眼,忽地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从地上跳起,道,“大人怎么样了?” 吴过心头一凛,这才想起今晚的任务,急忙抬头一看,只见知县大人的身影仍在窗户上轻轻晃动着,与先前并无异样。 两人这才放心。 便在这时,忽闻山下传来敲梆声,已是四更天时。 司马恨抖一抖浑身泥水,道:“想不到咱们这一下,竟昏睡了差不多一个更次。” 吴过皱眉道:“那家伙将咱们击倒,却并未向大人动手,这倒奇了。” “这其中只怕有些不妥。”司马恨的目光盯着窗户上的影子,忽道,“你看,大人在房中坐了这么久,怎地连动也不动一下?” 吴过也跟着望过去,奇道:“那影子不是一直在动吗?” 司马恨道:“那只是风吹烛火在动,所以烛光下的影子也在动,但大人却似乎一直未动。” 吴过擦擦眼睛仔细一瞧,确是如此,不由得跺足道:“不好,咱们快进去瞧瞧。” 蹿到松树下,捡起掉落的长剑,与司马恨一起,急急朝庙内奔去。 庙门早已破损,关得也不严实,司马恨抢先一步,推开庙门,跨了进去。 第71章 情海恨杀(2) 首先进入的是凄凉破败的大殿,再由大殿转入右侧厢房,厢房不大,房间里燃着一支已快烧尽的蜡烛,烛光照着一副古旧柏木棺材,棺材旁边坐着一位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正面向着房门,坐得十分端正,头却勾了下去,眼睛也是闭着的,神态十分安详,俨然已经入睡。这人正是知县大人梅若风。 司马恨和吴过见无异样,这才松口气,不想打扰大人休息,正欲悄然退出,司马恨忽道:“不对,大人脸色似乎有点不对劲。” 吴过一瞧,亦觉如此,忙轻轻唤了两声:“大人,大人。” 梅若风闭目垂首,如若未闻,全无反应。 两人心中暗觉不妙,走近去,伸手轻轻摇一摇他,梅若风忽地向前一扑,整个人都倒了下来,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形体僵直,毫无声息。 人一倒地,司马恨和吴过就骇得“啊”的一声,像看见鬼似的跳了起来。 原来在梅若风的后背心里,不知何时,竟已被人插了一把匕首,匕首旁边还有一个血洞,洞口不大,亦不太深,显然是凶手第一刀未刺中梅大人的致命之处,拔出匕首留下的刺痕,而第二刀却正好从背后刺入心脏,是为致命一击。刀口暗红,渗出些许血水。 一摸梅若风身上,触手冰凉,鼻息全无,已然断气多时。 司马恨和吴过对望一眼,早已惊得呆住,过了半晌,司马恨才回过神来,脸上神色又是惊惧又是愤怒,颤声道:“你留下察看现场,我去追凶手。” 话音未了,人已撞开窗棂,飞跃而出,四下一望,忽地向西奔行而去。同时左手一扬,一道蓝烟冲天而起,射至半空,忽然砰一声爆炸开来,燃起一团蓝色焰火,久久不灭。 这正是刑事房紧急召集人手的信号,把守在山下各处的捕快一见此烟,情知有变,立即便会赶上山来。 蓝光未灭,司马恨早已冒着风雨,向西追出数里之遥。 吴过留在庙内,仔细搜寻察看了一番,居然不见半点凶手留下的痕迹。正暗自惊疑,忽听庙门口人声嘈杂,山下数十名捕快早已拥进来,一见知县大人背插匕首,暴毙当场,不由得都惊得目瞪口呆,人人脸色惨变。 吴过问道:“你们守在山下,可曾发现有可疑人物上山?” 捕快们纷纷摇头,道:“我们一直把守着各处上山的必由之路,不要说人,就连一只耗子也没见跑上山来,更加不见有人下山。” 吴过不由得皱眉道:“这倒奇了,三更刚过,我和总捕头便几乎同时被人袭击,昏迷将近一个更次,醒来之后,大人就已遭遇不测。既然无人上山,那凶手又是从哪里来的?” 一名捕快道:“莫非凶手白天藏在山上,晚上才偷偷溜出来行凶?” 吴过摇头道:“绝无可能。白天咱们已经搜过山了,连一只兔子都给撵走了,哪里还会藏得有人。” 那捕快摸摸后脑勺道:“这倒是怪了,既不见人上山,也不见人下山,那凶手难道是只耗子,从地底下钻来钻去不成?” 吴过想一想道:“先别说这么多废话,大伙再四处搜一搜,也许凶手还未走远。” 众人应了一声,又分头在庙里庙外搜寻起来,就连大殿菩萨的肚子、梅老爷子的棺材里都仔细搜查了一遍,哪里见到凶手的影子。 片刻之后,司马恨气喘吁吁地赶回庙内,脸上身上全是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吴过忙迎上去问:“怎么样,可曾看见凶手?” 司马恨瞧了他一眼,抹抹脸上的水珠,皱眉摇头道:“我向东、南、西三面各追出十里,根本不见人影,北面临河的绝壁上我也去看了,并无异常。凶手来得蹊跷,去得也蹊跷。”说完,又朝他望一眼,眼神已有些异样。 吴过叹口气,问:“那现在怎么办?” 司马恨看看倒毙在地的岳父大人,脸肉抽动,极是难过,转过身去道:“事已至此,先将大人抬回县衙再说吧。” 不知何时,屋外的雨已经停了,但风还在刮着,雨后的风更冷,一直冷到了人的心里。捕快们拆了一扇庙门,将知县大人的尸体侧放在门板上,抬了出来。 司马恨给众捕快下了三道命令:“一,将大人抬回县衙,请仵作验尸;二,通知梅夫人花氏,还有拙荆梅怒雪;三,着书吏将大人遭遇不测之事写成文书,连夜快马呈送荆南府知府韩青山韩大人,请他出面作主,处理一切。” 众捕快认真记下,一齐点头,一人看着他奇道:“总捕头,那你呢,不随咱们一起回县衙吗?” 司马恨眼圈发红,叹口气,道:“我暂不回去,还想与吴捕头一起在山上搜一搜,也许能发现些许蛛丝马迹,找到凶手。”说完,看了吴过一眼。 吴过知他不愿看见他那年轻貌美的岳母大人花想容突然沦为寡妇和他妻子梅怒雪得知其父死讯之后,两个女人哭哭啼啼的悲凄场面,所以暂时不想回去。不便当面点破,只是点点头道:“正是,我和总捕头还想留下来看看现场,大伙先回去吧。” 众捕快这才抬了梅若风的尸体,缓缓走下山去。 4 司马恨和吴过回到县衙时,天已经亮了,风渐止,但天空仍然阴沉沉的,好像整个天空随时都会塌下来一样。 喧闹的衙门已渐渐安静下来。 两人直向停尸房走去。 停尸房里,永远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奇怪气味,梅若风的尸体就停放在屋子中间,仵作已验尸完毕,背上的匕首已拔了下来,尸体平躺在木板上,面容苍白,但神态安详,似乎睡熟了一般。 尸体左边跪着一位女子,二十来岁年纪,早已哭得像个泪人儿,正是梅若风的女儿、司马恨的妻子梅怒雪。 右边跪着一位中年美妇,身体略微有些发福,大约三十岁年纪,却并未哭泣,只是紧紧握着梅若风的一只手,看着他的面容发呆,眼神空洞,目光哀绝,仿佛整个心都已被掏空了一般。脸上无泪,心中有泪,也许这才是人世间最深最惨的痛吧。她便是梅若风的妻子、司马恨那年轻的岳母大人花想容。 看见司马恨,两个女人忽然不约而同地朝他扑了过来,一个扯着他的衣襟大声问:“你这总捕头是怎么当的,我爹就在你眼皮底下,竟然遭人、遭人……”下面的话还没说完,责备与质问的目光就已像利箭般射了过来。 另一个什么话也没说,但悲伤哀痛的泪水却忽然喷涌而出。无声的质问,也许是天下最严厉的责备。 一个是死了父亲的妻子,一个是死了丈夫的岳母,司马恨无颜面对两个女人剑一样犀利的目光,头垂得低低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像他就是亲手杀死自己岳父大人的凶手一样。 吴过于心不忍,忙向花想容身后一个穿青色衣衫的小姑娘使了个眼色,那小姑娘叫青梅,是花想容的贴身丫环。 青梅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急忙上来将花想容和梅怒雪扶到一边。 吴过趁机插言劝道:“梅夫人,司马大嫂,其实这件事怪不得总捕头,那凶手实在太过狡猾,事先将我俩都打晕,等咱们醒过来,却已太迟了。” 两个女人还想再说什么,司马恨却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冷冷一扫,两人打了个寒噤,却也不敢再冲上来多作纠缠。 司马恨清了清嗓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对花想容道:“梅夫人,梅大人死得蹊跷,我们已经致函荆南知府韩大人,请他出面主持公道,估计这一两日韩大人就会到。不过在韩大人到来之前,我想去梅大人的住处看一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花想容叹口气,哽咽道:“人都已经死了,就算找到凶手又有什么用,老爷还能活过来吗?……要看你就去看吧,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只有他的书房,平时从不让人进入,钥匙也只有他一个人拿着,这你是知道的。” 司马恨点头道:“我知道了,请夫人节哀,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的。”抬头吩嘱青梅,“好好照看夫人。” 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叫道:“五更何在?” 身后一位瘦小干瘪的衙役应声而出,道:“卑职在。” 这精瘦汉子名叫五更,是县衙里的仵作,兼作停尸房的管事。 司马恨交待道:“你先将梅大人的尸体用冰块封好,暂不发丧,一切等知府大人来后再作定夺。” 五更躬身领命,道:“卑职明白。” 司马恨看看吴过,道:“你带几个人,跟我一起去大人住处看看。” 吴过点头应了。 梅若风的府邸在城南十字街头,与县衙隔着三条街巷。 司马恨和吴过带着五名捕快,一路行去。 梅若风惨死的噩耗早已传回家中,梅府上下一副悲凉气氛。 老管家梅福接待了这位前来公干的姑爷。 司马恨说明来意,老管家领着众人进了屋。 梅若风生前并不是一个爱讲排场的人,所以梅府也不算大,但也有大大小小几十间房。 老管家弓着背弯着腰,领着诸位官爷从大堂到客厅到卧室到厢房,一间一间看过去。 厢房布置得很精致,里面透着淡淡的脂粉香气。 老管家说:“这是小姐出阁前的闺房,里面的东西都是小姐在家时的样子,夫人说要拆掉,老爷不许,说小姐回娘家时还可以住。” 司马恨点点头说:“这些我知道。” 待走到厨房时,却发现灶台上摆着两条大大的鲥鱼。 梅福道:“昨晚老爷与夫人用膳时,吃的就是这长江鲥鱼。老爷说这鲥鱼汤特别香,特别鲜,吩咐厨房再做两条,准备第二天中午吃。谁知鲥鱼买回来了,老爷他却……”话至此处,眼圈一红,一双老眼里已有泪光闪动。 司马恨叹了口气问:“平时老爷喜欢吃鲥鱼吗?” 老管家摇头说:“老爷平时也吃,但不是特别喜欢,夫人倒是爱吃,说是这鲥鱼汤能滋阴养颜。” 司马恨又问厨房的厨子:“昨晚老爷吃的鲥鱼汤,是否加了什么特别的作料?” 厨子摇头说:“没有,与往时做法并无差别,都是清炖鲥鱼汤。” 司马恨皱皱眉头,回头对一名捕快道:“将这两条鲥鱼带回衙门,着仵作仔细查验。” 捕快道:“是。”用一个袋子将两条鲥鱼装了,提在手中。 那厨子一见司马恨怀疑他做的鲥鱼汤有问题,不由得脸都吓白了,但旋即一想,老爷是被人杀死在荒山破庙内的,再怎么也和我做的鲥鱼汤扯不上关系吧。这才略略放心。 接着老管家又带着司马恨看了两间房子,便来到了梅若风的书房前。 书房环境幽静,门前廊下栽着数枝梅花,可惜未到开花时节。 房门紧锁,梅福说:“钥匙一向在老爷身上。” 司马恨说:“不妨事。” 看一眼吴过,吴过明白,立即上前,单手抓住门上的铜锁,用力一扭,那锁便顿时变了形,应声而开。 梅福不懂武功,见他露了这一手功夫,不由惊得脸色发白,心想幸亏这年轻人是个当差的不是个做贼的,要不然这天底下还有他打不开的锁偷不到手的东西吗? 司马恨领着众人走进书房,说:“大伙仔细搜搜,但不要弄乱了里面的书籍。” 书房很大,但环墙而立的三个大书柜已占去一大半空间。 众人分散开来,四下察看。 司马恨走到书柜前,将里面的书籍一本一本翻看过去。 翻看到第二个书柜时,发现里面放着一只檀香木盒,外面贴着标签,写着《资治通鉴》的书名,原来是一套盒装书。 随手从书架上取下,却发现那木盒极轻,丝毫不像装满书的样子,好奇之心顿起,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没有放书,装的却是两块红布,他拿出来一瞧,原来是两块红色的肚兜,那肚兜镶着花边,绣着几点飘雪和一支怒放的梅花,极是生动好看。 司马恨脸色微变,眼角余光左右一扫,悄悄将两块红肚兜揣入怀中,再将盒子放回原处,转身道:“可曾找到什么可疑之处?” 众人纷纷摇头说没有。司马恨说:“那咱们去别处看看吧。” 走出书房,回身一扭铜锁,那锁竟又恢复如初,将书房的门锁上了。 众人去剩下的最后两间房子看了一下,并无发现,只好折回县衙。 下午,仵作五更将那两条鲥鱼里里外外检验了一遍,回禀说并无异常。 闹哄哄地查了半天,全无一点线索,众捕快不禁有点泄气。 司马恨也一时无计,只好一面命人把守四门,对进出行人严加盘查,一面命人收拾好房间住处,专候荆南府来人处理案子。 5 翌日晌午,忽然有人来报,荆南知府韩大人到。 青阳县衙内,自县令梅若风意外遇刺身亡之后,县内侦缉捕拿监狱囚禁等一应司法事宜,由总捕头司马恨总揽,而其他日常公务,在未有新官到任之前,由县丞代理。 司马恨官阶为正九品,而县丞卢文超为正八品,两人虽无隶属关系,但从品阶上讲,司马恨要比卢县丞低一级,故而见了面,还得口称“大人”。 当下县丞卢文超闻报,领了主簿及司马恨、吴过等人,急忙迎出。 刚到县衙门口,荆南知府韩青山韩大人已自行下轿,走了进来。卢县丞等急忙上前跪地请安。 那韩青山已年过半百,紫膛脸,三绺长须无风自动,一双虎目不怒自威,极是威严。 韩大人来得甚急,轻车从简,除了四名轿夫,另外就只带了两名护卫和一位身着长衫胡须稀疏一副教书先生模样的属下。 这属下,县衙里的人大多都识得,便是荆南府大大有名的神医,人人都唤他做易大夫,真名叫啥,却无人知道。 这易大夫与韩大人乃至交好友,忙时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闲时却在知府衙门兼差做仵作,据说经他验尸侦破的命案,每年都有十几宗。 韩知府冲着众人略一颔首,一语不发,往里便走。 卢县丞急忙快步跟上,将他引到早已收拾妥当的客舍下榻,另又分派人手安排韩大人一众随从住宿。 他本以为韩大人今午到来,必得休息一宿,明日再过问案情,正想吩咐厨房上菜,为大人接风,谁知知府大人刚一坐定,喝了口茶,便道:“卢县丞,青阳县衙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本府不得不亲自来一趟。你且将梅大人出事的前后经过详细说来,不得有误。” 第72章 情海恨杀(3) 卢县丞微微一怔,抬头见知府大人的目光正闪电一般照着自己,不由得心里一颤,急忙躬着身子站在韩大人前侧,从青阳县衙总捕头司马恨及捕头吴过在刑事房收到凶手飞刀留柬的索命书信说起,将他从司马恨口中得知的事发经过,从头到尾,详细述说了一遍。 韩大人听了,浓眉紧皱,一语不发,思索一会儿,忽地眼睛一抬,看着他问:“案发至今,已有两天时日,凶手可曾抓到?” 卢县丞听到知府大人问及此事,额头上冷汗刷一下就冒了出来,朝廷命官一县之令半夜身死,凶手至今不明,若直言相告,知府大人必定责怪,若虚言应对,却又怕逃不过知府大人那慑人心魄的眼睛,一时之间,怔在当场,心口怦怦直跳,不知如何应答。 便在这时,他身后一人挺身而出,拱手禀道:“知府大人,卑职有话要说。” 韩青山微微一怔,看着他问:“你是……” 那人应道:“卑职司马恨,乃青阳县衙水陆两路总捕头,梅大人既是卑职的上司,也是卑职的岳丈。” 韩青山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他一眼道:“哦,原来你就是青阳县衙总捕头司马恨,本官早闻你的大名,听说青阳县内没有你这位神捕破不了的案子,梅大人也因赏识你一身本事,所以才将独生女儿嫁给你,是不是这样?” 司马恨面色微红,心中却暗有得色,忙道:“大人过奖。” 韩青山问:“你有何话说?” 司马恨道:“经过这两日的明查暗访,谁是谋刺梅大人的凶手,卑职已心中有数。”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人人都将惊疑的目光向他望了过来。韩大人问:“哦,那据你所查,凶手是谁?” 司马恨眼角余光一扫,犹豫一下,面露难色,道:“请大人恕卑职无礼,此处人多眼杂,耳目众多,为不使消息走漏,令凶手惊觉,卑职不敢在此明言。不过卑职已将凶手姓名及其犯罪证据写成文书,一并呈上,请大人过目。”说完,从衣袖中掏出一封密函,双手呈上。 韩青山略一颔首,伸手接过。司马恨又道:“请大人慢慢细阅,卑职不便打扰,先行告退,大人若有什么要吩咐卑职做的,卑职随传随到。” 说着,一挥手,领了吴过等属下,一并退下。 卢县丞又惊又疑,当着知府大人的面却不敢发作,也急忙领着主簿等人躬身退下。出了房门,立即一路小跑,想要追上司马恨问他杀死梅大人的凶手到底是谁,他又是怎么查出来的,为何不早早对他言明。哪知县司马恨根本不等他,大步如飞,早已走得远了。 再说韩知府,待众人都走了之后,才展开司马恨呈上的密函,细细阅读。只见那上面写道: 荆南府尹韩大人台鉴: 卑职司马恨,有事不便当人明言,故斗胆呈书,请大人恕罪。 据卑职连日来精心调查,缜密侦察,杀死梅大人的凶手已有着落。 三月初九那天晚上,梅大人在城北将军山明隍庙祭奠亡父,出事之时,山上山下皆有明桩暗哨,并不见生人出入,由此可见,杀害梅大人的凶手并非外人,而是内鬼。 但当晚在山下把守路口的捕快和路边埋伏的弓箭手,均是三五人一组,既相互照应,又互为监视,其中任何一人想要单独行动,其他人必定知晓。所以这两拨人中有人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而除了捕快和弓箭手,当时在山上的就只有三个人:梅大人、卑职和卑职身边的助手——捕头吴过。梅大人是被害者,卑职在案发时亦被人击晕,剩下一人,只有吴过。 卑职遭袭之时,约是三更时分,而醒转之时,已是四更天时。一个更次的时间,对于一个身负武功的人来说,要杀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朝廷文官,已是绰绰有余。 卑职醒转之后,吴过说他在卑职遭袭之后亦被人击晕,却比卑职早醒片刻。 卑职以为,此话大有可疑。 当时我俩一同隐身于两棵大松树上守护梅大人,我栖身的松树在前面,他藏身于后面一棵松树上,若真有人出手偷袭我俩,必定先要制服后面一人,绝无贸然向前面一人先行下手而使后面一人警觉的道理。他的说法于理不通。此为其一。 其二,卑职与吴过既是同时遭人袭击,料想对方出手轻重应该差不多,为何他先醒转,而卑职却仍在深度昏迷之中,经他以内力推拿大椎穴才得醒来,此事于情不合。 其三,吴过说我俩同时遭人袭击,可是事后山下把守路口的捕快说期间并无人上山,亦不见人下山,山上又不见藏得有人,这个所谓的偷袭者显然是吴过信口胡诌,子虚乌有捏造出来的。 卑职以为,出手偷袭卑职的人,实际上就是吴过。 他在暴风雨中,乘卑职不备,从面后突施辣手,出掌将卑职击昏,然后闯入庙中,拔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从背后将正在熟睡之中的梅大人刺死,然后又奔回松树下,从地上滚一身泥水,再唤醒卑职,假装同时遭袭。 吴过为什么要杀梅大人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据卑职多方查访得知,梅大人出身青州书香世家,祖上历代皆是读书之人,传到他父亲梅守恪梅老先生这一代,家道已渐趋没落,梅老先生屡试不第,心灰意冷之下,遂将平生志愿寄托于儿子身上,一心只望他考取功名,光耀门楣,重振梅家声势。 梅大人倒也争气,十年寒窗苦读,乡试中举,会试中进士,眼见功名已唾手可得,谁知最后殿试之时,却名落孙山,不但未博得半点功名,反令他父亲失望伤心,大病一场。 梅大人无奈之下,只好入京师国子监重新发愤攻读,以望日后求取功名,报答老父。在国子监读书四年,成绩一向优秀,恰在这时,荆南府青阳县令空缺,皇上着吏部从国子监监生中择优授职,前往补缺。 不料在这次考核中,梅大人仅名列第二,眼见到手的功名又要拱手送给那位考得第一的监生,梅老先生望子成龙心切,一急之下,竟起了歹心,花钱买通国子监厨房的厨子,在那第一名的监生所吃的饭菜里下了毒,使得那名监生半夜暴毙于茅房。梅大人因此才有机会被朝廷起用,补缺青阳县令一职。 梅大人走马上任后不久,便将老父亲从青州接了过来。 梅老先生身为一代宿儒,一辈子读圣贤书,不想却晚节不保,临老还做下这等买凶杀人,伤天害理之事,虽是为了儿子,但也于心不安,自责不已。 所以他来到青阳县,却不愿与儿子住在一起,而是怀着忏悔之心,到将军山明隍庙做了一名吃斋念佛带发修行的出家人。 为了惩罚自己以赎罪孽,临死之时又交待儿子不准将他下葬,要将他的棺椁弃于庙内,置于菩萨身边,以示忏悔之心。 梅大人是个大孝子,自然不敢有违父命,但他亦知是自己连累了老父亲,害得他一生清誉毁于一旦,使他老来不安,抱憾而终。他为人之子,问心有愧,所以在老父亲过世之后,反而事父更孝,不但每年祭日都要用心拜祭,泪洒当场,而且还三年一次大祭,大祭之时五步一跪十步一叩拜上山庙,孤灯只影伴父而眠,只望父亲泉下有知,能够原谅他这不孝之子,也希望父亲在九泉之下,能得以安心。 而十年前那个被梅老先生买凶毒死的监生,名叫吴世民,正是吴过之父。如今十年之后,当年的无知稚子早已长大成人,而且还学得一身好武艺。 他潜入青阳县衙,屈尊当了一名小小的捕头,到底是何居心,已不难猜到。 现如今,他终于奸计得逞,大仇得报,却留下这一桩悬案,要我等来破解。 因卑职面见大人之时,吴过多半也在场,就算卑职借口支开他,也难保其他人不将消息传入他耳中,此人本就身负高超武艺,若是打草惊蛇,想要拿他,就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卑职无奈之下,只好向大人密呈一切。 请大人先不动声色,明日过堂之时,乘其不备,再当堂将他拿下,若是拒捕,当即格杀,以正法纪。 望大人三思,请大人定夺。 卑职青阳县衙总捕头司马恨敬上 知府大人看完,一语未发,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再将那密函端详片刻,缓缓递给身旁的易大夫。 易大夫接过,正要细看,忽然门口侍卫来报:“青阳县衙捕头吴过有要事求见大人。” 知府大人一怔,与易大夫交换一记眼色,两人均暗自惊疑,过了半晌,韩知府才道:“让他进来。” 6 第二天早上,韩知府坐在县衙大堂上,右首下坐着县丞卢文超,左首下坐着主簿,身后站着他从荆南府带来的两名护卫及仵作易大夫,三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分立两旁,公堂上一片肃穆。 韩大人高坐在上,不怒自威,惊堂木一拍,喝道:“传刑事房总捕头司马恨、捕头吴过。” 刑事房一众捕头捕快人等正候在大堂门口,听候知府大人吩咐,听得大人传唤,司马恨和吴过均手扶剑柄,快步走上堂来,并肩跪下,道:“卑职司马恨、吴过参见大人。” 韩知府目光往堂下一扫,忽地脸色一沉,喝道:“还不快将杀人凶手拿下,更待何时。” 司马恨知道这是知府大人通知自己动手拿人的暗号,当即侧转身来,直朝吴过扑去,双手五指如勾,右手抓他咽喉,左手扣向他脉门,正是三十六路擒拿手中的一记绝招“左右擒龙”。 吴过大吃一惊,脸色一变,双膝还跪在地上,手臂用力一撑,人已突地跃高三尺,避过对方这一扑,右手往腰间一伸,青锋剑呛啷出鞘,喝道:“干什么?” 手腕一抖,剑锋从半空中直泻下来,当头直劈司马恨。 司马恨一招失手,脸色微变,退了一步,出剑相格。双剑“铮”的一声,碰在一起,两人各自震退一步,却又立即抢上。 司马恨并不答话,大喝一声,长剑粘附内力,呼呼挥出,大开大阖,横削三剑,剑招凝重,势挟风雷,果是高手风范。 两人剑来剑往,剑花翻飞,剑光闪烁,一刹之间,已当堂格斗了二十余招,竟旗鼓相当,难分上下。 司马恨眼角余光一扫,见知府大人脸色阴沉,面无表情,不由得心中一惊,料想自己出手不利,知府大人已生责怪之心,当下心头急躁,剑招一变,轻重进退,俱是狠辣异常,只盼一招之间,便能将对方制住。 吴过见对方变招,忽地一声清啸,腕抖剑斜,手中三尺青锋竟变成了一条软带,轻柔曲折,飘忽不定,只见青光连闪,却教对方全然瞧不清剑路来势。 两人一重一轻,一钢一柔,斗得极是惊险。 又过了十余招,司马恨忽地催动真力,长剑挟裹劲风,直向对方右肩砍去。 吴过喝道:“来得好。”沉肩闪避,青锋剑一翻,疾刺对方胸膛。剑至中途,竟然弯了过去,斜刺对方左肋。 司马恨见对方这一剑来得奇巧,暗吃一惊,急忙一耸腰胯,插在右边腰间的剑鞘忽地飞出,呛啷一声,刚好套住对方的青锋剑,冷喝一声:“撒手。”长剑斜削对方手腕。 吴过长剑被套,无法施展,若不放手,右手便会齐腕切断,只得撒手松剑,缩腕暴退。便在这时,司马恨早已大步抢上,长剑一指,已抵住他前胸,只需轻轻一送,便可取他性命。吴过脸色苍白,只得住手。 司马恨微微喘气,目光朝知府大人望去,心中颇有得色。 韩大人当即喝道:“拿下!” 话音未了,倏地自左右两边冲出五六个牛高马大凶神恶煞般的拘捕手,直扑过来。 司马恨左手一掌,将吴过推了个趔趄,道:“绑了。” 谁知那六名拘捕手却忽地朝他扑来,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他死死按倒在地上。 司马恨全无防备,尚未反应过来手足四肢已给他们牢牢抓住,头也被摁到地上,青砖铺就的地板毫不客气地磕掉了他两口门牙,满嘴里涌出血来。 他奋力挣扎,大怒道:“浑帐,你们干什么?抓错人了,杀人凶手是他,快放手。” 六名拘捕手嘿嘿一笑,非但不放手,反而一齐用力,将他在地上按得更紧。 司马恨胸口着地,背上如压了一块巨石,顿感喘不过气来。 吴过抢上前来,用长剑抵住他的脖颈,冷声笑道:“总捕头,你喊什么冤,咱们要抓的人就是你,因为你才是杀害梅大人的真正凶手。” 司马恨奋力抬起头来,怒道:“吴过,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贼喊捉贼。十年前梅老爷子买凶杀人,帮助儿子抢了你父亲的功名,十年之后,你潜入青阳县衙,伺机杀死梅大人,为父报仇。我早已将一切告诉了知府大人,你难道还想嫁祸于我,肆意抵赖吗?” 吴过道:“不错,我的确是十年前被吴守恪买凶害死的吴监生的儿子,我之所以跑到青阳县衙来当差,的确也是为了寻找机会为父报仇。但自从我几年前来到青阳县衙,听说了梅老先生临死之前的种种忏悔之举赎罪之举,又见梅大人这官位虽然来得不正,但为官还算清正廉明,我若将他一刀杀了,朝廷再派个贪官来补缺,那我既对不起青阳一县百姓,更有违我父生前立志要做清官好官造福百姓的心愿。数载时日磨练下来,报仇之心早已淡了。否则我若真对梅大人不利,三年前的大祭之日,他身边空无一人,我岂不早就动了手,又何必等到三年之后的今朝。” 司马恨一边挣扎一边大叫道:“岂有此理,就算你不想报仇,那也不能随便诬陷好人,说我便是凶手。卑职冤枉,请韩大人为卑职作主。” “住口。” 知府大人忽地一拍惊堂木,喝道,“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咆哮生事?司马恨,你且稍安勿躁,是非曲直,本官自有公断。你昨日呈上的公函,本官已细细阅读,其中推断虽勉强成立,但其中臆测之处较多,不足为定罪之据。而相较之下,吴过说你是凶手,理由却似乎更充分一些。” 司马恨“哼”了一声,急道:“大人,他只不过是见卑职已对他见疑,所以反咬一口,嫁祸于我,借刀杀人,为自己开罪,又怎会有什么充分理由?请大人明察。” 知府大人面色一沉,道:“理由是否充分,推断能否成立,听他一说便知,你又何必如此激动?” 第73章 情海恨杀(4) 司马恨听了,知道自己若再多言,反而显得理亏,当下冷冷一笑,不再说话。韩知府道:“吴过,你且将昨日对本官所说的话,当堂再说一遍。” 吴过身子一躬,拱手道:“是,大人。按三月初九晚梅大人遇害时的情形来看,当时山上山下只有我和司马总捕头二人嫌疑最大。而引起我对司马总捕头怀疑的,却是他那天身上所穿的衣服。” 司马恨虽然被摁倒在地,极是狼狈,但仍不忘出言相讥,冷声道:“那天我穿的衣服怎么了?难道是一件血衣不成?” 吴过看他一眼,知道他是有意打岔,扰乱自己的思路,当下并不加以理睬,只顾接着自己的话语说下去道: “那天晚上,我从昏迷之中醒转,过去推你之时,却意外地发现你身子不但不像我一样冰冷如铁,反而还微微发烫,而你的衣服,最里面的那一件,居然并未被雨中浸透。试想一下,你我几乎同时被人击晕,都是躺倒在狂风暴雨之中,为什么我全身冻得像块冰,而你却还浑身发热呢?我们穿着同样的衣服,为什么我的衣服里外早已湿透,而你却还有最里面的一件衣服是干的呢?你说这是为什么?这说明了什么?” 司马恨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怔了一下,悻悻地反问:“那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吴过提高声音道:“这只能说明,你躺在风雨中淋雨的时间没有我长,所以衣服尚干,也说明在此其间你一定另有行动,而且奔走剧烈,以至身体发热,即便躺在风雨之中,一时半会儿体温却无法降下。” 司马恨脸色微变,又“哼”了一声,却无言反驳。 吴过见他不说话,便又接着道:“那天晚上,你突然在我眼前栽倒昏迷,我立即警觉,明明已看清自己左右及前方十丈之内绝无人影,为何我一回身向后张望之时,即刻便被人一掌击中后脑,跌下晕倒?唯一的可能就是,击倒我的并非别人,而是你。” 司马恨道:“胡说八道,我已在你之前被人击倒,又怎能偷袭你?” 吴过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当时根本无人偷袭你,是你自行坠树,假装遭袭昏迷,待我回头察看敌情之时,你却突然跃起,出掌将我击晕。然后你又马不停蹄,立即闯入庙内,将正在熟睡之中的梅大人从背后刺死——当然,你即便再蠢也不会蠢到用自己的佩剑行凶,以致留下线索,你用的是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一切完毕,确认现场没有留下任何会令别人怀疑到你这位堂堂总捕头身上的蛛丝马迹之后,你又立即奔回庙外,躺在原地,假装昏迷,只等我先行醒转,替你背这个黑锅。正是因为你这一趟来回奔走,以及在庙内耽搁了不少时间,即便你假装得很像,却还是无意之中露了马脚,那就是你身上那件尚未湿透的衣服,以及你还未来得及降下的体温。” 司马恨冷声道:“你这推理未免也太勉强了些,你说我假装昏迷,这也是凭空臆测,又有何真凭实据?” 吴过摇一摇头,道:“非也。你写给韩大人的密函,大人已给我看过,其中你提及我曾以内功推拿你身后大椎穴,使你醒转之事,是不是?” 司马恨道:“那又怎的,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吴过道:“事实的确如此,你说得一点没错,正因为你说得完全正确,所以才大错特错。我事后并未告诉你我是如何让你醒转的,你睁眼之时,我早已收功缩手,你又怎知我不是唤醒你、摇醒你,或者是掐你的人中穴使你清醒过来的呢?你当时既然处在深深的昏迷之中,又怎会知道我在你大椎穴上运了功呢?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当时昏迷是假,清醒是真。” 司马恨一时无言,脸色却变得难看至极,半晌才道:“吴过,本捕自问平时待你不薄,你刺杀朝廷命官,犯下死罪,好汉做事好汉当,自己承认也便罢了,又何必要栽赃陷害于我?青阳县内谁人不知梅大人是我的岳父,我这总捕头一职还是他一手提拔的,他与我于私情若父子,于公恩同再造,我又有什么理由要害他?你说我是杀人凶手,又有谁会相信?” 吴过冷冷地道:“梅大人是你岳父倒是没错,但要说你与他亲密无间情若父子,你对他心怀感激之情,那倒却是未必。” 司马恨强行扭过头来,盯着他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过道:“你为什么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岳父大人,你杀人的动机是什么,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直到三月初十那天,你带人去搜查梅大人的住处,我才略有所悟。那天你带人去搜查梅宅,原本只是例行公事,装装样子,但当你搜查到梅大人的书房时,却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你在书房里找到了两块肚兜,收藏在自己怀中。当时你自以为无人知晓,其实我和另外两名捕快却站在你身侧不远的地方看得清清楚楚。那块肚兜是红色的,上面绣着几片飞雪和一枝怒放的梅花。梅花怒放,飞雪点点,这不正应了‘梅怒雪’这三个字吗?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你妻子梅怒雪的贴身衣物。这样的亵衣怎会在梅大人房内,当真令人费解。” 司马恨道:“做父亲的爱女心切,收藏着女儿小时候穿过的衣物,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吴过道:“但问题是,那肚兜颜色鲜艳,式样也大,绝不是一个小女孩的衣服,而是一个大姑娘穿的,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司马恨脸色一变,想要昂起头来看他,却被数双大手死死摁住,难以动弹,只得低下头去,恨声道:“吴过,你说这话是何居心?你诬陷本捕也就罢了,难道还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诋毁拙荆清誉吗?” 吴过淡淡地道:“我没想过要伤害谁,只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实真相说出来。我看见你悄悄将梅怒雪的肚兜收起之后,心里疑云大起。当晚便再次夜探梅宅,在梅大人的书房里找了许久,未有发现,却意外地在梅怒雪的闺房里的枕头上找到了两根头发,经过仵作对比得知,其中一根正是你妻子梅怒雪的青丝。” 司马恨道:“我家娘子每月总有一两次要回娘家探望父亲,晚了便在娘家过夜,不经意间在床上留下头发,那又有何不妥之处?” 吴过道:“但是,在她的枕头边发现的另一根头发,却是梅若风梅大人的。”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皆尽愕然,都已猜到吴过意何所指,但却又实在难以置信。 女儿的亵衣在父亲的房里,父亲的头发却留在女儿的枕上,虽然其意不言自明,但是…… 司马恨早已按捺不住,忽地双脚一勾,出其不意地绊倒两名拘捕手,背上压力顿时为之一轻,余下四名拘捕手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用肩头撞开众人手掌,挣脱开来,翻身跃起,扑向吴过,叫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在此出言辱及我家娘子?” 吴过双掌呼地推出,逼开他道:“我也不想如此,是你逼我说的。我只是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若不是你负隅顽抗拒不认罪,我也不会将梅若风这等见不得人的丑事抖出来。” “别说了,别说了。”司马恨忽地神情激动,连连大叫,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剑,剑尖拄地,朝着堂上扑通一声跪下,说道,“知府大人,卑职认罪,梅若风确系卑职所杀,与吴过无关,亦与他人无关。” 7 堂上众人见司马恨弯腰拾剑,只道他要拒捕逃命,谁知如此关头,他却突然跪地认罪,实在是大大出人意料。 知府大人问:“你为何要杀梅若风?” 司马恨双目圆瞪,钢牙紧咬,道:“他为老不尊,禽兽不如,辱及自己亲生女儿,卑职怀恨在心,故而趁他大祭之机,出手将他杀了。因想逃脱罪行,故事先飞刀留柬,写下留言,引开众人注意力,即便事发,衙门里的人也会以为是外人作案,绝不会怀疑于我,事后又嫁祸于人,百般抵赖,实在罪该万死。此时事发,卑职愿领死罪。”言罢,长剑一横,就往喉间抹去。 “且慢!”忽闻一声大喝,倏地从右侧伸出一双又长又细的铁筷,夹住剑锋,筷子顺势向下一滑,“叭”的一声击在司马恨握剑的手腕上。 司马恨全无防备,只觉手腕一麻,长剑拿捏不住,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他不由得又惊又怒,回头一看,只见身侧站着一人,身形瘦削,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却湛湛闪光,似乎一眼能盯穿别人的身体一般,正是县衙仵作五更。而那双细长的铁筷子,则既是他验尸时翻检尸体的工具,又是他的拿手兵器。 司马恨脸色一变,怒道:“你想干什么?难道我想死也不成吗?” 五更微微一笑,怕他再度自杀,急忙上前一步,踏住长剑,然后躬身向韩青山禀道:“知府大人,司马总捕头虽然伏首认罪,但据卑职所察,此案还有一大疑点尚未弄明白,若就此定罪,难免有草率之嫌。” 韩青山“哦”了一声,目光锐利,直朝他望过来,问:“还有什么疑点?” 五更略一抬头,朝知府大人及其身后的易大夫看去。 他知道易大夫昨日下午也已检验过梅若风的尸体,人家是知府衙门里的大牌仵作,又是荆南神医,自己小小一名县衙仵作能从尸体上察出的疑点,易大夫也必定早已看出,但他从始至终却缄口不言,不知是何用意。只是在此人命关天之际,自己也顾不得有越级之嫌,只好直说了。 他道:“大人,司马总捕头的师父乃江南剑术名家,而司马总捕头的剑术,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早已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步。” 知府大人见他忽然说起这个,不知是何用意,不由得微微皱眉道:“这个本府早有耳闻,自然知道,莫说荆南府境内,即便放眼江南武林,剑术上的造诣超得过司马总捕头的,也并不多见。” 五更道:“大人试想一下,一位如此高明的剑术高手,哪怕是对付水中泥鳅,空中飞蝇,也必剑剑刺中,绝无落空,是不是?” 知府大人点点头,脸上却对他不着边际的哆嗦之言大有不耐之色。 五更口风一转,忽然提高声音道:“您说这样一位高手,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已经睡熟的文官,还用得着刺第二剑吗?” 知府大人这才明白他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究竟是何用意,细细一想,却也不由得暗暗点头称是。 五更接着道:“况且梅大人背后所中的第一刀,偏离心脏至少有两三寸的距离,即便是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平常男人,出手杀人也不会有如此大的偏差,何且司马总捕头还是一位武林高手。此乃案中一大疑点,卑职认为,大人不可不察。” 听了他这番精辟之言,不但堂上韩大人易大夫等点头称是,便是吴过等堂下众人,也均暗自点头,只觉刚才好不容易才渐渐明晰的案情,此时却忽又变得云山雾罩起来。 难道凶手竟不是司马恨? “大人。”司马恨跪拜在地,道,“五更所言虽然在理,但他忘了卑职是在仓促间杀人,心情难免紧张,出手之时略有偏差,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卑职第二剑刺出,不正好把梅若风刺死了?总而言之,梅若风确系卑职所杀,与他人并无牵连,请大人定罪。” 众人见他案发之初费尽心机嫁祸于人,事情败露之后又百般抵赖拒不认罪,此刻案情出现转机,正是他为自己开脱罪责寻找生路的良机,谁知他却又心甘情愿自认死罪,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实在是大大出人意料。 正在众人惊愕之时,忽听门口传来“哇哇”大哭之声,一条人影奔上堂来,扑到司马恨身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脚,边打边号啕大哭,边哭边骂:“你这该千刀万剐的家伙,原来我家老爷是被你杀死的……老爷呀,你死得好惨呀,以后的日子,叫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可怎么活呀……呜呜……”正是梅若风的遗孀花想容。 花氏听说今日知府大人要过堂审理梅若风被害的案子,早已在衙门口旁听多时,此刻听到司马恨亲口认罪,又惊又恨,心情激荡之下,竟忍耐不住,撞开把守门口的皂隶,冲进来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司马恨跪在堂上,垂首闭目,任其打骂,并不还手。 花氏的贴身丫环青梅急忙赶了进来,去扯花氏,却哪里扯得住。 花想容恨意难消,左右开弓,噼噼叭叭,一连打了司马恨十余记耳光。 公堂之上,立时充斥着花氏擂鼓敲锣般号啕大哭之声。 知府大人皱皱眉头,惊堂木一拍,喝道:“放肆,公堂之上,岂容胡闹?左右,还不将这妇人拖下。” 左右衙役答应一声,立即上前,将花氏拖到一边。 花氏被知府大人那一声威严大喝镇住,脸上泪水满腮,张着嘴巴,却不敢发出半点哭声。 知府大人瞧了司马恨一眼,再一拍惊堂木,“叭”地一声震响,全堂肃静,道:“司马恨听判。” 司马恨以膝代脚,上前一步,道:“罪民在。” 知府大人站起身来,大声宣判道:“司马恨,因你岳丈梅若风为老不尊,无德乱伦,凌辱亲女,玷污汝妻,汝怀恨在心,于本月初九夜在将军山明隍庙内伺机谋杀,从其身后连刺两刀,致其死亡。经审,证据确凿,罪无可赦,本府判你死罪,待上报湖广提刑按察使司核准之后,择日行刑。你可伏罪?” 司马恨道:“罪民认罪。” 刀笔吏早已将其口供据实照录,呈上前来,让其过目之后签字画押。 司马恨看也不看,便摁了手印。 知府大人再一声令下,左右拥出两名拘捕手,拿出一副三十五斤的重枷,将他枷住。 知府大人道:“先押入死牢,择日宣斩。” 两名衙役答应一声,推了司马恨就朝堂下走去,刚走两步,忽听门口传来“通通通通”一阵击鼓之声,鼓声又响又急,就像击鼓之人憋足了劲想要将衙门口那面鸣冤鼓击穿一般。 知府大人审案完毕,正要退堂,听见鼓响,却又坐下,皱眉问:“堂下何人击鼓?” 门口一名衙役应声走上前来,回道:“禀大人,是梅县令之女、司马恨之妻梅怒雪在门外击鼓鸣冤,要见大人。” 知府大人一怔,道:“哦?竟有这等事,让她进来。” 那衙役走出门去,领了一位全身素缟面容苍白的女子进来。 第74章 情海恨杀(5) 司马恨见了,不由得大吃一惊,急道:“怒雪,你怎么来了?” 梅怒雪瞧见丈夫身负重枷,面颊红肿,嘴角边渗出丝丝血迹来,心中又怜又痛,眼圈儿一红,几欲落下泪来,扑上去握住他被枷住的双手,哽咽道:“恨哥,你、你怎么样了?我、我是来救你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就这样含冤赴死,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司马恨脸色微变,瞪着她道:“胡说,你父亲死于我之手,我是罪有因得,又有何冤枉?只要你从今往后,再不、再不受那禽兽凌辱,我死亦甘心。你、你快回去……以后我再也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你、你自己要多保重,我死之后,你、你就再找一个好男人嫁了吧……” 梅怒雪听了这话,早已忍不住垂首低泣起来,忽地银牙一咬,走到公案之前扑通一声跪下,含泪泣道:“民女梅怒雪,请大人为我夫君作主。我夫君并未杀人,他承认罪错,只不过是心有苦衷,为人顶罪替死罢了。他其实是被冤枉的,真正的凶手并不是他,请大人明察。” 知府大人从公案后面探出身来,问:“你说他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梅怒雪仰起头来,噙满泪花的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坚毅之色,咬牙道:“回大人话,杀死我父亲的不是别人,正是民女自己。” 8 梅怒雪有过幸福的童年,但也有过噩梦般的少女时代,总的来说,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 在她十岁那年,母亲李氏犯心痛病,不幸病逝于随夫赴任途中。后来梅若风虽将老父接来青阳县一起生活,但梅老先生却一直住在城外将军山明隍庙内,不久亦离开人世。从此以后,梅氏一家,就只剩下梅若风与梅怒雪父女俩相依为命。 梅若风与李氏小时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长大后结成夫妻亦是风雨同舟,情爱弥笃。李氏病逝之时,梅若风曾抚尸大哭三天三夜,从此再无续弦之念。 李氏命殒之夜,正是圆月当头。月圆人缺,分外凄凉。往后每逢月圆之时,梅若风总是格外伤感,无法释怀,常常对着亡妻灵位黯然神伤,把酒相思。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女儿怒雪乖巧听话,日渐长大,眼角眉梢,颇有其母当年神韵。望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他常常会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 随着年龄的逐渐增大,梅怒雪发现父亲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变得复杂起来。 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在她十四岁的那一年。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父亲照例在母亲的灵位前独自一人喝着闷酒,忽地却推倒杯盏,伏在桌上呜呜大哭起来。 除了母亲逝世之外,梅怒雪还从未见父亲如此伤心哭过。 当她闻声从房间里走出来,像个大人似的,准备为父亲擦干眼泪的时候,父亲却忽然止住了哭声,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她,眼睛里透着一种异样的光。 那天她穿了一件雪白的衫子,因为她的名字中有个“雪”字,所以她总喜欢穿雪白的衣衫。 父亲带着微醺的酒意,痴痴地盯着她,喃喃地叫着母亲的名字,说道:“真的是你吗?你化作白衣仙女来看我了吗……”忽然抱着她亲吻起来,他鼻子中的粗气喷到她娇嫩的脸上。 她十分慌乱,也十分害怕,但却不知怎么办才好。 就在她怯怯地唤了一声“爹”,正要推开他的时候,他却忽然变得粗鲁起来,一边喃喃地叫着母亲的名字一边抱住她,将她放倒在桌子上,然后扯下她身上薄薄的衫子,把她压到了自己身下。 于是这灭绝人伦的一幕人间惨事,就在一位母亲的灵位前发生了。 父亲酒醒之后,自然后悔得要死,他打着自己的耳光,求女儿原谅自己,甚至拔出挂在墙上的镇宅宝剑,就要羞愧自尽。 她阻住了他,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怜的女儿,而他也是一个可怜的父亲。 她哭了,但脸上却没有泪花,她把眼泪流进了心里,流在心里的泪更苦。 但是下一个月圆之夜,父亲喝得微醺之后,撞开了女儿闺房的门,那一夜的不幸故事居然再次重演。 从这之后的每一个月圆之夜,就成了梅怒雪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天我为什么要阻止他拔剑自杀?” 她常常呆坐在窗前,这样后悔地伤心地想。 假若那天他死了,她就不会活在这永无止境的噩梦里。 她甚至还想过趁他趴在自己的身子上一边叫着母亲的名字一边作贱自己的女儿时,掏出暗藏在自己枕头下的那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刺进他的心脏。 但是终究没有动手,她想,这可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呀,她杀了他,她又该怎么办呢? 从此以后,在这位美丽少女的脸上,再也看不到那灿烂的笑容。 十七岁那年,她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这个人叫司马恨,是县衙里一个年轻的捕头。她决定和他成亲。她的父亲勉强同意了。 她出嫁之后不久,她父亲又续弦娶了一个女人,她正暗自庆幸自己终于从那个家从那个可怕的“魔窟”里解脱了出来,从此以后可以跟着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的时候,那个被她叫作父亲的男人再一次找到了她,他告诉她,他娶回那个叫花想容的庸脂俗粉,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却从未真正喜欢过那个女人,也从未与她在一间房里睡过觉。父亲说他忘不了她妈妈,他也忘不了她。他希望她每个月都能代替她妈妈回家看望他一次,最好是在月圆之夜回来。如果她不听话,她就永远也别想再见到她丈夫,他随便找个罪名,便可把那个叫司马恨的男人打入死牢。 她的名字中虽然有个“怒”字,但她却是一个柔弱得从来不敢发怒的女人。 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深怕他受到伤害,只好再一次独自咽下这屈辱的泪水,满足了父亲这个禽兽般的要求。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一切不要让丈夫知道。假如他知道了这一切,他会怎么样对她呢? 她想象不出他会有怎样的反应,但她知道,他绝不会再和她在一起,他也绝不会再像从前一样爱她。可是她却是真心爱着他,真的不想失去他的呀。 这种屈辱不堪的日子又过了近三年。 三年,对于饱受折磨和摧残的她来说,却似乎比三十年还长,还苦。 她不想再过这种羞辱的生活。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结束这种暗无天日的噩梦般的生活。 而结束这一切的唯一的一个办法,就是杀了他,杀了那个禽兽。 有人说柔弱的女人就像一座火山,积压得越久,暴发得就越可怕,梅怒雪无疑就是这种女人。 当“杀了他”这三个字从她脑海中闪过之后,就再也挥之不去。 是的,要想摆脱他,就只有杀了他。 她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她本想在某个月圆之夜把那把早就准备好了的匕首插进那个人光溜溜的身体,但是那样一来,她耻辱的过去就会像白纸里的炭火一样,再也包不住,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世人又会怎么看她的丈夫呢? 她不怕别人议论她,但她却害怕别人的议论伤害到自己的丈夫。 但是除了月圆之夜,平常时刻她要想在戒备森严的梅府杀那个早就对她心怀戒备的人,就更是难于登天了。 唯一能杀他的机会,只有在她爷爷的大祭之日,那一晚只有梅若风的几个心腹随从把守在山下,而整个明隍庙甚至整个将军山上,都只有梅若风一个人。 假若能半夜偷偷摸上山去,趁他守夜熟睡之时将他杀死,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亲生女儿身上。 但是要躲过山下路口随从的耳目,上山进庙杀人,然后再悄无声息地逃下山去,避开搜查,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来说,无疑也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 可是这样的机会三年只有一次,若是错过,想要杀他,就得再等上三年,可是现在,她杀心既起,便是连一天也不想等了呀。 本月初五,她一个人在北门外的树林中,一面散步一面看着不远处的将军山,在心中暗暗盘算着自己的杀人计划,却无意中看见了一条白色的小狗,受了伤,断了一只后腿,正蹲在草地上嗷嗷地叫着。 她把那条小白狗抱回家,为它接好了断骨,三天后,小狗已能走动。 她又带着小狗来到了那树林子里,这天已是三月初八,明天便是爷爷的祭日,而她却还没有想好她的“杀人计划”。 她有些着急,真恨不得在那山上埋满炸药,一待那个人上山,便引爆炸药炸死他。 可是她手里边没有炸药,只有一把收藏了好久的匕首。 正在她无计可施之时,忽然发现带来的小白狗钻进一丛蒿草中之后久久没有出来,她觉得有些奇怪,一边叫唤着小狗,一边扒开草丛去找,结果发现那杂草掩盖之下,竟有一个两尺来宽的地坑,小狗正躲在地坑里啃着一根骨头。 她跳下坑去,想要抱起小狗,忽然从身后刮来一阵阴风,把她吹得打了一个寒战。奇怪,这地坑里怎么会无缘无故刮起阴风呢? 她回过身,扒开身后的杂草一看,却见那里有一个洞口,里面黑漆漆的,一眼看不到近头,原来是一条地道的入口,阴森森的冷风从里面钻出来,吹得她心头发怵。 正想离开,不想小白狗却嗖地一下,从脚边钻过去,直朝地道里跑去。 “小狗,快出来。” 她叫了一声,犹豫一下,跟着追进地道去。 追了一会儿,眼见已捉到小狗,谁知那狗忽然叼起一根骨头,在前面跑得更快。 这时已距入口甚远,洞口的幽光已映不进来,她只好晃亮火折子,去找小狗。 那地道很窄,也很矮,仅能容一个人弯腰走过,初时她心头还有些害怕,走了一段之后,见并无不妥,这才略略大胆一些,一路追着小狗,朝地道深处走去。 也不知追了多远,大概有几里路远吧,她终于捉到了小狗,抬头一看,那地道却也到了尽头,头顶有一条缝隙,微微透进一些光来。 她心下好奇,走到缝隙处,微微用力一顶,却将头顶一块青石板顶开了一点点,再用力推动,终于将那石板移开,头顶便有亮光照射下来。 她探出头去一瞧,却“哎哟”一声,吓了一大跳,因为她一眼就看见了一具棺材。但是她很快便发现,那竟是她爷爷的棺材。 爷爷的棺木不是停放在明隍庙里吗?怎么会在这里? 她走出地道,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里已是将军山上的明隍庙内,而那条地道,居然正是从山脚下一里之外的树林子里通到明隍庙的右厢房西北面墙角处。 她惊魂甫定,一颗心却忽然狂跳起来,真是天助我也,如果三月初九爷爷大祭之日,我从这条地道里悄悄钻进庙里来,杀了人之后,又由地道逃回去,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吗? 主意打定之后,她又将地道出口的石板盖好,然后再沿着地道走回树林。 这一晚,她失眠了,悄悄地把那柄收藏多时的匕首拿了出来,擦了又擦。 应该说她的杀人计划还是实施得比较顺利的。 初九日深夜三更时分,她由地道潜入明隍庙,悄悄推开石板探出头,发现烛光下,那个人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熟。 她心中暗喜,拔出匕首,蹑手蹑脚地走近,然后照着他的后背就是一刀,由于太过紧张,手不由得自主颤抖了一下,这一刀并没有刺到他的致命位置,于是立即拔出匕首,再刺了一刀。这一刀从背后正好刺入他的心脏位置,两刀之后,他绝无活命之机。心中暗自高兴,正想走到他身前察看他是否真的死了,庙门却忽然吱嘎一声,被人推开。 她大吃一惊,脚下一软,差点吓得瘫倒在地。 然而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满脸杀气执剑闯入庙来的人,居然正是她的丈夫司马恨。 她这才明白,自己有苦难言的屈辱丈夫早已暗中察觉到了,而他今晚也正是为杀人而来。 司马恨看见她,又看见插在梅若风背上的匕首,再看看地板上被移开的石块和露出的地道口,什么都明白了。 他让她赶快从地道离开,她不放心地问:“那你怎么办?” 司马恨咬咬牙说:“你放心,我早已选好了替死鬼。” 她听丈夫说得如此肯定,这才放心地从地道退回来。然而令她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事情还是败露了,而司马恨为了不暴露心爱的妻子,竟然自认死罪。 然而,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丈夫为自己去死? 于是,她便直闯公堂,说明了一切。 9 听完梅怒雪的诉说,众皆唏嘘,谁也料想不到在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背后,却还掩藏着一个如此屈辱的故事,更加没有料到,杀死梅若风的真凶,既不是仇人之子吴过,亦不是他的属下司马恨,竟是他的亲生女儿梅怒雪。世事无常,实在令人感慨。 司马恨看着脸色苍白容颜憔悴的妻子,心中又怜又爱,虎目蕴泪,紧紧握着她纤弱的双手,嘴唇颤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了证实梅怒雪言语虚实,知府韩大人立即带着堂上众人,亲往城北树林中查看是否真有那一条由将军山下一里之外通往山上庙中的暗道。 梅怒雪在前引路,扒开一丛蒿草,果然看见一个黑森森的地道口。 韩大人也不畏惧,燃了一个火把,弯腰钻进去,那地道极窄极矮,果与梅怒雪所言吻合。行不多远,火光照见右手边洞壁上立着一块石碑,梅怒雪来洞中匆忙来去两次,竟没看到。 韩知府放低火把,凑近一看,只见那碑上刻着两行篆字:壬寅年五月初七日,吴国公掘地道避陈友谅围兵于此。 本朝开国皇帝太祖爷未得天下之前,乃称吴国公。 原来百余年前太祖爷被汉王陈友谅围困于将军山庙中得以脱身,并非得神灵所佑,乃是自掘地道,暗底逃生。 众人见了碑文,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这地道的来历。 一路向前,出口之处,正在明隍庙安置梅守恪老先生棺椁的厢房中。 可见梅怒雪所言,大抵属实。 一行人回到县衙,知府大人坐在公堂之上,目光往堂下一扫,堂下站立众人之中,除了一班衙役皂隶,尚有吴过、司马恨梅怒雪夫妇、花氏主仆一共五人。 他瞧一瞧各人脸上神色,心中已有主意,“叭”一声一拍惊堂木,道:“梅怒雪,你说你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梅若风,可是实话?” 第75章 情海恨杀(6) 梅怒雪跪道:“民女刚才所言,句句属实,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并非吴捕头,也非我家相公,实乃民女一人所为,请大人明察。” 韩知府点一点头道:“很好。” 又问:“据你刚才声言,你之所以能找到那条在本案中起关键作用的地下暗道,助你完成杀人计划,全凭一条小狗带路,是也不是?” 梅怒雪点点头道:“正是。那条地道的确是民女所救的那条小狗带引民女无意之中找到的。” 韩大人问:“那条小狗,现在何处?” 梅怒雪道:“在民女家中。” 韩大人道:“左右,且押梅氏回家,将那小狗带来。” 左右闻声走出两名衙役,手执水火棍,押了梅怒雪直往北门奔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三人复又回来。梅怒雪怀中果然抱着一条小狗,那狗目光灵动,浑身雪白,竟无一根杂毛,极是惹人喜爱。 梅怒雪将狗放在地上,复又跪到堂前。 那狗显然没见过这种场合,显得有些惊怕,只是围着梅怒雪脚边蹭来蹭去,过得半晌,才敢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眼珠子朝着周围的每一个人怯生生望了过去。 当它看到花想容时,忽地全身毛发都竖立起来,龇牙裂嘴,冲上前去,冲着她汪汪直叫。 花想容吓了一跳,厌恶地叫道:“滚开。”抬起一脚,将它踢了一个筋斗。 那狗再不敢冲到她近前吠叫,而是退得远远的,瞪着她,满眼恨色,嘴里嗷嗷低吼。 韩知府暗自点头,心头更加明了,道:“梅怒雪,你这小狗果然乖巧有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梅怒雪伏地道:“民女无话可说,民女认罪,请大人发落。” 众人知她身世凄苦,饱受蹂躏,动手弑父,实在迫不得已,再说梅若风为老不尊,禽兽不如,人神共愤,实在是死有余辜。 众人都暗自同情,只盼知府大人能法外开恩,从轻判处,好让司马恨梅怒雪这对苦命鸳鸯稍有安慰。 一时之间,公堂上鸦雀无声,众皆肃静,只等知府大人当堂宣判。 谁知在这等关键时刻,知府大人却忽地微微一笑,扭头看向身侧站立的易大夫,道:“你是本官从知府衙门带来的仵作,依你之见,这桩命案该如何判法?” 易大夫闻言,急忙退后一步,躬身道:“大人,此案作何判法,请恕卑职不敢置喙,只是昨日卑职为梅若风验尸之时,从他身上发现三大疑点,大人不可不察。” 韩青山眉头一扬,道:“哦,哪三大疑点,你且说说。” 其实昨天验尸之时他也在场,易大夫早已将尸体上可疑之处向他禀报。此时发问,只不过是想让易大夫当堂说出来罢了。 易大夫与韩大人相交多年,自然明了他的心意,当下走下堂来,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道:“各位,在下所说的三大疑点中的第一点,刚才县衙里的五更仵作已经说了出来,本人便不再赘言。至于这第二个疑点,却出在梅若风的伤口上。他后背连中两刀,第一刀虽然刺偏了,第二刀却深入数寸,正中心脏,但令人称奇的是,如此重伤之下,伤口竟然只有少量血水渗出。诸位可以想象一下,若是平常人身上中刀,必是鲜血狂涌,衣衫尽染,但梅若风连中两刀,伤势如此之重,伤口四周却干干净净,并无鲜血染红的痕迹,这是为何?” 听他说到这里,所有见过梅若风尸体的人都不由得暗自点头,在心中问了一句:这是为何? 易大夫道:“导致这种结果出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梅若风中刀之时,已经死亡。只有人死之后全身血液凝固,被刺之后,才不会大量出血。” 此言一出,堂下一片哗然。 梅若风怎么会在中刀之前就已死去? 杀人真凶难道不是梅怒雪? 案情再一次复杂起来。 易大夫却全然不理大家如何惊奇议论,只顾接下去说道:“在下曾用银针检查过梅若风的胃部,在他胃中发现了少量尚未来得及消化的鲥鱼汤和鲥鱼肉。”说到这里,忽然扭头望向花氏,问道:“梅夫人,三月初九日的晚饭,你们家吃了一道鲥鱼汤,当时桌上只有你们夫妻二人进餐,这没错吧?”得到花想容的点头肯定之后,他又道:“但是奇怪的是,我在梅若风胃里的鱼汤中发现掺得有一种迷药,而这迷药似乎又不太纯,里面还混合着其他的毒药。那种迷药气味极香极浓,这便是梅若风说那晚的鱼汤比平时浓香可口的原因。而致梅若风于死地的,正是这迷药中混入的毒药。这迷药与毒药,都是慢性之药,所以梅若风喝下鱼汤数个时辰之后才慢慢昏迷,并于昏迷中中毒死去。” 原来梅若风是中毒而死,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大感意外。 那么下毒者又会是谁呢? 大家都把疑惑和追问的目光投向了易大夫。 易大夫却不慌不忙,并不急于揭示谜底,仍旧娓娓而道:“起初,知府大人和我都怀疑问题出在做菜的厨子或端菜送菜的丫环身上。但经过调查得知,梅府厨房共有四个大厨,五个帮工,大家都在厨房里一起干活儿,任何一人想要在鱼汤里动手脚,都很难不被其他人发现。况且鱼汤做熟之后,两个大厨分别用汤匙试过味道,并未觉出汤中有异香之味,可见鱼汤在端出厨房之前并未被人下毒,问题并非出在厨房里。而端菜的丫环是三人一路,每人端一样菜,并排步入饭厅,同时上三样菜,若其中有人停下放毒,余人必察觉。所以亦可肯定,鱼汤在进入饭厅端上餐桌之前,都是干净的,安全的。但是鱼汤上桌之后,情况又怎样呢?梅夫人,还是请你来跟大家说一说罢。” 花想容脸上的神色忽地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目光垂下,望向地面,道:“饭菜上桌之时我家老爷还在里面书房看书,端菜的丫环们带上房门出去之后,饭厅里只有民妇一人,民妇不敢上桌,站着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老爷才从书房出来坐下吃饭,民妇才敢入座……” 易大夫问道:“在梅若风进厅之前,你在干什么?” 花氏道:“民妇什么也没干,只站在一边等他出来。” 易大夫目光一闪,盯着她大声道:“你说谎,就在这四周无人的短短一会儿,你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毒药,搀入了那一大锅鱼汤中。” 花氏脸色一变,连忙摇头道:“没、没有,我什么也没干。” 易大夫上前一步,逼视着她道:“有,肯定有,那一锅鱼汤从做好到被吃掉,只有这个时刻才有机会被人下毒。你若没有下毒,那么大一锅鱼汤你自己为什么不吃?厨房里的人说,你平时是最喜欢喝鲥鱼汤的,你常说这汤对滋阴养颜很有帮助。” 花氏忙道:“不,我、我也喝了鱼汤。” 易大夫双目如电,咄咄逼问道:“那怎么没见你中毒昏迷死亡?那一锅鱼汤从头至尾只有你才有机会下毒,你就是毒死梅若风的凶手。” “不、不……”花氏被他的凛然气势所逼,竟吓得连连后退,慌乱地摇着头,失声叫道,“我、我并没下毒,我在那鱼汤里放的只是迷药,并非毒药,他、他不是我杀的……” 易大夫不容她有丝毫喘息之机,踏上一步,厉声逼问:“那你为什么要在鱼汤里下迷药?” “我、我……”花想容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想要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知府大人哪容她多加思索,早已惊堂木一拍,喝道:“还不快如实招来,难道想叫本官大刑伺候不成?左右。” 左右行刑衙役大喝一声,冲上前来就要将花想容按倒在地。 花氏早已吓得花容尽失,魂不附体,双腿发软,扑通跪地,颤声道:“大人息怒,民妇愿招。我家老爷喝的鱼汤中的迷药,的确是民妇下的。” 10 知府大人坐在堂上,双目如电光般直射下来,问:“你为什么要给他下迷药?快说。” 花想容哆嗦道:“因为、因为只有将他迷倒,梅怒雪才能杀得了他,否则凭她一个弱女子,就算近得了他的身,却也杀他不死。” 知府大人问:“你又怎知梅怒雪要杀她父亲?难道你俩是同伙不成?” 花想容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民妇与这杀人凶手并非同伙。不过女人的心是最敏感的,民妇嫁入梅家不久,便已察觉梅若风父女有乱伦关系,而梅怒雪每次看她父亲,双目中都充满恨杀之意,民妇还发现梅怒雪每次回娘家‘探望’她父亲,身上都暗藏着一把匕首。民妇便是傻瓜,也看得出她早有杀人之心,只是在等待机会罢了。” 知府大人道:“而梅若风三年一次大祭父亲,独自守夜之时,无疑就是她动手的绝好机会。” 花想容点头道:“是的,民妇暗中跟踪过她好几回,发现她总喜欢到离她家不远的北门外树林中望着不远处的将军山和山上的明隍庙发呆,民妇便猜想她一定是想在三月初九她爷爷大祭之日潜入庙中动手杀人,只是怕被山下守护的随从发现而拿不定主意下不定决心。” 知府大人早已洞悉一切,问:“所以你就煞费苦心训练了一条小狗为她带路找到那通往庙中的地道,暗中助她完成杀人计划,是不是?” 花想容道:“是的。民妇的曾祖父曾是本朝开国元帅徐达将军手下的将官,当年徐将军在将军山下挖洞救主,我曾祖父也曾参与,并在闲时将这事写在了自己的文章里,传给了我爷爷及父亲,民妇小时也曾读过,早就知道将军山下有条地道,只是不知具体位置。后来民妇又找来祖上留下的其它书稿仔细研读,才终于找到这条不为人知的暗道。但如何把这条地道告诉梅怒雪而又不让她起疑心,却让民妇颇费了一番心思。” 第76章 情海恨杀(7) 知府大人推断道:“你首先找了一条十分惹人喜爱的小白狗,天天带它去那地道入口处玩耍,并在那里放了许多骨头食物让它吃,时间一长,它就记住了那地方,一到那树林子里,就必定会直奔那洞口觅食。然后,你再将它的一条腿活生生地扭断,将它丢弃在梅怒雪散步的路途上。你知道梅怒雪心地善良,打小就喜欢小狗小猫小动物,见到一条受伤的小狗,必定会抱回家收养救治,而且她最喜欢白色纯洁的东西,你特意选用一条雪白可爱的小狗来诱惑她,这样你便多了一分胜算。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却没有想到这小狗记得你就是扭断它腿脚的仇人,所以见面之后,对你狂吠不已,一下子便暴露了你们曾经的关系。花想容,本官说得不错吧?” 花想容点点头道:“的确如此。梅怒雪救回小狗,那小狗平时出来玩耍惯了,她若将它关在家里,它必烦躁不安,嗷嗷叫唤不已。她若放它出来散步,它必然会直奔那树林草丛中的地洞口寻找吃食。梅怒雪跟在它后面,必定会发现这条隐秘的地道。有了这条捷径,再加上梅若风早已被我的迷药迷昏在庙中,她要杀掉梅若风,自然不是难事。” 知府大人问:“你为什么要帮助她杀你自己的丈夫?” 花想容忽地咬牙道:“我要帮梅怒雪杀她父亲,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想得到梅家这幢大院子,还有梅若风的全部家产。我原本只是个在戏班里唱戏的穷戏子,能嫁入县太爷这样的富贵之家,自是十分荣幸。谁知过门之后我才发现,梅若风根本就没有看上我,更加没有喜欢过我,他娶我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每天晚上他都与我分房而睡,根本没有碰过我的身子,而暗地里他却与他的亲生女儿不清不楚,父女乱伦,当真令人发指。他既然对我并无情意,那我这县太爷夫人的位子自然就坐得不会安稳,他稍不如意,随时都有可能将我一脚踢出梅家大门,但我却不愿再回到过去,回到戏班去过那种清苦下贱的戏子生活,而要想长久保住这种富足生活,唯一的法子就是杀了梅若风,继承他的家产,一劳永逸,永绝后患。为了防止他女儿跟我争夺家产,最好的办法是让他死于自己亲生女儿之手,一来一旦案发梅怒雪必然会杀人偿命被判死罪,我就少了一个争夺家产的对手,二来她与她父亲有奸情,女儿不堪父亲凌辱,一怒弑父,顺理成章,绝不会有人疑心到我头上来。如此一来,梅若风这份偌大的家产,岂不就顺理成章成了我的囊中之物?” 知府大人皱眉道:“好歹毒的妇人,好歹毒的借刀杀人之计。其实自从昨日易大夫验尸之后,本官就已对你有所怀疑,只是要将你治罪却还略嫌证据不足,所以今天一开堂,本官就从吴过司马恨等人身上审起,为的是敲山震虎,好让你露出更多的马脚来,本官好将你一举拿下,当堂治罪。” 花想容早已胸有成竹,脸上居然并无多少惧怕之意,道:“请大人明察,民女只是在梅若风吃的鱼汤中放了些迷药,并无杀人之实,所以并无莫大罪过。而梅怒雪狠心弑父,我家老爷归根结蒂乃死于他这亲生女儿手中,她才是杀人凶手,论罪当诛,还望大人不要徇情枉法存心轻判才好。” “大胆花氏,”知府大人猛然一拍惊堂木,道,“梅若风明明是被你下毒害死在先,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花想容一怔,道:“大人,民妇冤枉,民妇在那鱼汤中下的确是迷药,并非毒药,望大人明察。” 韩青山望一望易大夫,问:“易大夫,花氏所言,可是实话?” 易大夫道:“花氏所言确是实话,据卑职所察,那毒药是混在迷药中一起下入鱼汤中的,所以她承认自己下了迷药,也就等于承认自己下了毒药。” 花氏见自己中了他的圈套,不由得脸色大变,连连喊冤,道:“大人,民妇真是冤枉,民妇下的真是迷药,并非毒药,否则民妇自行毒死梅若风即可,又何必大费周章引他女儿入彀呢?” 知府大人听她说得有理,心下也暗自疑惑,低眉想了一想,忽地问道:“花氏,那迷药可是你亲自去药铺买的?又是去哪家药铺买的?” 花想容摇头道:“不是,那迷药是民妇叫心腹丫环青梅去城西和春堂药铺买的。当时民妇对她说这两天夜里我老是睡不着觉,白天也打不起精神,叫她去药铺买点有助睡眠的迷药回来,我晚上吃了好睡觉。她并无怀疑,即刻就去了。这就是青梅。”说完,指一指身边的青衫丫环。 知府大人听了,扭头看向那丫环青梅,只见她十八九岁模样,颇有几分姿色,但眉目间透着几分狐媚轻佻之态,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问道:“青梅,还用得着本官差人去传城西和春堂和寿春堂当日在柜台上的伙计来当面对质,问明你那天到底买了些什么药吗?” 他瞧青梅脸上神色,猜想那日她多半是先买了一包迷药,然后再买了一包毒药搀入其中,但她为了防止日后有人问起,自然不会在和春堂药铺同时买这两种性质截然不同的药,多半是找到两家药铺分开来买,而昨日他坐轿从西门经过,发现那里只有和春堂和寿春堂两家药铺,她所买的迷药和毒药多半便是自这两处分别购得,所以他同时将这两家药铺的名字说了出来,看她作何反应。 青梅哪见过如此阵势,早已吓得浑身筛糠似的发抖,急忙跪下叩头道:“大人饶命,奴婢愿招。那天奴婢去和春堂买迷药之时,的确顺道在寿春堂买了一包毒药搀入其中。” 知府大人盯着她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梅看了看跪在身边的花想容,见她正用恶毒的目光向自己望来,不由得心中一惊,急忙向旁边挪开两步,防止她突然扑上来发难。 她低头道:“因为奴婢早已察觉老爷对夫人似乎并无情意,而老爷对奴婢却颇、颇有照顾,奴婢以为有机可乘,只要夫人一死,老爷必会纳奴婢入室,所以听说夫人要服迷药帮助睡眠,奴婢便起了歹心,在她要用的迷药中混入了少许慢性毒药,只等她服下之后于睡梦中慢慢中毒死去,奴婢便可取而代之。谁知她买这迷药却是给老爷吃的……若是早知如此,打死奴婢也不敢在迷药中下毒了……奴婢一时糊涂,请大人开恩,求大人饶命……” 她说到这里,堂下早已哗然一片,谁也未曾料到这桩命案背后,竟然牵涉如此多的人,竟然有着如此多的离奇故事,当真匪夷所思,令人唏嘘。 那花氏听得青梅这般招供,自己果然无心之中成了下毒杀人的凶手,不由得又惊又怒,扑上去就要与其拼命,却早有衙役在旁拖住,将其按倒。 11 知府大人在堂上正襟危坐,惊堂木用力一拍,众皆肃静。 他目光一扫,喝道:“堂下一众人等听判。” 吴过、司马恨等急忙跪下,只听知府大人道:“青阳县衙捕头吴过与本案并无牵连,不必治罪,且退到一旁。” 吴过谢过大人,起身退到一边。 知府大人又道:“青阳县衙水陆两路总捕头司马恨及其妻梅怒雪,你夫妻二人虽无杀人之实,却怀杀人之心,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现将司马恨县衙总捕头一职革去,暂由县衙捕头吴过代职,本官判你夫妻二人各杖刑三十,当堂执行,以儆效尤。” 司马恨听得知府大人如此判法,实在比他想象中的要轻得多,显是知府大人念他夫妻苦难深重,其情可勉,有心轻判,不由大为感激,连叩三个响头,拜谢道:“多谢大人恩典,草民愿为妻子代受杖刑,望大人恩准。” 知府大人向梅怒雪一瞧,见她脸色苍白,身子羸弱,只怕受不起这三十杖刑,当即点头同意,掷下一枚签票,左右立即将司马恨拖下,将衣裤剥至臀下,就噼里叭啦打起来。 那行刑皂隶平日颇为敬重这位总捕头,下手之时,已手下留情,只使了七分力气,但饶是如此,打得四五十下,早已皮开肉绽,血染衣衫,几次痛晕过去。 梅怒雪一旁看着,早已泣不成声,正要求知府大人将剩下的十杖施于自己身上,旁边却忽地站出一人,跪禀到:“大人,卑职愿为司马恨代受杖刑十下,请大人开恩。” 司马恨忍痛一看,却正是先前自己极力诬陷嫁祸之人吴过,见他不计前嫌,愿代己受刑,又是惭愧又是感动,心头一热,就要流下泪来。 知府大人见吴过有这份胸襟,也暗自点头嘉许,道:“也好。” 吴过谢过大人,立即伏下,受了十下杖刑,并无大碍,自行站起。 梅怒雪也急忙上前,含泪将丈夫扶起,夫妻相对,竟哽咽难言,恍如隔世。 知府大人接着判道:“梅府丫环青梅,你买毒杀人,虽非直接下毒之人,亦可算作帮凶,本府治你一个从犯之罪,判流刑二千里,永世不得回乡。你可服判?” 青梅流下泪来,叩头道:“奴婢服判。” 知府大人略一扭头,锐利如锥的目光直向花想容望去,道:“花氏,你为谋家产,毒杀亲夫,嫁祸于人,用心险恶,罪加一等,本府判你死罪,一待上报核准,秋后即行处决。你可服判?” 花想容面如灰死,浑身筛糠似的颤抖,忽地脚下一湿,竟然当场失禁,“啊”地一声,吓得晕瘫在地。 左右两名衙役立即上前,将她拖下。 知府大人扫了众人一眼,最后道:“未有新官到任之前,青阳县衙一切政务暂由县丞卢文超卢大人代理,刑事缉捕之事,由吴过全权负责。如无异议,即刻退堂。” 堂下众人急忙恭送知府大人离去,三班衙役齐喝:“威——武——” 第77章 死亡剧组(1) 1 惊悚电影《死神来了》剧组拍摄完最后一个镜头时,大家都显得很兴奋。 导演景海琛说晚上请大家吃大餐,算是给大家摆庆功宴。大伙齐声高喊:“导演万岁!” 景海琛原本是省城影视艺术学院导演系的一名教授,几年前下海,拍了几部文艺片,一直没有火起来。 去年他拍了一部低成本的惊悚电影《死神来了》,演员都是省城影视艺术学院话剧社的学生,讲述的是一个电影剧组被死神诅咒,不断有人神秘死亡的惊悚故事。在为期一个多月的拍摄过程中,剧组就不断传出有灵异事件发生。 影片杀青之际,女主演、省城影视艺术学院大一女生常薇璐忽然离奇跳楼自尽,更是令这部惊悚电影从片内到片外,都充满了惊悚悬疑色彩。 电影未映先火,吊足了观众胃口。上映之后,票房大赚,被誉为去年最火的一部惊悚电影。 景海琛趁热打铁,又拍摄了《死神来了》第二部。 无独有偶,就在剧组拍摄最后一个镜头——男主演成云跳楼的场景时,因为吊威亚出现失误,成云竟然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直接从五楼楼顶“飞”了下来,当场毙命。 这亡命一跳,被众多娱乐报纸誉为“史上最真实的死亡镜头”。 看到《死神来了》系列惊悚电影如此卖座,景海琛决定自己投资,自己做制片人和导演,拍摄《死神来了》第三部。 他相信这第三部,一定会比前两部更火。 景海琛之所以对自己投资拍摄的这部惊悚电影如此有信心,除了前两部电影余热尚在,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演员阵容。 在这部电影里,他除了请到省城影视艺术学院表演专业的学生参与演出外,还请到了现正蹿红的恐怖片明星牧芝担纲女主演。 今年27岁的牧芝,还在省城影视艺术学院念书时,就已经认识了景海琛教授。毕业后参演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在景海琛的文艺片里演女一号。后来她跟一位名导演合作,连续主演了几部惊悚电影,受到观众好评,被誉为新一代惊悚片女皇。 按理说以她现在的名气,是不可能出演一部小制作的惊悚电影的。她答应参演《死神来了》,并不是看景导的面子“友情演出”,而是因为有把柄握在景海琛手里。 原来在牧芝出道之初,为了能在景海琛的电影里演女一号,曾经被景海琛“潜规则”过。后来牧芝演惊悚片成名后,便再也没有跟景海琛合作过。 这次景海琛用超低的片酬请她出演惊悚电影《死神来了》第三部的女一号,她自然不愿意。不想景海琛却拿出一张光盘,播放给她看。 光盘里储存的,正是她当初被景海琛“潜规则”的高清镜头。 景海琛说只要她参演这部惊悚电影,影片杀青后,他就把光盘给她,并且保证没有复制,以后也不会再找她的麻烦。要不然,他就把这段视频放到网上,叫她身败名裂。 牧芝被逼无奈,只好忍辱答应。 景海琛将《死神来了》第三部的拍摄地点选在了离省城数百里之遥的一个偏远小镇——青阳市南岳镇。 这是一个风景优美的旅游小镇,镇子后面有一座南岳山,山势奇诡,林木阴森,据说大清朝的时候,曾国藩曾在此坑杀数万太平天国士兵,山中阴气积聚,常有灵异事件发生。 《死神来了》第三部所有的故事情节,都是在这座神秘的南岳山中展开,诡异的环境,更是增加了影片的惊悚效果。 剧组全体人员忙碌了近两个月,电影总算杀青了,大伙都松了口气。 在片场吃了两个月的盒饭,导演终于大发慈悲,要请全体演职人员吃大餐,大伙自然十分高兴。 庆功宴上,大伙端着酒杯,一个一个轮流向导演敬酒。 景海琛来者不拒,喝得满面红光。 坐在他身边的男一号舟小扬更是像跟杯子里的酒有仇似的,不断地找景导碰杯敬酒。 舟小扬是省城影视艺术学院表演系的大四学生,身形高大,长相帅气,酒量也不俗,这次能演上男一号,看来真的是对景导感激不尽呢。 面对这热闹场面,只有一个人置身事外,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着啤酒,这个人就是女一号牧芝。 现在不要说叫她上前给景海琛敬酒,哪怕是多看他一眼,她都会觉得恶心。 景海琛将她招入剧组之后,色心不死,不但经常在片场骚扰她,还隔三差五叫她到他房里谈剧本,谈着谈着,就把她摁倒在床上,更有甚者,心血来潮时居然还半夜打电话叫她去外面竹林里“打野战”。稍有不从,就以光盘相威胁。 牧芝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剧组里多待,恨不能马上从这个肮脏之地消失。 “丫头,在想什么呢?” 正在牧芝皱眉发呆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扭头看时,身后已站了一个人,是华叔。 华叔是这部电影的编剧,为人极其古板,一直在片场守着,导演要改动剧本上的一个字,他都要争论半天。剧组里人人都怕他。 他却唯独对牧芝态度极好,喊她的时候也不称呼她的名字,只是亲热地叫她“丫头”。 有时碰上景海琛对牧芝暗施“咸猪手”,别人慑于导演的权威假装视而不见,生性耿直的华叔却总会站出来替她解围。 自小生活在单亲家庭的牧芝觉得,华叔很像自己想象中的父亲。 华叔拖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问:“丫头,怎么不去给景导敬酒呀?” 牧芝把头一偏,赌气似的说:“不去。” 华叔呵呵一笑说:“丫头,在这个圈子里吃饭,总还会与他碰面的,别把脸撕破,过去给他敬一杯酒,说两句场面话,就过去了。” 牧芝知道华叔是为了自己好,不忍拂他好意,犹豫一下,就端了杯酒,起身朝景海琛走去。景海琛瞧见她走过来,大声笑道:“哈,我们的大美女终于耐不住寂寞了。” 牧芝勉强一笑,说:“导演,多谢关照,我敬你一杯。”拿起酒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 景海琛仰起脖子,很豪气地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在她耳边喷着酒气小声道:“今晚九点半,我在山后竹林等你。” 牧芝一怔,心就沉了下去。景海琛曾经用摩托车载她到山后竹林里“谈剧本”,她当然知道他今晚叫她去是什么意思。 她恨不得把手里的酒杯砸到他头上。 2 这一场庆功宴,从下午四点,一直闹到晚上八点多。 大伙都喝了不少二锅头,从酒店出来,感觉兴犹未尽,嚷着要见识见识旅游小镇的夜生活,就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地逛夜市去了。 牧芝因为心中有事,无心逛街,独自一人早早地就回了住处。 剧组并没有住在酒店,而是驻扎在南岳山下一幢四层高的老房子里。 这幢房子叫作南岳山庄,四面高楼相连,呈“口”字形结构,中间围着一个小天井。山庄面南背北,前水后山,暗合“山水聚会,藏风得水”之意。 据说这本是九十年代初期一位省级高官建造的私人别墅,后来这位高官因为贪污受贿,东窗事发,在山庄里跳楼自尽。原本是藏风得水的风水宝地,一夜之间变成了凶宅。 后来这座山庄被政府拍卖,一位煤矿矿主以低价购得。 这位矿主正好是景海琛的同学,听说景海琛要到南岳山拍电影,就主动提出将这幢旧别墅楼借给剧组居住。 景海琛省了一笔住宿开支,自然求之不得。 南岳山庄其实已多年无人居住,只有大门里边的小房间里住着一位看门老头儿佟伯。 牧芝回到南岳山庄时,佟伯正穿着背心和裤衩坐在拱形大门前听收音机。 牧芝跟佟伯打过招呼,就上楼去了。 她住在北面三楼最中间的一间大房子里。 按照景海琛的安排,除了导演和女一号独住单间外,剧组其他的人,都是两人共处一室,分散住在三楼和四楼。 牧芝回到房间,洗完澡,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夜里九点十分。 她坐在床边犹豫好久,景海琛约她晚上九点半到山后竹林“谈剧本”,其目的可想而知。去吧,她实在不甘心再次受辱;不去吧,又有把柄握在景海琛手中,要是真的把他惹恼了,将光盘里的内容在网上公布出来,她的星途便算是彻底葬送了。 考虑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再去见景海琛一次。 她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借这个机会,跟他作个彻底了断! 牧芝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华叔叼着烟斗从四楼走下来。 “丫头,出去呀?”华叔向她打招呼。 她点点头说:“天气太热,出去散散步。” 她不想让华叔看出什么,所以撒了个谎。 华叔说:“是呢,天气闷得很,只怕有大雨下呢。我也想去街上透透气。” 走出山庄大门时,忽然听见一阵“哇哇”的声音,牧芝转头看去,只见男一号舟小扬正用手扶着门口的大石狮子,蹲在地上使劲呕吐。 她皱皱眉头,心想这孩子真的是喝多了。走过去递给他一包纸巾。 舟小扬头也没抬地接过纸巾,擦擦嘴巴,若无其事地往大门里走去。 从山庄向东步行约十来分钟,有一片楠竹林,每一株楠竹都有碗口粗细,数十亩竹林连成一片,颇为壮观。 白天的时候,有一些游人到此观光拍照,一到晚上,风吹竹叶,发出可疑的沙沙声,就没有人敢贸然靠近了。 牧芝沿着一条水泥小道向东走着,路上灯光昏暗,看不见一个行人。来到竹林边,远远地就看见路旁停着一辆摩托车,她认得那是景海琛的坐骑。这辆雅马哈本是他那位矿主同学弃置在别墅里的,正好被景海琛派上用场,整天骑着它在片场横冲直撞。 牧芝从停摩托车的地方走进竹林,果然看见景海琛背对着水泥小道坐在草地上,身子靠着一株楠竹。 牧芝叫了一声“景导”,景海琛居然没有反应。从背后走近一瞧,才知道他耳朵里塞着耳机,头上戴着工作时常戴的鸭舌帽,正在听手机音乐。难怪听不见她的叫声。 她站在他身后,正想大声再叫,忽然瞥见脚下的草地上裸露出一块砖头大小的石头。 她的心猛然一跳。 她本来是抱着要跟景海琛作个彻底了断的心思来的,但她心里明白,景海琛是个老奸巨滑贪得无厌之人,绝不会就此轻易放过她。如果《死神来了》第三部赚了钱,他会继续以光盘为要挟,逼她拍第四部、第五部…… 等待她的,将是无边噩梦。 要想真正彻底了断此事,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让这个可恶的男人立即死去! 这个想法倏地冒出,就再也挥之不去。 她看着地上的石头,努力回忆着,今晚景海琛约自己到竹林里来,并没有旁人知道,自己一路走过来,也没有碰见其他人。 如果景海琛死在这里,绝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 她酒量有限,晚餐时喝了几杯啤酒,本已有些微醺之意,此时酒意上涌,酒壮人胆,心中杀意更浓。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石头,高高举起,猛然往景海琛头顶砸去。 景海琛猝不及防,挨了这致命一击,连哼也不哼一声,就侧着身子,软软地歪倒在地,再也不动弹了。 牧芝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顾不得再多看景海琛的尸体一眼,扔下石头,转身朝竹林外跑去。 3 牧芝奔回南岳山庄,看门人佟伯正准备关门,两扇厚重的大木门已合上一边,她赶紧闪身进门,跑上楼,冲进自己房间,砰一声关上房门,人就靠在门背后,软瘫下来。 她牙关打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又惊又怕,眼泪狂涌而出。 她没有开灯,就那样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倚门而坐,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然扯起一道惨白的闪电,紧接着一声惊天劈雷,在头上炸响。 牧芝脸色煞白,抱紧自己双肩,在黑暗中惊惧地战栗起来。 雷声过后,哗啦一声,瓢泼大雨就铺天盖地下了起来。 也不知在黑暗中呆坐了多久,她终于恍过神来,支撑着站起身,摸索着摁了一下电灯开关,倏然亮起的灯光,刺得她两眼生疼。 她抹抹脸上的泪水,到浴室仔仔细细冲了一个澡,又把换下的衣服鞋子全都洗了,确认自己身上再也没有留下涉足过山后竹林的痕迹,才略略放心。 牧芝看看手机,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收拾心情,正要上床休息,忽然听到风雨中传来一阵“嗵嗵嗵”的声音,似乎连房子都要一起震动了,侧耳一听,原来是有人在外面使劲擂着山庄的大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从外面回来呢?她心生疑惑,打开房门,从走廊的木栏杆上探身下看,只见佟伯听到打门的声音,光着膀子从门房里跑出来,嘴里一个劲地喊:“别敲别敲,来了来了。”从里面移开门闩,吱嘎一声打开大门。只听一阵油门轰响,一辆黄色的雅马哈箭一般从台阶斜坡上窜进来,一直冲到天井中央,才熄火停下。 摩托车上的骑手个子高高的,穿着一件十分特别的火红的雨衣,戴着头盔,牧芝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正是景海琛吗? 她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头从栏杆上栽下来。 这、这怎么可能?景海琛不是明明已经被我用石头砸死了吗?难道他根本没死?对,肯定是我当时惊慌之下用力太轻,只是将他打晕过去。 想到这里,她顿觉心头一轻,毕竟自己还不是杀人犯。 但是转念一想,我用石头袭击了他,他会不会报复我呢?嗯,应该不会,当时他坐在竹林里听音乐,一直没有回头,应该不知道在背后袭击他的人是我。虽然不必再为自己是杀人凶手的事担心,可是随着景海琛的“复活”,她跟他之间的恩怨仍然没有了结,这可怎么办呢? 她心中一连转了好几个念头,一颗刚刚放下的心,又不由得悬了起来。 她站在走廊暗影里向下看,只见景海琛取下头盔挂在摩托车上,穿着雨衣戴着雨帽,走进楼梯间,噔噔噔上了三楼。 景海琛住在南面三楼,与牧芝的房间正好隔着天井相对着。 景海琛掏出钥匙打开门,然后又砰一声关上房门。 屋里很快亮起灯光,将他瘦长的身影映在拉着窗帘的窗户上。 只见他进屋后,先取下雨帽,脱下雨衣丢到一边,然后弯下腰,掸了掸鞋子上的泥水,就在这时,似乎是挂在腰间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接电话。 第78章 死亡剧组(2) 不知是因为下雨,声音嘈杂,还是信号不好,他说话的声音很大,牧芝隔着天井,也能勉强听清。 “喂……嗯,是我……是你呀?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这事非得今天晚上说清楚吗?……见我?现在呀?好晚了呢……哦,那好吧,你等着,我马上赶过来……” 从断断续续地谈话内容判断,似乎是什么人有紧急事情要立即见他面谈。 景海琛只得又穿起雨衣戴上雨帽,下楼走到摩托车旁边,戴上头盔,自己打开大门,跨上摩托车,屁股一冒烟,又冲进了屋外的雨雾夜色中。 等佟伯听到声音出来关门时,摩托车早已不见影儿了。 牧芝望着缓缓关上的大门正自发呆,忽然听到头顶有些声音,抬头一看,却是男一号舟小扬也在楼上探头观望。 他住在四楼,正是牧芝头顶的那间房,与剧组男二号同住。 舟小扬似乎没有看得太清楚,见牧芝也在探头察看,就俯下身来问:“牧芝姐,刚才是景导回来了吗?” 牧芝点头说是的,回来又出去了,好像有人打电话找他有急事。 舟小扬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很快将身子缩了进去。 牧芝心情复杂地回到自己房里,一时睡意全无,就坐在床上拿出手机上网玩。 屋外雨声渐小。 她刚在QQ上跟别人玩了几局斗地主,就听得天井里传来“砰”的一声响。 几秒钟后,楼道里忽然有人扯着嗓子喊起来:“不好了,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牧芝吓了一跳,急忙奔下床,开门探身下看,只见天井中央趴着一个人,周围一片鲜红的血迹。 她心中一紧,趿着拖鞋就跑下了楼。 佟伯听到声响也跑出来,打开了天井里的大灯。 牧芝定睛看去,趴在血泊中的人,居然就是刚刚还跟她说过话的男一号舟小扬,不由得惊得呆住。 剧组里的其他人听到声响,陆陆续续跑下来。 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天井里湿漉漉的,众人冒雨围在舟小扬身边,一时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只有佟伯大着胆子上前,扳过舟小扬的脸看了一下,摇着头说:“脑浆都摔出来了,没救了。” 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人群中,忽然有个女孩捂着脸尖叫起来:“诅咒,死神的诅咒!” 众人心里一寒,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关于这部电影的恐怖传说:拍《死神来了》第一部时,女一号常薇璐离奇跳楼自尽;拍第二部时,男一号成云飞身一跳,上演最真实的死亡镜头;现在第三部刚刚杀青,男一号居然雨夜坠楼…… 电影版的《死神来了》,居然在现实生活中真实上演。 下一个,死神会看上谁呢? 冰凉的雨水中,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锥心的寒意。 “佟伯,开门,开门!” 屋外忽然响起拍门声,把沉默中的每个人都吓了一跳。 佟伯急忙跑去开门,进来的是编剧华叔。 他没有打伞,几乎被淋成一个落汤鸡。 一边进门一边说找了个麻将馆打麻将,不成想回来的时候碰上了大雨…… 话音未落,一抬头,看见大伙都站在天井里,地上躺着一具尸体,顿时呆住。 牧芝把事情经过跟他说了,华叔就问:“景导呢?” 牧芝说:“好像有事出去了。” 华叔环视众人一眼,剧组里都是一班年轻人,他算是年纪最长的。 他很快冷静下来,说:“大伙退后一点,不要移动尸体,保护好现场。”回头对佟伯说,“快打电话报警。” 4 十多分钟后,雨势渐止,一辆警车呼啸而至,停在南岳山庄门口,从车上跳下几名警察,为首一人是个胖子,一顶警帽戴在他头上明显的小了一号。 他一到场,就亮出了警官证,并自我介绍,说他姓彭,是镇派出所所长。 彭所长先蹲下身查看了死者尸体,见尸体已经冰凉,确实早已身亡,便回头让几名警察控制现场。又找剧组的人问了死者的姓名和身份,了解到剧组来青阳镇的原因后,才开始询问事发经过。 大家面面相觑,都说自己是听到“砰”的一声,出来察看时,才知道有人跳楼了。 彭所长得知死者生前与人同住四楼一室之后,扫了众人一眼,问:“你们,谁跟他住一个房?” “我……”正蹲在台阶边瑟瑟发抖的男二号举了一下手,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 彭所长招手叫他过来,问:“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二号也还是一名在省城影视艺术学院念书的学生,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脸色苍白,说话都有点哆嗦。 他说:“我、我今晚吃完晚饭,就到街上闲逛,一直到晚上十点才回房。我回来的时候,舟小扬已经在房间里,正在沙发上用他的手提电脑看电影。不过我看他两眼发直,表情木讷,与其说是在看电影,还不如说是在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更贴切。我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我知道他晚上喝了不少酒,有点反常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大概到了夜里十点半的时候,天井里传来摩托车的声音,他出来看了一下,回到房间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他回来了。’我随口问他,谁回来了?他说景海琛。我心想,景导经常晚出夜归,这有什么奇怪?所以也没往心里去,见手提电脑里的电影好看,便也坐下来一起看。但舟小扬却再也坐不住,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他走出去,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忽然一声不响地越过栏杆,从四楼跳了下去……” “你等会儿。”彭所长打断他的话说,“你是说,他是自己跳下来的,并没有人推他,是不是?” 男二号说:“是的。” 彭所长盯着他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男二号说:“我从开着的房门口正好可以看见他站立的位置呀,我就是看着他自己跳下楼的,当时我惊得呆了一下,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再说我跑出来的时候,走廊里并没有其他人。第一个喊‘有人跳楼’的人,就是我。” 彭所长问:“作为同处一室的室友,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跳楼自尽吗?” 男二号摇头说:“不知道,尽管他平时看起来有点忧郁,但还不至于到想不开要跳楼的地步。再说他的梦想是当演员,现在拍摄的第一部电影刚刚杀青,自己都还没有看到自己主演的作品,就这么匆忙地跳楼自尽,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彭所长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想法。男二号四下里瞧瞧,忽然目光闪烁,心神不安地压低声音说:“所以我说,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死神的诅咒,他被死神诅咒了,逃也逃不掉。” “死神?诅咒?”彭所长愣了一下。 男二号就把《死神来了》剧组被死神诅咒,接二连三出事的传言跟他说了。 彭所长撇撇嘴道:“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这个案子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暂时只能按自杀事件处理,等会我们叫殡仪馆的车过来拉尸体。明天我把案子上报到市局,请刑侦大队的同事再跟进一下。对了,你们剧组的人,都在这里吧?谁是负责人?” 男二号说:“我们剧组的负责人是景导,导演景海琛。” 彭所长望着剧组的人问:“这里哪个是他?” 男二号说:“他出去了,刚才我们已经打过他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除了他,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 彭所长点点头说:“行,我记下了。等你们导演回来你告诉他,叫他明天一早到派出所说明一下情况。” 不大一会儿,殡仪馆的灵车开了过来,舟小扬的尸体被抬上车,拉走了。彭所长也挥挥手,带着几名手下上了警车。 牧芝站在天井里,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血迹,总觉得这位彭所长把这件案子了结的简单了些。 但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自己却也说不上来。 5 牧芝回到自己房间,已近凌晨两点。 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舟小扬坠楼身亡,一动不动趴在血泊中的场景,就像一帧高清照片,定格在她脑海里。 她早就听说过《死神来了》剧组被死神诅咒的传闻,但从未放在心上,现在男一号舟小扬无缘无故跳楼自尽,血淋淋的尸体就躺在她眼前,她才蓦然惊觉,这个剧组的确像是被死神诅咒过一样,处处充满了诡异。 还有一件事,同样也让她大惑不解,那就是景海琛的去向。 他深夜回来之后,接了个电话,立即又骑着摩托车出去了。 他到底去了哪里?剧组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他真的不知道在竹林里袭击他的人是她吗? 他还会回来吗? 难道这个不祥的剧组,真的遭到了死神的诅咒吗? 这次死的是男一号,下次被诅咒的将会是谁? 会是她这个女一号吗? 她的心被一种神秘而难以言喻的恐惧紧紧慑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被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惊醒,她穿着睡衣起床开门,门口站着剧组的女剧务。 女剧务说景导出事了,警察在天井等着咱们,赶紧穿好衣服下楼。 牧芝的心猛然一跳,急忙换好衣服,连脸也来不及洗,就匆匆跑下楼。 剧组所有的人,除了导演景海琛和昨晚跳楼身亡的男一号舟小扬,其他人都站在了天井里。 天井台阶上站着两名警察,其中一个胖子,正是昨晚来过的彭所长。 彭所长说:“你们这帮人可真不省心,昨天的案子还没结呢,今天又逼着我起了个大早。” 原来今天早上有人到山后竹林里锻炼身体时,发现草丛中躺着一具尸体,于是立即报警。彭所长带人赶到现场后发现死者为男性,口袋里有一叠相同的名片,上面写着导演景海琛几个字,于是他就想这应该是昨晚剧组里那位不接电话的负责人了。 他立即打电话将情况报告给市局,市刑侦大队的人很快就赶到了现场。 他现在要带剧组的人去现场确认死者身份,并接受问询。 牧芝的心往下一沉。 剧组的人都还没有从昨晚舟小扬“被死神诅咒”而离奇跳楼的惊恐中恍过神来,现在听到导演竟然也遭到噩运,不由得面面相觑,每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与恐惧。 大家默默地来到山后竹林边。 竹林里已拉起红色警戒线,许多警察在警戒线内忙碌着。 牧芝看见一辆雅马哈摩托车停在路边,车上挂着景海琛的火红色的雨衣,还有蓝色头盔,都是他昨天深夜骑摩托车离开南岳山庄时穿戴过的。 竹林里的草丛中倒卧着一个人,一名警察正围着他喀嚓喀嚓地拍照。 因为站在警戒线外,相距太远,并不能看清死者样貌。 彭所长冲着警戒线内一名脸膛黝黑的中年警察喊:“范队,我把剧组的人全都叫来了。” 那个被称作“范队”的警察头也不回地说:“让他们在警戒线外等着,叫两个人进来辨认一下尸体。” “你过去。”彭所长朝昨晚跟他说过话的男二号指了指,又瞅瞅牧芝,“美女,你也过去吧。” 牧芝和男二号拉高警戒线,弯着腰钻了进去,走到草丛里,只见地上躺着的男人,头盖骨已被砸成莲花状,旁边还有一顶带血的鸭舌帽。 牧芝的心怦怦直跳,胃里一阵痉挛,忍不住蹲在地上使劲呕吐起来。 男二号脸色苍白,眼睛再也不敢朝尸体的方向看,侧过脸对警察说:“是、是他,是景导……” 范队把他俩叫到旁边,一边扯下手上的白色手套一边说:“我叫范泽天,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你们叫我范队就行了。” 看到他俩同时点了一下头,他又接着说,“我现在问你们,你们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 男二号抢着说:“是昨晚十点多,当时他骑着摩托车回来了一趟。” 牧芝补充说:“对,他骑着摩托车回到剧组,好像在屋里接了个电话,似乎是什么人有急事要见他,所以马上又骑着摩托车出去了。我看过手机上的时间,当时应该是十点半之后的事了。”她又把自己隐约听到的景海琛接电话时说的话,对警察说了一遍。 “你提供的线索,对我们非常有帮助。”范泽天一边点着头一边说,“据咱们的痕检人员勘察,死者系被钝器击碎头骨,也就是咱们平常说的天灵盖,而致其死亡。凶器已在尸体旁边找到,是一块砖头大小的石头。估计死者遇袭时戴着鸭舌帽,所以帽子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据法医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天夜里九点至十二点之间。我们已经咨询过气象局的人,昨晚的大雨是夜里十点左右下起来的,大约在夜里十一点半左右停雨。死者的摩托车停在路边,走进竹林时已经脱下雨衣,这说明当时大雨已经停止。再加上你们在十点半左右见过死者,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景海琛具体死亡时间是在昨夜十一点半至十二点之间。今天早上天快亮的时候,又下过一阵大雨,凶手留在石头上的指纹及在草地上踏过的足迹,都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这对我们侦破此案十分不利。” 当他说到景海琛是被那块石头砸死的时,牧芝身子忽然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她彻底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昨晚九点半的时候,在景海琛头上砸了一下,没有砸死他,难道两个小时之后,在相同的地点,居然有人用相同的石头相同的手法,将他砸死了? 范泽天瞧了她一眼,说:“根据你反应的情况来看,景海琛是昨天夜里十点半之后离开剧组的,而他的死亡时间则在十一点半之后,这其中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从你们的住处到这片竹林,如果是骑摩托车,最多需时数分钟。这中间的一个小时时间,景海琛是一直在这竹林里,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他手机里只有你们后来打给他的未接电话,之前的通话记录都已经被删除,所以昨晚到底是谁打电话约他出来见面,我们一时半会还查不到。你们有这方面的线索吗?” 牧芝和男二号同时摇头。 男二号说:“我们只听说景导跟南岳山庄的主人是同学,可是那位同学现在正在国外旅游。除此之外,没听说景导在这镇子上还有其他朋友。” 第79章 死亡剧组(3) 范泽天点点头说:“嗯,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所以警方推测,昨晚打电话约他出来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杀死他的凶手,而且这个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你们剧组的人。” 牧芝听到这话,身子又晃了一下。 男二号摸摸后脑勺说:“可是昨晚十一点半至十二点钟,景导遇害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剧组的人全都在南岳山庄接爱那位彭所长的调查,谁也不可能有作案时间呀。” 范泽天想了一下,问:“那么昨天晚上,景海琛接听那个神秘电话的时候,有谁不在剧组里?” 男二号回忆了一下,说:“好像只有华叔不在。” 范泽天又问:“昨天晚上,你们剧组回来得最晚的人是谁?” 男二号说:“也是华叔。” 牧芝说:“我记得舟小扬跳楼之后,我们正围在天井里束手无策时,华叔就在外面叫门。舟小扬的手表摔烂后停在了十一点过三分这个时间点上,大约十多分钟后华叔就回来了。那时应该是十一点十五分左右吧,误差不会超过三五分钟。” 范泽天向站在警戒线外面的剧组人员看了一眼,问:“华叔是干什么的?哪一个是华叔?” 牧芝用手指了一下,说:“他是我们的编剧,就是年纪最大的那一个。” 范泽天说:“你去叫他过来,我有话问他。” 6 牧芝把华叔从警戒线外面叫进来时,华叔嘴里正叼着他的石楠木烟斗,烟斗里的烟丝早已熄灭,他却浑然不觉,仍然津津有味地抽着。华叔其实并不老,也就四十多岁年纪,只是在这班年轻大学生中间,显得有点鹤立鸡群了。 范泽天上下打量华叔一眼,开门见山地问:“昨天晚上,你是最晚回剧组的人,是不是?” 华叔点点头说:“是的,我回来的时候,除了导演,其他人都在天井里。” 范泽天话锋一转,盯着他问:“昨晚你去了哪里?” 华叔呵呵一笑说:“我这人没有别的爱好,只喜欢在闲暇时间摸两把麻将。昨天我吃过晚饭回剧组洗完澡就出去了,在楼道里还碰见牧芝这丫头来着。当时大概是九点多钟吧。我逛到街上,找了家麻将馆,搓了两个小时麻将,直到深夜十一点多才散场回去。” 范泽天眼里露出怀疑的目光,看他一眼,说:“那你告诉我,你在镇上哪家麻将馆打麻将?” 华叔皱皱眉头说:“这可就难说了。我看这里街上麻将馆挺多的,一家挨着一家,我当时也只是随意走进一家,并未多加留意,现在已经不记得到底去的是哪一家麻将馆了。” 范泽天语气生硬地道:“这么说来,你是提供不出昨天晚上九点至十一点,你确实是在打麻将的确切证据啰?” 华叔叼着烟斗说:“如果你一定要这么理解,那也可以。” 范泽天道:“我再问你一次,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到过竹林?” 华叔用调侃的语气说:“没有。这里是小青年谈恋爱的地方,我从来没有来过。” 范泽天点点头,又上下瞧了他一眼,忽然盯着他脚上那双黄皮鞋问:“你穿多大码的鞋?” 华叔说:“我人瘦脚大,穿44码的鞋。” 范泽天脸色微微一变,说:“把你右脚的鞋脱下来给我看看。” 华叔眼里掠过一丝狐疑之色,但还是照着他的话去做了,弯腰脱下一只皮鞋,递给他。范泽天叫过旁边一名痕检员,要他把鞋子拿去比对一下。 范泽天扫了华叔及旁边的牧芝一眼,说:“昨晚下过大暴雨,凶手留在现场的痕迹基本都已被雨水冲刷掉了,但是我们仍然在死者摩托车旁的泥土上提取到了一枚鞋印,经初步分析验证,那是一只44码的男士皮鞋脚印。” 华叔听到这里,不由得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踩在草地上的光脚板,眼里掠过一丝惊慌之色。不大一会儿,警方痕检人员来向范泽天报告,基本可以确认,现场提取到的大码鞋印,就是这只黄色皮鞋留下的。范泽天目光如电,直朝华叔望过去。华叔脸色苍白,目光闪烁,竟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叼着烟斗一阵猛吸。 范泽天提醒道:“你的烟斗里已经没有烟丝了?” 华叔一怔,这才注意到烟斗已经熄火,慌忙拿下烟斗,要往里面装烟丝。范泽天已经心中有底,用已然洞察一切的口吻道:“说吧,你为什么要杀景海琛?” 牧芝一愣,道:“范队,你搞错了吧?景导的死亡时间是在昨天夜里十一点半至十二点之间,但华叔昨晚十一点十五分左右就已经回剧组了。景导被杀的时候,他正在南岳山庄,这一点剧组所有的人都可以作证。” 范泽天微微一笑,说:“关于这一点,凶手给我们玩了一个小小的花招。他动手杀景海琛的时候,其实仍然在下着雨,但雨势已经渐渐减小,根据当时的天气情况不难判断出,再过不久雨势就会完全停下来。所以凶手杀景海琛的时候,因为天下着雨,景海琛身上仍然穿着雨衣。但景海琛死后,凶手把他身上的雨衣脱下,挂在摩托车上,然后又将他常戴的鸭舌帽染上血迹丢在尸体边。这样就能给警方造成一种错觉,让我们觉得死者既然脱下雨衣,那被袭身亡时,肯定已经风停雨住,这样就让警方作出错误判断,将景海琛的死亡时间向后推移了半个小时以上。刚好今天早晨又下过一阵大雨,死者身上再次被淋湿,警方一时之间差点中了凶手的圈套。” 牧芝终于明白过来,问他:“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是在昨天夜里十一点半大雨停止之前杀死景导的,是不是?” 范泽天点点头说:“是的。”他把目光转向华叔,冷冷地问,“这只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罕见的大码鞋印,就足以锁定凶手的身份,对吗?” 华叔脸色苍白,看看他,又扭头看看牧芝,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承认,那只鞋印是我留下的,景海琛是我杀死的。” 据华叔交待,他混进剧组,为的就是要杀景海琛,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动手。 昨晚已是剧组住在南岳山庄的最后一晚,如果还不动手,以后就再难有机会。刚好深夜里下起大雨,可以掩盖许多作案时留下的痕迹,所以他就深夜打电话,将景海琛约至竹林,一面假意与他讨论剧本,一面趁其不备,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砸向他的天灵盖。 景海琛来不及哼一声,就倒毙在竹林草地的一摊积水中。 景海琛死时,身上还穿着雨衣,雨还在下着,但雨势明显已在减小,估计不出半个小时,就会风停雨住。为了给自己制造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他脱下景海琛的雨衣挂在摩托车上,这样就会让人觉得景海琛的死亡时间,是在雨停之后。 他杀人的时间大概在夜里十点五十分左右,布置好一切,回到剧组,是十一点一刻,停雨的时间是在十一点半。如果警方认定景海琛是在雨停之后遇袭身亡,那他就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牧芝几乎呆住,拉住华叔的手道:“这、这不可能呀。你跟景海琛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对他痛下杀手?” 华叔看着她,眼睛里透出慈爱之意,柔声说:“丫头,如果我女儿还活着,她也会像你一样漂亮呢。” 牧芝一怔,问:“您女儿她……?” 华叔说:“我姓常,华叔是我发表作品时用的笔名。我女儿的名字叫常薇璐。” 牧芝“呀”地叫出声来:“常薇璐?就是拍摄《死神来了》第一部时跳楼身亡的那个女孩儿吗?” 华叔点点头说:“是的,就是她,当年她还只有十九岁,正在省城影视艺术学院读大一。她临死之前曾给我打过电话,向我哭诉说被导演景海琛这个畜生糟蹋了。第二天早上,我就接到了女儿坠楼身亡的消息。警方作跳楼自尽处理,没有任何人追究景海琛的责任。只有我才知道,璐璐是被景海琛这个畜生逼死的。为了替女儿报仇,也为了不让更多的孩子被景海琛糟蹋,我决定要亲手杀死这个衣冠禽兽。为了接近他,他在网上征集《死神来了》第二部的剧本时,我就给他写了一个剧本,但没有被采用。直到第三部的剧本,才被他看中,我也借这个机会混进了剧组……” 范泽天脸色凝重,道:“如果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那还不乱套了吗?”他挥挥手,说,“把他带下去。”两名警察听到命令,立即上前给华叔上了手铐。 牧芝见他光着一只脚踩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心有不忍,说:“范队,让我帮他把鞋子穿上吧。”范泽天叹息一声,点点头,把那只皮鞋递给了她。 7 牧芝拿着鞋子,弯下腰去,正要给华叔穿鞋,目光落在那只黄色的皮鞋上,某根心弦似乎被蓦然触动,人就为之一呆。 她忽然想起了昨天深夜景海琛骑着摩托车回来和出去的场景。当时天下着大雨,景海琛一直穿着那件火红的雨衣,戴着头盔,由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见过他的脸。她只是凭他的摩托车、他的雨衣及他的身形,理所当然地将那个人认为是景海琛。 她清楚地记得,当景海琛跨上摩托车时,她看到了雨衣下露出的皮鞋,那正是一双黄色的皮鞋。 她想到了华叔平时对她如父亲般的关爱,也想起了华叔刚刚看她时的慈祥目光,她心中一动,蓦然明白过来。 “等一等。”她站起身,对范泽天道,“范队,你不要为难华叔,其实杀死景海琛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范泽天一怔,盯着她问:“是你?” 牧芝点点头,就把自己被逼加入这个剧组和昨晚在竹林里用石头袭击景海琛的经过,都说了。然后她又接着说:“自从我加入这个剧组以来,华叔就像父亲一样默默地关心我,每当我遭到景海琛的骚扰时,他总会想办法替我解围。如果我猜测得不错,昨晚我的反常举动引起了华叔的注意,所以他跟踪我到竹林,看到了我用石头砸死景海琛的经过。为了替我脱罪,他拿了景海琛的钥匙,打开摩托车车尾箱,拿出了景海琛的雨衣,在大雨中扮做景海琛回了一次剧组,为的就是要将景海琛的死亡时间,从晚上九点半往后推,只有这样,我才会有案发时不在场的证明,才能让我跟这桩杀人案撇清关系。现在警方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他的脚印,他为了不连累我,所以只好自己承认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第80章 死亡剧组(4) “不,不是这样,景海琛是我杀的,真的是我杀的。” 华叔冲着范泽天大喊起来。 范泽天看看他,又看看牧芝,并不说话。 华叔眼圈发红,对牧芝柔声道:“丫头,谢谢你,你真的不必这样,不必为我顶罪。人是我杀的,只要能除掉景海琛这个畜生,我就是死,也值得了……丫头,好好演戏,你的前途远大着呢……” 这时一名警察跑步过来向范泽天报告说,南岳山庄对面一间新建的别墅围墙上装有监控摄像头,可以拍到南岳山庄前面十字路口的场景。 警方调看了昨晚的视频资料,看到晚上十点三十二分和十点四十分时,有一个雨衣人骑着摩托车经过十字路口进出南岳山庄。因为相距较远,视频拍得比较模糊,但经过技术处理后,可以看清楚骑手当时露在雨衣下摆外面的确实是一双大码的黄色皮鞋。 范泽天听罢,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死者景海琛穿的是一双黑色皮鞋。 这么说来,昨天深夜骑着摩托车回到剧组然后又立即离开的人,并不是景海琛,而是华叔。 牧芝道:“我没有骗你们,景海琛真的是我杀的,华叔是无辜的。” 华叔跺足叹息道:“丫头,你好傻呀,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为了那个畜生毁了自己的前途和一生,值得吗?就让我这个失职的父亲来承担一切不是更好吗?” 牧芝扑通一声跪在他跟前,流着眼泪道:“谢谢您华叔,我真的不能那样做,如果我不说出真相,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范泽天叹口气说:“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还不明白。据我们调查,昨天深夜‘景海琛’回剧组房间之后,曾接到一个电话,‘景海琛’讲电话的声音还挺大的,剧组里有好几个人都听见了,那确实是景海琛的声音。如果那个景海琛真的是华叔你假扮的,那你到底是怎样模仿他的声音打电话的?难道你会口技不成?” 华叔说:“我不会口技,我与景海琛的身形差不多,但声音差别很大,想模仿也模仿不来。不过我对景海琛作过一些调查,知道他当导演之前曾客串演员拍过几部不入流的电影,其中刚好有一段他与别人通电话的情节。我昨晚只不过是从网上搜到那部电影,把他在电影里跟别人通电话的那一段情节,放大声音之后,在我的上网本里播放了一遍。” 范泽天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挥挥手,对旁边的两名警察说:“把他们两个都带回局里调查。” 8 就在两名警察带着牧芝和华叔即将走出警戒线之际,范泽天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叫道:“等一等。” 牧芝和华叔止住脚步,回转身看着他。范泽天快步追上来,问牧芝道:“你动手杀景海琛时,一共用石头砸了他多少下?” 牧芝说:“只砸了一下,他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范泽天又问华叔:“在这之后,你有没有再拿石头砸景海琛的头?” 华叔摇头说:“没有,我躲在暗处,看见牧芝砸死景海琛,等她跑出竹林,我才上前查看。这时景海琛的头已被砸烂,早已断气。” 牧芝道:“范队,请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话,请你不要再为难华叔,景海琛真的是我杀死的,所有罪过由我一人承担。” 范泽天皱起眉头道:“我正是因为相信你们说的是真话,所以才会觉得这件案子另有蹊跷。据法医检查,死者景海琛的头盖骨已被砸得粉碎,而且从创口形状来判断,景海琛的头上绝不只被石头砸中一下,至少有四五下之多。再说你一介弱质女流,如果一下就能砸出这样的‘效果’来,那我只能说你是天生神力。” 牧芝奇怪地道:“可是我真的只砸了一下,他就倒在地上不动了呀。” 范泽天想了想,又问她:“你刚才说,昨晚九点半左右,你来到竹林赴约,看见景海琛坐在草地上,倚靠着一株大楠竹,耳朵里塞着耳塞,正在听音乐,是不是?那么你有没有看到他的脸?” 牧芝摇头说:“没有,他一直背对着我。” 范泽天又问她走近景海琛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牧芝摇头说没有,但想了一下,又说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帽子。他这顶鸭舌帽,本来只有在片场工作时才戴,下班后从来没有戴过。所以当她在竹林里看到他戴着鸭舌帽坐在那里时,还愣了一下。 范泽天说:“这就对了,景海琛头顶致命伤,绝不是你一个姑娘家一下就能砸出来的,他的头也不止被人砸过一下。” 牧芝立即明白过来,说:“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之前,已经有人把他的头砸烂,只是因为凶手把流出的血迹擦干净,而且给他戴上帽子盖住了头顶,所以我没有察觉出来,是吧?” 范泽天点头说:“是的。” 据他推断,在牧芝动手拿石头砸向景海琛之前,景海琛就已经被人用同一块石头砸死了。只是凶手将景海琛的尸体做了伪装,让他面向竹林深处坐靠在一株楠竹上,这样任何人从竹林外面走进来,看到景海琛的背影,都绝不会想到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他把在警戒线外给剧组其他人录口供的一名手下叫过来问:“外面那些人,在昨天晚饭后至九点半之间这段时间,有人单独行动过吗?” 那名警察报告说:“没有。” 剧组那些人吃过晚饭,都三五成群地结伴去街上闲逛或者买纪念品,每个人都有同伴可以证明,都是逛到夜里九点半之后才回南岳山庄。 整个剧组里,晚饭后单独离开的只有四个人,导演景海琛、编剧华叔、女一号牧芝,第四个是男一号舟小扬。 范泽天已经听彭所长说了剧组昨晚有个男一号跳楼的事,就问:“这个舟小扬,就是昨晚跳楼的人吗?” 牧芝点头说:“是的。”想了一下,又说,“我昨晚去竹林之前,曾在山庄大门口碰见他,当时他似乎喝多了,正蹲在地上使劲呕吐。” 范泽天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牧芝说:“他身高超过一米八五,身体强壮,据说练过跆拳道。他又是一个性情忧郁的人,平时除了跟导演谈工作,很少主动跟其他人说话。” 范泽天又问:“他昨晚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牧芝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一旁的男二号忽然举了一下手说:“有一件事,我不知道算不算奇怪举动。” 见范泽天正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他便接下去说,“昨天吃晚饭,当牧芝姐给景导敬过酒之后,舟小扬曾借景导的手机打过电话。他说自己的手机没电了。但是后来我回房间的时候,看见他的手机放在电脑旁边,里面显示还有两格。” 范泽天眼前一亮,拍拍他的肩膀说:“谢谢,你提供的这条线索,让我终于解开了这个案子中的一个死结。对了,你们景导平时不戴手表,是吧?”男二号点头说是的,他嫌戴手表麻烦,平时都是用手机看时间。范泽天说:“这就对了,我有理由相信,舟小扬借景海琛的手机,并不是真的要打电话,而是想把他手机里的时间调快十几二十分钟。” 牧芝一怔,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范泽天说:“原因其实很简单,只因为他也对景海琛怀有杀机。” 舟小扬想杀死景海琛,却一直找不到下手良机。 昨天晚宴上,他偷听到了景海琛约牧芝晚上九点半到竹林见面的悄悄话。 他自然隐约了解牧芝与景海琛之间的关系,他觉得既能杀死景海琛,又能嫁祸别人保全自己的良机到了。 他悄悄把景海琛手机时间调快了十几二十分钟,使得景海琛到达竹林时,比与牧芝约定的时间早了许多。 就在这个时间差里,他来到竹林,用一块石头狠狠地砸死了景海琛,然后又从摩托车里拿出景海琛的帽子给他戴上,借以掩盖他被砸烂的头顶,又把他的尸体背对着外面的小路靠在竹子上。 这样一来,牧芝九点半来赴约时,发现他已经死了,鉴于她与景海琛之间的关系,警方一定会将她列为第一嫌疑犯,绝不会怀疑到舟小扬身上。 牧芝昨夜出门时,正好碰见舟小扬从竹林回来。 舟小扬扶着大门口的石狮子呕吐,有可能是晚上喝多了酒,更可能是他自己都对自己亲手制造的血腥场景感到恶心反胃。 但是让舟小扬没有想到的是,看起来似乎弱不禁风的美女明星牧芝,竟也会对景海琛动杀机,居然会用他扔掉的石头再在景海琛头上砸一下,后面华叔为了牧芝所做的事,就更是在他的计划之外了。 昨天深夜,舟小扬看见“景海琛”骑着摩托车回到剧组,以为他真的又活过来了,既觉得万分奇怪,也立即感觉到自己处境不妙,走投无路之下,只好跳楼自尽,以求解脱。 但牧芝却对范泽天的推理产生了怀疑:“景海琛选中舟小扬做这部惊悚电影的男一号,他应该对景海琛心怀感激才对,为什么会对他动杀机呢?” 范泽天说:“对于这个问题,咱们也许该去请教彭所长。据我所知,他的人已经对昨晚跳楼身亡的舟小扬作过了一些调查。” 他把彭所长叫了过来,跟他把情况说了。 彭所长说:“我的人今天上午确实对舟小扬作了一些调查,刚刚已经打电话向我汇报过了。舟小扬是省城影视艺术学院大四学生,他曾经在学校有一个恋人,名叫成云。当然,舟小扬是一名同性恋者。” 牧芝差点叫出声来:“成云?那不是《死神来了》第二部中因为道具失误而坠楼身亡的男一号吗?” 彭所长点点头说:“不错,据调查,舟小扬一直相信,恋人成云之死,并非意外,而是导演景海琛在拍摄最后一个镜头时,在威亚上动了手脚,致使男一号成云最后一跳,成了史上最真实的死亡镜头。景海琛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希望以最小的投入,最大限度来吸引媒体和大众的眼球,达到宣传和炒作自己作品的目的。” 范泽天舒了口气,作最后的“总结发言”,说:“当然,舟小扬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以上这些,都是基于警方目前所掌握的证据而作出的合理推测,是否成立,尚需详尽调查。” 他看了牧芝和华叔一眼,“无论如何,还得请你们两位回局里配合咱们的调查。” 他说话的语气,已比先前柔和许多。 “好的。” 牧芝与华叔同时点头。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欣慰。 第81章 孽缘鬼杀(1) 1 我出生在一个警察世家。 父亲是一名在职老刑警,祖父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批警察。 再往上推,我的曾祖父岳子琦,在全国解放以前,也曾做过民国政府的警探。 现在,我也成了一名警察——虽然只是一名整天待在档案室管理档案的警察。 今年清明节,我回老家青阳市东升镇扫墓,期间在镇上的祖屋住了一晚。 祖屋是一幢标准的三进三出的四合院,屋外粉墙黛瓦,屋内青砖铺地,院中有水池花木,在旧时来说,应该称得上是一座豪宅大院了。 祖父从小城公安战线退休后,一直住在祖屋里。 那天晚上,我跟祖父闲聊时,他忽然从一个古旧的木箱里翻出一个泛黄的笔记本,说是曾祖父留下来的,让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用处。 我翻开笔记本一看,里面用毛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仔细读了两页,原来是曾祖父早年记下的探案笔记。 我把这个旧笔记本带回家,花了一个星期时间,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其中记载的,都是曾祖父当年经办的一些较为离奇的案件。 当然,有许多案件,当时看来觉得不可思议,但在几十年后的今天看来,却已不足为奇。而有几桩奇诡的案件,即便在今天看来,也颇让人惊异,现将旧笔记本中记录的“项链杀人案”、“恒生纱厂兄弟血案”两则案件整理之后,记录于此,以飨读者。 第一件“项链杀人案”,不但案情奇诡曲折,而且案子牵涉曾祖父的岳父岳母一家,最重要的是,我觉得曾祖父最后结案,似乎略嫌仓促,而且其中的推理破案过程,也似颇有值得商榷之处。 故此将曾祖父记录此案的原文照录如下,请读者诸君一同做个见证。 2 民国二十三年十月的一个礼拜天,我公休在家。 妻子小园一大早就回了娘家,中午归来时,告诉我说她父亲病了,嘱我抽空过去探望一下。 下午,我就采购了些水果,坐着一辆黄包车,来到了岳父家。 岳父姓任,名叫任重远,现已年近半百,名下有三间米铺、两间绸缎庄和一间当铺,以身价而论,在这青阳城里,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富绅了。 岳父家在风景优美的青阳山下,是一幢三进三出的大宅子,跟我的住处隔着三四条街巷,并不算太远,但因着我是警察局的一名侦探,平时忙于公务,除了过年过节,倒是很少到岳家来。 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岳父,我不禁大吃一惊。 数月未见,原本白白胖胖的他,竟然消瘦得连颧骨都突显出来,头发胡子全白了,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似的。 我忙问岳母:“岳父生的什么病?找医生瞧过没有?怎么会病成这样?” 我的这位岳母姓苏,名叫苏书倩,是岳父的续弦,只有三十多岁年纪,因为保养得好,又会打扮自己,看起来皮肤白皙,穿着时髦,越发显得年轻,与病床上老态毕现的岳父,更是形成鲜明对比。 岳母表情忧郁地告诉我说:“也不知为什么,这个把月来,老爷像丢了魂似的,一直心绪不宁,吃不好睡不香,晚上老做恶梦。他都这把年纪了,经不住折腾,就病倒了,已经请了好几位郎中来看,就是瞧不出病因。” 我俩正站在病床前说话,冷不防昏睡中的岳父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厉声惊叫:“啊,有鬼,有鬼,别杀我,别杀我……” 我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只见岳父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表情惊恐,冷汗涔涔而下,像是正在做着恶梦。岳母急忙上前,轻声将他唤醒。 岳父喘了口气,无神地睁开双眼,一见到我,就像遇见救星似的,把我的手抓得更紧,连声说:“贤婿,吾命危矣,你可要救我……” 待瞧见岳母在旁,却又忽然止住话头,似乎有什么话,不便当着她的面讲。 岳母见状,忙说:“我出去给老爷准备一点吃的。”便转身走出了房间。 岳父示意我关上房门,然后托着我的手臂,半坐半躺地靠在床头,说:“子琦,有人想要向我索命,我命将休矣!你是个警察,可一定要救我!” 我不由得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四下里瞧瞧,说:“竟有这样的事?哪里有人要来索命?” 岳父说:“是在我梦里。” 我不由得哑然失笑,说:“岳丈,梦里的事,怎能当真?” 岳父摇摇头说:“不,我有预感,肯定是真的,确实是有人想要害我性命。” 岳父进而告诉我,说这一个多月来,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做一个相同的恶梦。梦中有一个人,像幽灵似的突然向他飘近,伸出双手,闪电般扼住他的咽喉。他拼命挣扎,却像中了魔咒似的,手脚竟然不能动弹。对方手劲很大,像一把铁钳似的钳住他的脖子,几乎令他窒息…… 我皱起眉头问他有没有看清对方的脸。 岳父想了一下,说有一回他在挣扎中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我忙问:“那人是谁?你可认识他?” 岳父虚弱地点点头说:“我认识那个人,他姓张,叫张栓。” 3 十年前,在河南南阳,我的岳父任重远,交了一个朋友,名字叫作张栓。 张栓是个街头卖艺的,靠在街边围个圈子,表演一些杂耍功夫,向路人讨些赏钱过日子。 他练过缩身术,最拿手的绝活是钻桶。 表演的时候,先拿出一个直径不足三十厘米的木桶,坐在桶口,屁股先进去,接着把身体晃几晃,只听周身骨节一阵叭叭作响,人就像压紧的弹簧似的,突然间缩小了好几圈,然后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很顺利地就从木桶中钻了过来。 张栓租了一间民房,住在南阳郊区,家中只有一个新婚妻子,并无别的亲眷。 他的妻子本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在城中女子中学念过书,后因家庭变故,父母双亡,迫于生计,下嫁给了街头艺人张栓。 岳父常去张栓家喝酒,渐渐便跟他这位年轻貌美的妻子也混熟了。 岳父在大清朝曾中过举人,颇有些学问。民国后,为生计所迫,仗着自己读过几本《黄帝宅经》《葬书》之类的书,就做起了风水先生,专门替人定穴立宅,堪舆相地。 当时的岳父,刚刚丧偶,带着一双十多岁的儿女相依度日。 岳父人至中年,成熟洒脱的气质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渊博学识,赢得了张栓妻子的好感。 岳父本是个风流人物,眉来眼去之下,两人就背着张栓,做下了苟且之事。 有一天深夜,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岳父从张栓家喝完酒回家,途中经过一片麦田时,忽然轰隆一声巨响,一个暴雷在头顶炸响,把岳父吓了一跳。然而就在雷声响起的同时,他竟然隐隐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浮动,地底下似乎有轰隆隆的声音与天上的雷声相应。 他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将手里的灯笼举高一看,只见自己所处的这片麦田,大约有十余丈见方的一大块,庄稼的长势明显没有周边田里的好。 他顺手掏出罗盘一测,发现自己立足之处,竟是一块气凌云天的风水宝地。 麦田长势不好,是因为地下夯土坚实,不利于作物生长;雷声响过,脚下隐有回声,说明地底空旷。 凭着多年寻龙觅穴堪舆相地的经验,岳父知道,他立足的这块麦田下,一定有一个古墓。 他在麦田中做了记号。 第二天一早,风停雨住,他借来一把洛阳铲,悄悄来到麦田中,找准位置,向下连掘数十下,果然挖出来一些熟土,土中还混杂着少许朱砂和木屑。 由此看来,他昨晚的推测是完全正确的。再用洛阳铲连续打点,最后基本确定了古墓的位置。从面积上看,这应该是一个比较大型的古墓,里面的随葬品一定不在少数。如果能成功盗掘此墓,那自己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可是要想盗掘此墓,凭自己一己之力,实难办到。 这个时候,他想到了张栓。 张栓年纪轻,力气大,最重要的是,他练过缩身术。到时只要从地面挖一个小洞通向墓中,让他施展缩身术,即可下到洞底,实在要省事许多。 他找到张栓,把这事跟他一说,张栓正愁找不到赚大钱的活路干呢,当即同意。 经过几天时间的勘察和准备,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岳父和张栓带着铁锹、畚箕和绳索等物,来到了那片麦田。在早已确定好的墓室上方,向下竖挖了一个直径三十厘米左右的地洞。 那墓埋葬得并不太深,向下挖掘了五六米,就通到了墓室中。 张栓在腰里系上绳索,拿着火把、斧头和布袋,施展缩身术,将身子缩小得如同七八岁的孩童般大小,很顺利地就钻进了地洞。 岳父站在地面上,手持绳索,缓缓将他放到洞底。只听得下面传来一阵噼噼叭叭的声响,似乎是张栓找到了墓主人的棺椁,正用斧头劈开。 过不多时,地底下传来一阵铃铛声响,正是张栓向地面发出信号。 岳父急忙拉起绳索,只见绳索一端系着张栓带下去的那个布袋。解下来一看,里面装了大半袋金银器皿和珠宝玉器,随便拿出一件来,都是价值万金的珍宝。 岳父不由得心头大喜。 正在这时,地下铃声再次响起,是张栓在地底下催他快点将绳索放下,将他拉起。 岳父正要将绳索放下,心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假如张栓就此葬身古墓,再也出不来,非但这一袋子金银珠宝为我一人独得,就连他那年轻漂亮的老婆,岂不也是我任某人的了? 恶念一闪,便再也挥之不去。 他往洞下一瞧,只见一闪一闪的火光中,张栓正仰着头,朝上看着,眼巴巴等着他放下绳索将自己拉上来。 他不禁恶向胆边生,咬一咬牙,搬起田埂边一块石头,使劲往洞里砸去。只听洞中传来“啊——”的一声惨叫,火把顿时熄灭。 岳父心口怦怦直跳,急忙用铁锹铲起泥土,将那盗洞填平踏紧,再在上面移栽上几株麦苗,将一切恢复原状,瞧不出痕迹了,这才提着那一袋金银珠宝,急匆匆来到张栓家。 张栓的妻子自然知道丈夫半夜出门干什么去了,正在家里焦急等候,忽见岳父一人回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就问张栓怎么没有回来? 岳父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张栓的妻子一瞧他的神情,就已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尽管她跟张栓没有什么感情,但毕竟夫妻一场,也不禁落下泪来。 岳父把那一袋金银珠宝给她看了,说事已至此,南阳城是不能再待了,咱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张栓的妻子犹豫一下,只得点头同意。 于是岳父就带着她和自己的一双儿女,连夜离开了南阳城。 几经漂泊,最后定居在这湘鄂之边的青阳城。 岳父将盗墓所得的金银珠宝变卖之后,用所获钱财来做生意,只十来年时间,生意便做得风声水起,名下有了好几间商铺,他也成了青阳城有头有脸的大老板。 他的一双儿女,也渐渐长大,儿子外出当兵,女儿小园嫁给了我。 当年那个随他私奔的女子,就是我现在的岳母苏书倩。 第82章 孽缘鬼杀(2) 4 岳父勉强振作精神,向我讲述完他和张栓之间的故事,然后闭上眼睛,躺在床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接着说:“杀死张栓,离开南阳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在良心的不安和惊惶恐惧中度过。生怕东窗事发,警察找上门来,更怕张栓的冤魂化为厉鬼,前来找我索命……我来到青阳城开始做生意以后,因为全心全意都扑在了生意上,这种不安和恐惧,才渐渐淡下来,直到一个月前……” 岳父告诉我说,大约一个多月前,他从街上走过,忽然路边有一位算命先生叫住他说:“先生,我瞧您眉棱高起,天柱倾斜,眼前似乎便有一劫啊。” 岳父本是靠看风水起家,算命先生这套把戏,他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并未理睬。谁知那算命先生对着他的背影,又加了一句:“厉鬼讨债,十年不晚;不是不还,时机未到。” 岳父一怔,就止住脚步问:“我欠人家什么了?又要还人家什么?” 算命先生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岳父听得“杀人偿命”这四个字,不由得大吃一惊,想起自己杀死张栓到现在,岂不是正好十年?这算命先生算得如此准确,看来绝非凡人。 他当即就掏出五块银元塞给他,低声道:“先生料事如神,在下佩服。还请先生施展神通,帮我化解此劫。” 算命先生掐指一算,忽然脸色一变,推开他的银元道:“我泄露天机,已是不该。此劫是你命中注定该有的,我就是神仙下凡,也化解不了。”言罢起身,扬长而去。 算命先生这一番话,又撩起了岳父心中潜藏已久的恐惧感,回到家后,当天夜里,便做了一个恶梦,梦中果然有人向他索命…… 最后,岳父叹了口气说:“从那以后,我就恶梦连连,几乎每天晚上都梦见厉鬼索命。晚上失眠多梦,受到了惊吓,白天也心神不宁,疑虑重重,总感觉到有人想要害我性命。没过多久,我就病倒在床。你岳母先是请来道士作法驱鬼,并无效果,后来又请了郎中来瞧病,也不见半点好转。现在只要我一闭上眼睛,那梦中恶鬼就会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 我做梦也想不到,一向以诚信商人面目示人的岳父,竟然也干过盗墓杀人的勾当。 我安慰他说:“岳丈,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之所以做这样的恶梦,完全是因为十年前那桩人命案,使您耿耿于怀心怀恐惧的缘故。待得时日久了,慢慢将此事淡忘,也就无事了。” “不!” 岳父忽然抓住我的手说,“不,这不只是做梦,我有预感,这是真的,是真的有人想要害我性命。你可一定要帮我。” 我皱皱眉头,问:“你这样说,可有证据?” 岳父摇摇头说:“证据倒是没有,只是我觉得身边的人都有点怪怪的,甚至就连你岳母也……” 我说:“这只不过是您被恶梦所扰,产生的幻觉罢了。你想叫我怎么做?” 岳父说:“你是警察,一定要保护我。” 我想了一下,说:“好吧,为防意外,我跟负责在这一带巡逻的兄弟说说,叫他们平时多留意一下任家大宅周边的情况。另外,我下班后,也多抽时间过来看看。您放心,只不过是做梦而已,不会有什么事的。” 第二天,我从警局下班后,去到岳父家。发现岳父家里来了一个和尚,约莫三四十岁年纪,身穿土黄布衲,左臂残缺,只有一条右臂,脸上布满伤疤,鼻梁塌陷,嘴角歪斜,相貌十分丑陋。 我一问才知,这是一位外地和尚,法号普缘,因云游到此,听得坊间传闻,说任家大宅的主人任重远任老板最近为恶梦厉鬼所扰,所以特地找上门来,说自己有一条玉坠项链,戴在身上能驱邪镇鬼,祛病禳灾。 他见我面露怀疑之色,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玉坠项链。 我走近一看,只见那一条细细的珍珠项链上穿吊着一只白玉坠子,玉坠上雕着一个钟馗像,豹头环眼,冷面虬鬓,凶相毕露,大有鬼神莫近之势。 岳母见他说得如此玄乎,便有些动心,对我说:“不管灵不灵验,试一试也好。”就问那和尚,“这玉坠项链,你要多少价钱才肯卖?” 普缘和尚朝病床上的岳父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说:“贫僧这玉坠项链不买不卖,只赠与有缘之人。既然贫僧与这位施主有缘,自当倾情相赠,分文不取。”说罢将那玉坠项链留在桌上,甩甩左边那只空空的衣袖,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我瞧这和尚行为怪异,如癫似狂,不禁心下诧异,跟着他追出大门,还想问他几句,却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我回到岳父的卧室,岳母已将那和尚留下的钟馗玉坠项链戴在了岳父的脖子上。 说来也怪,当天夜里,岳父竟然一夜无梦,睡得十分安宁。 自从戴上这钟馗玉坠项链之后,岳父便再也没有做过恶梦。 不几天,病就好了。 从此后,岳父就将那钟馗玉坠项链当作护身符戴在脖子上,片刻也不离身。 5 大约半个多月后的一天早上,我刚到警局上班,就接到有人报案,说位于青阳山下的任家大宅里发生了命案,任重远任老爷被人勒死在自己床上。 我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带人赶到岳父家。 这时的任家大宅,早已乱成一锅粥。 我来到案发现场,果然发现岳父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死在了自己卧室的床上。 我仔细察看尸体,发现在脖颈处有一圈被珍珠项链勒过的暗印,由此可以判断,他是被人用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勒死的。 想不到岳父的“护身符”,最后却成了夺取他性命的凶器。 死者表情平静,可以推测到,他是在睡梦中不知不觉间被人勒杀的。 法医到场检验后告诉我:“任老爷子的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半夜时分。” 经过仔细询问,我们了解到案发经过大致如下: 昨天晚上,因为天气寒冷,岳父岳母早早的就上床睡了。由于风大,临睡前岳母关紧了卧室的门窗。整个晚上,除了屋外的风声,岳母并未听到半点异常的响声。 今天一早,岳母起床时,见岳父睡在床的另一边没有动静,以为他还在熟睡之中,所以就没有叫醒他。 等她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仍未见岳父起床,就吩咐丫环来叫岳父起床吃早饭。 丫环来到岳父床前,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往床上仔细瞧了两眼,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急忙叫来岳母一察看,才发现岳父早已断气多时,连尸体都已冰凉。 因为岳父戴着那条玉坠项链,脖子上勒痕明显,所以大家一看就知道是被勒死的,急忙到警局报了案。 我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卧室门窗,并未发现有人从外面撬动过的痕迹,由此排除了外人半夜潜入作案的可能。也就是说,昨天晚上,只有岳母跟岳父两人在这房中。 如此一来,岳母就成了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 经过几天时间的深入调查,案情很快就浮出了水面。 原来我那位漂亮的岳母,早就跟任家米铺那位年轻俊秀的账房先生好上了。 岳父家大业大,并且有一个儿子在外地当兵,岳父迟早都会把自己的家业交给儿子,到时岳母想要分一杯羹都难。 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岳母就跟自己的情夫商量,想谋害岳父之后先夺取他的万贯家业,等到岳父的儿子若干年后回来时大局已定,也不可能再将家产夺回去。 最初,他们买通街边的算命先生,搬出十年前的人命案恐吓岳父,使他心生恐惧,恶梦连连,最终病倒。 本以为岳父一把年纪,会一病不起,就此丧命。 谁知半路上杀出一位云游和尚,赠给岳父一条玉坠项链。 岳母本不相信那玉坠项链真有辟邪镇鬼的神效,谁知给岳父戴上之后,竟真的治好了他的心病。 岳母一计不成,只好铤而走险,亲自动手,将睡在枕边的丈夫悄悄勒杀…… 岳母和她那位相好的情人被捕之后,那位年轻的账房先生一见情势不妙,就把一切罪名推到了岳母身上,说自己虽然与她商议过杀害任老爷夺取任家财产之事,但却从未动手参与过杀人事件,所有的一切,都是岳母一人所为。 岳母自然也是哭哭啼啼不肯认罪,但证据摆在眼前,却也由不得她不承认。 最后岳母被判了死刑,执行枪决。她那位情夫,则被判了无期徒刑。 翌年,岳父的大儿子,也即我的大舅哥回了一趟青阳。他因作战有功,已经擢升旅长之职。 他因军务繁忙,只到父亲坟前上了一炷香,就走了。临走前,他将任家的全部产业,都赠送给了他的亲妹子,也即我的妻子任小园。 6 以上文字,便是我的曾祖父几十年前留下的,关于那件“项链杀人案”的全部记录。 读完这些文字,我在为苏书倩这个女人的歹毒心肠感到后怕的同时,也不禁产生了一点小小的疑惑:假如苏书倩真的处心积虑想要杀害任重远的话,那么她大可以采用别的、更加不容易暴露自己的方式,来结束他的性命,而不是采取现在这种谁都可以猜测到凶手是她的法子。不过话又说回来,也不能就此推断曾祖父当年的推理完全错误。毕竟当时出事的那间卧室,门窗都是从屋里关好了的,在没有外人进入的情况下,杀死任重远的凶手,只能是苏书倩。 但我总觉得曾祖父在办案的过程中,似乎忽略了什么。 这时,我忽然想到了那条曾经救过任重远一命,最后却又将他置于死地的玉坠项链。 我又抽时间回了一趟老家祖屋。在爷爷的指引下,终于在堆放于屋角的一个旧箱子里,找到了曾祖父笔记中所说的那条钟馗玉坠项链。我把它带回家,认真研究了好几天,也没发现半点线索。 后来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一位在检验科做检验员的同事听了。他对此也很感兴趣,把那条玉坠项链拿了去,说是要好好检测一下。 两天后,他打电话告诉我,说经过科学检测,发现这条项链上的玉坠和珍珠,用料都极其普通,并无特别之处。与其他同类项链唯一不同的是,穿起那些细珍珠的绳子,竟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一条从人体手臂中抽取出来的手筋。并且更为奇特的是,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这条手筋竟能像弹簧一样自动收缩……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手筋”这个词,我就立即想起了曾祖父笔记中所记载的,那个断了一条手臂且相貌丑陋的普缘和尚。 如果我的推理没有错,那个赠送避邪项链给任重远的普缘和尚,就是死而复生的张栓。当年张栓只不过是被任重远砸伤面部,昏倒在了古墓里。任重远将他活埋在古墓里之后,他不知想了什么法子,最终从古墓中逃了出来。然后,他就开始了自己寻觅仇人孤身复仇的旅程。那条致命的珍珠项链,应该是他自断左臂,用自己的手筋制作而成。 他的缩身术已经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身上每一条筋骨都有能够收缩的特异功能。任重远戴上这条项链之后的某一天夜里,那条手筋项链竟然自动缩紧,将睡梦中的他勒死,然后又像弹簧似的,自动松开,恢复原状……谋杀任重远的罪名,最终却让苏书倩承担了下来。这个当年背弃丈夫,与人私奔的女人,最后却落得个被警方冤杀的下场。 这是张栓早就设计好的,还是纯属意料之外的巧合呢? 第83章 连环杀局(1) 1 民国二十九年三月的一天傍晚,苍茫暮色笼罩了青阳山。 山顶老虎崖上,有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一人身形瘦削,约莫四十多岁年纪,胡子拉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落魄颓废之气; 另一个人年龄略小,大约三十六七岁,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显得气度不凡。 夜风中,只听那西装男子颇不耐烦地问:“三哥,你把我约到这荒山野地里来,到底有什么事?” 那被称作“三哥”的瘦削男人说:“妹夫,我有件东西想要交给你。” 说罢从身上掏出一只牛皮纸大信封,递到他手里。 那个“妹夫”随手打开信封,不由得吃了一惊:“这、这是纺纱机改良图纸?如果真的按此改良咱们纱厂的设备,只怕效率要增加一倍吧。” “三哥”点点头说:“不错,这份图纸,是我多年心血的结晶。请你替我好生保管,将来总会用得着的。” “妹夫”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大哥才是咱们恒生纱厂的总经理,你这份图纸,应该交给他才对。” “三哥”哼了一声,说:“大哥一向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听不进半点意见,我若将这图纸交给他,他只怕连看也不看就会丢进火炉里烧掉。再说他现在正跟日本人打得火热,要把纱厂的一半股份卖给日本人,这是汉奸才做的事,我可不想跟他搅到一起。” “妹夫”嘴角一挑,冷笑道:“跟日本人合作,是大哥跟二哥和我商量后作出的决定。现在日本人在中国的势力这么强大,他们的设备又比我们先进,跟他们合作,我们有赚无亏。” “呸,什么狗屁有赚无亏?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你们竟一点也看不透吗?他们第一步是买咱们恒生的股份,接下来第二步,就是要吞并咱们纱厂。你们这样做,跟汉奸、卖国贼又有什么区别?” “你说什么?” “妹夫”听他骂自己是“汉奸、卖国贼”,不由得气得满脸通红,伸手往他胸口用力一推,“三哥”猝不及防,身体一晃,踉踉跄跄后退一步,一脚踏空,竟然直往悬崖下坠去。 “妹夫”呆了一下,急忙跑到悬崖边往下一瞧,薄暮中看见“三哥”摔落在深崖下的乱石丛中,脑浆迸裂,已经当场毙命。 他不由得吓得脸色发白,赶忙将山顶石头上自己留下的脚印擦干净,只留下“三哥”一个人的脚印,然后将那个牛皮纸信封夹在腋下,沿着一条小路,急匆匆下山去了。 2 刚进四月,天就热起来。 这一天,青阳县警察局的探长岳子琦正手执蒲扇,坐在办公室里写一份结案报告,忽然接到报警,说恒生纱厂的总经理吴大彦被人毒死在纱厂食堂内。 岳子琦大吃一惊,急忙带人赶往恒生纱厂。 恒生纱厂,是由青阳商人吴恒生带领自己的儿子女婿历尽艰辛创办起来的。创办之初,只是一间规模不大的小厂。 后来吴恒生的第三个儿子吴三彦留洋归国,经过潜心考察和研究,将纱厂旧式机器改良成了自动纺纱机,使得每个工人的看台数量从原来的4台,提高到了20台,大大的提高了生产效率,同时产品质量也有明显提高,产品畅销国内,远销东南亚,成为华中华南地区最大的纱厂之一。 三年前,老经理吴恒生生病逝世,留下遗书交待由大儿子吴大彦接替自己总经理的位子。 后来坊间曾有传言,说老经理选中的接班人选,本是聪明能干的三儿子吴三彦,但后来大儿子吴大彦和二儿子吴二彦及女婿宋博联手害死了老经理,窜改遗书,夺取了纱厂总经理的位子。 因无确切证据,流言也就不了了之。 吴大彦当上总经理后,立即把二弟吴二彦提升为纱厂厂长,妹夫宋博提升为副厂长,而老三吴三彦,则被发配到维修部,负责维修机器。 吴三彦留洋时,曾在美国结过婚,有一个儿子叫吴灿。因妻子不赞成他回国发展,所以离了婚,儿子跟妻子一起生活在美国。他自己却毅然回国。 回来之后,他几乎把自己所有的心血,都用在了纱厂的技术改良上面,没想到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情绪消沉之下,竟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整日里借酒浇愁,几乎变成了一个酒鬼。 不久前,与他相好多年的红颜情人也嫌他潦倒落魄,离开他投入了别人的怀抱。 吴三彦受此打击,不禁万念俱灰。 终于,上个月有人在城郊的青阳山中发现了他的尸体,经警方到场勘察确认,系跳崖自尽。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吴三彦死后不到一个月,他的大哥,恒生纱厂的总经理吴大彦竟也跟着出了事。 恒生纱厂坐落在城南太平坊,纱厂正面是一道方形门楼,门楼上竖着四个两米多高的红色大字——“恒生纱厂”,门楼后边,便是纱厂厂址所在。 岳子琦来到恒生纱厂,因为纱厂厂长吴二彦出差在外,接待他们的是副厂长,也即死者吴大彦的妹夫宋博。 宋博先领着他们来到食堂,查看吴大彦的尸体。 此时吴大彦已经被人抬到了一张长沙发上,尸体早已僵硬,尸斑明显,口唇青紫,口鼻间有白色泡沫状附着物。 随行法医认真检查后,初步断定系砒霜中毒死亡。 据宋博反映,因为工作繁忙,为了节省时间,吴大彦每天都在纱厂食堂吃午饭。 食堂因此特意给他准备了一间独立的餐室。 每天用餐时,吴大彦爱喝一种叫作八珍酒的药酒。 这是青阳仁和堂药店秘制的一种药酒,由人参、白术、茯苓、当归等药材,加上上等白酒炮制而成,据说有补气益血、调理脾胃的功效。 吴大彦常常购回一整箱,共计十瓶,存放在食堂地窖里,每天喝上一杯,喝完之后再去购买。 他现在喝的这一箱八珍酒,是三个月前购买的,前面九瓶都已经喝完,今天喝的是最后一瓶。 谁知这一杯酒刚刚下肚,他就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旁人发现后,还没来得及叫医生,他就已经死在了餐桌边。 岳子琦叫人把那瓶酒拿去化验,果然发现里面被人下了砒霜。 宋博红着眼圈说:“总经理是咱们纱厂的顶梁柱,是谁这么狠毒,竟要下毒害死他?” 岳子琦皱皱眉头说:“现在要说出谁是凶手,还为时过早。你先带我去收藏药酒的地窖看看吧。” 宋博点点头,带着他下了一道楼梯,往地窖走去。 那个地窖设计得十分简单,而且有门无锁,除了吴大彦的那一箱八珍酒,还存放着一些别的酒,都是纱厂其他人存放在这里的,每天吃饭的时候,都有人下来拿酒喝。 岳子琦经过询问得知,这个地窖并不是什么重要场所,所以既没有上锁,也没有专人看管,只要是在食堂吃饭的工人,都可以自由出入,甚至厂外人员,要想混进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也就是说,纱厂的任何一个人,甚至是纱厂以外的人,都可以悄悄溜进来下毒。 而且这一箱八珍酒是三个月前买来存放在这里的,直到今天之前的任何一天,都有可能是下毒时间。因为毒是下到箱中最后一瓶酒里的,也就是说,无论是什么时候下的毒,都只有到吴大彦喝最后一瓶酒时,才能被发现。 岳子琦不禁心头一沉,凶手身份的不确定性和下毒时间的不确定性,使得这起看似简单的投毒案,顿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他把手下人分成两拨,一拨人封锁地窖,继续搜索,另一拨人则去找食堂员工和经常出入地窖的纱厂工人询问情况。 忙了一下午,却没有找到半点线索。 天色渐晚,岳子琦只好决定先回警局。 离开纱厂的时候,宋博将他送到门口,小心翼翼地问:“岳探长,你看我们总经理这案子……” 岳子琦说:“你们先给吴总经理办后事吧。查案的事,我们会负责的。” 刚说到这里,宋博忽然盯着门楼的方向,轻轻“咦”了一声。 岳子琦忙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却见门楼外空荡荡的,并无奇怪之处,就问他怎么了? 宋博奇怪地道:“我刚刚看见门楼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正朝纱厂大门这边张望,形迹甚是可疑,不过一转眼,就不见了。” 岳子琦眉头一挑,急忙奔到门楼外,却见夜暮中的大街上冷冷清清,看不到一个人影。 3 尽管吴大彦的案子还没有头绪,但偌大的恒生纱厂,不可能没有一个当家人。 就在吴大彦的葬礼举行完毕的第二天,吴二彦就登报声明,由自己接替兄长,担任恒生纱厂总经理一职。 他是吴家二公子,又是恒生纱厂的厂长,由他来做总经理,自然不会有人有异议。 新总经理上任的各项典礼,都是由宋博一手操办。 除了召开员工大会、发表就职讲话、举办宴会、宴请各方人士,还有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按照惯例,新总经理在上任之前,都要到吴家祖坟前上一炷香,敬三杯酒,以示自己没有忘本。 举行祭祖典礼的那一天,天色阴沉,空气凝重,一片山雨欲来的气息。 典礼开始之后,吴二彦从妹夫宋博手中接过三根点燃的香,表情庄严,一步一步朝着祖宗的坟墓走去。 宋博及其他随行人员,则直立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神情肃穆,连大气也不敢出。 吴二彦将一炷香插到祖坟墓碑前,双腿也随之跪下,正要叩头致敬,忽觉脚下一颤,只听轰然一声响,他脚下及周围一丈见方的一片地皮,突然整个儿坍塌下去。 他吓得哎哟一声惊呼,也随之跌落下去。 宋博和其他随行人员见了,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上前一看,却见那地坑坍塌下去足有一丈多深,里面就像猎人精心布置的陷阱,洞底倒插着许多锋利的尖刀。 吴二彦跌落下去,正好被几把尖刀刺穿身子,鲜血喷溅而出。 宋博大惊失色,急忙叫人下去救他。 可是两名随行人员慢慢滑下地坑,仔细一看,吴二彦被尖刀刺穿心脏,早已没了呼吸。 宋博如遭雷击,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猛一抬头,却看见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竟然站着一个陌生人,约莫二十多岁年纪,剃着平头,正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着。 他认得此人正是上次自己送岳子琦走出纱厂大门时,躲在门楼后边偷窥自己的人。 那人见他发现了自己,把身子往大树后边一缩,就不见了踪影。 然而就在这一刹之间,宋博已经看清了他的脸。 他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但此时此际,却也无暇多想,一面命人不要动总经理的身体,一面赶紧叫人回去请医生。 不大一会儿,医生赶了过来,忙碌了好一阵儿,最后证实吴二彦确已死亡。 数日之内,新旧两任总经理离奇毙命,一月之间,吴氏三兄弟先后离开人世,如此惨剧,不仅在恒生纱厂,就是在青阳城内,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岳子琦推开了手里边所有的工作,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侦查恒生纱厂的两桩离奇命案上,忙活了一阵儿,却一无所获。 然而这可怕的杀戮并没有停止,就在吴二彦死后的第三天,恒生纱厂内又发生了一起惨案。 吴二彦当厂长的时候,为了中饱私囊,满足自己的私欲,几乎每个月都要贪污一笔货款。因为宋博管着厂里的财务账目,所以他想要瞒过这位精明的妹夫是不可能的。 结果一来二去,两人就结成了同伙,每次都将贪污来的钱存放在一个钱柜里,钱柜需要同时使用两把钥匙才能打开。吴二彦与宋博每人保存一把钥匙。 吴二彦死后,他保存的那把钥匙找不到了,宋博想私吞两人共同贪污来的那一大笔钱,就不得不想办法撬开那个钱柜。 这天傍晚,宋博悄悄溜进吴二彦的办公室,瞧见左右无人,便拿出随身携带的锤子、螺丝刀等工具,去撬钱柜的锁。 谁知他刚将螺丝刀插进锁孔锤了几下,就听得轰然一声巨响,眼前白光一闪,钱柜的两扇铁门被炸得粉碎,铁片像雨点一样打进他的身体。 他整个人都被一股热浪掀翻在地,顿时失去知觉。 旁人听到响声,跑进来一看,却见他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一摸鼻子,还有气息,赶紧将他送到医院。 医生检查后说还好,爆炸的威力还不算巨大,他只受了些伤,并无生命危险。 第二天早上,宋博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去请岳子琦。 岳子琦来到医院后说:“昨天发生爆炸的那只钱柜,我们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发现铁门夹层内装有炸药。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用钥匙开门,炸药不会发生爆炸。但如果强行撬锁,锁孔与撬锁工具在摩擦碰撞中产生火花,就会引发爆炸。宋厂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博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支支吾吾地将自己和吴二彦贪污纱厂公款的事说了。 岳子琦眉头一皱,道:“如此说来,这炸药应该是吴二彦为了防止你独自撬锁私吞钱款而设计安放的了。” 宋博摇头道:“这不大可能,因为这样一来,钱柜里的纸币就会被炸得粉碎,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岳子琦沉思着道:“那你说这炸药,到底是谁安放进去的呢?” 宋博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忽然滚下病床,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带着哭腔说:“岳探长,我命危矣!你、你可要救我!” 岳子琦吃了一惊,忙将他扶起,说:“不必如此,有话好好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博说:“我现在才明白,从大哥中毒暴毙,到二哥跌落陷阱惨死,再到我遭遇炸药险些丧命,其实都是一个人精心设计的阴谋。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哥、二哥和我,一个一个死于非命,好让他报仇雪恨。” 岳子琦不由得一愣:“哦,竟有这样的事?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你还记得上次在门楼后边偷窥我们的那个年轻人吗?” “我当然记得,不过当时我并没有看见他。” 宋博说:“后来二哥死的时候,我又看见那个人躲在暗处鬼鬼祟祟地窥探我们。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看上去有点眼熟,现在终于想起来了,原来他就是我三哥的儿子吴灿。他小的时候,曾来过中国,我见过他一次,所以有印象。” 岳子琦怔了一下,说:“吴灿不是在美国吗?他父亲吴三彦死的时候,他可都没有回来呢。” 第84章 连环杀局(2) 宋博抢着道:“不,现在他回来了。他一定知道了他父亲在纱厂受到大哥二哥和我的排挤,最后抑郁自尽的消息。他要为他父亲报仇雪恨,所以精心设下这个连环杀局,好叫他心目中的仇人,一个一个地死去。” 岳子琦问:“你确认那人真是吴灿?” 宋博点点头说:“我瞧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岳子琦推断道:“你的意思是说,吴灿暗中侦察到你要去撬那个钱柜,所以偷偷摸进吴二彦的办公室,预先在钱柜里安放了炸药等着你,是不是?” 宋博说:“是的。幸亏他计算有误,安放的炸药太少,未能爆发出致命的威力,所以我才侥幸逃过一劫。” 岳子琦瞧了他一眼,道:“吴灿这次未能得手,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宋博拉着他的手,惊恐地道:“这也正是宋某最担心的。他这次没能当场炸死我,下次还不知使出怎样的手段来害我性命。岳探长,你可一定要想办法保护我,最好能派几个警察给我当保镖,寸步不离地保护我。” 岳子琦摇头苦笑:“咱们警局人手紧张,查案都查不过来,哪里还抽调得出人手来?” 宋博哭丧着脸道:“这、这可怎么办?岳探长,你、你们当警察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岳子琦认真考虑了一下,说:“吴大彦和吴二彦都没有儿子,你如今是恒生纱厂唯一的接班人,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可是关系到纱厂几千工人命运的大事。要不这样吧,我回去跟局长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破例给你配一把防身手枪,如果危险临近,你也好开枪自卫。同时我也会叫人加强纱厂一带的治安巡逻,一有异常,我们可以立即赶到纱厂,确保不再发生问题。你看这样可好?” 宋博叹口气说:“也只好如此了。” 第二天,岳子琦亲自给他送来一把黑沉沉的警用左轮手枪,并且问他会不会用? 宋博拿着枪说:“以前念书时参加军训,曾学过射击,开过几枪。” 岳子琦还是有些不放心,就把他带上医院天台,拿了一个空酒瓶放在那里,叫他开一枪试试看。 宋博站在离酒瓶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握枪,瞄准酒瓶用力开了一枪。 只听“砰”的一声响,酒瓶被手枪子弹打得粉碎。 岳子琦交待说:“这枪一共能装六颗子弹,现在射出一颗,还剩下五颗子弹,这可都是你的救命子弹,可要好好保管。” 宋博没想到这小小一把手枪,竟有如此大的威力,不由得心中大喜,挺直腰杆道:“有了这个护身符,看还有谁敢害我!” 4 宋博伤好出院之后,当上了恒生纱厂的当家人,坐上了总经理的位子。 他上任之后,做了两件事,一是继续跟日本商人谈判,商讨转让股份跟日本人合作办厂的事宜,二是加强了纱厂内的保安力量,同时高薪聘请了两名精通拳脚功夫的武师做自己的贴身保镖。 一转眼,平平安安地度过了半个多月,并无半点意外发生。 他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五月的一天,宋博正在总经理办公室忙碌着,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拿起一听,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嗲声嗲气的声音:“博,这么久都不来看人家,是不是当上了总经理,就把人家给忘记了呀?” 宋博一听这声音,立时全身骨头都酥了,忙赔着笑脸解释说:“哪里呀,宝贝,我忘了自己姓什么,也不会忘记你呀。这一向纱厂事情多,我正忙着处理,所以没时间去享受你的温柔。今晚你洗了澡等我,我一定去。” 电话里的这个女人姓苏,叫苏美倩,身材高挑,体态袅娜,长着一张令人销魂的漂亮脸蛋,说起话来轻声软语,简直叫人骨头发酥,心尖打颤。 她本是歌舞厅里的一名钢琴师,后来结识了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吴家三公子吴三彦,做了他的红颜情人。 一年前,因见吴三彦落魄潦倒,再也榨不出油水来,就转而投向了早已对她垂涎三尺的宋博的怀抱。 宋博的妻子,也即吴家四小姐吴亚男,可是个出了名的母老虎,对丈夫管得极严,所以宋博与苏美倩的交往极其隐秘,两人在一起厮混了一年多时间,旁人却还并不知情。宋博常常为此暗自得意。 在食堂吃罢了晚饭,天刚黑下来,宋博就让两个保镖开车护送着他往界山口行去。 苏美倩就住在界山口回民街的一幢小洋楼里。 汽车刚刚驶到回民街路口,宋博就喊停车。 他让两个保镖坐在车里,在路口等他回来。他自己却跳下车,朝着回民街步行而去。 走了约莫一里多路远,拐个弯儿,就来到了苏美倩的住处。敲门进去之后,才发现苏美倩刚刚沐浴完毕,身上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旗袍,腰身裹得紧紧的,胸臀饱满,旗袍下摆开叉很高,露出雪白丰腴的大腿。 宋博一见之下,顿觉欲火焚身,抱起她一脚踢开卧室的门,就往床上滚去。 他在苏美倩的床上,一直折腾到半夜时分,方觉尽兴,又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抽了一支烟,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穿衣下床。 苏美倩在身上随随便便披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衣,将他送到大门口。 两人又相拥在一起,亲吻抚摸缠绵了好一会儿,宋博刚刚退去的欲火又被她撩拨起来了,她却在他胸口推了一把,巧笑道:“馋猫,快回去吧。要是通宵不归的话,你家里那只母老虎一定会将你生吞活剥的。” 宋博吞了一口口水,只得悻悻离去。 他刚转身走出不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扭头一看,只见昏暗的街灯下,正有一个年轻人,在距离自己身后十余米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那人剃着平头,目光犀利,透着一股杀气。 他认出这个年轻人,正是多次跟踪窥探自己的那家伙,不由得心头一惊,正要掉头逃跑,一只手却无意中碰到了藏在口袋里的那把手枪,顿时胆气为之一壮,心中暗想这小子一路跟踪自己,自己刚才与苏美倩幽会的事,一定被他窥视到了。要是传扬出去,被家里那只母老虎知道了,以她的泼辣性格,多半会要跟自己离婚。自己一旦跟她离婚,就不再是吴家的女婿了,那刚刚坐上的吴氏产业恒生纱厂总经理的位子,自然也坐不稳了。 想及此,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忽然掉转脚步,直朝对方走过去。 那年轻人见他面对面朝自己走来,却并不惊慌,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瞧着他。宋博边走边大声喝道:“好小子,想要杀我宋某人,却还没那么容易!” 待走到距离那年轻人还有十来步远时,他突然掏出手枪,“砰”“砰”两声,朝着对方胸口连开两枪。 年轻人的身体只是微微一晃,并未倒下。 宋博以为自己枪法不准,没有打中对方,于是又连开数枪,将剩下的子弹一口气射光。 这回他亲眼看见三颗子弹都打在了对方身上,却又像遇上了弹簧似的,纷纷弹了开去。刚好有一颗子弹跳到他脚下,他用鞋尖踩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手枪里射出的竟是橡胶弹头,根本不可能打死人。 他心中正自惊疑,忽然听得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抬头一看,却是岳子琦领着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宋博大喜,高声叫道:“岳探长,你来得正好,快把这个杀人凶手抓起来。” 岳子琦却径直朝他走来,盯着他厉声道:“宋博,你就别再假惺惺演戏了,警方现已查明,你才是谋杀吴氏三兄弟的真正凶手。现在,我们警方要正式拘捕你。” 宋博脸色一变:“你、你说什么?岳探长,你这是开什么玩笑?”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岳子琦沉着脸道,“我们刚才在苏美倩住处的地窖里搜到了小半瓶没有用完的砒霜,还有一把铁锹。铁锹虽然已经用水清洗过,但上面仍然可以提取到一些残留的泥土。经过我们检验,上面的泥土,土质与吴家祖坟前那个置吴二彦于死地的陷阱中的泥土土质相同,应该是在挖掘那个陷阱时遗留下来的。可以断定,这两样东西,正是凶手杀害吴大彦和吴二彦后遗留下来的证据。” 宋博叫道:“不,你们弄错了,这两样东西不是我留下来的。那是苏美倩的住处,你们应该去抓她才对。” 岳子琦道:“你会相信她一介弱质女流,有能力拿着一把铁锹,去挖一个一丈多深的大坑吗?我们刚才已经询问过她,这两样东西不是她的。她还说她的住处,除了她自己居住,平常只有你经常来,再也没有其他人进入过。这两样东西,不是你偷偷留下的,还会是谁?” 宋博辩解道:“我若是凶手,又怎么会在钱柜里放炸药,自己炸伤自己?” 岳子琦微微一哂,道:“这正是你的高明之处。吴家兄弟死亡后,你是最大的受益者,当然,你也是警方最重要的怀疑对象。你为了打消警方对你的怀疑,于是自导自演了一场爆炸闹剧,想以此说明凶手另有其人,而且你也是凶手想要谋杀的对象。却不知你的这一番举动,非但没有打消警方对你的怀疑,反而还更加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试问凶手设计谋杀吴大彦和吴二彦,计谋是何等周密,心思是何等巧妙,轮到要杀你时,又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竟然会因为安放的炸药量不足,而没有将你炸死?” 宋博这才渐渐明白过来:“所以你给我的手枪里,才会装上橡胶子弹?” 岳子琦道:“应该说你在医院天台试射的第一颗子弹,是真子弹,剩下的五颗子弹,都是打不死人的橡胶子弹。我们这样做,就是要让你思想麻痹,觉得我们警方好像真的被你牵着鼻子走,对你一点也没起疑心。只有你放松了警惕,我们才有机会找到更多的证据证明你就是杀人凶手。” 宋博道:“吴家待我不薄,我为什么要杀死吴氏兄弟呢?” 岳子琦冷笑道:“原因很简单,你想夺取吴家的产业,你想当恒生纱厂的总经理。” 宋博瞧了那个跟踪自己的年轻人一眼,忽然跳起来道:“不,你们都受骗了,我大哥二哥都是他——吴灿谋害的,他将没有用完的砒霜和粘有泥土的铁锹放到我情人的住处,为的就是要嫁祸于我,为的就是要借警方之手置我于死地,好替他死去的父亲报仇。” 第85章 连环杀局(3) 岳子琦怔了一下,瞧了那个年轻人一眼,然后又盯着他道:“原来你说的那个跟踪窥视你的‘吴灿’,就是他?” 宋博叫道:“不错,就是他,他就是吴三彦的儿子吴灿,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岳子琦道:“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你说的吴三彦的儿子吴灿,确实已经回国,但他回国之后就参了军,一直在前线跟日寇作战,根本没有回过青阳。” 宋博一愣,指着那个年轻人道:“那么他、他又是谁?” 岳子琦微微一笑道:“他叫刘超,是我们警局一名年轻探员。吴三彦死后,我们在你的住处暗中搜查到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吴三彦精心绘制的纱厂设备改良图纸。这是吴三彦毕生心血所在,绝不会轻易拿给别人。而且还有目击者看见你曾在青阳山顶将吴三彦推下山崖。种种线索表明,吴三彦其实并非跳崖自尽,而你宋博,和他的死绝脱不了干系。于是我们就派出一名得力探员一直跟踪调查你……你今晚到回民街来幽会情妇,也是他跟踪发现之后,及时通知我们的。我们趁夜赶到,先制服了你那两个守在路口的脓包保镖,然后秘密搜查了苏美倩的住处,果然发现了你杀害吴氏兄弟的重要证据。为了夺取吴家产业,你不惜设下连环杀局,杀害吴氏三兄弟。如此罪大恶极之辈,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宋博还要挣扎狡辩,早有两名警察拥上前来,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5 岳子琦带着探员刘超和几名警察,押解着宋博,返回警察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大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儿风,显得异常闷热。 宋博一边被两名警察推搡着往前走,一边哭丧着脸说:“岳探长,我是被冤枉的,我真的不是杀人凶手。那天在青阳山顶,是我三哥主动约我去的,当时我的手还没碰到他身上,他就已经自己摔下了悬崖。还有,那份纱厂机器改良图纸,也是他主动交给我的,绝不是我使用什么手段抢夺来的。至于杀我大哥二哥的人,就更不是我了。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岳子琦瞧了他一眼,冷声笑道:“现在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你不是杀人凶手,那谁是杀人凶手?你他妈的就一心一意等着吃枪子吧。” 宋博一听自己要被枪毙,吓得双脚一软,差点瘫坐在地,嘴里不住地哀求:“岳探长,饶命啊,饶命啊……” 岳子琦听到他的求饶声,忽然停住脚步,瞧着他微微一笑道:“你想活命嘛,这个……其实也并非什么难事……” 宋博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道:“岳探长,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岳子琦眉头一挑,露出一脸阴恻恻的笑容,道:“我们这些兄弟,为了你这桩案子,跑前跑后可是忙了好一阵儿,也实在是辛苦。如果你肯拿出二十万块钱来慰劳慰劳咱们,咱们就在这半路上将你放了,对外就说你是中途逃跑的。” 宋博心头一喜:“二十万元?好说好说,这笔钱兄弟还拿得出来。我在纱厂办公室有个钱柜,里边装着二十多万元私房钱,我这就带你们去取。”于是一行人又掉头朝恒生纱厂方向走去。 纱厂有不少工人在上夜班,但办公区内却看不到一个人。 宋博领着岳子琦他们取了钱,岳子琦将他带到一条偏僻的巷子里,解开他身上的绳索,交待道:“记住我的话,连夜出城,有多远逃多远。我们会即刻发出通缉令,从此以后你就是被警方通缉的逃犯了,千万别再回青阳城来,否则再被抓住,神仙也救不了你。” 宋博心里虽然不大情愿,但事已至此,还是逃命要紧,也顾不得多想,朝着岳子琦说了两句感谢的话,一转身,就朝城外跑去。 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旁边的探员刘超才忍不住对岳子琦说:“探长,这样做不大好吧?咱们拿着这些钱,于心何安?” 岳子琦笑道:“不义之财,不要白不要。” 刘超急道:“可是咱们刚才放走的,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杀人犯,谁敢保证这样丧尽天良之人,日后不会再行凶杀人?” 岳子琦回头瞧着他:“怎么,你还真以为他是杀人凶手啊?” 刘超奇道:“难道他不是杀人凶手?” 岳子琦摇头道:“他当然不是。” 刘超道:“如果他不是杀人凶手,那么谁是?难道真的是吴灿?” 岳子琦微微一笑道:“真正的杀人凶手,既不是宋博,也不是吴灿,而是早已死去的吴三彦。” 刘超差点跳起来:“是他?” 岳子琦点点头道:“是的,就是他。本来,从案发开始,吴博就一直是我的重点怀疑对象,但是当我们在苏美倩的住处找到那小半瓶没有用完的砒霜和那把带着泥土的铁锹,所有证据都无可辩驳的证明宋博就是凶手时,我反而毅然打消了对他的怀疑。凶手设下巧计,连杀吴大彦和吴二彦兄弟二人,心思是何等缜密,行事是何等小心谨慎,试问如此细心谨慎之人,又怎会将如此重要的罪证保留下来,让警方轻易找到?如果换了我是凶手,作案之后将这两样东西随便扔进哪个河沟里,不就完了吗,用得着将其收藏起来,留下如此大的隐患吗?” 刘超问:“所以你一看就知道,宋博是被人陷害的,是不是?” 岳子琦道:“是的,但是当时我没有想到凶手竟会是一个死人,所以将计就计,打算先将宋博抓起来,再趁凶手自以为奸计得逞,得意忘形,在进一步的行动中露出马脚时,将其一举擒获。谁知就在这时,宋博向我们透露了这样一个信息,那一天,是吴三彦主动约他到青阳山顶见面的,当他用手推搡吴三彦时,手还没碰到吴三彦身上,他就已经自己摔下了悬崖。还有,那份纱厂机器改良图纸,也是吴三彦主动交给他的。如果宋博说的是真话,那能说明什么呢?” 刘超眼睛一亮,道:“这说明吴三彦的死,本身就是一个局,一个将宋博陷害为杀人凶手的局。” 岳子琦道:“不错,这样一来,我心中所有的疑点便都可以解释通了。吴三彦约宋博来到青阳城郊的青阳山顶,将自己精心绘制的机器改良图纸交给他,然后再用言语激他动手推搡自己,自己随之跳下悬崖。虽有目击者看见是宋博将他推下悬崖的,但实际上是他自己一心求死,跳崖自尽,却让宋博稀里糊涂成了杀死他的凶手。” 刘超追问:“那吴大彦之死呢?” 岳子琦分析道:“这个其实很简单,吴大彦的八珍酒存放在纱厂食堂地窖里,谁都可以进去投毒,吴三彦自然也能。在他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悄悄溜进去,将砒霜投放进了箱子中最后一瓶八珍酒里。他早已计算好了,以吴大彦每天一杯酒的速度,喝到有毒的那一瓶酒时,一定是在他死亡以后了。” 刘超渐渐明白过来:“这么说,吴二彦的死,也是他一手设计的?他知道吴大彦死后,一定会由吴二彦继承纱厂总经理的位子。而新上任的总经理,依照惯例,一定会去拜祭吴家祖坟。所以他提前在祖坟前挖了一个布满尖刀的陷阱,只等吴二彦新官上任前来祭祖时,便可将他置于死地。”想了一下,又问,“那宋博遭遇爆炸袭击,又是怎么回事呢?” 岳子琦道:“吴三彦早就知道了他二哥和妹夫合伙贪污的事,所以事先撬开那个钱柜,将一个设计巧妙的炸弹放进了铁门夹层里。他知道他二哥死后,宋博想要拿到那些钱,就必须撬开那把锁。只要他动手撬锁,就一定会引起爆炸。他在国外是学机械专业的,我想做这一点事,对于他来说绝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他又为什么没将宋博炸死呢?难道真是他失误,安放的炸药量不足?” “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如果将宋博炸死,反而会暴露他的意图。只将他炸伤,反而一下子将警方怀疑的目光引到了宋博身上。然后,他再将没有用完的砒霜和挖坑用过的铁锹,偷偷放在宋博的情妇苏美倩的住处——别忘了吴二彦以前也曾是苏美倩的相好,他有那栋房子的钥匙,也就不足为奇了。当警方找到这些证据之后,想不认定宋博是杀人凶手都不行了。” “吴三彦又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地谋害自己的兄长及妹夫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在事业上排挤他?” 岳子琦叹口气道:“如果你真是这样想,那就未免太小瞧吴三彦了。他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设下这个连环杀局的目的有三个,第一是要为父报仇,很多人都知道,他父亲吴恒生,其实是吴大彦为了夺取纱厂总经理的位子,而联手吴二彦和宋博害死的。第二,是为了阻止吴大彦他们将纱厂股份卖给日本人。他早已清醒地认识到,日本人的野心决不止想要恒生纱厂的一半股权,如果跟他们合作,他们迟早会要吞并这间纱厂。为了不让吴大彦他们做下汉奸与卖国贼的勾当,为了不让吴家的产业落入日本人手中,他只好设计将他们通通杀死。” 刘超担心地道:“可是这样一来,恒生纱厂后继无人,岂不更是危在旦夕?” 岳子琦呵呵一笑道:“你这样想,那可就错了。吴大彦和吴二彦虽然无后,但吴三彦却有个儿子吴灿。他现在虽然还在前线抗日,但家族中遭此惨变,我相信他很快就会回来担当起恒生纱厂总经理的大任。同时我也相信,一个曾在战场上杀过鬼子兵的人,在经营这家纱厂时,是绝不会跟日本人谈‘合作’这两个字的。” 刘超恍然大悟似的问:“难道这就是吴三彦的第三个目的?” 岳子琦说:“是的。” 刘超说:“你知道宋博不是杀人凶手,所以才放过他,是不是?” 岳子琦点点头道:“我虽不赞成吴三彦这种极端做法,但也跟他一样,绝不愿看到恒生纱厂被宋博等人拱手送给日本人。所以我虽然放过了宋博,却连诈带唬地将他赶出了青阳城,让他永远不要回来,因为只有这样,吴灿才能不受任何干扰的当上恒生纱厂的总经理。” 刘超掂掂手里的那二十万元,问:“那这些钱怎么办?” 岳子琦道:“留下三万块,让兄弟们分了,剩下的都捐给长江水灾的灾民吧。” 第86章 生死笔名(1) 1 “苏提米舟”是个笔名,但不是一个人的笔名,而是三个人合用的笔名。 艾米、小舟、苏提娜三个女孩儿,原本是一家文化公司的图书策划编辑,有一次,三个好朋友一起参加一个网络文学大赛,居然同时获奖,都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奖金。 三人觉得在网上写文,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而且不用朝九晚五,不用看老板的脸色,于是头脑一热,就一起辞了职,在市郊合租了一套便宜的房子,对着各自的电脑开始了职业网络写手的生涯。 三个女孩儿,都算不上勤快人,除去逛街和睡懒觉的时间,每天也就六七千字的产量。她们签约的那家网站,要求作者每日三更,每天至少更新一万字,每月要上传三十万字以上,才能拿到一千元的全勤奖。 三人辛辛苦苦写了几个月,不要说稿费,就连全勤奖也没混到手。好在艾米勉强算个“富二代”,不时找家里要点“救济款”,三人才不至于饿肚子。又卯足劲写了两三个月,仍无起色。三个好朋友就面临进退两难的境地:要么回去忍受老板的白眼重新开始工作,要么咬紧牙关坚持写下去。 三个女孩儿商量好久,最后想出一个变通的办法,决定三个人合起来写小说,按现在每人每天七千字的产量来计算,三个人一天可以写两万多字,二一添作五,分别签给两家网站,可以稳稳地拿到两笔全勤奖。 说干就干,三个好朋友先是取了一个共用的笔名,叫作“苏提米舟”,是从各人名字中提取四个关键字合成的。然后共同拟定了两部长篇小说大纲,分别签给两家网站,三个人轮流往里面填字,合起来每天写两万来字,平均一篇小说日更一万字,正好可以拿到两笔全勤奖。 她们到银行开了一个账户,密码三个人都知道。每当有稿费打到账上,三人就登录网银,将稿费平均分成三份,每个人都很自觉地取走自己那一份。两笔全勤奖正好2000块,在这个小城里节省着用,勉强已够租房和吃饭。 三个人同时还约定,要做永远的好朋友,无论成名与否,都要共用“苏提米舟”这个笔名,无论稿费收入有多高,都要汇入三人的公共账号,再作平均分配。 这就是“苏提米舟”这个笔名的来历。 苏提米舟这个名字红遍网上网下大江南北,是在两年之后。 三个女孩不温不火地在网络上混了两年,第三年的时候,三人合写了一部一百多万字的穿越言情小说《步步惊魂》,先是在网上赚足了点击率,接着又被出版商看中,实体书出版后一版再版,大卖七八十万册,然后又有一家影视公司卖走影视改编权,拍成五十集同名电视连续剧,在各大电视台同时播放。 这一部《步步惊魂》不但为三人带来了近七位数的版税收入,更令“苏提米舟”这个笔名一夜爆红,就连三人以前写的作品都被炒了出来,被出版商竞相出版。 “苏提米舟”一跃成为网络白金作家,所写作品,无一不红。 但是由始至终,三个好朋友都遵守当初的约定,再多的稿费,都要先汇到三人的公共账户,然后每人各自取走自己的那一份,绝不多拿一分。 三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靠微薄的全勤奖过日子的小写手,经济宽裕了,就想换个好点的居住环境。 最先搬出去住的,是美女小舟。 她谈了个男朋友,那个总喜欢戴墨镜的神秘男每天都开着豪车在楼下等她。一来二去,小舟就干脆搬出去跟人家试婚去了。 接着搬出去的是艾米。她在市中心的商业步行街附近看中了一套房子,用稿费付了首付,就搬进去了。 最后只有苏提娜还坚持住在原来简陋的出租屋里。 苏提娜家在农村,家里的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都需要她赡养,两个哥哥一个好酒一个好赌,都指望她赚钱娶媳妇。所以她虽然稿费收入不菲,但大部分都用来接济家用,剩下的也就不多了。为了节省开支,只好继续住在郊区这间出租屋里。 三个好朋友虽然没有住在一起,平时各忙各的,但仍时常在QQ上讨论创作计划和作品选题,每个人都很努力地完成自己的创作任务,有稿费到账,每人都只拿自己的一份,绝不多拿。 三位好姐妹,偶尔也相约出来压马路,喝茶聊天,三人间的友情不减反增。 2 一转眼,又过去了一年多时间。 这一天,天热得厉害,艾米躲在空调房里构思自己的小说。 时至今日,她们三个自然早已过了为拿全勤奖而合力往一部小说里拼命填字的阶段,现在可以单独构思,独立完成自己想写的东西。只是上传作品的时候,仍然署的是“苏提米舟”这个笔名,仍然用公共账号收稿费,无论谁写的作品,都是三人各取一份稿费。 构思完毕,艾米正对着电脑写创作大纲,忽然看见显示屏右下角的QQ头像闪了一下,是小舟找她。 从去年开始,三人为了提高写作质量,已经摒弃了以前那种分工合作填鸭似的写作方式,开始独立创作,联合发表,因为不用聚在一起讨论写作大纲,三人间的联系就少了许多。加上美女小舟又正在热恋之中,几个好朋友已是大半年没有联系过了。 她点开对话框,小舟先发给她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告诉她说,苏提娜终于从那个又偏僻又简陋的出租屋搬了出来,在市区南门桥那边租了一套公寓。 艾米回复说:那挺好呀,早该搬出来了。 小舟说:咱们姐妹几个好久没聚过了,要不明天下午两点,到小娜的新家聚一下吧,让她给咱们做顿好吃的打打牙祭。 艾米欣然答应。小舟又给她说了苏提娜的新住址,在南门桥青云路552号608室。艾米就把地址记在了纸条上。 第二天中午,艾米打车来到南门桥,找到青云路552号,发现那是一幢八层高的新公寓楼,后面是青云山,前面是人工湖,闹中取静,环境清幽,看来苏提娜为找这房子也花了不少心思。她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不见小舟到来,估计她早已经到了,就独自爬上六楼,找到608室,摁了几下门铃,却无人应门。 门是虚掩着的,艾米轻轻推开门,朝屋里叫了两声“小娜、小娜”,屋里无人应声。她犹豫一下,推门进屋。 屋子不大,一房一厅,收拾得干干净净,书桌上摆着苏提娜穿白色连衣裙的照片,还有她那台粉红色笔记本电脑。但是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就是不见有人。 艾米正自纳闷,忽听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响,正要转身,头上猛然挨了一记闷棍,脑中轰然一响,人就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艾米打个冷战,忽然被一阵凉风吹醒,睁开眼睛,感觉头痛欲裂,好半天才恍过神来,转动一下脖子,发现自己正躺在苏提娜屋里的地板上。应该已是黄昏,屋里光线已有些昏暗。 她强撑着站起身,一抬头,忽然发现面前的电脑椅上一动不动地坐着一个女孩,穿着白色连衣裙,头偏向一边,长发披散下来,胸口有一大团触目惊心的血迹。仔细一看,正是苏提娜。 艾米吓了一跳,叫声“小娜”,跑过去轻轻推她一下,发现她身子早已冰凉,把手伸到她鼻子前一摸,早已断气多时。 艾米吓得张开嘴巴,正要尖声惊叫,却忽然发现自己手上居然还握着一把匕首,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 她一下就呆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杀死了小娜? 她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这绝不可能,自己跟苏提娜近日无冤往日无仇,而且两人还是好朋友,自己绝不可能动手杀人。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想了一遍,心思就落到了小舟身上。 原本是小舟主动约她到这里来的,但是由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见小舟的影子。 她看看手里的匕首,再看看惨死的苏提娜,心里就忽然明白过来,这一切肯定是小舟设下的圈套。小舟设计将她引诱至此,将苏提娜杀死后再嫁祸于她。 但是小舟又为什么要杀苏提娜呢?这其中的杀人动机,艾米倒不难理解。 还是在郊区租房住的时候,苏提娜和小舟就同睡一个房间。她早就感觉到了她们两人之间有一种异于姐妹情谊的异样感情。 现在小舟有了一个开宝马车的男朋友,为了能顺利嫁入豪门,她自然有理由要铲除掉现在还在纠缠着她的苏提娜。 但是如果直接动手,难免会引人怀疑,所以嫁祸于人,就成了一个既可以扫除障碍,又可自保的两全之策。 屋里冷气开得很足,艾米止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小舟这一招,可真是狠毒啊。她离开之前,一定早已清理掉了自己在这间公寓里留下的痕迹。 如此一来,手持凶器,出现在杀人现场的艾米,可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怎么办呢? 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的艾米也慌了手脚,只想毁灭痕迹,撇清自己跟这件事的关系,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急忙丢下匕首,找块抹布,把匕首刀柄上的痕迹擦拭干净,又把自己在屋里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都清理一遍,最后确认没有留下什么把柄,才把抹布揣在手提袋中匆匆离开。 3 回到家里,艾米提心吊胆,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她跑到大街上买了三四份本地报纸,一张一张仔细地看,并没有看到关于昨晚发生凶案的新闻报导。 又打开电视看本地新闻,同样只字未提。 艾米就有些奇怪,是命案尚未被人发现,还是像这样的新闻太多,已经不值得报纸和电视发布消息呢? 她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躲在家里等待了两三天,仍然没有关于那桩命案的半点消息。直到第四天,她才在网上本地论坛看到一个帖子,说本市南门桥一带发生命案,一名年轻女子被害,警方正在调查之中。 这个语焉不详的帖子,让艾米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警方已经介入调查,查到了何种程度?会查到她头上来吗?如果调查到她头上,她该怎么办? 如果说出实情,会有人相信她是清白的吗? 又提心吊胆过了一个星期,并没有警察找上门来,她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想来自己没有在现场留下痕迹,离开的时候天色已晚,无人注意,所以警方并没有把她跟这件事联系在一起。 数日后,她的心绪稍稍平静下来,打开电脑正准备写东西,QQ头像忽然闪了一下,她心里猛然一跳,是小舟。 苏提娜被杀之后,她越想越觉得这事与小舟脱不了干系,所以也给她打过电话,但是手机里只传来中国电信客服小姐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QQ上发离线消息,也没有回复。想去找她,却不知她跟她那位神秘男友到底栖身何处。 现在看到小舟的QQ头像在闪动,她整个人都差点跳起来。 她急忙点开QQ对话框,小舟给她发来了一张鲜血淋漓的匕首图案。 艾米心头一沉,已知情况不妙。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小舟打过来一行字:你杀了苏提娜,以后“苏提米舟”这个白金级的笔名,就只有咱们俩共享了,稿费也只要平分成两份就行了。你这一招,可真高明啊! 艾米气得浑身发抖,明明是你杀了人,居然还能理直气壮地冤枉别人,真是太无耻了。马上打过去几行字:少来,我知道小娜是你杀的,因为她跟你曾经有过不同寻常的关系,而且现在还在纠缠你。你为了能顺利嫁入豪门,一定要铲除这块绊脚石,而且为了保全自己,还将我引入彀中,将杀人凶手的罪名推到我身上。 小舟马上发过来一个冷笑的表情,紧接着发过来一张照片截图,艾米一看,居然是自己手持血淋淋的匕首,站在苏提娜尸体前的照片,估计是小舟那天傍晚躲在暗处拍到的。艾米的脑中轰然一响,自己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小舟在QQ里说:如果我把这张照片发给警方,你说警察是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辞,还是会相信这张照片? 艾米气得脸色发白,半晌才打过去一行字:你想怎么样? 小舟说:我的要求很简单,以后收到的稿费,你我四六分成,你四我六。 艾米说:凭什么? 小舟说:就凭这张照片。如果你不听话,这张照片马上就会被发送到警方的举报邮箱。 艾米气得浑身发颤,两手哆嗦,好久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那好吧,我答应你!你会有报应的! 不久后,一笔十万块钱的稿费到账,艾米查看网银时,发现已经被人抢先转走六万块。她知道,一定是小舟做的。现在自己有把柄握在人家手里,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又过了两个月,艾米的新书上架,并同时推出实体书,稿费收入将近二十万元。但她查看账户时,已只剩下三万多块钱在账上。 小舟在QQ上告诉她:从现在开始,稿费收入二八分成。 艾米气得差点没把键盘摔到电脑上。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舟忽然发来一部长篇小说的创作大纲,叫艾米照着大纲往里面填五十万字。 艾米一看那小说大纲,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么烂的题材也叫我写,有没有搞错? 无论是作为一名写手,还是一名作家,最想做的事莫过于能按照自己的构思写作品,写自己想写的文字,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思想,尽管以前也有三个人轮流往一部小说里填字的经历,但那是迫于生存压力不得已而为之。 现在成名了,“苏提米舟”这个名字火起来了,三个人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独立写文了,所以艾米一直很珍惜这个自己能独立构思和创作,写自己想写的文字,表达自己真实意愿和情感的机会。 现在叫她放弃自由创作的机会,受制于人,按照别人提供的粗糙的创作大纲写文,真的比杀了她还叫人难受。 于是她想也没想,就果断拒绝了小舟。 小舟马上从QQ上发过来一张照片,艾米一看,居然是一张她一手拿匕首,一手轻推苏提娜的照片。照片上到处都是血迹,乍一看,好像是她行凶时当场被人抓拍到的照片,只有她才知道,那是她那天从昏睡中醒来,迷迷糊糊中去推搡苏提娜尸体的照片。 第87章 生死笔名(2) 小舟说:像这样的照片,我手里还有好几张,所以你最好识相一点。以后我传给你什么提纲,你就写什么稿子。否则只要我随便发一张照片给警方,你都难逃给苏提娜抵命的下场。你也别想换个ID发文,我们三个人中以前也有人干过这样的蠢事,结果没有了“苏提米舟”这块金字招牌,读者根本不买你的账。你老老实实按我的要求做,我也许还能在写手圈里赏你一口饭吃。 有一句古话说得好,不自由,毋宁死。如果说稿费分成的事,艾米还能忍受,但自由创作的权力被人剥夺,不能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或者说只能按照别人的思路去写东西,这却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 望着QQ上小舟那渐渐变灰的头像,艾米心中忽然涌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臭婆娘,为什么不去死? 就是从这一刻起,艾米就对小舟起了杀心。 4 艾米在大街上遇见小舟,是在一个星期之后。 自从艾米被逼无奈,有了要跟小舟作个彻底了结的想法之后,便一直在寻找小舟的踪迹。可是小舟手机停机,QQ留言又久久不回,她跟她男朋友的住处一直秘而不宣,所以一时之间,竟像大海捞针,无从下手。 后来艾米无意中发现小舟的QQ空间有了更新,新放上去了几张照片,拍的都是天岭购物中心三楼奢侈品店的场景。 艾米根据照片上的一些细节判断出,小舟应该是常去那里的。 于是她便抱着守株待兔的想法,连续几天守候在天岭购物中心门口,一个星期之后,果然在那里瞧见了小舟的身影。 当时小舟正亲密地挽着那位神秘男的胳膊逛商场,艾米悄悄地跟着他们。 两个小时后,小舟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出商场,坐上了神秘男的宝马车,缓缓离去。艾米急忙招手叫了一辆的士,悄悄跟上。 大街上人来车往,宝马车开得并不快。大约半小时后,宝马车驶出市区,开往城市南郊。艾米叫的士司机不要跟得太紧,以免被小舟和神秘男察觉。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宝马车在郊区石花山下一幢独门独户的三层洋楼别墅前停下,汽车鸣响喇叭,有佣人出来开门,宝马车缓缓驶入,在院子里停下。 小舟下车后,跟驾驶座上的神秘男亲吻一下,然后挥手进屋。 神秘男朝她喊了一句:“晚上我再过来。”然后掉转车头,疾驰而去。 艾米想要进入别墅,大门早已重重地关上。 艾米围着别墅转了一圈,看见不远处有一位戴斗笠的大婶在坡地上锄草,就走过去问:“大婶,你知道这幢别墅里住的是什么人吗?” 斗笠大婶撇撇嘴说:“这里的人都知道的,那是冯争光给他二奶买的房子,刚才进去的那个女人,就是冯争光包养的二奶呢。” 艾米一下就呆住了。 冯争光这个名字,她当然听过,那可是鼎鼎有名的房地产大鳄,据说身家至少已超过十亿。难怪小舟一直对这位“男朋友”讳莫如深秘而不宣,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这一幢别墅独门独院,环境优美,没个几百万怕是买不下来吧。 看来这位冯老板还真舍得为小舟花钱呢。 艾米转回到别墅门口,望着两扇紧闭的铜制大门,陷入了沉思…… 回去后,艾米在QQ上给小舟留言,说:明天上午十点,我在西郊水库后面的树林里等你,我想把咱们之间的事作个了结。 她知道小舟的QQ头像虽然长期都是灰色的,但她一定常常隐身在线。 果然,晚上的时候,小舟回复说:好,如果你想买回那些照片的“专有版权”,最好准备足够多的钞票。 艾米咬着牙想,你放心,我早已准备好了! 第二天上午,艾米提前一个小时出门,步行前往西郊水库。 她之所以没有坐车,一是不想留下痕迹,二是要趁着路上步行之机,在心里将自己此行的计划最后再全盘考虑一遍,确认已是万无一失,才决定最后实施。但是她刚一出门,就有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视着自己,但转身细看,却一切如常。 西郊水库位于城市西南近郊,是这座城市的防洪枢纽。 水库后边,是一片人迹罕至的野生树林,以前艾米曾和小舟、苏提娜到树林里春游过。想不到等她再次踏入这片树林时,昔日无话不谈的好友今日已成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仇敌。 为了顺利实施自己的计划,艾米故意迟到了十五分钟。 当她走进树林时,小舟正在一棵树桩上坐着。也许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正捧着自己的苹果手机在看书。 艾米知道,她原本就是她们三个好朋友中最爱阅读的人。 她绕到树林的另一边,从小舟背后的方向悄悄走近过去。 当快挨近小舟的时候,小舟似乎听到什么响动,正要回头,艾米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尼龙绳,从后面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 小舟猛然一惊,头使劲往后仰着,似乎是想努力看清后面的人。 艾米弯腰屈膝,人往下蹲,手上却越发用劲,将绳子勒得更紧。 小舟两眼上翻,看不到后面的人,就伸出双手拼命向后抓着。 艾米咬咬牙,将绳子拼命往后勒住。 小舟的两只手在空中虚抓几下,终于无力地垂下,人也顺着树桩瘫软下去,再也不动了。 艾米做完这一切,也紧张得浑身发抖,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正想休息一下,忽然想起这可是凶案现场,不是久留之地,急忙从地上爬起,机警地向四周望望,然后沿着来路悄悄退去。 偌大的树林里一片死寂,只剩下小舟的尸体斜歪在那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舟的头忽然扭动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咳嗽,人就睁开眼睛,醒了过来。想是刚才只是被勒晕过去,并未毙命。 她张开嘴巴,大口喘气,把手肘撑在地上,倚着树桩缓缓坐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从大树背后跳出一条人影,捡起地上艾米丢下的尼龙绳,再一次勒住了小舟的脖子。 小舟的喉咙里发出嚓嚓的响声,用手使劲抠着脖子,双脚乱蹬,不一会儿,就两眼翻白,嘴角流血,再次倒在地上。 那条人影用手探探她的鼻息,确认她已经死去,才面带阴冷的笑意,大步离去。 5 第二天,艾米一直睡到十点多才起床。一边吃早餐,一边看电脑。电脑刚打开,显示屏右下角的QQ头像就闪动起来。 她点开一看,居然是小舟。她的手一抖,手里的早餐就掉到了地上。 对方一语不发,只给她传过来一段视频文件。 她点击接收后,打开一看,那是一段用智能手机拍摄的视频,画面还算清晰。 视频拍摄的是一片树林里的场景,一个女孩儿穿着一条小脚牛仔裤和一件淡绿色T恤,坐在一个树桩上埋头看着手机。 这女孩儿,正是美女小舟。 不一会儿,艾米走进了镜头。 只见她蹑手蹑脚地从背后走近小舟,掏出一根绳子,猛然勒住小舟的脖子。小舟挣扎片刻,就瘫软在地再也没有动弹。艾米惊慌四顾,丢掉绳子,仓惶逃离…… 这居然是一段完完整整记录艾米勒杀小舟全过程的视频。 艾米双脚一软,人就差点从电脑椅上滑下来,用颤抖的手打过去一行断断续续的字:“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对方回答:“我不是本人。” 艾米怔了一下,问:“你不是小舟?那你到底是谁?” “嘿嘿,我到底是谁,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对方打完这行字后,立即发过来一个视频通话的请求。 艾米点击“接受”,视频很快就通了,视频对话框里忽然跳出一个头像来,艾米一看,坐在电脑另一端的并不是小舟,而是苏提娜。 她不由得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恍过神来,对着耳麦问:“小娜?怎、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已经……” 苏提娜对着视频镜头冷冷笑道:“你是想说,我不是已经被小舟杀死了么?怎么还能坐在电脑前跟你视频通话?事到如今,我将实情告诉你也无妨。其实苏提娜之死,只是我一手导演的一场假命案,当然,主演也是我。其实小舟的这个QQ号早已弃之不用,我根据她的生日破解了她的QQ密码,然后冒充她将你约到我的新住处,将你击晕后,自己假装被杀,并且留下种种线索,让你误会小舟才是杀人凶手,使你深信她是想嫁祸于你。” 艾米问:“事后用那些照片威胁我的人,也是你,对不对?” 苏提娜点点头说:“没错,用这个QQ跟你通话的人,一直是我。” 艾米忽然明白过来,道:“你之所以对我步步紧逼,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叫我对小舟心生杀意,就是想假我之手杀死小舟,是不是?” 苏提娜说:“是的。” “你已经调查到小舟经常光顾天岭购物中心的奢侈品店,所以故意在小舟的QQ空间里贴出几张那间奢侈品店的照片,为的就是要引诱我去那里寻找小舟的踪迹,是不是?” “是的,只有让你找到她,才能叫你杀了她。她能在那树林里出现,也是我约的她。我说想跟她到那里作个彻底了断,并且保证以后绝不再纠缠她。她才肯来的。” 第88章 生死笔名(3) 艾米忍不住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我们三个,原本是无话不谈心无芥蒂的好朋友,为什么竟会变成你死我活的敌人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我跟小舟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我那么爱她,一心一意对她,她却背叛我,投入了那个男人的怀抱,并且为了彻底甩掉我,还停了手机,换了QQ号,好叫我找不到她。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宁愿亲手毁掉,也绝不会让别人得到。” 艾米说:“你得不到小舟,所以就想毁了她。你想杀小舟,却又怕惹火烧身,所以你设下毒计,一步一步地逼我对小舟产生恶感,心生杀意,最后替你动手除去她。这样你既可以达成心愿,又可以保全自己,是不是?”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我之所以逼你出手,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我要杀死小舟的同时,也要抓住你谋杀她的把柄,叫你答应我一个条件,那就是从今往后,再也不准用‘苏提米舟’这个ID发文。” “这又是为什么?” “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三个人中,我是最勤奋的一个,‘苏提米舟’这个白金级的笔名,几乎是我一个人撑起来的,成名作《步步惊魂》一多半都是我写的,成名之后出作品最多的,也是我。你们一个忙着谈恋爱,一个想过安逸的富二代生活,你们出一部作品的时间,我至少要写两部作品。我绝对是‘苏提米舟’这个ID的主力写手,我付出的精力至少要比你们多一倍,凭什么我分到的稿费要跟你们一样多?我如此努力,这般拼命,赚到的钱却刚刚只够寄回去养家,而你们这些富二代却可以在城市里买房,过悠哉游哉的安逸生活。小舟这种下贱女人可以被有钱人包养,住有别墅,出有宝马,天天去逛奢侈品店。这太不公平了。我发誓一定要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像‘苏提米舟’这个笔名,只有像我这样的写手才配拥有,你和小舟都在沾我的光。现在小舟已死,我要你立即退出,以后再也不准用这个ID发文。从今以后,这个笔名就是我一个人的,收到的任何稿费,也不必再分给别人一份。” 艾米冷眼看她,半晌才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苏提娜见艾米竟然不肯受摆布,顿时怒从心头起。她手指轻轻一动,又“啪”的一声,狠狠按下了键盘上的发送键:“容不得你不同意,小舟已经死了,警察一定会查到你我头上。我刚才已经把你的‘杀人’视频发送给警方,你在树林里做的一切警察恐怕已经看到了。想活命,就马上离开这座城市,算我放你一条生路。” 艾米心里一沉,又忽然冷笑起来,道:“那倒不见得,我这里也有一段视频,想发给你看看。”于是点开文件夹,将一个视频文件拖入对话框。 苏提娜立即接收,然后点击观看。视频的前半部分,跟她在小舟被杀现场拍摄到的内容一模一样,只是拍摄角度稍有不同。但是在艾米丢下尼龙绳离开之后,视频却仍在继续拍摄,画面禁止几分钟后,只是被勒晕过去的小舟忽然坐起来,一条人影悄然闪入镜头,居然正是苏提娜。苏提娜捡起地上的绳子,再次勒住小舟的脖子…… 苏提娜脸色大变,惊声问道:“你、你怎么拍到这些的?” 艾米道:“我是怎么拍到的,你就不用管了。总之你只要知道,能拍视频的不止你一个,就行了。” 苏提娜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你早已识穿了我的诡计,所以故意只将小舟勒晕过去,是吧?” 艾米说:“是的。我知道你一直躲在暗处偷窥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也知道你就是要借我之手杀死小舟,然后拍下我的罪证来威胁我。但是如果小舟死而复活,你的所有计划就会落空。所以我料定如果小舟活过来,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上前将她彻底勒毙,然后将一切罪名推到我身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一定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反而被我完完整整拍了下来吧?” 苏提娜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道:“我真没想到,你竟比我还要狠毒,不但借我之手杀死小舟,还将我的罪证拍下来,从今以后,‘苏提米舟’这个白金级的笔名,就可以让你一个人独享了。哪怕从现在开始你一个字都不写,以往挂在这个笔名下的作品的稿费,也足够你下半辈子的生活了。” 艾米说:“现在,我也向你提一个要求吧。” 苏提娜问:“什么要求?” 艾米咬着牙厉声道:“我要你三天之内,离开这座城市,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而且,从今以后,再也不准使用‘苏提米舟’这个ID。假如我发现你没有按我的要求做,我就将这段视频交给警方,我倒要看看,最终为小舟抵命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我。” 苏提娜脸色苍白,半晌才在视频中点一下头,说:“好,算你狠,我答应你!” 6 傍晚,夕阳像泼洒的猪血,将这座城市染得通红。陈旧的火车站,窄窄的站台上,只有行色匆匆的旅人。一辆开往北方城市的火车停靠在站台边。车站广播里通知,该趟列车马上就要出发,请检票员停止检票。就在列车车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手里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跨进了车厢。汽笛长鸣,火车缓缓加速,驶离站台。 艾米从站台上的一根墙柱后面走出来,望着渐去渐远的列车,眼睛竟有些湿润。 “她真的走了吗?”一个女孩从后面走过来,问。她留着齐耳短发,穿着一条小脚牛仔裤和一件淡绿色T恤,显得那么的青春靓丽。 艾米回头看看,是小舟。 她点点头说:“是的,我亲眼看见她上了火车。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我们三个好朋友中的任何一个受到伤害,也许这已是这个故事的最好结局。” 小舟默默地点点头,过了半晌,才轻轻地问:“你是如何识穿她的诡计的?” 艾米叹口气说:“一开始,我也几乎被她蒙骗,甚至真的对你动过杀机。但是当我看到你坐拥价值几百万的别墅,出入有宝马接送,逛街只逛奢侈品店,我就知道,你绝不是个在稿费上与我斤斤计较、不断提出多要一份分成的人。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怀疑,在QQ上不断威胁我的人,很可能不是小舟本人。” 小舟叹息一声说:“我知道自己在爱情上扮演的是一个并不光彩的角色,所以我很害怕与你们这些好朋友见面,不想让你们知道我的消息,所以我断了跟你们的一切联系,独自过我自己的生活。你又是怎么联系到我的呢?” 艾米说:“你换了手机和QQ号,平时深入简出,入则住高墙豪宅,出则有神秘男作保镖,我想找到你,接近你,确实不容易。但是我却可以很容易的联系到你那位冯先生啊,谁叫人家是人尽皆知的大名人呢。只要联系到他,我说我是你的好朋友,再通过他联系到你,那自然就不难了呀。” 小舟说:“所以你就在电话里设下巧计,让我诈死两次,逼走小娜?” 艾米说:“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好姐妹,我不想让她伤害你,也不想她受到伤害,也许这已是最好的法子了。现在她以为你已经被她勒杀,而且我手里又握有她的杀人‘罪证’,她应该再也不敢踏足这座城市了。我们已经向警方发送了能够证明你还活着的视频资料,这样一来,无论她向警方发送了什么,一切都将不攻自破……哎,对了,你的脖子不疼了吧?” 小舟摸摸自己的脖子,她的脖子像是用大理石琢成的,白皙而颀长,但上面却有两条明显的细痕。 她说:“我虽然按你的要求在脖子上粘贴了厚厚两层橡胶仿真人皮,但当时还是被你们勒得挺难受的。” 离去的时候,小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艾米,他已经跟他老婆离婚了,我们明天就去领结婚证。他希望我做个专职太太,所以我今后可能不会再写文章了。那个笔名,就只能靠你一个人撑起来了。你一定要加油哦!” “恭喜你!”艾米望着她的背影点点头说,“我会努力的!” 7 青阳市公安局在一天内先后接到两份匿名邮件。第一份邮件中是一段疑似室内杀人现场的视频。第二份邮件中也是一段视频,记录了一名女孩进出奢侈品商店的情形;邮件中附言:她没有死,一切都是误会。 经过初步调查和比对,警方发现第一段视频中的公寓恰好就在前不久南门桥一带发生的“年轻女子被害案”现场附近。难道这和之前的案件有所关联,是一桩连环杀人案? 更令警方疑惑的是第二段视频,视频中的女孩出入的正是警方接到视频邮件当日下午才新开张的一家商店,全青阳市只此一家。视频显然是有人试图证明这名女孩安然无恙才发给警方的。可在此之前,警方从未接到过任何与这名女孩相关的信息。 三个女孩及两份视频究竟有没有关联?试图联系匿名举报人未果,警方从三个方向下手:一是运用网络技术追踪那位匿名的举报人;二是走访商店,寻找第二段视频中的女孩,试图在两段视频中发现关联;三是通过第一段视频中犯罪现场的位置,寻找被害人和犯罪嫌疑人的线索…… 第89章 死囚命案(1) 1 青阳县衙大牢里,关着一名死囚,名叫薛义。 他本是个木匠,今年25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因酒后行凶,犯下人命官司,被判了死刑。 案情呈报到刑部,三司会审后批复:“情实,着秋后处决。” 也就是说,只等秋天一到,他便要人头落地。 薛义在死牢里待了一个多月,眼看秋天就要到了,这一天,忽然有人来探监。 牢头一看,来者虽然是个年轻姑娘,但脸上却罩着一块红色的轻纱,遮遮掩掩地让人瞧不清相貌,不由得警惕起来,吆喝着不肯让她进去。 红纱少女掏出一锭银子,悄悄塞到他手里说:“我是薛义的朋友,只跟他说几句话就走,还请差爷行个方便。” 牢头收了贿赂,立即眉开眼笑,挥挥手,示意狱卒放行。 只见那红纱少女沿着狭长的通道,走到薛义的监牢前,隔着木栅栏,轻声细语地对薛义说了几句话。 薛义听了,忽然兴奋地从地上跳起来,把脚镣铁链拖得哗哗直响。 他在监牢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从身上撕下一块囚衣布片,咬破手指,蘸着鲜血在上面写了几行字,交给了红纱少女。 那少女收好这封血书,隔着红纱巾揩了揩眼泪,转身走了出来。 第二天,居然又有人到死牢里来看望薛义。 这次来的,是一位衣着华丽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 他手里提着一只三层朱漆食盒,说自己是薛义的好友,听说他落难,特地来请他吃顿酒饭,聊表朋友之义。说罢打开食盒让牢头检查,食盒里装着几样小菜和一壶白酒。 牢头认得此人是青阳城清泉山庄庄主石清泉,不由得肃然起敬。 他早就听说石清泉为人仗义,爱交朋友,他有薛义这样的朋友,那也不足为奇,急忙开门放行。 “且慢!”石清泉正要跨步进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喝,回头看时,只见一个黑衣官差,腰里挎着钢刀,沉着脸走了过来。 他认得这人是县衙捕头赵大海,忙放下食盒拱手行礼。 赵大海俯下身,揭开食盒的盖子,然后拿出一根长长的银针,在每个菜碗里插了一下,又在酒壶里探了一下,仔细观察,见针银并未变色,酒菜中没有下毒的迹象,这才松口气,对石清泉一笑而道:“石庄主莫怪,薛义是重刑犯,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 石清泉赔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顺手掏出一封银子,足有二十来两,塞到了赵大海手里。 赵大海脸色一沉,道:“这是干什么?想贿赂我吗?” 石清泉忙说:“赵捕头千万别误会,听说知府大人已经给府上下了聘礼,知府大人的大公子相中了您女儿,令爱成亲在即,而且知府大人也有意提携您到知府衙门当差。双喜临门,这一点小小意思,权当石某的贺仪,还请笑纳。” “想不到你的消息倒还挺灵通的。” 赵大海哈哈一笑,把这一封银子塞进了衣袖里,然后挥一挥手,让他提起食盒,进了牢房。 牢房里光线昏暗,中间是一条狭长的通道,两边排列着十余间用木栅栏分隔开的监牢。 石清泉睁大眼睛寻了好久,才找到关押薛义的那间死牢,大声道:“薛义兄弟,石某特备薄酒一壶,来看你了。” 说罢就将酒菜摆在地上,请薛义吃了。 两人又低声说了一会儿话,石清泉这才起身告辞,离开大牢。 翌日一早,牢头巡视牢房时,忽然发现薛义斜躺在地上,口鼻流血,一动不动。 牢头大吃一惊,急忙打开监牢栅门,进去一看,只见薛义面色乌紫,双眼翻白,手脚冰凉,鼻息全无,竟然已经死去多时。 2 这天早上,青阳县衙新到任不久的县令周敦儒刚刚起床,正在用青盐擦牙,忽听卧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县衙捕头赵大海领着一名牢头前来禀报:“大人,不好了,县衙大牢死囚薛义,昨晚突然暴毙。” 周知县不由得吃了一惊,囚犯无故暴毙,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他连脸也来不及洗,就随赵捕头一起,来到了县衙大牢。 进了死囚牢房,果然看见薛义口鼻流血,倒毙在地,急忙命人叫来仵作,详细检查薛义的死因。 仵作忙了好一阵儿,才回报说:“死者双眼翻白,面色紫暗,嘴唇发黑,手足指甲俱青黯,口、眼、耳、鼻间有血流出,应是中毒身亡。” “中毒身亡?”周知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说,“犯人囚禁在此,与外面少有接触,怎么会中毒?难道是咱们牢房供应的饭菜出了问题?” 牢头忙说:“那倒未必,牢房里所有犯人都是吃一样的牢饭,如果牢饭有毒,被毒死的就不止薛义一个人了。我看也许和这两天来监牢里探望他的人有关。”于是就把那名红纱遮面的女子和清泉山庄庄主石清泉分别来牢里探望薛义的事,详详细细告诉了周知县。 周知县盯着他问:“你是说石清泉来的时候,还提了食盒,带了饭菜?” 赵大海知道知县大人的意思,忙躬身说:“石清泉带了饭菜来不假,可是卑职事先已经用银针试过,酒菜之中并未下毒。” 周知县沉吟片刻,看着他问:“那么依你之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大海想了想说:“卑职见过一些亡命之徒,事先将毒药藏于假牙内,一旦作案被抓,知道难逃一死,便立即咬破假牙毒囊,自行了断。我看薛义嘴里少了几颗牙齿,他平时也是个好勇斗狠之辈,很可能也是学了这一招。” 周知县倒是颇有主见,想了想,摇头说:“你说得不对。薛义的案子,从案发到审讯,再到刑部批复,已经闹了好几个月时间,他若想自行了断,也不会等到今日。” 赵大海一拍大腿说:“这毒既不是牢房里的人下的,又不是牢房外的人带进来的,更不是薛义自己服毒自尽,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周知县背着双手在牢房里来回踱了几步,瞧着地上的尸体道:“这薛义死得蹊跷,其中必有隐情。赵捕头,你速去将薛义一案的全部卷宗拿来给我,我要详加察看。”他是半个月前才到青阳县衙上任的新知县,薛义的人命案是上任知县审的,所以他并不太知情。 赵大海犹豫一下,说:“大人,薛义的案子,可是已经呈报刑部,皇上朱笔勾决了的,如果横生枝节,闹出事端,咱们也担当不起,不如就报个畏罪自尽,倒还省事。” 周知县把眼一瞪,道:“浑帐,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岂能如此儿戏?你只管按我的话去做就是了,一切自有本官担当。”赵大海脸色一红,只好领命而去。 周知县蹙着眉头,踱回签押房,过不多时,赵捕头就将薛义一案的全部卷宗送了过来。周知县将自己关在签押房里,对着卷宗细细研究了两天时间,也没找到一点关于薛义中毒身亡的线索。 薛义所犯的人命案子,其实并不复杂。 薛义是青阳太平坊人,父母早亡,跟人学了些木匠手艺,靠挑着行头走街串巷给别人打造木器为生,为人仗义,好勇斗狠,爱打抱不平。 有一回,他到清泉山庄做木工,辛辛苦苦干了一个多月,算工钱时,却分文不取。他说自己多年前曾得到清泉山庄施粥救济,大丈夫受人滴水之恩,应以涌泉相报,一个月工钱算得了什么? 清泉山庄庄主石清泉也是个热情好客,爱交朋友的人,这一来二去,就跟他成了朋友。 事发那日,天下大雨,石清泉相约薛义去望江楼喝酒。 到了晚间,两人都有了七八分醉意,冒雨相携而归,途中经过一条巷子,遇上一个名叫葛三的泼皮迎面行来。 那巷子极窄,不可能让三人并肩行过,薛义就仗着酒兴,喝令对方让路。 那葛三也喝了点酒,死活不肯相让,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双方一言不和,就动手推搡起来。 薛义一时冲动,顺手拔出一把匕首,就往对方身上捅去。 葛三闪避不及,胸口中刀,当场死亡。 事件刚好被夜间巡逻的官差撞见,当场就把薛义给逮捕了。 薛义对自己酒后行凶、杀伤人命的事供认不讳。 上任知县没费多少功夫,就把案子给结了。 周知县反反复复将手里的卷宗看了无数遍,从上面记载的情况来看,此案案情简单明了,公堂审讯也并无波折,上任知县的判处也合情合法,从头到尾,并无不妥。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暗想难道薛义的死,真的只是偶然事件,与其案情并无牵连? 闭门思索好久,仍然不得要领。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忙把赵捕头叫来问:“薛义一案,可曾留下证物?” 赵大海想了想说:“证物嘛,只有一把匕首,就是薛义用来行凶杀人的那把匕首。据现场抓捕薛义的几名兄弟回来说,当时他们就对薛义搜了身,他身上除了手里这把血淋淋的匕首,便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这把匕首也作为重要证物,一直被保存下来。” 周知县说:“快去拿来给我瞧瞧。” 赵大海转身跑了出去,不大一会儿,就从存放档案的仓库里拿了一个牛皮纸袋过来。周知县打开纸袋一瞧,里面果然装着一把匕首。 他小心地将匕首拿出来,只见这把匕首约有七寸来长,因是证物,不便清洗,所以上面沾满了薛义行凶时留下的血污。 刀柄为铁质鎏金,镶嵌着一枚绿松石,看上去颇为名贵。 刀锋上虽然沾满血污,却仍透着一股逼人的寒意。 周知县扯下一根头发,放到刀刃上,轻轻吹一口气,那头发立时断为两截。 果然是一把吹毛断发的利器! 他手持匕首,一边细察一边暗忖,如此利器,自然不可能就这样裸露着刀锋揣在身上,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刺伤自己。 这样一把锋利无比,名贵异常的匕首,肯定还配有一个华丽的刀鞘。 可是赵大海刚才说了,案发当时,薛义身上除了这把匕首,并无他物,自然也就没有刀鞘。 如果这把匕首真是薛义的,他身上怎么会找不到刀鞘? 周知县忽然心头一跳:难道这把匕首,并不是薛义的? 3 第二天早上,周知县升堂理事,甩下一支签票,喝道:“速带清泉山庄庄主石清泉上堂听审。” 堂下的赵捕头接到签票,知道对于薛义暴毙一案,这位县官大人必定已经心中有底,不由得精神一振,领了几名捕快,急匆匆去了。过不多时,就将石清泉带到了公堂。 三班衙役跺着水火棍,齐呼:“威——武——” 石清泉浑身一颤,不由自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周知县“叭”地一拍惊堂木,冷声喝道:“石清泉,你可知罪?” 石清泉一怔,抬头看着坐在堂上的县官大人,惊诧莫名地问:“大人,草民何罪之有?” 周知县脸色一沉,道:“石清泉,你借探监之机,在酒菜中下毒,毒死囚犯薛义,还敢说自己无罪?” 石清泉急忙磕头道:“草民冤枉,草民提着酒菜探监之时,赵捕头已经用银针将酒菜逐一查验,证实其中并未下毒。薛义之死,实与草民无关,请大人明察。” 周知县冷笑道:“本官略通医术,知道银针验毒,只能验出砒霜之类的毒药,若是其他种类的毒药,如毒蕈、毒鼠药等,就很难验出。所以赵捕头虽然用银针验过,那也不能就此证明你没在酒菜中下毒。” 石清泉辩解道:“大人这话从何说起?草民与薛义乃是多年至交好友,两人间并无冤仇矛盾,草民怎么会无缘无故下毒害他?” 周知县威严地扫了他一眼,道:“你要杀薛义,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那天真正酒后行凶,失手杀死葛三的人不是薛义,而是你。薛义是为了朋友义气,才接过你手中的凶器,替你顶罪的。本官仔细看过那把行凶的匕首,刀柄镶嵌着一颗绿松石,甚是名贵,不像是一名穷木匠所能拥有的。最关键的是,薛义身上没有刀鞘。像这样名贵锋利的匕首,肯定配有刀鞘。如果本官没有猜错,当时刀鞘就在你身上。只可惜案发当时你置身事外,官差没有搜你的身。” 石清泉脸色一变,道:“如果真是如此,他已经替我顶了罪,刑部的批文都已经下来了,认定他就是杀死葛三的凶手,那我就更没有理由要杀他了。” 周知县道:“可惜事情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就在你去县衙大牢探望薛义的前一天,有一名神秘女子,也同样去监牢里探望过他。薛义当时还咬破手指,写了一封血书托她带出来。如果本官推断得不错,那封血书是薛义写给你的。不知是什么缘故,薛义在替你顶罪、在死牢里关了一个多月之后,突然反悔了,并且写了这封血书,叫你自己到衙门自首,让他脱罪出来。而你,为了杀人灭口,一面假装到监牢里探望他,用言语稳住他,一面让他吃下了毒酒毒菜,将其害死。石清泉,本官问你,你认罪否?” 石清泉脸色苍白,鼻尖冒出冷汗,抬起头来看着高高在上的县官大人,张张嘴巴,想要辩白,但却欲言又止,犹豫一下,忽然磕头道:“大人,草民认罪。那葛三,确系草民酒后所杀。薛义念我有家有室,一旦伏罪,妻子儿女失去依靠,孤儿寡母难以为继,所以就从我手里接过凶器,替我顶了这杀人死罪。本来这官司已被前任县官结了案,谁知几天前忽然有一个用纱巾蒙面的少女来到我家,拿出薛义的血书,说薛义突然反悔,不肯替我顶罪了,叫我去衙门自首,为他脱罪。草民为了逃避罪责,就对薛义起了杀心。草民携带酒菜前去探监,一面叫薛义再宽限我几日,待我安排好家小,就去自首,一面让他吃下了毒酒毒菜……” 周知县听他全盘招认,倒是一怔,原本料想不动大刑,他必不肯说实话,却未想到他竟招认得如此爽快,着实出人意料。 薛义暴毙死牢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听说知县大人要开堂公审,公堂门口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平日里石清泉为人仗义,乐善好施,颇受乡人尊敬,此时听他亲口招认,众人方知他竟是个为求活命不惜毒杀好友的无耻小人,不由得大吐口水。 4 周知县在堂上审着案子,旁边早有师爷将犯人口供一一记录。 第90章 死囚命案(2) 周知县见案情已经真相大白,不由得长吁口气,一拍惊堂木,喝道:“石清泉,在你酒后行凶,杀伤人命的罪名之后,本官再加你一条冒名脱罪、杀人灭口之罪,你可服罪?” 石清泉面如灰死,哑着嗓子道:“草民服罪。” 见他已经认罪,旁边的师爷忙将自己整理记录的口供用一个盘子托了,递到他面前,让他签字画押。 石清泉看也不看,就在后面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将手指头蘸了墨水,正要按手印,忽听有人叫道:“且慢!知县大人,这案子,您审得不公……” 话音未落,便见一名中年女子从外面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大堂上。 石清泉瞧着她,不由得大吃一惊,道:“你、你怎么来了?” 周知县直把惊堂木拍得山响,喝道:“堂下何人?竟敢咆哮公堂,诬蔑本官执法不公,该当何罪?” 那中年女子抬起头道:“小女子娘家姓李,名翠珠,是石清泉的妻子。大人有所不知,其实下毒害死薛义的人,并不是我丈夫,而是我。” “哦,是你?”周知县一怔,一双锐利的眼睛直朝她盯过来。 李翠珠点头道:“几天前,有一个神秘女子拿着一封血书来到我家,我才知道我丈夫酒后杀人,却由薛义冒名顶罪的事。现在薛义突然反悔,要将我丈夫供出来。我心里想,要是我丈夫出了事,留下我们孤儿寡母,那可怎么办?恰好这时,我丈夫要携带酒菜去县衙大牢探望薛义,我就想,要是这时候,薛义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暴毙,死无对证,这事便再也牵扯不到我丈夫身上。于是我就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并且在酒菜里投下了毒鼠药。我丈夫并不知情,就提着这些酒菜去了县衙大牢……大人,薛义之死,实乃小女子所为,与我丈夫毫无关系。请大人明察。” 周知县越听越奇,忍不住喝道:“放肆,公堂之上,岂可儿戏。你说那毒是你下的,你丈夫又怎么会当堂认罪,承认是他下的毒?” 李翠珠道:“因为我丈夫知道,薛义食用的酒菜,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接触过。如果薛义真是吃了那些酒菜后中毒身亡,定是我二人之中,有一人在酒菜里下了毒。如果不是他,那自然就是我做的了。他怕大人再审下去,会把我牵连进来,所以索性自己认罪,一力承担。” 石清泉听到这里,已忍不住流下泪来,看着妻子道:“翠珠,我犯下的罪,就由我一人承担罢了,你、你这又是何苦?” 李翠珠苦笑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君,你若不在了,妾身又岂能苟活于世?” 周知县问:“石清泉,你妻子说的,可是实情?” 石清泉深情款款地瞧着妻子,早已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 周知县心中已然明了,使个眼色,让师爷拿口供叫李翠珠签字画押,然后一拍惊堂木,当堂宣判:“石清泉酒后行凶,杀伤人命,不思自首,反而找人替罪,以致酿成大祸,罪加一等,判斩监候。李翠珠投毒杀人,罪不可赦,判绞监候。两名人犯暂时收监,待刑部批文到,一并处决。” 5 周知县新官上任,便由一把带血的匕首入手,不但推翻了前任已经审结的一件大案,而且还顺带破了一件案中案,消息传开,官声大振。 青阳百姓交口称赞,都说他是“周青天”。周知县听了,自是得意非凡。 数日后,周知县正在县衙签押房办公,忽有一名衙役送来一封书信,说是衙门外一个小孩受一位小姐之托送来的。 周知县吃了一惊,命他把送信的小孩带进来。 谁知那衙役跑出去一看,送信的小孩早已不见了踪影。 周知县更觉惊奇,拆开信封,展信一看,内容如下: 知县大人台鉴: 石清泉夫妇一案,表面看来,您审得滴水不露,周密严谨,实则有个老大的破绽。 石清泉白天才来探视过薛义,请他吃过酒饭,晚上薛义便中毒身亡,无论是谁,都会怀疑石清泉送来的酒菜有问题。他们夫妻中无论是谁在酒菜中下的毒,都会被立即查出来。他们这样做,非但达不到为石清泉掩盖酒后杀人、请人替罪的罪行的目的,反而会引火烧身,暴露自己的凶手身份。试问石清泉夫妻并非愚笨之人,怎么会做出如此蠢事?就算他们夫妻真有杀人灭口之心,也绝不会使用如此简单直接容易暴露自己的手段,您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您一定会问,如果不是他们夫妻对薛义下的毒,李翠珠又为什么要当堂认罪? 其中原委,其实并不复杂。那酒菜是李翠珠亲手做好后,再交给石清泉的。也就是说,接触过那些酒菜的,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按常理推测,如果薛义真是吃了这些酒菜后中毒而死的,那么下毒者必定是他夫妻二人中的一个。石清泉自己没有下毒,就以为这毒一定是妻子下的,所以为了保全妻子,他只好承认是自己下的毒。 而李翠珠呢,则以为这毒是丈夫下的。石清泉先是酒后行凶,杀死葛三,然后为掩盖罪行,又杀人灭口,毒杀薛义,两罪并罚,若依本朝律例,非但本人要受绞刑,家中妻小也要没籍为奴。李翠珠为保全一双儿女不永世为奴受虐,同时也为了成全夫妻二人同生共死之义,所以毅然挺身而出,为丈夫分担了一条杀人重罪。而实际上,他们夫妻二人都不可能在酒菜里下毒。 说到这里,您又一定会追问,那酒菜只有他夫妻二人接触过,既不是石清泉下的毒,又不是李翠珠下的毒,那毒药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其实您只要仔细想想,就会明白,那些酒菜,除了石清泉夫妻二人,还有第三个人接触过。 这个人,就是县衙捕头赵大海。 信写到这里,嘎然而止。 信上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就,后面似有未尽之意,却是来不及写了。 看完信,周知县的浓眉一下子皱紧了。 自以为自己明镜高悬明察秋毫,一上任就破了一件大案,谁知经人这么细细一剖析,才发现自己的确将这案子审得马虎了些。 石清泉夫妻二人,无论是谁投毒,一旦事发,都会被轻易查出。 他二人若真想杀薛义灭口,断不会采取如此愚蠢的办法。 都怪自己在公堂上审案时太过自信,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这封信里说,除了石清泉夫妻二人,还有第三个人,也就是赵大海,接触过薛义吃的酒饭。 可是据牢头作证时说,当时赵大海只是用银针插入酒菜中试探了一下,除此之外,他并未动过那些酒菜。 难道这信中所说的“接触”,就是指赵大海用银针验毒这件事? 周知县背着双手,皱着眉头,不住地在签押房里踱着步子。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假如赵大海验毒用的,不是普通银针,而是一根淬有剧毒的毒针,它在每个菜碗里都插了一遍,那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每一样酒菜都染上了剧毒? 如果赵大海使用的银针真的有问题,那么要让一根普通银针淬满剧毒,变成一根毒针,而且还不能使银针变色,让旁人瞧出破绽,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长年与药物为伍的医生或药店的药师,一般的人,只怕绝难做到。 想到这里,周知县心中已有主意,立即叫来两名心腹衙役,吩咐他们到青阳城各处诊所和药店打探,看看近段时间,有没有人拿着一根银针到诊所或药店请人加热淬毒。 第91章 死囚命案(3) 两名衙役在青阳城里走了一圈,把城中所有诊所和药店都问了一遍,却并未发现有银针淬毒之事。 周知县想了想,又让他们多叫些人,到周边地方的诊所药店问问。 三天后,终于有消息传来。一名衙役回报说,在距离青阳城东南数十里外的华容县城,有一家毫不起眼的仁安堂药铺,据他们掌柜的回忆说,十几天前,有一个人曾拿着一口银针来到他们药店,花重金请他们在银针上淬些鹤顶红上去。 衙役拿出赵捕头的画像问他,是不是这个人,掌柜的说就是此人,只不过他来的时候着便装,并不像画像上这样穿公差服饰。 追查到此,周知县已经知道那封信上所说的,绝非空穴来风。薛义之死,很可能与赵大海大有关系。 可是眼下,他却有两个问题想不明白: 第一,赵大海与薛义之间并无瓜葛,他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害死薛义? 第二,写这封信的人,到底是谁?送信人说是受一位小姐之托前来送信,可见写这封信的,应该是个年轻女子。可是她又是怎么知道赵大海跟这件案子有牵连的呢? 周知县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捏捏微微发疼的太阳穴,微闭双目,将这件案子从头到尾细想了一遍,却忽然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忽视了一个人,就是那个最先到大牢里探视薛义,并且为他传递血书的神秘女子。 这个女人是谁?与写这封信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吗? 他立即把见过那名女子的牢头叫了过来,向他详细询问他所见过的那名女子的情况。 牢头回忆说,那女子很年轻,应该是一名少女,穿着白色裙子,因为用一块红色纱巾罩住了脸,所以瞧不清相貌。 周知县问:“那你觉得,她为什么要用纱巾罩住自己的脸呢?” 牢头说:“我想应该是怕我们瞧见她的相貌,识破她的身份吧。” 周知县道:“这么说来,她很可能是你们认识的熟人了?” 牢头听他这样一问,张张嘴,想说什么,犹豫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周知县已经瞧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便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牢头这才压低声音说:“大人,说实话,当时我第一眼瞧见那女子的身影时,就觉得有些眼熟,感觉有点像赵捕头的女儿赵胭脂。我跟赵捕头关系不错,常去他家喝酒,所以跟他女儿也熟识。另外,我还瞧见那女子小腹微隆,似乎已经有了身孕……大人,您也知道,赵捕头的女儿就快跟知府大人的公子成亲了,所以我当时虽然瞧见了,也不敢乱说。” 周知县听到这里,忽然眉头一展,起身道:“好,本官已经明白了。即刻升堂,传赵大海过堂问话。” 6 惊堂木一响,堂下一片肃静。 周知县高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威严地扫了一眼跪在堂下的赵大海,问道:“赵大海,你因何要毒杀薛义,速速招来,免受大刑之苦。” 赵大海趴在地上,满脸冤屈地高叫道:“冤枉啊,大人,毒杀薛义的是石清泉的妻子李翠珠,这案子大人早已审结,怎么又牵扯到卑职身上来了呢?” 周知县脸色一沉,道:“赵大海,如此看来,你是不肯老实交待罪行的了。好,你且转回头,看看本官把谁请来了?” 赵大海疑惑地回头一瞧,只见两名衙役领着一位神情忧郁的白衣少女,正缓缓走入公堂。 他定睛一看,那少女居然正是自己的女儿赵胭脂,不由得脸色一变。又扭头看看高坐在堂上的知县大人,只见周知县目光如锥,一副洞若观火胸有成竹的模样,心头一沉,知道大势已去,顿时瘫软在地,一边叭叭地磕着响头,一边带着哭腔道:“大人饶命,小人知罪,小人愿意招供……” 原来赵大海的女儿赵胭脂,早就已经暗地里跟木匠薛义谈上了恋爱。 薛义出事入狱之后,赵胭脂孤身一人去牢里探望他,还悄悄告诉他说自己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 薛义听后,非常兴奋。 他本是孤身一人,贱命一条,无牵无挂,为了讲义气,才替石清泉出头顶罪的。此时突然得知自己有后,兴奋之余,顿起反悔之心求生之念,不想再为石清泉顶罪送命,所以就扯破衣角写了一封血书给石清泉,叫他自己向官府自首认罪。 石清泉看后,觉得求生之心人人有之,他中途反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要怪只能怪自己不该酒后行凶,闯下大祸,也便坦然接受。 他决定第二天带些酒菜去死牢里探望薛义,顺便请他宽限几日,一待自己安排好家小,便去衙门自首,让他脱罪出来。 而女儿与薛义的恋情,赵大海是隐隐知道的。 因为女儿已与知府大人的公子有了婚约,他自己也很想爬着知府大人这个亲家的跳板官升一级,到知府衙门当差,所以极力阻止女儿与那个穷木匠交往,但女儿却依然我行我素,根本不听他的话。 直到薛义出事入狱,被判死刑,他才松口气。 只要薛义一死,女儿自然就会遂他的意嫁给知府大人的儿子。 薛义入狱一个多月后,赵胭脂忽然提出要去狱中探视他。 赵大海心想反正这个穷木匠已活不了多久,让他们见最后一面,也无不可。 所以就让她去了,但为了不暴露身份,影响她与知府大人的公子的婚约,他叫女儿探监时用纱巾罩住了脸。 即便如此,赵大海仍然觉得不放心,当女儿在监牢里跟薛义说话时,他却悄悄躲在那间监牢后面的小窗外偷听。 当他听女儿说自己已经怀上了薛义的骨肉时,不啻于遭遇晴天霹雳,差点当场晕倒。 后来他又得知薛义竟是替人顶罪,只要石清泉自首认罪,他就很快可以脱罪出来,更是慌了神。 如果这小子从大牢里放出来了,女儿还肯嫁给知府大人的儿子吗? 所以薛义不除,他实难遂愿。 当他从女儿口中得知石清泉第二天要带上酒菜去牢房里探视薛义时,一条借刀杀人的毒计顿时涌上心头。 他连夜去外地高价请人配置好毒银针,当第二天石清泉来探监时,便以银针验毒的名义,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酒菜中下了毒。 他早已打好如意算盘,薛义毒发身亡后,就算追查下来,放毒的也是石清泉,绝对牵连不到自己头上。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薛义中毒暴毙之后,他将毒针丢进自家后院池塘,妄图消灭罪证,不想恰好被女儿看见。 赵胭脂悄悄将那枚银针捞起,很快就发现了毒针上面的玄机。 冰雪聪明的她,很快就知道了父亲才是毒杀自己意中人的真正凶手。正想去县衙告发他,不想却被赵大海发觉,将她软禁在了家中。 赵大海原以为周知县手头没有十足的证据,本已抱定抵赖到底的决心。 但一见周知县将女儿带到公堂,摆出要与自己当堂对质的势头,顿觉大事不妙,万事皆休,心知这投毒杀人之罪,是再也抵赖不掉了…… 周知县听他说完,冷声笑道:“赵大海,你一定做梦也没有想到,你女儿虽然被你锁在家中,失去行动自由,却写了一封举报信,隔着后门栅栏,请路边玩耍的一个小孩子送到了本官手中。本官正是在接到这封信后,才渐渐揭开此案的最后真相。” 赵大海听了知县大人的话,不由得侧转头来,恨恨地剜了女儿一眼。 赵胭脂幼年丧母,是父亲一手将她拉扯大的。此刻自己却亲手告倒父亲,将他送上断头台,想到自己不但痛失恋人,而且又将痛失亲人,心中五味杂陈,不禁流下泪来。 最后,周知县当堂结案:李翠珠无罪开释,赵大海判斩监候。 秋天一到,酒后行凶杀伤人命的石清泉,便与赵大海被一同处决。 第92章 雨夜疑凶(1) 1 山里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天晴气朗,突然间乌云盖顶,山风大作,毫无前兆,那雨就瓢泼似的下起来,直把山林里这一支驴行的队伍淋了个措手不及。 这山名叫笔架山,位于青阳、北江和南平三市交界处,背靠长江,在行政上隶属青阳市管辖。山高三千余米,方圆有近百里,山顶常年云雾迷漫,山中多原始森林,大部分山地尚未开发,深山密林,幽静神秘,吸引了不少背包客进山驴行探险。 这支被大雨淋头的驴行队伍,共有八名队员,二女六男,分别来自周边三个城市。 大伙在一个驴友QQ群里约好之后,于今天上午在笔架山西边山脚集合,打算由西边上山,越过山顶后由东面下山,预计共有四至五日行程。 虽然大家在QQ群里混得很熟,但在生活中并不相识,好在有资深驴友老蔡作领队,大家相处得还不错,只花了半天多时间,就已经爬到了半山腰。 正要一鼓作气往上爬,不想却遇上这场大雨,大伙手忙脚乱地卸下背包,赶紧找出雨衣穿上。 “队长,这雨下得太大了,咱们先找个地方暂避一下吧。” 说话的是驴友队的队员方中言。 方中言大约三十六七岁年纪,中等身材,看上去显得有些瘦弱,但一个大背包压在他身上却并不显得吃力,还时不时伸出手来搀扶一下身边的女队员。 队长老蔡抹抹脸上的雨水,抬头看天,说:“山顶的乌云越聚越多,这雨只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女队员卓彤脸上现出担忧的神情,说:“这雨下得好大,好吓人哦,要不咱们先原路返回,等雨过天晴了,再重新上山吧。” 她是第一次登山,没有经验,所以显得有些心慌。 老蔡摇着头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雨天路滑,冒雨下山很容易出事,再说现在天色将晚,还没走到山下,天就黑了,那更麻烦。我看今天就走到这里,咱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营扎寨,等过了这个风雨之夜,咱们明天再上山。” “哇,这风急雨大的,哪里能找到什么安全的地方啊?地上到处是水,你不会叫咱们把帐蓬扎在这里吧?一地的泥水,你叫我怎么睡觉啊?” 大声叫嚷的是一个板寸头。 因为他还没有自报家门,所以大伙只知道他的QQ名叫二手贱男。 老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拿出望远镜四处看看,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山坡上隐隐有房屋的影子,不由得大喜,道:“那边好像有房子,咱们过去看看。” 众人只好打起精神,迎风冒雨,跟他一起向前行去。 走出那片树林,再前行不远,果然看见半山腰上零星地建着几栋房子,从结构上看,应该是山民的民居。 最前面一间,是一幢二层土木结构的楼房,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驴友客栈”四个大字。 想不到这深山野地里竟还有一间这样的旅店,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队员们不由得欢呼起来。 老蔡抖抖身上的雨水,带着大家走进这间“驴友客栈”,忽听一阵狂吠,嗷——嗷——嗷——呜——一条一米来高的大狼狗猛然从门后蹿出来,呲牙咧嘴,对着众人狂吠不已。 卓彤和另一名女队员吓得“妈呀”一声惊叫,差点跌倒。幸好方中言站在后边,将二人扶住。 “猛子,走开!” 听见声音,从屋里走出一个约莫三四十岁年纪、肤色黧黑的男人,将吓人的狼狗喝退之后,打量众人一眼,说,“我叫柴刀,是这家店的老板。请问你们是要住店吗?” 老蔡点头说是的,柴刀热情地说:“那快进来吧,客房在二楼,我带你们上去。” 大伙都松了口气,脱下雨衣,跟他一起上到二楼。 二楼有一条呈曲尺拐状的走廊,走廊的一边对着荒野,另一边排列着数间客房。 因为所有费用都是AA制,为了省钱,大部分队员都选择了两人合住一间房,除卓彤以外的另一名女队员是跟她丈夫一起来的,所以夫妻合住一间,老蔡和二手贱男合住一间,另两名男队员聊得来,也合住一间,剩下方中言和卓彤一男一女,只好一人一间,住进了曲尺拐弯最后面的两间房子。 天色渐渐暗下来,山风劲疾,雨借风势,竟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老蔡站在走廊里,看着这急风暴雨,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客栈老板柴刀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笑道:“这雨不下个两三天,只怕是停不了的,你们就安心在这里住上几日吧。” 老蔡问他怎么知道这雨要下几天,柴刀朝头顶指了指,说:“因为我会看老天爷的脸色啊。” “不可能吧,出发前我们看过天气预报,说这片地区最近不会有长时间的降雨。”忽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老蔡回头一看,说话的是方中言。他刚在房间里换好衣服,一边系着扣子一边走过来。 也许是他的出现,让柴刀感觉有些突然,柴刀扭头看着他,一直盯着他从走廊拐弯处走过来。 方中言也感觉到了他直愣愣的目光,微觉一怔,问道:“店家,你认识我啊?” 柴刀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道:“不认识,只是偶然间觉得好像有些眼熟而已。” 老蔡说:“我们出发前确实看过天气预报,说最近一段时间这里不可能有大范围降雨。” 柴刀用手朝大山背后指了指,说:“我已经观察过了,山后面的乌云越积越多,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我估计呀,这雨至少两天之内不会停的。” 方中言还是不信他的话,晃晃手里的手机说:“我刚刚用手机上网查过天气预报,说这雨不会下太长时间。” 柴刀鄙夷地看了他的手机一眼,说:“报天气预报的人在几千里之外看天气,我就站在这山里看天气,你说谁看得准些?” 方中言一时语塞。 柴刀告诉他们,自家世代都是这山上的山民,几年前他曾和妻子到外面的城市打工,后来妻子遇车祸死了,他又只身回到山里,因为经常看到一些进山的驴友到村子里找地方住,正好他家要建房,所以就盖了这间客栈,有住客的时候他就经营客栈,闲时则带着猎犬猛子扛着火铳上山打些山鸡、野兔回来,挂在家里熏干,用以招待住客。 柴刀说:“这看云识天,是山里人必须掌握的生存技能。” 方中言笑道:“把客栈开到大山里,你倒是挺有生意头脑的。” 柴刀摇摇头说:“我也只是想给进山的人提供一个方便,因为客源很少,如果靠这间客栈过活,我早就饿死了。经营客栈只能说是我的副业。” 他带二人走到走廊拐弯之后的尽头,有一个简易的木楼梯从二楼延伸到客栈后面的地上,楼梯下面是公用厕所和浴室。 老蔡和方中言都知道山上没有自来水,客房里不可能有单独的洗手间,能建成这样的公用洗手间已经很不错了。 这道楼梯估计就是为了方便客人下楼上洗手间而设立的。 柴刀站在楼梯上,指着紧挨在客栈后面的一间小土砖房说:“那个是厨房。” 厨房后边不远,是一个非常大的池塘,池塘上面盖了一个猪圈。 柴刀说:“池塘里养了鱼,猪圈里养了十几头猪,猪粪可以用水冲进池塘做鱼食,养猪养鱼两不误。呵呵,其实养猪养鱼才是我的主业。” 老蔡笑道:“想不到这大山深处,竟还藏着一位致富能手啊。” 柴刀咧嘴一笑,搓着手说:“致富能手称不上,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不一定人人都得进城才能挣到钱,只要勤快,哪里都能养活自己。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做饭,等下叫你们下楼吃饭。” 2 雨仍在下,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没过多久,柴刀就手脚麻利地做好一桌饭菜,上楼叫众人下来吃饭。 餐厅设在一楼,方桌木凳,甚是简陋。 众人下楼一看,桌子上一共摆了七八道菜,全都是山鸡野兔土蘑菇之类的山间野味。 老蔡呵呵笑道:“这可是正宗的野味餐呀,咱们这回有口福了。” 众人围桌而坐,二手贱男拉了一把凳子,在卓彤旁边坐下,殷勤地夹起一块山鸡肉送到她碗里,说:“彤姐,这可是真正的野味,在城里吃不到的,你试试。” 卓彤淡然一笑,说:“谢谢,我不吃野山鸡的,会皮肤过敏。” 二手贱男说:“哦,那你夹回给我吧。” 卓彤就把那块鸡肉夹过来,正要放到他碗里,二手贱男忽然把碗藏到桌子底下,把脑袋伸过来,张着嘴说:“你就直接喂到我嘴里吧。” 卓彤脸色一红,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二手贱男嘻嘻一笑,忽然伸出手来,捉住她的手,夹着鸡肉,往自己嘴里送去。 卓彤气得脸色通红。 “二手贱男,你别太过分了。”旁边的方中言实在看不下去,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起身怒斥。 二手贱男瞪了他一眼,冷笑道:“关你什么事?她是你老婆还是你二奶?要你多管闲事。” “你……” 方中言脸色一变,呼呼喘着粗气,两只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正在这时,柴刀端了一盆野菇汤过来,路过二手贱男身旁时,方中言轻轻碰了一下柴刀的手肘,汤盆一晃,几滴滚烫的汤水荡了出来,掉在二手贱男的脖子上。 二手贱男被烫得哇哇直叫。一桌子人都哄笑起来。 吃完饭,二手贱男问柴刀晚上有什么好节目。 柴刀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对不起,这大山深处,不能跟城里比,还真没有什么好节目招待大家。山上一共才几户人家,直到去年搞农村电力‘村村通’工程,咱们这里才勉强通上电,今年才买回来一台电视,在楼顶装了一个卫星接收锅,也收不到几个台。” 二手贱男看看屋外,黑黢黢一片,只听雨声哗哗,什么也看不见,不由得索然无味,说:“那就看看电视吧。” 于是大家就围着餐厅里的一台满是雪花的电视看起来。 不大一会儿,卓彤起身从后门走出去,坐在最后面的二手贱男趁别人没有注意,悄悄起身跟了上去。 众人正在屋里看电视,忽听客栈后面传来卓彤的惊叫和喝斥声:“啊,你、你想干什么?” 方中言神情一变,急忙从后门跑出去,只见厕所门口,二手贱男正从后面抱住刚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卓彤,涎着脸说:“彤姐,我在你QQ空间看了你的照片,就喜欢上你了。这一次,就是因为你在这个队伍里,所以我才报名参加的。我是专门为你而来。只要能让我亲你一口,我做鬼也心甘情愿呀。”说罢就努着嘴,往卓彤洁白的脸颊上亲去。 “不,不,你放开我!”卓彤一边挣扎一边大叫,“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叫人了。” “我就不放手,你尽管叫吧。”二手贱男嘻嘻笑着,把她抱得更紧,满是胡茬的嘴巴眼看就要亲到她脸上。 “浑蛋,放开她!”方中言猛然冲上去,一把将他推开,张开双臂,将卓彤护在身后,“二手贱男,你想干什么?” 二手贱男被他推了一个趔趄,狠狠地盯着他:“姓方的,我他妈跟你有仇啊,老是坏老子的好事?” 方中言说:“欺侮一个女人,算什么英雄。” 二手贱男见其他人都出来了,而且都站在方中言一边,不由得心存顾忌,指着方中言恨恨地道:“好,姓方的,你有种,老子迟早要把你‘做’了。” 卓彤再也忍不住,“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方中言伸手去扶她的肩膀,卓彤捂着脸,一边抽泣,一边跑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 发生这样的事,大家亦觉索然无趣,自然也没有了看电视的心情,都默默回房,各自休息去了。 客栈里渐渐安静下来,除了外面的风雨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方中言的房门忽然吱嘎一声打开了,他轻手轻脚走到走廊拐弯处,左右瞧瞧,走廊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其他人。 他又回转身,轻轻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 那房间里住的是卓彤。 敲门声三长两短,听起来像是某种事先约定的暗号。 卓彤的房门很快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方中言闪身进去,刚反手将门关上,卓彤就一把扑进他怀里,嘤嘤啜泣道:“中言,你快点带我走吧,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方中言抚摸着她飘散在肩后的长发,轻轻叹口气说:“小彤,你再等等,我答应你很快就会跟家里那个黄脸婆离婚的,再说你自己离婚的事不是也还要一些时间处理吗?” “嗯!”卓彤止住哭声,仰起头深情地望着他,轻轻点一下头。 方中言看着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软,把嘴巴凑上去,轻轻吻着她的脸颊,吻着她脸颊上的泪珠,接着再吻她温润的嘴唇和洁白的脖颈。 卓彤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嘤咛一声,欲拒还迎,一面回吻着他,一面缓缓往后退去。她后面不远,就是一张温暖的木架床…… 无处不在的风雨声,掩盖了一个人从客栈后面踩着简易楼梯上楼的脚步声。 他蹑手蹑脚走近卓彤窗前,用手将里面的窗帘拉开一条缝,然后拿出手机,调出视频拍摄功能…… 3 第二天早上,那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头顶乌云聚在一起,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老蔡这才相信柴刀所言不虚,这一场大雨,一时半日还真停不了。 想不到好好的一次驴行,居然让一场没完没了的大雨给搅黄了,大伙都觉得有些扫兴。 雨下得太大,这一天里,谁也没有出门,都窝在客栈里,看电视的看电视,玩手机的玩手机,二手贱男百无聊赖,看见柴刀的狼狗猛子伏在门后,上前想去逗它玩,不想那狗凶猛异常,张嘴就朝他咬过来。 饶是二手贱男躲闪得快,新穿的一条牛仔裤还是被咬了一个大洞。 柴刀见状,赶紧把猛子牵进了后面厨房。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刚吃过晚饭,二手贱男就忍不住嚷起来:“无聊死了,无聊死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扑克牌,叫道:“咱们来玩牌吧。” 也确实是闲得无聊,老蔡和另外两名男队员响应二手贱男号召,跟他一起坐在桌边玩起了“升级”,另一名男队员则兴致勃勃在旁观战。 方中言对二手贱男心存芥蒂,不想参与,一个人闷闷地坐在一边看电视。 第93章 雨夜疑凶(2) 卓彤和另一名女队员则拿出自己的手机上网看电影,虽然山里网络信号不稳定,但也聊胜于无。 最忙的自然要数店主柴刀。他一会儿烧水泡茶,一会儿又拿出自酿的米酒招待客人,忙进忙出,没一刻能闲下来。 大约晚上8点钟的时候,方中言接连打了几个呵欠,就起身关了电视说:“你们慢慢玩,我先回房睡觉了。” 大伙玩得正在兴头上,自然没有人理会他,只有卓彤抬起头关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二手贱男打牌输了钱,心里不爽,觉得光喝米酒不过瘾,又嚷着要柴刀去炒几个下酒菜。他拍着胸脯说有什么好东西尽管端上来,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柴刀连声答应着,又一头钻进厨房,炒了几碟小菜端到牌桌上,然后又去厨房炒了一碗芝麻,为两位不喝酒的女住客泡了两杯当地特有的芝麻茶。跑进跑出,忙得满头大汗。 又过了半个小时,卓彤对旁边的女队员说:“我也累了,先上楼休息了。” 她走上二楼,回到自己房间,换了一件吊带睡衣,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见方中言并没有像昨晚一样悄悄过来,心中颇感诧异,暗想昨晚不是已经约好了的吗?他怎么不过来了?难道真的已经上床睡了? 她起身走到隔壁房间门口,正要去敲方中言的房门,忽然发现门是虚掩的,她心中一动:难道他是在等我过来吗? 轻轻推门进去,屋子里漆黑一团,她叫一声“中言”,没有人答应。 她顺手拉了一下门边的灯线,电灯亮了,她看见方中言的床上被子已经打开,他今天穿的外套和长裤已经脱下堆放在床头,但是床上并不见人。 难道是上厕所去了? 卓彤坐在他房里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看见他回来。 她回房披了件外套,然后从二楼简易楼梯走下去,到厕所里看了看,厕所共有两间,不分男女,门都是开着的,里面并没有人。 卓彤愈发觉得奇怪:这家伙,不声不响跑到哪儿去了?莫不是睡不着觉,又下楼看电视去了吧? 她从后门走进一楼餐厅,打牌的仍在打牌,那个原本在看手机的女队员这时也凑到自己老公身边看牌去了。 柴刀似乎还在厨房忙碌,屋里并没有方中言的影子。 她又在楼下坐了好一会儿,估摸着方中言该回房了,可是上楼一看,方中言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并没有看见他回来,掏出手机拨打他的手机号码,却发现他的手机正在床头衣服口袋里唱歌。原来他并没有带手机出去。 再仔细一看,他的鞋子并排放在床前,难道他是光着脚走出去的?他会去哪儿呢? 卓彤站在走廊里,轻声呼唤了两声,没有人回应。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卓彤再次回到楼下,本想把方中言失踪的事告诉队长老蔡,可是她见大伙正玩得高兴,竟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再说方中言也许只是换了双鞋出去走走,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自己一惊一乍的,反而会暴露他们之间的关系。 想到这里,她只好耐着性子坐下来。 可是心上人失踪了,她哪里坐得住呢?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一会儿上楼查看,一会儿下楼等待,楼上楼下跑了十几趟,也没有看见方中言回来。 深夜12点多的时候,二手贱男他们的牌局终于结束,老蔡似乎赢了些钱,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给柴刀做小费,说是感谢他晚上的周到服务。 柴刀高兴地伸手接过。 老蔡一转身,看见卓彤正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发呆,不由得一怔,说:“你怎么还没有去睡觉啊?” 卓彤这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犹豫一下,说:“那个……方中言好像失踪了,我有点事想找他,去他房间几次,都没有见到他……” 她简单的把自己发现方中言失踪的过程说了。 老蔡有点不相信,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失踪呢? 亲自跑上楼,到方中言房间里查看,才知道卓彤所言不虚,方中言床上的被子凌乱地打开着,显然晚上被方中言盖过,他的外衣脱在床上,手机还揣在口袋里,鞋子放在床下,屋里一切正常,就是不见了方中言。 二手贱男摸着后脑勺说:“难道他是光着脚从被子里钻出来跑到外面去的?” 卓彤说:“他好像是晚上8点左右上楼睡觉的,我8点半来找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二手贱男狐疑地看着她问:“你到他房里来干什么?” 卓彤脸色微红,说:“我昨天被人欺侮,是他帮我解围,我想单独对他说声谢谢,可以吗?” 二手贱男讪笑道:“当然可以。” 老蔡说:“客栈里一共有两个楼梯,一个是主楼梯,从一楼餐厅旁边伸向二楼,他如果从这里下楼,咱们一定能看见。还有一个简易楼梯,在走廊曲尺拐弯的尽头,也就是距离方中言房间门口不远的地方,楼梯可以直接下到客栈后面的地上,他应该是从这里下楼的。客栈周围没有围墙,下地之后,可以任意四处行走。按常理来说,他要出去哪里,应该跟咱们说一声啊。” 卓彤看看手表说:“现在已经是深夜12点半了,从8点半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了,外面漆黑一团,又下这么大的雨,他如果真是自己出去散步,也不可能在黑夜里走四个多小时啊。” 4 柴刀一听有住客在自己的客栈失踪,很是担心,说:“现在天黑雨大,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要不咱们出去找一找?或许是他到外面散步迷路了呢?” 老蔡点头说:“好。” 他让卓彤和另外一名女队员留在客栈,剩下的五名男队员再加上柴刀,一共六人,分成两个三人小组,穿上雨衣,从自带的装备中拿出野营灯,走进黑夜里的雨幕中,分头寻找。 两队人马,围着客栈周围数里之内的山地,仔细寻找了好几圈,并没有发现方中言的踪影。 夜里风凉雨大,四周黑得瘆人,大伙打着冷战,不敢再往大山深处寻找,只得回到客栈。这时已经是凌晨3点多了。 每个人的心都揪得紧紧的,难道一个大活人,就真的这样失踪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呢? 卓彤心口一阵一阵的痛,忍不住扭过头去,偷偷地抹眼泪。 她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方中言肯定出事了,要不然绝不会这么久没有消息。 老蔡一边拧着被雨水打湿的衣服,一边说:“这事只怕有些蹊跷,咱们还是报警吧。” 得到大家的同意后,他掏出手机,打电话报警。 接警的值班员问了他们的具体位置,然后说这地方太偏僻了,警方至少要数小时之后才能赶到。在警方到来之前,叫他们待在屋里,不要贸然行动,以免再生意外。 警方的话,更是让大家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一屋子人,谁也没有睡意,都默不作声地坐在餐厅里,听着外面的哗哗雨声,等待着天明,等待着警察的到来。 这真是个漫长的不眠之夜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雨声渐小,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雨,终于有了要停下来的迹象。等大家惊觉之时,天已微明,老蔡看看手表,已经是早上6点多了。 柴刀搓着手说:“大伙累了一个晚上,我去给大家做点早餐吧。” 刚吃完早餐,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跑出来一看,只见一个又胖又矮的中年警察,带着两个穿制服的小伙子,一身泥水地走了过来。 柴刀认识那矮胖警察是山下派出所的胡所长,急忙迎上去。 胡所长瞪了柴刀一眼,说:“是你报的警啊?害得老子从半夜起就冒雨往山上爬。到底出了什么屁事?” 柴刀一边赔着笑脸递烟,一边把昨晚住客方中言离奇失踪的事说了一遍。 胡所长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了的?” 卓彤回答说:“大约是昨晚8点半左右。” 胡所长看看表,翻着白眼说:“胡闹,到现在还不够十个小时,怎么就打电话报失踪?一个成年人,至少要失踪48小时以上,才能立案,你们知不知道?” 回过头,对一个年轻警察说,“你给他们登记一下,等过了48小时还不见人,咱们再作处理。” 卓彤见他态度如此轻慢,知道他并不重视这桩失踪案,不由得心里着急,拉住他的警服说:“警官,他肯定是出意外了,请你们帮忙找一找吧。” 胡所长说:“笔架山这么大,我们派出所总共才几个人,就是全部拉上来,也没法给你搜山啊。” 卓彤急得快要哭起来,想了一下,忽然说:“胡所长,你知道失踪的这个人是谁吗?” 胡所长又翻了一下白眼,说:“你不是说他叫方中言吗?” 卓彤说:“他叫方中言,他是山那边北江市城管局的副局长。” “他是个副局长?” 听了卓彤的话,不但胡所长吃了一惊,就连老蔡等人也大吃一惊,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方中言,竟然还是一个当官的。 胡所长不敢怠慢,立即打电话到北江市核实情况,确认卓彤反映的情况属实之后,态度立马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非常耐心地听老蔡他们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说:“局长大人在咱们辖区失踪,那可不是小事,只是咱们派出所人手不够,要不这样吧,这山上大概有七八户人家,虽然住得比较分散,但咱们可以把居住在这里的山民都集中起来,再加上你们的人,大概有四五十个人,咱们把这些人都发动起来,请他们上山协助寻找失踪者。等过了48小时再无消息,我再打电话向市局汇报。” 这半山腰上,除了柴刀的驴友客栈,还零星散落着几户人家,距离驴友客栈最近的人家,也有一里多路远。 胡所长好不容易把这些山民召集起来,把事情的经过简明扼要地跟大家说了,又把方中言留在卓彤手机里的照片给大家看了,然后发动大家结队上山寻找,一有消息,马上报告。 这时风雨渐停,被乌云遮住的天空,终于明亮起来。 大伙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四散分开,一齐往山上寻去。 两三个小时后,搜山的山民陆续回来。 到底人多力量大,虽然大家没有找到方中言,却从四个不同的方向拎回来四个用麻布袋包着的包裹。 据山民报告说,这四个麻布包裹分别是在客栈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约二十里外的山野中发现的。 因为看上去像是新丢弃的,山民起了疑心,有胆大的年轻人戳开包裹,发现里面裹着一个塑料袋,再戳开塑料袋,发现里面竟然渗出血水来。 四路人马都觉得包裹有问题,于是从四个方向不约而同地拎回来交给胡所长。 胡所长打开麻布包裹,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里面装着的,竟是人肉尸块。 一颗人头从塑料袋里滚出来,卓彤一看,差点晕倒在地。 那正是方中言呀! 胡所长不由得头皮发炸,立即命令两个年轻警察:“看好尸块,不要让人碰。” 走到一边,赶紧掏出手机给市局打电话。 5 下午2点多,青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带着一队人马赶到了案发地驴友客栈。 一见面,他就埋怨起胡所长来:“老胡啊,你怎么在这半山腰给我整出桩命案来?我这光爬山,就爬了几个小时呢。” 胡所长只有苦笑,上前把案情向他作了简要汇报。 范泽天看看地上的四包尸块,回头对法医老曹说:“老曹,你先看看。”又叫过女警文丽等四人,叫他们分别跟着山民上山,到各个抛尸地点看看。 他自己则把驴友队的队长老蔡叫到一边,向他详细询问案发经过。 听说方中言是在客栈二楼房间失踪的,他又上楼到方中言的房间看了,然后沿着走廊尽头的简易楼梯走下来,因为昨晚下雨的缘故,楼梯上全是凌乱的泥足印。 下了楼梯,右边不远,是厕所和浴室,左边十来米远的地方,是一间厨房。从厨房穿过,有一条石块铺地茅草遮头的通道,通道那头连着一个猪圈,猪圈建在鱼塘上面,土墙茅顶,里面养着十多头猪,猪圈的地板是用厚木条拼起来的,中间留有二指宽的缝隙,便于将猪粪用水冲刷进池塘做鱼食。 范泽天背着双手,围着客栈转了一圈,一面查看现场,一面在心里思索着案情。 死者方中言是由后面的简易楼梯离开的,这一点已基本可以确定。 离开时,床上被褥凌乱,说明他当时已经上床睡觉。 如果是自己起床下楼,不可能不穿鞋子,据现场情况来看,他极有可能是在睡梦中被凶手制服之后,由凶手背着走下楼梯的。 凶手把他背到某个地方,先将他杀害,再分解尸,四面抛尸。 既然凶手背着方中言在雨夜中行走,负重之下,不可能走得太远,所以凶手杀人分尸的第一现场,应该就在客栈附近,可是昨晚一夜的大雨,什么痕迹都被冲刷干净了。要找到第一现场,并不容易。 他踱回客栈门口,法医老曹一边洗手一边向他报告,现在基本可以确认,这些尸块来自同一个人身上。死者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天夜里8点至10点之间,死后不久即遭分尸,分尸应该是深夜12点前完成的。 综合起来判断,死者死亡及被肢解的时间,应该是昨天夜里8点至半夜12点。 范泽天点点头,问:“凶器是什么?” 老曹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据我判断,凶手应该是先将方中言的头硬生生砍下,直接导致他死亡,然后再进行分尸。凶手显然对人体组织不熟悉,分尸的手法很拙劣,下刀处不是关节,而是致密的肌腱部位。尸体的右大腿根部,股骨都被硬生生砍断,能把肱骨、股骨这两块人体中最硬的骨骼砍断,说明凶手力气不小,这不像是一个女人能干的活儿,所以凶手应该是个男人。凶器应该是很重的那种砍刀或者斧头。” 一个多小时后,文丽等人打来电话,说发现四个尸块包裹的地方,分别位于客栈东南西北二十里之外的山林或荒野,四个抛弃尸块的地点之间有山谷阻隔,四点之间无路相通,只能是凶手从分尸地点分四次朝四个不同的方向抛尸。每个抛尸地点距离客栈都差不多有二十里山路,如果是在雨夜中行走,来回一趟,最快也得两个小时。如果东南西北各跑一趟,至少得八九个小时以上。 第94章 雨夜疑凶(3) 范泽天听罢,不由得暗暗皱眉,凶手从把方中言背出房间到杀人分尸,再将尸块包裹好,最少也得花费两个小时,再加上抛尸时间,用时超过十个小时。 如此长的作案时间,如此浩大的“工程”,不可能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一点线索呢? 凶手为什么要把尸体分成四包,抛弃在四个不同的方向呢? 难道凶手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人? 他想了一下,把周围的刑警都叫过来,说现在有几个重点: 第一,找到凶手杀人分尸的第一案发现场; 第二,找到杀人分尸的凶器; 第三,排查可疑人员,死者只是路过的住客,应该与当地山民没什么纠葛,所以重点排查对象是与方中言一起上山的驴行队员。 众人领命而去。 “听说你是第一个发现方中言失踪的人?” 范泽天把卓彤叫到一边进行询问。 卓彤眼圈通红,声音哽咽:“是的,昨天晚上,几名男队员都在打牌,只有方中言一个人在看电视。大约晚上8点的时候,他接连打了几个呵欠,然后就上楼睡觉了。后来8点半,我也上楼休息,忽然想起一件事要找方中言说一下,所以就去他的房间,却发现他不在房间里。” 范泽天眉头一挑,盯着她问:“你晚上找他想说什么事情?” 卓彤脸色微红,略显尴尬,犹豫一下,还是把二手贱男欺侮自己,方中言及时替她解围的事说了。 范泽天点点头,说:“据我们警方分析,凶手很可能就在你们的驴行队伍中,你发现有谁值得怀疑吗?” 卓彤朝老蔡等人站立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除了二手贱男,我想不出别人了。” 范泽天道:“就因为他曾用言语威胁过方中言?” 卓彤说:“他这种人,身上江湖习气极重,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范泽天点头说:“好的,谢谢你,你提供的线索对我们非常重要。” 接下来,他找到了二手贱男,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高一米七五以上,平头,身体壮实,胳膊上文了一个狼头,看上去不像个善茬。 范泽天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漫不经心地答:“二手贱男。” 范泽天火了,眼一瞪:“你给我老实点,我问你本名叫什么?哪里人?” 二手贱男被他震住了,马上站直身子,老老实实回答:“我、我叫崔剑平,二手贱男是我的网名,我是青阳市人。” 范泽天上下打量他一眼,问:“听说你曾放出狠话,想要‘做’掉方中言?” 二手贱男的脸一下就白了,额头上冒出冷汗:“警官,那只是一时气话,你可千万别当真。我这人虽然小错不断,可是杀人放火挨枪子的事从来不沾。再说我昨天吃完晚饭,从晚上7点多开始,就一直在跟老蔡他们打牌,牌局直到深夜12点才结束,中途我除了上厕所离开过几分钟,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牌桌。我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范泽天问:“那打完牌之后呢?” “那就更没有时间了。牌局一散,我们就发现方中言失踪了,大家三人一组,四处寻找,找了几个小时,也没有线索,后来就报了警。在等待警察上山的过程中,我们谁也没有睡觉,都聚在一楼餐厅里,谁也没有单独离开过。这一点,老蔡他们都可以给我作证。” 范泽天叫来老蔡一问,方知二手贱男所言不假。 从昨晚7点多牌局开始,至深夜12点结束,期间几个小时,除了数分钟上厕所的时间,谁也没有长时间的离开过餐厅,就连柴刀也忙进忙出,谁也不可能有两个多小时去杀人分尸,又花八九个小时去抛尸。 如此一来,驴友队伍里的几个人的作案嫌疑都可以排除了。 难道凶手是山上的山民? 可是方中言只是恰巧路过的驴友,与山民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谁会朝他下如此毒手? 砍头杀人,分尸抛骨,这完全是对待不共戴天的仇人的残忍手段啊。 范泽天决定对居住在周围的山民展开排查。 好在附近山上只住着数户人家,排查起来并不困难。 范泽天把自己掌握的情况跟刑警小李说了,叫他带人去把附近的山民都排查一遍。山民住得比较分散,一定不要错过任何一户人家。 小李带人去了,没过多久,就拎了一个满身酒气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回来。 6 小李报告说,他们在排查山民的过程中,意外的得到一条线索。 在离驴友客栈最近的一户山民家里,前天下午住进了一个借宿的背包客。这个人行为诡异,白天躲在屋里喝酒睡觉,晚上却穿着雨衣出门,一直到半夜才回来。 小李觉得此人可疑,就把他从被窝里揪了出来,估计这家伙喝了不少酒,身上还透着一股刺鼻的酒味。 范泽天浓眉一皱,说:“他也是前天下午进山的?那岂不是跟方中言他们驴行队伍差不多时间上山的?” 小李说:“这也正是我怀疑他的原因之一。” 范泽天瞪了那个酒鬼一眼,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上山干什么?” 那人擦擦眼睛说:“我叫毕军,住在山那边的南平市,是独自上山驴行的背包客,因遇上大雨阻隔,只好在山上借宿。” 范泽天见他回答问题时目光闪烁,不由得心生疑窦,想一想,挥手把老蔡他们叫过来,问他们认不认识这个人。 老蔡他们看了都摇头说不认识。 范泽天正要挥手让小李把这酒鬼带下去,忽然看见卓彤站在人群后面,偷偷瞄着毕军,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好像站立不稳就要瘫软下去。 范泽天心中一动,走过去问:“你认识他?” 卓彤轻声说:“他是我丈夫。” 范泽天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丈夫也跟着你来了?可是他却不跟你在一个队伍里?” 卓彤终于流下泪来,叹口气说:“这事说来话长啊。” 原来卓彤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是南平市一家连锁美容店的老板,身家数千万。但是她的婚姻非常不幸,丈夫毕军是个酒鬼,并且有暴力倾向,一喝醉酒就动手打她。 大约在一年前,她在同学QQ群里联系上了大学时的恋人方中言,两人很快旧情复燃,并且约在一家星级酒店开房见面。 不想整个见面过程都被酒店监控镜头拍下,酒店里的一名保安员认出了方中言的身份,复制了这段视频向方中言勒索钱财。幸好最后被方中言用钱摆平。 后来南方一座大城市里出了一桩检察官因在酒店和女人开房被监控视频拍到而丢官坐牢的丑闻,方中言更是感到后怕。可是两人情到深处,都忍受不了相思之苦,迫切想要幽会对方,最后方中言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假装互不认识,同时参加一个驴行队伍,这样就可以避开无处不在的监控镜头,避开熟识他们的人的耳目,悄然相见,一解相思之苦。 范泽天转身问毕军:“这么说来,你上山的原因,自然也并不像你刚才说的那么单纯了。” 毕军看了卓彤一眼,咬着牙恨恨地道:“我其实早就发现她在外面有男人了,我是尾随上山来捉奸的。” 范泽天道:“你捉奸也就罢了,发现妻子与方中言的奸情之后,为何要动杀机?为何要将方中言的头割下来?为何要将他的尸体砍成数块?又为何要将他的尸块四处抛撒?” “什么?”毕军睁大眼睛,仿佛这时才真正从醉酒后的睡梦中清醒过来,“你说什么?方中言他、他死了?” 范泽天道:“他在昨天晚上被人割头分尸,这里有杀人动机的人,就只有你。” 毕军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看看卓彤,又看看范泽天,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来:“警官,我冤枉啊,我根本不知道方中言已经死了。我实话对您说,我尾随他们上山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捉奸。我早就知道这女人的心思没在我身上了,她想跟我离婚,我也不想赖着她,只是我问过律师,如果能找到确切证据证明对方在婚姻中存在过错,那我在分割财产的时候就可以多分一些。我偷看了她跟方中言的QQ聊天记录,知道他们是想假借驴行之名上山幽会,所以我也尾随上山,为的就是要把他们的偷情场面拍下来,留作她出轨的证据。我借宿在这家客栈附近的一户山民家里,白天睡觉,晚上出来行动。我每天晚上都穿着雨衣潜伏在客栈对面的大树后边,用望远镜偷偷观察客栈里的情况,一看见方中言进了卓彤的房间,就立即从客栈后面的简易楼梯悄悄上去,从窗口将二人鬼混的场面用手机拍摄下来。你要是不信,可以去看我的手机,那里面还存着我前天晚上拍到的他们偷情的镜头。” 范泽天说:“你放心,等下我们的技术人员会去检查你的手机。我问你,昨天晚上,你也一直在用望远镜监视客栈里的情况吗?” 毕军点头说是。范泽天问:“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没有?” 毕军说:“昨天晚上的情况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在望远镜里看到,大约晚上8点左右,方中言进了自己房间,8点半卓彤回房,过了一会儿,她去到方中言房里,我以为时机来了,正准备潜进客栈,却发现她很快又从方中言房里出来了。后来又看见她进去几次,都没待上两分钟就出来了。我一直监视到半夜12点多,忽然看见他们亮着灯在客栈周围搜索什么,我以为自己被人发现了,赶紧溜回去睡觉了。” 范泽天问:“你的意思是说,你一直盯着方中言房间,看见他进去,却没有看见他出来,是不是?” 毕军说:“是的。” 范泽天皱眉说:“这倒是怪了,如果真是这样,凶手又是怎样进入他的房间,将他制服之后掳走的呢?” 毕军想了一下,说:“对了,在方中言进房睡觉不久,我看见二楼走廊的灯熄灭了一会儿,大概有几分钟时间我在望远镜里什么也看不见,不过灯很快就重新亮起,我以为只是被风吹灭一下,所以并未在意。” 范泽天说:“这就对了,凶手把走廊灯熄灭之后,趁黑将方中言从被窝里背了出去,下楼时再把灯打开。因为走廊灯的开关在楼梯转角处,凶手开灯关灯你是看不见的。” 这时女警文丽来报告说,杀人和分尸的凶器已经找到,是挂在客栈厨房外墙上的一把用来劈柴的斧头。虽然斧头被凶手清洗过,但痕检人员还是在上面检验出了少量血迹,经化验,可以确认是死者身上留下的血迹。 范泽天走到厨房门口看了一下,那把斧头就挂在门口屋檐下。 他问柴刀:“你这把斧头,平时一直挂在这里吗?” 柴刀说:“是的,平时劈完柴,都是挂在这里的。想不到竟被人顺手拿去当了凶器。早知如此,打死我也要把斧头收起来。” 他战战兢兢的,说话有点哆嗦,生怕警察因为他的斧头成了凶器而怪罪他。 范泽天挥挥手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做一顿丰盛一点的晚饭,估计我们这些人今晚得住在山上了。” 小李凑过来问:“那毕军怎么办?”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他仍未洗脱嫌疑,先把他铐在客栈里吧。” 7 负责走访排查山民的刑警回来报告,说山民们都反映并不认识方中言这个人,警方经过仔细摸排,没有发现可疑线索。 范泽天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 第95章 雨夜疑凶(4) 他掏出手机,走到一边,给市局的人打了个电话,交待几句,然后带着小李,围着客栈走了一圈。 走进厨房时,柴刀正猫在灶台前,准备生火做饭。 厨房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用草绳扎好的干草药,范泽天凑上前看了一下,有甘草、三七、黄莲、夜交藤等。 他对柴刀说:“原来你还懂中草药啊,真不简单。” 柴刀咧嘴一笑,答道:“山民住在山上看医生不方便,有个头疼脑热,都是自己上山采药煎了吃。” 范泽天穿过厨房,厨房后门口有一条通道,与建在池塘上的猪圈相连。 他们推开猪圈的门,一股猪粪臭味冲得小李直皱眉头。 猪圈里养着十几头半大的猪,哼哼唧唧地正等着主人来喂它们。 地上已经堆积了不少猪粪。 范泽天见门边有个水桶,就跑到池塘边提了一桶水,往猪圈里一倒,一些猪粪就被从地板缝隙里冲刷进了池塘,成了鱼食。 小李笑嘻嘻地问:“范队,你想学养猪呀?” 范泽天跨进猪圈,在刚刚洗冲干净的一块地方蹲下来,一面细看,一面说:“我是在寻找凶手杀人分尸的第一现场。” 小李一拍脑袋,猛然明白过来:“凶手作案时既是晚上,又下着大雨,客栈周围数里之内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凶手不可能露天开灯冒雨作业,而这个极少有人来的猪圈,就成了他最好的选择。” 范泽天点头说:“不错,而且作案之后,猪粪的臭味,可以掩盖杀人的血腥味,流在地上的血迹,只要用水一冲,就干净了,几乎不会留下痕迹。” 小李顿时兴奋起来:“我马上叫痕检的人过来看看。” 很快,痕检人员就来向范泽天报告,从猪圈地板缝隙里检出了一些人体血迹及碎骨,初步化验,系死者方中言留下的,但如果要最后确认,则需把样本送回市局作进一步检验。 范泽天点点头,说:“看来这里应该就是凶手作案的第一现场了。”正说着,手机响了,是市局的人打过来的。 范泽天一边接听一边频频点头,挂了电话,他对小李说:“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基本掌握了,凶手是独自一人作案,而且就是住在客栈里的人。” 小李惊讶道:“可是我们已经排查过了,客栈里的人,包括店主柴刀,都没有作案时间呀,而且凶手把尸块包裹之后丢弃在四个方向的四个点,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完成这个任务,至少得要八九个小时。凶手是怎么掩人耳目做到这些的?” 范泽天皱起眉头,说:“你问的这个问题,也是我目前唯一没有想明白的地方。” 两人边说边走到客栈前面的空地上,这时天色将晚,已经到了做晚饭的时候,围观的山民都已散去,空地上只剩下警察忙碌的身影。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狗叫,范泽天扭头一看,只见墙角边,一只狼狗正在跟一只大黄狗打架,那狼狗骨架高大,异常凶猛,一口咬住大黄狗的脖子,将它叼起,跑出十几米远,再一甩头,竟将大黄狗甩出一丈多远。大黄狗吃了败仗,一边惨叫,一边负痛而逃。 小李告诉范泽天,这条狼狗名叫猛子,是柴刀家的猎犬。 “好,我明白了。” 范泽天像是从深思中猛然回过神来,用力拍了一下小李的肩膀,把小李惊得一愣一愣的。范泽天说:“去,把所有人都叫过来,包括柴刀,现在是揭开谜底的时候了。” 在小李的召集下,不大一会儿,大伙都集中到了客栈前,柴刀身上还系着做饭的围裙,好像随时准备回厨房炒菜一样。 范泽天扫了大家一眼,大伙鸦雀无声,静待他指出这桩谜案的真凶。 范泽天说:“关于这桩碎尸案,目前已经基本侦破。首先,我想说一下凶手作案的手法和过程。” 昨天晚上,凶手在方中言喝的茶水中掺入了一些用夜交藤煎出的药水。夜交藤是一种中药,有催眠的作用,中医可用来治疗失眠。所以方中言喝下不久,就呵欠连天,晚上8点左右,就早早回房间睡觉了。 他刚睡下不久,凶手就从简易楼梯上到二楼,为防被人发现,他顺手关掉二楼走廊灯,将昏睡中的方中言从被窝里背到后面猪圈中,用斧头杀人分尸之后再进行抛尸,最后将用作凶器的斧头洗净放回原处,再用水将猪圈冲洗干净。 听完范泽天的推理,大伙你看我我看你,还是一头雾水。 小李问:“那凶手到底是谁呢?” 范泽天背着双手,踱着步子,目光自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柴刀身上:“凶手不是别人,正是驴友客栈的店主柴刀。” 柴刀吓了一跳,一面在油腻腻的围裙上揩着手,一边哆嗦着说:“警官,您可别开玩笑,俺柴刀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呢?” 众人也大感意外,小李说:“怎么会是他?老蔡他们打牌到深夜12点,柴刀一直在旁边端茶倒水炒下酒茶,忙进忙出的,哪有时间作案?” 范泽天说:“其实我们都被法医老曹误导了,老曹分析凶手作案时间大概需要两个小时,我们就以为凶手一定要有整整两个小时的作案时间,其实不是,作案时间需要两个小时,这是没错的,但凶手完全可以化整为零,把两个小时一百二十分钟的工作量,用六个二十分钟,或者十二个十分钟来完成。比如说,他先花十分钟时间把方中言背进猪圈,再回到餐厅给打牌的人倒杯茶,然后又花二十分钟去杀人,再回到餐厅露一下面,然后趁去厨房烧水炒菜的机会,再跑到猪圈切割和包裹好第一块尸体……” 小李渐渐明白过来:“所以凶手不一定是昨天晚上离开餐厅两个小时的人,而一定是昨晚8点至12点之间,进出餐厅次数最多的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只有为客人端茶倒水拿酒炒菜不断跑进跑出的店老板柴刀。” 范泽天说:“一开始,我并没有怀疑到柴刀头上,把我的注意力引到他身上的,是两件东西,第一个是柴刀挂在厨房里的夜交藤,恰巧我懂一点中医,知道这味中草药有很好的催眠作用。我一直以为方中言是在睡梦中被凶手制服打晕之后再被掳下楼的,可是房间里并没有扭打过的痕迹,楼下的人也没有听见方中言的叫声,所以我想,他很可能是被迷晕之后,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凶手背下楼的。而这个夜交藤的出现,正好印证了我的想法。第二件东西,是作为凶器的斧头。要知道人的骨头,其实是相当坚硬的,用斧头砍斫尸体,肯定会在刀刃上留下一些崩坏的缺口,凶手想要归还斧头,就必须花时间把斧刃重新打磨好,而且还要把上面的血迹小心清洗干净。如果我是凶手,作案之后一定不会花时费力这么做,直接把斧头扔进池塘岂不更省事?可是凶手却把斧头打磨清洗之后放回了原处,这是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凶手不想丢弃这把斧头,他觉得这件工具丢掉了可惜,他觉得这东西留着日后还可以用。” 小李说:“对这把斧头深有感情舍不得丢弃它的人,只能是它的主人了。” 范泽天说:“自从确认凶器是这把挂在墙上的斧头之后,我就已经开始怀疑柴刀了。但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故意叫他去给我们准备晚饭,用以麻痹他的思想,为我们后面的侦破工作赢得时间。” 柴刀把身上的围裙脱下,狠狠地扔到地上,一张紫膛脸憋得通红通红:“你、你别抓不到凶手,就在这里随便找一个人顶罪。我跟方中言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怎么会对他下如此毒手?” 范泽天盯着他冷冷地道:“你跟方中言,真的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吗?我看不见得吧。我打电话回市局,叫他们请北江市公安局协查过。大约三年前,方中言还是北江市城管局城管大队的大队长,有一次在街道上清理小摊小贩时,一个女商贩不想被他没收摆地摊的三轮车,所以骑车逃跑,方中言则带人在后面追赶。女商贩慌不择路,在逃跑过程中,被一辆迎面驶来的小车撞死。当时这名女商贩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因为方中言是正常执法,所以事后并没有被追责,后来他因整治小商小贩成绩突出,反而还升官做了副局长。我请人查过,这名被城管追赶而遇车祸致死的女商贩,就住在这笔架山上。他的丈夫名叫柴刀……”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柴刀忽然蹲在地上,使劲扯着自己的头发,哽咽道,“不错,方中言就是杀死我老婆的真正凶手,一尸两命啊!后来我多次上告,都被手眼通天的他压了下来。他虽然不认识我,但我却永远记住了他那张比强盗还凶恶的城管队长的嘴脸。这一次,他一住进驴友客栈,我就认出他来了,这可真是老天有眼,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叫这杀妻仇人自动撞到我手里,大丈夫有仇不报,何以为人?于是经过一番策划,昨天晚上,我就在他喝的茶里掺入了夜交藤煎出的药汁,后面的事,就跟你推断的一样,我每次进厨房,都要借机去一次猪圈,在方中言身上砍几斧子,为了防止鲜血溅到身上,我还在身上穿了一件塑料雨衣……” 小李说:“现在凶手的作案时间已经弄明白了,可是抛尸时间呢?以客栈为中心,朝四个方向抛尸,每个点都距离客栈至少二十里。如果是一个人所为,那么完成这个任务至少需要八九个小时,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范泽天说:“这其实是这个案子最关键的一个点了。凶手为什么要分四次抛尸,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他又是怎样做到的?这也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直到刚才看见柴刀那只凶狠凌厉的猎犬,我才幡然醒悟,原来完成抛尸工作的,并不是柴刀,而是他的狼狗,这样凶手为什么要把尸体分成四块抛弃就很容易理解了,因为狼狗再厉害,也不可能一次叼起整个尸体,只有化整为零才行得通。” 柴刀抬头看着他,眼里透出钦佩的目光:“连这也瞒不了你,你可真是神探啊。正如你所说,我第一次进猪圈,先将方中言的头及两只手砍下,包好,让猛子叼着,指示它放到东边二十里外一个我跟它打猎时去过的地方。等它跑完一趟回来,我第二次进入猪圈,再砍下方中言的上半身,让它叼去南面二十里外……我之所以用厚厚的塑料袋装好尸块之后,再在外面包上麻布,就是为了不让猛子把里面的塑料袋咬破而一路上漏出血水。而且分四个方向远距离抛尸,如果案发,也可以迷惑警方,警方一定会以为这么大的工作量,肯定非一个人所为。” 范泽天看看站在门边的狼狗,说:“我查过资料,像这种狼狗,奔跑起来,最快时速可以达到一百里,可以连续不停地奔行三个小时。二十里路程,它打个来回也就二十多分钟时间。而且方中言身材比较瘦,尸体一分为四,每个包裹的重量也就二十多斤的样子。我看见这只狼狗刚才将一只三四十斤重的大黄狗叼起后扔出好远,所以叼这么一点尸块,应该不成问题。我也是看到那两只狗打架,才忽然想明白的。” 那只名叫猛子的狼狗仿佛明白了什么,懂事地蹭到主人身边。 柴刀忽然抱着它的头,号啕大哭起来…… 第96章 狂飙杀机(1) 1 阳旭看看墙上的挂钟,已是晚上9点,知道郭大妮已经下了晚自习,很快就要到家,忙把课本从书包里拿出来,工工整整摆在桌子上。 郭大妮的妹妹郭小妮朝他扮个鬼脸,跑到里面房间看电视去了。 郭大妮的爸爸郭德茂正挽着袖子在阳台上帮邻居修理洗衣机,回头看看他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等他的小老师,不禁暗暗好笑。 今年15岁的阳旭,是一名初中三年级学生。他父亲去世得早,是母亲一手将他带大。 他们家原本也住在这幢筒子楼里,跟郭大妮家是邻居。 几年前阳旭的妈妈下岗后开了一家服装店,生意还不错,挣了些钱,就在一街之隔的吉祥苑买了一套房子,搬出了筒子楼。 郭德茂是电镀厂的一名老职工,妻子早年因车祸去世,三个女儿都是他一个人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大女儿郭燕妮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高中一毕业就参加了工作。二女儿郭大妮在市一中念高一,三女儿郭小妮跟阳旭同校,念初二。 阳旭跟郭家三姐妹从小玩到大,两家人关系十分亲近,尤其是郭小妮,把他当亲哥哥似的,整天缠着他玩。 从这学期开始,为了减轻学生学习负担,全市初中和小学取消了晚自习。 阳旭的妈妈担心儿子的成绩会因此而下降,便请成绩优异的郭大妮每天晚自习回家后花一个小时帮他补习功课,报酬是郭大妮每个月可以去她店里挑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 一向爱玩的阳旭这次之所以会异常听话,每天晚上按时到郭大妮家里来补习功课,是因为他心里藏着一个小九九。 比他大一岁的郭大妮,长着一张白净秀气的鹅蛋脸,两只银杏般的眼睛黑白分明,穿着淡蓝色的校服,显得既朴素文静,又青春漂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阳旭就暗暗喜欢上了这位大妮姐姐。 现在有机会每天晚上跟她一起待上一个小时,他自然求之不得。 再说如果她帮助他提高学习成绩,他考进一中,和她成了校友,那不就天天可以见到她了吗? 市一中已经从繁华的市中心搬迁到了新城区,阳旭早就算好了,郭大妮每天骑自行车从学校回到家,大概需要15分钟时间。 可是今天晚上,他一直等到9点半,仍然不见郭大妮回家,心里就有些奇怪。 郭德茂搓着手说:“小旭,今晚大妮可能有什么事在学校耽搁了,要不你先回去,明天再来吧。” 阳旭摇头说:“没事的,郭伯伯,我再等等。” 又等了半个小时,连在酒楼上晚班的大姐郭燕妮都下班回家了,老二郭大妮仍然不见影子。 郭德茂打电话到学校问班主任,班主任说学校晚上9点准时下晚自习,全班同学都走了呀。 郭德茂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大妮这孩子十分懂事,如果临时有事不能按时回家,一定会事先给家里打电话的。 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女儿回来,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说:“不行,我得去路上看看。” 阳旭说:“郭伯伯,我也跟你去。” 郭德茂走下楼,从楼梯间推出摩托车,搭上阳旭,缓缓往学校开去。 他一边开车,一边在路上张望,生怕错过了女儿骑车回家的身影。 他们住在旧城区,一条刚刚修建的水泥公路连接着新城区和旧城区。 新城区的建设还未完成,无人居住,所以这条公路除了平日里上学的学生,很少有其他人行走。 郭德茂开着摩托车,沿着公路一直寻到学校,也没有看见女儿的身影。 他又进入学校看过,确认女儿已经离校,只好又开着摩托车往回走。 刚走不远,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轰鸣声,两人吓了一跳,正要回头,就看见十余辆摩托车跑车从身边风驰电掣而过,一眨眼工夫,就跑得没影了。 郭德茂皱皱眉头,把自己的车开得更慢,一边在路上寻找,一边寻思着:女儿会不会去要好的同学家玩了? 正想着,坐在后座上的阳旭忽然叫起来:“郭伯伯,快看那里!” 郭德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路基下的草丛中倒着一辆红色的女式自行车,可不正是女儿的车? 他急忙停下摩托车,跳下路基扒开草丛一看,只见自行车下面压着一位穿蓝色校服的少女,鲜血染红了一片草地,正是郭大妮。 郭德茂几乎惊呆了,叫了两声女儿的名字,毫无反应,急忙抱起女儿往医院跑去。 阳旭早已用郭德茂的手机拨打了120。 医院的急救车在路上接到郭大妮,一名医生用手电筒照照她的眼睛,检查一下,摇摇头说:“已经没救了!” 郭德茂顿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2 路灯下的新城区公路,显得空荡荡的。 夜里9点10分的时候,静谧的公路上忽然热闹起来,一群身着蓝色校服、刚刚上完晚自习的高中生踩着自行车,有说有笑地从路灯下经过。 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郭大妮一个人远远地落在了最后面。 她正要加速追赶前面的同学,忽然间,一束束强烈的摩托车灯光从后面直射过来。 郭大妮略显慌张,急忙偏转自行车龙头,想要靠边骑行。 就在这时,后面的摩托车队伍已像闪电般疾驰而至。冲在最前面的一辆摩托车,因为车速太快,避让不及,竟然直直地撞上了郭大妮。 就像电影中的特技镜头,郭大妮连人带车被撞飞十几米远,重重摔在路基下。 肇事摩托车并未停留,反而加大油门,狂飙而去…… 一个星期后,当郭德茂在交警大队看完这段女儿出事时的监控录像时,忍不住再次泪如雨下。 他让交警把监控画面放大,看到撞向女儿的,是一辆最新款日本进口的大排量川崎ZX-10R摩托车,跨在摩托车上的骑手身穿蓝白色赛车服,戴着黄色头盔黑色手套,包裹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相貌。 郭德茂问:“你们查到这个肇事司机了吗?” 交警说:“我们已经通过监控设备查到了这个家伙。他叫王学富,这个月刚刚年满16岁,辍学在家,经常纠集一帮不良少年,在新城区公路上飙车比赛,前段时间撞伤了一个老人,想不到这次……” 郭德茂咬牙骂道:“这个畜生,他撞倒我女儿,如果当时停车,及时把她送去医院抢救,我女儿也不至于……你们一定要把他抓起来,要他坐牢,不,要他为我女儿抵命……” 交警安慰他说:“你放心,他属无证驾驶,交通肇事致人死亡,而且情节严重,我们一定从严处理。您先回去,有什么消息我们会及时通知你的。” 郭德茂默默地点点头,叹口气,离开了交警大队。 他回到家,正要掏出钥匙开门,忽然发现昏暗的楼道里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形矮胖,西装革履,很有派头。看相貌,似乎有点眼熟。 胖男人问他:“你就是郭德茂?” 郭德茂疑惑地点点头,说:“我就是。请问您是……?” 胖男人说:“我叫王三亿。” 郭德茂不由得大吃一惊,王三亿这个名字,在这个城市里可是无人不知呀。 他旗下的“三亿房产”,是市里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他的身家财产,已远超“三亿”。难怪觉得有点眼熟,原来是经常看见他在电视本地新闻里露面。 郭德茂搓着手问:“王老板,您找我有事吗?” 王三亿说:“你先开门,咱们进屋再说。” 郭德茂急忙开门,把他让进屋。 王三亿坐下后,翘着二郎腿一面打量着屋里的陈设一边说:“老郭呀,一家人住这房子,有点旧,也有点挤呀。” 郭德茂皱皱眉头说:“王老板找我到底有何贵干,请直说。” 王三亿没有说话,打开皮包掏出一个牛皮信封,从桌子上缓缓推到他面前说:“这个,你点一下数。” 郭德茂一头雾水,拿起信封一看,里面竟然装着十叠用橡皮筋扎好的百元大钞,加在一起估计少说也有十来万。 他不由得一愣:“王老板这是……” 王三亿说:“我是王学富的爸爸,我儿子撞死了你女儿,这是咱们私了的款子。还有,你这房子早该换了,我正在开发的几个小区,你可以随便选一套房子。” “原来那个畜生,就是你儿子!” 郭德茂终于明白这位王老板的来意,“呼”地站起身,把钱丢到他脸上,喘着粗气道,“谁要你的臭钱?我女儿的命,是钱能买回来的吗?自古杀人偿命,我要你儿子坐牢,要他为我女儿抵命。你回去叫你儿子洗干净屁股等着坐牢吧!” 王三亿脸色一变,一边捡着掉到地上的钱,一边咬牙道:“郭德茂,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郭德茂两眼通红,瞪着他道:“老子敬酒罚酒都不吃,不把你儿子送进监狱绝不罢休!” “好,咱们走着瞧!”王三亿拍拍屁股,灰溜溜地走了。 几天后,交警大队给郭德茂打来电话,说交通事故认定书已经下来了,叫他去看看。 郭德茂急忙骑着摩托车赶到交警大队。交警说:“你女儿的这起交通事故,我们已经调查清楚,王学富虽然无证驾驶机动车肇事致人死亡,但由于其未满16周岁,所以不用负刑事责任,不过你可以向其监护人,也就是他的父母亲提起民事赔偿诉讼。” 郭德茂一呆,说:“怎么会这样?你们不是说那小子已经年满16周岁了吗?《刑法》规定,已年满16周岁的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现在怎么又说他不满16周岁了?” 交警也有些无奈,说:“上次我们看了他的身份证,确实是在这个月,也就是5月1号,已经年满16周岁。可是他父亲说,身份证上登记的是他的农历生日,如果换算成公历,他的生日应是公历6月12号,他交通肇事的那天是公历5月12号,距离他真正的16岁生日还有整整一个月。他父亲已经拿着他的出生证明和户口簿到派出所更改了出生日期,所以现在看来,他其实还没有满16周岁。” “犯了罪就去派出所把年龄改小,逃避刑责,这世上还有公道吗?” 郭德茂蹲在地上,愤怒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就算他真的没满16岁,那又怎么样?这样的人渣,根本不值得法律对他仁慈。他是害死我女儿的凶手,我一定要他为我女儿抵命!”年轻的交警也只能同情地看着他摇头叹息。 3 夜里9点钟,一阵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了新城区公路的宁静,一辆辆经过改装的大排量摩托车呼啸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一群狂野少年不断加大摩托车马力,几乎要把屁股下面的坐骑开得飞起来。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辆价值十几万元的川崎ZX-10R摩托车,车上那位身穿蓝白色赛车服的骑手,正是王家大少爷王学富。 几名下了晚自习踩自行车回家的高中女生,被他们追逐得大声尖叫,飙车族们却得意地哈哈大笑。 一名染着黄头发的少年问:“王大少,上次你撞人的事,怎么样了?” 王学富不屑地撇撇嘴道:“我老爸早就花钱摆平了。” 这时前面出现了一个弯道,只见王学富忽然蹲下身,摩托车极力倾斜,几乎要把整个车身都贴到地上,车身与水泥地面高速摩擦,溅起无数火花,排气管发出“啪啪啪”的巨响,就像一阵贴着地面刮过的旋风,不过两三秒针时间,摩托车就驶过长长的弯道,将众人远远甩在后面。后面的少年忍不住齐声喝彩。 王学富洋洋得意,正要加速表演更高难度的动作,突然从路边黑暗中冲出一辆旧摩托车,猛地向他横撞过来。 王学富这时的速度已经超过140码,再加上对方的车速,两车相撞,立时便会车毁人亡。 王学富情急中偏转车头,从摩托车上飞身滚下,失去控制的摩托车贴着地面滑行数十米远,才缓缓停下。 众人急忙停车围上来,把他缓缓扶起,检查一下,还好,只是手肘受了轻伤,摩托车也无大碍。 王学富气乎乎摘下头盔,回头寻找那个不知死活的骑手,那个家伙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恨恨地骂:“老家伙,下次让我撞见你,非废了你不可。”拍拍身上的灰尘,叫道:“来,咱们接着玩。” 骑手们又纷纷跨上摩托车,准备玩点更刺激的,排在最后面的一个小子忽然喊:“王老大,我这车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老跑不起速来,一个劲地打滑,油耗也比平时大,你帮我看看。” 王学富走过来朝他的车胎踹了一脚,说:“傻B,你的胎压过高,轮胎与路面附着力减小,轮胎打滑,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同时也会导致油耗增加。” 他拧下气门芯盖,给他放掉些气,说:“行了,故障处理完毕。” 那小子开车试了一下,果然好多了,不由得对王学富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帮人又轰着油门,吹着口哨,追逐着前面的女学生,狂飙而去。 而刚刚撞击过王学富的那辆旧摩托车,却又从路灯照不到的黑暗中开出来,不紧不慢地跟在飙车族后面。 车上戴着头盔的骑手不是别人,正是为女儿报仇心切的郭德茂。 他一击不中,仍不甘心,一路远远地跟着飙车队伍,暗中观察,等待机会。 王学富带着这伙飙车少年,在公路上横冲直撞,炫耀车技,一直闹腾到凌晨1点,才分头散去。 王学富又去吃了夜宵,才开着自己的摩托车回家。 王三亿住在风景优美的城东青阳山风景区旁边,一幢三层高的洋楼装修得豪华气派,四面砌着围墙,围起一个大大的院子。 郭德茂一直跟踪着王学富。看见他进了自家院门,听见他把摩托车开到了后院,便又绕行到洋楼后边,攀上围墙,看见王学富把摩托车停在了后院车棚下,不由得暗自点头,从围墙上跳下,悄然离去。 4 傍晚7点,阳旭吃过晚饭,准时来到郭小妮家。 以前他到郭家,是想请郭大妮给他补习功课,现在却是因为要给郭小妮补习功课。 自从姐姐出事以来,郭小妮伤心过度,功课落下一大截。 为了迎头赶上,她便缠着阳旭哥哥每天晚上到她家里来帮她补习功课。 阳旭也是打心眼里疼爱这个邻家小妹,就爽快地答应了,每天晚上7点钟,准时来为她补习功课。 今晚自然也不例外。 两人在客厅灯下补习功课,郭德茂拿着工具箱,一个人坐在阳台上,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第97章 狂飙杀机(2) 郭德茂在电镀厂上班,平时喜欢做些五金修理的活儿,加上人又热心,常有邻居送些坏家电来请他帮忙修理。 阳旭往阳台上瞧了一眼,以为他又在帮邻居修理电器呢。 等他给郭小妮讲解完几道题目,中途走上阳台休息时,才发现郭德茂正拿着一个高压打气筒在那里翻来覆去地捣弄着。 阳旭颇感兴趣地蹲下身问他在弄什么。 郭德茂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半晌没有回音。 自从郭大妮出事之后,他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不但头发白了一大半,人也变得沉默寡言。 后来阳旭才看明白,他似乎在用自己的技术改装那个打气筒。 他把打气筒和一个塑料瓶子用一根管子连接起来,打气筒的出气口则夹在一个旧摩托车轮胎的气门嘴上。 他抽动打气筒,就把塑料瓶子里的空气抽出来,打进了摩托车胎。忙得满头大汗,连试几次,终于把轮胎打满了气,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最后又把连接打气筒的塑料瓶取下,换上另一个新的塑料瓶,小心翼翼地将这套行头锁进自己的工具柜,这才松口气,起身把阳台打扫干净,然后进屋洗澡去了。 阳旭看到郭小妮在埋头做练习题,没有注意自己这边,就偷偷从郭德茂脱在浴室门口的裤子皮带上取下钥匙,打开工具柜,发现那个与打气筒连接在一起的塑料瓶上贴着一张标签,上面写着“HCN”三个大写字母。 他学过化学,自然知道“HCN”是表示氰化氢的意思,他更明白高浓度氰化氢气体是有剧毒的,人只要吸入一点点,即可致命。 他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第二天晚上,阳旭刚给郭小妮讲解完两道习题,就看见郭德茂用一个旧帆布包背起昨晚改装好的打气筒和那瓶氰化氢,阴沉着脸,急匆匆出了门。 他心知不妙,急忙向郭小妮交待两句,就跟着跑下楼,只见郭德茂已跨上摩托车,驶上了街道。他急忙招手拦下一辆摩的,跟在郭德茂后面。 此时夜色渐浓,华灯初上,大街上人来车往,好不嘈杂。 郭德茂一路向东,疾驰而去。 半个小时后,郭德茂来到了城郊青阳山下,一幢三层高的漂亮洋楼鹤立鸡群般出现在眼前。郭德茂在洋楼边的树林里停下车。 阳旭也急忙下车,把摩的打发走,远远地跟着郭德茂。 郭德茂趁着迷蒙夜色快步绕到洋楼后面,阳旭也小心地跟上。 忽然间,郭德茂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警觉地回头张望。 阳旭敏捷地闪身躲进草丛。 郭德茂见四野无人,这才放心,攀着围墙,跳进了洋楼院落。 阳旭生怕跟丢,紧跑几步,伸手攀上围墙,探头朝里一望,只见这是一户有钱人家的后院,种着些花草树木,亮着一盏昏黄的路灯,灯下有一个车棚,里面停放着一辆外形威武的黑色摩托车。 他在学校图书室看过摩托车杂志,认得这是一辆最新款的进口摩托车跑车——川崎ZX-10R。 他也曾听郭燕妮说过妹妹出事的经过,知道撞死郭大妮的,就是一辆川崎ZX-10R。 郭德茂跳进院子,见院子里静悄悄地空无一人,便悄然潜近那辆川崎ZX-10R,迅速将前面轮胎的气门嘴盖拧下,然后从背包里拿出自己改造过的打气筒。 阳旭早已猜到他要干什么,心想小妮这丫头已经失去一个姐姐,我绝不能让她再失去爸爸,无论如何也要阻止郭伯伯这么莽撞的报仇行为。情急中,掰起院墙上的一块小石头,用力朝院子里掷去。 郭德茂听见响声,以为有人来了,不由得吓了一跳,不敢再冒险进行自己的复仇计划,急忙拧好气门嘴盖,背上帆布包,快速地翻墙而出,骑上自己的摩托车,飞快离去。 直到看不见他的影子,阳旭才敢从大树后面闪出来,身上早已惊出一身冷汗。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 星期三这天,郭小妮打电话给阳旭,说今晚她有个同学聚会,可能会晚点回家,晚上的补习课暂时取消。 阳旭笑着说:“行,今晚我也终于可以解放了。” 中午放学回家,他发现家里的空调坏了。 妈妈说:“这么热的天气,没有空调可不行,要不你去请你郭伯伯下班后上我们家一趟,帮我们把空调修一下。上次空调坏了,不也是他修好的吗?” 阳旭说:“行。”想了一下,又说,“妈,要不晚上你炒几个好菜,请郭伯伯留下来吃顿饭吧。家里不是还有一瓶好酒吗,也奉献给他算了。他可没少帮咱们家的忙。” 妈妈笑呵呵地说:“应该的,还是咱们家小旭想得周到。” 阳旭听了,心里暗暗直乐。 他早已看出郭伯伯和妈妈有了那么一层意思,只是双方都拖儿带女的,谁也不敢先捅破那层窗户纸。 这次把他们约到一起吃个饭,说不定还会有意外收获呢。 傍晚时分,阳旭放学回到家,看见郭伯伯早就在他家的阳台上对着那台不争气的空调机忙开了。妈妈在一旁给他拿起子递扳手、端茶擦汗,也忙得不亦乐乎。 郭德茂鼓捣了个把小时,那台空调机总算重新运转起来了。 阳旭的妈妈惠芳留他在家里吃饭,他也没有推辞。 饭桌上,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郭大妮的事,郭德茂叹口气,就流下泪来。 惠芳忙给他倒酒,劝他多喝两杯,酒一喝,什么不痛快的事都忘记了。 郭德茂就端起酒杯,连干了好几杯。 不大一会儿,一瓶白酒就见了底,酒入愁肠,郭德茂也醉得迷迷糊糊,很快就趴在桌子上打起呼噜来。 惠芳把他扶到沙发上,在他身上盖了一件衣服,让他好好睡,等他睡醒来,酒自然就醒了。 阳旭帮妈妈收拾完饭桌,看看墙上的挂钟说:“妈妈,我约了同学晚上7点半下象棋,现在已经7点15分了,我得走了。” 没待妈妈回话,他就已经噔噔噔跑下了楼。 5 星期四凌晨4点,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忽然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值班刑警向他报告:“范队,市郊青阳山下的公路上出了一桩命案。” 范泽天顿时睡意全无,穿衣下床,开车直奔现场。 来到青阳山下,远远地便看见山脚公路中间拉起了警戒线,一队身穿制服的同事正在路灯下忙碌着。 好在时间尚早,加上这儿地处偏僻,暂时还没有围观群众。 范泽天撩起警戒线走进现场,只见公路中间停着一辆体型庞大的大排量摩托车,一看就知道是价格不便宜的进口货,一名少年倒毙在前轮胎旁边,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染着红红的头发,一边耳朵戴着耳环,五官因临死前的抽搐而挤到了一起。前轮胎气门嘴盖掉落在一边,现场充斥着一股苦杏仁味。 刑警小李告诉他,今天凌晨,一位上山练武的老者发现有人倒毙在公路中央,随即报警。经法医到场初步检验,死者因吸入高浓度氰化氢气体而中毒,引发抽搐昏迷,呼吸衰竭,心跳停止而死亡。 死亡时间应在昨晚8点至12点之间。这条路地处山脚,十分偏僻,少有行人,所以直至今日凌晨才被人发现。 警方已经勘察现场。昨晚7点半左右下过一场大雨,路面被冲刷得十分干净,现场一百米之内,只有死者的车胎痕迹和脚印,还有就是报案的那位老者穿布鞋踩过的足迹,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第三者留下的痕迹。基本可以肯定,案发时现场没有第二个人。 范泽天问:“这附近可有化工厂?” 小李知道他的意思,摇头说:“没有,这儿是风景区,周围不可能建厂,更不可能存在有毒化学气体泄露事故。” 范泽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说,这孩子是自己吸着自己带来的毒气自杀的?再说现场也找不到盛放毒气的容器呀。” 小李为难的说:“这也正是让我们感到棘手的地方。既然案发时现场只有死者一个人,那么毒气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真是用毒气自杀?” 范泽天问:“知道死者身份了吗?” 小李说:“他身上没有驾照,也没带身份证,不过我们已经通过拨打他手机里储存的电话号码调查到死者姓王,叫王学富,还差几天就年满16周岁。说起他父亲,想必你不会陌生,他父亲叫王三亿。” 范泽天吃了一惊,说:“三亿地产的老总?” 小李说:“正是。我们已经电话联系到他父亲,王三亿正和他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王学富的后妈在三亚旅游,现正往回赶。” 范泽天点点头,四下里看看,这时天刚放亮,不远处的青阳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山脚下,一幢高三层的洋楼突兀地立在那里,洋楼院落大门正对着这条公路,距离死者的位置不会超过一公里。 小李说:“那就是王三亿的家。”范泽天说:“咱们去看看。” 两人来到王三亿家,按了半天门铃,才见一个五十来岁、管家打扮的男人一边擦着惺忪睡眼一边出来开门。 范泽天亮出自己的警官证,管家这才知道大少爷在自己家门口出事了。 他告诉范泽天,老爷和夫人出门旅游去了,家里只有大少爷和他这个管家还有一个女佣三个人住。少爷大概是昨天晚上8点半骑着摩托车出门的。他经常晚上出去飙车,彻夜不归也是常事,所以一晚上没回家,也没有人觉得奇怪。不是警察找上门,还不知道已经出了这么大的事。 范泽天见问不出什么,就让小李带人进屋看看,他则背着手,在案发现场周围转了一圈。 下午的案情分析会上,大家整理出了几条主要意见: 第一,像王学富这种没心没肺的富二代,自杀的可能性极小,用受国家严格管制的高浓度氰化氢气体自杀,更是没有可能。 第二,既然不是自杀,那剩下的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毒气泄露,刚好被他吸入,造成意外。但现场周围并不存在毒气源,这种可能性也被推翻。第二种可能就是他杀,有人用高浓度氰化氢气体将其毒杀。 第三,如果是他杀,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第三者痕迹,这是为什么?凶手是怎样在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情况下靠近死者,怎样施放毒气的? 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侦察员们一直争论不休,没有答案。 只有范泽天一边不停地抽着烟,一边一语不发地听着大家的争论。 小李最后问他:“范队,你的意见呢?” 范泽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叫技术科的同事把死者摩托车的两个轮胎拿去检验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线索。” 小李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疑惑地领命而去。 第二天一早,从技术科传来消息,说经化验分析,王学富摩托车前轮胎里充注的正是氰化氢气体。 纯的氰化氢不具腐蚀性,因为车胎里注入的氰化氢气体浓度极高,所以基本没对轮胎产生什么腐蚀。 小李终于明白过来,一拍大腿说:“范队,原来你早就看出凶手是把毒气注入摩托车轮胎里的呀?” 范泽天点点头说:“我看到那只气门嘴盖掉在一边,就这么怀疑了。凶手通过某种特制的打气筒把氰化氢气体注入死者摩托车轮胎,而且把气打得很足。王学富是个赛车手,对自己摩托车的胎压一定很敏感。他一旦发现自己的摩托车胎压过高,肯定会停车放气。这样剧毒的氰化氢气体就从轮胎里冲出来,被他吸入鼻孔。如此高浓度的氰化氢气体,只要稍稍吸入一点,就足以致命。” 小李搔搔后脑勺问:“那凶手会是谁呢?” 范泽天说:“王三亿不是坐飞机赶回来了吗?咱们去问问他,或许会有线索。” 他带着小李驱车来到王家。王三亿刚从殡仪馆回来,双目通红,一脸憔悴,听警方说了目前所掌握的线索,就从沙发上跳起来,叫道:“是他,一定是他害死了我儿子。” 范泽天问:“你说的是谁?” 第98章 狂飙杀机(3) 王三亿道:“除了郭德茂,还能有谁?前段时间我儿子骑摩托车不小心撞死了他女儿,因为我儿子未满16周岁,所以不用负刑责。他曾放出狠话,说一定要我儿子为他女儿抵命。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想不到竟真的……对了,他在电镀厂上班,经常跟氰化物打交道,搞点氰化氢出来,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范泽天点点头,对小李说:“这倒是一条重要线索,咱们得好好调查一下这个郭德茂。” 6 星期六中午,郭德茂下班回来,正在家里吃午饭,忽然有几名警察敲门进屋,将他带进了停在楼下的警车。 同时警方在他家里展开搜查,搜走了他藏在工具柜里的那只经过改装的打气筒。 郭德茂被带到公安局后,审讯工作旋即展开。范泽天开门见山地问:“撞死你女儿的那个少年摩托车手王学富,被人用氰化氢毒死,是你干的吧?” 郭德茂大吃一惊,问道:“王学富死了?” 因为王三亿有交待,警方并未对外公布王学富的死讯,报纸和电视均未报道,除了警方,知道王学富死讯的人并不多。 范泽天就把王学富遇害经过和警方所掌握的线索,跟他说了一遍。 “老天有眼,这个畜生撞死我女儿,居然篡改年龄,逃避刑责,总算老天开眼,替我报仇了。”郭德茂眼圈发红,忽然激动得仰天大笑起来。 范泽天盯着他道:“郭德茂,你就别装模作样了,毒杀王学富的凶手,就是你吧?第一,你有作案动机,这个就不用我多说了。第二,我们有充分的物证。”他指着桌子上那个从郭德茂家里搜出来的打气筒说,“这个打气筒改装得挺高明的嘛,通过这个打气筒,能很轻易的把瓶子里的氰化氢像打气一样打进摩托车车胎里吧?现在这个装氰化氢气体的瓶子已经空了,你作何解释?” 郭德茂定定地看着那个打气筒,竟说不出话来。 范泽天说:“经过我们调查,6月4日,也就是这个星期三,王学富白天开着摩托车在外面玩,其时摩托车前轮胎胎压并无问题。傍晚6点他回家吃饭,摩托车停在后院车棚里,吃完晚饭大概夜里8点30分左右,他再次骑着摩托车出门,刚驶上门前公路,就发现前轮胎胎压过高,于是下车拧开前轮胎气门嘴盖,打算放气减压。谁知按下气门芯,喷出来的却是氰化氢毒气。他吸入高浓度的氰化氢气体,当场中毒身亡。由此可以推断出,凶手是在当日下午6点至晚上8点30分之间潜入王家后院,放掉王学富摩托车前轮胎里的气,再用特制的打气筒将自带的氰化氢气体打进轮胎的。凶手应该对王学富有过较长时间的观察,知道他对摩托车胎压很敏感……” “好吧,我承认,王学富是我毒杀的。” 郭德茂终于低下了头,叹口气说,“他撞死我女儿,不但篡改年龄逃避刑责,而且不知悔改,仍旧若无其事地纠集一帮人每天到新城区公路上飙车,甚至追逐放学回家的女生,险象环生。如此社会败类,我若将他铲除,不仅仅是为我女儿报仇,更是为民除害。本来我想趁他飙车的时候,开着自己的摩托车与他相撞,大不了两人同归于尽。但是没有成功。后来我暗中观察到因为经常飙车的缘故,他对摩托车的各项性能十分了解,对胎压也很敏感,所以我心生一计。先从厂里偷出氰化氢,再改装一个打气筒,将氰化氢气体注入他的摩托车。他发现胎压过高,下车放气时,肯定就会因吸入氰化氢气体而中毒身亡……” 范泽天见他终于低头认罪,这才松口气,又问了一些作案细节,就让小李将他带回拘留室,等他明天去指认完现场,这个案子就可以了结了。 次日早上,范泽天刚一上班,值班员就告诉他说今天早上值班室接到一个电话,说郭德茂是被冤枉的,星期三他下午下班之后,一直在吉祥苑小区一个叫惠芳的女人家里修理空调机。 打电话的人故意改变了嗓音,所以光听声音,无法确认对方身份。 范泽天不由皱得起了眉头,急忙叫小李去吉祥苑找这个叫惠芳的女人调查。 小李很快回电,说匿名电话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据这个叫惠芳的女人回忆,星期三下午5点半左右,郭德茂下了班就到她家里来给她修理空调,修好空调后又在她家里吃晚饭,因为郭德茂喝醉了酒,所以在她家的沙发上睡着了。直到半夜12点,他才醒转。因为惠芳没有丈夫,家里只有一个念初中三年级的儿子,郭德茂可能觉得在一个寡妇家里留宿会让人说闲话,所以醒酒后坚持要回家过夜。吉祥苑是一个全封闭的高档小区,除了大门,没有别的出入口。警方调看了门卫室的监控录像,发现郭德茂进入小区的时间是星期三下午5点42分,离开时是夜里0点17分,中间并没有出过小区。因为警方推断凶手给王学富的摩托车注入毒气的时间,是星期三下午6点至晚上8点30分之间,而这个时间段郭德茂正在惠芳家里,所以他不可能有作案时间,可以排除作案嫌疑。 范泽天极为恼火,马上再次提审郭德茂,敲着桌子问:“郭德茂,你给我老实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已经调查清楚,星期三晚上你一直在一个叫惠芳的寡妇家里,根本不可能有作案时间。你说,你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凶手?” 郭德茂愣了一下,半晌才幽幽地叹口气说:“既然你们已经调查得这么清楚,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王学富的死亡经过,跟我计划中的一模一样,现在我自制的打气筒又被你们搜出,瓶子里的氰化氢也空了,经过你们验证,王学富车胎里的毒气确实是用我这个打气筒打进去的。星期三的晚上,我确实没有作案时间,王学富确实不是我杀的。那么这件大快人心的事,会是谁干的呢?谁能在不撬坏我家门锁的情况下,进入我家中,拿走这个打气筒,按我的计划给我们家大妮报仇呢?很显然,第一,这个人跟大妮关系很好,第二,这个人有我家的钥匙。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只有两个,一个就是我的大女儿郭燕妮,另一个就是我们家老幺。我们家老幺年纪小,应该没胆子这么做,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大女儿为妹妹报仇了。上个星期,我曾悄悄潜入王家后院,准备实施自己的报仇计划,在路上我就觉得身后好像有人跟踪,后来因为听到异动,才不得不中止计划。现在想来,那个暗中跟踪我的人,应该就是我的大女儿郭燕妮。她不想我这个做父亲的去冒险,所以抢先出手,杀死王学富,为妹妹报了仇。” 范泽天明白了他的心思,说:“你觉得杀人凶手肯定是自己的女儿,为了不暴露她,所以你就十分干脆的承认了自己是杀人凶手,是不是?” 郭德茂点点头说:“是的。” 范泽天立即给小李打电话,叫他先不要回局里,直接去南华大酒店,调查那里一个叫郭燕妮的服务员在6月4日有没有上班,以及上下班的准确时间。 一个小时后,小李回电,他已到南华大酒店调查过了,服务员郭燕妮当天上的是晚班,下午2点上班,晚上10点下班,根据酒店同事证明及调看酒店大堂门口的监控录像可以确定,期间她并未离开过酒店。 范泽天把这个情况告诉郭德茂,郭德茂非但没有松口气,脸色反而显得更加沉重,范泽天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刚才我也叫我们的一位女同事去你小女儿的学校调查过,星期三晚上她在同学家里聚会,一直到晚上9点都没有离开过。所以这件事跟你两个女儿都没有关系。 郭德茂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长舒口气,心里却又疑窦丛生:既然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惠妮她们两姊妹做的,那到底是谁帮我为大妮报仇的呢? 又经过两天时间的详细调查,警方确认郭德茂不是杀人凶手,郭德茂很快就被放了出来。 范泽天带着专案组的同事调查了半个多月,案情仍然没有半点进展,这个案子就这样搁了下来。 7 六月底的一天,阳旭刚刚考完中考,感觉考得还不错,一身轻松地走出考场,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扭头一看,只见走廊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脸皮黝黑,留着平头,显得很精神的样子,正向他招手。阳旭疑惑地走过去,问:“您叫我吗?” 那人掏出一本警官证朝他亮了一下,说:“我是公安局的,我姓范叫范泽天,你可以叫我范警官。” 阳旭问:“范警官,您找我有事?” 范泽天看他推着自行车,就说:“我们边走边聊。” 阳旭推着自行车走出校园,范泽天问:“郭大妮你认识吧?” 阳旭点头说:“认识呀,我们以前是邻居,后来关系也处得不错,她经常帮我补习功课。只可惜后来她……” 范泽天忽然问:“你没有想过为她报仇吗?” “为她报仇?”阳旭一怔,说,“撞死她的那小子,不是已经死了吗?”范泽天点点头说:“那确实,你对这事倒是挺了解的啊。” 阳旭说:“那当然,郭伯伯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范泽天叹口气说:“可惜现在一直找不到杀死王学富的凶手。” 阳旭说:“只要凶手不是郭伯伯,也不是他的两个宝贝女儿,这件事就跟我无关了。” 范泽天在路边点燃一支烟,边抽边说:“现在这个案子虽然暂时搁起来了,但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其中的一些细节。我忽然发现了这个案子中的一个以前被忽视了的疑点。” 阳旭问:“什么疑点?” 范泽天说:“郭德茂那个经过改装的打气筒,他是放在自己的工具柜里的,而且上了锁,开锁的钥匙只有他一个人才有,就算他的两个女儿身上有钥匙可以打开家门,但也没有钥匙打开这个柜门。” 阳旭说:“那确实,郭伯伯整天把钥匙串挂在屁股后面,别人想偷也偷不到。” 范泽天说:“那也未必,比如说在他喝醉酒的时候,想借他的钥匙一用,还是挺容易的。” 阳旭一愣,回过头来望着他:“您这是什么意思?” 范泽天说:“我看过6月4日王学富遇害那天晚上你们小区门口的监控录像,本来是为了查看郭德茂的行踪,却意外的发现,他虽然没有在中途离开过你家,但你却在晚上7点22分出去过一趟,直到夜里8点51分才回家。我问过你母亲,她说你是去同学家下象棋了。我也请你们班主任帮我问过班上所有会下象棋的同学,那天晚上并没有人约你下棋。于是我心里就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推测:杀死王学富的凶手,会不会是你呢?郭德茂第一次潜入王家后院时,跟踪他并阻止他的那个人,应该是你。你当时就已经猜到了他的全盘计划。6月4日这天,郭小妮去同学家聚会,郭燕妮上晚班,只要郭德茂不在家,郭家就没有一个人在家。你觉得机会来了,于是故意弄坏空调,请郭德茂来修理,然后怂恿你妈妈不断地给郭德茂敬酒,让他喝醉之后睡在你家里。你从他身上偷下钥匙,去到他家偷出打气筒,坐车赶到青阳山下,潜入王家后院在王学富的摩托车前轮胎里注满毒气。还有,那个为郭德茂洗脱罪名的匿名电话,也是你打的吧?” 阳旭眨眨眼睛道:“您说什么?我好像听不太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范泽天盯着他道:“我猜你这样做的原因有三个,第一,你喜欢郭大妮,你想亲手为她报仇;第二,郭小妮喜欢你,你也怜惜这个小妹妹,你不想让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在失去一个姐姐之后,再失去爸爸。你知道再完美的杀人计划都会有漏洞,你相信警察最后一定能找到郭德茂头上,你觉得让你的郭伯伯为王学富这种人抵命不值得;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王学富篡改年龄,肇事之后逃避刑责,你杀人之后,照样也不用负刑责,因为你今年才15岁。” 阳旭淡淡一笑,显出一种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 他说:“范警官,我不得不佩服你丰富的想象力,如果你改行写推理小说,肯定能红。” 范泽天笑笑说:“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基于合理想象之上的推理。关于这个案子,我们还会继续调查下去。有什么新的线索,我们会随时找你。” “行,我等着您。” 阳旭跨上自行车,用力一蹬,自行车就在水泥路面滑出好远…… 第99章 致命绑架(1) 1 这天早上,青阳市市委宣传部部长兼青阳日报社社长林国栋上班来得特别迟。 已经上午九点半了,他才开着自己那辆奥迪轿车缓缓地驶进市委宣传部的大门。 他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坐下,办公室的玻璃门就被人“嘭嘭嘭”地敲了几下,抬头一看,两个身着绿色警服的警察已经大步走进来。 林国栋心里微微一惊,这两个警察他认识,前面的黑大个叫范泽天,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后面的小伙子叫罗哲,是刑侦大队一名刑警。 林国栋知道他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还是伸出手与两人握了一下,打了个哈哈说:“哎哟,今天是什么风把两位大神探给吹来了?请坐请坐。不知两位到我宣传部这清水衙门有何贵干?” 范泽天坐下来笑了笑说:“我们到这里来,是想打听一下昨天晚上林部长在哪里过夜?” 林国栋脸色一沉,盯着他道:“范队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范泽天身后的罗哲有些沉不住气,看着他说:“我们是想知道你昨天夜里去了哪里?” “你……”林国栋脸都气白了,想要发作,但见范泽天那锐利的目光正向自己射来,只得忍住心中火气,坐下来不快地说,“昨晚我哪儿也没去,一直待在家里。两位该不是怀疑我昨晚出去做了什么惊天大案吧?” 罗哲盯着他冷冷一笑说:“可是据我们调查,昨天夜里你根本没有回家。” 林国栋的脸顿时黑了下来:“我没回家?那你说我去了哪里?简直岂有此理!你们居然敢暗中调查我?是谁给了你们这个权力?你们局长呢?我要给你们局长打电话。” 范泽天缓和了一下语气说:“林部长不必动怒,我们已经跟咱们局长请示过了,要不然也不敢到宣传部来打扰您。昨晚市里出了一桩案子,我们此行只是例行调查,并无他意,请您配合一下。”说完,他拿出两张照片摆在林国栋的办公桌上,然后指着第一张照片说,“林部长,您看一下,您去过这个地方吗?” 林国栋极不情愿地低头看了一眼,照片上是一幢三层高的别墅小洋楼,红墙绿顶,从外面看去,显得漂亮而豪华。门前贴着一块门牌,仔细辨认,只见上面写着:玫瑰庄园别墅小区18号。他眉头微皱,摇摇头说:“我不认识这个地方,也从来没去过这里。” “你撒谎。”罗哲忽然提高声音说,“小区里的人说,昨晚明明看见你的奥迪轿车停在这里。” “那一定是他们看错了。”林国栋扭头冷笑着说,“再说全市开奥迪轿车的大有人在,又不止我一个人。” 范泽天鹰隼般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脸上,又指了指第二张照片问:“那这个人您认识吗?” 林国栋一看,照片上是一位妙龄女子,二十多岁年纪,玉石般洁白的鹅蛋脸透着妩媚的笑意,披肩长发在末端烫成了波浪的形状,弯弯的柳叶眉,水汪汪的大眼睛,长裙下露出洁白修长性感迷人的大腿……他眼里掠过一丝惊异之色,眉头皱得更紧了,摇头说:“我不认识她。她是谁?她怎么了?” 范泽天收起照片说:“她叫罗嫣红,四川绵阳人,今年二十三岁,来青阳市打工已有四年时间,先是在青阳宾馆做服务员,后来辞了工,在全市最豪华的玫瑰庄园别墅小区买了一幢别墅楼,一直居住至今……今天早上八点钟,每天早上定时给她送早餐的那家早餐店老板娘从窗户里瞧见她一动不动地横躺在床上,鲜血染得满床皆是,她急忙拨打110报了警。我们赶到时,发现罗嫣红早已死去多时,身上并无明显伤痕,但鲜血却流了一床,房间里并无打斗痕迹,桌上有一听喝完了的饮料……死亡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林国栋的脸刷地一下白了:“难、难道你们怀疑我……?” 范泽天看着他说:“我们在罗嫣红的手机里找到了她储存下来的唯一一个电话号码,经过我们调查,那正是你的手机号码。如果你无法准确地说明你昨晚去了哪里,那你的处境就不太妙了。” 林国栋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咬咬牙说:“好吧,我说!我昨晚的确没有回家,我告诉你们我昨晚去了哪里,但你们千万要替我保密。星期四市委就要召开常委会讨论提升我为市委副书记的事,如果这件事传扬出去,那我的前途就完了。” 范泽天和罗哲对视了一眼,点头说:“你放心吧,我们只关心与这件案子有关的线索,其他的事一概不理,也没有工夫去理。” 林国栋看看他俩,压低声音说:“实话对你们说吧,我昨晚一晚没回家,我被人绑架了,今天凌晨六点多钟我爱人才向绑匪交了赎金将我救出来。我的手提包也被绑匪拿走了,我的手机就放在手提包里。我说的千真万确,不信我可以带你们去人民医院问我爱人。” 2 范泽天、罗哲和林国栋三人走出宣传部的大门时,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四十分了,初夏的太阳已经渐渐炎热起来。 在开车去人民医院的路上,范泽天的手机响了,是刑侦大队的女警文丽打来的。 他今天早上曾吩咐她尽快与死者罗嫣红的老家绵阳警方取得联系,看能否从她家人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文丽在电话中报告说:“绵阳警方已经回电:罗嫣红家住绵阳市郊,家里还有父母亲和弟弟妹妹共四口人,家庭情况原本不太好,但由于近年罗嫣红在外省青阳市打工时交了一个有钱的男朋友,不但她自己在外面花几十万买了一幢别墅,而且还寄了十来万回家,让她的家人一夜之间都奔上了小康……” 范泽天不由得浓眉微皱:“罗嫣红还有男朋友?” 文丽说:“据她的家人说,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男朋友。但是据她的邻居私下里议论说,罗嫣红根本就没有男朋友,她是在外面被一个大款包了,所以才会如此阔绰。” 范泽天挂了手机说:“这倒与我的推测相吻合。” 十来分钟后,警车在市人民医院门口停了下来。 林国栋领着范泽天和罗哲很快就找到了他那做护士的老婆姚玉兰,为避嫌,他很快又离开了人民医院,回宣传部上班去了。 姚玉兰四十多岁年纪,由于保养得好,皮肤很白,一点也不显老,穿着洁白的护士服,十分惹眼。 看见两个警察来找自己,她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放下手里边的工作,把范泽天和罗哲领到一个没有人的空病房里,说:“两位是为我们家老林昨晚被绑架的事来的吧?” 范泽天点点头说:“对不起,姚护士,打扰您了。你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姚玉兰说:“好吧。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十一点多钟,我们家老林仍然没有回家,我以为他在外面有应酬,又回不了家了。谁知半夜十二点钟,我正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电话响了,我一看来电显示,是我老公的手机号码,我一接听,打电话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他在电话里问我是不是林国栋的老婆,我说是。他就恶狠狠地说:‘你老公林国栋现在被我们绑架了,你赶快拿二十万块现金放到环南路第二个拐弯处的垃圾筒里,我们收到钱后马上就放人。如果你不肯给钱或者敢报警,那就等着替你老公收尸吧。’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范泽天看着她问:“当时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姚玉兰点点头说:“就我一个人,我儿子到北京念大学去了,家里除了我老公,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接到绑匪打来的电话,当时就吓傻了,颤颤巍巍地打开家里的保险柜,可里面只有十几万块现金,距绑匪要求的二十万块还差着几万呢。三更半夜的,银行的门又关了,有存折也取不到钱,我束手无策,急得直哭。” 罗哲问:“那后来又是怎么凑够钱将林部长赎回来的呢?” 姚玉兰说:“我在家里翻了半天,最后总算找到了两张银行卡,卡上共存着十几万块钱。我急忙跑到附近银行的自动提款机那里去取钱,可自动取款机里每次只能取两千元,等我慌里慌张手忙脚乱地从两张卡里取出几万块现金,凑够二十万块钱时,天都快亮了。我又急急忙忙赶到环南路,在第二个拐弯处找到绑匪指定的那个垃圾筒,把钱包好扔了进去……” 范泽天忽然问:“当时你看见周围还有其他人吗?” 姚玉兰摇头说:“当时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我也不敢在那里逗留,只好跑回家等消息……总算他们说话算话,凌晨六点多的时候,我老公平安回家了……我当时一心只想救我老公,所以也没有想到报警,想不到我老公今天却把你们带来了……” 罗哲本想告诉她他们此来,并不完全是为了调查林国栋被绑架的事,但看见范泽天给了他一个制止的眼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范泽天又问:“你老公的手提包也被绑匪拿走了,是吗?里面除了手机,还有些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姚玉兰想了想说:“还有一盒名片,另外……可能还有两三千元现金,这是老林后来告诉我的。” 范泽天问:“林部长的手机号码是多少,你能告诉我们吗?” 姚玉兰说:“是130058507XX。” 罗哲用笔记了下来,与罗嫣红手机中储存的号码一对照,完全相同。 十一点半钟,范泽天知道姚玉兰要下班了,便和罗哲告辞出来,离开了人民医院。 两人在外面吃过午饭,返回公安局时,早上被委派出去调查情况的几个刑警都回来了,女警文丽也在其中。 大家汇报了各自的调查结果,然后开了一个小小的总结会议,布署下一步的行动。 罗哲说:“罗嫣红之死,她手机里储存的这个手机号码成了最重要的破案线索,而由这个号码牵扯出来的林国栋也是目前最值得怀疑的嫌疑人。但是他却有昨晚不在现场而且也不具有作案时间的证据,从他老婆的神态上看,毫无破绽,最重要的是我们调查过他家里的电话记录和她在银行自动取款机上取款的记录,完全不差,她说谎的可能性不大。” 文丽柳眉微皱,说:“如此一来,那林国栋这条线索岂不是断了?范队,你说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呢?”大家一齐把目光投向正在沉思中的范泽天。 范泽天瞧了瞧大家,说:“林国栋是咱们目前所掌握的唯一的线索,这条线索绝不能断,而且玫瑰庄园里的居民也反映说昨晚确实曾看见他在别墅小区出现过,但他却说自己昨晚遭人绑架,根本没去过玫瑰庄园别墅小区。到底他昨晚是在玫瑰庄园别墅小区里过夜,还是在绑匪手中,咱们只要找到他所说的那个‘绑匪’,一切就都明白了。” 罗哲不禁皱眉道:“要抓绑匪,谈何容易。中午吃饭时我打电话问过林国栋,他说他昨晚被人打晕了,什么也不知道,既没看清绑匪的面貌,也不知被绑何处,总之今早一醒来就躺在自家门前的大街上了。咱们对那绑匪一无所知,要想抓他,无从下手呀。再说此事兹事体大,市委星期四就要开会讨论提升他为市委副书记的事,今天已经星期二了,在这两天之内要破不了案,让杀人凶手当上了市委副书记,那笑话就闹大了。” 文丽点头说:“不错。但是反过来说,他如果不是杀人凶手咱们却把他当成杀人凶手来调查,万一影响了他升官,那这个责任咱们也承不起。” “其实咱们对绑匪的情况也并非一无所知。”范泽天看了大家一眼,说,“至少咱们知道他手中拿着林国栋的手机,而且林国栋的手机号码咱们也是知道的。” “那又有什么用呢?”罗哲说,“我早就拨打过这个号码,第一次是占线,显示对方正在通话,但过了两分钟我再打时,对方已经关机,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开机呢。” 范泽天笑了,说:“他的手机现在是开机还是关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今天使用过这部手机,只要他今天用这部手机跟别人通过话,那咱们就有办法找到他。”他把头扭向女警文丽,“林国栋的手机号码以130开头,是在中国联通上的户。文丽,你马上到联通青阳分公司去一趟,请他们将130058507XX这个号码今天的通话记录打印一份给我们。” 罗哲和其他刑警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都拍手道:“对呀,我们怎么没有想到呢?咱们找不到绑匪,但可以通过他曾拨打过的这个电话号码找到线索呀。” 文丽高兴地领命而去。半个小时后,她从联通公司带回来了130058507XX这个号码今天的通话记录。 记录显示,这个号码曾在今天早上7:55分拨通过一部固定电话,被叫方号码为4438185,通话时间为1分59秒。 “马上查清楚4438185是哪里的电话。”范泽天用铅笔重重地在这个电话号码上画了一个圈,说道。 “是!”罗哲也兴奋起来,急忙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114”查号台。通过查询得知,这个号码是青阳市海石加油站的办公电话。 “大伙在这里等候命令。”范泽天抓起桌上的帽子一边往头上扣一边朝门外奔去,“罗哲,咱们马上赶去海石加油站。” 3 海石加油站坐落在城西的城郊结合处,距市公安局约有二十分钟车程,但罗哲只用了十五分钟就把车开到了加油站门口。 范泽天下车后,直奔加油站办公室,找到了加油站站长。 站长是一个五十来岁一脸和气的老头,姓周。 周站长一见两个警察闯进办公室,不由得吓了一跳,不知出什么事了。 范泽天掏出警官证,向他表明身份,道明来意,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急忙请两人坐下。 范泽天没有坐,看看办公桌上的电话,开门见山地问:“周站长,加油站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是4438185吗?平时谁负责在办公室听电话?” 周站长点点头说:“正是这个电话号码。加油站人手少,没有专门接电话的人,一般情况下都是由我来接听电话。” 范泽天看着他问:“那您还记得今天早上7点55分接听过的一个电话吗?” 周站长眉头微皱,摇摇头说:“早上电话太多,只怕记不得了。” 第100章 致命绑架(2) 罗哲急了,忙走上前说:“周站长,您再想一想,这个对我们十分重要。” 周站长把手背在背后,来回踱了几步,仔细想了想,忽然眉头一展,说:“我记起来了,7点55分,好像是廖强打电话过来,对,就是他,他打电话请假,说是有点头痛,今天就不来上班了。” 范泽天认真地听着,边听边点头,然后又问:“能详细介绍一下他的情况吗?” 周站长说:“廖强今年二十八岁,父母早亡,至今单身,住在青云路青云巷7号,平时也没啥缺点,就是喜欢喝点酒……” “多谢您给我们提供这么多情况。”范泽天向周站长握手道谢之后,便急忙和罗哲驱车向青云巷驶去。 按常理推测,廖强拿着林国栋的手机,而且今天又请假没有上班,行为异常,如果林国栋昨晚真的被绑架了,那么他就极有可能是那个绑匪。 想到歹徒近在咫尺,即将被擒,而罗嫣红的死因也极有可能因此而逐渐明朗起来,范泽天和罗哲两人心里都有些兴奋,将车开得飞快,恨不得在一秒钟之内就赶到青云巷。 但是当警车刚驶出青云路,拐入青云巷时,他俩却发现巷口围了一大群人,叽叽喳喳熙熙攘攘地不知在干什么。 罗哲按了半天喇叭也是枉然,根本没有人让路,警车寸步难行。 他不由得火冒三丈,跟范泽天一同跳下了车。 两人好奇地钻进人群,只见人群中央停着一辆小货车,整个驾驶室都被撞得不成样子了,地上流着一大摊血迹,触目惊心。 几个交警正在现场忙碌着。 范泽天吃了一惊,走上前拉住一个熟识的交警问:“兄弟,出啥事了?” 交警一边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一边告诉他说:“车祸,小货车撞了一个人,头都撞开了,真惨,人还没到医院就断气了。司机也够呛,下身受重伤,正在医院抢救,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范泽天心里涌起一种不祥之兆,忙问:“知道死者是谁吗?” 交警说:“从他身上搜出的证件看,好像叫廖强吧。” “什么?” 范泽天和罗哲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呆住了。 “为什么咱们刚追查到廖强头上,他就遇上了车祸呢?”钻出人群后,罗哲皱着眉头说,“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吧!” “我看这里面一定有鬼。”范泽天皱着眉头想了想说,“罗哲,咱们分头行事,你去调查一下肇事司机,我得再回加油站一趟。” 两人分手后,范泽天开着警车再次来到了海石加油站,找到了周站长,将廖强遭遇车祸的事简单地告诉了他,他听了不由得大为震惊。 然后范泽天又问他:“周站长,您知道加油站里谁与廖强的关系最好吗?” 周站长不假思索地说:“邓刚,他和廖强都是加油工,平时两人无话不谈,号称是一对铁哥们儿。你要找他是吧?我马上把他叫来。” 邓刚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样子。走进办公室时,他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周站长将廖强遭遇车祸的事告诉他了。 范泽天朝他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然后询问道:“能告诉我你最后一次见到廖强是什么时候吗?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呢?” 邓刚稍微想了想,说:“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昨天晚上,当时……” 原来,昨天晚上,邓刚和廖强都上晚班,邓刚在一号加油台,廖强在二号加油台。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两人同时下班,在换衣服时,廖强忽然说今晚要请邓刚喝酒。 邓刚问他遇上什么好事了要请他喝酒,廖强看看旁边还有人,就笑嘻嘻地不说话。 直到两人坐在大排档里喝酒时,邓刚才得知,原来今晚廖强在加油机旁捡了一个手提包。 邓刚不好意思打听包里有些什么东西,不过看廖强那一脸兴奋的样子,他想提包里一定有不少好东西。 当时廖强的心情很好,点了不少好菜,喝了三瓶啤酒,又加了一瓶白酒,最后醉得一塌糊涂,连路也走不了,根本没办法回家。 邓刚只好帮他叫了一辆出租车,把他连拖带拽地弄上了车。 谁知廖强实在喝得太多了,一上车就哇哇哇地大吐特吐,吐了一车的秽物,弄得整个出租车里臭气冲天。 那位开出租车的“的哥”不由得火冒三丈,对着他一通大骂,叫他赶快滚下车。 后来,邓刚站在出租车外,看见醉醺醺的廖强从捡来的手提包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大方地甩给司机,司机这才换上一副笑脸。 出租车刚刚启动时,他又看见廖强迷迷糊糊地将一张名片甩到司机面前,打着酒嗝拍着胸脯说:“哥们儿,别、别这么小气,以后有什么麻烦,只管来找我……” 邓刚直看得莫名其妙,不知这家伙啥时候印了名片。 出租车开走后,邓刚也回家了,但他还是不放心廖强,不知他是否平安回家。 廖强没有手机。半夜十二点多的时候,邓刚打电话到廖强家门外五十米远处的一个公共电话亭,让电话亭里的老婆婆叫廖强接电话,但她叫了半天,也不见他出来。 今天早上邓刚又打电话找他,廖强总算跑到公共电话亭接了他的电话。 廖强在电话里骂骂咧咧地说昨天那个出租车司机太缺德了,居然趁他在车上睡着了的时候把他扔到郊区的草地上睡了一夜的“地铺”,他早上回家头还痛呢! 范泽天认真地听着邓刚的讲述,最后他问:“你还记得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码吗?还记得那个司机的相貌吗?” 邓刚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说:“不记得了。” 傍晚时分,范泽天回到局里,刚好法医苏敏打电话过来。 苏敏在电话里告诉他说:“经过尸检发现,死者罗嫣红已有三个月身孕,死亡原因是药流不当造成子宫大出血而昏迷至死。经化验,她桌上的饮料中含有过浓过量的米非司酮。米非司酮是一种打胎药,服用的剂量是有严格限制的。而据检测分析,这罐饮料中溶入的剂量,至少是人体一次所能接受的三倍以上。” 范泽天问:“有医生叫她把这种打胎药溶入饮料中服用的可能吗?” 苏敏说:“甚本上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 范泽天挂下电话后,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去调查撞死廖强的肇事司机的罗哲回来了。 “情况怎么样?”他忙问。 罗哲喝了几口水,摇摇头说:“应该说没什么收获。 那司机叫刘青山,三十二岁,三年前从外地搬到青阳市居住,已有十多年驾龄,家境不太好,他的小货车还是借钱买的。在这次车祸中,他受伤也不轻,双腿几乎被夹断,肋骨断了两根,腰部受了重创,正在人民医院抢救,估计死不了,但一时半会儿也醒转不过来。他老婆苗娟娟得了白血病,由于拿不出十几万的治疗费,只好待在家里等死。据说他很爱他老婆……唉,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你呢,范队,情况如何?” 范泽天把第二次去加油站了解到的情况向大家说了一遍。 廖强已死,线索看起来似乎已经断了,所以大家都有些泄气。 范泽天明白大家的心思,扫了他们一眼说:“大家别泄气,虽然廖强已经死了,但我们又找到了许多新的线索,形势对咱们越来越有利了。我来说说我所发现的两个最大的疑点:其一,林国栋的手提包和提包里的手机明明是他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刚好被加油站的加油工人廖强捡到了,他为什么要撒谎说是被绑匪拿走了呢?其二,廖强显然并不是那个绑架林国栋的人,你们见过醉得连站也站不稳的人去绑架别人吗?” 众人仔细一想,纷纷点头称是。文丽问:“那么究竟谁是绑匪呢?” 范泽天笑了笑说:“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就是昨晚载廖强回家的那位‘的哥’。至于为什么会是他,谜底还是等将他抓获归案之后再揭开吧。” 罗哲皱眉说:“全市开出租车的司机这么多,咱们又不知道那家伙的车牌号码,怎么找?” 范泽天说:“其实很容易。廖强昨晚不是在那辆出租车上吐了许多秽物吗?事后,那司机一定会去洗车场洗车,咱们就从全市三十多家洗车场查起,把昨晚凡是去洗车场洗过车、车上有呕吐物的车全部记录下来,一一追查。”他看看表,摸了摸肚子笑着说,“不过在展开行动之前,咱们得想办法先填饱肚子。” 4 星期三的早上,忙碌了一个通宵的刑警们来不及打个盹儿便在公安局刑警大队办公室里碰头,汇报了各自的调查情况,最后总结发现,全市共有五辆出租车曾因车内被乘客呕吐而去洗车,其中有两辆车的洗车时间是在晚上九点半以前,时间不符,故可以排除,还有一辆出租车的司机是一位“的姐”,也可以排除。 剩下的两辆出租车中,有一辆是在半夜十二点左右洗的车,洗完车后,司机就和女朋友一起去电影院看通宵电影去了,不可能在下半夜去环南路的垃圾筒里取那二十万元赎金,所以也可以排除。 最后,大家把目光停留在了仅剩的一位出租车司机身上。 第101章 致命绑架(3) 洗车场在记帐时顺便记下了这辆出租车的车牌号码,通过车牌号码,刑警们查到这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是属于青阳市出租车公司的车,该车现由一个叫肖黎明的司机租用着。 肖黎明,男,现年二十五岁,湖北省黄石市人,曾因赌博罪和故意伤害罪入狱三年,出狱后在老家没法待下去,便跑到青阳市来开出租车。在青阳市,也曾有过因聚众赌博而被青阳警方拘留罚款的记录。 正在大伙讨论之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打电话的正是昨天晚上刑警曾找其调查过情况的青阳市出租车公司保安部的负责人。 他把肖黎明的照片传真了一份过来,然后在电话里说:“肖黎明已于昨天下午到出租车公司办理了退租手续,将车还给了公司。他说他要回湖北老家,火车票都买好了……” 挂断电话后,范泽天又急忙拨通了火车站的电话,问从青阳到湖北黄石市的火车一天有几趟,什么时候发车。 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说:“每天一趟,早上八点二十分发车。” “是时候抓人了!”范泽天看看表,时针指向八点整。他威严地扫了大家一眼,命令道:“罗哲,你带五个人立即赶到火车站抓捕肖黎明,如果我没估计错,他乘坐的应该就是今天上午的这趟火车。文丽,你带几个人跟我一起去宣传部,把林国栋‘请’到公安局来。行动!” …… 半个小时之后,两组人马分别用手铐铐着各自的“目标”,在市公安局胜利“会师”。 林国栋虽然极力保持着“宣传部长”的风度,强作镇定,但脸色苍白,额头上的冷汗不争气地冒了出来;而肖黎明却东张西望,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范泽天坐下来喝了口水,首先盯着肖黎明开门见山地问:“星期一晚上,你绑架勒索的事,是要我来复述一遍呢,还是你自己主动交待出来?” 肖黎明是公安局的常客,这种场面早已见惯不惊,看着他一脸无辜地说:“大哥,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我肖黎明什么时候干过绑架勒索这么缺德的事了?” 范泽天早已料到他会狡辩,走到他面前盯着他冷冷一笑说:“既然你这么不给面子,那我也用不着给你留面子了,现在就让我来揭穿你的老底吧。星期一晚上十点多的时候,你开着出租车在海石加油站附近的一个大排档门口载了一个喝醉了酒的客人。这个客人一上车就吐了你一车的秽物,不过你看在他出手阔绰甩手就给了你两百元‘洗车费’的分儿上,还是让他坐了你的车。随后,这个醉客为了在你面前炫耀自己,还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你。你一看这个人的名片上写着‘青阳市市委宣传部长林国栋’,就料定必定是个有钱的主儿,手头上正缺钱花的你顿时心生歹意,决定将其绑架狠狠敲他一笔钱花花——事实上这个人喝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此时正倒在座位上睡得像头死猪,所以根本不用你费多少手脚他就成了你的囊中之物。然后你就从他的手提包里翻出他的手机,按照名片上的家庭电话给林部长的老婆,勒索人民币二十万元。而恰巧这个晚上林部长没回家,他老婆信以为真,就真的照你的要求去做了。赎金到手之后,你又把车开到郊外,把一直躺在你车上睡大觉的‘林部长’扔在了草地上,然后才去洗车场洗尽车上的秽物……但你却一定没有想到,你煞费苦心绑架的那个人并不是名片上的那个宣传部长林国栋,真正的林国栋在这里。”他用手指了指林国栋,接下去说,“你绑架的那个醉鬼叫廖强,只不过因为捡了林国栋的手提包,无意中从手提包里掏了张名片给你,你就财迷心窍,把他当成林国栋给绑架了,而且居然还歪打正着让你得逞了。当然,你不想多惹麻烦,所以你并没有顺手牵羊拿走‘林部长’的手提包。” “没……没有的事。”肖黎明的脸色顿时白了,虚汗从额头上刷的一下冒了出来,好像一只被抓住了尾巴的老狐狸,目光慌乱,声音微微发抖,“你……你们不要血口喷人!你、你说我勒索了人家二十万块钱,那钱呢?你们看见我身上带钱了吗?” “你就不用再狡辩了。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当然不会蠢到把那二十万块钱带在身上、提在手里让我们轻而易举地抓住把柄。这二十万,你早已从银行电汇回老家了。不过你不用高兴太早,我们已经通过银行查扣了这笔赃款。” “啊!”肖黎明脸色煞白,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范泽天脸上露出了一丝胜利的微笑,目光一转,又箭一般朝林国栋射了过去。 林国栋的神色有些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看着他厉声道:“范泽天,你……你凭什么抓我?我劝你赶快放了我,否则,哼哼,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范泽天并不恼怒,看着他微微一笑说:“林部长,您又何必吓唬我呢。你身犯数罪,吃不了兜着走的人只怕是你吧。” “我……我犯什么罪了?你说,你说!” “你的犯罪经过若要细说起来,话可就长了。不过既然有人想听,那我就长话短说吧。这事还得从三年前说起。三年前,你在青阳宾馆邂逅了那里的服务员罗嫣红,并且为之着迷,深深地陷在她的美貌和温柔之中不能自拔,随后,为了达到长期而安全地占有她的目的,你在玫瑰庄园别墅小区内为她买了一幢别墅楼,将她包养了下来。这幢豪华的别墅楼当时价值百余万,我已请反贪局的同志仔细调查过青阳日报社的一切帐目,发现这几年来,报社的广告收入帐目上至少有近四百万元的广告费去向不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钱都落到了你的口袋里了吧?买这幢别墅楼的钱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是不是?今年以来,你仕途顺畅,很快就将提升为市委副书记。就在你感觉到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罗嫣红被检查出怀孕了,这个消息令你寝食难安。你这个人办事一向老谋深算,与罗嫣红交往这么久一直小心谨慎处处设防,自问没有任何把柄落入任何人手中,但若是让罗嫣红生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必将成为你和她有过的这种非正常关系的铁证,也必将成为你进军仕途的一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炸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令你身败名裂的定时炸弹。你当然不能让罗嫣红生下这个‘定时炸弹’,但罗嫣红却过厌了这种无名无分难见天日的生活,她想通过孩子来要挟你跟你老婆姚玉兰离婚娶她,所以她坚决要生下这个孩子。这一点,在廖强被车撞死之后,我们从他家里找到的你的手机里面所保存的那条你尚未来得及删除的短信息中完全可以推测出来。你既不能拖着罗嫣红强行让她去医院堕胎,也不能容忍她生下这个‘定时炸弹’,无奈之下,只好决定暗中下药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把胎堕了。于是你通过关系,搞到了一种叫米非司酮的堕胎药。星期一这天下班之后,你揣着这包打胎药开车前往玫瑰庄园别墅小区罗嫣红的住处,半路上在海石加油站加油时,你一不留神将手提包落在了加油机旁。你并不在乎这个手提包和手提包里的那点东西,所以事后并没有返回加油站寻找。星期一的晚上,你在罗嫣红那里过夜。星期二凌晨,起床回家时,你趁罗嫣红尚在熟睡之中,将带来的那包堕胎药溶在了一听她最喜欢喝的饮料里,就回家去了。但是你忙中出错,将一包本应分三次服用的堕胎药全部放在了饮料中让罗嫣红在不知不觉中一次全部喝了下去,引起她身体极度不适,最终因子宫大出血且救治不及时而导致她命丧黄泉。” 范泽天说到这里,喝了一口水,看了一眼满头大汗脸无血色的林国栋,接下去说:“星期二早上,你回到家里,正欲为昨晚夜不归宿找借口时,你老婆姚玉兰却因见到你平安回来而万分高兴。你甚觉奇怪,后来通过你老婆的讲述你才弄明白,原来昨晚有人给你老婆打电话声称绑架了你而勒索了你们二十万元现金。你猜想一定是捡了你手提包和手机的那个人搞的鬼,为了你昨晚的去向不被暴露,你只好违心地承认昨夜你确实被人绑架了。后来因为罗嫣红之死,我们调查到你头上时,你正好利用这次绑架事件来证明你不在案发现场,打消我们的怀疑。但你知道我们一定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一定会想办法找到那个捡了你手机的绑匪,只要我们找到那个绑匪,你被绑架的事就一定会穿帮。所以你赶在我们之前找到了那个人,那人就是加油站的廖强。然后,你用一大笔钱收买了妻子重病正急需钱来救命的外地小货车司机刘青山,让他开车‘意外’撞死廖强,并且叮嘱刘青山,为了不引起警方怀疑,他在撞死对方的同时自己也一定要受伤,刘青山为了赚钱救他心爱的妻子,只好咬牙一试。但是有一件事你却万万没有想到,那天晚上打电话勒索你老婆的人并不是被刘青山撞死的廖强,而是另有其人。于是我们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最终找出了两个人间败类……” 林国栋还没听完,就脸如灰死,全身软瘫了下去。 第102章 坠楼疑云(1) 1 夜已深沉,青阳学院那幢八层教师宿舍楼内的灯光,大多都已熄灭。 整个住宿区内,一片寂静。 中文系助教小蕊备好明天的课,又将自己挂在网上的长篇推理小说更新了几千字,看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过了零点,打个呵欠,关了电脑,正准备上床睡觉,忽然听到“咣当”一声响,不知是从外面哪间宿舍传来的,像是热水瓶或花瓶之类的东西被人重重掼到地上打碎的声音。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吵闹声。 她吃了一惊,打开门站到走廊上一听,原来声音是从她对门713宿舍传出的。 713宿舍房门紧闭,拉上了窗帘的窗户里隐约有灯光透出。 一个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你都已经被人这样了,还叫我怎么跟你在一起?……分手,分手……” 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响,似乎是玻璃茶杯摔到地上的声音,然后便传来一个女人嘤嘤的啜泣声。 小蕊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听出来了,那是苏雪卉的哭泣声。而那个气急败坏摔杯大叫的男人,则是苏雪卉的男朋友邱子建。 住在713宿舍的苏雪卉,几年前跟小蕊一起毕业留校做助教,从大学时代起,两个女生就是关系要好的朋友。 两年前,苏雪卉与学校物理系副教授邱子建确立了恋爱关系。 苏雪卉是当年学校的校花,不但身材高挑,容貌秀丽,而且写得一手好诗,号称校园美女诗人。 而刚刚三十出头的邱子建,不但长相帅气,仪表堂堂,而且知识渊博,学术成果丰富,前途一片光明。 两人在一起,可谓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在小蕊看来,苏雪卉与邱子建也确实相处得不错,两人已经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却不知为什么会在这深夜里突然吵起来,而且还闹到了要分手的地步? 七楼住的全是女老师,大家听到声音,一个个都亮了灯,开了门,伸出头来探看究竟。 小蕊止不住心中好奇,正想侧耳听听苏雪卉和邱子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想对面房间的门忽然打开,邱子建铁青着脸,喘着粗气从里面走出来,“砰”的一声,反手将门带上。一抬头,瞧见正站在门口的小蕊,不由得微觉一愣,哼了一声,低着头,沿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噔噔噔地上了八楼,回自己的宿舍房间去了。 小蕊站在走廊中间,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几名被吵醒的女老师见没什么好瞧的,便又打着呵欠把头缩了进去。 小蕊犹豫一下,最后还是上前敲了敲713宿舍的门,轻轻喊道:“雪卉,我是小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把房门打开,让我进去坐坐。” 敲了好一阵门,却没人开门。 她伸手一扭锁把,门已被从里面锁上。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一听,屋里没有半点声响。正自奇怪,忽然听见从宿舍楼后面传来“砰”的一声响。 她心中一个念头还没转过来,就听得一楼有人在惊叫:“啊,不好,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她脑中轰然一响,情知不妙,撒腿往楼下跑去。 宿舍楼里没装电梯,等她气喘吁吁跑下楼,时间已经过了两三分钟。 她冲出楼梯间,拐个弯,来到宿舍楼后面。 昏暗的路灯下,已经围了一圈人,有的人身上穿着睡衣,脚下趿着拖鞋,显然是刚从睡梦中惊起。 小蕊挤进人群一看,只见冰凉的水泥地面上侧躺着一个长发女子,鲜血不知从她身体的哪个部位冒了出来,早已染红她身上的白色连衣裙。尽管她满脸鲜血,但小蕊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苏雪卉啊! 她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一下子惊呆了。 “雪卉,雪卉……” 一个男人踉踉跄跄冲入人群,竟将小蕊撞了个趔趄。 小蕊扭头一看,来的正是邱子建。 邱子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将苏雪卉软软的身体抱起,失魂落魄地嘶声大叫,“雪卉,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 小蕊也不禁流下泪来,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苏雪卉那一头仿佛还有生命的柔顺长发。 苏雪卉的头上戴着一只精美的满钻发卡,这只镶嵌着人工宝石的发卡,正是小蕊一年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发卡上夹着半片绿色的树叶,小蕊用手指弹了一下,不想树叶夹得太紧,竟没弹掉。 她正要伸手将树叶拿掉,学校保卫人员早已拨打了110,刺耳的警笛声骤然划破寂静的夜空,两辆警车和一辆120急救车风驰电掣般开进了宿舍楼后面的空地。 2 一名医生从120急救车上跳下来,快速地为苏雪卉作了检查,最后摇着头说:“是头部先着地,当场死亡。已经没得救了。” 警察将围观的人赶到一边,在现场拉起了警戒线,拍照记录、勘察现场、询问目击证人,一时间就忙开了。 带队的市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从苏雪卉身上搜出一串钥匙,进了713宿舍,发现地板上有热水瓶和茶杯被打破后的碎片,铝合金窗门打开着,窗前放着一把凳子,凳子上隐约有死者的脚印。 看样子死者是踩着凳子爬出窗户,跳楼自尽的。 接下来对邱子建和小蕊的问话,则更进一步证实了警方的猜测。 邱子建带着哭腔说:“他们说得没错,今晚我确实跟雪卉吵架了。当时屋里只有我和雪卉两个人。我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打碎了一个热水瓶和一个茶杯。” 而小蕊则红着眼圈说:“邱子建摔门出去之后,我一直站在雪卉的门前,既没看见有人出来,也没看见有人进去。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我就听见了雪卉坠楼的声音。” 既然当时房间里只有苏雪卉一个人,那就基本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 应该是苏雪卉跟男友吵架后,一时想不开,所以跳楼自杀。 但小蕊却指着邱子建的鼻子,义愤填膺地说:“就算雪卉真是自杀,那你也是间接害死她的凶手。如果不是你跟她吵架,如果不是你要跟她分手,她好端端的怎么会去跳楼?” “分手?” 听到“分手”这个词,正要转身离去的范泽天又走了回来,盯了邱子建一眼,问,“这又是怎么回事?刚才问你的时候,可没听你说过。” 邱子建的脸红了一下,放低声音说:“我和雪卉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我觉得自己没办法再跟她相处下去,所以就向她提出分手。没想到她一时无法接受,我刚离开她的房间,她就……” 范泽天皱皱眉头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你要跟她分手?” 邱子建犹豫了一下,说:“这是我跟雪卉之间的私事,我不想说。” 范泽天脸色一沉,说:“哪来那么多废话。现在我是在查案子,我问你什么,你就得回答什么。” 邱子建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表情,垂下头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叹口气说:“今天晚饭后,雪卉约我去她房里,说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谈。我以为是谈我们结婚选日子的事,谁知去了之后,她却说不是谈这件事。我问她到底是什么事,她却又支支吾吾不肯说。一直拖到半夜时分,她才遮遮掩掩地告诉我说她怀孕了。” “雪卉怀孕了?”小蕊吃了一惊,“难怪我觉得她最近气色不太好。” 邱子建瞧了她一眼,有些愠怒地说:“你知道什么,我和雪卉相恋两年多来,可是从未有过出轨的行为。” 小蕊愣住了:“那她……” “在我的再三追问之下,雪卉才向我道出实情。原来在三个月前,她曾被学校一名教授强奸。她怕我知道后会嫌弃她,所以一直不敢声张。直到最近她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到医院一检查,才知道怀孕了,这才不得不将实情告诉我。我听了,差点气疯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一直将我蒙在鼓里。一气之下,我就跟她吵起来,还嚷着要和她分手。她却一句话不说,只知道坐在床边哭。吵了一通之后,我就气呼呼摔门而去。谁知我刚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就听见‘砰’的一声响,接着楼下便有人喊: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我住813房,后面的窗户正好向着这边,我从窗口往下一瞧,就知道是雪卉她……” 说到这里,邱子建已不觉流下泪来。 范泽天拿出一个小本子,一边做着记录一边问:“苏雪卉有没有告诉你,强奸她的那个人是谁?” 邱子建忽然抬起头,双眼里几乎喷出火来:“雪卉告诉我,那个禽兽教授,就是咱们学校物理系的欧阳成刚。” “你胡说!” 小蕊一听“欧阳成刚”这四个字,就愤怒地叫起来。 范泽天把目光从笔记本上抬起来,望着她问:“有什么不对吗?” 小蕊的脸红了红,告诉他说:“欧阳是我的未婚夫,我了解他,他绝不会干这种事。” 邱子建冷笑道:“那可不一定。当初欧阳也追求过雪卉,后来看见雪卉爱上的是我,才转回头去追求你的。” 范泽天皱皱眉头问:“这个欧阳教授,现在在哪里?” 小蕊说:“他几个星期前去澳大利亚学习去了,要三个月后才能回来。” 范泽天“哦”了一声,收起笔记本,掏出两张名片递给她与邱子建说:“你们反映的情况,警方会一一调查清楚。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如果想起什么跟案情有关的事,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两天后,警方确认苏雪卉是跳楼自杀,她的尸体也随之被火化。 3 半个多月前,物理系系主任吴东到美国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在洛杉矶遇上车祸死了。 学校本拟晋升欧阳教授为物理系系主任,只等他从澳大利亚进修回来,即可就职。谁知这时却传出了欧阳曾经强奸苏雪卉、不配为人师表的消息,校方于是召开紧急会议,重新讨论担当物理系主任的人选。 除了欧阳教授,从能力和学术成果上看,能做系主任的就只有邱子建了。 可是学校有“系副主任先上副教授,系主任先上教授”的硬性规定,邱子建眼下只有副教授职称,能否担此大任呢? 正在校领导犹豫不决之际,邱子建收到了一家国家级核心期刊的样书和发表证书,他的一篇阐述相对论时空观的专业论文,在这家期刊上发表了。 按照学校有关规定,副教授晋升教授,必须在国家核心期刊公开发表六篇以上的专业学术论文。 而这正是邱子建当上副教授后独撰发表的第六篇专业论文。也就是说,他马上就可以晋升教授了。有了教授的职称,他当系主任自然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了。 看着邱子建那志得意满的神情,小蕊这才感觉到从苏雪卉的死到爆出欧阳的强奸丑闻,再到欧阳因丑闻而将系主任的职位拱手让给邱子建,可谓环环相扣,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 而且她十分了解未婚夫的为人,绝不相信他会做出强奸同事的丑事。 她想向欧阳问个清楚明白,可是欧阳在国外进行的是封闭式的进修,具体联络方式只掌握在校方手中。 为了让欧阳在国外安心学习,校方拒绝将他的联系方式外泄。 小蕊往欧阳的电子邮箱里发了好几封邮件,可能是因为学业紧张,欧阳根本就没有打开过邮箱。 对未婚夫坚定不移的爱与信任,使得小蕊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还欧阳一个清白。 可是事与愿违,一连过去了几个星期,小蕊的暗中调查并无收获,心中不禁有些着急。 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她去逛学校附近的服装城,碰见一位五十多岁的女档主同她打招呼。她认得是学校原物理系系主任吴东的老婆陈招娣,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在她的档口挑了两条牛仔裤。 当她要离去的时候,陈招娣忽然问她:“小蕊老师,你懂电脑吗?” 小蕊说:“懂一些。” 陈招娣说:“我们家老吴留下一台电脑放在家里,孩子们都在外地,我又不会打电脑,想把它卖掉,又怕老吴在里面存了什么有用的资料。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帮我看看电脑,把里面的东西都清除干净了,我再卖给别人。” 小蕊点头说:“好啊。” 吴东的家就住在离服装城不远的一个小区。 陈招娣关了档口,跟小蕊一起回到家。 小蕊走进吴东的书房,打开书桌上那台台式电脑,把里面的文档都检查了一遍,见没什么重要文件,便都随手删掉了。 当她最后打开收藏夹时,发现里面收藏着吴东经常浏览的十几个网页,大部分都是一些新闻网站,还有几个黄色网站。 小蕊看了,不禁有些脸红,暗想这个吴东,人品果然有些问题。 原来在学校,别人背地里都叫吴东“吴色狼”,听说他曾多次对学校的女学生搞性骚扰,但却又没人肯不顾颜面出来指正他。 当小蕊点开吴东电脑收藏夹里最后一个网址时,弹出的却是一个波兰文网站页面。 小蕊虽然在外文书店看见过用波兰文写成的书,但对波兰语却是一窍不通,随手复制了两段话在QQ上请一个懂波兰语的网友翻译。 网友告诉她,这应该是一篇由波兰物理学家撰写的关于相对论的学术论文。 看了网友传过来的两段译文,小蕊感觉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读到过,于是又把全文传过去,请网友翻译。 第二天中午,网友把那篇波兰文论文的中文版传回给她。 小蕊一读,竟意外地发现,这篇波兰物理学家发表于十年前的论文,居然跟邱子建新近发表的那篇论文极度相似,有些地方邱子建竟然只字未改,整段照搬。苏雪卉曾经不无自豪的告诉小蕊,邱子建可是全校唯一精通西班牙语和波兰语两种欧洲语言的教师。 由此可以推断,邱子建的那篇论文,是一篇彻头彻尾的抄袭之作。 但是让小蕊疑惑的是,吴东的电脑里怎么会保存着邱子建所抄袭的论文的原文网页呢?难道吴东也懂波兰语?难道吴东知道邱子建抄袭的事? 她迅速进入学校局域网,点击查看了吴东的简历,发现这位出生于五十年代的老教授,当初在北京念大学时,所选修的正是欧洲语言系的波兰语专业。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即下楼来到学校打印室。 打印室的负责人丽珠经常找小蕊借书看,两人关系比较熟。 第103章 坠楼疑云(2) 小蕊将一本校刊递给她,让她看了上面转载的邱子建新近发表的那篇论文,然后问她邱教授的这篇论文,是不是在她这儿打印过? 小蕊知道,邱子建有电脑却没装打印机,要想打印文件,必须到学校打印室。 丽珠看后点点头说:“我对这篇论文有印象,确实曾在我这里打印过。邱教授当时还告诉我说他不习惯在电脑里修改文稿,所以写了论文,一定得打印出来在纸上修改。” 小蕊又问:“邱子建来打印论文的时候,打印室里除了你们两个,还有没有别人?” 丽珠想了一下说:“哦,对了,当时他们物理系的主任吴东教授也在这里打印东西。邱教授的论文打印出来后,还给吴教授看过。” “吴教授看后,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说什么,只是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他俩就一起出去了。哦,对了,他们当时并没有走远,因为后来我还听到他们站在楼道里讲话。” “他们讲的什么?是不是说论文的事?” “我当时也没太注意听,好像不是说论文的事,说的是邱教授的未婚妻苏雪卉。我隐约听见吴教授打着哈哈对邱教授说,你可真有艳福啊,交了个女朋友那么漂亮,要是让她跟我睡一晚,我就……后面的话,我也没听得太清楚。”丽珠说,“我当时还想,别人都叫吴东吴色狼,还真没叫错啊!” 小蕊点了点头,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丽珠说:“大约是四个多月前吧,具体日期我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当时他们要打印的东西不是很多,所以我也没有按学校规定逐一登记。” 告别丽珠,离开打印室的时候,小蕊已经心中有底。 邱子建在打印室碰见了系里的主任吴东,于是便顺手将自己刚刚“撰写”的论文拿给他看,客气地请他指教。 他以为学校里只有自己精通波兰语,这一篇抄袭自波兰语网站上的论文绝不会被学校同仁看出来。却做梦也没想到吴东也懂波兰语,而且作为物理系的教授,他恰巧也读过那位波兰物理学家写的这篇论文。所以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一篇抄袭之作。 但这位色狼教授并没有当面戳穿,而是将邱子建拉到一边,告诉他说自己已经看出他这篇论文有问题。如果想要堵住他的嘴巴,就必须要邱子建的漂亮女朋友苏雪卉跟自己睡一觉。 邱子建为了自己的前途与名誉,只得无奈地答应了他。 吴东在满足了自己的兽欲之后,为了今后能继续抓着邱子建的把柄威胁他,回到家就在网上找到了那篇论文的原文网页,收藏在了自己电脑的收藏夹里。 吴东在美国出车祸死后,邱子建大大松了口气。 谁知不久后,苏雪卉却告诉他,自己怀上了吴东的孩子。 邱子建便想过河拆桥,跟苏雪卉分手。 苏雪卉为他作出了那么大的牺牲,想不到竟会落得如此下场,于是一气之下,就跳楼自尽。 在苏雪卉跳楼现场,警方查问是谁强奸了苏雪卉,邱子建如果说出色狼教授吴东的名字,警方一旦深究,他论文抄袭的事,只怕也会随之暴光。所以干脆嫁祸给欧阳成刚,一来此时欧阳成刚不在国内,警方一时之间无法深入调查,二来欧阳成刚正好是他竞争系主任的最大对手。 小蕊暗暗点了一下头,有了这个初步的推断之后,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进一步寻找可靠的证据了。 4 又经过了几天时间的暗中调查,事情并没多少进展。 这天傍晚,下班后的小蕊再次来到了苏雪卉坠楼身亡的地方。 教师宿舍楼后面的水泥地,虽然经过了清洗和打扫,但正对着713房窗户的地面上,触目惊心的血迹仍然隐约可见。 这是一片狭长的水泥地,一边是教师宿舍楼后墙,另一边是一道陡峭的山坡。 山腰处生长着一些苍翠大树,一阵山风吹来,树叶缓缓飘落,掉到了小蕊的头上。 小蕊忽然想起了雪卉坠楼时,夹在她发卡上的那半片树叶。 那半片翠绿的树叶,被紧紧夹在雪卉头上的发卡上,看起来不像是在雪卉坠楼后才飘落到她头上的,应该是雪卉在跳楼的过程中,头部碰到了树枝,那半片绿叶恰巧被发卡夹住,硬生生扯断下来。 她站在雪卉坠楼的窗户下边,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果然看见山坡上有一株大树斜伸过来,树梢搭在了宿舍楼的墙边。 雪卉头上的那半片树叶,应该就是那树梢上的。 可是再仔细一瞧,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株斜生的大树长得极高,树梢对准的位置,并非雪卉住的713宿舍的窗口,而是她楼上房间的窗口。 也就是说,从713宿舍窗口往下,并无树枝阻挡。 雪卉从七楼坠下,发卡绝无可能夹到树上的叶子。 除非她是从楼上那间房的窗口或最上面的楼顶阳台坠下,才有可能碰到那株大树的树枝。而这栋老式住宿楼的楼梯,只延伸到八楼就没有了,一般人绝不可能轻易上到楼顶阳台。也就是说,雪卉只有可能是从八楼窗口坠下。 而雪卉楼上的813房,住的正是她男朋友邱子建! 小蕊的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雪卉出事的当晚,她由始至终都没有亲眼看见雪卉的身影在713房间出现。 那天晚上,她先是听到邱子建摔东西和吵闹的声音,接着便听到了雪卉伤心的啜泣声,稍后邱子建便气冲冲摔门而去。 邱子建出来时,开门和关门的动作太快,她虽然站在门口,却并未看清屋里的情形。 而邱子建离开后,她再未听见屋内有任何声音传出,直到最后听到雪卉坠楼的声音。她之所以认定雪卉在713房间里,只不过是因为隐约听到的那一段雪卉的嘤嘤低泣声。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当时她听到那哭泣声时,虽然能明显的感知是雪卉的声音,却也隐隐感觉到似乎与雪卉平常的声音稍有不同。 她以为雪卉像大多数女孩一样,哭泣的时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导致声音有些压抑,所以心中那个异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逝。 现在再想一想,只怕并非如此。 她觉得那一段低低的哭泣声,并不是雪卉用手捂住自己嘴巴后发出的,而像是某种器材播放录音时效果不佳稍稍有点失真的声音。 她猛然一拍脑袋:对,是录音,当时听到的雪卉的哭泣声,确实是从微型录音机或手机里播放的录音!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听起来似乎是邱子建在雪卉的宿舍里跟雪卉吵架,而实际上,他只不过是对着一部微型录音机在唱独角戏,因为当时雪卉并没有在自己宿舍里。 既然那时雪卉没有在自己房间里,那她又去了哪里呢? 小蕊抬起头,望向八楼,望着那个被树梢遮挡住的窗口。 既然雪卉是从813房间窗口坠楼的,那么当时她应该就在813房间里。而且很有可能被人打晕了,以致被人从窗口扔下,也全然不觉。 而那个将她从八楼扔下来活活摔死的人,自然就是住在813房间的邱子建。 那天晚上,邱子建将苏雪卉约到自己八楼的宿舍,趁其不备,将她打晕,然后从她身上搜出钥匙,悄悄下楼打开苏雪卉的713房间溜了进去,一面在屋里摔东西大吵大闹说自己要跟苏雪卉分手,一面用微型录音机或手机播放早已录好的雪卉的哭声,给外面偷听的邻居造成他在屋里跟苏雪卉因为分手而吵架的错觉。 独角戏演完后,邱子建将713房间的球型门锁从里面锁住,关上房门,回到八楼自己的房间,看到宿舍楼后面没人,就将昏迷中的苏雪卉从窗口扔了下去。 经过之前的一番掩饰,他相信所有人都会以为苏雪卉是因为跟他吵架,闹到要分手的地步,一时想不开,所以从713房窗口跳楼自杀。 再加上最后关头,他向警方抛出苏雪卉曾被强奸怀孕这一线索,苏雪卉因想不开而跳楼自尽就更有说服力了。 由此看来,这已不仅仅是邱子建涉嫌抄袭和嫁祸给欧阳成刚那么简单了,而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 那么,邱子建为什么要杀害苏雪卉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苏雪卉不肯和他分手。 为了甩掉苏雪卉这只已经不配跟自己结婚的“破鞋”,邱子建便对她动了杀机…… 小蕊想到这里,立即拿出手机,拨通了上次给她名片的那个刑警队副队长范泽天的电话。但想了想,还是挂了电话。 她把自己的推理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发现自己所有的推断,都是以雪卉坠楼时,夹在她发卡上的那半片树叶为基础的。 而现在雪卉的尸体已经火化,那半片树叶早已不复存在。自己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能证明邱子建就是杀害雪卉的凶手,警方会相信她吗? 她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最后决定冒险向邱子建主动出击,逼他现出原形。 5 这天中午,邱子建开着他刚买的广州本田从外面回来,刚到学校门口,就看见一个人从校园里跑出来,差点撞到他车上。 第104章 坠楼疑云(3) 他赶紧踩了一脚刹车,把头伸出车窗一看,那人竟是中文系的助教小蕊,不由笑了,说:“小蕊,追男朋友呢?跑得这么急。” 小蕊喘着气说:“对不起,我要赶着去公安局。” 邱子建一怔,问:“去公安局?干什么?” 小蕊说:“雪卉给我发了个邮件,我要送去给公安局的范泽天队长看看。” 邱子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雪卉给你发邮件?” 小蕊忙解释说:“是这样的,我虽然申请了电子邮箱,但平时与人联络多用QQ,邮箱两个月难得开一次,几乎已经废弃不用。今天中午我无意中打开邮箱,却发现里面有一封雪卉发给我的邮件。雪卉在邮件里说如果她发生什么意外,就让我把附件里的文件交给警方。我一看发件日期,正是雪卉坠楼的前两天。我想这封邮件也许跟雪卉的死有关联,所以就将邮件内容及附件拷贝下来用优盘装了,准备送去公安局。” 邱子建脸色一变,忙问:“雪卉在附件里说了什么?你有没有打开看过?” 小蕊摇头说:“没有,那是一个加密文件,我打不开。我想公安局里应该有电脑高手能解密吧。” 邱子建暗暗松了口气,忙说:“那你快上车吧,我送你去公安局。我也很想知道雪卉到底在邮件里说了什么。” 小蕊也不跟他客气,打开车门,一屁股在副驾驶座上坐了下来。邱子建把车从学校门口退出来,一打方向盘,拐了个弯,驶上了一条城市主干道。 他猛踩油门,把车开得飞快。在宽阔的大路上行驶了约莫十来分钟,小车忽然拐进了一条只能单向行驶的岔道。 小蕊“咦”了一声,说:“这条路好像不是去公安局的吧?” 邱子建说:“没事的,我顺道办一件事,等下我抄近路,很快就可以到公安局,不会误事的。”小蕊瞧了他一眼,不再做声。 又过了十来分钟,邱子建东一拐西一绕,竟然把车开出了市区,来到了郊外。 又行驶了几公里远,小车最后在一处人迹罕至的烂尾楼后面停了下来。 小蕊抬头看了一眼,说:“这不是东方豪苑那幢烂尾楼吗?咱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邱子建嘿嘿一笑,忽然朝她伸出一只手说:“把你的优盘给我吧。” 小蕊一怔,忙护住自己的牛仔裤口袋说:“不行,不到公安局,不见到范队长,我绝不把优盘拿出来。” 邱子建忽然变了脸色,干笑道:“你已经落到我手里,哪还能由你说了算。”猛然将她扑倒在座位上,掰开她的手,把手伸进她口袋里,很快就将那只优盘抢到了手里。 他又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这个邮件,应该还保存在你邮箱里没删掉吧?把你的邮箱地址和登录密码写出来,我要用手机马上打开你的邮箱,彻底删掉那个邮件。” 瞧着他这副做贼心虚气急败坏的模样,小蕊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盯着他道:“原来你真是杀害雪卉的凶手!” 邱子建神情一变:“你、你说什么?” 小蕊冷笑道:“我说雪卉不是跳楼自杀,而是你害死的。你为了不让吴东揭露你抄袭论文的事,竟拱手将自己的女朋友送给他糟蹋。而在得知雪卉怀上了吴东的孩子之后,你便又开始嫌弃她,最后竟然向她下了毒手。雪卉死后,为了将欧阳从系主任的不二人选上拉下马,你又将强奸雪卉的罪名嫁祸给他……” 邱子建如遭电击,颤声道:“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看看自己手里的优盘,恍然大悟似的说,“原来雪卉发给你的文件并没有加密,其实你早已打开看过了,是不是?雪卉在邮件里,把什么都告诉你了,是不是?” 小蕊瞧了他一眼,冷笑着不说话。 邱子建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不错,雪卉是我杀死的,那又怎么样?我已经当了五年副教授,按照惯例早该晋升教授了,为什么一直晋升不了?还不是因为发表的论文篇数不够。为了能早日晋升教授,我好不容易炮制出一篇论文,本以为波兰语专业是个冷门专业,懂波兰文的人不多,咱们学校除了我,更找不出第二个人。谁知吴东这个老家伙居然也学过波兰语,他只对着我的稿子看了一遍,就瞧出我这篇论文是剽窃的波兰物理学家的学术成果。这个老色鬼,还以此威胁我,叫我让雪卉跟他睡一晚,他就替我把这件事隐瞒下来。” 小蕊盯着他冷冷地道:“你居然就答应了他?” 邱子建大叫道:“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表面上答应了他,暗地里却跟雪卉商量,叫雪卉跟他去外面酒店开房,等到两人衣服脱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再悄悄用手机拍下吴东想要性侵犯她的照片,然后在吴东得手之前伺机溜走。” “雪卉为了你,竟然违心地答应了你的要求,是不是?” “是的,她很快就拍到了我想要的照片。我拿着这些照片去威胁吴东,叫他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我就把这些照片发到学校的BBS上去,大家闹个鱼死网破。” “那后来呢?吴东在美国出了车祸,正好去掉你一个心头大患。你为什么还要向雪卉下毒手?” “吴东死了,正在我拍手称快之际,雪卉却跑来告诉我说她怀上了吴东的孩子。我这才知道,那天晚上她居然真的让吴东这个老畜生给强奸了。你说我堂堂一个大学教授,怎么可能跟一个遭人强暴还怀上别人孩子的邋遢女人结婚?” 小蕊看着他说:“于是你就向雪卉提出分手?” 邱子建点点头,叹了口气说:“谁知她却死活不肯分手,还叫我带她去将孩子打掉,然后立即跟她结婚。我不肯,她就威胁我说如果我要跟她分手,她就把我的丑事宣扬出去。这个时候,我已经收到了一家国家级核心期刊即将刊用这篇论文的通知。我马上就可以晋升教授,而吴东空出来的物理系主任的位置,我也很有可能竞争到手。如果她把我的事抖出来,非但这一切都成了泡影,而且我也将身败名裂,再也不可能在教育界立足。为了不让这个疯女人破坏我的前途,我被逼无奈,只好对她、对她……” 小蕊接过他的话头说:“只好对她下毒手,是不是?你利用自己正好住在她楼上房间的便利,巧妙地设计了这场看似自杀的谋杀。你先将她打晕后藏在自己房间里,然后又跑到她的宿舍大吵大闹,并播放提早录下的她的声音,故意将七楼的老师吵醒,让大伙来证明事发时只有雪卉一个人在713宿舍。而你却从容不迫地回到八楼自己房间,将昏迷中的雪卉从窗口扔了下去……就这样,雪卉与你吵架之后一时想不开而跳楼自杀的假象,就被你天衣无缝地导演出来了。” 邱建点点头说:“你说得没错,的确是这样。雪卉死后,我又将强奸她的罪名嫁祸给远在澳大利亚的欧阳成刚,只要能将欧阳拉下马,物理系系主任的位置,自然非我莫属……” “可是欧阳迟早都会回国的,他一回来,你诬陷他的谎言,岂不就要被当面戳破?” “哼,当面戳破?可没那么容易,雪卉不是有写日记的习惯吗?那天晚上,我在把她骗到房里将她打晕之前,用水果刀逼着她在几个月前一篇没有写完的日记里,详细‘补充’了欧阳成刚强奸她的‘经过’。欧阳回国后,我就将这本日记拿出来,反正雪卉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看我不闹得他身败名裂。” 小蕊气得脸色发白,指着他道:“你、你的用心,可真险恶啊!” 邱建却是一怔:“咦,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我杀雪卉的经过?那邮件是雪卉死前两天发给你的,她不可能把两天后发生的事提前告诉你吧?你、你……” 小蕊轻蔑地瞧了他一眼,冷笑道:“实话告诉你吧,这优盘里什么也没有装,雪卉也根本没有发邮件给我。” 接着就把自己从吴东电脑里保存的一个网页和夹在雪卉发卡上的半片树叶开始,暗中侦查这件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然后盯着他道,“我之所以要导演今天这场戏,只不过是要你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而已。” “臭娘们,你竟敢设计算计我!” 邱子建脸色大变,恼羞成怒,忽然从座位下拿出一把尖锐的螺丝刀,凶狠地往她胸口刺来。 小蕊早有防备,在学校业余跆拳道班那儿学到的东西终于派上了用场,不待对方螺丝刀刺到,早已暗中打开车门,一个侧滚翻跳了出去。 邱子建发疯似的追下车来,却忽然听到一阵警笛声由远而近,三辆警车风驰电掣般开了过来,将他夹在了中间。 他脸色煞白,疑惑地看着小蕊:“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蕊从牛仔裤的另一边口袋掏出手机朝他晃了晃:“我忘了告诉你,我手机里存有范泽天队长的电话号码。你将我带到这里之后,我就把手伸进口袋,悄悄按了一下重拨键,所以咱们刚才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应该听得清清楚楚。” 看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听着,一手拿着枪朝自己走过来,邱子建不由得面如死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第105章 密室裸杀(1) 1 青阳市皇叔街24号是一幢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商住楼,一楼是商铺,二楼以上为住宅。 在一楼的商铺中,有一家“曹记杂货店”,店主名叫曹一宝,今年四十岁,离异单身,在一楼做生意,住在四楼402号房。杂货店生意不错,所以请了一个伙计帮忙打理。伙计名叫阿峰。 这天早上,阿峰来上班,在杂货店门口等到九点多钟,仍不见老板曹一宝下楼开店门,就觉得有些奇怪,爬上四楼去敲曹一宝的门,防盗门从里面紧锁着,无人应门。又大叫了几声,没人答应。 曹一宝的卧室靠着走廊,阿峰走到窗前,窗户外面安着防盗网,里面的窗子打开了小半边。 他把手从防盗网里伸进去,撩起窗帘一看,只见曹一宝赤身裸体,两只脚横搁在床上,人却仰躺在地上。 阿峰以为他是睡觉时不小心掉下床了,仔细一瞧,看见他斜挂在床沿一动不动,嘴角隐隐有血迹渗出,才知道出事了,赶紧掏出手机打电话报警。 接到报警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年轻的副大队长罗哲带着一队警察赶到了事发地点。可是面对着从里面紧锁的防盗门,警方也束手无策。 最后罗哲只好叫人找来一把大铁剪,将卧室窗户的防盗网剪开一道口子,叫人钻进屋里,从里面打开房盗门,警方才得已进入现场。 法医蹲在曹一宝身边稍作检查,冲着罗哲摇摇头说:“无呼吸,无心跳,双侧瞳孔扩散,可以确定已经死亡。” 罗哲皱起眉头挥挥手,一队警察涌进卧室,现场勘察旋即有条不紊地展开。 据法医现场初步勘验,曹一宝系氰化钾中毒身亡,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十点至十二点之间。经伙计阿峰辨认,死者生前常用的磁化杯就放在床前桌子上,杯子里的茶水已被喝掉一半,经现场检验,茶水中不含氰化物。经过痕检人员仔细检查,屋里没有发现任何氰化物遗留痕迹。 罗哲背起双手,在死者卧室里转了一圈。 据阿峰反映,曹一宝经营杂货店,经济宽裕,但为人十分节俭,这从他家里的布置也看得出来。卧室的摆设十分简单,一床一桌一台电视机,桌子下放着一个小小的保险箱,桌子上放着电视遥控器、计算器、账本、充气筒、电话机、茶叶盒等杂物。 曹一宝的睡衣脱掉后被扔在一边,床上一片凌乱,显示死者在临死前曾有过挣扎。 如果是服毒自尽,自然没有必要把自己脱得精光,而且屋里也找不到氰化物的痕迹,所以警方初步断定系他杀。 罗哲从屋里转出来,吐了口气,顺便观察了一下自己置身的这栋楼房。 这是一幢灰蒙蒙的旧楼,前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内侧一字排开住着十户人家,走廊外侧楼下就是街道。 楼梯在走廊东头,死者曹一宝住在402房,在楼梯口侧第二间。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要进他家,必须从401房门口经过。 罗哲正看着,侦查员小李跑出来报告说:“罗队,我们在死者床上找到一根女性耻毛,还有,经过法医检查,死者临死前,曾有过性行为。” 罗哲叹口气说:“这倒好,裸死、耻毛、性行为,这几个关键词放到一起,这案子要是被媒体捅出去,不轰动全城才怪。” 小李朝走廊两头望了望,苦笑一声,一边摇着头一边进屋忙去了。 走廊两头,早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要不是被两名便衣民警拦着,早就把402房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了。 罗哲想一下,朝楼梯那头走过去,大声问:“你们,谁是401的住户?” “我,我,我是。” 人群中一个长头发的小伙子举着手跳起来。 罗哲示意在现场维持秩序的民警将他放进来。 他把小伙子带到一边,先递上一根烟,然后问:“昨天晚上,你可曾看见有什么人出入402房吗?” 小伙子能抽上警察叔叔递的烟,挺得意的,吐口烟圈说:“这个呀,我昨晚一直关着门在家里上网,倒是没注意走廊里有什么人经过。” 罗哲问:“那你晚上,可曾听到隔壁屋里有什么响动?” 小伙子朝曹一宝屋里望了望,眼里透出暧昧的笑,说:“住在老曹的隔壁,我哪天晚上没听到响动呀?” 罗哲眉头一皱,就问怎么回事。 小伙子告诉他说:“这个老曹啊,有两个毛病,一是小气,二是好色。以前经常见到他把外面的发廊妹带回自己家,晚上弄出的那个响动呀,简直跟地震差不多。后来楼里有人说了老曹,老曹好像收敛了一些,不敢光明正大地带个鸡婆上楼了,可是到了晚上,仍然时常能听到隔壁房传来老曹那老牛般粗重的喘息和女人快活的叫喊声。”他没有看见老曹带女人从他门口经过,也不知他是怎样偷偷把那些女人弄进家去的。 罗哲问:“那昨晚呢?” 小伙子说:“昨晚也一样呀,女人叫,男人喘,床铺吱嘎响,听得我这未婚青年耳热心跳,差点没把持住自己。” 罗哲问:“你听到声音是什么时候?” 小伙子说:“应该是夜里十点多钟吧。” 罗哲问:“那声音持续了多久?” 小伙子说:“不到十分钟吧。这个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平时老曹至少要折腾半个小时以上才收工,但昨晚刚开始不久就偃旗息鼓,没了声气。我当时还想,老曹这家伙看来真是老了。谁知今天爬起床,看见楼梯口停了几辆警车,才知道老曹出事了。听说是裸死,是吧?” 罗哲点头说是。小伙子就摇头叹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罗哲盯着他问:“你认为曹一宝的死,跟女人有关?” 小伙子双手一摊,说:“那还用说,这不明摆着嘛。” 罗哲问:“老曹平时往家里带的女人,你认识吗?” 小伙子说:“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不过一般都是街尾丽春发屋的小姐。” 2 丽春发屋隐身于皇叔街街尾一栋民宅二楼,白天关门,晚上营业。 罗哲带着小李,身着便装来到这间发廊时,正是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发廊里正热闹着。一排穿着超短裙露着乳沟的年轻女子坐在长沙发上,几个男人正与她们调笑着。 看见有客人进来,一个大约四十岁的胖女人笑眯眯迎上来,说:“老板,找两个小姐耍一下嘛!” “你是妈咪?” 罗哲瞧她一眼,掏出警官证朝她晃了一下。 胖女人的脸当即就吓得煞白,浑身都哆嗦起来。 罗哲说:“你别慌,我们今天不是来扫黄的,只想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老实回答,至少今天晚上我不会管你的事。” 胖女人连连点头说:“好的好的。” 罗哲掏出一张照片给她看,问她:“这个人,你认识吗?” 胖女人看了一眼,点点头说:“认识,他叫曹一宝,在这条街上开杂货店。” 罗哲问:“听说他是你们这里的常客?” 胖女人显然已经知道了曹一宝裸死的消息,就犹豫着不敢回答。 罗哲把眼一瞪,说:“你是不是想我立即把你的店给封了?” “别,别……”胖女人这才急了,赶紧说,“曹一宝离了婚,身边没个女人,手里边又有几个闲钱,所以经常到我们这里叫个小姐带回家玩。” 罗哲问:“那三月五日,也就是昨天晚上,他到你们店里叫小姐没有?” 胖女人摇头说:“没有。” 罗哲盯着她说:“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我,根据我们警方掌握的情况,昨晚他屋里是有女人的,而且这个女人极有可能就是毒杀他的凶手。” “他昨晚真的没来我们这里叫小姐。”胖女人脸上的表情也显得认真起来,说,“不但昨天晚上他没来,最近这个把月时间,他都没有光顾过我们这里了。” 罗哲说:“是吗?那他有没有可能去别的地方叫小姐?” 胖女人摇头说:“应该不会。曹一宝是个很小气的人,他之所以经常光顾我们这里,就是因为我们这里价钱便宜。这附近其他地方,都是在酒店坐台的小姐,出台一次,比我们这里贵一倍还不止。他才舍不得花这个冤枉钱呢。” 罗哲对她的话将信将疑,扫了屋里的小姐们一眼,问:“你手下的小姐,全都在这里吗?” 胖女人说:“是的。” 罗哲说:“你叫她们今晚不准做生意,也不准出去,等下我叫人来收集她们的DNA样本,拿回去做比对。我们在曹一宝的床上找到了凶手留下的毛发,只要做一下DNA比对,就可以知道跟你手下这帮小姐有没有关系。” 胖女人点头说:“好的,好的。” 几天后,比对结果出来了,丽春发屋的十二名小姐与遗留在死者曹一宝床上的耻毛的DNA无一吻合。 丽春发屋小姐作案的可能性基本被排除。 警方又走访了附近一些酒楼宾馆的坐台小姐,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有一次罗哲到星辉大酒店调查,正好碰见丽春发屋的妈咪挽着一个男人从这家四星级酒店走出来。 因为跟罗哲有点熟了,胖女人说话就有点放肆,说:“阿Sir,到酒店找美女耍啊?” 罗哲说:“不是,来调查曹一宝的案子。” 胖女人就撇撇嘴说:“你不用费心来这么高档的地方找线索了,曹一宝那个小气鬼,打死也不会上这种高档场所找女人的。” 罗哲说:“可是他死的那天晚上,确实找过女人。” 胖女人说:“那只有一种可能,他找的是比我们丽春发屋更便宜的女人。” 罗哲说:“你不是说你们丽春发屋是这里最便宜的吗?难道还有比你们价格更低的?” 胖女人就笑了,说:“阿Sir,你真不开窍,我们丽春发屋的小姐确实是最便宜的,曹一宝不可能找到比我们更便宜的,但他可以找到免费的呀。” 罗哲一怔,问:“有免费的吗?” 胖女人说:“当然呀,比如说哪个女人看中他有钱,做了他的女朋友,那不就是免费的了吗?” 3 罗哲若有所思地回到局里,小李迎住他,兴冲冲地道:“罗队,曹一宝的案子,有线索了。” 原来小李他们走访了曹一宝住的那栋楼的所有住户,并没有一个人在案发当晚看见有女人进出曹一宝的住所。 正当小李有点泄气的时候,一个长期在附近拉客的摩的司机给警方提供了一条有用的线索。 案发当时九点多的时候,这名摩的司机曾从新城区送过一个女人到皇叔街24号,当时他在楼下看见那个女人进了402房。 那个女人大约三十多岁年纪,透明的玻璃丝袜裹着丰满的大腿,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凉鞋,脸上化着淡妆,看上去挺漂亮的。 根据他的描述,警方初步怀疑,他当晚搭载的女人,应该是曹一宝的前妻阮慧嫦。 后来警方找到阮慧嫦的照片给摩的司机看,他说就是她。 据警方调查,阮慧嫦是一家首饰店的营业员,五年前与曹一宝离婚,后来跟一个名叫曾宪的超市采购员好上了。两人一直同居,但并未结婚。一年前曾宪辞职,自己开了一家电动麻将机营销店,但生意并不好。 小李问:“罗队,你还记得曹一宝卧室里的那个保险箱吗?我们的技术人员想办法将它打开后,发现曹一宝除了在里面保存着一些现金、存折和金器之外,还有一张借据。上面显示,今年年初的时候,阮慧嫦曾找曹一宝借过十万块钱,而且利息很高。” 罗哲一拍大腿说:“这就对了。” 丽春发屋的妈咪说曹一宝找到了免费的女朋友,其实她只说对了一半,曹一宝找到的是他的前妻阮慧嫦。 阮慧嫦借了他的钱,一时无法偿还,所以曹一宝就以此为把柄,胁迫她跟自己发生关系。 这一个多月以来,阮慧嫦常常被曹一宝叫到家里来,因为怕碰见熟人,所以她上楼时刻意避开别人,因而日子虽长,左右邻居却一次也没在曹一宝家门口看见过她。 曹一宝的要求越来越频繁,越来越让人无法忍受,终于受尽屈辱的阮慧嫦忍无可忍,在曹一宝再次打电话叫她过来满足自己兽欲的时候,她悄悄带上了事先准备好的毒药。 尽管阮慧嫦的作案细节尚需进一步推敲,但作案动机、作案时间和作案手段,都已经很明确了。 罗哲叫小李立即带人到阮慧嫦工作的首饰店,在不惊动她本人的情况下,采集她的DNA样本,回来与遗留在曹一宝床上的女性耻毛比对。 几天后比对结果出来,完全吻合。 罗哲当即命令:“立即拘捕阮慧嫦!” 阮慧嫦被“请”到公安局时,刚刚从首饰店的柜台前下班,身上的工作制服还没来得及脱下,一身黑色的西装套裙衬出她匀称的身段,面容娇好,皮肤白皙,看上去才刚刚三十出头的样子。 罗哲看过她的身份证才知道,这个女人其实只比曹一宝小两岁,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 嫌犯抓获之后,专案组的警员都很兴奋,审讯工作连夜展开。 罗哲开门见山地问阮慧嫦:“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来吧?” 阮慧嫦有点紧张地说:“是因为曹一宝的案子吧?” 罗哲点点头说:“你明白就好。说吧,你为什么要毒杀自己的前夫?” 阮慧嫦原本以为警方叫自己来,只是协助调查曹一宝的死因,听了这话才知道警方把自己当成杀人凶手了,当即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却又被身边两名女警按了下去。 阮慧嫦喘口气说:“你、你说什么?我没有杀曹一宝,他的死根本不关我的事。” 罗哲盯着她冷冷地道:“有人看见你在案发当晚九点多的时候,走进了曹一宝的住所。” 阮慧嫦一怔,脸上的神情变了变,声音低了下来,说:“我那天晚上确实去过他家里,不过我很快就出来了。” 一同参与审讯的女警文丽说:“到了现在,你还撒谎?我们在曹一宝凌乱的床铺上提取到了你的耻毛,你怎么解释?” 阮慧嫦看看罗哲和在场的另一名男警察,脸色倏然红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罗哲沉着脸道:“我们在曹一宝的保险箱里找到了你今年年初向他借债十万元的借据,还款期限就是三月五日,也就是曹一宝被人毒杀的那一天。我们已经调查过,曹一宝有好色的毛病,跟你离婚之后,经常去发廊找小姐,但近一个月来,他再也没有出去找过小姐,可是据我们调查,他屋里却时常在夜晚传出女人的声音。如果我推断得不错,那个女人就是你,是不是?” 第106章 密室裸杀(2) 阮慧嫦无力地摇着头,说:“不、不是我……” 罗哲盯着她道:“不,就是你。你借了曹一宝十万块钱,眼看还款期限将至,你却无力偿还这笔巨款。曹一宝就对你这位前妻起了色心,以这张借据为把柄,胁迫你与他发生关系。” 阮慧嫦眼圈一红,几乎流下泪来,说:“确实是这样的。可是我、我并没有……” 罗哲步步紧逼,道:“不,你有,大约从一个月前开始,你就已受迫于他,经常在夜晚来到他家里,满足他的兽欲。他曾答应你,只要你随叫随到,满足他的要求,等借据到期之后,就把借据还给你,你们之间的债务一笔勾销,是不是?” 阮慧嫦说:“是的,他确实这样说过……” 罗哲道:“但是到了三月五日,最后的还款期限到来之际,他却突然反悔,不但没有把借据给你,而且还继续向你追债。你一个月的屈辱,并没有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你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其实你早就作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所以在手提包中事先预备了毒药。这时你把毒药悄悄撒进一罐饮料中,并且骗曹一宝把饮料喝下。因为分量下得足,只有短短几分钟时间,曹一宝就挣扎着断气了。然后你迅速擦掉自己留下的痕迹,拿起那罐曹一宝未喝完的毒饮料,悄悄离开了他的住所。但是你一定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不小心留在曹一宝床上的一根毛发,就将你所有的罪行都暴露出来了吧?” 阮慧嫦听到这里,神情忽然激动起来,呜咽道:“不,不,事情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我没有对曹一宝下毒,我没有杀他。他、他确实曾用借据威胁我,要我跟他、跟他发生关系。可是我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我爱他,我不想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所以我拒绝了曹一宝的要求,我告诉他无论如何我也会在还款日期前将钱还给他。到三月五日那天,我终于凑够了十万块钱。那天晚上我坐摩托车去他家里,就是去给他还钱的。” 据阮慧嫦交待,那天晚上,她将十万块钱还给曹一宝之后,就问他要回借据。 谁知曹一宝拿起桌上的计算器按了一通之后告诉她,说她还欠他两万块钱的利息。 她当时就急了,为了凑够这十万块钱,她已经是想尽办法,现在就算要了她的命,也没办法再拿出两万块。 情急之下,她将心一横,就脱光衣服躺在了曹一宝的床上,对他说:“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我的吗?来吧,我现在就给你,但是我所欠的利息,得一笔勾销。” 谁知曹一宝这个守财奴面对着她一丝不挂的身体,却打起了自己的算盘。 他撇着嘴说:“哼,碰你一次,两万块利息就没了,天上人间的小姐都没这么贵呀。我可不吃这个亏。再说我现在已经找到人了,一分钱都不用花,照样可以把我伺候得快快活活。两万块利息,一分都不能少,看在咱们曾经夫妻一场的分儿上,我再宽限你三天。三天期限一过,我可又要利滚利,利息之外再收利息了。” 阮慧嫦见他冷面无情,毫不动心,不由得又羞又怒,穿上衣服,灰溜溜地走了。曹一宝不知在后面骂了一句什么脏话,从屋里重重地锁上了防盗门。 直到第二天下午,阮慧嫦才得知曹一宝的死讯。 她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昨晚去过曹一宝的住所,不知会不会因此惹下麻烦。喜的是曹一宝一死,冤无头债无主,两万块利息自然再也用不着还了。 女警文丽秀眉一拧,看着阮慧嫦说:“你的意思是说,因为你脱下衣服在曹一宝的床上躺过,所以在他床上留下体毛也不足为奇,是不是?” 阮慧嫦点点头说:“应该是这样的。” 罗哲一边观察着对方说话的表情,一边问:“那天晚上,你离开曹一宝的住处是什么时候?” 阮慧嫦说:“我是晚上九点半到他家的,在他家里待了不到半个小时,离开的时候应该是在十点钟之前。” 罗哲问:“谁能证明你是在晚上十点钟之前离开的?” 阮慧嫦摇头说:“没有人能证明。我现在的男朋友心眼小,喜欢吃醋,我怕被别人看见传到他耳朵里,所以我每次接触曹一宝都很小心,去到他家的时候我没有让别人看见,出来的时候也十分小心,避开了楼道里所有人的耳目。” 罗哲说:“那也就是说,你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确实是在晚上十点之前离开曹一宝的住处的了?” 阮慧嫦垂下了头。罗哲朝女警文丽看过去,文丽的脸上写满了怀疑的表情。 罗哲站起身对阮慧嫦严厉地道:“现在警方掌握的证据对你十分不利,你拿不出一点证据证明你刚才所说的话是真的。我们对你的供词持怀疑态度。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你好好想一想,明天我再来问你。如果你再不说真话,那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4 第二天一早,警方对阮慧嫦进行了第二次提讯。 阮慧嫦头发凌乱,眼睛红肿,目光呆滞地望着墙角,估计昨晚在拘留室里一夜没睡。 罗哲用力敲一下桌子,阮慧嫦蓦然一惊,这才抬起头来。 罗哲神情冷峻,盯着她问:“阮慧嫦,你想好了没有?” 阮慧嫦的神情有些木然,抬头看着他,缓缓点一下头,说:“我、我想好了。” 罗哲说:“那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你的前夫曹一宝,是你害死的吗?” 阮慧嫦精神恍惚,头轻轻晃动着,看不出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嘴里喃喃道:“不、不,我、我没有……” 正在这时,侦查员小李闯进来,把罗哲叫到门口,气喘吁吁地道:“罗队,有新线索了。” 在曹一宝住的那栋楼的五楼一户人家家里,有一个正在上高三的男孩,因为白天在校上课,所以小李他们前几次对楼里所有住户进行问询时,都没有问询到那个男孩。 昨天晚上,小李再次来到那楼里寻找线索,那个男孩正好下晚自习回来,向他提供了一条线索。 3月5日晚上十点半的时候,他从学校下晚自习回家,上楼梯时看见前面有一个男人,从楼梯口拐进了四楼。 当时楼道里灯光昏暗,他只从背后看到那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个子瘦高,平头,穿白色上衣,戴着眼镜。 罗哲问:“你有没有调查过,那男人是否是楼里的住户?” 小李说:“我调查过了,不要说四楼,就是整个楼里,都没有一个那样的男人。我问过四楼其他住户,当晚是否有那样的客人来过,他们都说没有。所以我怀疑……” “不用怀疑了。”意志几近崩溃的阮慧嫦偷听到了门外的声音,忽然长叹一声,说,“你们不用冤枉别人了,曹一宝……是我杀的……” 她的口供跟罗哲昨天的推理基本一致。 她无力偿还十万元巨款,曹一宝叫她以身抵债,她只得含屈忍辱地答应。谁知最后关头,曹一宝却不肯将借据还给她,仍然催她还款。 其实阮慧嫦也不是一个完全没有心计的女人,她早就防着曹一宝有这一招,所以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在手提包里准备了毒药。当时一气之下,就对曹一宝起了杀心,在他喝的饮料中悄悄撒进了毒药。 曹一宝被毒毙之后,阮慧嫦仔细收拾完现场,然后悄然离开。 本来她想顺手拿走自己的借据,但借据被曹一宝锁在保险箱里,无法拿到,只好作罢。 听完阮慧嫦的供述,罗哲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桩轰动一时的裸尸案,总算水落石出。 他盯着阮慧嫦问:“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样把曹一宝住所的门锁上的?” 阮慧嫦有些愕然,说:“我出了门,顺手就把他的门锁上了。” 罗哲沉下脸来道:“案发时,曹一宝住所的大门是从里面锁上的,那张防盗门的锁具我仔细看过,一般情况下,里面的暗锁是没有办法在外面锁上的。你老实交待,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将作案现场变成一个密室的?” “密室?”阮慧嫦一脸茫然,问,“什么密室?” 罗哲有些恼火地道:“到了现在,你还跟我装糊涂?” “我、我离开的时候,关上了门,不,不,是锁上了,锁上了门……” 阮慧嫦语无伦次地说到这里,忽然脸色苍白,口唇发紫,手捂胸口,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子一歪,就从椅子上滑下,晕倒在地。 罗哲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察看,见她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并不是佯装出来的,才知情况不妙,忙喊:“快叫医生。” 医生很快赶到,稍作检查后说:“她心脏病发作,需要立即送院抢救。” 罗哲只好和文丽一起,将阮慧嫦抬上救护车,送到了市人民医院。 医生忙了好一阵儿,总算将阮慧嫦的情况稳定下来,但她却仍然处在昏迷之中,一直没有醒过来。 罗哲问医生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医生说她有心脏病,受到强烈刺激,陷入了深度昏迷,我们只能让她的情况稳定下来,至于她什么时候能够清醒,那就要看她自己了。 罗哲急了,扯住医生的白大褂大声说:“那怎么行呢,她是我们的嫌犯,有一桩命案还在等着她的口供呢。” 医生瞪了他一眼说:“嚷什么嚷,这是医院。在我们这里,只有病人,没有犯人。我们只能尽力而为,她什么时候能醒来,还得看她自己的意志。” 罗哲怔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打电话叫来两名女警看守阮慧嫦。走出病房时,文丽忽然对他说:“罗队,咱们要不要去看一下范队?” 她说的“范队”,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 罗哲这才想起老范前段时间在抓捕一名毒贩时被对方用自制手枪击伤,一直在人民医院养伤。 他点点头说:“行,咱们去看看老队长,顺便向他请教一下眼下这桩案子。” 范泽天住在外科824病房,他是个老刑警了,罗哲还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呢,所以罗哲对他非常尊敬。 范泽天正无聊地躺在床上看书,看见罗哲和文丽来看自己,不由得高兴地咧开嘴笑了。 罗哲和文丽坐下来跟老队长聊了一阵儿,范泽天就问最近局里有什么事。 罗哲就把曹一宝裸死的案子跟他说了。最后说阮慧嫦已经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我们还没有弄清楚,就是阮慧嫦离开时到底用什么方法将曹一宝住所的防盗门从里面锁上,将现场布置成一个密室的?审讯时她自己也记忆模糊语焉不详,最后问急了,居然心脏病发作晕过去了。医生说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呢。 范泽天听完,把手里的书丢到一边,坐直身子问:“那个女人,真的在昨天晚上对犯罪事实矢口否认,今天早上却突然低头认罪了吗?” 文丽点头说:“可不是,把她在拘留室关了一个晚上,就老实多了。” 范泽天叹口气说:“我觉得你们现在没有搞清楚的,绝不止这最后一个问题。阮慧嫦昨天百般否认,今天早上听小李说了新线索之后,突然改口承认曹一宝是自己杀死的,你们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还有,小罗,我不是批评你,你在审讯室门口听小李报告案件的最新线索,叫屋里的嫌疑犯听到了你们的声音,这可是违反规定的。” 罗哲的脸红了,说:“当时小李因为有了新线索,太兴奋了,急着向我报告,所以也没有多加注意。” 范泽天点点头说:“你马上去调查一下阮慧嫦的新男朋友的情况,看看他们的关系如何?他的经济状况如何?最好能弄一张他的全身照给我看看,还有,顺便把这个案子的所有资料,全部拿过来给我看看。” 尽管罗哲满腹狐疑,但还是领命而去。 下午的时候,他到病房向范泽天报告说,阮慧嫦与她的男友曾宪的关系不错,两人虽然没有结婚,但一直同居在一起。曾宪现在经营一家电动麻将机营销店,但生意不好,一直亏本。阮慧嫦找前夫曹一宝借钱,就是给他用作生意上的周转资金的。 罗哲又把曾宪的照片拿给范泽天看,照片上的男人大约三十岁年纪,身高在一米八以上,身形瘦削,头发剪得很短,戴着一副近视眼镜。 范泽天指着照片问:“看出什么来了吗?” 罗哲看了照片一眼,莫名其妙地说:“没什么不对劲呀。” 范泽天说:“小李早上不是说,有人看见案发当晚有一个瘦高个子的眼镜男子去了曹一宝所住的四楼吗?” 罗哲看看照片,蓦然明白过来:“原来你怀疑那个眼镜男就是阮慧嫦的同居男友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范泽天说:“唉,阮慧嫦比你们敏感多了。她一听你们说起那个眼镜男,就已经猜到是自己的男朋友了。” 罗哲明白了他的想法,接着他的话道:“阮慧嫦觉得这个眼镜男就是曾宪,曾宪暗中跟踪她,发现她从曹一宝屋里出来,天生爱吃醋的他以为她跟前夫旧情复燃,心怀恨意,所以暗中下毒害死了曹一宝。其实阮慧嫦昨天的供述才是真的,但今天早上她一听有个理平头的眼镜男在案发当晚去了四楼,就立即想到杀人凶手肯定是自己的男朋友曾宪。她对男友用情太深,她不想曾宪因为自己而成为杀人凶手,所以她立马承认曹一宝是自己杀死的。她是想为曾宪顶罪。” 范泽天点点头说:“不错,她确实是这么想的。平时看多了侦破电视,一些作案细节,她可以自己捏造出来,但是对于如何将门从里面锁上,把案发现场变成一个密室这一点,她没有做过,所以问她她也答不上来。” 罗哲说:“我马上逮捕曾宪。” 范泽天摆手道:“不用这么着急,先派人监视他,作一下外围调查,看看案发时他在哪里。” 罗哲身体一挺,说:“是。”立马带着小李去了。 傍晚的时候,罗哲来向范泽天汇报情况,人就有些无精打采。 罗哲说:“范队,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案发当晚,曾宪一直在店里跟两名工人一起修理麻将机,从夜里八点到十二点,一直没有离开过。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出现在曹一宝住所四楼的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他。” 范泽天“哦”了一声,说:“这么说来,阮慧嫦想错了,我们也想错了。” 第107章 密室裸杀(3) 5 范泽天坐在病床上,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将曹一宝命案的所有图片和勘查记录、问询笔录等资料都认真看了一遍。 第二天一早,他打电话把罗哲叫到医院,拿出一张照片给他看。 罗哲一看,那是一张案发现场曹一宝卧室的全景照,一床一桌一台电视机一个保险箱,外加一具赤裸的尸体。 他皱起眉头说:“现场我们已经仔细搜查过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范泽天指着照片中的桌子说:“你看桌子上有什么东西?” 罗哲又去看照片,照片中的桌子上放着磁化杯、电视遥控器、计算器、账本、充气筒、电话机、茶叶盒等杂物,仍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的地方来。 范泽天说:“从曹一宝家里的布置摆设来看,他是一个很讲究实用的人。你看他屋里的东西,包括杂物,每一件都是有明确用处的,没有一件东西是多余的。” 罗哲点点头说:“那倒也是,别人都说他是一个很小气的人,看来一点不假。” 范泽天问:“你在他家里发现充气球、游泳圈、充气玩具之类的东西没有?” 罗哲摇头说:“没有。” 范泽天说:“那就对了。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他用手指在照片上点了点。 罗哲定睛一看,他指的是桌子上的那个迷你型脚踩式充气泵。 范泽天说:“他家里没有需要充气的东西,为什么会有这个充气泵?而且就放在床边桌子上,显然是刚刚用过,还没来得及收起。” 罗哲彻底糊涂了,望着老队长说:“老范,你就别卖关子了,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吧,我都快急死了。” 范泽天笑了,说:“曹一宝不是对阮慧嫦说过,他现在已经找到人了,一分钱都不用花,照样可以把他伺候得快快活活吗?经过调查,曹一宝在离婚之后并没有再找女朋友,那是什么人可以让他一分钟都不花,却能够把他伺候得快快活活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用力在充气泵上点了两下。 罗哲蓦然明白过来:“一分钱都不用花,那只有性爱充气娃娃呀。” 范泽天道:“不错,就是这个东西。听说现在的性爱充气娃娃可以做得跟真人似的,不但具备女性的功能,而且还能模仿真人发声,总之女人能对男人做的事,它都能做。” 罗哲道:“你的意思是说,曹一宝嫌去发廊叫小姐不划算,所以花钱买了个性爱充气娃娃回来,最近一个月以来,曹一宝屋里女人的叫声,其实是这性爱娃娃发出的,是不是?你该不会说曹一宝是被一个充气娃娃杀死的吧?还有,我们在曹一宝家里,并没有找到什么充气娃娃,难道是它杀人之后,自己逃跑了?” 范泽天点头说:“不错,你提的这两个问题,才是案子的关键所在。如果曹一宝的屋里真有性爱娃娃,那么去了哪里?我们现在要想办法确定曹一宝是否真的用过充气娃娃。只有确定了这一点,才好继续调查。” 罗哲说:“这个不难查出来。这样的东西,购买途径不多,除了在成人用品商店购买,就是网购。曹一宝不会用电脑,那就只能是在成人用品商店购买了。我们只要对周边的成人用品商店展开调查,就可以搞清楚了。” 罗哲马上展开行动,和小李一起,各带一队人马,分头对城区的成人用品店展开调查。 他们拿着曹一宝的照片,到每家成人用品店去问,照片上的人是否到店里购买过充气娃娃?买这个东西的人本就不多,如果做过这样的生意,店主一般都记得。 但是警方问遍城区所有的成人用品店,都说没有这样的顾客上门。 正在罗哲气馁之时,一家成人用品店的老板告诉他说,在这座城市里,除了可以在一些成人用品店买到充气娃娃,还有一个地方可以买到,那就是位于城市北郊的超明塑胶厂。青阳市所有成人用品店销售的性爱充气娃娃,不管什么品牌,都是那里生产供应的。如果贪便宜的话,从那里以出厂价买回一个充气娃娃,也不稀奇。 罗哲又从曹记杂货店的伙计阿峰那里了解到,杂货店里的一些塑胶产品,曹一宝都是从这家超明塑胶厂进货的。 罗哲觉得这是条线索,立即带着小李找到了那家位于市郊的超明塑胶厂。 超明塑胶厂建在郊区一座小山包上,因为污染环境,周围草木不生,成了光秃秃的荒山。工厂以生产日用塑胶产品为主,附带也生产一些冒牌的性爱充气娃娃。 厂长姓谢,秃头,矮胖,脸上堆满生意人言不由衷的笑容。 谢厂长告诉警方,自己厂里生产的充气娃娃,都是冒牌产品。他们先从网上买回一些销路比较好的样品,然后再由厂里的专门设计员稍加改造,就可以变成自己的产品批量生产。 罗哲问:“曹一宝有没有到厂里来买过充气娃娃?” 谢厂长说:“有的,大约一个多月前,曹一宝到厂里来进货,看中了一个充气娃娃,就缠着他以出厂价买走了。” 罗哲问:“曹一宝看中的是哪一款充气娃娃?” 谢厂长说:“他买走的那个充气娃娃,是由我们厂的设计员刚刚设计出来的样品,只有一个,刚好被他看中买走了。平时我们厂里的产品,都是按照日本AV片女主角的模样设计的,但那个充气娃娃好像被设计成了中国女人的样子,瓜子脸,柳叶眉,挺漂亮的。” 罗哲问:“那个设计员在哪里?我们想见见他。” 谢厂长说:“别提了,他设计出那个充气娃娃,就摆放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当时他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出去了,曹一宝经过他办公室门口,看见那个充气娃娃,就很喜欢,缠着我买走了。当时我心里想等设计员回来重新做出一个就行了。谁知设计员回来不见了那个充气娃娃,居然朝我大发雷霆,叫我向曹一宝要回那个样品。我心想哪有把东西卖出去又要回来的道理,就没同意。结果这小子就拍着桌子辞职了。” 一个小小的设计员,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充气娃娃而朝老板大发雷霆,愤而辞职呢?罗哲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他问谢厂长那个设计员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谢厂长说:“他叫吉华,具体住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不过他进厂签定劳动合同时留有身份证复印件,可以查一下。” 谢厂长叫人找出吉华的身份证复印件,罗哲一看,上面写的住址是青阳市调关镇大同村7号。 6 罗哲与小李驱车来到调关镇,已是下午时分。 警车在大同村7号门前停下。 那是一间平房,斑驳的墙壁,黑森森的木门,显示出这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两扇大门紧紧关闭着,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 罗哲向左右邻舍打听:“这屋里住的是不是一个叫吉华的年轻人?” 邻居们说:“是的。” 又问:“知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 邻居们摇头说不知道,又说他现在没有工作,经常白天出去闲逛,晚上才会回来。 罗哲看看门上的铁锁,决定不等吉华回来,先进屋搜查。 他打电话回局里,叫文丽赶紧办好搜查证马上送过来。 一个小时后,文丽手拿搜查证,驱车赶到。 罗哲撬开吉华家门上的铁锁,推门进去,屋里光线昏暗,显得阴森潮湿,好容易才找到电灯拉线,将屋里的灯泡拉亮。 屋子不大,摆设简单而凌乱,典型的单身汉之家。从堂屋走过去,是一间小小的书房,书架上有一些关于美术设计方面的书,书桌上摆着一张合影,一个戴眼镜的青年男子拥着一位白裙女孩,笑得甜蜜而温馨。 再往后走,就是卧室。罗哲推开门走进去,卧室里的光线更加昏暗,等他的眼睛刚刚适应过来,蓦然发现木架床边站着一个女人,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罗哲不由得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个充气娃娃,身高足有一米六五以上,皮肤白皙,胸部丰满,瓜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既漂亮又妩媚,既形象又生动,简直与真人一般无异。 他走近细看,忽然觉得这女人似乎有点眼熟,回头拿过外面书桌上的合照一对比,这充气娃娃可不就是照片里的女人吗? 他将这个充气娃娃用手机拍了张照片传给谢厂长,谢厂长回电说:“当初卖给曹一宝的,正是这个充气娃娃,只是不知道怎么会回到吉华手里的。” 罗哲问:“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又另外做了一个?” 谢厂长说:“不可能,他离开了工厂,既没有工具,也没有材料,用什么做充气娃娃呀?” 罗哲问谢厂长:“知不知道吉华有个女朋友?” 谢厂长说:“知道呀,但是我没见过,只听说过。据说他女朋友跟他从中学到大学都是同班同学,两人可谓青梅竹马,不过几个月前女孩突然与他分手,跟着一个有钱的老头去了香港。” 罗哲想了想,又将吉华的照片翻拍下来,传给曹记杂货店的伙计阿峰看。 阿峰说这个男人曾到店里找过曹老板两三次,好像是找老板要回什么东西,最后一次两人还吵起来了。 罗哲“哦”了一声,心里就明白了。 青梅竹马的女友突然变心,对吉华打击很大,他利用工作便利,按照女友的模样设计出了一个充气娃娃,原本只想自己好好珍藏,谁知却被厂长卖给了别人。他一气之下,炒了老板的鱿鱼。他几次找到曹一宝,想要回自己的“女友”,曹一宝自然不肯。为了夺回“女友”,吉华就对曹一宝动了杀机。案发当晚,那名高中生看到的那个从楼梯间拐向四楼的瘦个子男人,就是吉华。 罗哲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有邻居喊吉华的名字。 他跑出来一看,只见一个瘦高个子、戴着眼镜的男人,正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从道路拐角处走过来。蓦然间,他抬头看见停在自家门口的警车,脸色一变,掉头就跑。 “吉华,站住,你跑不了了!” 罗哲已经认出他就是照片上的吉华,大喊一声,迈开大步追上去。 小李也紧跟上来。 跑不多远,路已到了近头,一条小河拦住去路。 吉华回头看看追上来的警察,突然拐个弯,爬上了路边一幢四层高的烂尾楼。 罗哲和小李毫不犹豫追了上去,冲上楼顶,看见吉华已经站在没有护栏的天台边沿。 “你们、你们不要过来,要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他冲着两个警察大叫。 罗哲知道这里是四楼楼顶,如果跳下去,必死无疑。 他忙停住脚步,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冷静地道:“吉华,你先站到中间来,有话慢慢说。” 吉华情绪激动,手臂乱挥,大叫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的女朋友梅梅变了心,我倾注全部心血,设计和制造了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充气娃娃,原本是要自己珍藏的,谁知却被那个唯利是图的厂长卖给了曹一宝这个色鬼。我去找曹一宝要回梅梅,他不但不还给我,还淫声淫气地说梅梅叫床的声音真好听,她的味道好极了……我绝不能容忍这个猥琐的男人玷污梅梅,在那个晚上,我用氰化钾毒死了他,夺回了我的梅梅……” 警方一直向外界透露,曹一宝是被人用毒药毒杀的,至于他到底死于何种致命毒药,除了警方内部人员,外人一概不知。既然吉华能说出曹一宝死于氰化钾中毒,看来所言不假。 罗哲正要向他问询作案细节,情绪激动手舞足蹈吉华忽然脚下一滑,人向后一仰,就直挺挺向楼下坠去。 罗哲急忙追上来,只听楼下传来“砰”的一声,探头下望,吉华已仰面跌落在地,鲜血迸出,染红了地面。 两人跑下楼,吉华已经没有了呼吸。 7 范泽天出院的时候,罗哲和文丽去接他。范泽天问:“曹一宝的案子破了没有?” 罗哲说:“已经破了。” 范泽天看他一眼,见他绷着脸,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就有些奇怪,问:“案子已经破了,干吗还绷着一张臭脸?” 罗哲就把去找吉华的经过跟他说了,最后说这个案子虽然破了,但还有许多细节没有搞清楚,比如说吉华到底是如何下毒的,他到底是怎样将门从里面反锁,把现场布置成一个密室的。这些关键问题都没有答案,这案子破得真窝囊。 范泽天听完,想了一下,问他:“那个充气娃娃你见过吧?” 罗哲说:“我见过,很漂亮,很逼真,简直跟真人一样。” 范泽天问:“你说的是它充满气的状态,如果将里面的气放掉,会怎样呢?” 罗哲说:“如果放掉气,折叠起来,可以放在口袋里带走,十分轻便,我不得不说设计得十分巧妙,在这方面,吉华是个天才。” 范泽天背起双手,向前踱了几步,忽然抬起头问:“你搜查过吉华的住处,在他屋里看见过长长的竹竿,或者说钓竿之类的东西吗?” 罗哲说:“有呀,他屋里有一根伸缩钓竿,缩起来不足一米,如果拉直的话,只怕有七八米长呢。” 范泽天眼睛一亮,说:“这就对了,为什么吉华没有在曹一宝屋里留下半点痕迹,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进屋。为什么他能将现场布置成一个密室,那是因为锁门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曹一宝。” 范泽天推理道,案发当晚,阮慧嫦离开曹一宝的家,曹一宝将防盗门从里面锁上了,然后他拿出充气娃娃,用充气泵充满气,放在床上,自己就去浴室洗澡了。 这时候,早有蓄谋的吉华悄悄潜至他窗前,用钓竿将充气娃娃“钓”到窗户边,隔着防盗网在充气娃娃的嘴和胸部涂抹上溶化有氰化钾的毒药水,然后再将充气娃娃放回原处。 曹一宝洗完澡出来,在使用充气娃娃的过程中,因为亲吻啃咬充气娃娃的嘴巴和胸部,而吸食了毒药,数分钟后即倒毙在地。 吉华这时再将充气娃娃“钓”到窗户边,把气放掉,将它从防盗网格里拿出来。 文丽听完,觉得不可思议,问道:“真的有人会为了一个充气娃娃去杀人吗?” 范泽天沉思着说:“在吉华眼里,那已不单单只是个充气娃娃,而是他的女友梅梅,甚至曹一宝也不单单只是曹一宝,可能在他眼里已经幻化成了抢走他女朋友的有钱的香港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动手杀人就不奇怪了。” 罗哲钦佩地望着老队长,皱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文丽接了一个电话后说:“医生说阮慧嫦已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了,咱们要去看看她吗?” 范泽天点点头说:“应该的。” 第108章 离婚诡事(1) 1 甄应雄最近比较烦,他想跟家里的黄脸婆离婚,可又怕老婆分走他的财产。 甄应雄今年四十三岁,跟老婆贺玲结婚已经二十年,儿子甄贺,今年十七岁正念高二。 甄应雄为人精明,靠摆地摊起家,现在已经是一家服装超市的老板,存折上的数字已达到七位。 他与老婆也算是患难夫妻,感情原本不错,但他最近在外面有了个相好的,两人正打得火热,便萌生了离婚另娶的念头。可他问过律师,像他这种情况,离婚至少得分一半财产给老婆。 他存折上刚好有二百万,也就是说一旦离婚,至少得分给老婆一百万,他的身家财产立时便少了一半。 他有些不甘心,可一时又想不出既能跟老婆离婚又能保住自己的财产不受损失的两全齐美的好办法,所以比较郁闷。 他有一个同学叫孙亮,跟他关系不错,甄贺还拜了人家做师父学下围棋呢。 孙亮也离过婚,甄应雄便去向他请教。 孙亮一听一向被圈子里的朋友誉为“模范夫妻”的甄应雄夫妇俩也要闹离婚,不由得大吃一惊。 当他了解了甄应雄心中的小九九之后说:“要想达成你的心愿,唯一的法子就是在离婚前将家里的财产悄悄转移。” 可是怎样才能在贺玲的眼皮子底下将这上百万的财产妥善转移而又不让她起疑心、并且还要不留下任何把柄以免日后打离婚官司时被人追查到呢? 两个好朋友都难住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甄应雄正在家里的电脑前上网查询自己向广州一家成衣厂订购的三百套秋装是否已经发货,忽然发现自己的邮箱里有一封标题为“真诚离婚事务所竭诚为您服务”的邮件,随手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封广告邮件,内容如下: 朋友,也许您对自己的另一半不甚满意,也许您对自己的婚姻感到失望,也许您早就有了离婚的念头却因为种种原因未能付诸行动,现在有了我们真诚离婚事务所,您所有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本事务所可为您代理一切与离婚相关的事宜,包括收集对方不忠的证据,调查对方的隐性财产,代撰离婚协议书,帮您设计最佳离婚方案,指导您如何打赢离婚官司,帮助您转移或隐瞒个人财产……总之您想离就离,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们去办吧。联系电话:835889。 甄应雄本以为这是一封垃圾邮件,正想删除,却又被里面那一句“帮助您转移或隐瞒个人财产”的广告词吸引住了。 他早就听说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有专门代理离婚事务的“离婚公司”,想不到本市也出现了这种新生事物。 他犹豫一下,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拨通了广告上的联系电话…… 2 第二天上午,甄应雄来到自己的服装超市处理完一些日常事务,看看手表已快十点钟了,便忙开着自己的捷达轿车直奔环市西路的天天茶餐厅而去。 他昨天打通真诚离婚事务所的电话之后,对方约了他今天上午十点在天天茶餐厅左手边第八号桌面谈。 他虽然觉得对方有点故弄玄虚,但还是答应了。 天天茶餐厅生意不错,大厅里有不少人在悠闲地喝着早茶。 甄应雄大步走进去,在左手边的窗户下找到了第八号桌,只见靠窗的位置上已坐了一个人,是一个穿风衣的小伙子,头上戴着一顶洗得发白的鸭舌帽,一副大大的墨镜几乎遮去半边脸庞,看样子年纪不大,嘴唇上却偏偏留着一小撮胡子,一副少年老成故作深沉的样子。 小伙子见他在自己的桌前停住,急忙起身跟他握了一下手说:“甄先生是吧?咱们昨晚通过电话,鄙人姓李名真诚,目前是真诚离婚事务所的老板兼业务总监。”说着向他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甄应雄见对方只不过是一个毛头小伙,心里顿时有些失望,但一想既然已经来了,也只好姑且一试,便喝了一口茶,把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 李真诚听完之后,往后面的椅背上一靠说:“不就是财产转移吗?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请问您父母亲还健在吗?” 甄应雄一怔,说:“他们……我母亲早已过世,父亲还健在,现在住在乡下。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真诚说:“明天叫你家老爷子拿上自己的身份证到银行开个帐户,我负责把您的二百万转到他的帐户上,保证神不知鬼不……” 甄应雄一听,鼻子都差点气歪了,道:“这就是你给我支的高招?要是有这么容易,我还用得着花钱请你们出马吗?我家老头子种了一辈子田,他帐户上竟然有二百万存款,换了你你会相信吗?” 李真诚又说:“要不这样,你悄悄把那二百万取出来,我负责给你办一张假身份证,然后利用这张假身份证到银行租一个保险柜,把二百万现金寄存好,等到您一离婚……” 甄应雄这下真来火了,把茶杯往桌子上一跺,起身道:“你这出的都是些什么狗屁主意?我老婆老早就对我起了疑心,整天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里盯着那张存折,我要能悄悄取出那二百万自己早就动手了,用不着你来提醒。说实话,你想的这些招我早已想过了,正因为行不通所以我才来找你们,想不到你却……唉,算了,你别浪费我的时间了,我忙得很。” 甄应雄正要转身离去,李真诚却一把拉住他说:“甄先生请留步。这么说来,甄先生是铁了心要跟您太太离婚了?” 甄应雄道:“那是当然,要不然我来找你们离婚事务所干什么?” 李真诚说:“既然如此,那就请坐下,咱们慢慢详谈。刚才我只不过跟您开了个玩笑,试一试您离婚的决心有多大。因为鄙事务所曾经遇到过几桩事到临头当事人却又忽然改变主意不想离婚的案子,害得咱们事务所白忙活了一场,我怕您也……所以就……” 甄应雄这才重新坐下,点燃一支烟说:“你放心,我决不会半途而废,更不会亏待你们,你要不相信我,我可以先付一半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佣金。” 李真诚点头说:“好,既然甄先生如此爽快,那我也不再绕弯子了。甄先生的处境我十分明白,照目前的形势来说,无论您用什么方法动一动您的财产,都难免被您太太发现,更难免留下痕迹被人日后追查到。” 甄应雄听他把话说到了点子上,这才点头说:“正是正是。” 李真诚说:“如此说来,您亲自动手转移财产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甄应雄说:“这正是令我为难的地方。” 李真诚看了他一眼说:“为今之际,只有一个办法尚可一试。” 甄应雄忙问:“什么办法?” 李真诚说:“既然这笔财产不能经您之手转移,那么只好请您太太出面来帮咱们转移了。” 甄应雄又来火了:“这不废话吗?我动动存折上的一个子儿她都不肯,你想叫她……除非她疯了。” 李真诚微微一笑,说:“话不能这么说,世事无绝对,在我们真诚离婚事务所的操作下,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在平常时刻叫你太太帮你转移财产当然没有可能,说句不太好听的话,那叫与虎谋皮,但要是在非常时刻……” “非常时刻?什么非常时刻?” 甄应雄整个人都从桌子上探了过来,盯着他问。 李真诚说:“比方说,如果是在甄先生您被人绑架性命攸关、歹徒向她勒索二百万的危急关头呢?” 甄应雄差点跳起来,说:“你是说要绑架我向她勒索二百万?” 李真诚双手抱胸,微微一笑,说:“当然,您无须担心,绑架是假的,转移财产才是咱们的真正目的。” 甄应雄睁大眼睛看着他说:“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我还是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李真诚喝了口茶说:“其实挺简单的一件事儿,在某个风高月黑的晚上,我带两个人把您给绑架了,然后打电话叫你老婆交二百万赎金,否则我们就撕票。那二百万现金到了咱手上,您爱怎么转移都行。就算日后打起离婚官司来,那钱是您太太亲手交给绑匪的,有转移财产嫌疑的是她而不是你。” 甄应雄眼睛一亮,说:“这个主意虽然有点冒险,但也值得一试。只是……如果我老婆报警怎么办?惊动了警察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真诚说:“咱们威胁您太太说一旦报警,立即撕票,谅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甄应雄不无担心地说:“话虽如此,可终究是冒险了一点,万一她真的不顾我的死活报了警呢?” 李真诚皱皱眉头说:“那倒也是,报警就麻烦了,绑架勒索,那可是要坐牢的。哎,您有孩子吗?” 甄应雄说:“有一个儿子,正上高中。” 李真诚问:“你老婆对你儿子怎么样?” 甄应雄说:“那还用说,宠得像个宝贝疙瘩似的。” 李真诚一拍大腿说:“这就好办了,咱们连你儿子一起绑架了,就算你老婆恨你薄情不肯拿钱赎你,可她总不能不救自己的宝贝儿子吧?” 甄应雄犹豫着说:“连我儿子也一块绑架?这不太好吧。” 甄贺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不想把儿子也卷进来。 李真诚却笑着说:“你怕什么,又不是真的绑架,咱们将你父子俩‘绑架’之后,就把你们安置在宾馆里,管吃管喝,不会为难你们的。再说了,现如今也想不出比这更好更有效的法子了呀。” 甄应雄点点头,叹口气说:“那好吧,也只有这样了。只是……我怎么相信我老婆将二百万现金交到你们手里之后不会出什么差子呢?” 李真诚笑了,说:“这个你放心,我向你保证咱们向你老婆收钱的整个过程都在你的监视之下完成。你可以先拿着咱们给你准备的假身份证到银行租一个保险柜,等钱一到手,你当面清点无误之后,咱们立即避开你儿子坐车送你去银行将钱存放好,当然,保险柜的密码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如此一来,这二百万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你的私人财产,你老婆再也不能从中分走一杯羹了。而按照惯例,我们事务所将从中提取3%的佣金,也就是六万元,作为劳务费,而且干这样的事对我们来说风险挺大,所以要先收钱后办事,您不会介意吧?” 甄应雄点点头说:“只要能把事情办好,价钱不是问题。” “好,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等我回去将这件事情具体策划安排好之后,再打电话通知您。”李真诚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咱们保持联系。” 甄应雄也给了他一张自己的名片,两人这才互道“再见”,起身离去。 两人刚刚走出餐厅大门,旁边桌上一位戴墨镜的女人也急忙结了帐,赶到门口,见李真诚已经走下台阶,走上了大街,她想了想,疾步朝他追去…… 3 三天后,便到了周末,傍晚时分,甄应雄照例带着儿子甄贺去公园打羽毛球,父子俩对打了半个多小时,天色便完全黑下来,四周围散步和锻炼身体的人都走了,甄应雄父子俩收起球拍,正要回家,忽然听得身侧不远处的假山背后传来一声惊呼:“救命呀——” 甄应雄父子大吃一惊,立即奔过去一看,只见石板路上横倒着一名男子,一动也不动。甄应雄和甄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步抢上,走到那人身边,正要俯身察看,那人却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双手猛地一扬。 甄应雄和甄贺只觉一团白灰向自己扑面袭来,一股奇香怪味直钻鼻孔。 两人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啊”的一声扑倒在地,昏迷过去…… 等到甄应雄和甄贺父子两个清醒过来之时,却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从房间布置上看,似乎是宾馆套间的卧室,他俩正被反剪着双手捆绑在两张椅子上,房间里还有三个来回走动的蒙面人,气氛十分吓人。 从墙上的电子时钟上看,此时已经是星期天上午九点多了。 原来他俩竟然昏迷了一个晚上。 甄应雄早已吓出一身冷汗,扭头看看儿子,见他安然无恙,这才稍稍放心,颤声问那三个蒙面人道:“你、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一个蒙面人双目中精光一闪,掏出一把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恶狠狠地说:“姓甄的,老实点,你们爷儿俩已经被绑架了,安心等你老婆拿钱来救命吧。如果你合作得好,咱们拿了钱就放人,若是你敢大喊大叫给咱们制造麻烦,可别怪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甄贺毕竟还是一个孩子,一见那白晃晃的匕首,顿时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但甄应雄一听那蒙面人说话的声音,却大大地松了口气,原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真诚离婚事务所的李真诚。 他在心中暗暗埋怨,这家伙,提前动手也不通知我一声,害得我虚惊一场。 李真诚从他身上搜出他的名片,掏出手机,很快便拨通了他家里的电话,粗声大气地说:“喂,你是甄应雄的老婆吗?你老公和儿子昨晚一夜未归,是吧?你不用担心,他们现在在我们手上。我们是谁?这个你不用管,总之他们被咱们绑架了,你若想救你老公和儿子的命,就赶紧准备二百万现金,一个小时后等我的电话通知。记住,千万别报警,否则你就准备替你老公和儿子收尸吧。哎,对了,你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我用手机拍两张你老公儿子被咱们限制人身自由之后的照片给你欣赏欣赏。”他拿笔记下贺玲的手机号码之后,嘿嘿冷笑三声,挂了手机。 一个高个子蒙面人忙凑上去问:“老大,怎么样?” 李真诚得意一笑,说:“成了,她一听说她老公和儿子被咱们绑架了,就吓得跟什么似的,哪还敢耍什么花招。兄弟们,就等着收钱吧。看什么看,臭小子,小心老子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最后这句话却是冲着甄贺说的,吓得甄贺赶紧低下了头。李真诚趁机向甄应雄眨眨眼睛,甄应雄心领神会,心中暗喜。 第109章 离婚诡事(2) 一个小时后,李真诚当着甄应雄的面再次拨通了贺玲的电话:“喂,你敢报警?不想要你老公儿子了,是吧?没有报警?没有就好,谅你也不敢。钱准备好了没有?已经准备好了?很好,看在你如此合作的分儿上,就让你老公儿子少吃点苦头罢。你听着,你现在将这二百万现金分作两份,一百万一份,分别用两只黑色塑料袋装好。你会开车吧?那好,你带上这两袋子钱,开你老公的小车到百货商场门口等我电话。别废话,照我说的去做,否则就别想再见到你老公儿子。” 二十来分钟后,李真诚的手机响了,这次是贺玲从来电显示中找到他的号码主动打过来的。 李真诚接通了手机,装模作样地说:“你已经到了百货商场?你的车牌号是多少?好,我看见你了,怎么四周好像有便衣警察?为了咱们的安全,我现在决定改变交易地点,你把车停在百货商场的停车场,限你二十分钟之内步行赶到南湖大酒店后面的槐花巷,把两袋钞票放在南湖大酒店后墙下的那只垃圾桶内,不许耍花招,放下钱后不许在巷子里逗留。什么时候放人?你放心,盗亦有道,咱们收到钱清点无误之后马上就把你老公儿子放了,你就坐在家里等着全家人团聚吧。” 贺玲在电话中还想说什么,李真诚却不由分说挂了手机,并且迅速关了机。 甄应雄见他表演得跟电视里的真绑匪一样,心下不由得暗自佩服。 又过了十几分钟,李真诚叫那矮个子蒙面人给甄应雄松了绑,用匕首抵着他的后心将他推到百叶窗前,撩起窗帘一角,命令他道:“往下看,哪个是你老婆?” 甄应雄微微探头往外一瞧,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原来自己正置身于南湖大酒店最靠后的一栋楼房的第四层,窗下就是槐花巷。巷子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行人。 他观察了一会儿,果然看见贺玲拎着两只大大的黑塑料袋,从巷口走了过来,来到南湖大酒店后墙下的那只垃圾桶旁,东张西望,犹豫一下,将手中的两只塑料袋扔进了垃圾桶,然后转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李真诚瞅准槐花巷内无人经过的空当,迅速抓起一根从窗户边垂下的电话线,原来那电话线的另一端早已牢牢系在了那垃圾桶上,他双手交替回拉,只一瞬间,便把那垃圾桶扯了上来。 高个子蒙面人迫不及待地从垃圾桶中翻出那两只鼓鼓囊囊的黑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一叠一叠崭新的人民币,把他的眼睛都看直了。 那矮个子蒙面人更是欣喜若狂,一边抱着钞票狂吻一边喃喃自语:“发财了,发财了,这么多钞票,哪怕分个三分之一也够咱花销了。” 李真诚瞪了他一眼,喝道:“老三,别胡说八道,快数数看够不够二百万。” 于是一高一矮两个蒙面人便当着甄应雄的面仔细数了起来。 甄应雄知道这是李真诚故意安排的,意思是让他亲眼目睹检验无误,他也在心中默默地数着。 那钱全是百元面额,一万元一叠,每个塑料袋中各有一百叠,正好是二百万。 李真诚怕他心中还有怀疑,又随手拿起两叠钞票,一张一张地拿到他跟前检验,直到甄应雄用眼神示意他确认无误之后,他才重新将两只塑料袋封好。 甄贺见这三个绑匪竟然真的向妈妈勒索了二百万,心中又惊又怒,情急之下,竟然大叫道:“你们这群强盗,这钱是我们家的,你们不许拿……” 话音未落,“嗵”的一声,矮个子蒙面人一拳打在他脸上,他顿时鼻血长流,说不出话来。 甄应雄眼见儿子挨打,心中大痛,叫道:“狗日的,谁叫你们打我儿子了?老子要扣你们的……”话未说完,脸上已吃了李真诚两记老拳,两边脸颊顿时肿起来,眼眶也青了。 甄应雄被他打愣了,不是说好假绑架的吗?难道这几个家伙见钱眼开,假戏真做起来了? 他刚想说话,李真诚却朝高个子蒙面人一挥手:“老二,这家伙不老实,你给我把他带到隔壁房间去,咱要让他吃点苦头,也好让他知道咱的厉害。” 老二领命,不由分说架起甄应雄就往外拖。 李真诚拎着两袋钞票,也跟了出来。 甄贺一见他们要“修理”老爸,顿时急了,大叫道:“别打我老爸,别打我老……” 那叫“老三”的矮个蒙面人怕他叫声太大引来酒店保安,没等他叫完第二声便用胶布把他的嘴给封了起来。 老二拖着甄应雄穿过客厅,来到另一间房里,关上房门后,放开了他。 李真诚歉然一笑说:“甄先生,您别介意,要是您不挨两下打挂点彩回去,你老婆怎么会相信你真的是被绑架了呢?” 甄应雄这才放下心来,摸摸火辣辣的脸,笑一笑说:“狗日的,你下手也太重了些吧?差点把我的牙齿都打掉了,小心我扣你的劳务费。” 李真诚笑道:“我相信甄先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顺手把两只沉甸甸的黑塑料袋递给他,“这二百万,现在就彻底属于你的了,咱们这就去银行把它锁进保险柜里吧。” 甄应雄伸手接过塑料袋,点头说:“好。” 李真诚又说:“您稍等,我和老二得进去换套衣服,怎不能叫咱俩穿着这套行头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吧?” 甄应雄朝他俩脸上的蒙面黑布看了看,会心一笑。 李真诚朝高个子蒙面人使个眼色,两人出到大厅,很快便将“工作服”换了下来,放在一个大大的帆布提包里拎着。 李真诚解释说:“事已办妥,从银行出来后咱们就不用回酒店了,只要打电话通知老三在这边放人就行,所以得把这些行头带走。” 甄应雄和李真诚拎着各自的袋子,与那老二一共三人,一起从南湖大酒店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招手叫了一辆的士,李真诚先打开车门,拎着鼓鼓的提包坐在了开车的“的姐”身边,甄应雄抱着两只黑塑料袋与老二一起坐在后排座位上。 李真诚对“的姐”说:“载我们去中山大道XX银行。” 4 甄应雄在银行将“事情”办妥、与李真诚道别后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了,刚好这时儿子甄贺也被“绑匪”放了回来,父子俩同时到家。 贺玲正等得着急,见到他俩,立即迎了上来,拉住儿子左看右看,见他并未受伤,这才放下心来,把儿子搂在怀里,刚说声“吓死妈了”,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 可是好景不长,第二天甄应雄和妻子贺玲就闹开了。 事情的导火索仍是甄应雄父子被绑架勒索的事,甄应雄埋怨妻子不该那么轻易满足绑匪的要求害得自己白白损失了二百万,应该报警才对。 可贺玲却说:“当时情况那么危急,我要是报警,你们父子俩还有命回来吗?” 甄应雄火了,说:“那绑匪也就在电话里吓唬吓唬你,你以为他们还真敢杀人啊?现在存折上空了,没有流动资金,你叫我的服装超市怎么办?” 贺玲赌气说:“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破财消灾救了你,反倒还是我的错了?” 甄应雄拍着桌子大吼道:“你一甩手就给了人家二百万,难道还有理了?” 有道是骂无好口打无好手,这一来二往,夫妻俩就大吵大闹起来。 冷战持续了一个星期,甄应雄见时机已经成熟,便摆出一副不堪忍受的样子,在电脑里起草了一份离婚协议书,打印两份,摆在了贺玲面前。 贺玲正在气头上,看也没看就签了字。 夫妻俩各持一份,只等明天星期一民政局开门上班便可以去办离婚手续了。 甄应雄没想到“转移财产”和离婚这两大难题竟然这么快这么顺利地就解决了,他捏着衣兜里那张夫妻双方已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抑制不住心头兴奋之情,立即开车出门,打电话向自己那个“相好的”报喜。 “相好的”一听,也十分高兴,说了几句甜言蜜语,最后却提醒他说:“亲爱的,你那些钱放稳妥了吗?听说现在连银行的保险柜都不保险呢,你可要小心一点。” 甄应雄嘴里说:“你放心,保证万无一失。”心里却被她说得一沉,挂了电话,立即驱车向中山大道那家银行奔去。 他要去检查一下自己的二百万是否真的收藏妥当万无一失。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租用的那个保险柜,左右瞧瞧,见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边,便迅速输入密码,打开了保险柜,里面的两只塑料袋还是原样放着,并无异样,他这才放心,打开一只塑料袋,伸手进去想摸一摸这些宝贝钞票,却忽然发觉手感有异,立即拿出一叠钞票一看,好家伙,这哪是钞票呀,分明是一叠剪成了钞票大小的废旧报纸。 他脸色大变,暗叫不妙,也顾不得身旁是否有人,立即将两只塑料袋拎出来,哗啦一声,往地上一倒,妈呀,袋子里找不到一张钞票,全是废纸。 他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呢?袋子里装的明明是二百万现金,怎么会变成一堆废纸呢?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他开始回忆和思考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刚才他打开保险柜时,两只塑料袋还是保持着他放进来时的样子,并无被人移动过的痕迹,因此可以肯定,问题出在他寄存塑料袋之前,也就是说,在他拎着两只塑料袋走进这家银行之前,那二百万现金就已经被人掉包了。 可是,自打那天李真诚当着他的面清点这二百万元钞票,验收无误之后,这两只塑料袋就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而且还是他亲手提着走出酒店大门来到银行的,又怎么可能会被人掉包呢? 除非…… 他忽然想了起来,当李真诚当着他的面封好这两只塑料袋之后,并未立即交给他,而是让那个高个子把他带到另一间房里,才亲手交给他。 而从第一间房到另一间房转移的过程中,李真诚一直拎着两只塑料袋走在他和那高个子身后。 这两只塑料袋只有在这一刻,才离开过他的视线。 而在他们转移房间的过程中,中间经过了一个客厅,现在回想起来,李真诚在经过客厅时完全有时间用事先准备好的两只塑料袋将那装有二百万现金的塑料袋掉包。 自己从他手中接过塑料袋的时候,袋子里的钱就已经变成了废纸。 没错,问题一定出在这里,这三个王八蛋,连我的钱也敢骗,胆子也忒大了些。 5 甄应雄正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忽然看见前面拐角处闪过一条熟悉的人影,他心中一动,急忙跟了上去,走到拐角处悄悄探头一看,那人正是他老婆贺玲。 他不由得吓了一跳:她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我“转移财产”的事被她发现了? 贺玲却并不知道他躲在后面,径直走到一个保险柜前,输入密码打开柜门后,从里面拎出一只鼓鼓的提包,哧溜一声,拉开了拉链。 甄应雄踮起脚尖一看,差点惊呆了,那提包里竟然砖头一样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叠一叠的百元人民币。 贺玲似乎生怕被人看见,不及细看,又急忙拉上了拉链。 甄应雄这才发现这只提包有点眼熟,皱眉一想,这不正是那天李真诚离开南湖大酒店时用来装衣服行头的帆布提包吗?怎么…… 甄应雄一时想不明白李真诚的提包怎么会在自己妻子手上,但有一点他却可以肯定,这提包里的钱多半便是他不见的那二百万。 眼见贺玲又要把那提包锁进保险柜,他不由得急了,大叫道:“这钱是我的,快还给我。”扑上去就要抢那提包。 贺玲吓了一跳,急忙往旁边一闪,避开了他的双手,抬头一见来者正是自己的老公,眼里顿时掠过一丝慌乱之色,旋即把脸一沉,说:“你抢什么,这钱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这个保险柜是龚丽用她的身份证租下的,这些钱现在也是属于她的。” 甄应雄一听,不由得愣住了。 龚丽他认识,是贺玲的好朋友,也是本市赫赫有名的房地产商赵勇的老婆。 这钱怎么又跟她扯上关系了呢? 贺玲瞧见他茫然失措的样子,不由得冷然一笑,说:“事到如今,离婚协议书都已经签了,我也不怕你知道真相了。” 第110章 离婚诡事(3) 原来贺玲是个敏感而细心的女人,丈夫甄应雄有了外遇并且一心想离婚的事她早就有所察觉,只是她对丈夫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所以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她偷听到丈夫打给真诚离婚事务所的第一个电话,进而跟踪丈夫,在天天茶餐厅偷听到丈夫与李真诚的“密谋”之后,她才对丈夫彻底死心。 按说这时她已拿到丈夫对自己不忠的真凭实据,如果打离婚官司,她是无过错的一方,分割财产时可以比丈夫多拿一份,但是这时她对丈夫的满腔爱意早已转化成了无尽的怨恨之情,她咬牙切齿地暗暗发誓:你做得出初一我就做得出十五,你不是一心想独吞这二百万吗?我偏偏叫你一分钱也得不到。 说到这里,聪明的读者也许早已经猜出来了,不错,那天在天天茶餐厅8号桌旁边那张桌子上偷听甄应雄与李真诚谈话之后又跟踪追赶李真诚的那个戴墨镜的女人,就是贺玲。 贺玲找到李真诚,道明身份之后,直截了当地说:“你把甄应雄的那二百万给我,我给你10%的提成作为回报,而且是照你的规矩,先付钱后办事。” 李真诚眉头一皱,感到有些为难地说:“我如果这样做,得罪了甄先生,那日后就很难在这座城市立足了。” 贺玲盯着他说:“你别装蒜了,我早已调查过你们事务所,你们事务所最近才在南门大街租了一套民房,连营业执照都还没办下来,说白了,你们是一家皮包公司,你拿了我老公的六万块劳务费,再加上我付给你的二十万块提成,总共是二十六万,早已够你卷起铺盖到另一座城市开一家真正的公司了。而且事到如今,你已没有了选择的余地,你若不跟我合作,等你‘绑架’我老公之后我就立即报警,叫你不但赚不到钱,还要因犯绑架勒索罪而去坐牢。你最好先考虑清楚再回答我。” 李真诚被她唬住了,只得答应跟她合作。 事实上,在南湖大酒店李真诚绑架甄应雄父子的那个套间的客厅里,还藏得有一个人,李真诚将那二百万掉包之后放在客厅,房门关上之后,藏在客厅里的那个人便跳出来,将这二百万迅速地转进了那个帆布提包中。 李真诚走出南湖大酒店时,说是提着一袋衣服,实际上却是提的二百万现金。 而他们在酒店门口拦的那辆出租车,其实也是贺玲花高价从一个“的哥”手里租来的,开车的“的姐”就是贺玲,只不过此时的她已经化了装,而甄应雄又是在忙乱之中上车,所以丝毫没有看出破绽。 贺玲经过与李真诚缜密谋划之后,早已在驾驶座下准备了一个与李真诚的提包一模一样的帆布包,李真诚下车时提走的正是她的包,而那个装有二百万现金的提包却留在了出租车上。 如此这番,这二百万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贺玲手中。 甄应雄寄存好两个塑料袋刚刚离开银行,贺玲便也提着帆布提包来到了这家银行。 事先她已请闺中密友龚丽以自己的名义帮她在银行租了一个保险柜,她很顺利地就把钱存放进去了。 这个保险柜是用龚丽的身份证向银行租的,寄存在里面的东西名义上也是属于龚丽的。所以就算甄应雄知道真相,也没有办法把这些钱要回去。 龚丽是本市房地产大老板的老婆,她有二百万私房钱也不会引人怀疑。 而事实上贺玲先前付给李真诚的二十万块钱的劳务费也是找她借的。 当然,贺玲也不想和甄应雄租用同一家银行的保险柜,但目前本市开展了保险柜出租业务的就只有这一家银行,所以她只好选择了这里。 她锁好保险柜之后,来不及平静一下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就立即抢在丈夫儿子之前赶回了家。 今天贺玲跟丈夫签了离婚协议书,心情十分复杂,烦闷之下,便想出来散散步,谁知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这家银行门口,她犹豫一下,还是信步走进银行打开了保险柜,她想看一看这导致她们夫妻反目钩心斗角的二百万。 谁知这么凑巧,正好碰见丈夫也在这里。 于是夫妻双方短兵相接,一场“激战”便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甄应雄听完妻子的叙述,方知自己费尽心机转移财产,最后却落入了妻子的算计之中,拱手把二百万送给了她,不由得又惊又怒,冲上来一把抓住那帆布提包,便要动手抢夺。 贺玲早已有了防备,双手死死抱住提包就是不放。 两人争来抢去,一时之间谁也占不到上风。 忽然间,不知谁失手扯开了提包拉链,只听哗啦一声,提包里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甄应雄和贺玲蓦地住手,低头一看,不由得惊得目瞪口呆。 那从提包里倒出来的,哪里是花花绿绿的钞票,分明是一叠一叠的白纸。 “啊,怎么会这样?” 贺玲急了,蹲下身一叠一叠地翻看着检查着,最后才明白,这些装在提包里的“钞票”,除了平铺在最上面的几叠的第一张是真正的百元大钞之外,其余的全是白纸。 甄应雄也急了,忙问:“怎、怎么会这样?难道你事先没打开提包检查一下吗?” 贺玲脸色煞白,哭道:“当时李真诚把这个袋子提上出租车,放在我的脚边,把拉链拉开让我看。可是那时你也坐在车上,我生怕被你看出破绽,哪里敢细看呀,只是随便瞟了一眼,见里面果然装的是一叠一叠的百元大钞,就放心了。后来我慌里慌张,根本没有开包检查就锁进了银行保险柜。我哪知道他们在上面放的是钱,下面装的却是白纸呀。” 甄应雄赶紧掏出手机拨打真诚离婚事务所的办公电话,却被告知该用户已经销号,再拨李真诚的手机,对方已经关机。 夫妻俩心急火燎地赶到南门大街一看,只见真诚离婚事务所租用的那间房子正在搞装修,说是要改成面包店。 一问房东,房东说姓李的那小子一个星期前就退房了。 再问李真诚的来历,房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6 甄应雄夫妇很快就报了警,警方介入调查之后发现,李真诚等人用的均是假身份证,而且还化了装,对自己的容貌作了处理,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找到他们的踪迹。 甄应雄被人骗走二百万的消息传出之后,最先作出反应的是他那个“相好的”,人家听说他已经不是百万富翁了,就毫不犹豫地一脚蹬了他另觅高枝去了。 接下来作出反应的是他的服装超市的供货商,大家竟似约好了似的一齐上门讨要货款,直把甄应雄逼得焦头烂额,最后把服装超市转给了别人,又卖了房子和首饰,才凑够钱款赔给人家。 接下来上门讨债的是曾经借给贺玲二十万块钱的龚丽,甄应雄夫妇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家里那部崭新的小轿车折价抵押给了她。 把这些要债的人打发走之后,甄应雄的口袋里已只剩下四百三十八块五毛钱,可日子还得往下过呀,尤其是儿子甄贺,明年就要考大学了,孩子的学业可耽误不得。 夫妻俩早已忘了那张离婚协议书,一起合计着,花了一百五十块钱在郊区租了一间民房住,剩下的二百多元钱甄应雄全部拿去进了一批老头老太太们爱穿的便宜衣服,在南门桥头摆了个地摊儿。 夫妻俩起早贪黑的干,一个月也能挣个千把块,刚好够生活费。 虽然辛苦,但甄应雄和贺玲却似乎又找回了当年患难夫妻白手起家苦中作乐的感觉。 第二年夏天,甄贺考上了大学,光学费就得近万元。 为了凑够儿子的学费,甄应雄只好把南门桥头这个地摊交给妻子打理,自己跑到光明路拐角处又张罗了一个地摊,专卖小孩衣服,不但白天做生意,晚上还开夜市。 甄贺瞧见父母亲如此劳累,心里很是难受,几次都想开口向爸妈说点什么,最终却还是忍住了。 甄应雄夫妇拼命干了几个月,再加上好朋友孙亮的帮衬,终于凑够了学费,把甄贺送进了省城大学。 甄贺在大学里念书同样很用功。第一年放暑假回家,看见父母亲为了供他上大学,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摆地摊,竟然晒得跟非洲黑人似的,不由心中一痛,当即就跪在了父母亲跟前,拉着爸爸妈妈的手哽咽道:“对不起,爸,妈,我、我……” “你这孩子,这是怎么啦?”甄应雄急忙扶起他,内疚地叹了口气说,“都怪爸不好,要不是爸爸当年在外面胡作非为被人骗走二百万,咱们家也不致沦落到如此地步,你也不用在大学里省吃俭用连个零花钱也没有……唉,我对不住你妈妈,也对不住你呀……” “唉,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再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咱们俩扯平了。”贺玲一边笑着说着,一边端来凉水,“天气热,你们爷儿俩快洗个脸,准备吃饭。” 甄贺看着父母亲和和气气的样子,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久后的一天,甄贺逛街回来,吃午饭的时候,他忽然对父亲说:“爸,我看到广告,说是商业步行街那家服装店的老板要出国,他的服装店想转手,不如咱们把他的服装店盘下来吧。我以我经济系高材生的眼光看过了,那家服装店人气很旺,咱们接过来只会赚不会亏。” 甄应雄看了他一眼,苦笑一声说:“傻孩子,那家服装店位置那么好,没有一二百万能盘下来吗?你以为你老爸还是以前那个大老板呀。” 甄贺听了,忽然放下筷子问:“妈,咱们家的存折呢?” 贺玲叹口气说:“这两年摆地摊挣一个花一个,哪里还有存折存钱呀。” 甄贺说:“我问的是以前那本存过二百万的存折,您把它放哪儿了?” “那个存折……”贺玲想了一下说,“那回我取走二百万之后,上面已只剩下几块钱了,后来搬家我随手把它扔进了衣箱里,不知道还在不在。” 甄贺急忙跑进房,把家里装衣服的大木箱提出来,翻了半天,终于在箱子底下找到了那本存折,许久未用,封面都有些泛黄了。 “爸,妈,快跟我走。” 甄贺揣着存折,左手牵着妈妈,右手牵着爸爸,直往最近的一家银行奔去。 来到银行的营业柜台前,他把存折递进去,让营业员给他打印一下余额。 打印机吱吱地响了一阵,将存折吐了出来。 甄贺接过存折,翻开来,说:“爸,妈,你们看。” 甄应雄夫妇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疑惑地凑上去一看,却“啊”的一声,惊叫起来:“二百三十八万?咋会有这么多钱?” 原来那存折上竟然有二百三十八万多元。 甄贺合上存折,在父母亲惊异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半晌才说:“爸,妈,对不起……实不相瞒,两年前的那场诈骗案,其实是我一手策划的。孙亮叔叔的女儿小燕因为不能接受父母亲离婚的事实而割脉自杀,孙叔叔不想我也步他女儿后尘,所以便悄悄地把爸爸打算跟妈妈离婚,并且正在想办法转移财产的事告诉了我,要我尽量想办法挽救这个家,就算无法挽救至少也要先有个心理准备。我听到这个消息,感觉就像天要塌下来了一样。我苦思冥想,一共设计了一十三种挽救你们的婚姻挽救咱们这个家庭的方法,但却没有一种能派上用场的。最后我想,电视里常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你们一个两个闹离婚,不就是因为口袋里有几个钱吗?假如我想个办法将你们口袋里的钱骗个精光,看你们还闹不闹离婚。说干就干,我立即便往爸爸的电子邮箱里发了一则真诚离婚事务所的广告邮件,果然不出我所料,正在为转移财产而大伤脑筋的老爸一看广告便上钩了……后面发生的事,都是我请几个现在在读警校的初中同学策划和实施的。我们从您两位手中骗来的二百二十六万块钱,一分也没花,又全部汇入到了您的帐号上,只是你们一直没有去银行打印存折,所以全不知情,加上这两年的利息,所以存折上就有了这么多钱……看到你们为了供我上大学,这么辛苦地摆地摊,我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想把真相告诉你们,可又怕你们一有了钱又会闹离婚,所以一直没敢说……现在步行街那家服装店要转手,这正是老爸重振雄风东山再起的好机会,所以我就……老爸,这个存折现在交给你,好好努力吧,我相信凭你的精明,再加上我这个经济系高材生在背后为你出谋划策,你一定会成功的,我也相信你同妈妈携手走过这段风雨之路以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是不是?” 甄应雄双手颤抖着接过存折,看看懂事的儿子,再看看妻子,夫妻两人脸上都现出了又羞又愧的神情…… 第111章 犯罪指南(1) 1 虽然已是傍晚,天仍然热得厉害。 钱鸿远和女友婷婷来到这幢位于市郊的别墅时,早已淌出一身热汗。 这是一幢两层高的洋楼别墅,坐落在一片碧波荡漾的小湖边,占地面积不大,深红色外墙配着乳白色边檐,显得淡雅精致,极有品味。别墅的主人,名叫金田川。 金田川是一位著名的推理小说作家,不但创作勤奋,平均每年推出两至三部原创长篇作品,而且本本畅销,据说他推出的新作,首印至少一百万册。同时,他还是国内颇负盛名的《新推理》杂志的主编。 而钱鸿远的女友卓婷婷,就是在金大主编手下工作,现任《新推理》杂志编辑部主任之职。 俗话说得好,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最近,金田川就遇上了一件麻烦事。他不久前出版的新作,竟然爆出抄袭丑闻,有读者在网上发帖举报,说该长篇小说是由自己发表在网上的一部推理小说抄袭改编而成的。 钱鸿远读了金田川的小说,也读了那部早先发表的网络小说,说实在话,两部小说无论是从人物关系或情节设置上看,都十分相似。 金田川在这本书的后记里说,这是他到目前为止,写得最好的小说。出版商也很看好他的市场号召力,首印一百五十万册,本以为可以大赚一笔,谁知抄袭丑闻一书,此书销量大跌,几乎一本也卖不出去。 金田川虽未对此事多作解释,但情绪却已低落到极点,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都不出门。 他妻子梅怡对此十分担心,今天恰逢金田川四十八岁生日,便邀请了钱鸿远和婷婷等几位金田川的同事和好友来家里吃饭,顺便开导开导这位大作家。 钱鸿远和婷婷站在别墅门口,伸手按响了门铃。 出来开门的,是金田川的妻子梅怡。 今年二十八岁的梅怡,长着一张娇俏的瓜子脸,体态优美,曲线动人。 她比金田川小了整整二十岁,是他的第二任妻子。 梅怡本是少年宫的一位舞蹈老师,业余爱好文学,尤其喜欢读推理小说。 三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刚离婚的金田川。带着对作家的无比崇拜之情,她嫁给了他。 梅怡性情温婉,细心大方,堪称金田川的贤内助。 据说金田川用电脑写完稿子,喜欢打印出来修改。修改完后,满纸红字几乎看不清头绪的修改稿,就丢给了妻子。 他字迹潦草,一般人根本看不清楚,但梅怡却总是能很快地将他修改过的地方准确地录入电脑。 难怪熟悉他们夫妻俩的朋友都说,金田川每一部作品背后,都有这位贤内助的一份功劳。 梅怡热情地将钱鸿远他们请进屋。 客厅里冷气开得很足,让人倍感舒畅。 钱鸿远见屋里并没有其他人,就问:“金老师呢?” 梅怡的目光朝房门紧闭的书房看了看:“一下班回来,他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已经几个小时了。唉,我真担心他会不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来。等下吃饭的时候,你们可要帮我好好劝劝他。” 梅怡话音未落,门铃又响了,她忙跑去开门。 从大门外大大咧咧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身穿制服的黑脸警察,姓范叫范泽天,在刑侦大队工作,据说金田川小说中的很多案件,都是从他身上“挖”来的;另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外号叫朱胖子,是签约出版金田川著作的书商。 这两个人都是金田川的好朋友。 梅怡见邀请的人都到齐了,便把做好的饭菜一样一样从厨房端出来,摆放在饭桌上。然后又去敲书房的门,叫丈夫出来吃饭。 金田川出来的时候,脸绷得紧紧的,但看上去并不如大家想象中的那么颓废,也许是因为他平时就是一个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吧。他淡淡地跟大家打招呼。 吃饭的时候,范泽天忽然问他:“老金,你今年没穿红内裤吧?” 金田川一愣:“没有啊。” 范泽天一拍大腿:“难怪了,今年是你的本命年,你一不穿红内裤二不系红腰带,当然要出点倒霉事了。” 此言一出,大家都笑起来。 只有书商朱胖子一个人低头喝着闷酒,一声不吭。 这也难怪,金田川这本书首印一百五十万册,加上宣传广告费,他的文化公司至少已在这本书上投入资金上千万元,原本想抓住金田川这棵摇钱树大赚一些笔,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抄袭丑闻一出,金田川的书几乎一本也销不出,他也落了个血本无归。 你叫他怎么笑得出来? 朱胖子酒瘾极大,梅怡拿出的两瓶低度白酒,一大半都被他灌进了自己的肚子。他还不住地举起空酒杯,示意梅怡给他倒酒。 钱鸿远注意到,有一次梅怡给他倒酒时,他色眼迷离地瞧着她雪白的胸脯,还用手指假装不经意地在她手心里抠了一下。 梅怡脸色一沉,却没有发作。 大家一边吃饭喝酒,一边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都希望能够转移金田川的注意力,让他早点从阴霾中走出来。 金田川本不善饮,只喝了三四杯,就有了些醉意。 偏偏朱胖子不想放过他,揽着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不用愁眉苦脸的了,来来来,一醉解千愁,干!”又逼他连着碰了几杯。 结果金大作家不胜酒力,当场就趴在了桌子上。 梅怡怨怪地瞧了朱胖子一眼,只好把丈夫扶进二楼卧室休息。 没人给朱胖子倒酒,他就拿起酒瓶自斟自饮,不多一会儿,忽听“扑通”一声,饭桌上不见了朱胖子的影子。低头一瞧,好家伙,他竟然趴在了桌子底下。 一桌人全都笑了。 钱鸿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朱胖子从桌子底下拉出来,把他扶进客房休息。 客房里没有开空调,气温至少比外面房间高十度。 朱胖子一边吐着酒沫一边大叫:“热死了,热死了。” 梅怡说:“客房的空调坏了,还没叫人来修。楼上我老公睡的卧室里还有张大沙发,要不你先扶他上楼休息一会儿,等他醒酒了再说吧。” 钱鸿远只好搀着体重差不多超过自己一倍的朱胖子上楼,进了二楼卧室。 卧室里空调开得很大,十分凉爽。 钱鸿远看见金田川倒在床上,早已打起呼噜。 他把朱胖子扔在沙发上。 梅怡抱歉地说:“真是太麻烦你了。你先下去吃饭吧。卧室里空调太凉,我给他拿件被单盖一下。” 钱鸿远真佩服她的贤惠,刚才这死胖子还色迷迷抠她手心呢。 他在朱胖子的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下楼继续跟范泽天喝酒吹牛去了。 2 范泽天是个特别能侃的人。他干了大半辈子刑警,生平所遇之奇案怪案不计其数,随便挑出一件来说,都能把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钱鸿远觉得听他讲自己亲生经历的破案故事,比读任何推理小说都过瘾。 钱鸿远从二楼走下来的时候,范泽天正在跟婷婷说去年那件他经手侦破的连环碎尸案。 婷婷一边听,一边拿出一个小本子作记录。 婷婷以前也是个推理小说写手,被金田川招募进入《新推理》杂志社做编辑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版过新作。 钱鸿远是在她进入杂志社后的第二年认识她的。 钱鸿远开了间小小的电脑公司,平时爱读推理小说,有时来了兴趣,也自己动手写一两个短篇,亲自送到《新推理》杂志社去投稿。虽然从来没有发表过一篇小说,却藉此认识了美女编辑卓婷婷,眉来眼去之下,就有了那么一层关系。 自从成了婷婷的男朋友之后,杂志社的电脑坏了,全都是钱鸿远免费上门包修。一来二去,他也跟金田川混熟了。 刚听范泽天讲完这桩连环碎尸案的结局,梅怡就从二楼缓缓走了下来。 钱鸿远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她今天一个人忙里忙外,可真够累的。 梅怡下楼看见钱鸿远和婷婷一脸莫名惊惧之情,就问怎么了。 钱鸿远笑言,范警官给咱们讲了一桩连环杀人案,可真够恐怖的,听得我们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梅怡顿时来了兴趣,忙说:“有这么好听的故事?我也要听。” 范泽天无奈,喝了口酒,只好又把刚才的故事,从头开始,再讲了一遍。 梅怡正听得入神,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砰”的一声响,把他们吓了一跳。 到底是当警察的,范泽天首先反应过来,从坐椅上一跃而起:“是枪声,在楼上!” 大伙顿时变了脸色,急忙跟着他往楼上奔去。 跑上二楼,打开卧室的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屋里没有亮灯,漆黑一团,钱鸿远看见墙角处似乎有一点蓝荧荧的光闪了一下,定睛一瞧,却又不见了。 梅怡在墙壁上摸了两下,才摸到开关,将头顶的电灯打开。 灯光下,只见朱胖子睡眼惺忪醉醺醺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问:“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响声?我睡着的时候,好像听见了。” 没人理会他,大伙把目光朝金田川床上望去。 却见金田川躺在床上,右手握着一把手枪,枪口向着头部,右边太阳穴已被子弹射出一个血洞,鲜血早已染红大半块床单。 范泽天冲过去,摸摸他的颈动脉,已经没有搏动,不由得冲着大家摇了摇头。 他俯下身认真看了看说:“这是一把仿六四手枪,是老金在黑市上买的。他曾经拿给我看过,说是买来防身用的。中枪部位火药烧灼痕迹明显,应该是抵着头部开枪的。” 婷婷虽然亲手编发过无数有描写案发现场情节的推理小说,但如此血腥恐怖的场面在现实生活中,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脸色煞白,跑到门口,手撑墙壁,使劲呕吐起来。 朱胖子浑身一个激灵,酒意顿时消了一大半,脸上现出兔死狐悲的神情,叹口气说:“这个老金,也真是的,出了这档子事,我亏了一千多万都没什么,他倒是想不开,开枪自尽了!” 梅怡直到此时,才恍过神来,叫一声“老公你为什么要做傻事”,就要扑过去。 “等等,别乱动。” 范泽天的两道剑眉忽然皱起,用衣服下摆包起金田川手里的枪,拿到灯光下仔细看了看,“凭肉眼就可以看出,这把手枪上面除了老金自己的指纹,似乎还有另一个人的指纹痕迹。也许老金的死,并不是自杀那么简单。大家都退出卧室,别破坏现场。” 他掏出手机,往市局报了警,“我们等警方的痕检人员和法医到了再说。” 婷婷渐渐恢复过来,站在房间门口,四下里看了看说:“卧室里开着冷气,铝合金窗户是从里面关上的,卧室的门斜对着楼梯口,我们在楼下可以看见房门。自从梅怡下楼之后,就再没看见任何人进出过卧室。” 朱胖子忽然明白过来,跳起来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屋里只有我和老金,你们说他不是自杀,又没有别人进入过房间,难道是怀疑我……” 外面响起警笛声,刑侦大队的人很快就到了。 经过现场指纹对比,留在手枪上的另一枚指纹,正是朱胖子的。 朱胖子立即被范泽天和另一名警察带到一边,严加盘问。 “老金私藏手枪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我知道,有一回我来他家里,他还从床头柜里拿出来给我看过。” “老金最近出的这本小说,你亏了不少吧?我听梅怡说,你曾经叫他赔偿损失,是吧?” “是、是有这么回事。我亏了上千万,他居然还来找我要稿费,我气不过,所以就……” “所以就酒后失性,趁他醉酒熟睡之机,从床头柜里偷偷拿出他的枪,一枪把他给杀了。然后又把枪塞到他自己手中,造成他不堪压力,开枪自尽的假象,是吧?” “我、我没有……” 朱胖子一紧张,只觉酒气上涌,胃里一阵搅动,竟然蹲在地上使劲呕吐起来。 范泽天指挥旁边的一名警察:“去,把他给我铐起来,等他醒酒后,再带回局里好好审问。” 3 这时候,一名负责痕检工作的警员走过来,朝范泽天敬了个礼,犹豫着说:“范队,我觉得杀人凶手,不大可能是这姓朱的胖子。” 范泽天皱眉问:“为什么?” 警员说:“我们询问过死者的妻子,案发卧室大概在今天傍晚时拖过地,地板很干净,所以今天晚上留在上面的脚印很清晰。经过我们现场勘察,发现今晚靠近过死者睡的那张床的,只有三个人的脚印,死者自己,你,还有死者的妻子梅怡,这姓朱的胖子的脚印只有留在沙发边,并未在床周围出现。所以我觉得你说是朱胖子近距离射杀死者后伪造自杀现场,这个推理不成立。” 范泽天把眼一瞪:“难道他就不能在作案后擦掉自己的作案痕迹吗?” 那名警员脸红了,但仍然不卑不亢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第一,如果朱胖子细心到会抹掉地板上的脚印,怎么会那么不小心让自己的指纹留在枪柄上?况且据我们调查,案发时室内并未开灯,漆黑一团,朱胖子在喝醉酒的情况下,又怎么能在自己并不熟悉的黑暗环境中顺利偷拿到金田川放在床头柜里的防身手枪,准确无误地击中他的太阳穴,并且事后还能有条不紊地擦拭掉自己的作案痕迹?第二,刚才您也说了,枪声响起后十几秒钟之内,您就跑进了这间卧室。不要说一个喝醉了酒的人,即便是一个正常的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陌生环境中,要在这么短时间内擦掉作案痕迹,伪造自杀现场,只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范泽天不由得一愣。 他刚才一见老友被杀,一时激动,竟没想到这些疑点,差点酿成冤案。 他拍拍那名警员的肩膀,面色和善地道:“好小子,你的推断很有道理,多谢你提醒我。这个案子破了,我给你记头功。”又叫过一名警察,“不用给朱胖子上铐子了,把他带到楼下,让他醒醒酒,等下我还有话问他。”又叫一名女警扶起伤心欲绝瘫软在地的梅怡到一旁休息。 他背着双手在走廊里踱了一圈,忽然招手把钱鸿远和婷婷叫到一边,说:“你们两个可是一直在案发现场,而且又对老金比较熟悉,也请你们帮我参谋一下,争取尽早破案。” 第112章 犯罪指南(2) 钱鸿远忍不住挠挠头说:“这个案子还真不好破。卧室窗户紧闭,房门又在咱们视线之内,并未看见有任何人开门进出。卧室里只有朱胖子和金老师。现在金老师中枪身亡,手枪上除了他自己的指纹,还留有朱胖子的指纹。你怀疑他不是自杀,而你那个细心的警员又推断出朱胖子并不是凶手,很可能是凶手将他的指纹印在枪柄上故意陷害他。难道是有个隐身人,从咱们眼皮子底下潜入卧室杀死了金老师,然后又凭空消失掉了?” 婷婷摇摇头说:“隐身人作案是不可能的,一定是咱们忽略了什么,所以老在这里兜圈子,无法找出线索。咱们再来把案发经过认真梳理一遍。你扶朱胖子上楼休息的时候,我刚好接了个电话,手机里有时间记录,我看看,当时正好是九点钟。你进卧室的时候,金主编是什么状况?” 钱鸿远想了一下说:“我进去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正在打呼噜,我还看见他翻了个身。我把一身酒气的朱胖子扔到沙发上,就下楼了。我从上楼到下楼,整个过程,大概不会超过五分钟吧。梅怡留在卧室里,说是要给朱胖子找点东西盖在身上。我下楼后听范警官讲完那个连环杀人案,也就几分钟时间,梅怡就关了卧室的灯和门,走下了楼。” 婷婷思索着接着道:“然后梅怡又让范警官把那个故事重讲一遍,故事讲到一半,也就是在她下楼大约五分钟后,楼上响起了枪声。咱们跑上楼,就看见金主编躺在血泊中……” 钱鸿远点点头说:“对,就是这么个经过。虽然现在不知道凶手是谁,但至少我和你,还有范警官和梅怡,都可以排除在外。因为枪声响起时,我们都在楼下。是不是?” 婷婷朝梅怡那边看了一眼,忽然冷笑道:“那倒不一定。” 范泽天听出她话里有话,就问:“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杀人凶手就在咱们中间?” 婷婷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甩甩头发说:“有一个疑点,难道你们没有注意到吗?我们从听到枪声,到跑上楼冲进卧室打开灯看见金主编的尸体,最多也就二十几秒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为什么我们看到金主编时,他流出的鲜血已染红大半张床单?中枪后鲜血涌出得再快,也绝无可能在半分钟之内染红大半张床单吧?按正常情况推测,至少要好几分钟时间,才可能有那么大的流血量吧。” 范泽天听得不住点头,说:“你观察得很仔细,分析得也有道理。但是枪声响起的时间,是在九点十五分,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我这个人有个毛病,每逢有突发事件发生,总是要习惯性的先看看手表。可能是当刑警这么多年落下的病根吧。枪响时我看了自己的手表,确实是九点十五分。你怎不能说老金躺在床上流了好几分钟的血,咱们才在楼下听到枪响吧?” 婷婷柳眉一皱:“这件事,我也想不明白。哎,对了!” 她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你们在枪响后进入卧室,有没有看见黑暗中有什么灯光闪烁?” 钱鸿远忙道:“对,我看见了,在墙角里,好像有一点蓝荧荧的光闪了一下。我定睛看时,又不见了,当时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呢。” 婷婷说:“其实我也看见了。开灯之后我才发现,蓝光闪动的地方,放着一台台式电脑。” “电脑?”钱鸿远愣了一下,自己当时只注意到躺在床上的金田川,可没留意这个情况。 婷婷并不理会他的疑惑,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忽然问他:“对于你这样的电脑高手来说,要恢复电脑里的一个被删除文件,应该不是难事吧?” 钱鸿远搔搔后脑勺说:“只要电脑硬盘还没做格式化处理,我想应该能找回来。” 婷婷点点头说:“那好,你去打开卧室里那台电脑,把电脑里最近删除的一个文件找回来。” 钱鸿远看着正在卧室里忙碌的那群警察,犹豫一下,问范泽天:“范警官,我可以进去吧?” 范泽天说:“只要能对破案有所帮助,那你进去也无妨。” 钱鸿远只好踮着脚,走进卧室,好像一不小心在地板上踩个脚印,就会变成这桩谋杀案的凶犯嫌疑人一样。 他打开那台电脑,下载了一款硬盘数据恢复软件,只用了不到十分钟时间,就找到了最近被删除的一个文件。 这个文件上次运行时间是今晚九点十分,删除时间是今晚九点十五分,正是卧室枪声响起的那一刻。 钱鸿远利用技术手段,恢复了这个文件。 这是一个声音文件,从文件信息上看,文件并不大,持续时间为五分钟,并被设置为“关机时自动删除该文件”。 他用鼠标双击这个文件,想听听文件里到底是什么声音。 但打开文件后,播放进度键一点一点往后退去,电脑音箱里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他觉得十分奇怪,坐等了近五分钟,当播放进度键退到最后一格时,音箱里忽然传来“砰”的一声枪响。 4 范泽天听到“枪声”,吓了一跳,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道:“妈的,原来咱们在楼下听到的枪声,竟是从电脑音箱里传出来的。” 钱鸿远忍不住朝婷婷投去钦佩的目光,点点头说:“可不就是。” 这个声音文件,持续时间为五分钟,前面一段都是无声空白,只有到最后一秒,才是那一声枪响。 电脑的音响配制极好,那枪声听起来,跟真的没什么区别。 文件被设置为关机时自动删除。 钱鸿远查看了系统,电脑被设置为21点15分自动关机。 也就是说,这个声音文件在今晚九点十分被人打开,运行大约五分钟后,发出一声枪响。枪声响过后,电脑就立即自动删除了这个文件,并且自动关机。 电脑关机时,被设置为无声状态。 电脑显示器是一直关着的,只有电脑主机在自动运行。 大家在黑暗中看见的那点一闪而逝的蓝光,正是电脑主机自动关闭前,主机灯闪现的最后一点微光。 婷婷说,这样一来,就解释得通了。 有人在今晚九点十分之前,用安装了消声器的手枪近距离射杀金田川后,抹掉了自己留在枪柄上的痕迹,并将醉酒熟睡的朱胖子的指纹印在了枪柄上,再把枪塞进已经死亡的金田川手中——凶手这么做的目的,一是想伪造金田川自杀的假象,二是如果自杀假象被人识破,则可嫁祸给朱胖子。 然后凶手打开电脑中那个精心设计的声音文件,关闭显示器,只让主机在黑暗中自动运行。凶手离开卧室五分钟后,金田川“自杀”的“枪声”响起。 这样一来,凶手就有了完美的案发时不在场证明。 但是凶手千算万算,有一件事却没有算计到,那就是众人听到“枪声”立即上楼查看,前后耗时不过半分钟而已,而实际上这时金田川已经中枪死亡五分钟以上,半分钟前开枪自杀的人与已经中枪死亡五分多钟的人,所流出的鲜血量肯定是不同的。 当她说到这里,大家都已经明白她所指的凶手,到底是谁了。 钱鸿远是在晚上九点扶朱胖子上楼,大约五分钟后也就是九点过五分时下楼的。 而钱鸿远下楼之后,梅怡因为要给朱胖子拿盖的被单,至少在卧室里多待了五分钟时间,直到九点十分左右才下楼。 她在卧室的那五分钟时间里,面对两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绝对有机会有条不紊地完成婷婷刚才所说的那些杀人程序,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下楼,等待她精心设计的枪声响起。 梅怡听到钱鸿远鼓捣电脑后发出的那一声枪响,早已神情紧张地奔进卧室,这时听了婷婷的推理,不由得气得脸色煞白,全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大叫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开枪谋杀了自己的丈夫吗?我和金田川一向相亲相爱,夫妻和睦,我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丈夫?” “既然你问我,那我也只好说出来了。”婷婷冷笑道,“你为什么要杀金主编,原因其实很简单,简单得就像一篇蹩脚的推理小说中的老套情节——你在外面有了相好的男人,你想除掉金主编,既可以得到他的家产,又可以跟自己相好的情人双宿双飞。大家如果不信,我这里可有一段偷拍的手机视频为证。”说罢拿出手机,打开一段视频。 大家凑过去一看,视频拍摄的背景地,似乎是某间偏僻的餐厅。 一张小桌上,一男一女面对面坐着,男的二十出头,方脸平头,显得很有精神,但从相貌上看,却是个没有见过的陌生人。那女的,虽然戴着墨镜遮住了大半边脸,但钱鸿远还是一眼就认出,她就是梅怡。 餐厅里人很多,声音嘈杂,但因为拍摄距离并不远,所以两人交谈的声音,勉强能够听清。 梅怡说:“这就是你给我出的主意?” 男的说:“你用这个办法去杀你想杀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留下半点漏洞让警方怀疑到你身上。” 梅怡说:“你别骗人了,你说的这些杀人方法,全是日本推理小说中的桥段,如果有人使用,立即就会被警方识破。” 男人脸色发红,显得有些尴尬。 梅怡叹口气说:“算了,还是我自己来想办法吧。” 这时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警惕地朝视频拍摄的方向望过来。 视频画面抖动几下,就此结束。 婷婷收起手机说,大约两个月前,她去老城区一家餐厅吃饭,无意中发现旁边桌上坐着一对年轻男女,女的虽然戴着墨镜,她却认得正是金田川的妻子梅怡。 两张桌子之间隔着一道半人多高的屏风,梅怡并没有发现她。 婷婷从神态上看出梅怡似乎跟这个男人关系不一般,于是便下意识地掏出手机,从屏风缝隙间拍下了两人幽会的情景。 回家看了这段视频,她才发现这对幽会男女似乎在商量谋杀某个人。 她不知道他们要针对的目标是谁,只隐隐觉得可能跟金田川有关,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这段视频拿给金田川看,这时金田川忽然闹起了抄袭丑闻,她稍一耽搁,就把这事给忘了。 直到今天看到金田川被杀,才忽然想起这件事,也终于明白,梅怡与那男人商量要谋杀的人,真的就是金田川。 “不,你别胡说八道!”梅怡神情激动,忽然跳起来打断她的话,“我没有情人,那个男人不是我的情人。他是……”话到此处,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即止住话头。 范泽天早已听出端倪,上前一步,逼视着她问:“他是谁?” 梅怡被他两道利剑一般的目光盯得浑身一颤,好半天才叹一口气,终于低下头去:“我、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杀人策划公司的人。” “杀人策划公司?” “是的。我想杀金田川,想杀朱胖子,却想不出既可以杀人,又可以保全自己的万全之计。有一天上网,无意中看到一个杀人策划公司的广告,说无论你想杀什么人,只要你付足咨询服务费,他们都可以帮你想出绝对周全的办法,既可以达成你的目的,又不会留下任何把柄让警方怀疑到你身上。我病急乱投医,就加了他们的QQ。他们约我第二天到那家餐厅见面详谈。结果跟他们一接触,我才知道根本不像他们在广告中宣称的那么回事,他们想出的杀人计划,全都是从推理小说中现抄现卖的,很容易被警方识破。与其这样,还不如我自己想办法。” 范泽天根本就不让她有思考的余地,步步紧逼,盯着她问:“金田川是你丈夫,是跟你同床共枕之人,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为什么如此绝情,竟处心积虑想要谋杀他?还有朱胖子,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连他也想杀?” “不、不,他不是我丈夫……” 梅怡的表情忽然变得痛苦起来,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叫道,“他们、他们根本就不是人,是衣冠禽兽,是畜生……” 5 三年前,梅怡带着对大作家的无比热爱与崇拜之情,嫁给了金田川。 结婚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心目中那个无比神圣和高尚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也要吃饭拉屎,睡觉时也会打呼噜,发怒时也会骂娘。作家的生活,完全没有他作品中所描述的那么惊险刺激或激情浪漫,甚至比普通人的生活更加古板无趣。她不由得大失所望。 但是她未曾料到的是,自己痛苦不堪的婚姻生活,仅仅才刚刚开始。 一年前,金田川带她去参加一个聚会。 这次聚会是书商朱胖子组织的,地点在市区唯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参加聚会的人,个个衣冠楚楚,非富即贵。 当用过晚餐,美丽的女主持人赤身裸体走上台,宣布请各位嘉宾宽衣解带,尽情欢乐时,梅怡才明白原来这是一个换妻聚会。 对梅怡的清纯美貌垂涎已久的朱胖子,带着自己的妻子径直走到他们夫妻面前,向金田川表达了想要跟他交换伴侣的想法。 让梅怡做梦也没想到的是,金田川见对方的伴侣年轻性感,竟然想也没想就点头同意了。 一向洁身自爱的梅怡,自然极力拒绝,并且立即起身,想要逃离这个肮脏的淫乱之地。但聚会举办方已经包下这间酒店第十九层,走廊两边电梯和楼梯口,都有保安站岗,不到聚会结束,绝不允许任何人出去。 金田川表示,如果她不愿意,自己绝不勉强。 就叫她到一处小房间里喝茶,等待聚会结束后一起回去。 梅怡相信了他的话,谁知一杯热茶还没喝完,就不省人事地倒在了沙发上。 等她醒过来时,身边正躺着赤身裸体的朱胖子。 她这才明白,丈夫在自己喝的茶水里放了迷药。 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崇拜的大作家,竟是这样一个衣冠禽兽。 她痛苦地流下了眼泪。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第113章 犯罪指南(3) 从此后,尝到甜头的金田川就经常要求她跟自己去参加这类聚会。 梅怡不肯,他就想法设法迷晕她,把她塞进车里带去,或者用暴力威胁逼迫,梅怡不得不含羞忍辱,一次又一次地被他跟别的男人交换。 半年前,她怀孕了。 在这种情况下怀上的孩子,金田川自然不敢要,叫她立即去打胎。 她堕胎后不到一个星期,金田川又逼她去参加这种地下聚会。 三个月前,她发现自己染上了性病。 金田川生怕惹病上身,立即与她分床而居,却仍然带着她去参加换妻聚会,用她交换别人的老婆来满足自己的性欲。 梅怡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实在受不了这种地狱般的生活,提出要跟金田川离婚。金田川如果没有老婆,就无法参加换妻聚会,自然不肯。 梅怡对他彻底死了心,知道要想结束这种倍受折磨的生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丈夫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从这个时候开始,她就对丈夫动了杀机。 但是怎么样除掉金田川,却又能保全自己,让自己不受警方怀疑呢? 她想了好多种方法,都觉得并非万全之策。 后来她请网上所谓的“杀人策划公司”出主意,也没有结果。 直到半个月前,她读到金田川打印出来修改的一篇推理小说,才豁然有了主意。 那是金田川最新撰写的一个短篇小说,叫作《隐藏在枪声背后的杀机》,小说讲述的是一位妻子有了婚外情,用丈夫收藏的防身手枪套上消声器谋杀丈夫,伪造自杀现场,并巧妙利用电脑将枪声延后五分钟响起,给自己制造出完美不在场证明,最终逃过警察追查的故事。 她觉得小说中妻子的杀人诡计很新颖,极富原创性,而且可操作性强,极易模仿,最重要的是,这是金田川的新作,尚未发表,知道这个杀人诡计的人,除了作者,就只有读过打印稿的她,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因为金田川对互联网不太熟悉,他的稿件写好后,都是梅怡帮他以电子邮件的形式发送给出版社或杂志社的。 他完成这篇《隐藏在枪声背后的杀机》后,照例叫梅怡帮他发送给杂志社。 梅怡非但没有发送稿件,反而把稿子彻底从电脑里删除了,只留下一份备份文档存在自己一个新注册的邮箱里,以备查看。 接下来,她就开始一步一步地实施自己的杀人计划。 这段时间,恰逢金田川闹出抄袭丑闻,她不断在电话中向他的同事和朋友们宣扬,说老金这次深受打击,元气大伤,自己很怕他会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这是在为金田川的“自杀”,制造舆论氛围。 金田川四十八岁生日这天,她邀请了他的几位同事和朋友来家里吃饭,为的就是要让这些人作她案发时不在场的证明人——直到在电话簿里看到朱胖子的名字,她才想起丈夫之所以会误入换妻泥潭不能自拔,给她造成终身之痛,全都是朱胖子怂恿和策划的结果。 所以她决定在原定方案中附加一条计划,就是嫁祸给朱胖子,让他即便不为金田川抵命,至少也要因为这甩不掉的杀人罪在监牢里度过下半生。 今晚吃饭时大家喝的酒,外表看来是两瓶相同的低度酒,其实有一个瓶子里装的,是她事先倒入的高度白酒。 这瓶高度酒,只倒给朱胖子和金田川喝,其他人喝的,是从另一个瓶子里倒出的低度酒。朱胖子好酒成性,逢酒必醉,这一点倒不用她担心。 她唯一担心的是,自己能不能在饭桌上将平时不大喝酒的金田川灌醉,这可是她能否顺利实施自己的杀人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啊。 关键时刻,想不到竟是朱胖子帮了她的大忙,他在饭桌上因不满金田川闹出抄袭丑闻致使自己投资受损,硬是逼着他连干了几杯,让金田川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 客房里的空调,自然是她自己弄坏的。 她知道朱胖子最怕热,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叫他喝醉酒后待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蒸桑拿”,他肯定会吵吵嚷嚷地不干。 这样把他弄上二楼与金田川共处一室,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接下来的故事,就跟婷婷推断的完全一致了。 梅怡趁着卧室里的两个醉鬼呼呼大睡,屋里没有旁人之际,拿出丈夫收藏的防身手枪,套上自己在网上邮购的消声器,对准熟睡中的丈夫,扣动了扳机…… 金田川这位大名鼎鼎的推理小说家,最后竟死于自己杜撰的杀人诡计,不知这位大作家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只是让钱鸿远略感意外的是,当范泽天将一副锃亮的手铐戴在梅怡的手腕上时,她憔悴的脸上,竟露出了一种彻底解脱般的微笑。 6 钱鸿远和婷婷离开金田川那所暗藏杀机的别墅,回到自己的住处,已是凌晨时分。 他们一起在新城区买了一套两居室,准备作结婚新房用。 现在嘛,他们还处在试婚阶段。 婷婷回到家,一脸疲惫地说:“今天可真是我生命中最长的一天啊!” 她扔下挎包,抢先跑进浴室,洗澡去了。 钱鸿远则满腹心事地坐在沙发上,双眉紧皱,掏出烟来,一支接一支地抽着。 婷婷冲完凉出来,见到满屋烟雾缭绕,不由夸张地叫起来:“干什么,你想熏死我呀!” 钱鸿远拍拍身边的沙发,说:“婷婷,你过来坐下,我有话想问你。” 婷婷见他一脸严肃,不由得一愣,趿着拖鞋走过来坐在他身边,问:“什么事?” 钱鸿远扭头盯着她:“婷婷,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在床上亲热时,我告诉你的那个治疗男人ED的推拿点穴绝招吗?” 婷婷脸色一红,说:“记得啊,当时我们正在床上亲热呢,你告诉我说你有一个绝招,可以叫男人益肾固精雄风大振。你说的‘绝招’,就是利用推拿点穴手法中的按法、揉法和捻法,点击和按摩肾俞、内关、大陵、少府、神门、太冲、太溪等几处穴位,以达到令男人爱意倍增久战不倒的目的。当时我们还在床上试验了一次,好像蛮有效的嘛。”她一脸坏笑,在钱鸿远腰里掐了一把,“怎么,是不是今晚还想再试一次啊?” 钱鸿远没有理会她的笑闹,仍然把脸绷得紧紧的,说:“刚才在金田川家里,范泽天调查取证时,叫梅怡把金田川写的那篇《隐藏在枪声背后的杀机》从邮箱里下载下来,打印了一份交给警方。当时我在电脑里快速地把这篇小说读了一遍,发现金田川在这篇小说中写女主人公跟自己的情人偷情时,也使用了我说的这个绝招。” 婷婷一怔:“是么?那么好的小说,可惜我没有读到。” “婷婷,你知道吗,我太爷爷是清末民初有名的中医,据说当年还进京给慈禧老佛爷治过病呢。但在我们家族里,自打我太爷爷之后,就没人再做过医生。我太爷爷留下了一些自撰的医书,一直保存在我们祖屋里。我说给你听的这个秘方,就是从我太爷爷的医书秘笈里偷学来的。我太爷爷自撰的医书里说,点按肾俞穴,可以滋补肾阳;点按内关、大陵二穴,可以宁心安神定志;捻少府、神门二穴,有升阳固脱之作用;点揉肝经之太冲穴、肾经之太溪穴可达益肾固精之奇效。” 婷婷笑吟吟地看着钱鸿远说:“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教我学做医生吗?” 钱鸿远叹口气说:“我之所以说这么多,只不过是想告诉你,我这个绝招,是我太爷爷独创的,只有他的医书上才有记载,任何资料上都是找不到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你知道,别人绝对不可能找到这方面的资料。金田川即便再学识广博,也绝不可能知道这个秘方,并且把它写进小说里。” 婷婷一愣,倏然起身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怀疑我跟金田川有什么关系,所以把你我之间这么隐私的床第之事,也告诉他了,是不是?” 钱鸿远也站起身,大声道:“不,我没有怀疑你跟他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我只是怀疑,那篇署名金田川的小说《隐藏在枪声背后的杀机》,其实是你写的。” 婷婷脸色一变,道:“你胡说什么,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写小说了,哪里还写得出如此精彩的作品?再说了,如果是我的作品,为什么会署上金田川的名字?” 钱鸿远盯着她看了好久,最后拉住她的手,轻叹一声说:“婷婷,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握在金田川手里,受到了他的胁迫?” 婷婷浑身一颤:“没有,我、我会有什么把柄落到他手里?” “婷婷,你不要骗我了。今晚我在金田川的电脑里恢复那个声音文件时,无意中发现了他的一个加密文件夹,我悄悄拷贝到自己手机里,解密后才发现,那个文件夹里保存着数十张女人的裸体照片,拍摄对象,有你现在杂志社的女同事,也有已经离职的女编辑,最让我吃惊的是,这其中居然也有你。” “不、不,别再说了,求求你别再说了。”婷婷宛如被一颗无情的子弹击中心脏,瘫坐在沙发上,痛苦地掩面而泣,“梅怡说得没错,金田川根本就配不上作家这个称号,他是个畜生,他是一头披着羊皮的恶狼……” 在婷婷断断续续的泣诉中,钱鸿远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三年多前,在文坛崭露头角的推理小说女作家卓婷婷被金田川招聘为《新推理》杂志编辑。 刚到杂志社工作不久的一天晚上,婷婷加班后刚走出杂志社大楼,就被一个持刀歹徒挟持。 歹徒将她带到旁边一间废弃的屋里,脱光她的衣服,将她手脚绑起,正要凌辱她,恰好被路过的金田川发现。 金田川奋力赶走歹徒,自己也受了轻伤。 婷婷十分感激,说自己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报答主编的救命之恩。 金田川似笑非笑地说:“如果你想报答我,就给我写一部好小说,在咱们杂志上连载吧。” 婷婷为了报答主编的救命之恩,就真的把自己最新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拿出来在《新推理》杂志上刊登。 谁知杂志出版之后,这部小说的作者名字竟变成了金田川。 她这才明白金田川说的“给我写一部好小说”的意思,原来是想要自己当他的枪手啊。 她感觉十分气愤,冲进主编室去找金田川。 金田川忽然翻了脸,拿出一叠照片甩给她。 她一看,顿时呆住,那些照片竟然全都是那晚她被歹徒脱下衣服后有人偷偷躲在旁边拍下的镜头。 金田川皮笑肉不笑地说:“如果你不想这些照片在网上流传,那咱们就签一份为期三年的合同。合同期内,你每年要给我写一部长篇小说,署上我的名字出版。三年后,合同到期,这些照片就还给你。” 婷婷无奈之下,只得含泪在合同上签了字。 后来她无意中了解到,编辑部其他两位女同事,也都遭到了与她相同的胁迫,无偿地做了金田川的枪手。 她这才明白,那天晚上出现的歹徒,其实是金田川请来的,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金田川设计的一个阴谋。 金田川这位著名小说家,其实自己从来没有创作过一部像样的作品,他每年出版的两三部新作,都是他使用这种卑鄙手段侵占的别人的创作成果。 不久前,三年合同到期,杂志社的其他两位同事都离开了杂志社,金田川立即又招了两位新编辑进来。 而她,却仍然逃脱不了金田川的胁迫。 金田川觉得她有才华有潜力,可以写出更好的小说来,竟然要跟她再“续约”三年,还把她提拔为编辑部主任,以掩人耳目。 婷婷义愤填膺,真恨不得扑上去一把掐死他。 就在她为自己无法摆脱金田川的胁迫而苦恼时,正好无意中发现了梅怡跟她的“情夫”商量要杀人却找不到好方法的秘密。 她当然知道梅怡要杀的人,就是金田川。 她决定帮助梅怡达成心愿,假她之手杀死金田川,自己也可以得到解脱。 首先,她把自己最近为金田川撰写的这部长篇小说稍微改动一下,赶在小说出版之前,以一个网友的名义,抢先在网上发表。 等金田川的小说出版之后,又立即以网友的名义揭发金田川抄袭,此举果然在推理小说文坛引起轩然大波。 如此一来,日后金田川经受不住抄袭丑闻的打击而“自杀”,就让人信服了。 此后,她又精心构思写作了好几部以出轨妻子处心积虑谋杀丈夫为题材的中短篇推理小说交给金田川。 她知道金田川每次拿到稿件,都要打印出来用自己的语气修改一遍,然后叫梅怡把修改稿录入电脑。 梅怡一定会读到这些对杀人诡计描写得无比详尽、简直可以用来当作杀人指南的小说。如果她真的在为意欲谋杀亲夫却苦无良策而烦恼,那这些小说中新颖原创简单易行而又没有公开发表过的“杀人诡计”,无疑将对她起到雪中送炭的作用。 果然,她成功了。梅怡最后挑选了那篇《隐藏在枪声背后的杀机》作为模仿对象,设计杀死了金田川。 按照婷婷原本的计划,如果梅怡计划成功,警方接受了金田川开枪自杀这个说法,那最后就不用她出面了。 谁知梅怡临时更改计划,把朱胖子拉了进来,结果画蛇添足,反而遭到警方强烈怀疑,伪造的自杀死亡不成立了,为了不让警方继续深入调查最后牵扯到自己身上,最后关头,婷婷只好亲自出马,揭穿了梅怡的杀人诡计。 明白真相后的钱鸿远,忍不住将婷婷紧紧搂在怀里:“傻瓜,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现在好了,终于摆脱那个恶魔,你可以写自己想写的小说了。现在,我对你只有一个请求。” 婷婷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问:“什么请求?” 钱鸿远说:“我只请求你,以后别再把推理小说,写成犯罪指南,或者杀人教科书。” 第114章 心腹大患(1) 1 “兄弟,救命啊!” 下午五点多,我正在档案室整理档案,忽然接到了马小马的电话。 马小马在电话接通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冲着我喊:“警察兄弟,救命啊!” 我在电话里笑骂:“妈的,你小子发什么神经。” “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有人要杀我!” 我一愣,还没回过神来,马小马又在电话里抢着道:“详细情况见面再说,我在桔园路蓝天餐厅等你。” 不等我发问,他就已“叭”的一声,挂了电话。 这小子,到底搞什么鬼? 我虽然满头雾水,但他在电话里说得那么急促,我自然也不敢不当回事,一边在心里暗骂这小子不厚道,一边跟科长老范打声招呼,出了门,在街边拦了一辆的士,直奔桔园路蓝天餐厅。 马小马是我的高中同学。那时候,我爱写小说,他爱写诗歌,我们成立了一个校园文学社,我是社长,他是副社长。 高二的时候,一场大火夺去了他父母亲的性命,成了孤儿的他只好辍学。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这座家乡城市当了一名警察。 马小马辍学后,为了生活,到处打零工,后来考了个驾照,在一家运输公司做司机,可是没干多久,公司就倒闭了。这个时候,我已经回城工作,经济情况比他好,就借给他一些钱,让他买了一辆报废的夏利出租车,晚上偷偷跑出来拉客。 有一天晚上,他拉了一位从酒店出来的客人。客人下车后递给他一张名片,说看他开车的技术不错,自己单位正缺一名司机,问他愿不愿干。 马小马看了名片,才知道眼前这个秃顶男人名叫胡亚才,是市委组织部部长,这可是管着全市干部的大官。虽然胡亚才言明单位招的只是临时工,可那每个月一千八百块的工资,也比自己摸黑出来担惊受怕地开野鸡车强啊,再说干好了,说不定还有转正的机会呢! 马小马于是满口答应。就这样,他就成了组织部的一名临工司机。 俗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两个多月前的一个深夜,马小马奉胡部长之命,开着单位的奔驰车送一位女同事回家。 返回途中,他在青云路拐弯处撞倒一名骑自行车下夜班回家的制衣厂女工,小车的一只轮胎从女工身上碾过,女工当场毙命。 好在胡部长说马小马晚上开车是职务行为,事故责任由单位承担。最后由单位出面,赔了十几万元给死者家属,了结此事。 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过这件事之后,马小马这名临工反倒受到单位重视,很快就转正,成了单位里一名有编制的正式职工。 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好事啊! 他转正后不久,就在新城区买了房。 更出人意料的是,那晚他开车送回家的那位漂亮女同事,后来竟主动向他示好,跟他谈起了恋爱。 那位女同事名叫岩颜,是一名刚刚大学毕业考进单位的公务员,长得身材高挑,明艳动人。 那天晚上,胡部长带她出来接待上级领导,毫无酒量的她被灌得酩酊大醉,最后只好由马小马开车送回家。 第二天她清醒过来,知道马小马为了送自己回家,在返回的路上出了事故,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从此对他青眼相看,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那么一层关系。 按理说,这小子现在要工作有工作,要房子有房子,要女朋友有女朋友,正是春风得意之际,怎么会突然失魂落魄地在电话里冲着我喊“救命”呢? 我赶到蓝天餐厅时,马小马正坐在一张靠近角落的桌子上等我。我一屁股坐在他前面,没好气地问:“你小子神神道道地,到底搞什么名堂?” 马小马脸色苍白,目光游移不定,看见我就像看见救星降临,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勇哥,有人要杀我!” 我皱皱眉头,四下里瞧瞧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要杀你?” “我不骗你,是真的有人想要杀我。” 马小马见我不相信,就给我说了他最近遇上的两次死里逃生的经历。 马小马有个坚持晨练的好习惯。 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他就要沿着街道跑上几公里,来到郊区一幢废弃的烂尾楼前。因为人迹罕至,烂尾楼前的空地上长满青草,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大草坪。 他每天早上都要在这块草坪上打几趟五步拳,然后再跑步回家。 上周五的早上,他照例在烂尾楼前的草地上打拳,突然从七层高的烂尾楼上落下一块大石头,砰的一声砸在他半秒针前站过的地方。 如果不是他正练到一个换步跳闪的动作,刚巧避了开去,只怕早已被砸倒在地。 那石头比篮球还大,当然不可能是风吹落的,一定是有人躲在楼顶故意推落下来的。 马小马气呼呼跑上楼顶,阳台上空荡荡的,并不见人。正自奇怪,忽听楼下有些响动,探头往下一看,却见有一个男人,正从另一边楼梯口跑出来。 他只居高临下地看到一个背影,瘦高个子,长发凌乱,好像跛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的。 他又急忙追下楼,却早已不见对方人影。 看着草地上那个被石头砸出的脸盆大小的泥坑,马小马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第二件事发生在今天下午。 马小马开车送胡部长到一个水利工地开现场工作会议。车停好后,马小马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睡了一觉。 后来胡部长打电话给他,说自己要吃完晚饭才回去,叫他先回单位,晚上再来接他。马小马就开着车回单位,谁知途中刹车失灵,差点撞上一辆迎面驶来的大卡车。 他下车检查,才发现奔驰车的刹车被人动过手脚。 他把车开回水利工地一问,才知道自己的车停在路边的时候,确实有人靠近过。再一打听,靠近过自己车子的人,正是一个长发瘸子。两次都是这个长发瘸子捣鬼,要是自己稍有大意,只怕早已成了冤死鬼。 看来确实是有人故意想要害自己性命!想明白这点之后,马小马不由得遍体生寒,急忙打电话向我求救。 我喝了口茶说:“遇上这种事,你打电话给我也没用啊,你应该正式报警才对。” 马小马苦着脸说:“兄弟,报警得讲证据,那个瘸子虽说差点两次要了我的命,但我手里一点证据没有,贸然报警,警察也不会理我。再说你不就是警察吗?” 我说:“我是警察没错,可我不是干刑警的,我在公安局只是个管档案的民警。” 马小马说:“那还不是一样的,在我眼里,反正你们都是警察,你们都得为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保驾护航。” 看着他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只有叹气的分儿。谁叫咱摊上这样一位鸟人做朋友呢? 我瞧着他问:“你想叫我怎样帮你?难道想请我做你的保镖,24小时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马小马说:“那倒不用。只要你帮我查出那瘸子是谁,为什么要害我,就行了。只要知道他的来历,我就有法子对付他了。” 我想了一下,点头应承说:“好吧,那我就私下里帮你调查调查。但有一条,你小子现在可是你们单位领导身边的红人了,手里边不差钱,这调查费嘛就不收你的了,但跑腿的车马费,你得给我报销。” 马小马说:“行,没问题。” 我立马进入角色,像个真正的神探一样,掏出一个笔记本,边记边问:“请你好好想一想,最近可得罪过什么人?你觉得会有谁想要害你?” 马小马皱起眉头想了一下道:“我想来想去,觉得对我怀有如此恨意的人,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阿惠这个臭婆娘。” 阿惠是马小马的前女友,曾经跟他同居过两年。 自从马小马在单位里泡上那个漂亮的女公务员之后,就把她甩了。 马小马说:“前几天我和岩颜逛街时,曾碰到过阿惠。我总觉得她看我和岩颜的表情有点怪怪的。她说她现在也找了个新男朋友,在城区一带很吃得开。听她的口气,莫非是故意找个街头混混做男朋友来报复我?” 我合上笔记本说:“这是条线索,我会去查一查的。” 2 阿惠在金华大酒店当领班。我找到她时,她刚下夜班。我请她到街对面的大排档吃宵夜,她欣然答应。 阿惠鼻尖上有两点雀斑,长得不算漂亮,但性格开朗,十分爱笑,与人交谈,总是未言先笑,给人的感觉是个非常阳光的女孩子。 我问她:“你有新男朋友了?” 阿惠格格地笑道:“你怎么知道的?是听小马说的吧?告诉你,我是骗他的,我现在根本没有男朋友。跟他分手后,我还想多过几天清净的单身生活呢,怎么会那么快找男朋友呢?” 我问:“那你为什么要骗小马呢?” 阿惠笑道:“谁叫他那天带着他的漂亮女朋友故意在我面前显摆,我心里有气,就骗他说我也找了个好男朋友,故意气气他,好叫他知道本姑娘也不是没人追的。” 我看着阿惠,见她一脸坦然,感觉她不像在骗我。 阿惠喝了一口啤酒,忽然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仔细观察过小马和他那位公务员女朋友,我觉得他们在一起,是不会长久的。” 我“哦”了一声,问:“为什么呢?” 阿惠说:“我看见那个岩颜看小马的眼神,感觉很复杂,绝不是一个女孩子看自己恋人的眼神。我敢断定,她接近小马肯定另有目的。” 我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阿惠说:“是女人的直觉告诉我的。” 我不由得笑起来。我的直觉也告诉我,这个心地单纯的女孩,应该跟小马遇袭的事无关。 于是我对她说:“你知道吗?最近小马遇上了麻烦,好像有人想要杀他。” “真的?竟有这事的事?”阿惠大吃一惊,“他没事吧?” 我说:“还好,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出什么事。”我就把小马两次遇险的事,跟她说了。然后问她:“你跟小马在一起那么久,应该对他很了解。你可知道他跟什么人有过节?” 阿惠是个聪明的女孩,想了一下说:“三番两次想取他性命,这已不是一般的过节了,肯定是与他有什么生死大仇,才会下这样的狠手。” 我点点头说:“也对。可是小马会跟什么人有生死大仇呢?” 阿惠说:“你忘了,他两个多月前不是开车撞死过一个女人吗?” 我说:“那是交通意外,不是已经由他们单位赔钱了结了吗?” 阿惠苦笑道:“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十几万块钱就真的能彻底了结吗?再说了,小马出的那一场车祸,我也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 我说:“也对,这事我得好好查一下。” 第二天上午,我来到城市东郊的青阳山。山下有一大片空地,前些年被一些外地人租下,开垦成了菜地。被马小马深夜开车撞死的那名制衣厂女工名叫朱春花,她的父母亲,就是在青阳山下种菜的菜农。 空旷的菜地上,每隔不远便有一间用石棉瓦搭建的小屋,那是菜农的住所。 我打听到朱春花父母住的棚屋,走近一看,门上却挂着一把大铁锁。找到在旁边菜地上劳作的菜农一问,才知道自从朱春花出车祸死后,她的父母亲便结束了种菜的营生,回陕西老家去了。 我问:“这间棚屋,现在没有人住了吗?” 菜农说:“有啊,现在是歪七住在这里。” 我又打听了半天,才闹明白“歪七”就是朱春花的男朋友,也是这一带颇有点名气的混混。因为他害人的歪点子多,所以大伙都叫他歪七。因为聚众斗殴,歪七被抓去劳教了三个月,不久前才被放出来。出来后才知道女朋友出车祸死了。他一时找不到栖身之所,就在这棚屋里暂时住了下来。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这个歪七,是不是个瘸子?” 菜农说:“是的,他本来不瘸,因为在劳教所跟人打架,左腿被人打折了,所以就成了瘸子。” 我不由得暗自点头,心想:果然是这家伙!又问:“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菜农摇头说:“他这个人从不干正事,白天在外面浪荡,只有晚上才回这里睡觉。” 我谢过菜农,第二天一早,再次来到菜地,那间棚屋门上的大铁锁果然不见了,但木门却被从里面闩上了。 我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动静,估计歪七还在睡觉,就使劲砸了几下门,那门果然吱嘎一声打开了,门里边站着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瘦高个子,长发遮住了两边耳朵,身上只穿着背心和裤衩,再往下看,左脚果然有些异常的弯曲。我断定,这就是歪七。 “妈的,一大清早来敲门,你找死啊。”他一边上下打量着我,一边骂骂咧咧地走出来。 我说:“我找歪七。” 他翻着白眼说:“老子就是歪七。你是谁?老子可不认识你。” 我说:“你不认识我,但你应该认识马小马吧?我是马小马的朋友。” “马小马?就是那个开车撞死春花的家伙?”歪七顿时警惕起来,瞪着我问,“你找老子,有什么事?” 我决定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马小马不久前晨练时差点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到,开车时刹车被人破坏差点车毁人亡,这都是你干的吧?” 歪七满不在乎地说:“是老子干的,那又怎么样?两次都让他逃过去了,算那小子命大,不过老子下次再出手,他可就不会再有这么幸运了。” 我没料到他竟承认得这么爽快,愣了一下,又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歪七撇撇嘴说:“明知故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开车撞死了我女朋友,你不知道吗?” 我说:“交警已经调查过了,那纯属意外。再说马小马已经作出赔偿,了结了此事。” “了结此事?”歪七冷笑道,“一尸两命,这么大的事,能这么轻易了结吗?” 我一怔:“什么一尸两命?” 歪七白了我一眼说:“别给老子装蒜,春花死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我的孩子,这事你们会不知道?这不是一尸两命是什么?杀妻之恨,亡子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我歪七还怎么在道上混?”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问:“是谁告诉你朱春花出车祸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 歪七说:“我刚从劳教所出来不久,就有一个女人打我的小灵通,告诉我说春花死得很惨,肚子里的孩子都露出来了。我当时听了,就发誓要报这杀妻亡子之仇。那姓马的不死,老子绝不甘休。” 第115章 心腹大患(2) 我问:“你认识那个打电话给你的女人吗?” 歪七摇头说:“不认识,她讲的是普通话,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我说:“你被人骗了。你女朋友车祸的处理情况我清楚,她根本就没有怀孕,法医当时进行了严格的尸检,绝不会错的。” 歪七鼓起眼睛瞪着我:“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说:“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总不能不相信交警吧。我在交警大队有熟人,可以带你去看看你女朋友的车祸调查档案。” 歪七死死地盯着我看了老半天,好像是在判断该不该相信我的话。过了好久,才说:“好吧,我先穿件衣服,再跟你去交警队看看。” 我带着歪七来到交警大队,找到一个熟识的交警朋友,调出朱春花的车祸调查档案。 歪七看了里面的法医尸检报告,在“泌尿生殖系统”一栏里,注明有“无怀孕迹象”等字样。 他的气势顿时降了下来,站在那里半天没吭声。 离开交警大队后,歪七心有不甘地说:“虽然春花没有怀孕,但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活着的时候,老子可没少在她身上花钱。” 我自然知道他的心思,说:“行,我就替我朋友做一回主,虽然朱春花的车祸事件已经了结,但基于人道主义责任,可以再给予你两万块钱的赔偿。但是有一个条件,你拿了钱后,再也不准去骚扰我的朋友。要不然他一报警,你刚从劳教所出来,非得又去蹲大牢不可。” 歪七正中下怀,忙说:“行行行,”俯下身写了张纸条给我,“这是我的账号,你叫他把钱打到我的账上。我收到钱,保证再也不会找他的麻烦。” 回去后,我把这事跟马小马说了。 马小马说:“也好,破财消灾,只要他不再来害我,这两万块钱我出了。” 3 破财消灾,这话真是说得一点不错。 马小马往歪七的账号上汇了两万块钱,半个月时间过去了,一直风平浪静,再也没有听到他在电话里向我喊“救命”。 我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 这天早上,我刚到单位打开电脑,忽然从本地论坛上看到一条新闻,说是新城区豪苑小区发生命案,一名年轻男子被人发现在家中中毒死亡。死者名叫马小马,系我市某机关单位司机。据警方初步调查,已排除自杀的可能。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看到这条新闻,我差点惊呆了,赶紧拨打马小马的家庭电话和手机,都没有人接听,看来新闻并非虚构。 我立即打车赶到马小马居住的新城区豪苑小区,看到他位于某栋住宅楼三楼的住所外已拉起了警戒线,现场勘察工作早已结束,但房间门口仍有两名穿制服的警察把守着不让外人进入。 我向两位同行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两人只告诉我死了一个人,大约是昨天晚上九点多发生的事,发现死者被害的是死者的女朋友,其他情况两人却不肯多透露。 我沮丧地走下楼,却看见小区花圃边的水泥台阶上坐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正是小马的新女朋友岩颜。岩颜显然哭过,两只眼睛又红又肿。 我在她身边坐下来,问她:“阿颜,听说小马遇害是你最先发现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岩颜听到我发问,不由得又流下泪来,抽噎了半天,才断断续续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我。 昨天晚上,有一部新电影在市影剧院上映。岩颜买了两张票,来到马小马的住处,想叫他陪自己一起去看电影。但平时对她言听计从的马小马,这一次却拒绝了她。因为马小马是个足球迷,昨晚9点,恰好有一场亚洲杯足球赛。他想留在家里看直播。 岩颜缠了他好久,他也不为所动。到了晚上9点钟的时候,球赛准时开始,马小马也兴奋地从冰箱里拿出下班时买的花生米、啤酒等,做好了把球赛看到底的准备。 岩颜见他真的不肯陪自己去看电影,就气呼呼地摔门而去。她乘电梯下楼后,怒气未消,坐在小区的花圃边上,赌气把两张电影票撕了个粉碎。大约在花圃边坐了半个小时,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提包还放在马小马家里,只好又乘电梯上去。 当她第二次推开马小马的家门时,却意外地发现电视机虽然开着,但马小马却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一罐打开的啤酒倾倒下来,洒了一地。 她吓得差点哭起来,急忙摇晃着马小马的身体问他怎么了,但马小马毫无反应。 她忙掏出手机打120求救。几分钟后,人民医院的急救车来了,医生略作检查,就摇摇头说没救了,已经死了,并且建议她打110报警。 警察赶到之后,立即封锁现场,进行勘察。法医经检验后初步判定,马小马系四次甲基二砜四胺(俗称毒鼠强)中毒死亡,在倾倒的啤酒罐里检测出了四次甲基二砜四胺。 因为晚上9点球赛开始,岩颜离开时,马小马还活着,而岩颜9点半左右再次返回时,马小马已经中毒死亡,所以据此推测,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夜里9点至9点半之间。 后来警方通过走访三楼的其他住户,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马小马住的是一幢电梯洋房,电梯设在走廊东头,走廊西面则是很少人走的楼梯。 三楼楼梯口旁住的是一位钢琴老师,每天晚上都有不少学生到她家里学钢琴,孩子们进进出出的,所以她家的大门一直是开着的。 昨天晚上,有练习完钢琴在门口休息玩耍的孩子看见一个男人低着头从楼梯走上来,直接走进了马小马的家。 那时孩子们刚上完第二节钢琴课,时间应该是9点10分左右。 而该男子走出马小马的住处,从楼梯口离开的时候,孩子们十分钟的下课时间刚好结束,正准备上晚上9点20分开始的第三节课。 也就是说,该男子在马小马屋里足足待了十分钟。 当时走廊里的路灯坏了,孩子们并未看清该男子相貌,只是感觉他长得比较高,身材比较瘦。 这个神秘的男人,在法医推测的马小马死亡的时间段内进入了马小马的住处,种种迹象显示,他极有可能就是在啤酒中投毒毒杀马小马的凶手。 因为楼梯和电梯在两个不同的方向,所以岩颜并没有看见那名神秘男子。 然而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小区门口有保安把守,并装有监控摄像头,事发当时,并没有发现孩子们所说的这名瘦高男子进入小区。 警方怀疑犯罪嫌疑人可能是提前潜入小区,在作案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继续在小区潜伏下来,所以调看了近半个月的监控录相,并且在小区内仔细搜索了一遍,也没有发现该名可疑男子。 小区四周围墙都装有监控摄像头,也没有看见有人翻墙潜入的痕迹。 根据种种线索排查,此人亦不可能是小区内部居民。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9点10分左右,小区里有一个神秘男人从天而降,在马小马家里待了近十分钟,悄悄将一包毒鼠强倒进马小马喝的啤酒里,将马小马毒死之后,又神秘地在四面封闭的小区里消失了。 警方虽经多方调查,但案情并无进展。 不知为什么,一听到“瘦高男子”这四个字,我脑海里立即跳出一个人——歪七。 我忙问岩颜:“那个嫌犯男子,是不是个瘸子?” 岩颜摇头说:“我没见过,所以不清楚,也许要问问警察才知道。” 我立即掏出手机给刑侦大队的刘队打电话。刘队工作之余,爱好写点从警随笔之类的豆腐块,我也喜欢写点小文章,刘队曾跟我一起参加过几次本地作协搞的笔会,一来二去,就跟我混熟了。他知道我喜欢写推理小说,有时遇上什么疑难怪案,总要跑来听听我的分析。 我在电话里问刘队:“涉嫌下毒害死马小马的那个神秘男人,是不是个瘸子?” 刘队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据一个练习钢琴的小朋友说,他确实在黑暗中看见那家伙走路一拐一拐的。” 我心里顿时有了底,说:“我知道那家伙是谁了。”就把歪七曾经两次暗算马小马未遂的事说了。 刘队说:“有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凶手一定就是那个家伙了,你赶紧带我们去抓人。” 4 我带着刘队和几个警察来到青阳山下的那片菜地,歪七住的那间棚屋照例是铁将军把门。我说这家伙只有晚上才回来这里过夜,而且他从马小马手里讹诈了两万块钱,现在又杀了人,还会不会再回这个破地方,就不知道了。 刘队说,咱们先蹲守一夜试试看。于是咱们几个就在不远处的一片黄瓜地里埋伏下来。 天好不容易才黑下来。 夜里11点多的时候,月光下果然有一个高瘦的人影,一瘸一拐地往那间棚屋走去。我悄悄扯一下刘队的衣角:“就是这家伙了。” 就在歪七掏出钥匙开门的那一刹,刘队和几个刑警早已闪电般扑上去,一把将他按倒在地,利索地给他上了铐子。 歪七挣扎着抬起头,看见是我,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妈的,你不讲信用。” 我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不讲信用的是你。小马已经给了你两万块钱了结你女朋友的车祸案子,你为什么还要向他下毒手?为什么还要下毒害死他?” 歪七直起腰来骂:“放你妈的狗屁,老子几时害死他了?老子拿到钱后,就再没有找过他的麻烦。” 我说:“昨晚9点多小马被人毒死在家里,有人看见是你潜入小马家下的毒。” 歪七大叫:“放屁,老子昨天一整晚都在牌场打牌,从晚上7点一直打到今天天亮,除了上厕所撒尿,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牌桌,怎么去杀人?怕是你们见鬼了吧!” 刘队听出了端倪,就瞪着他问:“昨晚你真的通宵在打牌?有谁可以作证?” 歪七说:“驼鸟、山鸡、麻雀都可以给我作证,他们都是昨晚跟我打牌的牌友。还有牌场的老板娘,也可以给我作证。” 刘队把歪七押上警车说:“昨晚你聚众赌博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现在你带我们去找你的牌友,如果能够证明你说的是真话,我们立即放了你。” 歪七把嘴一撇:“去就去,谁怕谁呀。” 结果折腾了大半宿,歪七的几个牌友,牌场老板娘和服务员,都异口同声地证明,歪七昨晚在牌场玩了一个通宵,中间只有上厕所时离开过牌桌,也就三五分钟时间。既然歪七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能够成立,他身上的嫌疑自然就洗清了。 刘队只好开着警车把他送了回去。 马小马的命案,查到这里,最重要的一条线索,便算是断了。 根据目击者的描述,马小马极有可能是被一个个子瘦高、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在夜里9点10分至9点20分潜入家中,在啤酒里投毒害死的。 这个男人极像是歪七,但是现在有充分证据证明,这个人并不是歪七。那这个无论身高身型还是身体残疾部位,都与歪七十分相似的男人,到底是谁呢? 最让人百思不解的是,马小马所在的小区并没有一个这样的男人,这个男人应该是小区外面的人。可是这个人又是怎样在保安和摄像头的重重监控之下,不留痕迹地潜入小区,犯案之后,又是如何神秘消失的呢?这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马小马前任女友阿惠说过的两句话。第一句是“肯定是与他有什么生死大仇,才会下这样的狠手”。 是的,如此处心积虑下毒杀人,如果不是对马小马怀有深仇大恨,是很难做到的。 可是马小马只是个单位里的小车司机,几乎没有可能与人结下如此生死大仇——唯一的可能,还是那场车祸,只有在那场车祸中,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才因为自己的过失,用自己驾驶的小车“杀”死了一个人。 虽然破财消灾,已与死者的父母及男友花钱了结此事,但谁敢担保不会还有别的什么人要为死者报仇呢?所以马小马的命案,我觉得还是要从那桩车祸查起。 我想起阿惠说的第二句话是“小马出的那一场车祸,我也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 当时我听到这话,并未往心里去,现在想来,这话似乎大有深意。是不是阿惠早就发现了什么端倪?我立即去找阿惠了解情况。 阿惠正在上班。她显然早已知道小马的死讯,看见我,眼眶就红了。 我把她叫到酒店外面的走廊,问她:“上次你对我说,小马出的那一场车祸,你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阿惠告诉我,她这所以这么想,只是因为一件事。马小马开车撞死制衣厂女工朱春花的那天晚上,阿惠上晚班,直到半夜才回家,所以马小马开车撞人的详细情况,她当时并不是很了解。但是她知道当晚有一场英超联赛,曼联对阿森纳,从晚上10点踢到11点半。 马小马开车撞人的时间,是在当晚11点50分左右,在他送醉得不省人事的岩颜回家后返回单位的途中。 那晚胡部长带岩颜去陪上级领导吃饭的那家酒店,是位于远郊的林泉山庄,从林泉山庄到市区的那一段路烂得厉害,从那里开车送岩颜回到市区住处,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马小马送岩颜到家后,开车返回单位,约半个小时后,在青云路拐弯时出了车祸。 算上其他一些耽搁的时间,马小马至少在晚上10点钟,就已经在开车送岩颜回家的路上。 出了车祸之后,交警将他扣留在现场至少忙到第二天凌晨2点才允许他回家。 也就是说,当晚从10点至凌晨2点,这段时间他都在路上,那场从晚上10点踢到11点半的英超联赛,他是没有可能看到直播的。 但是就在第二天中午,电视体育频道重播这场赛事,阿惠叫马小马看时,马小马却随口说了一句:“早看过直播了,0比0踢平,真没劲!” 阿惠告诉我说:“对于小马这句话,后来她是越想越觉得蹊跷,球赛直播时,他正在开车送岩颜回去的路上,怎么会……” 我不由得笑了:“这就是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其实也没什么,现在看球赛直播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在手机里看,可以用车载电视看,也可以在收音机里‘听’,不一定非得坐在电视机前才能看。” 阿惠听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第116章 心腹大患(3) 5 在阿惠这里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我决定把马小马出车祸的那天晚上,送岩颜回家的路重新走一遍。我来到岩颜被领导灌醉的那间远离市区的林泉山庄,在山庄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把自己打听到的岩颜位于西城区的住址告诉了司机。 郊外的路坑坑洼洼,果然不好走。出租车颠颠簸簸地行驶了近40分钟,才开上城区主干道。 穿过中心城区,又走了近半个小时,才停在西城区香花街岩颜住处的楼下。 我看看时间,总共花了73分钟。 我问司机:“如果是晚上走这条路,是不是要快些?” 司机说:“当然,晚上车少,最多个把小时就到了。” 我付了钱,走下出租车,看到岩颜住的是一栋临街的商住楼,共七层,一楼是商铺,上面是住宅。 岩颜住二楼。 楼梯口旁边是一家杂货店,看店的是个戴老花镜的胖老头儿。 我进去买了一包烟和一罐饮料,付钱的时候,我问老头儿:“大爷,您这儿二楼住着一个叫岩颜的姑娘,在市委组织部上班,您认识吗?” 老头儿说:“认识,她经常到我这里买东西,怎么不认识?” 老头儿机警地打量我一眼,忽然问:“你是警察?” 我一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老头儿睁大眼睛问:“怎么,几个月前的那场车祸,现在还没调查完啊?” 我有些意外:“您知道那场车祸?” 老头儿点头说:“当时交警来问了我好几遍,我当然知道啦。那天晚上大概是10点半的样子,我刚收了档口关了门,就听见外面有停车的声音,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男人,穿皮鞋走路,一个是女人,穿的是高跟鞋,踏得楼梯橐橐直响,但听脚步有点凌乱,轻一下重一下的,估计女人是喝醉了酒。后来我听到二楼传来开门的声音,才知道是岩颜回来了。过了半个多小时,不,也许有四五十分钟的样子,那个穿皮鞋的男人下楼,发动小车走了。后来听警察说,小车从这里开走不久,就在青云路撞死了一个女人。” 我皱起眉头问:“那个男人扶岩颜上楼后,真的过了四五十分钟才下来?您没记错?” 老头说:“我怎么会记错呢?人老了,落下个失眠的毛病,上半夜我基本上睡不着,手表放在枕头下,每隔一会儿就看一次,一直要捱到下半夜,才勉强有点睡意。” 岩颜是一名单身女子,按照常理,马小马扶她上楼后,为了避嫌,应该很快离开才对,他为什么会在岩颜屋里待那么长时间呢? 那时他还没有跟岩颜谈恋爱,两人还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这就更令人生疑了。难道…… 我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思路豁然打开。我感觉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急忙打车赶到马小马住的新城区豪苑小区。 坐在那天岩颜坐过的花圃边,我仔细观察周围情形。花圃正对着马小马住的那幢楼的电梯间。我乘电梯上到马小马住的三楼,又下到二楼,再下到一楼,一层一层走下来,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从一楼下去,地下还有负一层,是小区停车场。 停车场的出口是小区后门,照样有保安和摄像头24小时监控。 我下到负一层,停车场里空气很闷,除了偶尔有车辆开进或开出,其他时间几乎看不到人。距离电梯口不远,有两间厕所,男左女右。 我犹豫一下,看看四下无人,一闪身,钻进了女厕所,却差点跟一个女人撞到一起。 对方是个穿蓝色工作服的中年妇女,正在打扫卫生。 她看见我,大吃一惊:“你想干什么?这儿可是女厕所。” 看来她是把我当作专门潜入女厕所窥视的变态狂了。我忙说大姐您别误会,我是来调查三楼命案的。 妇女顿时肃然起敬:“您是警察呀!” 我笑笑,问:“这儿的清洁工作,一直是您负责吗?” 她说:“是啊,全归我管。” 我问她在三楼命案发生的第二天早上,她清扫女厕所时,有没有在里面发现什么东西,比如说衣服、发套什么的。 妇女摇头说没有,低头想了一下,又说不过那天早上我来打扫时,发现女厕所有个蹲位似乎被烟熏黑了,我用清洁剂擦了好久,才勉强擦干净。 “真的?在哪里?”我不由得精神一振。 她忙把我带到最里面一间被矮墙隔开的格间,里面本该是白色的蹲便器和小半截贴有瓷砖的墙壁,果然泛出淡淡的黄色,一看就知道曾经被烟熏过。 我直起腰来,心中疑团豁然解开。我走出停车场,掏出手机给刑侦大队的刘队打电话:“刘队,马小马被毒杀的案子,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刘队在电话里呵呵一笑:“我们刚刚也已经查清了凶手的身份。” 我一怔:“这么巧?” 刘队说:“你现在赶紧去市委组织部吧,咱们在那里汇合,然后一起把凶手找出来。” 一听他提到“市委组织部”这个地点,我就知道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打车来到组织部门口时,刘队正好带人赶到,我们一起走进组织部。刘队让组织部长胡亚才把岩颜等几个与马小马案有关的人叫到了会议室。 大家坐定之后,刘队瞧瞧我说:“小岳,既然你也已经知道了真相,那就还是由你来解开这最后的谜团吧。” 6 “好的,谢谢刘队给我一个当神探的机会。” 我站起身,环视众人一眼,开门见山地说:“在马小马这桩命案中,最离奇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那个杀人凶手瘦高男子,为什么会来无影,去无踪?难道他真的会无形隐身术?不,我当然知道一个人绝不可能在小区里凭空消失,我猜想他一定使用了什么障眼法,也许真凶就在咱们眼皮底下,咱们却看不见他。其中凶手最有可能使用的手法,就是化装。凶手以不会让人起疑的真实面目进入小区,然后躲在小区某个无人的角落,比方说厕所等地方,将自己化装成歪七的模样,投毒杀人之后,再躲起来卸掉身上的装扮,恢复本来面目。这样一来,小区门口的摄像头自然拍不到那个走路一瘸一拐的‘瘦高男子’的任何影像。但是凶手所用的化装道具,包括衣服、假发、鞋子等,应该要用一个不小的包包才能装得下。后来我查看过小区门口的监控录像,案发后直到第二天,并没有一个拎可疑包裹的人出去过。所以我猜测,凶手化装用的道具一定还留在小区里。我在小区的每个角落,包括男女公厕,都找了一遍,并没有找到可疑的物品。最后,在小区地下停车场一间极少有人去的女厕所里,我听打扫卫生的女工说,命案发生的第二天早上,她在那间厕所里发现了很明显的烟熏痕迹。我立即就想到,凶手在作案之后,躲在厕所里将所有使用过的化装道具付之一炬,所以再也找不到任何证物。” 胡部长忍不住好奇地问:“既然知道了凶手作案的手法,那么凶手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杀小马呢?” “处心积虑投毒杀人,非有深仇大恨,不会如此狠下杀手。而马小马唯一与人结下生死大仇的,只有被他开车撞死的那名制衣厂女工朱春花。难道这案子,是车祸死者朱春花的亲人干的?我乘坐出租车,把马小马撞人那晚的行车路线重走了一遍,结果竟有意外发现。那天晚上,马小马开车送喝醉酒的岩颜回家。他将她扶上楼后,因为岩颜是单身女子,按照常理,为避瓜田李下之嫌疑,他应该在安顿好岩颜之后尽快离开。但是马小马却在岩颜房里逗留了至少四五十分钟,就算要照顾一下酩酊大醉的单身女同事,也不至于耽搁如此之久。所以我就大胆地推测,他一定在那个时间段里做了什么。” 胡部长问:“那你说他做了什么?” 我看了低头不语的岩颜一眼,叹了口气说:“马小马在那时,强奸了岩颜。” 此话一出,众人为之一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岩颜望过去。 我喝了口水,最后说:“所以我要说的是,杀死马小马的凶手,就是要为自己报失身受辱之仇的岩颜。” 这句话,就像一柄利剑,直插岩颜的心窝。 她忽然手捂胸口,痛苦地弯下腰去,双肩耸动,尖声哭叫道:“别说了,别说了……是我杀的,是我杀的……马小马他、他不是人,他是畜生……” 几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岩颜被胡亚才强行拉去林泉山庄陪上级领导吃饭,结果被别有用心的领导灌醉,连自己是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她清醒过来,发现下身有血迹,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被送自己回家的人凌辱了。但昨晚她醉得厉害,根本不知道送自己回家的人是谁。 直到强撑着回单位上班,听说了马小马出车祸的事,她才知道昨晚令她蒙羞受辱的人,就是马小马。 她不敢报警,自己刚刚考上公务员就爆出这样的丑事,以后还怎么在单位立足? 但她又实在忍不下这蒙羞受辱之恨,于是决定找马小马这个衣冠禽兽报仇。 她一面假装跟马小马谈恋爱接近他寻找机会,一面给刚从劳教所出来的朱春花的流氓男友歪七打电话,说朱春花被马小马撞死时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怂恿他找马小马报杀妻亡子之仇。 头脑简单的歪七果然中计,连续两次暗算马小马,可惜都未成功。 后来她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歪七突然偃旗息鼓,不再找马小马的麻烦了。 已被仇恨蒙蔽心智的她决定自己动手报仇。 第117章 心腹大患(4) 她知道马小马有边看球赛边喝啤酒的习惯,马小马观看亚洲杯足球赛的那天晚上,她趁马小马全神贯注看球赛的机会,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包毒鼠强掺进他打开的一罐啤酒里,然后立即起身离开。 十分钟后,她在地下停车场的女厕所里换好衣服,戴好假发,化装成歪七的模样——她本就身材高挑,要化装成身形瘦高的歪七,自然不难——她故意从楼梯口走上去,为的就是要让那些学习钢琴的孩子看到“歪七”进入马小马家的身影。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嫁祸给歪七。 她化装成歪七进入马小马屋里之后,发现啤酒罐倒在桌上,啤酒洒了一地,而马小马早已口吐白沫,倒地身亡。 她知道已经大功告成,立即下楼,换回自己的装扮,并将化装道具付之一炬…… 听完岩颜的哭诉,我不禁有几分得意。 她的作案经过,竟与我的推理完全吻合。 7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听岩颜自述完作案经过后,刘队的两条眉毛却拧在了一起,盯着她问:“你给马小马投下的毒药,真的是毒鼠强?真的是掺进了啤酒里,没有洒到别的什么地方?” 岩颜脸上泪痕未干,轻轻点了一下头说:“是的,我用的确实是毒鼠强,因为这是所有剧毒药品中最容易买到的,夜市地摊上到处都有得卖。我确实把那一小包毒鼠强全都倒进了那一罐啤酒里,一点也没洒到别的地方。” 刘队的眉头皱得更紧:“这就怪了。据法医尸检后得出的结论,马小马确系毒鼠强中毒死亡,这一点没错。可是在他毒发身亡之时,胃里只有一些花生,并没有啤酒。” 岩颜一怔:“什么?难道他没有喝啤酒?” 刘队点点头说:“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判断,确是如此,桌上打开的那一罐啤酒,他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口,就已经因剧毒发作痛苦挣扎而打翻在桌上。” “等一下,”我打断他的话问,“我没听明白你的意思,马小马还没来得及喝毒啤酒,就已经中毒身亡,这是怎么回事?” 刘队瞧我一眼,说:“年轻人,你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因为不但啤酒里有毒,而且连花生米上也有毒,而且也是毒鼠强的毒。” 我更加疑惑了:“可是岩颜刚才已经说了,她只在啤酒里下了毒,并未在其他地方下毒,花生米里怎么会也有毒鼠强的毒呢?” “这就是这个案子最吊诡的地方了,岩颜只在啤酒里下了毒,那一袋花生米怎么会也有毒呢?”刘队扫了大伙一眼,说,“警方经过调查得知,马小马有边看球赛边吃花生米下啤酒助兴的习惯,每逢晚上有球赛,他都要在上班时间提前买好花生米和啤酒。他买啤酒和花生米的地方,通常都在单位对面不远的那家超市。为什么选在那家超市买东西呢?因为顺路。他开车接送领导的过程中,瞅个空子,就可以跑进去买到花生米和啤酒,放到车子后面一排座位下边,等下班后,他就可以拎着东西骑上自己的摩托车赶回家看球赛。马小马是个超级足球迷,他的这个习惯,单位里很多人都知道。他中毒死亡那天所吃的花生米和啤酒,也就是这样买的。” 我说:“这也没什么问题呀,他上班抽空买好花生米和啤酒放在车上,下班后拎回家边看球赛边吃,这很正常啊。可那袋花生米,怎么就变成毒花生米了呢?” 刘队背负双手踱着步子说:“据我们调查,置马小马于死地的那袋花生米,是他死亡的当天下午,开车去接在市委开会的胡部长时,顺道在那家超市买的。当然,他不可能从超市买回一袋毒花生米,一定是后来有人用一袋毒花生米把他买的花生米掉包了。我们再来看一看他那天下午的行动过程,他先将花生米和啤酒用超市赠送的塑料袋装着,放在小车后排座位下面,然后再去市委接参加完会议的胡部长。回单位后,就到了下班时间,他拎起自己买的食品,锁上车门,就直接回家了。所以我要说的是,如果真的有人用事先准备好的毒花生米,替换掉了他买的花生米,那么我认为,有机会作案的人,只有一个。” 听到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胡亚才望过去。 马小马买好食品后,只有他坐过那辆车,他当然也是唯一一个有机会掉包花生米的人。 胡亚才的额头上不禁渗出汗珠,恼火地道:“你们看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杀死小马的。” 刘队忽然转过身来,目光像利剑一样直盯在他脸上:“不,你就是杀死马小马的真凶。” 胡亚才浑身一震,目光游移不定,脸上却故作镇定,说:“你、你开什么玩笑,我跟小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下毒害他?” 刘队说:“最近我们因为另一桩案子调看距离岩颜住的香花街不远的一个交通摄像头的摄录资料时,意外地发现那天晚上开车送喝醉酒的岩颜回家的司机,并不是马小马,而是你,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那天深夜在青云路撞死人的人是你,马小马只不过是你找来的替罪羊。” 听到这里,我忽然明白过来,难怪阿惠说马小马的那场车祸出得蹊跷,原来那天晚上马小马确实一个人在家里看球赛。也许就在他刚看完球赛不久,就接到胡亚才打来的电话,说自己撞死了人,叫他去顶罪。 胡亚才辩解道:“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也应该感谢马小马才对。现场车祸已经过去那么久,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摆平,难道我会选在这个时候杀人灭口不成?” 刘队摇头说:“不,你杀他,并非杀人灭口,而是另有原因。” 原来警方经过暗中调查,发现马小马“撞人”后不久,胡亚才就通过暗箱操作,违规将他转为了单位正式职工。 而且最近这位胡部长的银行账户先后分三次,将总共60万元人民币打到了马小马的账户上。胡亚才一向爱财如命,怎么会轻易将如此巨款打到一个司机的账户上呢? 所以警方怀疑胡亚才撞死人的把柄落到马小马手里后,遭到了马小马的勒索。 胡亚才怕他没完没了地纠缠自己,最后不得不向他痛下杀手。听完刘队的分析,胡亚才脸色煞白,一屁股瘫坐在会议室的沙发上。 他终于痛苦地低下头来,咬牙切齿地道:“不错,马小马是我杀的。有句古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是他得寸进尺没完没了地纠缠,几乎把我逼上绝路,我若不杀他,今后便再也没有安宁日子过了。” 据胡亚才交待,他刚拿到驾照不久,那天与岩颜去郊外林泉山庄吃饭,他早早的就把司机马小马打发回去,说晚上自己开车就可以了。 谁知他那天喝醉了,送岩颜回去之后,大约夜里11点半的时候,在青云路拐角处撞死了一个女人。他惊出一身冷汗。 现在全国上下对醉驾都抓得极严,一旦事发,他丢官不说,而且还要坐牢。 他不想因为一次醉酒驾驶而身败名裂,于是立即打电话叫马小马过来替他顶罪,并且保证对死者的所有赔偿都会由单位支出,绝不让马小马出一分钱,而且只要将此事顶过去,就可以立即解决他的编制问题。 马小马做梦都想成为组织部的一名正式职工,没有多犹豫,就答应了他。 好在青云路比较偏僻,深夜里少有人车经过,十来分钟后,马小马就骑着自己的摩托车赶到了事发现场。 胡亚才交待他几句,就骑上他的摩托车离开了车祸现场。 马小马待他走远之后,才掏出手机报警,说自己撞死了一个人。 胡亚才脱罪之后,果然没有食言,不但以单位的名义给马小马作出赔偿,还动用非常手段,将马小马由一个临工转为了正式工。 他本以为这件事就此了结,正为自己的高明手段洋洋自得之时,马小马却忽然跑到他的办公室,说自己在新城区看中了一套房子,但首付太贵,自己还差二十来万,想请胡部长帮帮忙。 胡亚才一听这话,即知他是在讹诈自己,但因把柄捏在他手里,只好点头答应立即转二十万元到他账户上。 谁知没过几天,马小马又找他说房子装修和添置家具,还差二十万。 胡亚才只好又往他账上打了二十万。 这一回,胡亚才严厉警告了马小马,叫他不要逼人太甚,凡事应适可而止,否则他绝不会有好果子给他吃。 哪知未过多久,马小马又跑来向他诉苦,说撞死的那个制衣厂女工有个流氓男友要杀他为女友报仇,为了不让事情搞大牵出胡部长,他已答应再赔偿那个流氓二十万元。 胡亚才自然知道他又在讹诈自己,更知道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自己会被这个贪婪的家伙逼上绝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彻底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他知道马小马有晚上边看球赛边吃花生米喝啤酒的习惯,也知道他是在哪家超市买哪种花生米,于是他就事先买好一袋花生米,拌上从夜市地摊上买来的毒鼠强,制成一袋毒花生,再将袋口按原样封好,放在自己的手提包中。那天他看见马小马放在车座下的花生米,知道机会来了,就趁马小马全神贯注开车之机,悄悄将花生米掉了包…… “原来是你这个畜生……” 岩颜听到这里,方知那天晚上开车送自己回家,强暴自己的人,并不是马小马,而是这位人面兽心的胡部长。 她气得面颊通红,浑身发抖,忽然冲上前去,猛然踹出一脚,尖尖的高跟鞋狠狠地踢在胡亚才裆部。 胡亚才“哎哟”一声,手捂裆部,顿时直不起腰来…… 第118章 千里寻踪(1) 1 这是一个周日的傍晚,落日余晖染红了江面。 江边的沙洲上芦花飘絮,漫天飞舞,宛如冬日飘雪。 江水边的小马扎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垂钓者。 年长者五十多岁年纪,头发已经花白。 年轻者二十三四岁,戴着一副金边半框眼镜。 不远处的江堤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 习习江风,送来阵阵凉爽。 忽然,年轻人的浮漂猛然往下一沉。年轻人大喜,立即起身,欲提钓竿。 年长者忙用眼神制止。年轻人只得耐着性子坐下,白色浮漂沉下去又浮起来,起起伏伏,仿佛是在戏弄他。数分钟后,浮漂猛地往下一沉,再也没有浮起。 老者喝道:“起钓!” 年轻人起身收线,一条大鱼随着钓钩浮出水面。 老者语重心长地说:“这钓鱼跟做生意是一个道理,不到最后关头,千万不能亮出自己的底牌。” 年轻人钦佩地点点头,说:“爸,我知道了。” 父子俩又在马扎上静坐片刻,老者觉得一阵尿急,放下钓竿,起身往后面的芦苇丛中钻去。 年轻人抬头看天,太阳已经落到山背后,天色渐渐暗下来。 他起身收拾钓具,准备打道回府。收拾完毕,却不见父亲小便回来。 他回身望一眼,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到处白絮飘飞,根本看不到人影。 他又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父亲回来,对着芦苇丛叫了两声,无人回应。 他觉得有些奇怪,放下手中的钓具箱,往芦苇丛中寻去。 风吹芦苇,四周响起可疑的沙沙声,年轻人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 前行不远,忽然看见前面芦苇倒伏一片,一个人仰躺在草丛中。 年轻人大吃一惊,跑上前一看,那倒在地上的,正是他父亲。 他父亲喉咙已被利刃划开,鲜血流了一地。 年轻人几乎惊呆了,叫声“爸”,正要扑上前去,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扭头看时,一条黑色的人影已闪电般朝他扑来,一柄尖利的水果刀猛然扎进他胸口。 年轻人一个踉跄,侧倒在父亲身旁。 黑影蹲下察看,确认这一对父子都已经断气,这才站起身,身形一闪,又没入无边无际的芦苇荡中。 天色就在这一刻,完全暗下来。 2 星期一早上,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还没起床,就接到了助手文丽打来的电话,说是市局值班员刚刚接到一位渔民报警,在北门口长江边的芦苇丛里发现了两具尸体,看起来像是被人杀死的。 范泽天立即从床上跳起来,一面穿衣一面对文丽说:“你先带人去现场看看,我马上就到。” 范泽天驱车赶到北门口时,文丽早已带着一帮同事在那片芦苇丛里忙开了。 范泽天上前看了现场,死者为一老一少两名男性,老者五十五六岁年纪,咽喉处有一道刀痕,年轻男子二十四五岁,胸前插着一把水果刀。 四周折断的芦苇凌乱地倒伏着,脚下齐膝深的杂草已经被踩踏得一片狼藉。 法医老曹一边扯着手上的白手套一边报告说,两名死者,老者被一刀割喉,年轻的被一刀刺穿心脏,凶器还留在年轻死者身上,从创口判断,割断老者喉咙的,应该也是这把水果刀。 范泽天说,既然是同一把凶器,那么杀死二人的,也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了。 老曹点点头说,从尸体下面杂草倒伏的顺序来看,最先被杀的应该是老者,两人遇害的时间差距应该不大。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致在昨天傍晚5点至7点之间。其他详细情况,要等尸检之后才有结果。 范泽天转身问女警文丽:“现场有什么线索?” 文丽说:“年长的死者裤子拉链尚未拉上,身下有尿滞,估计是在芦苇丛中小便时被凶手从后面用刀割喉而死。年轻死者应该是走进芦苇丛寻找老者时,遭到凶手突袭,被一刀刺中胸口。江边有两个钓具箱,我们初步判断,死者二人应该是到这沙洲上来垂钓的。那边江堤上停着一辆黑色小车,不知道是不是死者的,尚需进一步调查。刀柄上没有找到任何指纹,凶手要么是戴着手套作案,要么是作案后擦拭过刀柄。地上长满杂草,基本没有可能提取到凶手的脚印。” 范泽天皱皱眉头:“那就是说,凶手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线索了?” 文丽点点头:“目前是这样的。” 范泽天一边察看现场,一边问:“死者的身份搞清楚了没有?” 文丽说:“小李正在调查。” 正说着,刑警小李在那边叫起来:“范队,快过来看一下。” 范泽天急步走去,小李从两具尸体边站起身,递给他两张身份证,说是在死者身上的钱包里找到的。 范泽天一看,那老者名叫林威龙,年轻人名叫林继宗。 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说:“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在电视和报纸上见过的威龙地产的老总啊!” 今年55岁的林威龙是四川南充人,泥瓦匠出身,中年时候,带着村里几个年轻人在中俄边境满洲里做建筑工,掘到人生第一桶金,后来来到湘鄂边城青阳市,从小包工头做起,一直做到今天房地产公司老总,身家有多少个亿,谁也说不清楚。 两年前,林威龙在山底湖边做了一个名叫“龙廷别墅”的高档楼盘,刚一上市,就销售一空,目前“龙廷别墅”第二期已经开工在建。这个项目,被业内人士誉为高档住宅的经典之作。 林威龙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林穆,今年28岁,二儿子就是死在他身边的林继宗,今年24岁。 文科出身的林穆在父亲的公司做企业报主编,负责公司的对外宣传工作。 而他的弟弟林继宗则颇受父亲器重,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威龙地产的总经理了,据说林威龙早已内定他做自己的接班人。 文丽从林威龙手机里翻出他的家庭电话号码,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他老婆。 他老婆在电话里说,他老公和儿子继宗昨天下午开车出去钓鱼,一直没有回家,打手机也没人接听。 文丽看看停在江堤边的那辆黑色轿车,问他们开的是不是一辆黑色奔驰,并且说了车牌号。 对方说是。文丽叹口气说:“他们父子俩出事了,你过来看看吧。” 3 下午的案情分析会上,专案组组长范泽天综合各种线索,提出了两个侦查方向: 第一,彻底排查林威龙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从目前警方所掌握的线索来看,不能排除竞争对手为生意上的事买凶杀人的可能; 第二,暗中调查林威龙的大儿子林穆。不管怎样,林威龙林继宗父子被杀,林家偌大的产业毫无疑问将由林穆继承和掌管。从理论上说,他是这桩凶杀案的最大受益人。 第二天,两路人马回到局里向范泽天报告。 林威龙这几年靠卖房子,确实赚了不少钱。不过业内人士都知道,他赚钱并不是靠商场上那些损人利己的歪招,而是靠自己精明的生意头脑。 十多年前,房地产业还没有兴起,他就依靠过硬的人脉,在青阳市以极低的价格拿了不少地皮。十几年后,房价大涨,他再在这些地皮上建房卖房,自然大有赚头。 同时他还兼着青阳市房地产商会副会长的头衔,经常利用自己在商界的影响力帮助同行解决各种麻烦,在圈子里有着极好的口碑。 若问他在商场上有什么你死我活非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的竞争对手,还真找不到,所以商场竞争对手买凶杀人的可能性不大。 再说林威龙的大儿子林穆,他大学毕业后一直在父亲身边工作,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惹恼了父亲,被林威龙发配到公司宣传科主编公司内刊,负责公司对外宣传工作。 而他的弟弟林继宗则借机上位,很快爬上了公司总经理的位置,在公司的地位仅次于老总林威龙。 按常理来说,在这种情况下,林穆是最有可能由怨生恨,对父亲和弟弟产生杀机的人了。可偏偏他又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读文科出身的他喜欢写作,立志想当一名作家,做了内刊主编之后,反而高高兴兴把丢了好多年的文学爱好捡起来,写了一部数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在网上一炮打响。 据警方调查,他对父亲并无怨恨之心,对弟弟也没有嫉妒之意。 最重要的是,案发当天下午至晚上,他都在市作家协会参加一个活动,完全没有作案时间。 调查至此,两条路都被堵死了。 范泽天不禁有些焦躁。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文丽前来报告,说她从凶手留在现场的那把水果刀上面找到了一些线索。 凶手作案用的,是一把一尺二寸长的单刃不锈钢水果刀,这是广东阳江一家刀具厂生产的一种新款水果刀,刚刚上市不到一个月。在青阳市,一共有七家超市可以买到这款水果刀。 文丽走访了这七家超市,经统计,自这个型号的水果刀上市以来,青阳市共卖出73把。 范泽天叹口气说:“要在全市范围内找出这73个买主逐一排查,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文丽笑笑说:“这一点也不难。范队,你忘了,自从年初咱们市出了几桩恶性持刀伤人案后,市局就下发了一份通知,凡在青阳市购买刀具,包括菜刀水果刀,一律要登记身份证。” 范泽天一拍脑袋说:“我还真忘了。” 文丽说:“我很容易就拿到了这73个买刀者的身份证资料,然后逐个排查,最后发现,其中72个人的刀具都还在使用,只有一个叫李桂花的中年妇女,当我查问时,她支支吾吾说把刀弄丢了。而且这个女人跟林威龙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范泽天眉头一扬,说:“哦,还有这样的事?” 文丽说:“林威龙在山底湖边建的龙廷别墅卖得很火,连他自己都留了一间别墅给全家住。而且他趁热打铁,在旁边兴建了龙廷别墅二期,目前楼房刚刚才盖到一半。而这个名叫李桂花的中年妇女,正是龙廷别墅二期建筑工地上的一名煮饭阿婶。” 范泽天问:“她人呢?” 文丽说:“我已经把她带回局里了。” 范泽天说:“走,咱们去会会她。” 李桂花今年48岁,认识她的人都叫她桂花嫂。 桂花嫂丈夫早亡,女儿在外地上大学,为了生计,她跟着一个建筑队打短工,专门负责在建筑工地上给工人们煮饭洗衣。 范泽天把用透明塑料袋包着的凶器放到她面前,问她认不认得这把水果刀。 桂花嫂摇头说不认识。 范泽天沉下脸来说:“你不久前才买的刀,怎么会没印象?” 桂花嫂说:“买这种刀的人又不止我一个,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我买的那一把。” 范泽天问:“那你的刀呢?在哪里了?” 桂花嫂说:“丢、丢了,买回来用了几天就不见了。” 范泽天一拍桌子说:“你知不知道,这把刀就是杀死你们老板林威龙和他儿子的凶器?如果你不想被我们当成杀人凶手,最好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桂花嫂一听这把刀就是杀死林威龙父子的凶器,顿时慌了神,忙说:“我、我认得这把刀,确实是我买的那把。我拿回家时在水泥路面上掉了一下,把刀刃崩了一个小缺口,所以我认得它。不过这把刀并不是我的,是姜军叫我帮他买的。” 文丽在旁边问:“姜军是谁?” 桂花嫂脸色发红,说:“他、他是我的相好,是龙廷别墅二期建筑工地上的一名泥瓦工。那天他说他想买一把水果刀用一下,但他没有带身份证,叫我帮他买。我买了拿回家就给他了。早知道他是拿去杀人,打死我也不敢帮他买刀了。” 范泽天问:“你怎么知道是他杀的人?他跟林威龙有仇吗?” 桂花嫂说:“他当然跟林威龙有仇,他跟林家有夺子之仇。” 4 桂花嫂说,姜军是四川人,平时在工地上只顾埋头干活儿,很少说话,显得心事很重的样子,但他很有正义感。有一次,一个外地民工欺侮她,姜军挥起拳头把那家伙教训了一顿。 桂花嫂因此对他心生好感,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 通过一段时间交往,桂花嫂才知道姜军其实是一个身世凄惨的男人。 姜军原本是四川乡下一个农民,有老婆儿子,有一个幸福的小家。然而25年前的一场灾难,彻底击垮了这个幸福的小家庭。 那一年,姜军三岁的儿子被一个陌生人拐走了,他老婆因此急成了精神病。医生说她是想儿心切,如果再生个孩子,她的病情也许会有好转。 姜军只好又跟精神病老婆生了一个儿子,结果生下来的却是一个重度痴呆儿。 他老婆病情更重,后来在第一个孩子六岁生日那天投河自杀了。 姜军看着自己破碎的家,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儿子。 经过多番打听,他得知拐走自己儿子的是一个走村串户找活儿干的泥瓦匠,而且他还打听到这个泥瓦匠去了中俄边境的满洲里。 他把家里的痴呆儿子交给亲戚照顾,独自一人踏上了艰辛的寻子之路。 第119章 千里寻踪(2) 来到满洲里,他一边在各处建筑工地打零工,一边留心寻找儿子下落。 后来听说那个拐走他儿子的人离开满洲里,到了湖南湖北一带。他经过一番打听,于五年前来到了这湘鄂之边的青阳市。 桂花嫂曾经问过他:“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儿子早已长大成人,就算找到他,你又怎么能认出他呢?” 姜军说:“我有办法。” 他拿出一张过塑的旧照片,照片上有一个两三岁大的小男孩,正光着屁股在河边洗澡。 姜军指着孩子左边肩背处说:“你看我儿子这里有一个青色胎记,而且这个胎记很特别,乍一看,像一个五角星。” 桂花嫂仔细一看,还真是的。 桂花嫂在工地上认识了一个老乡,名叫杜娟。今年26岁的杜娟,是林威龙家里的佣人。 前面已经说过,林威龙就住在龙廷别墅小区,距离桂花嫂所在的龙廷别墅二期工地并不远,她经常跟杜娟相约一起去市场买菜。 桂花嫂听说杜娟还是个大学生,因为找不到工作,才到有钱人家当佣人的,所以很信任她,有什么心里话都跟她说。 有一次,她无意中把姜军寻子的故事也告诉了杜娟。不久后的一天,在去菜市场的路上,杜娟忽然拿出一张照片给桂花嫂看。 桂花嫂一看,这是一个男人在山底湖游泳的照片,照片是从背后拍摄的,在那男人左边肩背上,有一块很醒目的青色胎记,看上去像是一个五角星。 桂花嫂被惊了一跳,问:“这照片你是从哪儿拍到的?照片上的人是谁?” 杜娟说:“这是林家大少爷林穆,是他游泳时我偷拍到的。” 桂花嫂连菜也不买了,急忙拿着照片跑回工地,给姜军看。 姜军一看,人就惊呆了。 旁边的杜娟说了照片上的人的身份。 姜军忽然把照片贴到脸上呜呜大哭起来,边哭边说:“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想不到当年拐走我儿子的泥瓦匠,竟然就是林威龙。” 桂花嫂是个谨慎人,说:“这个,不会是巧合吧?这么大的事,我看还是要想办法确认一下才好。” 姜军问:“那要怎么确认呢?” 杜娟到底是大学生,比他们有见识,说:“现在不是有DNA亲子鉴定吗?听说只要用当事人的几根头发,就可以鉴定出两个人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 姜军明白她的意思,塞给她两百元说:“杜娟姑娘,这事就拜托你了。” 几天后,杜娟来到工地,把姜军从脚手架上叫下来,悄悄塞给他一个小塑料袋。 姜军一看,里面果然装着十几根头发。 杜娟说:“这是我好不容易才从大少爷床上弄到的,你可千万别丢了。” 姜军向工头请了一天假,立即把林穆的头发和自己的头发一起,送到省城一家司法物证鉴定中心。 一个星期之后,鉴定结果出来了,姜军和林穆之间,存在血缘关系。 在这之后,桂花嫂看见杜娟又到工地上找过一次姜军。 然后,就发生了姜军叫她帮忙买刀的事。 桂花嫂吓得哭起来,说:“我怎么知道他买刀是为了去杀拐走他儿子的仇人林威龙啊。要是知道他动了杀机,我说什么也不会帮他。” 5 范泽天带人赶到龙廷别墅工地,没费多少工夫,就把犯罪嫌疑人姜军带到了公安局。 姜军倒是很镇定,一进审讯室,没待审讯员发问,他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招了。 姜军承认林威龙林继宗父子是他杀死的。自打知道当年拐走自己的孩子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就是林威龙之后,他就对林威龙动了杀机。 他经过调查发现,林威龙和二儿子林继宗每个周日下午都会开车去北门口长江边钓鱼。 于是他怀揣着桂花嫂帮他买的水果刀,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躲进了长江边的那片芦苇丛。 等林威龙钻进芦苇丛小便之机,他偷偷从后面蹿出,一手捂住林威龙的嘴巴,一手拿刀往他脖子上轻轻一抹,林威龙就喉管断裂,倒地而亡。 正在这时,恰遇林继宗走进芦苇丛寻找父亲,他不由得恶向胆边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他也一块儿杀了。 当然,作案时他戴了手套,并没有在现场留下痕迹。 案子终于告破,范泽天也松了口气,心想今天晚上终于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谁知晚上他回到家,刚躺上床,手机就响了,文丽在电话里说:“范队,不好了,姜军在拘留室用暗藏的刀片割腕自尽了,医生刚刚来到,证实已经死亡。” 范泽天皱眉道:“怎么搞的,你们抓捕他的时候,没有搜他的身吗?” 文丽说:“搜了,可是他把刀片藏在鞋帮里面,我们没有发现。” 范泽天叹口气说:“看来他大仇得报,心愿已了,早已存了必死之心啊。” 文丽不解地说:“他怎么能说心愿已了呢?不是还没有跟亲生儿子相认吗?” 范泽天就笑了,说:“傻瓜,你说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林穆是做他这个民工的儿子好,还是做亿万富翁林威龙的儿子有前途呢?” 文丽在电话里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刚刚挂了电话,手机又响了,范泽天一看,是刑警小李打来的。 小李说:“范队,情况不妙,我们询问过林威龙的老婆,她说林穆确实是她跟林威龙亲生的。还有,刚刚从法医那边传来消息,他们重新快速比对了林穆和姜军的DNA,结果证实,两者之间不存在血缘关系。” “什么?”范泽天蓦地从床上跳起,“你说的是真的?” 在得到小李的肯定回答之后,他一拍脑袋,猛然明白过来:“姜军很可能是被人利用了,这是林穆一手策划出来的借刀杀人之计。赶紧逮捕林穆,我马上赶回局里。” 范泽天回到市局,行动迅速的小李和文丽早已将林家大少爷林穆铐在审讯室里等着他。 今年28岁的林穆给范泽天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着同龄人少有的成熟和沉稳,甚至是城府。他开门见山地说:“林大少爷,你这一招借刀杀人之计,还真差点把我给骗过去了。” 林穆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什么借刀杀人?我根本听不明白。” “你就别再演戏了,实话告诉你,姜军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了。” “姜军?就是那个杀死我爸和我弟弟的凶手吗?他不是在招供之后自杀了吗?” 范泽天回头狠狠瞪了文丽一眼,文丽吐吐舌头说:“对不起,范队,在拘捕他的时候,我不小心说漏了嘴,把姜军割腕自尽的事说了出来。” 范泽天盯着林穆道:“虽然姜军已经畏罪自尽,但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已尽在警方掌握之中。你在这个案子中所起的作用,我也了然于心。你在家族中受尽父亲的冷落和弟弟的排挤,虽然你表面豁达,内里却早生怨恨之心,甚至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反击之计。直到有一天,你无意中听家里的佣人杜娟说了姜军千里寻子的故事,于是灵机一动,心生一条借刀杀人之计。首先,你请纹身师在自己肩背上‘造’出一块五角星形状的青色胎记,又请人跑到四川,在姜军那个痴呆儿子身上弄来一些头发放到自己床上,故意让杜娟偷去给姜军,由此让姜军确信你就是他失散二十多年的儿子。然后你再悄悄找到姜军,‘父子’相认之后,你怂恿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的姜军去杀死林威龙和林继宗。姜军不知是计,果然孤身涉险,连杀二人。你父亲和弟弟一死,林家偌大的产业,自然尽在你这位大少爷掌握之中。这一招借刀杀人,可真够绝的啊。” “杜娟?”林穆愣了一下,抬头问,“她不过是个佣人,也跟这件案子有关系吗?” 范泽天道:“从目前警方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一颗被你利用的棋子。” 林穆沉默片刻,在范泽天锐利的目光的注视下,终于缓缓低下头去,叹口气道:“好吧,我承认,你说得不错。我和姜军‘父子’相认之后,我骗他说,林威龙当年年过三十仍然没有孩子,于是在乡间揽活儿时,顺带着把刚满三岁的我给拐走了。不想我被拐到他身边的第二年,他老婆就给他生了一个孩子,这就是林继宗。本来林威龙对我还不错,可自从有了亲生儿子之后,对我这个拐来的儿子就倍加冷落,甚至把我这个堂堂的林家大少爷安排到他的公司去编企业内刊。如今老天开眼,让我们父子重逢,咱们不仅要找林威龙报仇,而且他欠我们的,还要他加倍还回来。姜军心中复仇的火焰被我彻底点燃,毫不怀疑地一步一步踏进了我的圈套……” 6 幕后真凶虽然已经抓捕归案低头认罪,但作为专案组组长,范泽天心里却轻松不起来。 姜军至死都没有说出自己跟林穆会面密谋的事,为的就是保护这个“儿子”,不想让警方怀疑到儿子头上,但他一定做梦也不会想到,这场所谓的父子重逢,只不过是一个天大的骗局。他拿着刀去杀人,而他自己,也变成了别人手里的一把“刀”,受人所骗,为别人去杀人。 天底下有多少被拐的孩子,就有多少个像姜军这样可怜的父亲。 坐在办公室,范泽天翻看着这个案子的卷宗,却迟迟没有在结案报告上签字。 他总觉得这个案子,似乎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把卷宗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却没有瞧出破绽。 正在犹疑之际,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敲响,一个年轻姑娘推门进来,姑娘说:“我叫杜娟。” 范泽天记得她是林威龙家里的女佣,急忙起身说:“杜娟姑娘,找我有事吗?” 杜娟眼圈红肿,显然最近曾伤心哭过。她说:“范队长,我来到这里,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林穆从来没有跟姜军见过面,更谈不上跟他之间有什么密谋,甚至在他父亲林威龙被杀之前,他从未听说过姜军这个名字,更不知晓姜军寻子的故事。” 范泽天皱眉道:“可是他已经亲口承认他见过姜军,也承认他在幕后指使姜军杀死了林威龙和林继宗。” 杜娟眼里噙着泪花说:“他之所以承认这些,是想替那个真正的幕后指使者脱罪,因为真正的幕后真凶,是他的恋人。” 范泽天瞧出了端倪,看着她问:“难道林穆想要保护的那个幕后真凶,就是你?” 杜娟含泪点头,说:“是的。” 杜娟跟林穆是大学校友,也是一对恋人,毕业后也一直相亲相爱。 可是当林穆向父亲提出想请女友到家里来见见父母时,却被父亲粗暴拒绝,原因是这个女孩是乡下人,跟林家门不当户不对,如果让她做林家儿媳,会让别人笑话。 林威龙命令儿子跟她分手,林穆不从,林威龙一怒之下,把他贬到公司最基层,让他去做内刊主编。 杜娟无法光明正大地跟男友在一起,无奈之下,为了天天能见到恋人,只好应聘到林家当了一名女佣。 后来林威龙发现了端倪,竟直接威胁她,叫她十天之内离开青阳市,永远不许再回来,否则就找黑道上的人做了她。 正在杜娟欲哭无泪之际,正好听桂花嫂说了姜军寻子的故事,想到拐走姜军儿子的正好是一个泥瓦匠,而且林威龙正好也在中俄边境的满洲里待过,于是她心生一条毒计,合成了一张照片并托人去四川找到姜军痴呆儿子的头发,让姜军确信林穆就是他苦苦寻找的儿子。然后再去告诉姜军说林穆如果认了他这个父亲,就会从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变成一个穷光蛋,不如让林威龙和林继宗父子一齐从世界上消失,这样他既报了仇,又可以帮助儿子夺得林家亿万家产,林穆对他心存感激,自然会认他这个父亲。 姜军不知是计,为了儿子的幸福,也为了报这夺子之仇,竟然真的铤而走险以身试法。 林威龙和林继宗一死,不但杜娟可以光明正大地跟林穆在一起,而且林家产业全部落入林穆手中,她以后做了林家大少奶奶,那也就是亿万富婆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谁知警方却忽然怀疑到了林穆身上。 林穆被捕之后,一听警方说了杜娟在这个案子中的作用,就立即明白这事肯定跟杜娟脱不了干系。为了保护深爱的恋人,他挺身而出,将一切罪名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知道姜军已经自杀身亡,所谓死无对证,警方也无法再找姜军去证实他的供词。 听杜娟说到这里,范泽天心头之结豁然打开。 他终于知道自己看卷宗时有什么不对劲了。 林穆在接受警方审讯时,一直沉着冷静,应对有序,为什么一听警方提到女佣杜娟的名字,他脸上的表情就起了微妙的变化,甚至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马上低头认罪呢? 如果真如林娟所言,那他的这一变化,就说得通了。 他看了杜娟一眼,沉默半晌,给助手文丽打了个电话,说这个案子还不能结案,现在有了新的线索,要重新调查。 第120章 少女侦探(1) 1 青阳一中高二(3)班女生范雪最近有点烦,因为她觉得男朋友好像不再喜欢自己了。 范雪的男朋友叫常小春,是她的同班同学。 今年18岁的常小春,身高一米八,是一个长相帅气的阳光男孩。他不但学习成绩优异,而且酷爱体育运动,尤其喜欢打篮球。最让人羡慕的是他的家世。 常小春的父亲名叫常光裕,是一位房地产商人,青阳市大半高档住宅楼都是他建的,身家已达数十亿。 常小春虽是“高富帅”,却没有一丝纨绔之气,在学校颇受同学欢迎。 高一下半学期,学校举行话剧比赛,范雪他们班排演了一部《孔雀东南飞》,常小春和范雪分演男女主角。结果两人将感情戏从戏里演到戏外,没多久就悄悄恋爱了。迫于校方压力,能趁着课余时间到学校后面的树林里拉拉手散散步,或者到学校外面的蓝调咖啡屋吃点东西,这一对少年男女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两人刚刚找到恋爱的感觉,学校就放暑假了。 常小春除了假期的第一个星期给范雪打过一次电话外,就没再与她联系。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这实在是一个漫长的假期。 这学期开学注册那天,范雪在走廊里碰见常小春,忘情地跑过去牵他的手。 他却像是不认识她似的,甩开她的手,匆匆离去。 范雪以为他是怕被老师看见,所以故意不理她。可是直到开学一个星期,两人虽然同在一个教室上课,常小春却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一样。 范雪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冒着被老师没收手机的危险,悄悄给常小春发了一条短信,约他放学后到学校后面的树林见面。 傍晚两人见面后,范雪生气地问他暑假期间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 常小春神情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棵树,半晌无声。 范雪急了,又问他开学这么久了,为什么不理她。 常小春用脚将草地上的一颗石子踢得远远的,淡淡地反问她:“我为什么要理你?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范雪气得脸色发白,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冷静下来的范雪这才感觉到,自打暑假开始,常小春身上似乎就起了某种奇怪的变化。先不说对她的态度日渐冷漠,就连他自己也变得表情忧郁,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愣,神情呆滞,目光空洞,别人叫他的名字也没有反应,好像他不是叫常小春一样。有一次经过篮球场,一名同学叫着他的名字将球扔给他,要是在以前,他会很高兴地接过球加入队伍,但这一次他反应迟钝,让球砸到鼻血长流,一怒之下,居然和那个同学打了一架。 事后范雪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常小春回答她四个字:“不用你管。” 最出人意料的是,这学期第一次月考,一向成绩优异的常小春,居然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五名。全班哗然! 放学时,范雪再次在楼梯口拦住他,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没什么事情发生。” 常小春低垂着头,与她擦肩而过。但范雪分明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紧张和惊慌之色。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一个暑假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个假期里,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他匆匆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范雪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2 第二天下午,范雪翘了一节课,坐出租车来到了位于郊区青阳山下的青阳别墅小区。 她知道常小春的家就住在这里。 她还知道,在常小春七岁那年,他父母就离婚了,他一直跟着父亲过日子。后来父亲生意越做越大,常年在外面跑生意,他就一个人待在家里,家中只有一个叫刘婶的女佣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范雪决定先去问问刘婶。 摁响门铃后,出来开门的是一个打扮朴素的中年妇女。范雪问:“您就是刘婶吧?” 对方点点头,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一眼,问她是谁,有什么事。 范雪笑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说:“我是常小春的同学。小春把一本复习资料落在家里了,刚好我有事路过附近,所以他托我回来帮他拿一下。” 见刘婶仍用警惕的目光瞧着自己,她忙掏出自己的学生证给她看。 刘婶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将她让进屋,把她带进常小春的书房。 范雪胡乱找一下,最后拿起一本数学复习资料,像是松口气似的说:“终于找到了。”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刘婶从冰箱里拿出饮料和西瓜,热情地招待她。范雪顺势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一边打量着屋里的布置一边装着漫不经心地问:“常叔叔——小春他爸爸,不常回家吧?” 刘婶说:“是呢,他爸爸在外面忙生意,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平时都是我和小春在家。小春上中学后,就在学校寄宿,双休日才回家一次,我平时也难得找个人说说话哩。” “常叔叔没有给小春找个新妈妈吗?”范雪问了一句。她心里想,也许小春的变化跟这个有关系吧。 刘婶摇头说:“没有,他爸好像没有这个心思,而且小春也不同意他爸爸给他找新妈。” 范雪问:“为什么呢?” 刘婶叹口气说:“唉,你不知道,在小春年纪还小的时候,他爸爸是个泥瓦匠,后来在城里承包工程赚了点钱,就全家搬到城里住。那时小春他爸生意刚刚起步,却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好上了。小春他妈一气之下就跟小春他爸离婚,带着小春的弟弟回了乡下老家。小春他爸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深感后悔,很快就和那个女人断绝了关系,自己一个人带着小春过日子。而小春则一直希望爸爸妈妈能破镜重圆,希望自己能像小时候那样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所以也一直反对他爸找别的女人。” 范雪见旁敲侧击问不出什么,干脆就直奔主题了:“刘婶,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小春跟以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刘婶点头说:“那确实,他最近好像变得沉闷了许多,周末回家也不像以前一样出去玩,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我敲门叫他出来吃饭,他还朝我发脾气呢。” 范雪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刘婶想了一下说,大概是暑假的第二个星期吧。当时他说要去乡下看望他妈妈,在乡下待了两三天,回来之后,不但人晒黑了,性格也变了很多,有时候沉默寡言,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有时候却又脾气暴躁,对我大呼小叫,真像是换了一个人呢。 范雪想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在乡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刘婶说:“我也不知道,我一个下人,哪敢问他这么多。” 范雪心想小春是从乡下妈妈家里回来之后性格才发生改变的,一定是他在乡下时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深受打击,所以才会变成这样。要想帮助小春,一定要先弄明白他在乡下到底遭遇了什么变故。 她问刘婶知不知道小春他妈妈住在乡下哪里,刘婶说住在离城区一百多公里外的云峰镇云峰山下的云峰村。 范雪记在心里,起身道别。 3 星期六下午,范雪背上背包,坐上了开往云峰镇的乡镇班车。抵达小镇车站时,已是下午三点。 镇上没有去往云峰村的班车,她只好叫了一辆“摩的”,在乡间土路上颠簸了一个小时,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云峰村斜卧在云峰山下,村子不大,只有二三十户人家。 范雪隐约记得曾听常小春说起过自己的母亲,他说他母亲姓吴叫吴兰英。她向村里人一打听,很快就找到了吴兰英的家。 那是一幢旧平房,房子后面是一片菜地,前面是一个鸡圈,一只老花狗正在枣树下打盹。大门敞开着,屋里看不见人影。她见天色尚早,就转身往山上走去。 她决定先到山上溜达一下,等天色将晚,才好找借口进屋借宿。 云峰山高近千米,山上林木叠翠,风景优美。她爬上山顶,看到一块巨石横空伸出,形状如同一个巨大的鹰嘴,岩石边刻着“鹰嘴崖”三个大字。鹰嘴崖下数百米处,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山涧,山涧与远处一条大河相连。山涧水雾升起,悬崖上雾霭笼罩,自有一番森峻气象。 她这个美术特长生一下就被这奇妙的美景给迷住了,忙从背包里拿出画夹支好,对着气势雄伟的绝壁深涧画起来。 也不知画了多久,一幅山间写生图终于完成,刚甩甩酸痛的胳膊舒口气,就听见身后一个声音说:“画得真好!” 她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乡间少年,年纪与她相仿,瘦高个子,黝黑的皮肤,正盯着她的画看着,脸上现出钦佩的表情。 范雪大方一笑,把画纸从画架上取下,递给他道:“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把画送给你好不好?” 少年脸色一红,接过画,转身跑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范雪开始往山下走。 来到吴兰英家门口,看见鸡已入圈,堂屋里有一个四十多岁、面容憔悴的女人正坐在桌子前吃饭,想必她就是常小春的母亲了,只是不知道小春的弟弟去哪里了。 她走到门口说:“阿姨,我是从城里来写生的学生,本来有个摩的司机约好傍晚来接我的,可是他的车坏了,来不了,我一时回不了镇上,想在您家里借宿一晚,可以吗?您放心,我可以付房费的。” 吴兰英忙起身说:“这孩子,谁出门不遇上个为难的时候,不就是住一个晚上吗?还说什么钱不钱的。你要是不嫌弃我们乡下人家,今晚就住这儿吧。姑娘,你还没吃晚饭吧?快坐下来一起吃饭。”说完热情地给她拿碗盛饭。 范雪也不客气,说声谢谢,就坐在了饭桌前。 吃过晚饭,天就黑下来。吴兰英叫她进房看电视。 范雪走进里屋,屋子虽然旧了,但收拾得十分干净。 刚一坐下,就看见电视机后面挂着一张照片,是一张合影,左边一人是吴兰英,右边是一位个子高高的少年,眉目清秀,眼神中透着一股调皮劲儿。 她不由得大吃一惊,指着那少年脱口而出:“咦,这不是常小春吗?” 吴兰英也吃了一惊,问:“你认识小春呀?” 范雪说:“当然呀,他是我的同班同学。” “真的呀?”吴兰英不由得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原来是小春的同学啊,真是太巧了,我是小春他妈妈呢。” 范雪嘴甜,赶紧叫了一声“阿姨好”。 吴兰英应了一声,说:“不过这一回呀,你可看走眼了,这张照片是两年前照的,照片上站在我身边的可不是小春,而是他弟弟常小冬。” 范雪一怔:“是他的弟弟?” 吴兰英叹口气说:“闺女,你不知道,在小春七岁那年,我跟他爸离婚了,他跟着他爸,而我则带着他弟弟回了乡下老家。” 范雪看着照片说:“可是这照片上的人明明就是小春呀,如果是他弟弟,那这两兄弟也长得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吴兰英说:“当然像了,他们是双胞胎兄弟,小春只比小冬早出生五分钟。他们兄弟俩站在一起,除了我跟他爸,估计没别人能分辨出来。暑假的时候小春来看我,他们兄弟俩并排从村里走过,一村人都没分清楚哪个是老大哪个是老二。” 范雪又仔细看了一下,照片上的少年除了比常小春皮肤黑一点外,真的是一点区别也没有。 范雪问:“那小春的弟弟呢?怎么只有您一个人在家?” 吴兰英苦笑一声说:“小冬念书成绩不好,读完高一,暑假里就去广东打工了,一直没有回来。” 看着她有些躲闪的眼神,范雪忽然心生疑窦,追问道:“那您知道小冬在什么地方打工吗?” 吴兰英摇头说:“好像在广州和东莞一带,具体地址我也不知道。他前段时间打过两次电话回家,说是试了两份工作,都不太满意,准备先去参加培训,学门技术,再找工作。到底在哪里学技术,我也不知道呢。” 4 第二天早上,范雪醒来时,吴兰英已经做好早饭。 尽管昨天晚上没有问出什么,但范雪从吴兰英躲闪的眼神和苦涩的表情里,仍然瞧出了一些端倪。 她觉得常小春在乡下遭遇的变故,肯定跟他的双胞胎弟弟常小冬有关。她也觉得吴兰英一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她没有说出来。 吃过早饭,吴兰英下地干活儿,范雪则在村里转了一圈,想找人打听一下常小冬的情况。 村里人一听“常小冬”这个名字,个个摇头摆手,露出嫌恶之情。再问,乡人却不愿多言。 范雪很是郁闷,闷闷不乐地走上山,又来到山顶鹰嘴崖,崖下涧水轰鸣,雾气升腾,早晨的太阳在云雾上方只显出一个昏黄的光圈。她觉得这景色比昨天看到的还要美,便又情不自禁地支起画夹,正要将这山间奇景画下来,忽然听到背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走过来的正是昨天那个看她画画的乡间少年。 范雪从他盯着画夹时露出的渴望眼神中看出了什么,问他:“你也喜欢画画?” 少年点点头说:“是的,我是学校的美术特长生,但家里穷,没钱买画架画纸,平时都是在废旧作业本上画画。” 范雪笑了,把画架画纸和画笔收起来,递给他道:“那我送你一套画具吧。” 少年喜出望外,咧嘴笑了。 当少年拿着画具,正要高兴离去时,范雪忽然想到什么,叫住他问:“你认识常小冬吗?” 少年一怔,回过头说:“认识呀,我们一起在镇上念高中,是同班同学,我们还是好朋友哩。” 范雪“噢”了一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常小冬的同学。 她问:“你知道常小冬去了哪里吗?” 少年说:“听说他去广东打工了。这人真不够意思,出远门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我还是问他妈妈才知道的。” 范雪问:“他到广东之后,跟你联系过吗?”少年摇头说没有。 范雪指指旁边一块大青石,两人坐下后,她接着问:“可以跟我说一下常小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第121章 少女侦探(2) 少年想了一下说:“他不爱学习,成绩不好,每次考试都是全班倒数几名,但是他很讲义气,我们这些朋友要是谁被人欺侮,他肯定会帮你出头,为你报仇。他喜欢吹牛,经常说他是有钱人的儿子,他要去城里过有钱人的生活。嗯,还有,他对他妈妈一点也不孝顺,常常骂他妈妈,有时还会动手打她……” “他会动手打自己的妈妈?”范雪不由得吃了一惊。 “是的,他怨他妈妈把他带到乡下穷地方来。他说如果不是跟着她,他现在在城里,早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了。” 范雪又问:“暑假的时候,常小冬的孪生哥哥到村里来看他,你知道吗?” 少年说:“我知道。我还听见他们在这鹰嘴崖吵架来着。” “吵架?” “是的。那天早上,山上的雾气比今天还大,我正在山坡上打猪草,忽然听到鹰嘴崖上传来常小冬和他哥哥的吵架声。当时山崖雾气太浓,我看不到他们的人影,只能隐约听到他们的声音,具体吵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后来我听见常小冬大吼了一声:‘凭什么留在城里当富家大少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这时两人似乎动起手来,他哥哥急促地问:‘你、你想干什么?’小冬说:‘我恨不得把你从山崖上推下去。’后来又听到一些响动,好像是两人在打架的声音。” 范雪皱皱眉头,问:“然后呢?” 少年说:“然后我就看见一个人从鹰嘴崖上飞快地跑下山去,当时雾太大,我没看清是他们兄弟俩中的哪一个。” 范雪问:“你确定你当时只看见一个人跑下山吗?” 少年点点头说:“是的,当时确实只看见一个人跑下去。我觉得有点奇怪,本来想跟着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但这时我爸喊我回家帮他砌猪圈,我只好提着猪草下山了。第二天我干完活儿再去小冬家里找他,他妈妈却说他已经辍学去广东打工了。” 范雪站在鹰嘴崖上,闭上眼睛,想象着那天早上常家兄弟吵架的情景,但是最后只有一个人跑下山,那另一个人呢?跑下山的,是老大还是老二呢? 她望着数百米绝壁下的山涧,山间雾气弥漫,只听见山下涧水轰鸣汹涌,却什么也看不到。 她心里暗想,如果有人掉下去,估计连尸骨都难找到吧? 那天在鹰嘴崖的浓雾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为什么经过这件事之后,常小春回到城里,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呢? “换了一个人?”她心头一凛,又在心里问了一句,“难道真的换了一个人?” 5 “什么,换了一个人?”当范雪回到家,把心里的怀疑告诉老爸时,她老爸也大吃一惊,反问她,“你是在怀疑弟弟常小冬深感命运不公,所以在悬崖上将哥哥常小春推落深涧杀死,然后自己冒充哥哥回到城里,过上了他渴望的富家大少爷生活?” 范雪的爸爸就是范泽天,她之所以把自己的怀疑告诉爸爸,是因为她老爸是一名资深刑警,她这位业余少女侦探想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范雪接过老爸的话头儿说:“是的,常小春为什么从乡下回到城里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也许这是目前能找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我去看过那个山涧,处在数百米深的悬崖绝壁下,水流湍急,深不见底,如果有人掉下去,绝对尸骨难寻。弟弟常小冬在鹰嘴崖上将哥哥推下深涧后慌慌张张跑回家,将真相告诉母亲,一向对他心怀愧疚的妈妈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对外宣称儿子去广东打工了,其实常小冬是以哥哥常小春的身份回到了城里,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富家少爷生活。常家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一个女佣,平时跟常小春并不亲近,加上常小冬几乎与哥哥长得一模一样,想要瞒过女佣,并不困难。” 范泽天说:“就算他可以瞒得了别人,可是瞒得了他父亲常光裕吗?等他老爸回到家,还不是照样得露馅儿?” 范雪说:“也许常小冬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瞒住他老爸。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他老爸知道真相之后要报警,杀人偿命,他将同时失去两个儿子。为了保住常家的香火,我想他一定会默默地接受这个现实。” 范泽天在屋里踱着步子,以一个老刑警的思维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细想一遍,觉得女儿的怀疑虽多为臆测,但并非没有道理。 他皱皱眉头说:“要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并不难,我们只要通过局里向广东警方发出一份协查通报,看看常小冬是不是真的在广东境内出现过,就可以知道你的推理正确不正确了。” 几天后,范泽天告诉女儿,发给广东警方的协查通报有了回音。据广东警方调查,常小冬确实在今年暑假期间到广东找工作。他于8月2日拿着身份证应聘到广州一家制鞋厂做流水线工人,但因为嫌累,三天后即辞工出厂。半个月后,他又在东莞一家酒店做服务员,也因为吃不了苦而离开。临走前他曾对工友说想去深圳捞世界,不混出点名堂绝不回家。 虽然从这之后再无他的消息,但这却足以证明他们兄弟俩并没有自相残杀,也足以证明范雪的所有推理都是空穴来风。 范雪听罢点点头。 按理说她应该松口气才对,可是仔细一想,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老爸问她哪里不对劲,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爸拍拍她的头说:“好了闺女,如果有什么线索我们警方会跟进的,你这位少女侦探还是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吧。” 半个月后,忽然从班主任那里传来消息,说是常小春已经写了退学申请,准备退学。 范雪不由得大吃一惊,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常小春的成绩一向在班上名列前茅,他俩曾约定要一起考进清华大学,一起到北京去读书。他怎么会突然要退学呢?久久困扰着她的疑问又涌上心头,难道我的猜想没有错,难道常小春真的已经不是原来的常小春了?难道他真的是个冒牌货? 她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真相调查清楚。 她用手机给常小春发了一条短信,约他放学后到学校后面的树林见面,但常小春并没有回复她。 她给常小春写纸条,他表情冷淡,顺手将纸条丢进了垃圾桶。 放学时她在走廊楼梯间截住他,他一语不发,掉头就走。 范雪无计可施,最后只好在周末放学时跟踪他。 周五傍晚,常小春骑着自行车回家,范雪也踩着自行车跟在他身后。 等到了郊区一条无人的水泥路上,范雪突然加速,超过常小春,截住他的去路。 常小春只得从自行车上跳下来。 范雪喘着气说:“小春,这里没有别人,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退学?你的梦想不是考上清华和我一起去北京念书吗?” 常小春推着自行车,脸色苍白,低垂着头,半晌无声。 范雪跺足道:“你倒是开口说话呀。为什么你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你到底是不是常小春?” 常小春沉默半晌,忽然抬起头来,眼圈竟微微有些发红,定定地瞧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咬咬牙,像是最后下定决心一样,用几乎哽咽的声音说:“小雪,你不要逼我了,求求你不要再逼我了……我告诉你,我把什么都告诉你,其实我、我……” 6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轰鸣声,一辆银灰色的小车像发疯一样,闪电般撞向范雪。 常小春大吃一惊,叫声:“范雪,小心!”猛地将她扑倒在地。 两人同时滚出两三米远。 小车在两辆自行车上碾过,自行车顿时被碾成废铁。 小车一击不中,又倒退回来,将车头对准两人。 常小春透过小车前挡风玻璃,看清坐在驾驶位上的人,不由得叫出声来:“爸爸,怎么是你?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小车车门打开,驾车人把一只脚踏在地上,探出头来,是一个宽皮大脸的中年男人。 范雪在报纸和网络上见过这位房地产商的新闻照片,认得他正是常小春的爸爸常光裕。 常光裕叫道:“小春,这丫头一直缠着你,一直在暗中调查你,她会把你害死的。不如索性让我撞死她,大不了赔些钱就是了。” 常小春把范雪护在身后,大声道:“不行,你不能伤害她!” “臭小子,滚开,你想过没有,她再这样追查下去,迟早会害死你的。”常光裕跳下车,劈面一个耳光,打得常小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常光裕又骂了两声,顺手解下皮带,缚住他双手,将他拖进车里。然后启动汽车,再次撞向范雪。 范雪如梦方醒,吓得脸无血色,掉头朝路口跑去,边跑边叫“救命”,可是这郊区偏僻小路罕有行人来往,任她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 小车不断加速,眼见就要撞到她身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阵警笛呼啸,一辆闪着红灯的警车从路口疾驰而至,先是偏转车头,让过在前面奔跑的范雪,然后一打方向盘,横在了追赶她的小车前面。 常光裕刹车不及,砰的一声,撞到警车上,小车引擎盖顿时飞起。 警车上跳下三名警察,为首一人,正是范雪的刑警父亲范泽天。范泽天回头看看女儿,问:“小雪,你没事吧?” 范雪抑制住怦怦直跳的心,喘着气说:“我没事,”又问,“爸,你怎么来了?” 范泽天说:“丫头,因为保密的关系,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常小春这个案子,上次听了你的分析之后,我们警方已经立案调查多时,现在已经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收网?”范雪不由得睁大眼睛,“难道我的推理是正确的,难道小春他真的已经……?” 范泽天点点头说:“你的推理基本没错,只不过你把事实真相弄反了。” 范雪一怔:“弄反了?” 范泽天道:“是的。我们提取了常小春暑假前和暑假后的指纹,经过技术对比,基本吻合,这就说明常小春并没有被人冒充。我们警方又到广东调查过,发现常小冬在广东打工期间,总共露过两次面,但每次他在广东出现的时候,他哥哥常小春在家里的行踪就是个谜,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弟弟常小冬在广东露面的时候,哥哥常小春是待在咱们青阳市的。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弟弟常小冬其实根本就没有到过广东,在广州制鞋厂和东莞酒店出现的打工仔常小冬,其实就是哥哥常小春。他跟弟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拿着弟弟的身份证去找工作,绝不会被人看出来。” 范雪问:“小春为什么要这么做?” 范泽天盯着车里的常光裕父子道:“我刚才已经说了,你的推理并没有错,只是把凶手与被害人弄反了。被杀的是弟弟常小冬,而杀人凶手则是哥哥常小春。” “啊?”范雪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这时常小春已经挣脱束缚,从车里跳下来,沙哑着声音道:“是的,确实是我杀了小冬。那天早上,我们兄弟俩在鹰嘴崖上吵架,他一激动,就想把我推下悬崖。我奋力反抗,结果一时失手,反倒把他推了下去。我慌慌张张跑回家告诉妈妈,妈妈跑上山寻找,可是弟弟掉落深涧,哪里还寻得到?妈妈伤心地哭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叫我给爸爸打电话。爸爸叫我不要慌张,只要按他说的去做,我就不会背上杀人凶手的罪名。他叫我拿着弟弟的身份证,去了两次广东,一次去广州一家制鞋厂打工,一次去东莞一家四星级酒店应聘。爸爸说只要我拿着弟弟的身份证在广东露个面,证明弟弟还活着就可以了。然后妈妈对别人说弟弟去广东打工了,这样就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 范泽天看着面如死灰的常光裕,冷笑道:“可惜你这位聪明老爸没有想到自己儿子的心理承受能力竟然这么差,你虽然帮他摆平了一切,但他却因为亲手杀死自己的弟弟而深感愧疚,精神崩溃,性情大变,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最后终于引起我们家这位少女侦探的怀疑……” 常光裕一声长叹,看看表情痛苦泪流满面的儿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7 常小春的座位已经空了一个星期,范雪仍然没有从这场变故的悲伤中缓过神来。 这天晚上,刚下晚自习,门卫跑来叫她,说学校门口有个女人找她。 她跑出去一看,找她的竟是常小春的母亲吴兰英。 她有点意外,走过去问:“吴阿姨,您找我有事吗?” 吴兰英一见她,就流下泪来,说:“闺女,小春的事,我今天才听他爸爸打电话说给我听。其实杀死小冬的人,并不是他哥。” 范雪吃了一惊,问:“杀死常小冬的不是小春?” 吴兰英点点头说:“是的。他们兄弟俩那天确实是在鹰嘴崖上吵了架,小冬也确实对他哥哥动了手,想把他哥推下悬崖,可是他力气没有他哥大,打不过他哥,所以一气之下就跑回家里,拿了一把菜刀要去杀他哥。我急忙拦住他,劝阻他,这孩子正在气头上,觉得我是在帮着他哥,竟然提着菜刀回头要砍我。我没处可跑,只好扑上去夺他的刀,谁知争夺中刀口划过他脖子,切中了他的颈动脉。他倒在地上,鲜血狂涌,很快就不行了。小春在鹰嘴崖上独自坐了一会儿,步行回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后,就拿锄头到屋后菜园里挖个坑,把他弟弟埋了,又把地上的血迹清洗干净,然后掏出手机给他爸打电话,说他自己失手杀死了弟弟。他爸不想同时失去两个儿子,只好给他出主意教他怎样逃避罪责……” 范雪问:“小春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吴兰英说:“这孩子的想法很简单。他一直都希望我跟他爸能破镜重圆,如果他爸知道我杀了小冬,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更别说重新跟我走到一起。所以他就告诉他爸,是他失手杀死了小冬。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小春因为替我顶罪,已经被警察抓起来了。他还年轻,我不能毁了他的一生,我不能叫他为我顶罪,所以我……” 范雪问:“我只是个学生,你为什么不去找警察,而要来找我说这件事呢?” 吴兰英苦涩一笑,说:“孩子,我听说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是你爸爸。我怕警察不相信我,所以先来找你,我想请你带我去见你爸爸。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可以带你和警察去我家里,小冬他……他还埋在菜园里呢……” 范雪点点头,拉着她的手说:“我爸还在刑警大队值夜班,我带你去见他。” 第122章 一路惊魂(1) 1 保险公司业务员朱慧在见俞成功之前,已经在他身上做了不少功课,掌握了不少关于他的资料。 俞成功,男,现年四十五岁,出身农村,早年做过泥瓦匠,后来又做上了包工头,白手起家,经过艰苦打拼,现如今已是身家过亿的成功房地产集团公司总裁。近年来他不但在房地产领域大展拳脚,而且还在餐饮业、旅游业、运输业等方面有过投资,且都取得了不菲的业绩,全国各地都有他的事业。 俞成功一共结过三次婚,第一任妻子苏晓燕是他的中学同学,夫妻俩同甘共苦共同创业感情极好,算是糟糠之妻吧。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十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夺走了苏晓燕的生命。她为俞成功生了一个女儿,名叫俞蔚蓝,今年已经二十四岁,在她父亲的公司里挂了一个总经理助理的虚职,却只管领工资花钱,从不上班。 俞成功的第二任妻子叫弓丽娜,北大高材生,婚后不到一年就出了交通意外,玉殒香消。 第三任妻子陈美娇,三年前在海边游泳时不幸被海浪卷走,溺水身亡。 接二连三的打击,使俞成功对自己的婚姻失去了信心,从此他一心扑在事业上,再也不谈续弦的事,至今仍然独身。 正是因为打听到他有亲人接连遭遇不幸,所以朱慧对说动俞成功买份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十分有信心。 别看今年二十六岁的朱慧是个外地妹,可她自打大学毕业后就在这座城市打工,在保险公司经过几年时间的锻炼和拼搏,现如今已成为公司在本区域的十大业务精英之一,在工作上她可很有一套呢。 这天早上,刚一上班,朱慧就穿戴整齐,拿着几份资料,直奔成功集团的办公地点成功大厦。不想刚一进门,就被一位前台秘书礼貌地拦住了,问她:“您跟俞总预约过吗?” 朱慧怔了一下,随口撒个谎说:“我三天前就已跟俞总电话预约了。” 秘书小姐点下头说:“请稍等,我去看一下记录。”就在她转身去翻看记录簿时,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了,朱慧吐吐舌头,急忙蹿进电梯,按了一下去往十楼的玻璃键。 她早已调查清楚,俞总就在成功大厦的顶层办公。 抵达十楼,朱慧敲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看见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有一个人正坐在大班台后面埋首阅读文件。只见这人理着平头,宽宽大大的四方脸轮廓分明,皮肤白净,成熟儒雅,也许是保养得当的缘故,看上去年龄似乎还不到四十岁。 朱慧见过俞成功的照片,识得这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成功集团的老总,心情略微有些紧张,走上前几步,轻轻说道:“俞总,您好。” 俞成功这才从文件堆中把头抬起来,看了看她,忽地眼睛一亮,呆了一下,问:“你是……?” 朱慧知道到了该自己好好表现的时候了,急忙掏出一张名片递上前去,同时向他展露了一个甜美大方的微笑,说:“俞总,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姓朱,叫朱慧,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我这次来找您,主要是……” 刚说个开场白,大班台上的电话就不识时务地响起来。 俞成功一边抓过电话一边接过名片对她说:“朱小姐,真抱歉,我实在是太忙了,要不我留下你的名片,回头有空再给你电话。” 朱慧为了拿下这单业务,已潜心准备好久,谁知事情刚开个头,就被他一句话给打发了,差点气得掉下泪来,心有不甘地站在那里,准备再作一次努力,谁知俞成功只顾讲着电话,再也没看她一眼。她咬咬嘴唇,只得悻悻地离开。 2 出师未捷,无功而返,影响了朱慧一整天的心情,下午下班后,她来到离公司不远的“蓝血人”酒吧,要了一扎啤酒,闷闷不乐地独饮起来。 因为已经到下班时间,酒吧里的客人渐渐多起来。不一会儿,她旁边的小桌上也坐上了人,看样子是一对男女恋人,那男的极高极瘦,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那女的穿着一件露背衫,十分性感。那男的坐下之后,掏出一支香烟,点燃吸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往椅背上一靠,一副极其享受的样子。 那性感女郎一见,急忙嚷道:“这是什么烟,我也要抽,我也要抽……” 朱慧正暗自皱眉,忽然挂在胸前的诺基亚手机唱起歌来,她急忙跑进洗手间,把刺耳的噪音关在门外,然后按了一下接听键。 对方在电话里说:“是朱小姐吗?我是俞成功,我对你那份保险很感兴趣,咱们可以见面谈谈吗?” 朱慧差点高兴得跳起来,忙说:“当然可以。” 俞成功说:“我在湖心酒店二楼等你。” 在这座城市的东面,有一个面积达数千平米的人工湖,湖面回廊曲折,荷香醉人,湖心酒店就建在湖中心,位置十分独特。 朱慧打的赶至,来到二楼,果然看见俞成功正坐在一张临窗的桌子边等着她。 看见她来了,俞成功急忙起身,为她移了移椅子,说:“朱小姐请坐。” 朱慧坐下之后,看见他身上的穿着已与白天在办公室大不相同,便不失时机地笑道:“俞总,您穿休闲装的样子可比您白天在办公室西装笔挺的样子帅多了。” “是吗?”得到美女的称赞,俞成功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 他招手叫来服务生,点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叫了一支红酒,与朱慧边吃边聊。他问起朱慧老家的情况,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在哪儿读的大学,来这座城市工作多久了。 朱慧都一一作答。 忽然,俞成功话锋一转,问:“朱小姐有男朋友了吗?” 朱慧脸色微红,说:“工作太忙,还没顾得上谈。” 俞成功又是哈哈一笑,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问:“朱小姐,你的保险单据带来了吗?” “带来了。”朱慧急忙从包里掏出投保合同,以及相关资料,正准备对他详细讲解一番,谁知他却已拿过投保单,大笔一挥,看也没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朱慧不由得又惊又喜,料想不到这份合同这么快就搞掂了,正因为容易得令人难以置信,反而令她心中惴惴不安起来:他答应得如此爽快,难道是另有企图? 但是接下来,俞成功一直对她彬彬有礼,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言辞或举动。 夜里九点多时,他开着自己的奥迪轿车送她回到寓所,然后自行开车离去。 第二天下午刚一下班,朱慧的手机就响起来,一接听,是俞成功打来的。 俞成功说:“朱小姐,有空吗?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朱慧心里一咯噔:好家伙,昨晚的单果然不是白签的。嘴里却故作平静地问:“什么事?俞总。” 俞成功说:“电话里说不清楚,咱们见面谈吧,我在湖心酒店老地方等你。” 朱慧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了。 二十分钟后,她在湖心酒店二楼见到了俞成功。 她坐下之后,开门见山地问:“俞总,您找我有什么事?” 俞成功喝口茶润润喉咙说:“朱小姐,昨晚我回去之后认真考虑了一下,你说得很对,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所以我决定替我们公司所有工龄满五年以上的老员工买一份保险,万一他们真的出个什么意外,也可以减轻我们公司的负担和损失。今天早上我让秘书统计了一下名单,符合要求的员工大约有800名……” 朱慧眼睛一亮,抑制住狂跳的心问:“俞总,你说有件事想找我帮忙,就是这个?” 俞成功看着她含笑说:“对,不知朱小姐能否替我们公司的广大员工解决这个后顾之忧?” 朱慧这才明白,俞成功说是请她帮忙,其实是在变着法儿帮她,高兴之下,竟有些忘形,握住他的手一个劲地感谢道:“俞总,谢谢您,您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呀。有您这一句话,公司下达给我的年度任务就提前完成了。” 俞成功瞧着她喜出望外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刚笑了两声,他忽地眉头一皱,用手捂住胸口,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 朱慧吃了一惊,忙问:“俞总,你怎么了?” 俞成功脸色苍白,朝她摆摆手,急忙掏出两片小药片吞下,过了片刻,才缓过气来,看着她歉然一笑,说:“对不起,朱小姐,吓着你了。自从晓燕死后,我因为心情沉痛,悲伤过度,竟落下了这心绞痛的毛病,平时不打紧,可情绪一激动,心口就会发疼。不过幸好还不算太严重,每次犯病服两片活心丹,休息片刻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朱慧见他已经恢复如常,这才松口气,知道他刚才所提及的“晓燕”就是他的第一任妻子苏晓燕,不由得感慨道:“俞先生,您对太太可是用情至深呀。” 俞成功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泪花,说:“只可惜她走得太早,如果她还活着……如果真能让她活过来,我宁愿放弃全部家产。” 朱慧知道,出于礼貌,她不应该在他面前提起这些伤心往事,可是这个身家上亿名声显赫却痛失至爱心灵寂寞的男人已引起了她浓厚的兴趣,她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听说您太太是您的同学,是吗?” 俞成功点点头说:“是的,我们同住在一条村子,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高中时,我是班长她是学习委员,我们俩都考上了大学,却都没钱去读。后来我子承父业当了一名泥瓦匠,有一年我给她家建房子没收工钱,却把她娶回了家。后来在她的支持下,我走出小山村,在城里当上了包工头,开始了自己的创业之路……可是当我到了这座城市,事业刚刚有了起色,她却因操劳过度心力交瘁身染重病,撒手人寰……后来我尽管又结过两次婚,但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却无人能代替。” 朱慧听得入了神,又问:“她那时候一定长得很漂亮吧?” 俞成功未置可否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摆在桌子上说:“这是我们结婚时的照片,我无时无刻不带在身上。” 朱慧忙拿过照片一看,只见那张泛黄的结婚照上,新娘子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头上扎着两只辫子,眼睛又黑又大,模样极其清秀漂亮。 她拿着照片仔细一看,忽地觉得这新娘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十分眼熟。想了一想,心中一动,原来照片上的女子与自己的相貌极其相似呀。 她怔了一下,蓦地抬头,却见俞成功坐在对面,正用一种异祥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脸色一红,忽然明白了俞成功为什么会如此帮助她的原因,顿时心如鹿撞,羞赧地低下了头。 正在她芳心大乱两颊绯红之际,忽地感觉到手上一热,放在桌上的一只纤手已被俞成功轻轻握住。他脉脉地看着她问:“你跟她长得太像了,小慧,咱们能交个朋友吗?” 3 三个月过去了,在“成功集团老总俞成功与保险公司美女职员来往甚密”的消息被嗅觉灵敏的记者捅到晚报上之后,俞成功就知道,他和朱慧秘密来往悄悄恋爱的消息包不住了。 他觉得火候已到,所以干脆买了一枚宝石戒指,向朱慧正式求婚。 朱慧觉得俞成功虽然年龄比她大了将近二十岁,但他成熟儒雅,会体贴人,比外面那些二十出头毫不懂事的黄毛小子强多了,加之两人早已在外租房同居试婚,双方感觉良好,所以便含羞带笑地伸手让他为自己戴上戒指,点头答应了他。 俞成功告诉她说,在他们举行婚礼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做。 第一,就是带朱慧去他家里,向女儿蔚蓝介绍一下这位年轻后妈。 第二,去外地度假。原来近些年来,俞成功有个习惯,每到夏末秋初之际,他都要在百忙之中抽出一个月时间,趁着天气凉爽气候适宜到外地度假。因为他喜欢打猎,是邻省一家大型狩猎场的高级会员,所以他每年的假期,基本上都是在那儿度过。 他决定下个月携未婚妻去那里好好放松一下,回来之后再全身心投入婚礼的筹备工作。处在热恋之中的朱慧自然不会有异议。 傍晚时分,俞成功开车把朱慧接到位于半山花园别墅区的家中。 朱慧进门一看,屋子十分宽敞,光线充足,但装修并不十分豪华张扬,幽静中透着高雅,心里不由得暗暗喜欢,想到不久之后自己便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心头顿时涌起一阵柔情蜜意。 朱慧与俞成功交往这么久,两人的关系一直处在地下状态,俞成功还没带她回过家,朱慧也还未见过俞蔚蓝。想到自己就要成为一个年龄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女孩的“后妈”,她的心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俞蔚蓝还未回家,尽管俞家有一个佣人,但朱慧还是挽起衣袖亲自下厨,一边做饭一边等着“女儿”回来。 晚上七点钟的时候,朱慧刚做好一桌子饭菜,门铃就响了,佣人张嫂急忙上前开门。朱慧知道一定是俞家大小姐回来了,有些不安地自沙发上站起来。 俞成功握着她的手含笑道:“坐吧,没事儿,蔚蓝虽然有些任性,但还是个识大体的女孩,她会喜欢你的。” 门开处,走进来一位二十多岁穿着打扮十分前卫时尚的女孩,女孩后面还跟着一位年轻男子,个子很高,身形瘦削,皮肤黝黑,头上戴着一顶旧鸭舌帽,身上透着古怪。 朱慧一见,怔住了:这不是那天她在蓝血人酒吧看见的那对争烟抽的恋人吗?原来她就是俞成功的女儿俞蔚蓝。 俞成功起身为朱慧和俞蔚蓝作了介绍,俞蔚蓝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朱慧一会,忽然冷冷地道:“看你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想让我叫你妈,门儿都没有。” 朱慧脸色一白,谁知俞蔚蓝却忽然咭咭地笑起来,一把抱住她,亲热地说:“我不能叫你妈,但可以叫你一声慧姨,看得出我老爸是真心喜欢你,我也一样。” 朱慧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俞成功注意到了女儿身后的那个“鸭舌帽”,问:“这位是……” 俞蔚蓝忙说:“爸,他是我新交的男朋友,名叫廖捷先,省摄影家协会会员,自由摄影艺术家,他给我拍过一套写真集,真是太漂亮了……” 俞成功眉头一皱,打断她的话问:“你男朋友不是汪鹏吗?怎么……” 第123章 一路惊魂(2) “哎呀,爸,”俞蔚蓝嘟嘟嘴说,“我和汪鹏合不来,早就分手了,不对,爸,是他要去美国留学,先提出跟我分手的,您可别怪我不给你那位老同学面子。这是我爸。”最后一句话是冲着“鸭舌帽”说的。 廖捷先忙叫了一声:“Uncle(叔父),您好。” 俞成功见他又黑又瘦,看上去像个“白粉仔”,浑身上下古里古怪,比起以前那个自己为女儿介绍的老同学的儿子汪鹏来,真是有天壤之别,当下满脸不悦,正要发作,朱慧忙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只好勉强点一下头,说:“原来是个艺术家,果然有些与众不同。” 朱慧忙起身说:“饭菜都凉了,大家边吃边聊吧。” 俞蔚蓝见她为自己和男友解了围,不由得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朱慧微微一笑,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拉近了许多。 因为下个月要出去度假,许多工作都要赶在这个月月底之前安排好,时间非常紧迫,所以俞成功打电话告诉朱慧,这几天他得在公司加班加点,不能去她那边陪她。 朱慧笑着说:“你不来更好,我正好约了几位同事去逛时装店呢。” 这天晚上十点钟左右,朱慧同公司的两位女同事一起逛完服装城,刚走到步行街路口,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的路边停着的一辆小车十分眼熟,走近一看车牌号码,正是俞成功的奥迪轿车。 她正要上前打招呼,车门忽然打开,俞成功扶着一位身着超短裙的性感女郎走下车,两人靠得很近,直朝前面一间黑黢黢的房子走去。快到门口时,她分明看见那女人在俞成功脸上亲了一下。 朱慧的头嗡的一下,像是炸开了一般,只觉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她顾不上跟两位同事道别,就急忙钻进了一辆停在街边下客的出租车。 回到住处,她再也忍不住,屈辱的泪水像潮水一般涌出来。 一头倒在床上,刚才在街边撞见的俞成功与那性感女郎勾肩搭背搂搂抱抱的镜头,就像一场无声的恐怖电影一样,不停地在她眼前闪现。 她忍不住在心里问:怎么会这样呢?这个俞成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呢? 她这才发现,虽然与俞成功交往了这么长时间,而自己对于他的了解却并不深。对这个男人的印象,仅仅来源于新闻媒体对他的宣传吹捧和他自己的介绍。 谁知道她以前看到的和听到的一切,是不是只是一种表象呢? 谁知道她的感情是不是被人欺骗了玩弄了呢? 事到如今,她又该怎么办呢,是毅然离开他,还是…… 冷静下来之后,她又想,不管怎么样,在作出最后决定之前,一定得先弄清楚到底是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重情重义勇于负责的俞成功是真正的俞成功,还是今晚所见到的这个已经有了未婚妻却还与别的女人勾勾搭搭的俞成功是真正的俞成功。 假如万一她因为误会了他错怪了他,而赌气与他分手,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可是谁又能帮她弄清楚俞成功对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想到这里,她忽然记起了晚报上刊登的那些“调查公司”俗称私人侦探的广告。 她急忙翻出一份晚报,在分类广告中找到一家“真相调查事务所”的电话号码,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4 几天时间很快过去,朱慧委托真相调查事务所调查的事,却迟迟没有消息。打电话一问,对方负责人杨兵告诉她说:“朱小姐,您委托的调查对象不是普通人,他行事很隐秘,而且也不容易接近,所以需要些时间。您放心,这件事由我亲自出面调查,我一定会交给您一份满意的调查报告。” 朱慧只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但是就在这时,俞成功打来电话约她出去吃饭。 原来俞成功已将手头事务交待好了,他叫朱慧收拾好衣物行李,明天就可以出发,前往狩猎场度假。从青阳市到狩猎场只有三天车程,加之沿途有几个风景很不错的风景点可以游览,所以俞成功决定照例自己驾车前往。 在真相调查事务所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之前,朱慧不好拒绝俞成功的要求,只好同意明天和俞成功一起出发。 第二天一大早,俞成功就在楼下按着汽车喇叭,朱慧急忙收拾妥当,提着行李下楼。 俞成功笑着接过她的行李说:“小慧,这回咱们终于可以无忧无虑无所牵挂地好好玩它一个月了。”说罢,抑制不住心头兴奋之情,搂着她的腰肢在她脸上开心一吻。 他又告诉她:“除了和你结婚,回来之后,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朱慧淡淡地问:“什么事?” 俞成功朝她神秘一笑,说:“现在不告诉你,到时再给你一个惊喜。” 奥迪轿车缓缓驶出城区,朱慧坐在俞成功身边,扭头看看他,很想开口问他那天晚上他跟那个穿超短裙的性感女郎的事,但转念一想,即便是真的,他也一定会极力狡辩矢口否认。还是等私家侦探的调查有了结果再说吧,好在她已把手机号码告诉了真相调查事务所的经理杨兵,一旦有了结果,他可以随时联系她。 小车缓缓驶出青阳市之后,沿高速公路一路向北而去。 刚走了一个多小时,朱慧的手机就响了,她按了接听键,对方说:“朱小姐,您好,我是真相调查事务所杨兵,您现在说话方便吗?” 朱慧看了身边正聚精会神开车的俞成功一眼,不动声色地说:“我现在正跟俞总在一起,咱们要自己驾车去狩猎场度假,有什么事你说吧。” 杨兵果然不愧是私家侦探,一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声说:“好的,朱小姐,我明白您的处境,从现在开始,您不用说话,听我说就可以了。您委托我调查的事已经有了眉目,现在我将调查结果告诉您,您听了之后不管有多么意外和震惊,都千万不可在脸上表露出来。” 朱慧心里一紧,又看了俞成功一眼,说:“好的,我记住了,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吧。” 杨兵说:“针对您的委托,鄙人调查结果如下:第一,俞成功并非正当商人,他其实是靠贩卖毒品起家,房地产公司只是他掩人耳目的一个幌子,即便是在今时今日,他也仍然在做着走私的违法生意。第二,他结过三次婚,第一任妻子苏晓燕并非病逝,而是被他下毒害死的。十年前,苏晓燕发现丈夫在外面与别的女人有染,苦劝他回头,他却不听。苏晓燕一怒之下,就吵着要跟他离婚。俞成功怕离婚后苏晓燕会分走他一半家产,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她的饮食中加入慢性毒药害死了她,最后居然连医生都没查出她的死因。第三,他的第二、三任妻子弓丽娜和陈美娇也并非死于意外,那两场‘意外’都是俞成功一手设计的。他为什么要害死她们呢?原因其实很简单,你别看俞成功道貌岸然,实际却是一个玩弄女人的老手。在苏晓燕死后,他又曾和多个女人发生过关系,有的女人玩腻之后就被他甩掉了,而有的女人却心思单纯,真心实意地爱上了他,缠住他不放,他便假装跟她结婚,然后再设计将她除掉。弓丽娜和陈美娇二人便是因为痴情于俞成功而惹祸上身的。第四,根据种种迹象显示,朱小姐,您的处境可能有点不妙。俞成功起初只是想跟你‘玩玩’,后来你俩的关系被媒体曝光之后,他不得不表面答应跟你结婚,而暗地里,他至少还跟三个以上的女人保持着暧昧关系。以往他去狩猎场度假都是只身一人前往,从没带过女伴,而这一次为什么要带上你呢?我估计他八成已对你动了杀机,他想在外面将你这个‘麻烦’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你别忘了他的第二任太太弓丽娜也是在外地与俞成功一起旅游时惨遭‘不幸’的。朱小姐,我提醒你,千万要小心。” 5 在离青阳市千余公里之外的地方,有座笔峰山,山上林木繁盛,风景优美,据统计,在这里栖息生活的野生动物有水鹿、野猪、黄麂、华南免、狗獾、山鸡、旱鸭子等一百余种。开发商以此为资源,在山上建了一座大型的狩猎山庄。 由于这里冬暖夏凉,景色迷人,一年四季均可开猎,是一个集打猎、探险和休闲度假于一体的特色旅游胜地,所以吸引了国内外不少游客。 俞成功驱车抵达狩猎山庄设在笔峰山下的接待宾馆时,已经是第三天傍晚时分了。 他和朱慧在宾馆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租了爬山靴和防刺防水的迷彩服,还有一把狞猎专用、射程达150米、杀伤力极强的加强型半自动红外步枪弩,兴冲冲地坐上缆车上山去了。 在半山腰,两人下了缆车。山腰处,有一大片被围墙围起的平地,平地上建着几排平房,装修得很别致,是猎人宿营地,不远处还有餐厅、酒吧、烧烤间、急救室等,只要客人愿意,无论在山上待多长时间,食宿娱乐都不成问题。 俞成功和朱慧被安排在相邻的两间平房内住宿,两人拿了钥匙,各自进房安顿。 朱慧刚进房放下行李,俞成功就兴致勃勃地闯进来,说:“小慧,快换衣服跟我一起上山,今天一定要打个大猎物晚上让你烧烤了吃。” 朱慧自打在半路上接听到私家侦探杨兵打来的电话之后,尽管心里将信将疑,尽管表面不动声色,但却早已暗暗对身边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起了戒心。 此时见他催得这么急,一抬眼,望见他背在背上的那把足可以射死人的步枪弩,忽地心中一动:难道杨兵的估计果真属实?此时正是狩猎的淡季,山上游人不多,莫非俞成功要趁此机会将我诱骗上山,然后再……一惊之下,急忙摇头说:“我太累了,想休息一下。” 俞成功拉住她说:“阿慧,别这么扫兴,你跟我上山去,保管让你大开眼界,说不定还会待在上面不想下来了呢。” 朱慧瞧着他脸上不屈不挠的神色,心中忽然明白过来:是了,他怕我留下来一个人逃走,所以不放心。 其实她早在坐缆车上山时就已经仔细观察过了,山坡上山陡林密,根本没有下山的路,除了坐只在早上和傍晚运行的缆车之外,游客再也没有办法上下山。 她怕再一味拒绝会引起俞成功的疑心,当下只好点头应承。 两人穿戴整齐之后,就往山上狩猎区走去。狩猎区内密密地覆盖着原始次森林,地形地貌极其复杂,除了有很多野生动物出没之外,还有不少人工驯养的猎源供游客射猎。 几只山鸡从草丛里跑过,树上人工繁殖的松鼠一点都不怕人,晃动着肥大的身躯在树桠间攀来跳去。 朱慧见俞成功并不停步射猎,不由得感到奇怪。 俞成功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笑着说:“射这些小动物有什么意思,我准备猎个庞然大物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本事。”说着带着她直往森林深处钻去。好在林子里到处是指路牌,还有应急电话,所以也不用担心迷路。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朱慧已累得满头大汗。山林太大,居然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她见离山腰的宿营地越来越远,抬头一望,树木参天,遮天蔽日,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更不知置身何处。 她忽地心中一惊:他是在寻找下手的地方吗? 正在这时,忽听“嗷”的一声怪叫,从灌木丛中窜出一只满身泥浆的野猪,身躯硕大,像个小牛犊似的。 朱慧吓了一跳,啊的一声惊叫,急忙后退,脚下一滑,竟摔倒在地。 那野猪瞪着凶光四射的大眼睛,张大嘴巴直朝她脸上咬去。 俞成功大叫道:“小慧,别动。” “叭”一下,扣动扳机,从步枪弩中射出一支纯钢猎箭。 朱慧听见响声,抬眼看时,只见一支利箭闪电般射至,箭头所指的目标,似乎正是自己的咽喉。 她不由得大惊失色,暗道:他果然动手了。情急之中,就地一滚,猎箭贴着她的肩膀穿过,“噗哧”一声,射进野猪的眼睛。 那箭头是涂了麻醉药的,野猪“嗷嗷”惨叫几声,就躺在地上不动了。 俞成功上前踹了几脚,见它的确昏死过去,再不能伤人了,这才放心,回头扶起朱慧,用责备的语气说:“我已经叫你别动了,你看刚才多危险,猎箭差点就射中你了。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朱慧惊魂未定地摇摇头,心想:我明明看见那支猎箭射的是我,我若不躲开,岂不早就被你射死了? 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本能地觉得危险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6 下午时分,俞成功和朱慧回到山腰宿营地,请那里的工作人员上山帮忙将那只几百斤重的野猪抬下来。 这时,上山打猎的其他游客也都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他们的狩猎技术不如俞成功,没人猎到大的猎物,最多的也就射到几只人工饲养的山鸡而已。 大伙儿看见俞成功竟然猎到这么大一头野猪,不由得大感钦佩。 好客的俞成功趁机邀请大伙晚上一起到烧烤间吃烤野猪肉。 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几拨游客都到烧烤间聚齐了,其中有一个涉外旅游团,中间有不少外国游客。 朱慧外语基础不错,通过攀谈,很快就和一对来自英国的史密斯夫妇搞熟了。 工作人员早已把俞成功猎到的野猪收拾好,正整个儿的架在篝火上烧烤,其他人也将猎到的山鸡、旱鸭子等拿出来与大家分享。大伙围着篝火吃肉喝酒,唱歌跳舞,玩得十分尽兴。朱慧虽然心事重重,却也不得不强作欢颜,一直陪伴在俞成功身边。 这场篝火晚会一直闹到半夜十二点才渐渐散去,大伙相互道别,各自回房安歇。 朱慧回房之后,躺在床上,想着私家侦探杨兵给她的警告,想着今天的大难不死,想着身边隐伏的重重杀机,不由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直到凌晨两三点钟,她才迷迷糊糊合上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忽听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一惊而醒,警觉地坐起一看,只见远处的灯光清晰地将一个正端着一支步枪弩的男人的身影映照在她房间窗户上。 她吓得“啊”一声惊叫,顿时睡意全无,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 也许是屋内的响动让外面的人惊觉到了,那人影一晃,迅速地消失了。 第124章 一路惊魂(3) 就是最后那一刻,她已隐约分辨出那端着步枪弩鬼鬼祟祟站在她窗外的人是谁了。 她的心顿时缩得紧紧的,身上冷汗涔涔而下,再也不敢躺下睡觉,就抱着被子蜷缩在床上,双眼死死盯住窗户,在床上一直坐到天明。 第二天早上,俞成功看见朱慧眼圈发黑,不由得关心地问:“小慧,你昨晚没睡好吗,是不是有什么声响打扰你了?” 朱慧一惊:他是在试探我是否已经发觉他的阴谋吗?忙摇摇头,故作轻松一笑,说:“没、没什么,可能是换了个新环境,一时难以适应,所以失眠了。” 俞成功拉着她的手说:“过几天你就会适应了,咱们可要在这儿待上一个月呢。对了,这里除了狩猎区,还建有水上乐园、温泉度假村、山洞探险区等许多好玩的地方,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带你玩个遍,保管你乐不思归。” 朱慧心中一动,忙拽着他的胳膊说:“那你今天就带我去泡温泉吧。” 她心里想,只要不去那游人稀少的狩猎区,只要你手中不端着那把步枪弩,我就安全多了。 但是俞成功却摇头说:“不行,今天咱们还得去狩猎区,听说这儿的黄麂很漂亮,我来了几回都没猎到,这回一定要射到一只,以了心愿。” “哦,是这样。”朱慧淡淡地应了一声。 俞成功听出她语气有异,颇感诧异,张了张嘴,想要问她什么,却又忍住。 他并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其实他早就看出这几天朱慧的气色有点不对劲,本想问她,可一想,她若想告诉他的话早就说了,她若不想说的事,问她也没用。 他只是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要多关心她,注意她。 两人换上衣服鞋子,带上弩枪,正准备出发,昨晚认识的那对外国人史密斯夫妇忽然找上门来,用生硬的汉语邀请俞成功和朱慧二人跟他们一起上山打猎。 俞成功很高兴地答应了。他不知道,其实朱慧昨晚就已经约好了今天同史密斯夫妇同往。 她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是路上有伴,俞成功绝不敢贸然对其下手,二来俞成功听不懂外语,关键时刻,她可以用英语将自己的危险处境告诉这对老外夫妻,请求帮助。 其实今早起来她本是打算拨打“110”报警的,可一想自己无凭无据,报警不但得不到警方的信任,反而还会打草惊蛇,让俞成功惊觉,促使对方行事更加机密小心,让她更加不易抓到证据,抑或使他提前动手,那她的处境就更加凶险了。 四人收拾停当之后,一齐朝山上的狩猎区走去。 7 俞成功今天的运气显然没有昨天好,在山上转悠了一整天,连一只黄麂的影子都没看见,由于他一心只想猎个大猎物,一路上对出没在杂草灌木丛中的山鸡野鸭一概不感兴趣,最后只好空手而归。 回到山腰宿营地,吃罢晚饭,俞成功见朱慧很是疲惫,便让她早点回房休息。 朱慧回到自己的房间,和衣躺在床上,由于这两天一直陪着俞成功爬山打猎,确实累了,头一着枕,就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不知熟睡了多久,突然“砰”的一声炸雷把她从睡梦中惊醒。 原来不知何时,屋外已雷声大作,哗哗啦啦地下起了瓢泼大雨。 她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朝着窗户望去。正在这时,天空中扯起了一道惨白的闪电,借着这炫目的光芒,她清楚地看见窗外的玻璃上贴着一张脸,一张熟悉而又恐怖的面孔。 她浑身一颤,是他,是俞成功,这一次她看得清清楚楚。 俞成功正一手端着那把弩枪,一手推着玻璃,似乎是想把窗子推开。 幸好朱慧经过昨晚的极度惊魂之后早已有了防范,临睡之前已将门窗关牢。 闪电倏亮即灭,天地间又是一片黑暗。 朱慧心中一紧,俞成功已经杀机毕现,她绝不能坐以待毙。趁着黑暗,她悄然翻身下床,伸手自床下摸出一把半自动手枪弩弩。 这是她今天一大早悄悄从狩猎场租来的,这种手枪弩弩的威力虽比不上俞成功的步枪弩,可它小巧轻便,除了能同时射出两羽弩箭之外,还可以连射十五颗六毫米口径的小钢珠,有效射程75米,近距离内的威力实不亚于手枪。 有了这防身武器,她的胆气不由得为之一壮。 她蹲在床下,定了定神,然后手握弩枪,背贴墙壁,屏声敛息,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旁边,轻轻打开窗户插销,突地拉开玻璃窗,叭叭叭,劈头盖脸乱射一气,直到一口气射完箭道里的弩箭和弹匣里的钢珠,她才停下来。 然后迅速回身,揿亮房间里的电灯,再趴到窗户边一看,外面黑漆漆的,根本不见人影。 夜雨滂沱,砰的一声炸雷,把她吓了一跳。 关好窗户之后,她这才为刚才的凶险感到后怕,身子倚在墙上,慢慢向地上瘫坐下去。 此时此际,她心口扑扑乱跳,双脚软得像两根棉花糖,连走到床边的力气也没有了。她靠在墙角里,双手捂着脸,忍不住无助地哭起来。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渐渐恢复些力气,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正要朝床边走去,忽地有一阵奇怪的歌声,穿透风雨嘈杂之音,在她身边大声唱起来。 她吓了一跳,再侧耳一听,原来是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在唱歌。 她急忙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俞成功的手机号码。 她心中一紧:难道我刚才射伤他了,他要打电话报复我?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握着手机就像握着一个定时炸弹似的,咬一咬牙,用力按了一下“拒听”键。 歌声顿止,但很快又再次唱起来。 她犹豫一下,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手机里立刻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和痛苦的说话声:“小、小慧,救我……我的胸口好疼……”话未说完,便听见“叭”一声响,似乎是手机从他手中摔落到了地上,朱慧在这边“喂”了几声,电话里隐隐传来俞成功痛苦的呻吟声,却听不到他说话。 难道真的是他的心绞痛又犯了,还是……? 要不要过去看看? 她握着手机犹豫好久,又把耳朵贴在她与俞成功隔邻的墙壁上,静静倾听,隐约听到隔壁房中传来一阵噼里叭啦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 她心中一动,暗想不管如何,先过去看看再说。急忙打开房门,刚要冲出去,却又心存疑虑,回身拿起掉在地上的手枪弩弩,上好弩箭和钢珠,端在手中,以防不测。然后才冲进风雨中,直向隔壁房间奔去。 屋外,电闪雷鸣,风雨正急。 虽只短短十来米远的距离,朱慧却被淋得浑身透湿,还在半道上滑倒在地,重重摔了一跤。 冰凉的雨水吹打在身上,冷得她浑身直打颤。 好不容易才来到俞成功的窗前,只见铝合金的窗户敞开着,屋里透出橘红色的台灯光。 朱慧用手抹一抹脸上的雨水,定了定神,端着弩枪,贴着墙壁慢慢探出半个头来,定睛向屋内瞧去。 只见房间里狼藉一片凌乱不堪,茶几和椅子翻倒在地,一只茶杯摔碎在屋子中央,手机翻着盖子横躺在墙角,俞成功正蜷缩在地,双手紧捂胸口,表情痛苦不堪,气喘吁吁,不住呻吟。 朱慧暗想:他果真是犯了心绞痛。 她丢下弩枪,正想从窗户里爬进去救人,目光一扫,却忽然看见就在俞成功躺着不远的地方放着一把上了弩箭的步枪弩,心中猛然一震,头脑顿时清醒过来,暗自揣测道:怎么会这么巧,他刚刚还在我窗前晃过,回到房里连身上的湿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就犯病倒在了地上,莫非其中有诈?难道是他见打不开我的窗户害不到我,所以才想出这条苦肉计引我进入他的房间,然后再对我下毒手? 想及此,她浑身一颤,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又捡起了丢在地上的弩枪,屏声敛息地观察着屋里的动静,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招。 又过了一会儿,俞成功突然痛苦地哀号一声,双手拼命地抓着自己的胸口,在地板上翻滚着,挣扎着,呻吟声愈来愈低愈来愈沉,似乎已到垂死边缘。看他的模样,并不像是在伪装。 朱慧这才相信他确实犯病了,又丢下弩枪,正要翻进窗户救他,忽地脑海中灵光一闪,心念电转:我又何必救他,他处心积虑想要加害于我,我正愁没办法摆脱他,假如他就此心痛而死,我岂不是少了许多麻烦?况且他若就这么死了,与我也扯不上任何关系…… 一想到这里,她又犹豫起来。 她用淡漠的眼神,看着屋里的一切,硬起心肠咬一咬牙,正欲转身悄然离去,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俞成功的脸上,这张透着中年男性刚毅与成熟的脸,曾经让她那么迷恋,可是现在,这张脸却不但苍白如纸,风采尽失,而且还布满汗珠,扭曲变形,既狰狞丑陋,又可怜巴巴。 瞧着瞧着,她忽地心头一软,叹息一声,想道:他毕竟是自己这一生中真心实意爱过的第一个男人,我真的忍心见死不救吗? “到底救还是不救?”她双手撑在窗子上,一瞬之间,心中已转过万般念头,犹犹豫豫之间,额头上竟已紧张得渗出汗珠子来。 又过了半晌,直到她看到俞成功渐渐停止挣扎,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呻吟之声已细不可闻,她才蓦地下定决心:纵然他有千般不对,我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痛苦而死,他可以负我,我却不能对不起自己所爱的人。 想到这里,她浑身上下也不知哪里冒出的力气,手一撑脚一跨,就从窗户里跳了进去。来到俞成功身边,抱起他的头,用手轻抚着他的胸口,问:“药放在哪里?” 俞成功浑身冰凉,手脚发僵,嘴唇颤动一下,却已说不出话来,只是缓缓移动着呆滞的目光,朝着摆放在床边的衣柜看了一下。 朱慧急忙打开柜子,拿出他的旅行包,从里面翻出一瓶活心丹,倒出三片白色药片,用温开水喂他服下。 因为每次俞成功犯病,她看见他服下药片之后,便会立即好转。所以这时她也大大地松了口气,心想他这条命总算是救回来了。 她又吃力地将俞成功连拖带抱地弄到床上,盖好被子,给他暖和身子。做完这一切,最后她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正欲转身离去,俞成功却突然掀开被子,直挺挺坐起来,一手痛苦地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她,双目圆瞪,满脸骇色,咬牙道:“这、这药不是……你、你好狠……”突地向后一挺,直直倒在床上,再也不动了。 朱慧大吃一惊,叫了他两声,却没回音,颤抖着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居然已经断气了。 8 山上没有医院,只有一间应急诊所,诊所里只有一位四十来岁的女医生,姓甄。 当甄医生接到消息赶到俞成功的住处时,已是凌晨五点钟左右了,这时风雨已停,曙色微明。 这件事已经惊动了狩猎山庄的高层,为了不使消息走漏引起恐慌影响狩猎山庄的生意,已经有几名保安封锁了现场。 甄医生到场检查之后,确认俞成功已经死亡。 朱慧早已乱了阵脚,只好连夜打通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俞成功的女儿俞蔚蓝的电话。 现在,她正坐今天的早班飞机赶来。 为了不影响其他游客,保安悄悄地把俞成功的尸体抬到应急诊所。 诊所在烧烤间后面,距宿营地约莫一里路远。诊所很小,平时主要为一些上山打猎不小心摔伤或被蛇、猎物咬伤的游客作些应急处理。诊所里没有可供停放尸体的太平间,甄医生只得找了个带拉链的长袋子将俞成功的尸体装起来,放在后面小房间里。幸好天气凉爽,尸体不会立即发臭。 上午九点钟,俞蔚蓝在男朋友廖捷先的陪同下,刚一下飞机,就直奔狩猎山庄。 现在是旅游淡季,狩猎山庄上下山的缆车除了早晚各开启一个小时之外,其他时间都处在停止状态。但是现在山上出了人命,山庄也不敢怠慢,俞蔚蓝和廖捷先一到,就专门开动缆车,将他二人送上了山。 来到诊所,甄医生将尸体袋的拉链打开,俞蔚蓝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一见父亲的尸体,悲痛之下,一口气喘不过来,竟“啊”的一声,向后一倒,晕转过去。幸好站在她身后的廖捷先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甄医生急忙掐她的人中,又在她的鼻子下擦酒精,忙活了半天,她才悠悠醒转。 俞蔚蓝睁开眼睛,眼泪刷刷地流着,看见朱慧站在旁边,不由得一跃而起,猛地用力朝她撞去,一边哭着,一边恨声骂道:“你这个狐狸精,是你害死了我爸……在家时他还好好的,为什么跟你一出门就……是你害死我爸的,一定是你害死我爸的……我要报警,我要让警察抓你抵命……” 朱慧猝不及防,被她撞个正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见她来势汹汹,吓了一跳,脸色涨得通红,急忙向后退去。 俞蔚蓝不依不饶,仍旧张牙舞爪向她扑来。 甄医生忙拉住她说:“俞小姐,请你冷静点,令尊并非被谁谋害而死,他因心绞痛而引发的心脏病已经很严重,昨晚他又犯病了,因为风雨太大,没人及时发现抢救,所以才……” “不是的不是的,她跟我爸在一起,我爸犯病,她怎么会不知道?一定是她心中有鬼,故意不救。是她害死了我爸。” 俞蔚蓝跺足哭喊着,伸手往朱慧脸上抓去。 朱慧急忙退避,想起俞成功之死,确是她救护太迟所造成的,不由得心中有愧,低头默默忍受许久,最后听到俞蔚蓝骂的话越来越难听了,这才眼含屈辱的泪花,郁悒地转身回房去了。 俞蔚蓝瞧着父亲的尸体,想到从今以后,自己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不由得悲从中来,失声大恸。廖捷先和甄医生在旁边劝了她好久,她才勉强止住悲声,被男友搀出了诊所。 廖捷先问她:“Uncle的后事该怎么处理?” 俞蔚蓝擦擦眼泪想了想说:“今天回去的班机已经没有了,咱们先在山上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将爸运回家里办后事吧。” 廖捷先点点头说:“这样也好。” 俞成功虽然不是死于朱慧之手,但归根到底,她也难辞其咎。 正因为她心中暗藏着一份愧疚之情,所以对俞蔚蓝和廖捷先作出的决定极为关心,总希望自己能帮上点什么忙。 第125章 一路惊魂(4) 下午,她打听到俞蔚蓝和廖捷先住在史密斯夫妇隔壁的两间房子里,便忘记了上午的不快,敲开俞蔚蓝的房门,带着悲痛的神情问她是否需要她帮什么忙。 不想这位俞家大小姐对她成见已深,一见到她脸色就变了,一边将她往外赶一边毫不客气地说:“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是你害死我爸的,我一定要报警,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9 入夜之后,朱慧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想到昨天晚上这个时候,自己还在为自己的处境担忧,担心俞成功要谋害她,而现在,事情竟然完全逆转过来,本来已成为别人猎物的她平安无事,而处心积虑要谋害她的人反倒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可真是世事无常,生死有命呀。 假若俞成功还活着,也许现在去另一个世界报到的人就是她了吧。 她心中既有一丝愧疚之情,又有一丝庆幸之意。 正在不胜唏嘘难以入睡之际,忽然听到了一阵手机铃声,她急忙翻身坐起,抓起自己的手机一看,并不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她怔了一下,忽然想了起来,今天早上保安搬走俞成功的尸体之后,她担心有人趁机潜进俞成功的屋里偷走他值钱的遗物,所以顺手将他那台价值五千多元的三星手机捡了起来,准备见到俞蔚蓝之后再还给她,谁知今天被俞蔚蓝那么一闹,她竟把手机的事给忘了。 朱慧急忙取下挂在床头的牛仔裤,从口袋里掏出俞成功的手机。 她犹豫一下,最后还是翻开了接听盖。 “喂,俞总,我是惠明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彭惠明,您叫我按照您的意愿为您重新拟定一份遗嘱,我已经草拟好了,只等您看过签字拿到公证处公证之后,即可替代原来那份遗嘱生效了。您什么时候回来?喂,喂,俞总,您怎么不说话?” 那头打电话的人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通,这才感觉出有些异样。 朱慧知道外界还不知道俞成功在狩猎山庄出事的消息,她也不好说破,只好用十分礼貌的口吻说:“彭律师,不好意思,俞总有事出去了,手机落在了我这儿。你说的话我会尽快转告他的。”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继而警惕地问:“你是谁?” 朱慧说:“我姓朱,是……” 那位彭律师立即换了一种讨好的语气说:“我知道了,您一定是朱慧小姐吧,我是俞总的私人律师,我常听俞总提起你呢。朱小姐,恭喜你呀。” 朱慧一怔,说:“恭喜我什么?” 彭律师说:“我刚才说的话您也听到了,俞总原本有一份经过法律公证的遗嘱保管在我这儿,他在那份遗嘱中规定他身故之后名下所有动产和不动产全部归他的宝贝女儿俞蔚蓝所有。一个星期前,俞总找我传达了他想修改遗嘱的意愿,他打算把自己名下70%的财产留给即将与他结婚的爱人朱慧小姐,另外30%留给女儿。朱小姐,俞总对您可真是用情至深呀……” “什么?”朱慧听到这里,一下子呆住了。忽然记起临来狩猎山庄度假之前俞成功对她说的那句话:“回来之后,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她问他是什么事,当时他只神秘一笑说:“现在不告诉你,到时再给你一个惊喜。”难道他说的那件重要的事,就是彭律师告诉她的这件事? 她的心顿时乱了,隐约觉出其中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等彭律师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自己误会了俞总,错怪了俞总? 合上手机盖之后,朱慧的心情再也不能平静了。她披着睡衣,灯也不开,蹙着眉头不停地在黑暗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心中的念头也转了一个又一个:怎么会这样呢?照彭律师这么说来,俞总对自己完全是一片真心,他不但真心实意想跟她结婚,而且还为她修改遗嘱,要将他身后的大部分财产留给她,一个如此怜她惜她真心实意爱着她的男人,又怎么会想要害死她呢?难道是私家侦探杨兵的调查有误,难道是自己错怪了俞总?可俞总三番几次想要用弩枪射杀她,这是她亲眼目睹的事实呀。 她可以不相信那个满身铜臭故作高深的蹩脚的私家侦探,但她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是这位彭律师在骗她?可她与他素不相识,并无来往,而且他今天这个电话也并非专门打给她的,照理说他并没有什么理由要骗她呀…… 她翻来覆去想了半天,非但没理个头绪出来,心里反而更乱了。 黑暗中,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心想:要是俞总还活着就好了,纵有天大的事,我也可以豁出去向他问个清楚明白,只可惜他已经…… 想到俞成功,想到他昨晚在自己眼前痛苦挣扎最后直至死亡的经过,她不由得感到有些后悔,昨晚自己若是及时出手相救,他也不会被心脏病活活折磨而死…… 但是她很快又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昨晚并无幸灾乐祸见死不救之心呀。 昨晚她出手救人之时,虽然有点过迟,但也绝对未到无可挽救的地步。俞成功平时发病,无论病情多重,只要服下几片活心丹,一般都会舒缓过来。为什么她昨晚给他服下药片之后,他的病情非但不见缓解,反而还突然恶化,直至死亡呢? 她的心突地一跳:难道是那药片有问题? “不行,无论如何我也要将那药片拿去给甄医生瞧瞧。”主意打定,她立即换好衣服,打开房门,顾不上外面夜寒露重,直朝俞成功的房间跑去。 10 朱慧来到俞成功的房间门口,伸手一扭门锁,才知道房门已被保安锁住。 她犹豫一下,又摸着墙壁走到窗子边,好在那扇铝合金窗户还半开着,她用力把窗子敞得更开一些,双手撑在窗沿,双脚踏上窗台,轻轻跳进屋里。 屋子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想到昨晚这里曾死过一个人,虽然死的是自己的熟人,但也不免心头发毛,想要打开电灯,又怕灯光引起别人的注意,只好壮着胆子摸黑行事。好在屋里还是保持着昨晚的原样,哪里有打碎的茶杯,哪里有倒翻的茶几椅子,哪里是桌子哪里是柜子,她都还记得。 一种要查明真相的信念支撑着她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摸摸索索地向前走着。好久,向前伸出的手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一摸,是床。 再沿着床沿横走十来步,终于摸到了衣柜,伸手拉开柜门,她记得这柜子分上下两层,下面一层有半人多高,挂着几套俞成功换穿的西装和衬衣,上面一层搁着他那只大旅行包,在旅行包的一头有一个带拉链的小口袋,里面装着一些感冒药、泻利停、阿司匹林等出门常备的应急药物,而那瓶俞成功赖以救命的活心丹也放在其中。 她昨晚就是从这小口袋里拿出活心丹药片喂给俞成功服下的。 黑暗中,她抖抖索索地连手指都有点不听使唤了,好半天才打开那小口袋的拉链,把手伸进去,拨开装感冒药和泻利停的纸盒子,终于摸到了装活心丹的那个小玻璃瓶。 正要往外掏,忽地咔嚓一响,窗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吓了一跳,急忙缩回手来,一面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一面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连大气也不敢出。 正在她在心中急急地求神仙保佑窗外那人快快离开之时,忽然又是叭一声轻响,那人竟跟她一样,攀着窗沿翻身跳进了屋里。 她这一惊之下,当真吓得差点连魂魄都不见了。 好在那人背对着窗子,窗外透着微弱的星光,她隐约看得见那人的身影,那人却看不见她。 怎么办呢?绝不能让那人发现她,否则她就真的成了害死俞成功的嫌疑犯了,到那时她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情急之中,她只好硬着头皮闪身钻进柜子,在一件衣服后面猫着腰蹲下来,轻轻扣上柜门。 做完这一切,她的手心早已冒出汗来,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 关上柜门之后,外面的人难以发现她,她也完全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了。 正在她浑身发抖,心弦都快要绷断了的时候,忽听外面扑通一声响,想必是那人不熟悉屋内情形,摸黑乱闯,踢到了倒翻的物什,摔了一跤。 “妈的,真倒霉,把老子的膝盖都摔破了。” 那人窸窸窣窣地从地上爬起,骂了一句粗口,听声音,居然是个男人。 朱慧的一颗心不由得悬得更高,跳得更快了。 过了片刻,忽听“喀”的一声,那人竟然摸索着摁亮了台灯,一丝橘红色的灯光立即从柜门缝隙中透了进来。 朱慧心中暗吃一惊:这人三更半夜潜入别人房间偷东西,居然还敢大模大样地开灯,胆子可真不小呀。心中一个念头尚未转过,忽地眼前一亮,衣柜的门竟然吱嘎一声,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朱慧几乎吓晕过去,张张嘴巴,差点就要“啊”地一下惊叫出声,急忙缩缩脖子,将整个人都藏在衣服后面。 台灯灯光昏暗,衣柜里更是光线朦胧,那人做梦也不会想到衣柜里会藏着人,所以并未多加留意。 柜门一开,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上面一层的那只旅行包上,哧溜一声打开拉链,仰着脖子把手伸进去,稀里哗啦地摸索起来。 折腾好半天,似乎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咬着牙丧气地骂了一句:“狗日的老东西,把它藏哪儿去了?” 朱慧一听,眉头一皱,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呀?忍不住心中好奇,悄悄探出半只眼睛一瞧,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不是俞蔚蓝的摄影家男朋友廖捷先吗?他来这里干什么?是俞蔚蓝授意他来的,还是他自个儿跑来的?他在找什么东西?…… 一刹之间,她心中已掠过无数个问号。 廖捷先翻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失望之余却心有不甘,干脆把那旅行包拖下来,拿到台灯下,蹲在地上埋头搜寻。 不一会儿,他终于发现了那个不起眼的小口袋,伸手进去一摸,不禁喜形于色,高兴道:“原来在这里。”急忙从里面掏出来一只小玻璃药瓶。 朱慧定睛一看:哎哟,这不正是我要找的那瓶活心丹吗?原来他也在找这瓶小药片,难道他也跟我一样怀疑这瓶活心丹有问题? 强烈的好奇心,使她忘了自己正身处险境,也忘了心中的恐惧,伸手拨开衣服,悄然探出半个头来,以便看得更加清楚。 只见灯光下,廖捷先拿着那只装着活心丹的小药瓶,稍微看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再从另一边口袋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小药瓶,小心地放进旅行包,然后拉上所有的拉链,把旅行包放回原处。 朱慧急忙屏声敛息,在衣服后面藏好,心中暗自奇怪:看来这个廖捷先与自己并非是不谋而合的同路人,他若真是怀疑那瓶活心丹有问题,只要将它拿到医生那儿去检验就行了,又何必将其掉包呢?看来这里面大有文章。 廖捷先放好旅行包,上下检查一番,见并未留下什么可疑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正要伸手关上柜门,忽然听到房门口传来一阵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他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尚未有所反应,门锁便“咔”一声被扭开,房门开处,一个人缓步走了进来。 11 廖捷先一见来人,不由得脸色大变,结结巴巴地问:“蔚、蔚蓝,三更半夜的,你、你怎、怎么来了?” 进来的那个人回答说:“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想起明天一早咱们就要送爸爸回去了,而他在这里的遗物还没来得及收拾,所以我就半夜起来,找保安要了房门钥匙,过来收拾一下。那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廖捷先急忙讪笑道:“蔚蓝,咱们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来这里,也是想收拾一下Uncle的遗物。” 朱慧听出开门进来的正是俞蔚蓝,听了他二人的对话,心中暗觉奇怪。 她原本以为俞蔚蓝和她男朋友是一伙的,廖捷先到此必是受了她的指使。 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廖捷先是心怀鬼胎,单独行动,而且不巧的是,这秘密行动居然被俞蔚蓝发现了,所以他不得不撒谎应付。 朱慧心中恐惧稍减,好奇之心却更加强烈,决定先不现身,静观其变,看看这对貌合神离的恋人在这三更半夜里到底想干些什么。 只见俞蔚蓝向着廖捷先走近几步,忽地盯着他的口袋问:“你半夜三更潜入爸爸的房间,为的就是要掉包他包里的这个小药瓶吗?” 此话一出,不但廖捷先神情一变,就连躲在柜子里的朱慧也吃了一惊:她怎么会知道他换走了俞总的小药瓶? 廖捷先下意识地捂了捂口袋,退后一步,摇头否认道:“不,我、我没有……” 俞蔚蓝又向前逼紧一步,盯着他冷笑道:“捷先,你就不用否认了,其实你在打开台灯的时候我就已经来了,你在屋里干了些什么,我站在窗外看得一清二楚。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用自己带来的小药瓶,换走爸爸包里的小药瓶?你到底还瞒着我做了些什么?” 在她的咄咄逼视之下,廖捷先已经无路可退,额头上的冷汗唰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叹口气说:“蔚蓝,你别逼我。我这样做,其实是在帮你,帮你完成你的计划。” “帮我完成计划?”俞蔚蓝脸色微微一变,说,“你别信口胡说,我有什么计划?” 廖捷先忽然反客为主,盯着她冷笑着说:“你的计划可大了,你的计划就是完完全全继承你爸的家产。” 俞蔚蓝柳眉一竖,道:“你说什么?” 廖捷先扬起头来,看着她说:“自打你妈过世之后,你爸就当着你的面立了一份遗嘱,在他百年之后,要把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你。从这份遗嘱生效的那一天起,你就在担心,担心有一天你父亲身边会突然多出一个人来分走这原本全部属于你的一切。你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它,任何有可能与你争夺家产的人都是你不共戴天的敌人。这就是你的两位继母为什么会相继莫名其妙死于意外的原因。” 朱慧忽地恍然大悟:原来俞总的第二任妻子弓丽娜和第三任妻子陈美娇并不是俞总害死的,而是死于俞蔚蓝设下的阴谋。 第126章 一路惊魂(5) 只听廖捷先接着说:“你爸爸给你介绍的第一任男朋友汪鹏就是因为觉察到你是一个心肠狠毒的女人,所以才恨而离去的。你的所作所为,他多少已有些了解,他怕你会害死他灭口,所以与你分手之后就立即去了美国。其实你做的这些事,在你爸的公司,除了你爸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以外,很多职位较高的老员工都略知一二,但他们知道你爸的公司迟早都会由你这位大小姐全权接手,所以谁也不敢在背后说你这位未来总裁的是非。” 俞蔚蓝盯着他恨声说道:“你竟然把我的所作所为调查得如此清楚,看来你费尽心机地接近我,也是另有目的的了。” 廖捷先点点头说:“不错,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当初我之所以使出浑身解数为你拍好那套写真集,那么费心费力地讨你的欢心,忍受着你那大小姐的臭脾气跟你谈恋爱,就是因为你是身家过亿的大富豪的独生女儿,就是因为你是成功集团上亿资产的唯一继承人。你若与我结婚,就等于是带着一亿嫁妆嫁人。就算我不喜欢你,可也不能跟那一亿家产过不去,你说是不是?” 俞蔚蓝脸色苍白,眼含屈辱的泪花,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他说:“廖捷先,我真心实意地待你,没想到你对我却别有用心。我、我当初真是看错你了。哼,看来我得重新考虑咱俩之间的关系了。” 廖捷先一脸阴险的冷笑,说:“我知道你想甩了我,但现在已经没这个可能了。因为我已经掌握了你更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假若我不能跟你结婚,不能与你共同分享那即将到手的上亿家产,我将发挥我的写作天赋,把你我之间的故事写成一则长篇报道,再配上我跟踪偷拍到的一些照片,在晚报特稿版连载出来。我想,那一定会产生轰动效应吧。” “你、你敢?”俞蔚蓝脸都气红了。 廖捷先讪笑道:“我有什么不敢?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若把我逼急了,我就把你的丑事全都抖出去,不但要让你身败名裂,还要让你去坐牢,说不定还要枪毙呢。” 俞蔚蓝的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盯着他咬牙道:“好,姓廖的,算你狠。你倒是说说看,你还知道些什么?” 廖捷先说:“我还知道你要对付朱慧的全部计划。” 朱慧听得一愣:对付我的计划?这事怎么还和我扯上了关系?急忙侧着耳朵,认真听着。 廖捷先对俞蔚蓝说:“这几年来,你爸对你这位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只会大手花钱却从来没本事赚钱的‘二世祖’很是失望,尤其是最近你在我的怂恿之下染上吸毒的恶习之后……” 朱慧听他说到“吸毒”二字,立即想起以前她在“蓝血人”酒吧第一次见到他们时,他们在桌子上争抽一支烟的情景,原来那烟竟是毒品。 她在心底为俞蔚蓝交友不慎惹祸上身叹息了一声,接着凝神细听。 廖捷先说:“对于朱慧的出现,你原本并没放在心上,以为你爸爸只是跟这个卖保险的外地妹逢场作戏玩一玩,谁知你爸爸后来不但正式宣布要和她结婚,而且还有了要修改遗嘱只把一少半遗产留给你这位败家女把大部分财产留给她的想法,你这才急了。于是就像以前你对付你那两位可怜的后妈一样,你又开始了对付这个即将成为你的第三任后妈的女人的计划。首先,你想略施小计,让她自动退出这场遗产争夺战。你雇用了一个酒吧女郎,让她假装喝醉了酒被你爸爸的车刮倒,然后缠着他要他开车送她回家,然后很‘巧合’地让朱慧撞见这一幕,更恶心的是那个酒吧女郎还趁机在你爸爸脸上亲了一下。你原本以为朱慧会因此而一气之下离开你爸爸,谁知朱慧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完全没有头脑的女人。她虽然什么都看见了,却并没中你的计,不肯轻易相信,而是马上打电话请了一个叫杨兵的私家侦探来调查你爸爸。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花大价钱买通杨兵,让他按照你的授意在朱慧面前说尽了你爸爸的坏话,最后还不忘郑重其事地提醒她:你爸爸下一个要谋害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她。为了使她完全相信杨兵的话,你又花钱请人跟踪他们来到狩猎山庄。到了晚上,那人故意鬼鬼祟祟围着她的房间转来转去,并且有意让你爸爸发现。你爸爸担心有人要伤害他的心上人,自然就会拿着弩枪出来察看。那人将你爸爸引诱到朱慧的窗前就消失了。自打听了杨兵的话后,朱慧就对你爸爸起了疑心,此时正是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之际,一见三更半夜你爸端着弩枪站在她窗前,你说她这只惊弓之鸟会不会吓个半死?如此三番,她一定会对杨兵的话深信不疑,只要一有机会,立即便会像逃避瘟神一样离开你爸爸……如此一来,你可就在不动声色间兵不血刃地解决了这个对手。高,这一招反间计用得实在是高。” 12 朱慧听了廖捷先这番话,真是如梦方醒,后悔莫及:原来从一开始,她就中了别人的圈套,误会了俞总;原来她那天晚上看到的俞总与别的女人亲密接触的场景,竟是别人精心设下的陷阱;原来俞总接连两个晚上端着弩枪出现在她窗前并不是要害她,而是为了保护她;那天在山上狩猎区她被野猪袭击,俞总为了救她而及时射杀野猪,她竟然还怀疑他要杀她。最可恨的是,她居然因为误会了俞总而犹犹豫豫耽误了抢救俞总的宝贵时间,致使俞总含恨死去。她、她真是与杀人凶手毫无区别呀! 一想到俞总竟是间接被她害死,她的心就一阵刺痛,悔恨和悲伤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 俞蔚蓝听廖捷先居然一字不漏地道出了她对付朱慧的全盘计划,心中大大地吃了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说:“你说得一点不错,不过我唯一不明白的是,我这些秘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要知道这计划的每一个步骤都是我亲自设计的,除了我自己,这世上绝不会有第二个人完全知道。” 廖捷先说:“我知道你是一个既小心谨慎又狡猾多疑的人,除了你自己,你从不信任任何人,所以你制定的任何计划、设下的任何阴谋,都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当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你就出大把的钱,去请那些毫不相干的人来帮你,完事之后立即远远地将他们打发走。但是,既然我要利用你达成我向亿万富翁进军的心愿,自然难免要在你身上下一番功夫。说出来其实很简单,我只不过趁你睡着的时候在你的鸡心项链里安插了一个针头大小的窃听器而已。” 俞蔚蓝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前挂着的鸡心项链,柳眉微皱,问:“就这么简单?” 廖捷先点头说:“对,就这么简单。”俞蔚蓝看着他说:“你说了这么一大通废话,与你偷偷掉包我爸的小药瓶又有何关系?” 廖捷先嘿嘿一笑,说:“当然有关系,不但有关系,而且大有关系。就在我通过窃听器侦察到你要对付朱慧的计划之后,我就发现你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很大的错误。” 俞蔚蓝一怔,忍不住问:“什么错误?” 廖捷先说:“为了保护你应该得到的东西,你已经先后害死了弓丽娜和刘美娇两个人,现在你又要花心思来对付即将成为你第三任后妈的朱慧,不知你想过没有,就算这一次你的计划又成功了,朱慧如你所愿自动离开了你爸爸,你敢保证你爸爸不会为你娶回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后妈吗?假如你爸爸又有新欢,你是不是又要继续战斗,像对付弓丽娜、刘美娇和朱慧三人一样,将她赶走甚至害死呢?如果是这样,那你这大半辈子岂不是要在这无休无止的钩心斗角和尔虞我诈中度过?你难道不觉得累吗?更何况,你敢保证每场‘战争’你都是胜利者吗?你敢保证你做的事永远不会被你父亲知道,不会被警方发觉吗?” 俞蔚蓝听了他的话,神情一黯,叹口气说:“其实这个问题我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难道我这个做女儿的能公开禁止父亲与别的女人来往吗?” 廖捷先忽道:“怎么没有办法?有一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难道你没想过吗?” 俞蔚蓝吃惊地看着他问:“你是说……” 廖捷先咬咬牙说:“与其这样为着一份尚未到手的家产无休止地担惊受怕无休止地争斗下去,倒不如现在就想个稳妥法子将它弄到手,从今往后便再也没有任何人敢跟你抢了。” 俞蔚蓝看着他那张布满杀气的脸,忽地明白过来,脸色一变,打了个寒噤,失声道:“你、你是说……害死我爸……?” 廖捷先冷声说:“不错,无毒不丈夫,只有这样做,才能结束一切争斗,让你立即拥有你梦寐以求的一切。”俞蔚蓝从他那阴险恶毒的眼神中忽地明白了什么,全身一震,盯着他颤声问道:“所以你就悄悄换走了我爸爸赖以救命的活心丹?”廖捷先说:“是的,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干的。我早已从你爸爸的私人医生那里打听到你爸的心绞痛已经发展成为很严重的心脏病了。在你爸出门度假之前,我就悄悄潜进他的卧室,用另一种药片掉包了他准备带往狩猎山庄的活心丹。我换给他的那种药片外表与你爸经常服用的活心丹毫无两样,但里面却含有少量兴奋剂,普通人吃了问题不大,但若是处在发病期间的心脏病患者吃了,非但救不了命,反而还会加速死亡,而且因为剂量微小,所以连医生也很难检查出来。你爸死后,我见你怀疑上了朱慧,还嚷着要报警,我怕警察来了会发现这瓶有问题的药片,所以想趁你还未来收拾你爸的遗物之前把那瓶假药取回,把真药换回去,谁知却被你……” 俞蔚蓝恨得咬牙切齿,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指着他说:“原来我爸爸是被你害死的!” 廖捷先恬不知耻地讪笑着说:“是我害死的,那又怎么样,你应该感谢我帮你提前达成心愿才对呀。当然,我这样做,既是为了帮你,也是为了帮我自己。你是知道的,只有毒品才能带给我创作的灵感,我已经离不开那东西了,还有,我要在全国甚至全世界范围内举办自己的摄影作品巡回展。无论是买毒品,还是办画展,都需要花大把的钱。如果没有足够雄厚的财富作后盾,我将一事无成。” 俞蔚蓝恨声说:“你以为你害死了我爸,我就会跟你结婚,跟你分享我继承到的我爸的遗产吗?” 廖捷先冷笑道:“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你怪我害死了你爸爸,你不想跟杀父仇人在一起生活。可是我刚才已经警告过你了,你已经害死了弓丽娜和刘美娇两条人命,如果被警方知道了,你就算不会被枪毙,也要坐一辈子牢。如果你想堵住我的嘴巴,不让我把一切都说出去,最好还是带着那上亿元的嫁妆嫁给我吧。” “你、你这个畜生,我、我恨不得杀了你!” 俞蔚蓝又惊又怒,又恨又气,脸色涨得通红,忽地银牙一咬,猛然向前一跃,直向廖捷先撞去。 廖捷先猝不及防,竟被撞个正着,踉踉跄跄向后倒退几步,脚后跟绊在柜沿上,站立不稳,直挺挺朝敞开着门的衣柜里倒去。 13 朱慧正躲在衣柜里聚精会神地瞧着外面的情形,冷不防看见廖捷先退到跟前,直朝里边倒来,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向左边衣柜深处挪了挪身子。 哗啦一声,廖捷先跌进柜子,倒在一排衣服上。 第127章 一路惊魂(6) “还好没碰到我。”朱慧轻轻吁了口气,正暗自庆幸,忽然觉得自己脚下似乎踩着了什么东西,伸手一摸,乖乖,她鞋子下面踩着的,居然是一只人脚。 “啊,有鬼!”饶是她镇定过人,此刻也不禁吓得毛骨悚然,失声惊叫起来。 她的叫声刚一出口,不但把她自己吓了一跳,也把廖捷先和俞蔚蓝吓了一跳。 廖捷先像触电似的从柜子里一跃而出,颤声叫道:“谁?谁?你是人是鬼?” 朱慧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发现,不由得心中发慌,暗暗叫苦,再抖抖索索伸手一摸,那只脚却已不见了。 她不由得一阵心头发毛:这是怎么回事?是我慌里慌张弄错了,还是…… 可是没容她多想,外面的廖捷先又叫了起来:“是什么人躲在柜子里?快出来。” 朱慧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从柜子里钻出来。 俞蔚蓝和廖捷先一见是她,不由得脸色大变,刚才还在争争吵吵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此刻却下意识地站到了同一阵线上。 俞蔚蓝上下打量她一眼,冷冷地问:“这是我爸的房间,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慧看着她淡淡地说:“我因为怀疑俞总的死有些不正常,所以想过来看一下。” 廖捷先和俞蔚蓝对视一眼,齐声问:“你躲在柜子里多久了?” 朱慧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冷声说:“我是今晚第一个进这间屋子的人。” 廖捷先面色一寒,盯着她问:“这么说,我们刚才的谈话你全部都听到了,是吗?” 朱慧扬起头反问道:“你说呢?” 廖捷先逼近一步,声色俱厉地道:“我再问你一次,刚才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朱慧心中隐隐有些害怕,却不甘示弱地望着他说:“该听到的我都听到了,不该听到的,我也听到了。” “好,臭婆娘,是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 廖捷先恨恨地回头踱了几步,当他再回转身之时,手中已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你、你想干什么?” 朱慧见他握着匕首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不由得大惊失色,脊背发凉,暗叫不妙。 廖捷先满脸杀气,说:“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老子送你去该去的地方。”说罢凶相毕露,挺刀直往她胸口捅去。 “捷先,不要,”一见匕首,俞蔚蓝的脸也吓白了,急忙上前拖住他说,“你别这样。” 廖捷先回头说:“蔚蓝,你别妇人之仁,她已经知道了咱们的秘密,今天她若不死,明天咱们的末日就到了。”说罢用力甩开她的手,匕首一挥,又朝朱慧的咽喉刺去。俞蔚蓝叹了口气,没再阻拦。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寒光一闪,匕首已迫在眉睫。朱慧“呀”的一声惊叫,双腿一软,差点吓晕过去。 廖捷先狞笑一声,匕首去势更快,刺得更猛。 眼见雪亮锋利的匕首就要刺到朱慧的脖子上,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叭一声响,一支弩箭从衣柜里飞出,不偏不倚,正钉在廖捷先握匕首的手腕上。 廖捷先惨叫一声,手一松,匕首叮当落地。 只听柜子里一阵响动,半晌,一个人端着一把手枪弩缓缓从衣柜里走出来。 朱慧等三人一见,猛然一呆。 “爸?” “俞总?” 俞蔚蓝和朱慧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你道这及时从衣柜中奔出来救了朱慧一命的人是谁? 居然就是昨天晚上已经犯病死亡的俞成功。 “这、这是怎么回事?”廖捷先抓着自己受伤的手,一下子蒙了,“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俞成功用弩枪对着他,哈哈大笑道:“我是人,不过差点被你这浑蛋变成鬼了。” “爸!” “俞总!” 俞蔚蓝和朱慧使劲擦擦自己的眼睛,这才相信眼前这个俞成功是活生生的人,绝不是鬼魂。尽管两人心中疑窦丛生,百思不解,但见到他死而复生都倍感惊喜,一齐上前围住他。 俞成功轻轻握住朱慧的手,温言说道:“对不起,阿慧,让你受委屈了,结婚之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朱慧上下打量他一眼,眼圈儿一红,几乎就要忍不住一把扑进他怀中放声痛哭起来,哽咽着说:“俞总,您没、没……那就太好了。” “爸,你不是已经……怎么又……?” 俞蔚蓝一见父亲死而复生,不知为什么,惊喜之中,竟夹杂着一丝失望之情。 “你还有脸叫我爸?” 俞成功瞪了女儿一眼,一脸怒气。 俞蔚蓝知道自己刚才和廖捷先说的话他一定都听到了,不由得羞愧地低下了头。 俞成功哼了一声,这才缓缓道出自己死而复生的个中缘由。 14 原来自从上次俞蔚蓝将新男朋友廖捷先带回家见过父亲之后不久,俞成功就收到了女儿的前男友汪鹏从美国发来的电子邮件。 在信中,汪鹏向他说了自己与俞蔚蓝分手的原因,而且他还把自己怀疑俞蔚蓝两位继母的死跟俞蔚蓝大有关系的事,也跟他说了,并提醒他,如果有机会娶第四任妻子的话,一定要小心自己的女儿从中捣鬼。 俞成功原本不大相信,可是在他到达狩猎山庄之后,发现自己处处被人跟踪,而且每天晚上都有陌生人在朱慧的房前屋后鬼鬼祟祟地转来转去,似乎想要对她不利,他这才有几分相信。 他本想把这件事告诉朱慧,叫她自己多加小心,可一连几天他看见朱慧心情都不大好,怕她知道后会更加担心,便没有对她说,只是暗自留神,对她加强保护。 其实在他住进狩猎山庄的第一个晚上,他的心脏病就犯了。 可是当他从旅行包里掏出那瓶赖以救命的活心丹准备服用时,却忽然发现那药有些不对劲。 他所服用的活心丹,一般瓶装容量为20片,每次犯病,他都要服下两片,也就是说无论怎样,瓶子里剩下的药片数量一定是双数。 可是这一天,由于手有些发抖,他把瓶子里的药片哗啦一下全倒了出来,正要拣两片服下,却忽然发现瓶子里只剩下了十五片小药片。 很显然,有人动过他的救命药。 这活心丹,他再也不敢吃了。 幸好他包里还带了另一种叫做心脑舒通片的备用药,效果虽不如活心丹,但多服两片,也可以缓解症状。 第二天一大早,他将那瓶活心丹拿到甄医生那里,一化验,那种药片里竟然含有足可以致心脏病人于死地的兴奋剂,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看来不但有人想害朱慧,而且连他也成了别人谋杀的目标。 到底是谁想害死他和朱慧呢? 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女儿? 他仔细想想,似乎又不大可能,女儿有害朱慧的动机,但她绝不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毒手。 凶手到底是谁? 他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办?一定要赶在凶手再次动手害他之前找出他来。 可是怎样才能找出潜藏在暗处的凶手呢? 他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装作误服了带兴奋剂的假药而死,让凶手在得意忘形之下自己暴露出来。 于是一个“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计谋便在他心中产生了。 于是,昨晚风雨之夜,他便装着又犯了心脏病,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人监视着,为了装得更像,演得更逼真,他还打电话叫朱慧救他。 朱慧喂他服下的那三片假药,他都偷偷吐在了床上。 过不多久,他便挣扎几下,表情僵硬,闭目装死。 朱慧连惊带吓,慌里慌张,一摸他已没了鼻息,以为他真的死了,急忙去急诊室找来了甄医生。 俞成功早已和甄医生商量好了,所以甄医生一到,就以医生的身份宣布他确实已经因心脏病发不治而亡。 然而,甄医生为什么会这么听俞成功的话,配合他演这出“诈死”的戏呢? 这里面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这座狩猎山庄是由三个老板在幕后合股投资兴建的,俞成功就是这三个老总之一。 他每年之所以要在百忙之中抽时间在这里待上一个月,并不只单单来此度假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他要来此考察业务。 老总的话,甄医生敢不听吗? 俞成功“死”了之后,料定凶手为了毁灭罪证,一定会回来用真药换回假药,所以天色一晚,他就悄悄回到自己房间,躲进衣柜,静候凶手上门。 刚一开始,他隐约辨出朱慧进了屋,而且还在他的旅行包里翻东西,以为她就是凶手,心中暗觉不可思议。 及至后来,廖捷先和俞蔚蓝相继进来,他看见廖捷先掉包了小药瓶,并且听见他二人的争吵,才明白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15 “去你妈的老家伙,原来你是诈死!” 廖捷先听俞成功说到这里,脸上一片惨白,冷汗唰唰地从额头上冒了出来,暗自后悔自己当初掉换俞成功的小药瓶时,太过粗心大意,只是凭手感粗略地估计了一下里面的药片数量,并未认真一片一片去数,想不到就是因为这一处小小的疏忽,竟会导致他杀人致富的大计功亏一篑。 他抬头瞧了俞成功一眼,忽然双目中杀机一闪,趁其不备,突地飞起一脚,将俞成功手中的手枪弩踢落在地,弯腰用左手拾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唰的一下,直朝俞成功腹部刺去。 俞成功大吃一惊,急忙侧身一闪。 廖捷先一刀刺空,刀尖一挑,直往俞成功胸口奔来。 这一下变招太快,仓促之间,俞成功竟不知如何闪避才好。 俞蔚蓝距廖捷先最近,本想扑上来拖住他,刚向前跨出半步,却又犹豫起来。 眼见匕首就要刺到俞成功身上,朱慧大叫道:“俞总,小心。”忽地冲上前来,将俞成功往旁边一推。 “哧”的一声,匕首贴着俞成功的身体刺过,一下扎在朱慧的肩膀上,鲜血顿时涌流而出。 廖捷先双目通红,杀心已起,一击不中,又挥舞着匕首,猛地朝俞成功扑去。 正在这危急万分之时,突地从屋外冲进一名身穿保安服的魁伟大汉,一脚踢飞廖捷先手中的匕首,接着又闪电般使出擒拿手法中的一招“冷月折梅”,廖捷先“哎哟”一声,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一只大手死死摁倒在地。 朱慧惊魂未定,手捂伤口抬头一看,来者正是狩猎山庄的保安队长申剑云。 申剑云扭头看着俞成功,关切地问:“俞总,您没事吧?” 俞成功缓过神来,拍拍他的肩膀笑赞道:“好小子,功夫又长进了不少嘛。我刚才还以为你小子忘记了我的交待,不会来了呢。” 申剑云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对不起,俞总,我来晚了,让您受惊了。您放心,我已经报了警,警察很快就会上山来了。” 他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提起瘦得像把干柴的廖捷先,笑着说:“走吧伙计,跟我见警察去,他们会安排好地方给你待着的。” 廖捷先见大势已去,不由得面如灰死,加之毒瘾正好发作,更是口鼻流水,呵欠连天,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等一等,”俞成功叫住申剑云,回头望了女儿一眼,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过了半晌,终于叹口气说,“她也做了不少坏事,把她也交给警方处理吧。” 俞蔚蓝浑身一颤,拉着他的手臂哀哀地叫了一声:“爸。” 俞成功偏过头去,不看她,也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发红的眼圈。 俞蔚蓝知道父亲对她已彻底绝望,不由得心中一酸,流下泪来,放开父亲的手臂,低着头,被申剑云带走了。 俞成功回身察看朱慧的伤口,见她半边肩膀都被鲜血染红,又是心疼又是感动,急忙从衬衣上撕下一块布片,给她包扎伤口止住血。他握住她的手,歉然一笑说:“小慧,对不起,本想给你一个惊喜,谁知带给你的却是一场惊吓,一路惊魂,我、我真的感到很过意不去。” “这笔账等结婚之后我再慢慢地给你算,”朱慧面色微红,依偎在他怀里,说,“现在,你得赶快带我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俞成功一怔,问,“谁?”朱慧嗔笑着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说:“找甄医生呀,傻瓜,难道你想让我的伤口发炎呀?” 第128章 都市惊情(1) 1 青阳市,九洲大道。 九洲商厦,顾客如云,热闹非凡。 一位身着红裙秀发飘逸肩挎小坤包的妙龄女子正站在手扶电梯上向二楼缓缓移去。 当她移到楼梯中间时,忽然从另一边向下移动的电梯上蹿过来一个穿T恤的瘦个子男人。 他跑到她身边,一把夺过她的小坤包,用力一扯,带子断了,小坤包到了他手上。 他像只敏捷的猴子,身子往电梯扶手上一跨,便“唰”的一声顺势滑了下去。 “啊,有小偷!” 直到那瘦猴似的男人消失在商厦门外的茫茫人海中,那红裙女子才反应过来,忙大声惊叫。 旁人听见她的叫声,生怕惹火上身,纷纷向两旁闪避。 “啊,有小偷!抓小偷!”红裙女子惊叫着,几乎要哭起来。 “小偷在哪里?” 一个穿风衣的个子高大的男人忽然出现在她跟前,问她。 “出、出去了!跑出去了!” 红裙女子手指门外,语无伦次。 “小姐,别怕,你在这儿等着!”话音未落,高个子男人便已旋风般冲出去,朝小偷逃跑的方向追去。 他的速度比小偷更快,快得红裙女子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样子,她所看到的只是一件像云一样飘出去的风衣。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那风衣男子的身影又出现在商厦门口。 他手里牵着一根皮带。 皮带另一端捆着一个人。 被捆之人个子瘦小尖嘴猴腮獐头鼠目,正是刚才那个小偷。 此时的小偷垂头丧气,鼻青脸肿,走路还一瘸一瘸的,显然是刚才在那风衣男子手里吃了不少苦头。 风衣男子把小坤包递给红裙女子:“小姐,快看看里面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红裙女子忙打开小坤包看了一下:“一样也没少,真是太谢谢你了!”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感激地说。 与此同时,风衣男子的目光也落在了她脸上。 “啊,是你?!” 两人看清对方相貌之后,几乎同时惊呼起来。 “叶飞云?!” “乔翠?!” 2 风衣男子叶飞云把小偷交给商厦保安员之后,就随那红裙女子乔翠来到了“不醉不归”酒吧。 二人面对面坐定,乔翠招手叫了两瓶啤酒。 叶飞云看着她笑道:“老同学,几年不见,你可是越活越年轻越来越漂亮了。” 乔翠莞尔一笑:“要是几年前你的嘴巴有现在这么会讨女孩子欢心,也许现在……” “也许现在你已成为我的新娘子了,是不是?”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喔。” 叶飞云端着啤酒哈哈大笑起来。 乔翠说:“好了,别开玩笑了,还是谈谈我们高中毕业分别以后的情况吧。读高中时你最爱看侦探小说和警匪片,当一名出色的警察一直是你的梦想,想必现在已经达成心愿了吧?” “唉,别提了,我高考第一志愿填的是‘人民警官大学’,但差了几分,被拒之门外。结果我在省体院武术系待了四年,毕业后应聘到青阳市一家保安公司做教官。今天出来逛街,刚好听见有人喊抓小偷,结果歪打正着遇上了你这位老同学。” 他喝了一口啤酒:“你呢,乔翠?记得你读高中时就立下大志,要当一名大导演,要导出中国最好的电影,后来又听说你如愿以偿地进了北大导演系。现在一定功成名就了吧?” 乔翠苦笑一声说:“老同学,你别取笑我了。” “怎么了?” “我大学毕业后,就立志要拍出一部一流的电影。我并不是想扬名立万,也不是想要赚回多少票房收入,我只是想向世人证明自己的能力,实现自己毕生的梦想而已。我从北京跑到郑州,又跑到武汉,忙得焦头烂额,总算把剧本、演员都基本上敲定了。” “那现在开拍了没有?” “没有。” “为什么?” “缺一样东西。” “缺什么?” 乔翠用手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钞票。” “哦?” “我几乎跑遍全国各地,都没有找到一个肯资助我的人。后来我在青阳市找到了一些关系,觉得可能有机会,所以就跑到这里来了。” 最后,乔翠喝了一大口酒,说:“谁要是肯出资帮我拍完这部电影,他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真的!” 说完,她又喝了一大口酒。 就在这时,叶飞云看见了她的双眸。他看见她的双眸深处隐藏着一种忧郁的深邃,一种饱经风霜的沧桑。 这时,舒缓的舞曲适时响起。 “不要谈这些不开心的往事了,”乔翠向他伸出一只玲珑纤手,“我们来跳支舞好吗?” 叶飞云犹豫一下,还是站了起来,轻轻握住她伸出的手。 两人一齐滑入灯光朦胧的舞池。 乔翠将头轻轻靠在叶飞云胸口,叶飞云则轻挽她纤柔的腰肢,宛若一对热恋的情人。 曲终人未散。一曲终了,两人又回到桌边,谈话喝酒,饶有兴致。 叶飞云已不记得乔翠跟他谈了些什么,他只记得谈话间乔翠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吃吃地笑个不停,啤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一瓶又一瓶。 到午夜时分走出酒吧时,乔翠步履踉跄,已明显有几分醉意。 叶飞云一看她这个样子,知道今天非得送她回去不可了。他忙招手叫了一辆的士。幸好乔翠还记得自己住在哪条街。十来分钟后,他扶着她来到了她的住处。 这是一套坐落在迎宾大道侧边的三室两厅的出租屋,里面的装饰并不豪华,但很温馨,很舒适,看上去很有女人味。 叶飞云把乔翠扶到床上躺下,又倒来一杯浓茶给她喝下。 她很快便熟睡过去。 他替她盖好毛毯,又写张纸条放在她床头,告诉她他的手机号码,叫她有事就打他的手机。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时,睡梦中的乔翠忽然捉住他的手,发出一串梦呓:“飞云,你别走……我爱你……我读高中时就已爱上了你……” 叶飞云一怔,转过身来,只见她睡得正香,脸上还带着甜甜的微笑。 多么熟悉的笑容!读高中时,不正是这迷人的微笑使他对她一见钟情如痴如迷么? 叶飞云深深吸口气,把乔翠的手轻轻放下去,然后转身,离去了——他并不是一个乘人之危的男人。 3 一星期后的一个晚上7点多,叶飞云刚吃过晚饭,正在指导几名保安员练习擒拿术,忽然手机响了。 是乔翠找他,她约他今晚8点到她那儿去。 8点整,他准时到达她家门口,正准备敲门,却发现门并未锁上,他轻轻一推便开了。 他迟疑着走进去,客厅里空无一人。 他正暗自奇怪,忽然听见一阵哗哗的水声,居然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 浴室的门虚掩着,洗发水沐浴露的香味混合着女人的体香,从里面丝丝缕缕地飘出来。 叶飞云断定是乔翠在里面淋浴。 他忽然发现自己来得有些不是时候,转身正欲离去时,却听见乔翠道:“怎么,刚来就想走?” “我……?”叶飞云一时语塞。 “别急嘛,你坐一会儿,先看看电视,我很快就洗完了。” 叶飞云只得坐下来,随手拿起遥控打开电视,但他并不知道电视里面播了一些什么,不断传出的哗哗的水声和那一阵一阵引人遐思的女人体香,使他头昏目眩如坐针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浴室里忽然传出“啊——”的一声惊叫。 习武之人特有的警觉性与敏捷身手,使叶飞云几乎是在惊叫声响起的同时就已毫不犹豫地闪电般冲进浴室。 “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乔翠一把扑到他怀中,用手指着墙角处的一个黑点,颤声说:“蟑螂!有蟑螂!我怕——” 叶飞云这才松口气,无奈一笑,用纸巾包着拣起那只蟑螂扔到窗外,然后拍拍怀中乔翠的肩膀,说:“没事了,我……” 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因为他这时才发现,扑在他怀中的乔翠居然一丝不挂,甚至那雪白修长的胴体上还挂着一串串晶莹的水珠。 他顿时耳红面赤,不敢再低头往下看:“小翠,别、别这样……快把衣服穿上……” 他想用力推开她那诱人的身体,但她两只玉臂却把他围得紧紧的。 “飞云,我需要你!”她在他怀中颤抖着激动地说。 “不、不……别这样……”叶飞云脑海中一片空白,说话也是语无伦次。 乔翠在他耳边轻轻地道:“飞云,你高三时写给我的那封情书我可还一直保留着呢!” 叶飞云不禁呆了一呆。 “可是,你为什么不等我回信答应你就走了呢?” 乔翠的声音里充满一种令人怜惜的幽怨。 “我……当时,你是那么美丽,那么纯洁,那么的高不可攀,我以为你根本连看都不会看我的信一眼呢。” “傻瓜,你对你自己怎么这么没有信心呢?看,我现在不是已经在你怀抱中了吗?” “是的,可是……” “你还等什么呢?” “我……”叶飞云这位身手不凡的武林高手第一次遇上了真正令自己束手无策不知所措的事。 “快,抱紧我!”乔翠轻轻呢喃着,话语中透着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与命令。 叶飞云的大脑已经指挥不了他了,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很听话地抱紧她,抱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把她抱出浴室,轻轻放在席梦思床上。 “今夜,我是你的新娘!”乔翠抚摸着他宽厚的胸膛说。 叶飞云用一串火热的吻回答了她…… 当暴风雨过去,一切归于平静时,叶飞云忽然发现雪白的床单上缤纷地印着几片鲜艳欲滴的玫瑰花瓣。他怔住了:“小翠,你……?” 乔翠把头靠在他胸膛上轻轻摩擦着,红着脸羞赧地说:“怎么,你不相信这是我的第一次?” “我……” 叶飞云又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激动地把她抱得紧紧的。 乔翠在他怀中温存良久,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飞云,我终于找到一个肯出资赞助我拍电影的人了。” “是吗?”叶飞云低下头来看着她,见她一脸认真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就问,“是哪个大老板?” “他叫谢神天,是一个来青阳做生意的香港大老板,他已经答应出资1000万给我拍电影。” “哦?就这么简单?”叶飞云觉得有点令人难以置信。 “是呀,就这么简单。他已经约了我明天上午8点在银都酒店详谈合作的具体事宜。” 叶飞云坐起身说:“明天我陪你去吧。” “好吧,你功夫这么棒,有你在身边,我就什么也不用怕了。如果我跟谢老板谈成了,我就请你做我的贴身保镖,我要你保护我拍完这部电影。” “好吧,我答应你,”叶飞云再次把她搂在怀中,抚摸着她光光的脊背说,“我不但要做你的贴身保镖保护你顺利拍完这部电影,而且还要……” “还要什么?”乔翠用调皮的眼神看着他问。 “还要做你的终身保镖,保护你一生一世。” 乔翠羞红着脸,一脸幸福地笑了。 4 第二天早上8点未到,叶飞云便陪着乔翠来到了银都酒店。 乔翠在酒店里转了一圈,并未找到约她的那位谢大老板,只得坐下等待。 等了半个多小时,一个理着平头穿着深色西服戴着墨镜满脸阴暗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带着两个保镖模样的大汉来到了他们桌前。 乔翠忙满面笑容地迎上去:“谢老板,您好!” 谢神天大大咧咧地坐下来,说:“对不起,乔小姐,我有点事,来迟了。” “没关系,我来介绍一下,”乔翠指着他对叶飞云说,“这位就是谢神天谢老板,香港著名实业家,”又转过来说,“谢老板,这位是我新请的保镖兼助手,叶飞云。” 谢神天看了叶飞云一眼,笑道:“想不到乔小姐还没成大导演,却就已经摆起大导演的架子来了,居然连保镖也请了。” 叶飞云不冷不热地道:“哪里,我是怕有人对小翠心怀不轨,所以临时充当一下她的保镖而已。” 谢神天仍旧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道:“现在这世道,假货满天飞,不知叶先生这位护花使者是不是有点真功夫?” 叶飞云不卑不亢地道:“真功夫不是讲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讲得好!”谢老板一挥手,立即有一名保镖把头伸到他跟前。谢神天说:“阿虎,你去陪这位叶先生玩两招。记住,手下留点情。如果初次相识就把人家打成重伤,那就不太好了。” “是,老板!”那名叫阿虎的大汉来到叶飞云跟前,高昂着头,做了个请的姿势。 叶飞云正想借机挫一挫谢神天的傲气,便也不推辞,二人拖开两张桌子,便在这酒店客厅中央摆开了架式。 阿虎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大吼一声便直直地朝他冲过来。 叶飞云站了一个警戒式,侧面向他,一个大交叉步迎上去,一记翻背拳“叭”地落在他脸上,再一个高位扫踢,正中他头部。他“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叶飞云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阿虎根本不懂武功,只是凭自己身高体壮有一身蛮力才混上保镖这碗饭吃的。 就在这时,谢神天的另一个保镖阿龙已闪电般地冲过来,不声不响,一个腾空后摆踢,从半空之中呼呼踢向叶飞云。 这是一个武学中难度较高的招式。 叶飞云一看便知,此人才是一个真正的高手。就凭这一记潇洒流畅的腾空高难度动作判断,他至少在拳脚功夫上下过五年以上的苦功。 但叶飞云也不是无能之辈,就在对方于半空中腾空转身出腿时,他闪电般迎上去,跃起来,一个腾空侧踹,踢中对方的屁股。 阿龙硬挺挺地朝后面一张桌子摔去。 但就在他快要摔下去时,忽然双手一撑,撑在一张桌子上,接着一个空翻动作,站到地上。与此同时,他双手搬起那张桌子,“呼”的一声,迎头砸向叶飞云。 叶飞云后退半步,运足力气,一拳击出。 拳头击穿桌子,击中对方脸部。阿龙顿时鼻青脸肿鼻血长流。 谢神天脸色大变,“嚯”地一声,站了起来。 乔翠脸上的神色也十分难看。 叶飞云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若再这样打下去,小翠这笔难得的赞助就要被他打跑了。 想及此,心中不由得暗暗后悔。正在这时,恼羞成怒的阿龙拼死一拳朝他打过来。他忙往旁边一闪,假装没有躲过,当胸挨了一拳。 阿龙决不错过任何进攻的好机会,手腕一翻,顺势勾住叶飞云脖子,把他的头用力往下一按,同时右膝猛地抬起,一个上冲膝,狠狠地朝他脸部顶来。 这时叶飞云若是来一个下砸肘,用肘尖猛砸对方大腿根部,那么阿龙这条腿至少一个星期不能下地。 第129章 都市惊情(2) 但他并没这么做,只是假装抵抗不及,被对方顶个正着。其实他在对方膝盖快要触及自己脸部那一瞬间,快速地用双手捂了一下脸,化解了对方不少杀伤力。然后,他又用力咬破自己的嘴唇,当他抬起头来时,鲜血立即沿着嘴角流下来,活像一副身受重伤的样子。 阿龙还要再打,乔翠却花容尽失,扑上来拦住他。 她帮叶飞云擦净嘴角的血迹,心疼地问:“飞云,你、你怎么样了?” 叶飞云苦笑一声,摇着头安慰她道:“我没事,这点伤我还挺得住。” 乔翠在他耳边轻声说:“飞云,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故意受伤输给他的。” 叶飞云朝她笑笑,又冲阿龙一抱拳:“这位大哥好身手,叶某甘拜下风。” 谢神天这才转怒为喜,哈哈大笑起来。 直到叶飞云他们打完,躲在远处偷偷看着的酒店经理才胆战心惊地走过来。 谢神天不待他开口,便爽快地道:“你不用担心,今天我心情好,刚才所有的损失都记在我账上。” 酒店经理这才松口气,千恩万谢而去。 乔翠扶着叶飞云重新落座。 谢神天转动着那双隐藏在墨镜后面的深邃的眼睛,洋洋自得,哈哈一笑,道:“乔小姐,现在我们言归正传吧!” 乔翠看了他一眼:“好吧。” “乔小姐,你是北大导演系的高才生,只要有人扶持你,我看你的水平决不会比张艺谋他们差,我对你有信心。” “谢谢谢先生抬举。” “所以,我打算斥资1000万,帮你在省城成立一家影视公司。” “真的?” “君无戏言。” 叶飞云盯着谢神天问道:“那你有什么条件?” “我是无偿赞助,不附带任何条件,只要乔小姐功成名就之后别忘了我这个伯乐就行。” 乔翠微微一笑:“谢老板看我像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吗?” 谢神天推推鼻梁上的墨镜:“如果乔小姐没什么问题,我们进去草签一份合约如何?” 乔翠说:“当然可以。” 虽然谢神天戴着墨镜,但叶飞云仍可感觉得到那双隐藏在镜片背后的眼睛透着不怀好意的目光。 “小翠,你……”叶飞云欲言又止。 乔翠拍拍他的肩膀,嫣然一笑:“别担心,我有分寸。” 叶飞云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跟随着谢神天走进一间房间,紧接着房门“砰”一声关上了。 他坐在外面焦急地等待,并且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心,随时准备踢开门冲进去以防乔翠发生不测。 但是房间里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过了半个多小时,房门才打开。 乔翠一边用手指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一边走出来。 她脸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叶飞云却从她的双眸中读出了一丝幽怨与疲惫。 他忙迎上去:“小翠,一份合约怎么签这么久?你没事吧?” 乔翠低着头,似乎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没事,合约谈妥了,我们走吧。” 叶飞云还想问什么,她却已径直走出酒店,他只得跟上来。 走了很远,他听见身后传来谢神天那阴谲而得意的笑声。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心中暗想:谢神天决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5 一个月后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乔翠的国际影视公司正式成立。 剪彩那天,也不知乔翠用了什么手段,一下子来了许多社会名流和电台、报社记者捧场。 乔翠则完全是一副女老板的架式,穿着简洁的西服套裙,留着精心制作过的短发型,说话办事风风火火。 叶飞云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不久以后,乔翠酝酿已久的、她生平第一部电影《都市惊情》开拍了。 只是令叶飞云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一天晚上当他在床上与她温存过后,她竟然说要请他担任剧中男主角。 叶飞云吓了一跳:“小翠,别开玩笑,你知道我这人大老粗一个,替人家做做保镖打打架什么的还凑合,可要说到演电影,那可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乔翠伏在他胸膛上说:“现在我是导演,我说你行你就行。我认真研究过剧本,觉得全世界再也没有人比你更能胜任剧中男主角了。” 她说完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就把剧本扔给了他。 叶飞云长叹一声,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只好赶着鸭子上架,马不停蹄地看起剧本来。 电影开拍后,幸好叶飞云天赋不错,加上乔翠悉心指点,他很快就适应了新的工作。 乔翠则如一位指挥着千军万马在前线与敌军厮杀的将军,随意地穿着一件T恤和牛仔裤,扎着短辫,一副精明强干朝气蓬勃的样子,不停地穿梭在拍摄现场,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各个部门。 叶飞云知道,这才是乔翠的本来面目,这才是真正的乔翠。看着她这纯真、率直而又紧张、忙碌的身影,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遥远而美丽的初恋时代。 在整部电影拍摄的过程中,他一直与她住在一起。 这部电影一直拍摄得很顺利,也很成功。 几个月后,剧组刚从外地拍摄完几组外景回到青阳的拍摄场地。 一天中午,天上下着瓢泼大雨。 乔翠正躲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给演员们讲解着剧本,突然从外面闯进来一个人。这个人已经淋得像一只落汤鸡。 叶飞云和乔翠仔细一看,大吃一惊,这人居然就是那个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谢神天。 不过这回他身后却没有了保镖与一大帮马仔,活像一只丧家犬。 谢神天冲进来什么也没讲,用粗壮的胳膊夹着乔翠就往外走。 所有的人都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但叶飞云却看不下去,“你想干什么?”他跳了起来,拦住谢神天。 “滚开!”谢神天吼道。 叶飞云忍无可忍,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道:“你再不放开她,老子就一拳砸扁你的脑袋!” 谢神天脸色铁青,却不敢发作,转脸对乔翠说:“叫他让开,我有要紧事情跟你讲。” 乔翠看了叶飞云一眼说:“你走开吧,我不会有事的。” 叶飞云无奈,只得恨恨地退回来,眼睁睁看着谢神天搂着乔翠走出去,走进倾盆大雨之中。 大概二十分钟后,乔翠浑身湿漉漉地回来了。 回来时,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浑身上下还在微微颤抖着。 叶飞云忙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摇头不语。 第二天,她忽然加快了拍摄的速度。 她不但催逼着全剧组的人要尽快拍完拍好这部电影,而且她自己也疯狂地工作着。她对每一段戏,甚至每一个细节,都要求得相当严格,有些镜头甚至反复拍上十几次,直到她认为OK了为止。 她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坏。 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 叶飞云知道一定有事发生。他是她的保镖,他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她不受到伤害。可是他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帮助她安慰她。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白天尽量演好自己的角色少让她操心,晚上紧紧地拥抱着她,让她在自己温暖宁静的怀抱中作片刻的歇憩。 他不住地对她说:“小翠,一切都会过去,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是在这样的焦虑与不安中,他们终于拍完了这部电影。 停机封镜那天,所有的人都很兴奋,很轻松,只有乔翠一个人坐在一边默默地抽着烟。 神秘的阴云笼罩住了她忧郁的脸,也笼罩了叶飞云这位临时保镖的心。 第130章 都市惊情(3) 6 电影拍摄完后,乔翠向叶飞云交代了几句,并说公司的事务暂由他全权代理,然后就不见了她的踪影。 叶飞云几乎找遍了她有可能去的所有地方,也无她半点音讯。 半个月后的一天,他无意中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一篇题为《香港毒枭谢神天在青阳落网》的报导。 他的眉头皱紧了,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天下午,他正一个人坐在乔翠的办公室发呆,忽然房门被推开,跑进来一个满脸憔悴消瘦不堪的女人。 叶飞云一看,不由得失声叫起来:“小翠?!” 乔翠什么话也没说就一把扑在他怀中,狂热地吻着他的脸。 无尽的相思顿时化作火热的情怀,叶飞云紧紧拥住她,双双倒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 当激情渐渐退尽,呼吸渐渐平息之后,乔翠点燃了一支烟。 她吐了一口烟圈,问叶飞云道:“飞云,你为什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这些日子去了哪里,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飞云把她手中的烟拿下来,掐灭,然后把她揽入怀中,温柔地亲吻着。 “这个故事已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我知道就算我不问你也会把一切告诉我的,是吗?” 乔翠轻叹一声,沉默良久,才说:“你知道,拍一部好电影是我一生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我付出的实在太多太多。” 叶飞云默默地听着。 “自从上次与你在九洲商厦邂逅之后不久,我就找到了谢神天。他听完我的讲述之后,很爽快地答应帮助我。但我从他透过他那副从来不取下的阴森的墨镜射出的贪婪目光中看到了他提出的那个无声的条件,那就是他要我的身体。为了实现我一生的梦想,我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但我实在不甘心就这样轻易把自己苦苦守护二十多年的女人最珍贵的贞操给这样一个男人。我要把它留给我所爱的男人。于是,那天晚上我把你约到我的住处,把我的初夜交给了你。因为自小到大,你都是我最爱的人。你知道吗,飞云?” 叶飞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知道,小翠。” “第二天,我们去与谢神天面谈时,果然不出我所料,借签合约之机,在房间里,他粗暴地把我扔到了床上。我没作太多反抗。电影开拍以后,我努力工作,只盼望能拍出一部好电影,以此来慰藉我那颗受伤的心。但谁知意想不到的事就在这时发生了。就在那个雨天,谢神天闯进我们的帐篷,他把我拉到外面,告诉我说,他根本不是什么港商,而一个恶行累累杀人如麻的香港大毒枭。他之所以无偿资助我开这家影视公司,完全是在利用我。他利用我的账号来做毒品交易,我的公司竟成了他在大陆的一个毒品交易基地,他虽然在我身上花了1000万,但在短短几个月内,他却至少利用我和我公司的名义赚了五六千万。而这一切,一心扑在电影事业上的我竟一直被蒙在鼓里。他最后说,现在他身份已经暴露,经过大陆警方几次追捕,他已成了一只丧家之犬。他叫我帮助他,帮他搞到去澳门的所有证件,他想去澳门避一避风头。当时我听了,真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掐死这个魔鬼。但他却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对我说你最好别打我的歪主意,因为我们是两只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我如果落到警方手中,你也跑不了。最后,我只得答应了他。我并不怕被抓被判刑,我只担心我如果有什么不测,我们就前功尽弃,这部呕心沥血的电影就夭折了。所以我不得不违心地作出了抉择。” 听到这里,叶飞云已经能够推测出下面发生的故事了,他接下去说:“后来,你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所以就加快了电影的拍摄进度,甚至近乎疯狂地工作着。” “是的。电影拍完进入后期制作之后,我知道警方已经开始怀疑我调查我,我只得离开青阳,跑到西安去完成整部影片的后期制作。” “前几天,谢神天在海关落网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被抓,我自由的日子也就不多了。但我帮他办证去澳门的事极少有人知道,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使他功亏一篑。”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或许是老天有眼吧。” “现在,整部影片已经制作完毕,等过了明天的首映式,我就完全解脱了。我只希望警察迟几天找到我,好让我们相聚的时间多一点。” 叶飞云忍不住轻轻抚摸着她憔悴的脸庞说:“小翠,你为了这部电影,为了自己的梦想,付出的实在太多太多。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要隐藏在心中独自承受呢?” “就算你早点知道,又能怎样?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我……”叶飞云握住她的手,欲言又止,欲止又言,“不管怎样,小翠,我都会守候在你身边,做你最贴身最贴心的保镖。相信我,小翠,暴风雨终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把她搂在怀中,抱得紧紧的,紧紧的…… 7 影片首映式气氛很热烈,从观众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中,乔翠知道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 她成功了。 应观众的要求,最后,她要上台作一次演讲。 她面带微笑,眼含泪花,心情激动地走上舞台。 “各位朋友……”她刚说出这四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因为这时她看见电影院的门被人推开,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已经朝她走过来。 笑容凝固在她脸上。 该来的终于来了。 此时此刻,台下观众席上出奇的安静。 但是,乔翠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和表情。 她抬起头来,微笑着迎着那两名公安干警走上去。 她说:“我跟你们走吧。” 两名警察愣了一下:“乔小姐,你要跟我们去哪里?” “当然是去公安局,你们不是来抓我的吗?” 两名警察不由得笑起来。一人说:“乔小姐,你弄错了,我俩今天来,是代表我们全局上下来感谢你的。” “感谢我?感谢我什么?” 另一名警察紧握住她的手说:“感谢你提供重要线索,使我们得以这么快抓住谢神天这个罪行累累的大毒枭。” 乔翠怔住了,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回过头来,茫然地望了一眼她的临时保镖叶飞云。 叶飞云正站在一个角落里,向她微笑着,好像是在告诉她,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小翠,相信我,暴风雨终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忽然想起了他那真诚的话语。 难道是飞云在暗中帮助我? 难道他早就发现谢神天有问题,早就暗中注意上这个魔鬼了? 难道是他以我的名义向警方提供了线索? …… 她忽然明白过来,转过身,飞跑到叶飞云跟前,一把扑在他怀中,把他拥抱得紧紧的,紧紧的。 台下,掌声顿起。 …… 不久后,就在乔翠一举成名天下知、各方片约不断之际,叶飞云忽然给她留下一张纸条,不辞而别了。又过了几天,乔翠无意中在一张公安报上看到一组在侦破谢神天特大贩毒集团案中立功受奖的公安人员名单。 排在第一位的名字赫然就是叶飞云。 那一刻,乔翠又呆住了。 第二天,她推掉所有片约,决定踏遍天涯去寻他。 她要他兑现他保护她一生一世的诺言。 第131章 冤海杀戮(1) 注: 明朝成化年间,青阳县升格为青阳府,隶属湖广布政司管辖。此案发生在成化年间,影响颇大。今细察之,发现此案竟与现代之佘祥林冤案有惊人的相似,故录于此,以警世人。 1 明宪宗成化二十二年八月,时近中秋,气候已不甚炎热。 在四川湖广两省交界处罗云山下的一条偏僻小路上,正有一顶小轿自西向东缓缓行来。抬轿子的,是两名身着青衣、面色愁苦的中年轿夫。 中午时分,轿子来到一处乱石岗前,两名轿夫四下瞧瞧,不见有人,忽地把轿子往地上重重一顿,停了下来。 “两位轿夫大哥,怎的不走了?” 坐在轿子里的人急忙掀开轿帘,探头询问。那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薄施粉黛,发髻高挽,穿着一件淡蓝色衣衫,模样周正,颇有几分姿色。 这顶小轿是她在四川境内花了二两银子雇下的,说好要翻过罗云山,将她送到山那边的湖广地界去。 “臭婆娘,你还真把咱们兄弟当成轿夫了呀?” 前面的轿夫骂骂咧咧,突地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 乘轿女子猝不及防,被他从轿内拽出,一个踉跄,扑跌在地。抬头只见两名原本面目和善的轿夫此时却凶相毕露,满脸杀气,正手持明晃晃的钢刀立在自己面前。 她吓得花容尽失,打了个冷战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想要你的命。” 一名轿夫说罢,挺刀便往她胸口搠去。 “等一等,”只听铮的一声响,另一名轿夫伸出钢刀,架住他的兵器,嘿嘿一笑道,“刁七,别忙动手,这婆娘长得蛮标致,就这么一刀宰了未免有些可惜。” 刁七疑惑地看着他,道:“那姚三哥的意思是……” 姚三盯着那美妇咽了一口口水,道:“反正她也跑不了了,兄弟,你且转过身去,让三爷先劫个色,然后再来结果她不迟。” 刁七笑道:“姚三爷果然是个风流人物,兄弟正要去撒泡尿,你想劫色,只管动手,完事之后再叫兄弟过来。”说罢,挤眉弄眼地朝姚三笑着,真的收起钢刀转身朝不远处的林中走去。 姚三大喜,将手中钢刀往地上一插,立即淫笑着朝那中年美妇身上扑去。 “畜生,你、你想干什么?” 美妇跌坐在地,眼见他饿狼般扑过来,躲避不及,情急之中,抬起一只脚,直往他下身蹬去。 姚三大意之下,竟被踢个正着。 刁七刚走出十来步远,忽听同伴发出一声哀号,回头一看,只见姚三手捂下身,弓着腰背,半蹲在地上,脸色既痛苦又尴尬。 他顿时明白过来,立即奔回,一脚踢得那美妇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怒道:“臭婆娘,死到临头还敢伤人,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举刀便朝她头上砍去。 中年美妇直吓得魂飞天外,大声叫道:“救命呀——” 叫声未落,忽地从不远处的树林中嗖地飞出一颗石子,“叭”的一下,不偏不倚,正打在刁七右手臂弯里的曲池穴上。 刁七只觉手臂一麻,手中钢刀不听使唤,刀锋一偏,竟闪电般朝一旁的姚三砍去。 姚三毫无防备,只听喀嚓一声,左边手臂已被齐肩斫下,鲜血狂涌而出。 姚三“啊哟”一声惨叫,差点儿痛晕过去,怒道:“狗日的,你的刀往哪儿砍呀?” 刁七情知闯了大祸,吓得脸色苍白,呆在当场。 姚三甩手给了他一耳光,怒吼道:“还愣着干啥,快料理了这女人,回去三爷再找你算账。” 刁七这才如梦方醒,提刀又朝那美妇砍去。 眼见钢刀就要落到那女子的脖子上,忽听唰的一声,一柄小巧的柳叶飞刀闪电般激射而至,正中刁七咽喉。 刁七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再也不能动弹。 “他娘的,什、什么人躲在那里暗箭伤人?” 姚三吓了一大跳,顾不得断臂处血流如注、疼痛钻心,立即操刀跳起,环顾四周。 这时,树林里随着一声娇叱,一缕寒光飞射而至,又是一柄柳叶飞刀直射姚三胸口。 姚三早有戒备,挥刀一挡,柳叶飞刀撞在钢刀上,准头略偏,但去势不衰,“叭”的一声,钉在他右边肩头。 姚三心知不妙,惨叫一声,弃刀就走。 那美妇好不容易才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却又被刁七的尸体绊了一跤,正摔在姚三那条血淋淋的断臂前,直吓得一声惊叫,浑身筛糠似的哆嗦着爬起,也不敢到树林里探看到底是什么人救了自己,只顾拎着包袱,深一脚浅一脚,没命地往山下逃去…… 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那妇人逃出山谷时,已是黄昏时分。又跌跌撞撞地走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到得一个叫戴家铺的小镇。此时她已满身泥水,连惊带吓,疲惫不堪。好在随身携带的裹着银两盘缠的包袱还在,赶紧找了家客栈住下。 她由于无端受了这一场惊吓,加上又淋了雨,半夜里忽然生起病来,身上一忽儿冷得像冰块,一忽儿烫得像炭火,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丝力气。找客栈老板娘讨了碗姜汤喝下,也不见半点儿好转。 天亮时分,她竟连床也起不来了。 好在客栈老板娘是个热心人,赶紧替她请来了大夫,诊断为卫气受遏,风寒束表,开了三剂麻黄汤,一日一剂,清水三碗煎至八分服下,三日后病情才得好转。 通过攀谈,老板娘这才知道这妇人夫家姓秦,娘家姓苏,名叫苏碧娥,夫家娘家都住在青阳府,这次是她出了一趟远门之后回家去的。 老板娘听后,上下打量她一眼,惊道:“哎哟,从戴家铺到青阳还远着呢,少说也还有三百里地,你咋一个人上路呢?你男人咋不来接你?” 苏碧娥听了,脸色微微一红,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却不说话。 她又在客栈里休息了一天,直到第五天早上,才收拾包袱重新上路。 这下她再也不敢雇轿代步了,要是再遇上两个劫道的轿夫,那她可就完了。 出了戴家铺,一路向东,走的是官道,路上来往行人甚多,倒也不觉寂寞。 夜宿晓行,第二天中午,她下了官道,来到一座小山下,一时失却方向,迷失了路途。 正在为难之时,看见前面不远处的树林里斜挑出一面旗子,上面写着一个斗大的“茶”字。 她信步走过去一看,果见路边用竹篱茅草搭着一座小小的茶馆。 正在犹疑之际,打从茶馆里迎出来一名店小二,点头哈腰地问她:“小娘子,赶路累了吧?进来喝杯茶,歇歇脚再走吧,本店备有上好的西湖龙井、信阳毛尖、福建铁观音,保您喝得舒心。” 苏碧娥暗忖:正好口渴得紧,进去吃杯茶,顺便打听一下路径也好。便点点头,随着小二走进了茶馆。 茶馆不大,里面摆着三五张桌子,屋里冷冷清清没有客人,一个头戴四方平定巾的老掌柜正在柜台后面埋着头劈里啪啦打着算盘。 苏碧娥找了张干净桌子坐下,将包袱放在桌子上,说:“给我来一碗凉茶吧,口渴得紧了。” 小二点头应道:“凉茶一碗,小的明白。” 苏碧娥想了想,又叫住他问:“小二哥,此处是何地界?从这里往青阳怎么走呀?” 小二折回头告诉她说:“这里属藻林镇管辖,您出了门,顺着门口这条路一直往东,走上二三里地,便到了镇子上。穿过镇子再往东,过了店背、坪市、五云桥,然后顺长江而下,便到了青阳府地界。以您的脚程,估计走上两三天也就到了……” 他还想往下细说,忽地听见有人叫道:“小二,快给我来碗凉茶。” 声音不大,却把苏碧娥和店小二都吓了一跳,两人扭头一瞧,却见旁边的小桌上不知何时已经坐上了一位姑娘,身着一套黑色的衣衫,连鞋子也是黑的,头上戴着一顶范阳斗笠,斗笠周围垂着黑色的纱幔,她能透过垂在眼前的纱幔看见别人,别人却无法瞧清她。 见店小二正盯着自己看,这黑衣少女似乎有些不高兴,把手中提着的一柄青锋剑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再一次大声说道:“小二,给我来一碗凉茶。” 店小二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赔着笑脸说:“好的好的,姑娘请稍等,小的这就去给您准备茶水。”说罢赶紧转身往里间走去。 小二一走,苏碧娥陡觉身上一寒,扭头看时,却见那黑衣少女正向自己这边扬着眉,似乎正在打量自己。她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也看不见她的眼睛,但她却能感觉到她身上所透出的那股冷峻与杀气。 她蓦地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2 好在小二很快便返了回来,他手里端着一个茶盘,托着两碗茶水,拖长声调高喊一声:“茶水来啰。”先走到苏碧娥桌前,小心地放下一碗茶,再转到黑衣少女这边,放下另一碗,“两位慢慢喝茶,还要些什么请尽管吩咐小的。” 苏碧娥正感口渴,也顾不得探究那黑衣少女的身份,端起茶来,张嘴欲饮。 “慢着,”便在这时,那黑衣少女忽地冷声喝道,“小二,我要喝她那一碗,麻烦你给我们换一换。” 苏碧娥一怔,放下茶碗奇怪地看着她。 店小二脸色微微一变,马上又换上一副卑微的笑脸,弓着腰杆对那少女道:“姑娘,两碗茶都一样,都是从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您又何必非要争这个先呢,再说这位娘子比您先来,按理也该给她先上茶,您说是不是?” 黑衣少女忽地掏出十个铜板,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喝道:“废话少说,本姑娘就要喝她那一碗,我出双倍茶钱,你快去给我端过来。” “这……”小二迟疑一下,回头朝掌柜的看去,却见那老掌柜仍伏在柜台上打着算盘,连头也没抬一下,仿佛他有算不完的账。 小二颇感为难,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强笑道:“姑娘,两碗茶都是一样的,您又何必……” 苏碧娥也蛾眉微蹙,扭头看着这蛮不讲理的少女,一时竟有点儿不知所措。 黑衣少女冷哼一声,见那小二不肯动手替自己换茶,忽地站起来,径直走到苏碧娥的桌前,左手放下自己的那一碗茶,右手迅速端起对方的那一碗,作势要喝。 店小二大吃一惊,忽地脸色一沉:“你找死吗?快放下!”扑上前来,便要动手抢夺。 谁知,那黑衣少女身手异常敏捷,不待小二扑到,左手一伸,便已紧紧捏住他的咽喉。 小二不由自主“啊”的一声,张大了嘴巴。 黑衣少女笑道:“我请你喝茶。” 店小二一听这话,直吓得魂飞胆丧,双手乱舞,嘴里啊啊直叫,拼命想挣扎开来。可此时此刻哪里由得他,黑衣少女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一碗凉茶咕嘟咕嘟直往他嘴里倒去。一时间茶水四溅,一半洒到地上,一半已灌进了他肚子里。 少女松手一推,店小二站立不稳,倒退一步,指着她满脸惊骇地道:“你、你……” 话未说完,忽地侧身倒在地上,全身蜷缩成一团,双手拼命抓着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咔咔作响,抽搐片刻,忽地七窍流血,哀号几声,死了。 苏碧娥一惊而起,花容尽失,指着小二的尸体道:“这、这茶……” 黑衣少女冷声道:“这茶里有毒,他们想毒死你!” “啊?” 苏碧娥一屁股坐下去,早已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明白是这少女救了自己一命,要不然现在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毒发身亡的就是她了。 “臭丫头,你竟敢破坏老子的好事。”正伏在柜台上算账的老掌柜忽地抬起头来,目中杀机大炽,猛地一拍柜台,算盘一响,立即飞出十来颗算盘珠子,劈头盖脸打向黑衣少女和苏碧娥。 苏碧娥不懂武功,吓得惊叫一声,早已呆住。 “小心!” 黑衣少女急忙将苏碧娥拉到自己身后,同时抬足一踢,桌子飞起,只听一阵叭叭乱响,十几颗算盘珠子尽数嵌在桌子上。 桌子尚未落地,那掌柜的大喝一声,早已一跃而起,猛扑过来,手中一张算盘便是他的兵器,呼的一声,撞向少女胸口。 黑衣少女一声娇叱,躲过对方一击,左手抄起桌子上的长剑,回身欲战,却发现那掌柜的一击不中,突地举起算盘,直往苏碧娥头顶砸去。看来他真正想杀的人并不是自己,慌忙长剑一挺,直指对方后心。 老掌柜听得身后剑风飒然,只得放过苏碧娥,反手招架,回身自救。 青锋剑碰到算盘上,火光一闪。 黑衣少女这才知道对方这张算盘乃是精铁所铸,一惊之下,蓦地变招,长剑向上斜挑,颤颤然刺向对方面门。 老掌柜见对方剑尖轻颤,剑花幻变,识得剑法高明,心中一惊,立即举起铁算盘,全力招架。便在这时,他双手高举,胸腹之间空门全露。 黑衣少女左手一挺,掌中的鱼皮剑鞘早已悄无声息刺入对方小腹。关键时刻,连剑鞘也成了最致命的杀人利器。 老掌柜眉头一皱,倒退三步,低头看看插在自己肚子里的剑鞘,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但他的身体却已缓缓向后倒去。 正在这时,忽地窸窣一响,里屋门口人影一闪。 “什么人?” 黑衣少女大喝一声,急忙赶上。后面却是一间厨房,后门敞开,外面便是一片青山。她持剑闯入之时,一条人影早已从后门奔出数丈之遥,已是无法追上了。 苏碧娥惊魂未定,战战兢兢跟了上来,瞧见逃走那人的背影,只觉有些眼熟,再一看他左边衣袖空空荡荡,随风飘动,蓦地明白过来,惊道:“这不是姚三吗?” 黑衣少女一怔,扭过头来。 苏碧娥虽然看不见她的眼睛,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已透过黑色纱幔,像刀锋一样,她浑身上下顿时又感觉到不舒服起来。 少女问她:“你认识他?” 苏碧娥点点头,把几天前自己在罗云山下被姚三和刁七两人扮成轿夫劫道的事告诉了她。 黑衣少女哼了一声,说:“他们只怕不是劫道的,他们是想要你的命。” 苏碧娥一怔,吃惊地道:“你是说他们想要杀我?为什么?” 黑衣少女看了她一眼,分析道:“其一,如果他们真是劫道的,当时在乱石岗上抢了你的银两包袱就行了,又怎会一上来就拿刀要杀你呢?其二,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这个叫姚三的家伙就不会伙同这店小二和老掌柜在这里煞费苦心地盖这么一间茶馆专门来下毒害你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更谈不上与他们有什么冤仇,他们干吗非要置我于死地呢?” 第132章 冤海杀戮(2) 苏碧娥蛾眉紧蹙,百思不解。 黑衣少女紧紧盯着她道:“你再仔细想想,你有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得罪过什么人?” 苏碧娥听了她的话,忽地全身一颤,仿佛被人一刀刺中了心脏,胸口一阵剧痛,垂下头去,低声道:“我、我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辜负了自己最亲最爱的人,还有我那两个可怜的孩子……” 忽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道:“啊,我想起来了,难道是他?难道是他想杀我?” 黑衣少女忙问:“谁?” 苏碧娥红着脸,低声道:“是、是我的男人……但、但他不是我的丈夫。” 黑衣少女一愣,道:“是你的男人,却不是你的丈夫?那他到底是什么人?” 苏碧娥瞧她一眼,叹口气说:“这件事说起来话长了,这儿有两个死人,我瞧着浑身都不舒服,咱们还是去外面谈吧。” 黑衣少女点点头,两人走出茶馆,来到一棵大树下,在草地上坐下来,苏碧娥这才开始谈起自己的身世。 苏碧娥的娘家,在青阳一带算得上是名门大户。 她母亲马氏早逝,她父亲苏润墨原是京官,早年为国子监祭酒,做过当今皇上的老师,太子即位之后,备受重用,曾官至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在朝中极有声望。但由于他为人正直,直言敢谏,得罪了万贵妃,于成化三年被贬出京,削职还乡。 她还有一个哥哥,名叫碧城,比她大三岁,博通经史,擅长诗文,成化乙丑年进士,在江南士子中名望极高。 就在苏阁老还乡的那一年六月,苏家大宅里出了一件盗窃案。 苏阁老收藏在书房里的一方端砚被盗,此砚名叫苏轼东井砚,宋坑水岩石,色紫细润,砚背镌刻行书“轼”一字,相传乃苏轼遗砚,是苏家祖传之物,号称无价之宝。 苏阁老亲自到府衙报案,但衙门里的人并不太重视,查了一个多月,没有一点儿眉目。 苏阁老生怕传家之宝丢失,自己无颜面对列祖宗,一急之下,就许下诺言:谁能为他追回此砚,就把女儿苏碧娥许配给他。 结果,这案子还真叫知府衙门里的一名捕快给破了,盗贼“一片毛”被捉拿归案,苏轼东井砚被追回,丝毫无损。 这个破案的捕快姓秦,名聚天,年方二十三岁,浓眉大眼,血气方刚。 苏阁老觉得这小伙子有前途,便守承诺,真的把年方十八如花似玉的女儿苏碧娥嫁给了他。 秦聚天喜得娇妻,自是百般疼爱呵护。 翌年夏天,苏碧娥生下一对龙凤双胞胎,男的先生片刻,是哥哥,取名秦明,女孩是妹妹,名叫秦月。孪生兄妹,格外可爱。 苏阁老一生阅人无数,果然没有看走眼,由于秦聚天办事用功,自身武功又好,接连破了几件大案,不几年便升作青阳知府衙门总捕头。 成化九年,他又一举破获牵连四川湖广两省十余条命案、震惊朝野的连环杀人碎尸案,更是名声大噪,受到当今圣上下旨褒扬,并钦赐宝刀一把。就连湖广提刑按察使严大人,也经常请秦聚天赴省城武昌协助办理一些棘手的大案要案。 秦聚天被青阳百姓誉为“神捕”。但是苏碧娥却对这位整日里只知道舞刀弄剑、埋首破案,毫无情趣可言的丈夫,打心眼里瞧不起,总觉得他是一个粗人、俗人。 尽管丈夫对她是真情实意、百依百顺,她却总是觉得嫁给一个这样木讷的粗人,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婚后十余年来,她一直闷闷不乐,心有不甘。 直到三年前,她才终于遇上一个她觉得真正配得上自己的男人。 那年五月间,十五岁的儿子秦明得了一场大病,她去药铺抓药的时候,偶然认识了一位外地药材商人。 此人姓周名寒山,不但精通药理,会做生意,而且还中过举人,颇有文采,更兼生得英俊非凡,一表人才,而且见识广博,口才极佳,初次见面,便给空虚寂寞的苏氏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周寒山本是个风流人物,见苏氏姿色娟秀、风韵迷人,早动了心思。后来又经过几次接触,双方眉来眼去,彼此都有了故事。 两人苟合过几次之后,苏氏愈加倾心迷恋,大有恨不相逢未嫁时之憾,却又怕事情败露,丈夫一怒之下对二人下毒手。 周寒山早已看穿她的心思,便极力怂恿她离开丈夫,跟他一起去外面过好日子。 苏氏舍不得儿女,初是不肯,但经不住周寒山甜言蜜语、软逼硬催,犹豫了几个晚上,最终银牙一咬,下定决心,离夫弃子,收拾细软跟周寒山趁夜私奔了。 两人离开湖广之后,一路游山玩水,从四川境内穿过,来到川贵交界处的一座山城里开了一家药材铺,隐姓埋名,过起了名副其实的夫妻生活。 谁知好景不长,一年之后,周寒山就渐渐露出了恶棍真面目,先是对她态度冷淡,非打即骂,后来又经常带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鬼混。 每每此时,她也只能有泪往自己肚子里流,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又怪得了谁呢? 再后来,周寒山做药材生意蚀了本,花光了苏碧娥从秦家带来的所有私房钱,见在她身上实在榨不出什么油水了,竟然起了歹心,算计着要将她卖到窑子里换些银两来花。 苏碧娥绝望之余,追悔莫及,回想起丈夫秦聚天对自己的种种好处,这才明白这世上真正疼爱她、对她好的人不是周寒山,而是秦聚天,这才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爱的人不是周寒山,而是自己的结发丈夫和一对儿女,这才明白这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不是情人的怀抱,而是自己的家。所以,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逃回家去。 有天晚上,她趁周寒山喝醉酒的机会悄悄溜了出来,用自己偷偷收藏的一只玉镯当了些碎银作盘缠,直奔湖广。 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走得挺顺利,可一入湖广境内,却连遭姚三、刁七、老掌柜等人截杀,两次险丧性命。 现在回想起来,只有周寒山才有可能对自己下此毒手:他本是走南闯北之人,认识的酒肉朋友甚多,姚三、刁七、老掌柜这帮穷凶极恶之辈,肯定是他请来的帮凶。 3 “对,一定是他,”苏碧娥咬牙道,“一定是周寒山想要对我下毒手。” 黑衣少女默默地听她说完,冷冷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苏碧娥面色一红,道:“姑娘说得是,其实我心里也十分矛盾,既想早点儿回家见到丈夫孩子和亲人,可又怕他们不会原谅我,所以我、我……”说到这里,眼圈儿一红,落下泪来。 黑衣少女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她,没有作声。 苏碧娥伤心了一阵儿,抬起头来说:“姑娘,今天多亏你救了我,要不是你,我被店小二那碗茶毒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真是多谢你了。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黑衣少女好久才说:“我也姓秦……” 苏碧娥一怔,道:“你也姓秦?那可真是太巧了。” 黑衣少女冷声道:“我叫秦恨。” 苏碧娥心里一颤,道:“秦恨?这名字真是、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姑娘家的芳名。哎,秦姑娘,你武功真好,那个老掌柜那么厉害,你三两招就把他解决了。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呀?” 黑衣少女道:“我小时候跟随我爹学过一些基本功,后来我舅舅家来了一位武功高强的护院武师,我悄悄拜他为师,学了五六年的剑术。” 苏碧娥点头赞道:“原来姑娘既有家传绝技,又得过名师指点,难怪身手这么好。” 她话锋一转,回头看看那间几乎让她送命的茶馆,心有余悸地道:“如果姚三和那老掌柜真是周寒山请来杀我的,他们是决不会就此甘心罢手的。姑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能否答应?” 黑衣少女问:“什么事?” 苏碧娥道:“姑娘心地好,常言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此去青阳路途尚远,吉凶未卜,万一半路上再遇上姚三他们那帮穷凶极恶的家伙,那我可就真的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了。愚妇冒昧,想请姑娘护送我走一程,不知姑娘……” 黑衣少女一怔,这才明白她之所以如此坦诚地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她,原来是想博得她的同情与信任,想请自己做保镖护送她回家。 她瞧了这女人一眼,在心中冷笑一声,道:“我救得了你一时,救不了你一世。如果你那位相好的真的翻脸无情,想要杀你泄恨,你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自己种下的苦果,还是自己想办法解决吧。再说我尚有要事在身,这次碰巧救了你,已是耽搁了不少时间,可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苏碧娥急了,忙抓住她的手道:“姑娘,你先别急着走,我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我、我付给你银子行吧……” 黑衣少女忽然厌恶地甩开她的手,道:“你以为本姑娘是贪图你那几两银子吗?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银子解决的。”说罢起身,轻轻一拍巴掌,只听骏马嘶鸣,一匹白马闻声自树林中奔了出来。 她道:“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吧。如果你想快点儿回家,还是去前面镇子上雇一辆马车吧。要是你身上带的银子不够,我这里还有一点儿碎银。”伸手掏出一个银包,塞到她手中,然后利索地跨上白马。 打马奔出十余丈远,少女忽地想起什么,又掉转马头走了回来,自马背上解下一只水囊,扔到她面前道:“你不是渴了吗?给你一袋水喝,如果害怕里面放了毒药,你就别喝。” 少女说完,赌气似的重重一鞭打在马臀上,白马吃痛,扬起四蹄,如飞而去。 苏碧娥呆坐在那里,瞧着黑衣少女骑在马背上渐去渐远的背影,心中暗觉奇怪:这姑娘仗义援手救了我,又给我清水和银两,看来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为何跟我说话却总是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呢?呆了半晌,百思不解。 她忽地又想道:瞧这姑娘的模样,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吧。三年未见,女儿秦月也十八岁了,该和这姑娘长得一般高了吧。女儿秦月打小就是个顽皮的孩子,像个男孩一般喜欢跟着她父亲舞刀弄剑,倒是儿子秦明性格颇像她这个做娘的,十分文静,也喜欢读书。当年她狠心抛下尚在病中的儿子和年纪尚小的女儿,离家而去,他们这几年都是怎么过的…… 想到这些,她不由得越发为自己三年前的那个草率的决定深深后悔。 苏碧娥到得藻林镇已是下午时分,吃罢了饭,天色便暗下来。 她不敢夜间赶路,早早寻了家客栈住下。 翌日一早,想起那黑衣少女的话,便真的来到街上,想雇一辆马车送自己一程。 聚集在路边等待着雇主的车夫还真不少,她小心翼翼地挑了一位年纪较长看上去面目挺和善的马车夫,讲好价钱,就上车起程了。 因为有了代步的工具,这一路行来,就快得多了,到第二天下午,便已走出一百多里,马车经过店背、坪市、横市等地,到得五云桥镇。五云桥为长江北岸一个大镇,距长江码头只有数里之遥。往来商旅若想由此往青阳方向去,只需在五云桥坐船,顺江而下,舟行二十余里,即可抵达。 苏碧娥在五云桥下了马车,付了路费,请那老车夫吃了一顿饭,便打发他回去了。 由于天色已晚,长江码头已无船出江,她只好在镇上过夜,只俟明日一早便动身回家。也许是近乡情怯之故,一想到自己历经波折,明天终于可以回到家乡见到阔别三年之久的丈夫、儿女,还有亲人们,心中反而忐忑不安,犹豫迟疑起来。 半夜时分,正当她辗转反侧、欲睡未睡之际,忽听客栈房间的窗户“喀嚓”一声轻响,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窗户已经打开,床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蒙面人,正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青钢剑,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啊,你、你是谁?”她吓得一激灵,翻身坐起,看着他颤声道,“你想干什么?” 那蒙面人冷声道:“在下姓叶,叫叶封侯,江湖人送外号‘一剑封喉’。” 苏碧娥听他自报家门,吓得打了个寒战。 她虽不是江湖中人,但却早就听当捕头的丈夫秦聚天说起过这位“一剑封喉”叶封侯,据说他是江湖上武功最好、手段最狠毒、名气最响亮的杀手之一,死在他剑下的人不下一百,朝廷刑部曾多次发文在全国各地缉拿他,均被他轻易逃脱。 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成为这位江湖冷血杀手追杀的目标。 她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角里,浑身瑟瑟发抖,看着他惊恐道:“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叶封侯道:“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到了阴曹地府可不要怨我,要怪只能怪你为什么不和你那姘头好好地待在四川过好日子,却偏偏要大老远跑到湖广来送死。” “我那姘头?跑到湖广来送死?”苏碧娥怔了一下,忽地明白过来,颤声道,“原来你们并不是周寒山请来的,你、你们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妨碍你们什么了?” 叶封侯并不答话,只冷哼一声,挺剑便往她咽喉处刺来。 苏碧娥吓得花容尽失,惊叫一声,慌忙在床上打个滚,想要避开叶封侯这致命一剑。 可叶封侯“一剑封喉”这个外号不是白叫的,无论她滚到哪边,躲到哪里,那柄青钢剑左右颤动,剑尖一直指向她的咽喉。 苏碧娥脸色煞白,已知在劫难逃,绝望地待在床上,闭目待死。 叶封侯手腕一抖,青钢剑长驱直入,疾刺而去,眼见便要刺到她的喉咙。 便在这时,忽听一声娇叱,寒光一闪,一柄柳叶飞刀蓦地从床底飞出,闪电般射向叶封侯的咽喉。 叶封侯大惊之下,急忙后退一步,撤回长剑,将飞刀斩落在地。 就在飞刀飞出的同时,一条人影已自床下跃出,一柄三尺长的青锋剑有如白蛇吐信,疾刺叶封侯双膝曲泉、膝眼两处大穴。 叶封侯猝不及防之下,又向后退出一大步,方才避过这无比凌厉的一剑。 4 苏碧娥惊异之下,睁眼一瞧,只见这从床底下钻出来出手救了自己的人,正是两天前遇上的那位奇怪的黑衣少女。 第133章 冤海杀戮(3) 如今她仍是那一身装扮,头上仍旧戴着一顶纱幔斗笠,让人无法瞧见她的容貌,但她今日手上所施的剑招,就连苏碧娥这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外行也瞧得出,比之那天对付那个老掌柜时要快捷得多,凌厉得多。 只听“唰唰”之声不绝于耳,一瞬之间,黑衣少女已向叶封侯一连刺出十八剑,迫得叶封侯一阵手忙脚乱,不住向房门口退却。 苏碧娥见她抵挡得住这位“一剑封喉”,心中大定,拍拍胸口喘口气道:“秦姑娘,你、你怎的会在我床下?” 黑衣少女冷声道:“如果不是我暗中替你打发了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你又能一路平平安安地到达这五云桥吗?” 苏碧娥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从藻林到五云桥,这一百多里路途上一直清清静静无人骚扰,原来是有这黑衣少女一路跟踪保护着。她怕自己夜里遭遇不测,所以连自己睡觉的时候,也一直偷偷潜伏保护自己。 想到这些,她更是感激万分。 只是让她弄不明白的是,自己当初好言相邀相伴,她当面拒绝,而暗地里却在尽职尽责地保护着自己。 她明明是一个既热心又热情的人,却偏偏要对自己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这姑娘的心思,当真令人猜不透。 转眼,叶封侯已和黑衣少女斗了十余招,他心下越打越惊,突地罢手道:“丫头,你到底是谁?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黑衣少女笑道:“我是你姑奶奶,我的武功是你姑爷爷教的。”笑声未落,剑尖轻颤,刺向他腰间。 这一招有名堂,叫作“空穴来风”,起势看似平淡,其实却暗藏凶险,只待对方一接上,后面便是绵绵不绝的狠招。 叶封侯瞧清她的剑法路数,更是吃惊,道:“这是武夷剑法,你从哪里偷学来的?你师父到底是谁?快说!” 黑衣少女心中一惊:他怎会识得我的剑法?嘴里却故意轻描淡写地笑道:“姑娘偏不说,又待怎的?”手中一柄青锋剑却刺得更快,逼得更紧。 眼见叶封侯已被迫至门边,再也无路可走,谁知他却大喝一声,突施险招,左掌自剑影中穿出,隔着纱幔拍向黑衣少女面门。 黑衣少女微微后退,仰头避过。叶封侯趁机从她身侧穿出,毫不费力地化解了她这一招“空穴来风”。紧跟着绕到她身后,剑光一闪,斜削她左肩。 黑衣少女见他突施奇招,反守为攻,心头一惊,再过三招,对方竟将青钢剑舞出一团剑花,渐渐将她裹住。 她只觉剑风迫面,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这才明白刚才叶封侯是有心相让,为的是让她多使出几招剑法,好彻底瞧清她的武功路数。 此时对方反客为主,她竟处处受制,渐处下风。 两人剑来剑往,又斗了二十余招,黑衣少女抵挡不住叶封侯的攻势,不住向后退去,心中更加惊骇:为什么自己每出一剑,对方都像早已知道似的,提前做好了防守,而对方每攻出一剑,却总能出乎自己意料,袭向自己防守最薄弱之处,迫得自己手忙脚乱,十分狼狈? 她心中越打越急,额角已渗出细汗,忽地银牙一咬,又使出一狠招,只见青光激荡,剑花点点,似落英缤纷,四散而下,直往对方身上笼罩而去。 “好一招‘风流云散’,只可惜慢了一点儿。” 叶封侯冷笑一声,满天剑花尚未落下,一道耀眼的寒光已冲天而起,直指她眉心。 黑衣少女骇然色变,急忙低头一闪,冰凉的剑尖贴着她的头皮刺过,忽觉头顶一轻,戴在头上的黑纱斗笠早已被青钢剑顺势挑落。 斗笠下,纱幔里,一张少女清秀的脸乍然惊现,似乎连整个昏暗的房间都为之一亮。 “啊?!”苏碧娥和叶封侯一齐望着她的脸,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 黑衣少女脸色气得通红,蓦地一跺足,唰地刺出一剑。 叶封侯愣怔之间,竟不知闪避,肩头中剑,流出血来。 黑衣少女恼他不该挑下自己的斗笠,俏嘴一撅,第二剑正待刺出,叶封侯倏地惊醒,倒拖长剑,一掌劈开窗户,单足一点,越窗而去。 黑衣少女柳眉一竖,娇叱一声,正欲追出,苏碧娥忽地从床上跳下,抢上几步,一把抓住她的手,一边在昏暗中上下打量着她,一面双目含泪,神情激动地道:“月月,月月,真的是你?其实娘早就猜到是你了!好孩子,你、你都长这么高了,娘真的好想你,快让娘好好看看你……” 原来这黑衣少女正是她女儿秦月,尽管母女分别已经三年,尽管房间里没有亮灯,光线昏暗,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女儿。 黑衣少女甩开她的手,退后一步,冷声说道:“没错,我不叫秦恨,我是秦月,但你却不是我娘,我娘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苏碧娥胸口一痛,止不住流下泪来,道:“月月,娘知道娘三年前不该抛下你们,娘对不起你爹,也对不起你们兄妹俩,娘现在明白了,娘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近的人是你们,这三年来,娘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们念着你们……娘现在回来赎罪来了,你、你就真的不能原谅娘吗?” 秦月冷笑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偏过脸去,竟不理睬她。 苏碧娥再一次拉住她的手,声音颤抖,哀哀地道:“月月,人家说母女连心,娘知道你是心疼娘的,要不然你也不会一直在暗中保护娘了,是不是?” “保护你?”秦月忽然激动起来,扭过头来,清冷冷的杏子眼射出闪闪寒光,直直地盯着她,咬牙道,“你别做美梦了,”突地把剑一横,“如果不是为了留着你给爹爹还有爷爷奶奶申冤雪耻,我、我真恨不得现在就一剑杀了你。” 苏碧娥蓦然一惊,忙问:“给你爹爹伸冤?他、他们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们、他们……”秦月恨恨地看她一眼,忽地流下泪来,跺足道,“他们都被你害死了。” 原来三年前,也就是成化十九年,六月初十,正是苏碧娥随周寒山离家私奔后的第七天,青阳城梅家坑突然浮现出一具女尸。 梅家坑其实并不是一个坑,而是一个湖,方圆十数里,湖深莫测。 其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尸体被人发现之时早已面目模糊,腐败不堪,数里之外都能闻到尸臭。 仵作到场检验,发现死者三十来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尸体手指僵直,指甲干净,并无落水之后挣扎扑抓留下的痕迹,且肚皮不胀,口鼻中并无秽水流出,抬起下额,发现脖颈两边各有一道手指宽的淤痕。 由此断定,死者是在生前被人掐死之后,再推入湖中的。 再一复检,死者身着红裙,样式普通,全身上下并无能证明其身份的明确特征,看来是具无名女尸。 青阳知府佟子昂佟大人看过仵作填写的尸格目录之后,当即下令在全城范围内仔细走访盘查,看看近十日之内城中有无妇女失踪,结果查来查去却发现,跟在梅家坑发现的这具无名女尸年龄、体形、衣着等相吻合的失踪妇女,只有一人,那就是青阳耆宿苏阁老之女、知府衙门总捕头秦聚天之妻苏碧娥。 消息传到苏家,举府皆惊。 前一阵儿城中曾有谣言说知府衙门总捕头秦聚天之妻苏碧娥耐不住寂寞,背着丈夫在外面姘上了一个相好的小白脸,堂堂一府总捕头,却后院起火,让老婆给戴了一顶绿帽子。 苏家由此断定,必是秦聚天听信谣言,怀疑妻子红杏出墙,一怒之下,杀妻泄恨。 苏阁老本就龙钟老态,卧病在床,听此噩耗,当即留下一封遗书,含悲而逝。 苏碧娥的兄长苏碧城强忍悲痛,一面料理父亲后事,一面忙着给佟知府递状纸,送银子,状告知府衙门总捕头秦聚天听信谣言,杀妻弃尸。 佟知府一向自以为是,自诩清官,一看状子,案情清楚明了,而且秦聚天既有作案时间,又有杀人动机,未作详察,当即下令逮捕秦聚天。 秦聚天并未杀人,过堂之时,自然不肯认罪。 佟知府问他:“既未杀妻,那苏氏现在何处?” 秦聚天一向忙于公事,苏碧娥跟人私奔的事他全不知情,苏氏现在何处,他如何知道?况且那具无名女尸确有七八分像苏碧娥,到底是与不是,他心里也没底,正要亲自彻查确认,就被佟子昂抓了起来。 佟知府为官多年,一向奉“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苦虫不打不行”这句话为至理名言,见他冥顽到底,拒不认罪,便当堂用刑,迫其口供。 秦聚天本是条硬汉,一连数日,用遍各种大刑,只是咬紧牙关,一字不吐。 佟知府得了苏家不少好处,加之苏碧城每日都来催问案情,使他不胜其烦,一心只想早日结案,好向苏家交差了事,便想出了一招名叫脑箍的酷刑,即用铁圈箍在犯人头上,在铁箍与头皮的空隙间插入木楔,用铁锤敲打进去,使铁圈渐渐勒紧,受刑者头痛欲裂,有如刀劈,苦不堪言,严重时能让人脑裂髓出而死。 据说此种刑具是唐朝武则天时酷吏来俊臣发明的,凡受刑期者,任你是铁打钢铸的硬汉,也难承受。 5 秦聚天在佟子昂和衙役狱卒的轮番折磨之下,七日七夜未吃未睡,已是精神恍惚奄奄一息,哪里还经受得了如此惨烈的酷刑?用此“脑箍”大刑只半日时间,便口鼻流血,生不如死,几度昏迷。被凉水泼醒之后,已是万念俱灰,只求速死,终于含悲忍泪在师爷代拟的口供上画押认罪,违心地承认自己在本月初三夜里,因误听谣言,怀疑妻子苏碧娥对己不忠,一怒之下,将其掐死,并趁夜将其尸体搬到梅家坑,抛入湖中。 消息传出,满城百姓议论纷纷,一面要求严惩知法犯法的杀人真凶,一面盛传佟知府的青天大老爷之名。 苏碧城更是联合了青阳城中十余位乡绅,做了一块“佟青天”的金字牌匾,敲锣打鼓送到知府衙门。 但是,秦聚天的老父老母却不相信一向疾恶如仇的儿子会干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托人写了状子,递到知府衙门,要求知府大人重新勘查审理此案,为子申冤。 佟知府因受了苏家的银子,加之自以为是,早已先入为主,认定秦聚天是杀人凶手,对两位老人递的状子不予理睬。 两位老人又辗转来到省城武昌,将状子递到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刘大人看后将案子发回青阳府重审。 佟知府应付了事,仍旧维持原判,定秦聚天为死罪,押入死牢,只待上报刑部核准,即行处决。 两位老人悲愤之下,便欲往京城击登闻鼓,告御状。 佟知府怕事情闹大不好收拾,便以刁民滋事诡名告状之罪,将两人逮捕入狱,各笞刑二十,并且不准赎刑。 如此一来,秦家便只剩下年仅十五岁的秦明秦月兄妹俩没有受到牵连了。 兄妹俩深信父亲决不是杀人凶手,而且种种迹象显示,在梅家坑发现的那具无名女尸极有可能不是他们的母亲苏碧娥,苏碧娥应该还活在世上。 兄妹俩商量,只要找到母亲,或者找到母亲尚在人世的证据,那么谣言不攻自破,父亲身上的罪名便不洗自清。 为了代父伸冤,兄妹俩请人画出了母亲的容貌,手持画像在城里城外四处打听,时间过去了两个多月,却连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眼看刑部就要下文核准父亲的死罪了,兄妹俩心急如焚,欲哭无泪,只得扩大搜寻范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四方奔走打听。 皇天不负苦心人,兄妹俩终于在青阳以北数十里之外一个名叫沙溪镇的镇子上,找到了一位能证明母亲尚在人世的目击证人。 据镇子上悦来客栈的冯掌柜回忆说,画像上的这个女人他见过,不久前跟着一个年轻男人来他的客栈住过一晚,男女二人手挽手,神态亲昵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颇不一般。他们在客栈开了一间房,住了一个晚上就结账走了,至于去了哪里,那就不得而知。 秦明秦月大喜,忙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冯掌柜拿出账本一查,说是六月初五夜里的事,当时店里几个伙计都在场,大伙都可以作证。 据仵作根据无名女尸身体腐烂的程度来推测,那女人至少已经死了七天以上,尸体是六月初十发现的,也就是说那女人是在六月初三之前死的。而六月初五尚有人见过苏碧娥,由此可以断定,梅家坑发现的女尸绝非苏碧娥,秦聚天自然也非杀人凶手。 秦明秦月兄妹俩喜极而泣,坦诚地把父亲的冤情告诉了冯掌柜,恳请他带着客栈里的众位伙计上堂作证。 冯掌柜是个热心人,自然满口答应。 苏碧城闻说此事,疑是秦家兄妹与冯掌柜串通一气,要替杀死他妹妹的凶手脱罪翻案,早已先行一步,带着父亲的遗书,快马入京。 苏阁老在朝中为官数十载,不但做过当今皇上的老师,而且朝中许多大臣要员都是出自他门下。 苏碧城借助父亲的名义,疏通关节,终于将父亲的遗书呈送到了皇上的御案之上。 当年皇上听信万贵妃之言将苏阁老贬出京城,事后不久心中便生悔意,只是惧于万贵妃在侧,不敢再重新启用他。此时读到老师临终遗书,往昔君臣情谊历历在目,自是倍感亲切,最后在遗书中得知老师风烛晚年还惨遭丧女横祸,更是悲愤难当。 次日早朝,皇上叫出刑部尚书亲自过问青阳府苏阁老之女被杀一案,并督促刑部赶快发文,要求青阳府严惩杀人凶手。 佟知府依苏碧城之言,拖延了几日才在公堂上受理秦氏兄妹及冯掌柜的证词,但是此时刑部核准秦聚天死罪的文书早已下达,佟知府更是有恃无恐,先是将冯掌柜等人以作证不实之罪各打二十大板,然后又以藐视公堂聚众闹事之由缉拿秦氏兄妹。 秦月武功在身,见势不妙,打翻两个皂隶,夺路而去。 秦明一介文弱子弟,只有束手待擒,被捕成囚。 刑部批文写着:青阳知府衙门总捕头秦聚天杀妻弃尸,执法犯法,罪加一等,着青阳府立决于市,以儆效尤,不得有误。 秦聚天行刑那天,正是初冬时节,断头之际,突然朔风劲吹,怒雪纷飞,天地为之一暗。 老父老母在狱中闻此噩耗,隔着牢房木栅相拥痛哭。是夜,双双撞墙而死。 死前,秦老爹咬破手指,在牢房墙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冤”字。 第134章 冤海杀戮(4) 佟知府担心秦明出狱之后闹出事端,竟一直把他囚在牢里,不予释放。 秦聚天杀妻案从案发到结案,再到余波平息,前后历时一年有余,惊动了朝廷,劳动皇上亲自过问,影响极大,被刑部拟定为成化十九年七大重案之一。 佟子昂因顶住压力,破案有功,受到嘉奖,升迁有望。他早已打通关节,希望借此东风,连升三级,坐上湖广布政使的位置,那可是从二品的官,掌一省之政,与现今这小小四品知府不可同日而语。他已得到吏部要员暗许,只等这一届三年任满,即可升授。 今年八月,他刚好任满三届。八月中旬,是朝廷外官“考功”之期,四川湖广浙江福建四省官员由皇上钦差的都察院巡按御史韦载厚韦大人负责巡按监察。巡按御史所至之处,评政绩,论功过,定陟黜,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只要过了韦大人这一关,他便升迁无碍,高枕无忧了。 谁知刚到八月,正是韦大人已至浙江,不日便会到达湖广之际,突然有消息传来,说是有人在四川境内看见了苏碧娥,而且更加不妙的是,苏碧娥正向青阳老家赶来,数日之后便会在青阳城内出现。 佟知府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立即派人快马去查,看看传言是否属实。 探子回报,确有其人,确有其事。 佟知府立时慌了手脚,这才明白自己为官三任,办的最为得意最有影响力的一件案子,竟是一件天大的冤案。此案虽只杀秦聚天一人,但害得其老父老母枉死,儿子坐监,女儿有家难归,更牵连到冯掌柜等数人无辜受刑,只要苏碧娥真的在青阳街头出现,那自己不但一世英名尽毁,升迁无望,而且只怕连这顶四品乌纱也保不住了,若激起民愤,事情闹大,惊动朝廷,只怕自己还有性命之虞。 怎么办呢?此时此际,他心中所想,却不是如何采取补救措施尽快为秦家翻案伸冤,平息民愤,还真相于天下,而是如何阻止苏碧娥的脚步,如何掩盖真相,蒙骗巡按御史,保住自己“佟青天”之美名,保住自己的美好前程。 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最好的挽救法子也许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了苏碧娥,让她永远也没有机会回到青阳城,让秦家永远没有翻案的机会。也只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永无后顾之忧。 他决定派姚三去办这件事。 姚三本是秦聚天手下的一名捕快,秦聚天死后,佟知府在没有收受他一点儿好处的情况下,让他做了知府衙门的总捕头。 于是姚三便成了他的心腹,不但对他感恩戴德,而且更是死心塌地地为他办事。 他让姚三带一个人去杀苏碧娥,务必要赶在她踏入青阳府地界之前,让她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让他想办法干掉与他同去的那个人,然后回来向他复命。 这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赶在巡按御史韦大人到来之前完成。 却说秦月,自打父亲含冤赴死,爷爷奶奶含悲枉死,哥哥秦明无辜坐监以来,她一直强忍悲痛,四方奔走,极力寻找母亲苏氏下落,希望能早日找到母亲,证明父亲的清白,救出身陷囹圄的哥哥,为秦家一洗沉冤。 但是一晃三年时间过去了,她也由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长大成了一个十八岁的青春少女,但是母亲却一直下落不明。 今年八月,她意外地从一个走南闯北的茶叶贩子口中得到消息,她所寻找的画像上的这个女人他在四川省内见过,并且知道她现在正往湖广方向赶来。而且这个茶叶贩子还告诉她,知府衙门的人也向他打听过这件事。 这位冰雪聪明久经磨砺的少女,一下就猜中了黑心知府佟子昂的心思。 她决定连夜赶往四川,找到母亲,并且以自己的力量一路保护她平安回到青阳。 苏碧娥在罗云山下被两名“轿夫”纠缠时,那个潜藏在树林中射出柳叶飞刀救她一命的黑影,就是她的亲生女儿秦月。 刁七被杀,姚三断臂,第一次刺杀苏碧娥的行动失败之后,姚三立即又精心组织策划了第二次猎杀行动,地点就在藻林镇外的那家茶馆里。 不料这个天衣无缝的杀人计划,又被黑衣少女秦月破坏了。 这个时候,苏碧娥已经意识到了四伏的杀机,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场无情的追杀背后,竟还隐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而她却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戳穿这个阴谋的唯一一把钥匙。 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周寒山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干的,所以她才想请这位武功高强的黑衣少女一路护送自己。 但尽管秦月本是为保护她而来,却当面拒绝了她的要求。 她这么做的原因有两个:其一,她如果一路陪伴在她左右,这样敌暗我明,处境反而不妙; 其二,苏碧娥虽然是她母亲,但却因为她对父亲对这个家的背叛,而直接导致了这场悲剧的发生,她恨她母亲,而且永远不会原谅她,她宁愿自己多吃点儿苦头在暗中保护着她,也不愿意与她同路而行。 姚三仓皇逃回青阳,佟子昂听说因了一位武功高强的黑衣少女的出现,苏氏不但逃过两劫,而且距离青阳府已越来越近,大惊之下,又生出一条毒计,决定买凶杀人,出高价请一位武功高强的江湖职业杀手出马截杀苏碧娥,顺便对付那位爱管闲事的黑衣少女。 消息刚刚在黑道上传出,一位自称为江湖第一金牌杀手“一剑封喉”叶封侯的黑衣蒙面人就出现了。 佟子昂当然听说过“一剑封喉”的名头,也知道这个人脾气古怪,长年黑巾蒙面,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本来他心中尚有几分怀疑,但当他看见这个年轻人一剑削下了苍蝇的一条腿,而那只苍蝇还能嗡嗡飞行之后,他相信了他。世上除了“一剑封喉”,谁还会有这么好的剑法呢? 雇用这样一位高手去杀手无缚鸡之力的苏碧娥,去对付那个来路不明的黑衣少女,应该绰绰有余了吧?看着叶封侯收了一半定金、接受任务转身离去的背影,佟子昂这样放心地想。他仿佛看到了苏碧娥的尸体正被叶封侯抛下山崖毁尸灭迹,也仿佛看到了吏部的擢升文书正向他飞来。 但是他一定做梦也没想到,叶封侯的这次刺杀行动,居然又没有成功…… 6 “……如果不是要为爹伸冤报仇,我、我真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秦月盯着母亲苏碧娥,眼睛里闪烁着寒冷的冰花,但与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时相比,双眸中已少了些杀气,多了几分怨恨与无奈。 “月儿,你、你杀了我吧。” 苏碧娥听完她含泪的叙述,呆了半晌,忽然扑将上来,抢过她手中的长剑,就要往自己脖颈中抹去。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离家之后,家里竟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而这场惨剧,归根结底全是由她而起。此时此际,她得知真相,除了以死谢罪,又还能怎样? 秦月急忙抢上一步,夺下她手中的长剑,瞪着她怒道:“你想干什么?到了现在,你还嫌死的人不够多吗?” 苏碧娥面有愧色,低下头,泪也流了下来,惴惴地道:“那、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呢?” 秦月道:“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回到青阳。只要你在青阳街头一露面,全城的老百姓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到了那时,佟子昂想瞒也瞒不住了。消息一旦传出,根本不用咱们拿着状纸上告,只等皇上钦差的巡按御史韦大人一到,佟子昂就非得丢官不可。然后咱们再联合冯掌柜等人上京告御状,一定要告到这个狗官掉脑袋不可。” 苏碧娥点头道:“对,你爹,还有你爷爷奶奶,可不能白死,咱们一定要告倒这个狗官。咱们别在这儿多耽搁了,这就起程赶紧回青阳去吧。” 秦月拉住她道:“咱们自然是要赶回去的,但是不能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有些事并不是咱们想快就快得了的,有些路也不是咱们想走就走得了的。” 苏碧娥扭头看着她,道:“你的意思是说……” 秦月皱眉道:“你刚才也看到了,那个‘一剑封喉’叶封侯的武功高深莫测,剑法变化多端,身手绝不输于我,但他为什么会突然罢手而去,轻易放过咱们呢?” 苏碧娥睁大眼睛瞧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秦月看了母亲一眼,接着道:“佟子昂这狗官一向心狠手辣、老奸巨猾,不达目的绝不罢手,他绝不会就这么轻易让咱们回去青阳的。” 苏碧娥小心地问:“你是说刚才那个叶封侯是诈败,后面还有许多看不见的陷阱在等着咱们?” 秦月道:“不管怎样,佟子昂绝不会就此罢手,坐以待毙,那个姓叶的一定会卷土再来。如果下次再遇上这个亡命杀手,那咱们娘儿俩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苏碧娥跟女儿说了这么多话,秦月一直对她心怀怨恨之情,对她的称呼也是“你”呀“你”的,直到此刻,才从她嘴里吐出一个“娘”字来,她心中一动,知道女儿已经暗暗谅解了她,不由得大感欣慰,亲热地拉起她的手道:“月月,娘知道你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姑娘,你说该怎么办,娘都听你的。” 秦月皱眉想了片刻,正无计可施,忽地在她脸上瞧了两眼,拍手喜道:“有了,咱们娘俩长得这么像,不如让我乔装成你的模样,留下来与佟子昂及叶封侯等人周旋,你却打扮成一位老婆婆,悄悄潜回青阳府。他们料定你会从五云桥坐船顺江而下,去往青阳,一定在水路上设好了埋伏。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这条水路由我来走。你可以乘马车走旱路,由五云桥南门出镇,经郁孤台再到青阳城,最多也就大半天路程。” 苏碧娥点头道:“这个办法不错,可是这样一来,你岂不是太危险了?” 秦月轻蔑一笑道:“你放心,我的武功虽不如叶封侯,但他想杀我,却还没那么容易。等我计算好时间,料定你已安然到达青阳之后,就会甩掉他们,赶回去跟你会合。” 苏碧娥又担心地问:“那我一个人到了青阳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秦月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你到青阳之后,就去苏家大宅找舅舅苏碧城吧。如今之际,也只有他能帮助咱们了。” 苏碧娥吃了一惊,道:“找他?不就是他告倒你爹爹的吗?” 秦月道:“我想舅舅看见你活着回来,就会明白他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如果他还有点儿良心,就一定会出面帮助咱们秦家翻案脱罪的。” “可是……”苏碧娥还是有些担心,犹豫着正想说话,秦月把头伸出窗外看了看天色,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就这么决定了,咱们别多耽搁了,快去化装准备吧,天一亮就分头出发。” 苏碧娥看她一眼,见她心意已决,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就在苏碧娥住宿的客房的隔壁,住着一位从上犹方向来的、途经五云桥欲北上万安县寻亲的李姑娘。这位李姑娘比秦月大三岁,但身高体形各方面却跟秦月差不多。 秦月找到这位李姑娘,给了她十两银子,请她明天早上离开客栈的时候,穿上自己给她的这套漂亮的黑裙子,戴上这顶四周垂着遮挡尘土的黑纱巾的斗篷,只要保证在太阳落山之前不要取下来就可以了。 李姑娘见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而且自己前天遭遇了一次小偷,身上携带的银两正好不够用,便高兴地答应了她。 天刚一亮,李姑娘就依照她的吩咐身着黑衣头戴斗篷,离开客栈,北上而去。稍后,秦月也换上母亲的衣服,化装成母亲的模样,挽着母亲的包袱,不慌不忙地去往长江码头,准备坐船南下。 依照秦月事先的计划,已经化装成一位乡下婆婆的苏碧娥又在客栈里待了半个时辰,这才颤颤巍巍地离开客栈,到外面街上雇了一辆马车,告诉车夫,她要去郁孤台走亲戚。车夫拿了车资,二话不说,赶着马车就出了五云桥,走上了一条南下的官道。 秦月着母亲的装束,故意把脚步放得慢些,刚一走出小镇,就感觉到自己被人盯上了,她一面在心中暗自好笑,一面装出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径直往长江码头走去。 码头上,已经泊了一排待客的乌篷船。 秦月走下码头,挑了一艘干净的小船。 那船夫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皮肤黝黑,打着赤足,挽着衣袖,脸上带着谦卑的笑意,问她要去哪里。 秦月说去青阳,又问要什么价钱。 船夫说二两银子,秦月一面留心察看四周情形,一面故意装出一副嫌他价格太高的样子,说:“顺风顺水,怎么还这么贵?”经过一阵讨价还价,最终讲好了给一两银子。 秦月跳上小船,到船舱里坐下。 船夫吆喝道:“开船啰。”竹篙一撑,那船便离岸而去。 秦月留心一瞧,这船夫虽然手脚利索,有些力气,但看起来并不会武功,应该不是佟子昂派来的人,这才略略放心。 这一带靠近集镇,所以江面上船来舟往,十分热闹。 秦月估计佟子昂的人再目无王法也不敢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明火执仗、公然行凶,所以便放心地靠在船舱里闭目养神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船离开码头已经很远了,江面上渐渐安静下来,偶尔有一两艘小船交错而过。 为了尽量给母亲多争取一些时间,秦月吩咐船夫撑得慢些,只要能赶在天黑之前到达青阳就行。 午牌时分,船到储潭码头,去青阳的路途已经走完一半。 秦月请船夫上岸一起吃罢午饭,然后再回到船上,继续向下游行去。 刚刚驶出码头二三里路远,船夫忽然慌里慌张地跑进船舱道:“娘子,不好了,后面有一艘船似乎一直在跟着咱们。” “哦?快让我看看。” 秦月走到船尾,顺着船夫的手指往后面一瞧,只见数十丈开外的江面上,正有一叶扁舟,跟在自己船后缓缓驶来。 站在船头撑船的是一个穿黑色长衫的汉子,个子高高的,戴着一顶斗笠,笠沿压得很低,脸上黑乎乎的一片,根本瞧不清相貌。 她问船夫道:“大叔,你怎么知道他在跟踪咱们?” 第135章 冤海杀戮(5) 船夫撇撇嘴道:“娘子,你也太小瞧我了吧,老汉跑了几十年的船,连这点儿伎俩都识不破吗?其实从五云桥码头一出发,他就跟在咱们屁股后面了,起初我还以为是凑巧同路,也就没太在意,后来我放慢船速他也跟着放慢船速,我想靠边让他走到前边去,他却偏偏不去,就这样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咱们后面。咱们在储潭码头吃饭他也在储潭码头泊船,咱们一上船他又悄悄跟了上来。这不是在跟踪咱们是干什么?” 秦月皱皱眉头道:“的确有些奇怪。” 船夫以为遇上了劫道的江洋大盗,脸色早已变了,但见她脸上居然全无惧色,不由得暗自奇怪,问道:“娘子,你认识那个人吗?” 秦月看了看跟在后面的那一叶扁舟,摇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但我知道他的确是在跟踪我们,不过你不用害怕,他要对付的人是我。” 她悄悄按住了衣服里的剑柄,她知道那人一定是佟子昂派来杀她娘的杀手,正欲吩咐船夫将船横在江心,等候那人过来,与他当面一战,却忽然想到,不行,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谁都知道我娘不会武功,我一跟人动手,马上就会被人家识破身份。而现在刚过中午,我娘最多才到郁孤台,一定未入青阳城。如果让佟子昂识穿了我的身份,揣测到了我们的计划,他也还来得及重新派人阻杀我娘。如此一来,咱们的计划可就全盘落空了。此时此刻,我应该以我娘的身份尽量拖延时间,把他们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我这边来,尽量为我娘多争取一些时间,好使她安然进城。 想到此处,她松开剑柄,举目四顾,看见长江两岸种着成片成片的芦苇,极是茂盛,心中一动,有了主意,把手一指,道:“船家,来者不善,快把船摇进那片芦苇荡中躲一躲。” 船夫听她这样一说,更是惊慌起来,急忙偏转船头,把船划进芦苇深处。 7 在芦苇荡中转了几个弯,秦月回头望时,但见芦花遮天蔽日,一望无边,乌篷船隐蔽其间,已极难被人发现。这才小声吩咐船家把船停住,将掌船的竹篙横放在船上,以免弄出水声。 两人站在船头,船夫脸色发白,暗暗叫苦,秦月面色平静,心里却忐忑不安,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是除了风吹芦苇的沙沙声,其他的却什么也听不到。 过了好大一会儿,秦月有些沉不住气,小心地拿起竹篙拨开一片芦苇,悄悄向外探看,只见江面上空空如也,早已不见了那艘小船和那个诡秘的黑衣人,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正要吩咐船家开船,忽地砰然一响,船身猛然一震,船夫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掉入江中。 秦月身子一晃,也差点儿摔倒。急忙回头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刚才那戴斗笠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驾着小舟绕到他们身后,并且用那小舟狠狠地撞了一下他们的乌篷船。 秦月脸色一变,心知不妙,急忙后退,站稳身形。只见人影一晃,后面小舟上的黑衣人已跃到她的船上,挡在她跟前。秦月感觉到一股杀气像刀锋一样袭来,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盯着他颤声道:“你、你是叶封侯?” 黑衣人摘下斗笠,斗笠下的一张脸却仍用一块黑巾蒙着,只露出两只寒光湛然的眼睛在外面,桀桀怪笑道:“苏碧娥,算你还有点儿见识,在下正是‘一剑封喉’叶封侯。昨天晚上有人救你,害得在下杀你的计划功亏一篑,不知你今天的运气是否还有那么好。”呛啷一声,拔出剑来,眼露杀机,向她逼近。 那船夫水性甚好,落水之后扑腾几下,正要游上船来,蓦地瞧见叶封侯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剑,直吓得浑身一哆嗦,哪里还敢上船,掉头就朝不远处的岸边游去。 秦月看着叶封侯,故意装出一副战战兢兢胆小害怕的模样,一面往后退去,一面把手伸到背后,悄悄握住了藏在衣服中的剑柄,心里却在犹豫着,不知到底要不要跟他动手。 如果现在就跟他动手,以自己的武功想要脱身并不难,但如此一来,身份马上就会暴露,计划也马上便会被人识破。而此时天色尚早,母亲定然还在去往青阳城的路上,一旦被佟子昂这个狗官惊觉,那母亲立时便会有性命之忧,自己想要为父亲为秦家伸冤报仇,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但是如果不动手,如果不显露自己的武功,面对叶封侯咄咄逼人的气焰,自己岂不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出手,还是不出手?她在心里犹豫着,手心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寒光一闪,叶封侯的青钢剑已化作一道白虹,直指她胸口。 心念电转,剑势如虹。稍一迟疑,只听“扑哧”一声,青钢剑已经刺中她胸口。 秦月一声惨呼,顺势向后一倒,身子落入湖中,急速往下沉去。一股浓浓的鲜血立即从水底翻涌上来。 叶封侯立在船边,执剑守候半晌,不见她冒出头来,这才相信她确已毙命江中,沉尸水底。 苏碧娥化装成一个乡下老婆婆,乘马车赶到郁孤台时,已经过了中午时分。 按照事先秦月拟定的计划,她在郁孤台下了马车,将车夫打发走后,再转到另一条街上,重新雇了一辆马车,赶往青阳。 从郁孤台到青阳城,只有不到二十里的路程,马车走得很快,半个时辰便进城了。 苏碧娥让马车在章水河边一条僻静无人的小街上停下,下车之后,她又绕道来到慈云塔。秦家便住在慈云塔下,偌大的一所房子,昔日总能不时听到秦明秦月兄妹俩清脆的笑声,可此时却大门紧闭,寂静无声,房前屋后杂芜丛生,格外凄凉。她在心底深深叹息一声,伤感之余,同时也坚定了为夫伸冤救出儿子,重建家园,以慰丈夫在天之灵的决心。 擦去眼角的泪花,她离开慈云塔后一路向南,来到了梅家坑。 在梅家坑的东面,有一条三里多长的小路,可以通往她娘家苏家大宅的后门口。 她怕佟子昂在城中设有耳目,不敢从前门去见自己的哥哥苏碧城。 好在她熟悉路径,便决定从后门悄悄进去。 走到小路尽头,苏家大宅的后门虚掩着,苏碧娥轻轻推开木门,看见门后的花园里有一个穿青衣的老仆人正在浇花弄草。她认得这位老仆人叫树根,苏家上下都称他为树根叔,是她父亲离京时带回来的花匠,已经在她家侍弄了十几年的花草了。 她站在门口,轻轻叫了一声:“大叔。” 树根叔年纪虽大,耳朵却不背,闻声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锄头,走过来问:“老姐姐,你有啥事?” 一开始苏碧娥担心他会认出自己,所以一直低着头,这时听见他称呼自己为“老姐姐”,才知道他真把自己当成一个乡下老太婆了,心中暗自好笑,嘴里却道:“老哥哥,我是府上的一位远房亲戚,想见一见府上苏碧城苏相公,烦请引个路。” 树根叔上下打量她一眼,诧异道:“既是敝府亲戚,为何不走前门?” 苏碧娥一时答不上来,只得撒了个谎道:“府上大门门槛太高,看门的管事一见咱这一副乡下人打扮,以为是个要饭的,还未上台阶就被轰走了。老哥哥一看就是个面慈心善的人,请你带我去见见苏相公吧。” 树根叔呵呵一笑,道:“这帮嫌贫爱富的兔崽子,看我不告诉苏相公收拾他们。老姐姐,你想见苏相公,就跟我走吧,苏相公这会儿只怕正在书房里用功呢。” 苏碧娥急忙道了谢,跨进门来,跟在树根叔后面,穿过花园,绕过一排下人们居住的房子,走过一道回廊,来到前庭,又拐了几道弯,终于来到书房门口。 树根叔紧走两步,进去禀报一声,回头把门打开一半,让苏碧娥走进去。 书房里靠窗的方向坐着一个人,四十来岁年纪,穿着一件质地讲究的淡蓝色长衫,皮肤白皙,显然是平时注意保养的结果,面容清癯,极有风骨,眼角眉梢透出一种浓浓的书卷气质。 苏碧娥一眼便认出这正是她三年未曾相见的亲哥哥苏碧城,心情激荡之下,忽地抢上两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苏碧城大吃一惊,急忙站起身,退后一步,看着她问:“您是……” 苏碧娥看见树根叔站在门口,不便明言,欲言又止,只捋起左手衣袖,抬起手腕在兄长眼前一晃。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玉镯,正是她成亲时哥哥嫂嫂送给她的结婚礼物。 苏碧城一见之下,宛如大白天看见了鬼魅一般,不但脸色大变,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睁大眼睛瞪着她道:“啊?你、你是……” 苏碧娥生怕他说漏了嘴,急忙用示意的眼神瞟了瞟站在门口的老仆人树根。 苏碧城急忙挥手把这位老花匠支走了,然后关上门,盯着她颤声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苏碧娥急忙取下脸上的装饰,把背也挺直了,露出本来面目,叫道:“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妹妹碧娥呀。” “碧、碧娥?”苏碧城吓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连话也说不大转了,“你、你不是已经……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苏碧娥道:“我当然是人。”知他一时难以接受,便坐下来将三年前自己情迷心窍跟着周寒山一起离家私奔的经过,向他细细述说了一遍。 苏碧城听了,睁大眼睛吃惊地问:“你、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没死?你、你真是我妹子碧娥?” 苏碧娥认真地点点头,道:“我说的全是真话,哥,真的是你的亲妹子碧娥回来了。” “真、真的是碧娥回来了?!”苏碧城终于有些相信,坐在椅子上上下打量着她,眼圈一阵发红,向她招招手道,“好妹子,三年没见面了,快过来让哥好好瞧瞧。” 苏碧娥一听他终于相认,心中一阵激动,自己的眼圈也红了,急忙走到他面前,叫了一声:“哥。”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 谁知这一声“哥”刚刚叫出口,苏碧城忽地抬起手臂,叭的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她脸上。她被打得一愣,捂着火辣辣的脸道:“哥,你、你为什么要打我?” 8 “为什么打你?为什么打你?你应该问问你自己。” 苏碧城忽地从椅子上暴跳起来,扯住她直往一张书柜后面拽去。书柜后面有一道门,推开门,里边是一间正屋,堂上供着一张灵牌,上写着“先考润墨大人之灵位”。 苏碧城喝道:“跪下。” 苏碧娥面对父亲的灵位,双腿一颤,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苏碧城指着她骂道:“你这贱人,你做出这等失格的事,居然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在外面一头撞死算了?” 苏碧娥脸色通红,背流冷汗,双目噙泪,不敢说话。 苏碧城捶胸顿足地道:“你知不知道,我们都以为你被秦聚天杀死了,爹一气之下就撒手人寰,我忍不下这口恶气,将秦聚天告了官,不但害得他被官府砍了头,还害得秦家家破人亡,原来你却、却还丢人现眼地活在世上……唉,老天误我!秦家枉死了三口人,秦明至今尚在狱中,秦月有家不能归,在外四处奔波,至今下落不明,原来这却是一件天大的冤案……我对不起秦聚天,对不起秦家。我苏碧城一辈子读圣贤书,现在却做下这等诬告贤良误人性命的事,你、你叫我还有何面目苟存于世?贱人误我,老天误我!”说至此处,忽然伏地大哭起来。 看见兄长如此悲伤大恸,痛心疾首,苏碧娥羞愧交加,心如刀绞,追悔莫及。苏碧城在父亲灵位前哭了一阵,忽地想起什么,竟顾不及擦干眼泪,拽起她便要往门外走去。 苏碧娥吃了一惊,问:“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苏碧城道:“此事全由你而起,我要即刻带你去知府衙门,请知府大人作主为秦家翻案伸冤。” 苏碧娥急忙挣脱他的手,跺足道:“不行,哥,咱们不能去见佟知府。” 苏碧城奇道:“为什么?难道你不想为秦家洗清冤屈吗?” 苏碧娥愤然道:“我正是想要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还秦家一个清白,所以才不能去见佟知府,更不能让他知道我已经回到苏家大宅。” 她见兄长满脸惊疑,便把佟子昂为掩盖真相,保住自己的清官美誉、保住自己的大好前程,而一路派出杀手追杀她,幸得女儿秦月相救才脱得大难,最后母女易容自己才得以逃回家乡见到亲人的事说了一遍。 苏碧城听罢,浓眉一竖,咬牙怒道:“真有此事?这个狗官,为求升官,竟做出这等买凶杀人知法犯法欲盖弥彰的事来,当真可恶至极。事到如今,告官无门,那可如何是好?秦家这桩冤案,可以说全是由我一手造成,当初若不是我真以为你被秦聚天所害而乱了方寸,赴京告状,频频向知府衙门施加压力,又怎么会……唉,事已至此,我又怎么能置之不理呢?不还秦家清白,我苏碧城于心何安?于心何安呀?” 听了兄长这席话,苏碧娥心中感动异常。 她也知道,兄长若真要为秦家翻案,事情彻查下来,他自己也难脱诬告之罪,不但会身败名裂,而且只怕还有坐监的危险,而他对此却全然不顾。 她大感欣慰,道:“早上我与秦月分别时她已交代过我,待我回到苏家大宅见到你之后,就暂时在家里住下,不要在外露面,以免被佟子昂警觉,祸及苏家。只等再过几日,巡按御史韦载厚韦大人一到,我便可以出门了。‘秦聚天杀妻案’早已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只要我一现身,‘死人’复活,必然全城轰动,再起风波。到那时就算咱们不告佟子昂的状,巡按御史大人也一定会彻查此事。如此一来,不但可以澄清事实为秦家翻案,而且还可以将佟子昂一并治罪,岂不是一举两得?” 苏碧城点头道:“还是秦月这丫头聪明,这个主意不错,那你就放心在这里住下吧,只等巡按御史一到,咱们便可相机行事。我这就派人去把你出嫁前在家住的房子收拾干净,好让你歇息。你奔波一天,早已饿了吧?我去叫一个靠得住的丫头送些饭菜上来。” 苏碧娥见兄长真心愿意作主帮助秦家翻案伸冤,心中一块巨石这才落地。 第136章 冤海杀戮(6) 其实,在船夫将乌篷船划进芦苇丛中躲避的时候,秦月就已经顺手折了一根空心草藏在身上,所以当她被叶封侯一剑刺入水中之后,便立即趁着水浑浪浊将空心草的一头悄悄伸出了水面,自己潜伏在水底下用嘴含住另一端,那空心草中间是空的,就像一根管子一样,正好可以供她呼吸外面的空气。一来江面浑浊,二来水中芦苇丛生杂草滋蔓,所以叶封侯并未发现。 她虽然胸口中剑,血染江面,但伤势并不足以致命,悄然潜伏在江底,静静地听着从江面传来的水声,过了半晌,听见几声水响,知道叶封侯以为她死于江底,已将小舟荡出了芦苇丛,她才松口气,悄悄把头从水面探出,透过密密匝匝的芦苇,从缝隙中隐约看见叶封侯的小舟靠了岸。 她扒开芦苇,悄无声息地向岸边游近一丈余远。 正在这时,已经弃舟上岸的叶封侯忽然停住脚步,低声冷喝道:“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干什么,快给我滚出来。” 秦月吓了一跳,料想不到自己行事如此小心,却还是被他发现了,心中暗暗叫苦,正要向岸边游去,忽听岸上脚步声响,从一株大树后边闪出一个人来,獐头鼠目,左边衣袖空空荡荡,居然是青阳知府衙门的捕头、佟子昂的心腹走狗姚三。 秦月知道叶封侯并未发现自己,这才放心,露出头来悄然探看,静观其变。 只见叶封侯走近姚三冷冷地道:“姚捕头,是佟知府派你来监视叶某的吗?” 姚三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急忙干笑两声道:“叶兄你太多疑了,佟大人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所以派在下跟在你后面,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并无监视之意。” 叶封侯一边擦拭着剑上的血迹,一边淡淡地道:“原来如此,那就多谢姚捕头的好意了。苏碧娥已经死在我剑下,看来姚捕头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姚三道:“在下亲眼所见,那贱人已被你刺于水中沉尸江底,叶兄干得漂亮,在下这就回青阳知府衙门向佟大人报讯去。这是三千两银票,是佟大人付给叶兄的酬劳,请收下。”说着掏出一沓银票,递到他手中,然后自大树后边牵出一匹马,骑上去说声“告辞”,便打马往青阳府给佟知府报喜去了。 叶封侯手拿银票,看着他纵马离去,忽然哼哼冷笑两声,伸手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扔在地上。 秦月睁大眼睛瞧着,一见他那张年轻冷峻棱角分明的脸,忽地张大嘴巴,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会是师父? 秦月的师父姓蒋,名叫蒋剑寒,今年二十八岁,武功出自福建武夷派,单就剑法而论,已是江湖青年一辈中的佼佼者。 蒋剑寒二十岁那年仗剑行走江湖,在广西苍梧县因打抱不平失手误杀一名无赖,被问成死罪。 恰好苏碧城去梧州游玩,路经苍梧,目睹了他抱打不平怒惩无赖的经过,对他这份侠义情怀深感钦佩,正好苍梧县县令宋从玉是他昔年在京时的同窗好友,便代为求情,从轻发落,将死罪改判杖刑一百。 蒋剑寒捡回一条性命,恍如再世为人,发誓要终生追随苏碧城左右,以报救命大恩。 苏碧城虽是一介书生,但在江南士子中极有名望,他料定自己迟早都会被朝廷重用赴京为官,身边有一个懂武功的心腹相随也是一件好事,所以便欣然收留了他。 蒋剑寒来到苏家的那一年,秦月正好十岁。 此时她已随父亲学习了一些基本功,这个平日就喜欢舞刀弄剑渴望得拜名师的小姑娘听舅舅说了蒋剑寒的事迹,又在舅舅家中亲眼看见蒋剑寒与苏家大宅的护院武师切磋武艺时,只三两招便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更是钦羡之至,立即就吵着要拜他为师。 蒋剑寒见她聪明伶俐,根基又好,是个学武的材料,便点头收下了这个小徒弟,一连教了她五年时间的剑术。 但他却不知道,这个比他整整小了十岁的女徒弟,随着年龄渐长,那一颗少女的芳心,竟懵懵懂懂地喜欢上了他这位年轻果敢待人热忱的师父。 三年前,苏碧娥无故失踪,梅家坑惊现无名女尸,秦苏两家因此对簿公堂,秦家惨遭横祸,秦月一气之下跟舅舅一家断绝来往,从此再也未曾见过这位她一直暗暗喜欢着的师父。现在发现受佟子昂收买,前来追杀母亲的江湖杀手一剑封喉,竟然是自己的师父假冒的,她大吃一惊,暗暗皱眉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他也与这件事有牵连? 正在她心下疑惑之际,只听蒋剑寒忽然叹了口气,遥望远方喃喃地道:“苏相公居然派我来杀他的亲妹子,唉!”一声长叹,不胜唏嘘,摇一摇头,大步离去。 秦月躲在靠近岸边的芦苇丛中,听了他最后这一句话,心中猛然一震:原来是舅舅派他冒充江湖杀手来杀我娘的。可是舅舅怎么会这样做呢?我娘可是他的亲妹子呀,就算他怕我娘为秦家翻案他难脱诬告之罪,那也不至于要对自己的亲妹子下毒手呀。难道这里面另有隐情?难道他……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紧:不好,我娘只怕会有危险! 她急忙游上岸,草草包扎好伤口,轻轻呼啸一声,招来一直在岸上与她的乌篷船同步而行的白马,顾不得身上湿淋淋的,立即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快马加鞭,由小路直往青阳城奔去。 待那白马绝尘而去,蒋剑寒却忽地从树后转出,看着她渐去渐远的背影,苦笑一声,深深叹息道:“傻丫头,我若有心杀你,那一剑早已刺穿你的心脏,你又岂能活命?唉,师徒一场,我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你快去救你娘吧。” 9 第二天早上,青阳知府衙门总捕头姚三起床的时候,头还有些隐隐生疼。 因为巡按御史韦大人已出了抚州,正在来青阳的路上,这一两日之内便可到达,佟子昂十分担心苏碧娥这个心腹大患会在韦大人到来的关键时刻突然冒出来破坏他的好事,所以一直忧心如焚,寝食难安。 昨天傍晚,听到姚三飞马来报,已知苏碧娥被叶封侯在长江处理掉了,连尸体都沉入江底喂鱼去了,他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大喜之下,不但赏了姚三一锭金子,还许诺自己升到湖广提刑按察使司做官之后,一定把他带去武昌,向朝廷举荐他任佥事一职,那可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 姚三高兴之下,喝了个酩酊大醉,以至于第二天早晨起床时,头还有些发晕。 但是当他打开自家大门之后,整个晕乎乎的脑袋却一下子清醒过来,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家大门口不知何时竟已躺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他暗自奇怪,擦擦眼睛,小心地走近一瞧,却吓得“啊”的一声跳起来,这横躺在他家门口的女人不是别个,居然正是已经死在长江中的苏碧娥。定了定神,再大着胆子仔细一看,只见她虽然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但身子尚热呼吸顺畅,看来只是昏迷过去,并未死去,更不是鬼魂上门报仇来了。 姚三抑制住怦怦直跳的心,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暗想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明明亲眼看见这女人已被叶封侯杀死并且尸沉水底,怎么又活过来了?即使苏碧娥真的没死,她又怎么会昏昏迷迷地躺在我家门口呢?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又惊又急,手足无措,最后一想,不管怎样,还是先告诉知府大人要紧。他四下瞧瞧,此时天色尚早,路上并无行人,叫声“天助我也”,急忙将苏碧娥拖过门槛,放在自己家中,又怕她中途醒转逃走,急忙找了根粗麻绳将她浑身上下捆了个严严实实。这才锁上大门,急急忙忙向知府衙门跑去。 佟知府一听苏碧娥还没有死,居然自行昏倒在姚三的家门口,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苏碧娥居然死而复生,喜的是她竟自投罗网。也顾不上责怪姚三昨日虚报消息,急忙让他带上几名亲信衙役,拿上一个大麻袋,去把苏碧娥抓到衙门来,并且再三交代,务要悄然行事,不使任何人看见。 姚三有心将功补过,立即带着四名如狼似虎的捕快回到家中。 此时苏碧娥仍未醒转,毫无知觉。 姚三急忙命人将她装进麻袋,封了袋口,只留一个小孔出气,然后将麻袋抬进了知府衙门签押房。 佟知府早已在签押房等着。 以前秦聚天做知府衙门总捕头时,佟知府曾见过他妻子,所以姚三刚一将昏迷不醒身缚绳索的苏碧娥从麻袋中拖出来,他即刻便认出这个女人的确正是多日来搅得他心神不宁、寝食难安的心腹大患苏碧娥。 也顾不上细想苏碧娥既然活生生出现在这里,那么那个被叶封侯杀死在长江中的“苏碧娥”又是谁,更未细想她为什么会突然昏迷在姚三的家门口,此时此际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真是老天助我,赶紧“处理”了她,永绝后患。 他吩咐姚三赶快用冷水将她泼醒,姚三怕她苏醒之后乱喊乱叫坏了知府大人的大事,所以先用破布包了一枚核桃塞住她的嘴巴,然后提起一桶凉水直往她身上泼去。 苏碧娥激灵灵打个冷颤,从昏迷中悠悠醒转,微微睁开双眼,隐约看见自己跟前站着几个男人,大吃一惊,急忙睁大眼睛一瞧,却认得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是知府大人佟子昂和捕头姚三,后面几个身着差服的衙役却不认识,再微微转动目光,只见四周冷气阴森,地上放置着不少血迹斑斑的刑具,让人触目惊心。 她一惊之下,顿时完全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发现身上被缚得严严实实,连动也不能动一下,张张嘴想要叫喊,口里却塞着东西,连一点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脸色煞白,心中暗暗叫苦,努力回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她记得她回到苏家大宅,与哥哥苏碧城谈妥了为秦家翻案伸冤的事情之后,哥哥便让她去吃饭。吃过饭后,她感觉到特别困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梦中隐约感觉到有人抬动自己,但她睡得实在太沉,竟没有睁眼看一下。然后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堆着这么多刑具,气氛森严令人发怵,莫非正是知府衙门?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在苏家大宅,怎么突然之间就到了这里?哥哥呢?他去了哪里?佟子昂这个狗官正在四处找我,我怎么会自投罗网出现在这里?秦月她怎么样了?她会来救我吗?佟子昂会把我怎么处置呢…… 苏碧娥越想越惊,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 佟子昂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她:“你是不是苏碧娥?” 苏碧娥身处险境,早已乱了方寸,竟不知隐瞒,战战兢兢地点了一下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佟子昂这才彻底放心,心想已经验明正身,这回是不会杀错了。只要这贱妇一死,老爷我就可以高枕无忧,坐等高升了。 他转过身,走到姚三面前,伸手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低声嘱咐道:“先杀人后分尸,务要把她的脸砍烂,即便被人发现也分不清面貌,看不出身份。然后用麻袋装好,抬到后山挖个深洞埋了。这件事只能你和他们四个捕快知道,绝不能泄露半点儿风声。事成之后,每人赏白银五十两,另外待老爷我升任湖广提刑按察使之后,全部随我去武昌高就。” 姚三满心欢喜,悄声道:“大人放心,小人保证做得妥妥帖帖。” 佟子昂交代完毕,又回头看了苏碧娥一眼,得意一笑,不再说话,转身直朝门口走去。 姚三明白他的意思,他刚一转身,便立即抄刀在手,绕到苏碧娥身后,嘿地一声,举刀便往她脖子上砍去。 佟知府的一只前脚正要跨出签押房的大门,姚三手中的钢刀刚刚触及苏碧娥的脖颈,就听门外传来一声高呼:“钦差大臣巡按御史韦大人到。” 宛如平地一声雷,佟子昂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姚三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钢刀把握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只听一阵脚步声响,一位身着朝廷二品官服相貌严谨颌下飘着三绺美髯的大人已领着几名侍从穿过知府衙门大堂,径直朝签押房这边走来。 佟知府上京述职时曾见过这位大人,识得他便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韦载厚韦大人,这一下当真是吓得他魂飞魄散心胆俱寒。 待要吩咐姚三将苏碧娥藏起,却哪里还来得及?只见韦大人步履轻健,早已大步闯进签押房来。 “下官青阳知府佟子昂参见钦差大人。” 佟知府虽然心中有鬼,浑身直冒冷汗,却也只得强作镇定,硬着头皮上前参拜。同时已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假若韦大人看见了躺在墙角里的苏碧娥,并且出言相询,他便说那是督捕房刚刚抓到的一名女疑犯,正在签押房上刑审讯。 反正钦差大人并不认识苏碧娥,而且苏碧娥又口不能言,自己如此答复并无破绽。只待韦大人一离开签押房,他便立即着人将苏碧娥处死,就算韦大人日后调查秦家和苏碧娥的案子,但死无对证,谁也奈他不何。 韦大人瞧他一眼,略一颔首,道:“佟知府不必多礼。” 佟子昂见他并未急着过问苏碧娥的事,暗自松口气,正要站起身来,却忽地自韦大人身后闪出一名少女,叫一声:“娘!”直朝倒在地上的苏碧娥扑去。 他抬头一看,顿时脸色惨白,叫苦不迭。 他识得这少女,正是秦聚天和苏碧娥的女儿秦月。 他做梦也没想到秦月竟会跟随钦差大人一起到来,立时慌了手脚。 秦月扑到母亲身边,为她解开绳索,取出塞在她嘴里的核桃。 苏碧娥死里逃生,宛如做了一场噩梦。 母女俩劫后相逢,恍如隔世,百感交集之下,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哭了一阵儿,秦月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为母亲拭去脸上的泪水,指着韦大人道:“娘,这位就是从京城来的巡按御史韦大人,他本来尚在宁都县歇息,是女儿前往宁都请他星夜赶过来救你的。” 苏碧娥急忙收住悲声,向韦大人这边瞧了瞧,忽然扑将过去,跪倒在他脚下,泣不成声地恳求道:“韦大人,民妇差点儿成了佟知府的刀下冤魂,请大人为民妇作主呀。” 第137章 冤海杀戮(7) 秦月也双目垂泪,跟着跪倒,道:“大人,民女昨晚所言句句属实,请大人明察秋毫,为民女作主,为我们秦家伸冤。” 10 秦月怎么会跟韦大人在一起,她昨晚到底跟韦大人说了些什么呢? 原来昨天下午秦月觉出母亲前去投奔舅舅有危险之后,便立即打马赶往青阳城。 由于她曾大闹公堂,打伤公差,知府衙门通缉她的公文仍然贴在四面城门口,她不敢纵马由四门进城,费了不少时间,才暗暗潜入城来,这时天色早已黑了。 她从梅家坑旁边经过,从小路绕道进入苏家大宅的后门,在后面花园中潜伏了一会儿,见苏家一切如常,才敢悄悄潜入前院查探母亲的下落。 最后在西面一间十分偏僻的小屋里发现了她母亲,果然不出她所料,此时她母亲已被她舅舅苏碧城暗下蒙汗药迷晕了过去。 她正要跳进去救人,却听见舅舅苏碧城在房间里吩咐两个家丁,叫他们务必要在亥时之前把她母亲抬出去悄悄放置在知府衙门捕头姚三的家门口。 秦月听了,大吃一惊:把我娘放置在姚三的家门口,姚三发现之后一定会立即报告给佟知府,我娘落到这个狗官手中,那还有活命吗? 她心里一寒:好一条借刀杀人的毒计。气愤之下,银牙一咬,就想跳进去一刀杀死这狼心狗肺的舅舅,救出自己的母亲。 正准备动手之时,忽听门口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潜伏在房顶,低头仔细一瞧,才知道舅舅的贴身护卫,也就是她师父蒋剑寒正守护在房间门口,顿时心中一惊,暗想师父既然听从舅舅的话冒充杀手去杀我娘,那他跟舅舅自然就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了,幸好我未急着动手,否则贸然跑下去不但杀不了舅舅,救不出我娘,只怕连自己也脱不了身。 她虽然一时之间想不明白舅舅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照目前的情形看,她娘暂时还不会有性命之忧。 既然有蒋剑寒这样的高手守护在侧,再加上苏府护院武师和家丁众多,她想在今晚救出她娘已不太容易。 她皱眉想一想,忽地打定了主意,悄悄从苏家后花园的后门口退了出来,打马往抚州方向赶去。 她早已听说从京城来的钦差大臣韦大人已离开抚州,正在来青阳的路上。 假若舅舅的阴谋实施成功,她娘明早就会落入佟知府手中,知府衙门人多势众戒备森严,她想要从佟子昂手上救人更是难于登天。 为今之际,只有找到钦差大人,向他禀明一切,请他出面救人,她娘才有一线生机。 所以她飞马往韦大人来青阳的大路上迎去,终于在距青阳城北数十里之遥的宁都县找到了韦大人。 她仗着艺高人胆大,夜闯韦大人的住处,向大人哭诉了自家的冤情,请韦大人救她母亲,严惩贪官,为秦家伸冤。 韦大人为官严谨,虽然对她的一面之辞将信将疑,但是人命关天,并且牵涉到他下一步正要考核的朝廷命官,所以极为重视,立即轻车简从,带着几名侍从跟秦月一起星夜驰往青阳城。 一到青阳知府衙门,韦大人便立即表明身份,并询问把门的衙役佟知府现在何处。 那衙役一见他是钦差大人,不敢怠慢,只得老实相告。 于是韦大人便直闯签押房,终于赶在佟知府向苏碧娥下毒手之前来到。 韦大人双目如电,一进签押房,看见一位懦弱妇人被捆绑在地,旁边围着几个凶巴巴的公差,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掉在那妇人头边,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再瞧瞧佟知府的脸色,还有秦月母女抱头痛哭的情景,就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佟知府欲杀苏碧娥灭口,为自己升官高就铺平道路,谁知被御史大人提前来到,撞个正着,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他强作镇定,立在御史大人身侧,偷偷观察着大人脸上的神色,见他脸色铁青,面沉似水,心中暗叫不妙。 不过他为人精明,加之又在官场混迹多年,颇具应变之才,一见御史大人脸色不善,情势于己不利,心念电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早已想好应对之策。 只待御史大人出言相询,他便立即矢口否认,一口咬定秦月无中生有血口喷人诬陷朝廷命官。 只要过了眼前御史大人这一关,日后再想办法花钱打点,平息此事。 一时之间,签押房里静得只剩下怦怦的心跳声,众人各怀心事,静静地等候御史大人发话。 谁知韦大人冷峻的目光环屋一扫,突然像钉子一样盯在了知府衙门总捕头姚三脸上,面色一沉,冷声喝道:“姚三,你可知罪?” 姚三做梦也没想到钦差大人竟会拿他开刀,吓得浑身一颤,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赶紧磕头求饶推脱罪责,颤声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不关小人的事,全是知府大人指使小人做的,小人只不过是奉命行事……他、他收了苏家很多银子,杀了秦聚天,逼死了秦聚天的老父老母,囚禁了秦聚天的儿子秦明,通缉他女儿秦月……后来苏碧娥意外出现,他才知道自己办了一件天大的冤案,此事若是被朝廷知道,他不但乌纱难保,只怕连性命也难保,为了掩盖真相蒙蔽钦差大人保住自己的政绩和前程,他又想出了一条杀人灭口的的毒计,叫小人在苏碧娥回乡的路上设下埋伏,杀人毁尸,毁灭罪证……小人完全是奉命行事、情非得已,望大人明察,请大人饶命……” 韦大人冷笑一声,并不说话,闪电般的目光直朝佟知府望过去。 佟子昂做梦也未想到御史大人竟会先从姚三身上打开缺口,他事先想好的应对之策完全用不上了,姚三话未说完,他便眼前一黑,瘫软在地上…… 得知巡按御史韦大人提前来到青阳城的消息的时候,苏碧城正在苏家大宅的饭厅里吃早饭,当时他只微微一笑,并未表示出过多的关注。 巳牌时分,他正在跟账房刘先生下棋,忽然下人来报:“知府大人前来拜访。” 苏碧城一怔,手中一颗棋子“叭”地掉在棋盘上,犹豫一下,道:“请他到书房相见。” 苏碧城离开棋室,刚刚走进书房,一名家丁便引领着佟知府走了进来。 苏碧城急忙迎到门口,行了一个大礼,一边命人看座上茶一边道:“听说钦差大人今日一早便到了青阳城,知府大人不留在衙门陪他,却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佟知府道:“御史大人刚到青阳,苏相公就已经知道了,看来苏相公的消息还真灵通呀。韦大人初来青阳,车马劳顿,正在衙门宾馆休息。本官趁着这会儿得闲,特地赶来向苏相公道个谢。” 苏碧城奇道:“向我道谢?谢我什么?” “本官要谢你……”佟知府刚说出这半句话,却又忽地住口不言,用目光瞟瞟站在门口的那名苏府家丁,面露迟疑之色。苏碧城明白他的用意,眉头微皱,挥手让那家丁退下。 佟知府旋即起身,把头探出门口四下瞧瞧,然后回身关紧房门,压低声音道:“本官前来多谢苏相公大义灭亲,将令妹苏碧娥交给本官处置。” 苏碧城闻言脸色一变,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佟知府嘿嘿一笑,伸手做了个杀头的动作,得意地道:“现下令妹已被本官妥善处理,御史大人也丝毫未起疑心,本官心腹大患已除,仕途无碍,自然要登门拜谢,以示感激之情。” 苏碧城浑身一颤,滚烫的茶水洒到手上却一点不觉,脱口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是我把她……”话一出口,却又蓦地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急忙闭上嘴巴,一双眼睛迟疑地望着他。 佟知府瞧着他的脸色,故作轻松地微微一笑,道:“本官身为一府之府尹,在这青阳城中多少还有些耳目,城中有什么风吹草动,想要瞒过本官,却也不太容易。实话告诉你吧,今早你差人将令妹放置在姚三家门口的时候,刚巧被我手下一名皂隶看见了,而且他也认得那两个人是贵府的家丁,所以……” 11 “什、什么?” 苏碧城如遭雷击,手腕一抖,茶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 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强作镇定,道:“大、大人,您在说什么?在下一点儿也听不明白。” 佟知府哈哈一笑,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故作亲密地道:“被我说中了心事是不是?你不用紧张,也无需害怕,本官绝无追究此事之意,再说你帮了本官的大忙,本官升官发财在此一举,感谢你都还来不及呢。” 苏碧城惊惶之下,见知府大人并无责怪之意,这才略略放心,看着他问:“大人说的可是真话?”此言一出,那就等于亲口承认苏碧娥的确是他迷晕之后放置在姚三家门口的了。 佟知府哈哈笑道:“本官说的当然是真话,本官一言九鼎,说不追究自然就不会追究。” 忽地话锋一转,又看着他道,“只不过本官尚有一事不明,还请苏相公不要隐瞒才好。” 苏碧城道:“大人有何不明之处?” 佟知府道:“按照人情常理推测,令妹死而复生,回到家乡,你这个做兄长的应该感到十分高兴,热情欢迎才对,怎么反而还要送羊入虎口,将令妹……” 苏碧城神色黯然,叹口气道:“实不相瞒,在下这么做原因有二。其一,我妹子不守妇道,身为有夫之妇却红杏出墙与人私奔,丢尽了我们苏家书香门第的脸,已无颜苟活于世;其二,在下怕我家妹子执意要为秦家翻案,官府追究下来,苏某难脱诬告之罪。目下朝廷正准备实授一批三品以上的官员,在下有幸名列候选之列。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闹出什么事端来,于我苏某人可是大大的不利。刚巧在下知道知府大人与在下有同样的担心,而且正在极力寻找我家妹子的下落,所以苏某便将妹妹迷晕之后,做了一个顺水人情。” 佟知府斜着眼睛瞧着他,别有深意地道:“不会吧,诬告贤良并非杀头大罪,为了掩盖这小小的罪责,还不至于使你这读尽圣贤书的江南名士、朝廷承直郎甘冒身败名裂之险置兄妹亲情于不顾,将令妹送上黄泉之路吧?” 苏碧城面露愠色,盯着他道:“大人说这话不知是何居心?难道大人怀疑在下大义灭亲另有隐情不成?” 佟知府寸步不让,盯着他道:“那好,本官现在问你,三年前在梅家坑发现的那具无名女尸是怎么回事?” 苏碧城一怔,问:“什么无名女尸?” 佟知府道:“三年前梅家坑惊现无名女尸,苏相公当初一口咬定就是令妹苏碧娥,本府受了你的蒙蔽也信以为真,现如今令妹已经安然回来,那具无名女尸又是谁呢?” 苏碧城脸色一变,霍地站起,拂袖怒道:“那不关在下的事,在下又怎么会知道那无名女尸到底是谁?” 佟知府盯着他冷笑道:“如果真与你苏相公无关,你又怎么会拼命掩盖真相,连自己的亲妹子也会出卖?如果本官没有猜错,那具无名女尸一定与你大有干系。” 苏碧城蓦地抬起头来,毫不胆怯地与他对视着,也冷然一笑,用嘲讽的语气道:“知府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因为梅家坑浮现的那具无名女尸,您已经冤杀了一个秦聚天,难道大人还想再冤杀一个苏碧城不成?” 佟知府被他戳中心中痛处,脸色一变,道:“好,既然苏相公坚持说自己与那无名女尸没有任何关系,那本官也无话可说。本官来此,只想告知苏相公三件事。” 苏碧城心中有气,愤然道:“大人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佟知府道:“第一,三年前梅家坑惊现无名女尸,本官曾下令在全城仔细走访盘查与死者特征相似的失踪女子,当时青阳城内虽然除了令妹之外再无妇女失踪,但是事发一年多后,本府却意外地打听到有一名从外地来青阳寻亲的妇女也在那段时间内在本城失踪。只是当时她住在青阳的亲戚并不知情,所以并未报官。第二,听说苏相公家的后花园里种有一株百岁兰,是不是?” 苏碧城一怔,道:“不错,苏某的确种有一株百岁兰,这种兰草一般生长在西北沙漠地带,可生存百年以上,所以名为百岁兰。由于气候原因,这种兰草在中原一带极难成活,所以极为名贵,也极为罕见,不是苏某自夸,整个青阳城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株了。” 佟知府道:“听说这种百岁兰终生只长一对带状的叶子,繁盛之时叶长可达六七尺,而且叶子一旦折断之后,便再也不会长出新叶,可有其事?” 苏碧城道:“正是如此,想不到知府大人对百岁兰如此有研究。” 佟知府忽然冷冷地道:“苏相公家的这株百岁兰是否有片叶子在叶尖处断了两三寸长的一截?” 苏碧城奇道:“正是,知府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佟知府不答反问:“苏相公可否记得这片叶子是什么时候折断的?” 苏碧城摇头道:“记不得了,大约是几年前吧。” 佟知府道:“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三年前,因为三年前在为无名女尸验尸的时候,本官无意中发现那具无名女尸头上的发夹里竟然夹着半截从未见过的植物叶子,后来通过走访城外二郎庙中一位曾在皇宫中管理过御花园的老和尚才得知,这正是百岁兰的叶子。” 苏碧城失声惊道:“什、什么?” 佟知府微微一笑,故意不去看他,只顾接下去道:“本官要告诉苏相公的第三件事就是,那位三年前在青阳城无故失踪的外地女子的本地亲戚在向本官告状被本官压下去之后,又在今天早上拦住巡按御史韦大人的车马递上了状纸,听韦大人的口气,似乎已经对你有所怀疑了。” 听了佟知府的话,苏碧城脸色大变,蓦然失态道:“不可能,绝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 第138章 冤海杀戮(8) 佟知府拱一拱手道:“如果韦大人真的查到那具无名女尸的真实来历和杀死她的真凶,那么本官错审冤案和杀令妹灭口的事也将会随之浮出水面,本官现在与那杀人凶手是拴在一条绳索上的两只蚂蚱,他出事本官也会跟着倒霉,本官如若出事,御史大人一定会对那具无名女尸一查到底,那凶手的日子也不会长了。本官本想抢在御史大人之前找到那个凶手,与他订个攻守同盟,帮人家一把,可惜人家却不领情。好了,本官该说的话全都说了,这就告辞了。” 苏碧城脸色连变数变,额头上冒出一排冷汗,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犹豫一下,忽然咬一咬牙,大声叫道:“知府大人请留步。” 佟知府故意向前走出两步,这才止步,转过身来瞧着他,眼里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苏碧城看着他,目光渐渐黯淡下去,眼睛里掠过一丝恐慌,突然紧走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抱着他的双腿带着哭腔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佟知府故作惊讶道:“你又没有杀人,何故如此?” 苏碧城抱着他的腿不放,好像一放手他这根救命草就会飞了一样,仰着的脸渐渐低垂下去,最后低声泣道:“大人说得没错,那名外地女子,的确、的确是我杀的。不过、不过我当初并不想杀死她,只不过是一时失手……” 佟知府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急忙将他扶起,道:“不急不急,请坐下慢慢道来,本官现在与你同舟共济,只会帮你不会害你,这一点儿请务必相信。” 苏碧城含着眼泪,感激地点点头,坐回原位,深深吸口气,这才稍稍镇定下来,向知府大人道出了其中原委。 12 三年前的一个夜晚,他独自一人在苏家大宅后花园饮酒。 当时吏部行文已经下到,朝廷授了他一个承直郎的虚职。 他在江南士子中一向名望极高,自觉饱读诗书,具有经国济世之抱负,迟早都会被朝廷重用。谁知他请父亲在朝的一位旧识为他上递了举荐信之后,朝廷却只给了他一个正六品的闲职,并未实授官职给他。郁闷之下,便摒退家仆,独自一人坐在后花园一边喝着闷酒一边欣赏着自己那株卓尔不群的百岁兰。 醉眼蒙眬中,忽然看见从后门口闪进来一位女子,自称姓刘,打从安徽过来,是到青阳城来寻亲的,谁知寻亲不遇,天色已晚,又在梅家坑附近迷了路,正自惊惶,远远地瞧见苏府后门口隐隐有灯光闪动,所以便顺着小道走了过来,想到苏府借宿一晚,明早就走。 苏碧城此时已有了七八分酒意,一见这女子眉目俊俏,颇有几分姿色,竟起了歹心,把她按倒在百岁兰下欲行无礼。 那女子惊恐之下张嘴欲叫。苏碧城此时淫心已起,酒壮色胆,急忙一边死死扼住她脖子,不使她叫喊出声惊动旁人,一边喷着酒气粗暴地压在了她身上…… 当他心满意足地提着裤子从那女子身上爬起来时,发现这女子竟然躺在地上不会动弹了,一摸她的鼻息才知已被他用力过猛掐死了。 他一惊之下,酒意全醒,又怕又悔,却为时已晚。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趁着月色将那女子的尸体背到离苏家大宅后门两三里路远的梅家坑湖边,在她身上压上一块大石沉入湖中。也许是惊慌之中石头压得不正,数日之后那尸体竟自行浮出了水面。 知府衙门里的仵作很快验出此女并非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扼喉杀死之后再行抛入湖中,秦聚天已奉命着手调查此案。 他素知妹夫素有神探之称,一向破案如神,只要他一出马,便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假若被他查出真相,那可就完了。苏碧城顿时坐立不安,有如末日来临。 不久之后,又有消息传来,说是青阳城内与无名女尸身体特征相符的失踪者只有知府衙门总捕头秦聚天之妻,也就是他的亲妹子苏碧娥。 他得知此事,宛如溺海者抓住了一根救命草,立即先下手为强,到知府衙门状告秦聚天杀妻沉尸。 几经波折之后,终于定案,他妹夫秦聚天以杀妻之罪被判立决。 那具无名女尸也被人看成是他妹子苏碧娥,其真实身份再也无人追究。 他这才放下心来。 谁知不久前,他突然得到消息,说是有人看见他妹妹苏碧娥在四川省出现,他立时慌了手脚,如果苏碧娥回到青阳,秦聚天杀妻冤案就会水落石出,那么那具无名女尸的真实身份和死亡原因就会被官府追究,他强奸杀人之事便极有可能东窗事发。 为了保全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妹妹回到青阳之前杀死她,并且毁尸灭迹。 好在他很快打听到与他一样心急如焚的人还有佟知府,并且他也知道佟知府已经先他一步派人去杀苏碧娥了。 他这才暗自松口气,谁知由于秦月的出现,佟知府派出的姚三等人接连失手,眼看他妹妹就要回到青阳,他又慌了神,急切间想派自己的随从兼保镖——武林高手蒋剑寒去杀苏碧娥,他知道蒋剑寒曾经教过秦月的武功,由他去对付秦月绝对不会失手。 可是他又怕万一事情暴露,会让人怀疑到自己身上,正在犹豫着急之时,忽然得知佟知府正通过姚三向江湖黑道放出消息要请杀手去对付那名戴纱幔斗笠的少女和杀苏碧娥,他怕佟知府不识货,请个三流杀手又会败在对手手下。 于是他心生一计,让蒋剑寒戴着面巾冒充谁也没见过其真实面目的江湖冷血杀手“一剑封喉”叶封侯受雇于佟知府去杀苏碧娥,并且交待他尽量不要使用本门武功,以免被人识破身份,连累自己。这样一来,不但万无一失,就算日后有人追查此事,那也是佟知府请的杀手,与他承直郎苏碧城绝无关联。 蒋剑寒果然不负所望,很快便飞鸽传书告诉他,苏碧娥已被他杀死在长江中,尸体沉于江底无人发现。 苏碧城大喜,谁知他刚刚看完蒋剑寒的“捷报”,他妹妹苏碧娥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书房里。 听了苏碧娥的口述,他才知道那几次三番救她的少女原来竟是秦月,她已和秦月易容,蒋剑寒杀死的那个人是秦月而不是苏碧娥。 他心中极为不安,一面暗骂蒋剑寒办事不力,一面与苏碧娥敷衍,假意答应她要为秦家翻案伸冤,暗地里却在饭菜中下蒙汗药将她迷倒,然后让人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将她放置在姚三家门前。 他知道姚三发现苏碧娥之后一定会向佟知府报告,佟知府见到苏碧娥就会明白他请的那个“杀手”杀错了人,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苏碧娥。 他十分了解佟知府的为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前程,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苏碧娥落到他手里,自然绝无生还之理。 如此一来,苏碧城不但达到了杀死自己的亲妹妹、掩盖自己强奸杀人罪行的目的,而且一点儿把柄也没落下,对他日后追求功名出仕为官也丝毫不会有影响。 谁知,此借刀杀人之计竟被佟子昂识破,现在竟对他说出这番旁敲侧击的话来,还说韦大人已对他起了疑心,这叫他如何不心惊胆跳方寸大乱? 听苏碧城道出心中秘密,佟知府暗吃一惊,他做梦也没想到在自己心急如焚不择手段追杀心腹大患苏碧娥的背后,竟还隐藏着一个如此阴险毒辣坐收渔利之人,就连自己高价雇请的杀手居然也是他的人,这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令人防不胜防呀。 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装出一副心知肚明高深莫测的样子,端起茶杯缓缓呷了口茶,这才抬起眼睛看着他道:“如此说来,那名外地女子真是死于苏相公之手了?” 苏碧城神色惶恐,急忙点头道:“是,确是小人酒后乱性,一时失手将她……小人已对大人和盘托出绝无隐瞒,还请大人替小人在御史大人面前多多掩盖,小人绝不会忘记大人再生之德。况且大人与小人现在是同舟共济,唇亡齿寒,小人杀人沉尸的事若被御史大人查出,那么知府大人冤杀秦聚天追杀小妹碧娥的事也会被随之牵连出来。大人帮助小人,其实也是在帮大人您自己。您说是不是?” 佟知府看他一眼,叹口气道:“这个道理本官自然明白,本官也很想帮苏相公一把,只可惜为时晚矣。” 苏碧城面色微变,奇道:“为时晚矣?大人的意思是指……” 佟知府神色黯然,苦笑一声道:“实不相瞒,本官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连自身都难保全呀。” 苏碧城惊道:“大人您……” 话未说完,忽然“哗啦”一声,书房的门被人撞开,一队着装整齐的知府衙门捕快冲了进来,“呛啷”一声,齐齐亮出刀剑,将佟知府和苏碧城两人围在中间。 苏碧城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听见脚步声响,巡按御史韦大人已大步闯入,后面跟着苏碧娥母女,还有数名韦大人从京城带来的锦衣侍卫。 苏碧城虽不认识韦大人,但见了他身上的官服品阶,已知必是钦差大人到了,心中暗吃一惊,正要上前参拜,一眼瞥见站在韦大人身后的苏碧娥秦月母女俩,就像迎头挨了一记闷棍,脑子嗡地一响,身子晃了晃,差点儿一头栽倒,心中暗暗叫苦:秦月这丫头不是因为装扮成她娘的模样被蒋剑寒误杀于长江中了么?碧娥这贱人不是已死于佟知府之手吗?怎么……急忙回头望向佟知府,满脸惊疑之色。佟子昂朝他苦笑一声,一语不发,低着头默默地站到了御史大人身后。苏碧城脸色一变,这才隐隐觉出有些不妙。 韦大人虎目一扫,不怒自威,顿时满屋寂静,不闻半点声响。韦大人看着他喝道:“苏碧城,你可知罪?” 苏碧城浑身一颤,故作镇定,跪下向韦大人行了参拜之礼,道:“大人,小民何罪之有?” 第139章 冤海杀戮(9) 秦月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像利剑一样向他直射而去,瞋目怒道:“你刚才已亲口向佟子昂承认了自己杀人沉尸的罪行,韦大人和我等站在窗外听得清清楚楚,难道你还想抵赖不成?实话告诉你,今天早上佟子昂在向我娘下毒手的时候,正好被巡按御史韦大人提前赶到撞个正着,佟子昂和姚三皆已认罪。佟子昂早已被罢去知府之职,他之所以仍然以知府大人的身份来见你,其实是韦大人设下的请君入瓮之计。其实查出那具无名女尸真实身份的人是我,在无名女尸头上发夹中发现半截百岁兰叶子的人也是我。我知道这半截百岁兰叶子将会成为我寻找真相的重要线索,必须得妥善保存,以备后用。所以当时我就用吸水的萱草纸把这半截叶子上的水分吸干,用一本书夹住,好好保存了下来。当年我几乎找遍了整个青阳城也未找到这株断叶的百岁兰,直到昨天晚上我由后门潜入苏家大院去救我娘时,才意外地在苏家后花园中发现了一株百岁兰,而且这株百岁兰的叶子刚好断了一截,我拿出自己妥善保存的那半截从无名女尸身上得到的百岁兰的叶子,与苏家这株百岁兰的断叶一对,断裂处基本吻合。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半截百岁兰叶子一定是你当年在百岁兰下强暴那位外地女子时无意中被她的发夹夹断,残留在她头发里的。再由此联想到你派人暗杀我娘,处处想置我娘于死地,我就已经暗暗对你产生怀疑了。” 御史大人接下去道:“今天早上在救出了苏氏、佟知府和姚捕头认罪之后,秦姑娘就向本官谈了她的看法。但本官知道,依照《大明律》,仅凭这半截百岁兰叶子,是无法直接证明你就是杀害那名外地刘姓女子的凶手的,除非你亲口认罪。” 佟子昂道:“韦大人英明果断,所以设下此计,也算是给在下一个赎罪立功的机会。趁着你尚不知道知府衙门里边发生的事,所以大人派我仍以知府大人的身份到你这里来敲山震虎,套取口供。御史大人料事如神,承直郎果然中计。” 苏碧城听到这话,方知自己中计,大势已去,悔之晚矣。只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阵发黑,踉跄后退一步,几乎就要站立不稳栽倒在地上。 韦大人喝道:“苏碧城,你熟读圣贤之书,受孔孟之教,身为江南士子之楷模,朝廷承直郎,居然做出这等强奸杀人的事来,更为恶劣的是行凶杀人之后,为了掩盖罪行,竟然嫁祸他人,诬告贤良,冤杀秦聚天,逼死其老父老母,此为不仁,气死老父,愧对祖宗,此为不孝,处心积虑谋杀自己的亲生妹子,此为不义,身负功名有负皇恩,此为不忠。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斯文扫地,枉为读书之人。一桩案子,五条人命,你可知罪?左右,还不快快将他拿下?” 话音未落,立即从左右闪出两名知府衙门的捕快,答应一声,“哗啦”一下,抖动手中铁链,直往苏碧城头上套去。正在这时,忽然窗户荡开,从外面跃进一人,剑光一闪,那两名捕快各自手腕中剑,铁链叮当落地。 13 苏碧城定睛一看,救他的人正是蒋剑寒,惊喜之下,宛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躲到他身后,拽住他的衣服,颤声道:“他、他们串通一气,诬陷我杀了人,你快救我,救我。” 蒋剑寒横剑将他护在身后,道:“苏相公放心,有剑寒在此,绝不会让你落入他们手中。” 韦大人眉头一皱,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公然袒护杀人凶手,阻挠钦差办案,眼中还有王法吗?统统给我拿下。”眼色一使,立即从他身后跳出两名锦衣侍卫,大喝一声,双双拔刀,直朝蒋剑寒身上砍去。 蒋剑寒识得这两人是从京城来的高手,不敢怠慢,蓦地自刀光中冲出,反手疾刺二人背心。 两名锦衣侍卫见他竟能从容从自己双刀夹攻之下冲出,心中暗吃一惊,同时赞道:“好身手。”一人用刀封住蒋剑寒的剑势,另一人自左侧斜砍蒋剑寒腰际,两人一攻一守一进一退,配合巧妙,极是厉害。 刀剑纵横,人影晃动,双方斗了十余招,蒋剑寒突地一剑,直直指向一名锦衣侍卫眉心。对方未料到他这一剑竟来得如此直接,脸色微变,急忙提刀格挡。 谁知刀剑尚未相遇,蒋剑寒手腕一抖,那剑竟像灵蛇一样活了过来,自半空中突然转了个弯,刺向毫无准备的另一名锦衣侍卫。 只听“哧”一声响,剑尖已刺中那侍卫肩头肩井穴。那名侍卫顿觉右臂酸麻,再也无力举刀,只得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退到一边。只剩下一名侍卫,蒋剑寒更加不惧,剑势一变,早已将其肩胛骨刺穿。 蒋剑寒击退二人,不敢多作停留,大喝一声:“走。”一把拽起苏碧城,便向窗口奔去。“休走,看剑。”一声娇叱,秦月飞掠而至,剑尖轻颤,织成一道剑网,早已将窗口封住。 蒋剑寒止步道:“小月,你不是我对手,快快让开。” 秦月把剑朝苏碧城一指,道:“师父,你将他留下,我请韦大人放你走。” 蒋剑寒苦笑一声,回头望望苏碧城,对她道:“小月,为师知道他做了不少坏事,但不管怎样,他曾救过为师一命,现在他有难处,为师怎能有恩不报见死不救?为师能帮你的地方都帮你了,这一次,请恕难从命。” 秦月听了他最后这一句话,心中一动,忽然恍然大悟道:“原来那天在长江芦苇丛中你是故意放我一条生路,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和我娘易容了,是不是?” 蒋剑寒点点头道:“如果在那乌篷船里坐着的真是你娘,你的白马又怎会在江堤上随船奔行呢?如果为师真的有心杀你,那一剑早就刺穿你的心脏,你又岂能活到现在?如果不是为师出言暗示,你又焉能救得了你娘?” 苏碧城站在后面,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蓦地明白过来,怒道:“我说秦月这丫头怎么会死而复生,突然出现坏我大事,原来是你在暗中帮她。你、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一念之仁,害得我功败垂成,永无翻身之日!你、你……” 蒋剑寒诚恳地道:“苏相公,古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刚一开始,你叫我假扮杀手‘一剑封喉’去杀你亲妹妹苏碧娥,我未作多想,怀着报恩之心遵命而行。及至后来,秦月现身救母,我才隐隐明白这中间似乎隐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我这条命虽然是你给的,但也不能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而去做助纣为虐的事,所以才暗中相助秦月。我帮秦月,其实也是在帮你,帮你减轻杀孽。” 苏碧城气急败坏,斯文丧尽,跳起来骂道:“放屁,你这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害我,如果当初你杀了这小贱人,苏某何至有今天之狼狈?” 蒋剑寒心中有气,沉下脸来道:“你又何必出口伤人,总之今天蒋某舍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将你救出。在下这条命是你给的,大不了还你便是。” 秦月冷声笑道:“你们别做美梦了,韦大人早已在书房四周布置了三百名弓箭手,就算你们能逃出这间书房,也逃不脱万箭穿心的下场。” 苏碧城脸色一变,心中刚刚燃起的一线生机又熄灭了。他知道蒋剑寒武功虽高,但也绝不可能抵挡得住三百名弓箭手的进攻。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绝望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他站在蒋剑寒身后,瞧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心中暗想自己之所以有今日之败,全是因为蒋剑寒当日一念之仁没有杀死秦月才使她有机会反戈一击。怨恨像火一样,猛然在他心头燃烧起来。双目中杀机一闪,悄悄自衣袖中拿出一柄平日带在身上用来防身的匕首,狠狠地朝蒋剑寒背上插去。 蒋剑寒毫无防范,背心中剑,匕首齐柄没入,直抵心脏。 他全身一震,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比,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苏碧城吃惊地道:“苏相公,这、这是……” 苏碧城狰狞冷笑道:“这就是你出卖我背叛我的下场。既然门外埋伏有弓箭手,咱们脱身无望,不如让我亲手杀了你,以消我心头之恨。” 蒋剑寒心中一寒,无奈一笑,道:“苏相公,你中了秦月的计了,其实我早已查看过四周情形,根本、根本没有一名弓箭手……本来凭我手中一柄青钢剑,要保你杀出重围并非难事,不过现在看来,已是不可能了……这、这样也好,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给的,现在还、还……给你了,咱们两不相欠……” 直到他完全转身,秦月才看见他背上插着一把匕首,几乎惊得呆住。匕首极其锋利,虽然是从背后插入,却正好刺中了蒋剑寒的心脏。 他只觉全身发冷,再也支撑不住,手中长剑掉落在地,人也缓缓向后倒去。 “师父……”秦月花容尽失,急忙扑上来一把抱住他。 蒋剑寒躺在她怀中,朝她怅然一笑,抬眼向她身后望了望,问道:“小月,怎么没看见你哥哥秦明,难道你们还没将他救出来吗?” 秦月见他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居然还在关心自己家里的事,鼻子一酸,流下泪来,道:“韦大人早已将我哥从知府衙门的大牢里放了出来,他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身子很虚弱,现在正在家里休息。师父,你、你现在……”声音哽咽,下面的话却已说不出来。 蒋剑寒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积蓄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缓缓伸出自己冰凉的右手,轻轻握住她的一只手,勉强一笑,道:“小月,我不喜欢你叫我师父,我更喜欢你叫我剑寒哥……小月,你的心思我明白,其实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长大……” 他的身体越来越沉,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头缓缓偏转过去,双目微合,面带微笑,宛如依偎在她怀中甜甜地熟睡过去一般。 “剑寒哥……” 秦月悲呼一声,心像撕裂般疼痛,泪水无声地落在他脸上,但是他却永远也无法感觉到了…… 苏碧城溜到墙边,探头看见窗外果然风平浪静,并无埋伏,想起蒋剑寒的话,心中暗自后悔。见大伙都将注意力放在了蒋剑寒和秦月这边,他以为有机可乘,悄悄爬上窗户,正想跳到窗外逃命,韦大人突然大喝道:“苏碧城,你罪大恶极,还想逃吗?” 苏碧城如闻霹雳,吓得浑身一颤,寸骨皆软,咕噜一声从窗台上摔下来,全身瘫软,面如死灰,裤裆湿了一片,再也无力站起…… 第140章 危险替身(1) 1 天色渐晚,乞丐刘将破碗里的零钱整理了一下,正要结束这一天的乞讨生活,忽然从街道对面快步走来一个西装革履手提皮包的中年男子,凑到他跟前咧嘴一笑,说:“兄弟,还没吃晚饭吧?走,江花宾馆,我请客!” 乞丐刘还没回过神来,就已被对方拉进了出租车,直往市中心的江花宾馆奔去。 乞丐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遇上了绑票的,但转念一想,绑票新闻天天有,没听过有绑架乞丐的呀? 没容他多想,出租车就到了宾馆门口。 那人拉着他直接乘电梯到了八楼洗浴中心,叫服务生领着他进去洗澡理发,顺便把脸上的络腮胡子也刮了,然后给他换上一套早就准备好的新西装。 当中年男人见到焕然一新的乞丐刘从洗浴中心走出来时,眼前一亮,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接下来,中年男人又把乞丐刘拉到了二楼餐厅,请他吃饭。 乞丐刘瞧着满桌子的好菜,再也憋不住了,苦着脸说:“大哥,您就别卖关子了,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中年男人呵呵一笑,忽然瞧着他问:“兄弟,你有多久没照镜子了?” 乞丐刘一怔,说:“我一个街头讨钱的,没事照什么镜子?” 中年男人从皮包里拿出一块圆镜,递给他:“那你现在好好照照。” 乞丐刘疑惑地接过镜子,往脸上照了照。 这一照不要紧,竟把他惊得目瞪口呆。 倒不是镜子里自己那焕然一新的新形象吓住了他,而是他这才发现,原来镜子里那张轮廓分明的脸,竟与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脸,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十分相像。只不过他的脸,比对方稍黑一点。 乞丐刘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说:“缘分啊,大哥。您不会是瞧我长得像您,才请我吃饭吧?” 中年男人点点头说:“这只是其中原因之一。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想请兄弟帮我做一件事。” 乞丐刘问:“什么事?” 中年男人四下瞧瞧,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我想请你帮我杀一个人!” 乞丐刘吓了一跳:“杀人?” 中年男人忙按住他说:“兄弟,别囔囔,先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乞丐刘拿起筷子,却又放了下去,问:“你想杀谁?” 中年男人咬咬牙说:“我要杀的人,就是我老婆。” 他告诉乞丐刘,自己姓赵叫赵大才,家住离省城几百里远的青阳市,在家里开了一爿服装店,这次是来省城进货的。 他老婆叫云霓,没有工作,在家里当家庭主妇。 他们夫妻俩有买体育彩票的习惯,但一连买了好几年,都没中过奖。时间久了,渐渐已没了当初的热情,每回把彩票买回来,就往抽屉里一扔,记得的时候拿出来看一下,要是不记得了,也就忘了,反正也没指望能中大奖。 这次来省城进货,路上经过一家彩票销售点,赵大才无意中看见张榜公布的最近一期体彩特等奖中奖号码,竟与自己前几天买的彩票号码一字不差。 而他也清楚地看到,这次特等奖的奖金是1720万,就算扣掉20%的个人所得税,也还有1300多万。 他知道妻子最近一直在服装店里替他看店,一定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乞丐刘总算明白过来,说:“所以,你就想瞒着妻子独吞这千万大奖?” 赵大才摇摇头说:“这么大一笔钱,瞒是瞒不住的,唯一的法子,就是……”他双目中凶光一闪,手在桌子底下悄悄做了一个杀人的动作,“但是怎样才能将这件事做得漂漂亮亮不露痕迹,却是一道难题。直到我在省城街头遇见你,才想到一个既能达成心愿,又不会引火烧身的绝妙主意。” 乞丐刘问:“什么绝妙主意?” 赵大才胸有成竹地笑一笑,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瞧着他说:“虽然你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副乞丐打扮,但我还是一眼就瞧出你跟我长得十分相像,所以才把你请到这里来,托你帮我去做这件事。你放心,我早已经计划好了,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不但能杀得了那个臭婆娘,而且还可以全身而退,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乞丐刘语气冷淡地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乞丐刘会帮你去杀人?” 赵大才吃了口菜,微微一笑,说:“因为事成之后,我会给你十万块钱作为报酬。” 乞丐刘眼睛一亮,似乎有些动心,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却似乎又有点不甘心,说:“你中了千万大奖,却只肯给我十万,也太抠门儿了吧?要想老子替你办事,一口价,二十万,先付十万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十万,少一分也不干。” 赵大才当即拍板说:“好,就依你,二十万,不过你得跟我去青阳市一趟。” 乞丐刘咬咬牙道:“去就去,我乞丐刘也不是没做过大事的人,穷了半辈子,也该赚他妈一笔了。” 2 乞丐刘跟着赵大才坐了几个小时的长途车,从省城来到了青阳市。 一下车,赵大才就在车站旁边找了间僻静的出租屋,将他安顿下来,并且给他准备好饼干快餐面等食品,还给他配了一部联系专用的手机,嘱咐他未经允许,千万别出来晃荡。 然后,每天服装店打烊之后,赵大才都顺道过来教他模仿自己说话、走路和行动。 乞丐刘在出租屋里闷了一个多月,眼见体彩两个月的兑奖期就要到了,赵大才才向他透露自己的“杀妻计划”: 某一天,赵大才去服装店上班之后,乞丐刘就冒充他去敲他家的门,对他妻子云霓说自己忘了带钥匙,所以半路折了回来。等云霓开门让他进去之后,他再趁其不备,一刀将她杀了。 因为云霓去年曾被冒充收水费的上门抢劫过一次,所以变得格外小心,陌生人敲门是绝不会开门的,这也是赵大才为什么非要找一个长得像自己的人来实施杀妻计划的原因。 赵大才的服装店开在服装一条街,他一开门营业,邻近店铺的人都看得见,就算乞丐刘在作案过程中被邻居看见,他自己也有不在场的证明,总之这件事,无论怎样都绝不会牵连到他身上。 而乞丐刘办完事,拿了钱,立即恢复自己蓬头垢面的乞丐面目,并且马上回广西老家,永远不会再在青阳市露面。 如此一来,那千万大奖,就一分不少地落入赵大才的口袋了。 乞丐刘拿到十万元定金后,就问什么时候动手。 赵大才说就在这个星期天,因为星期天服装店里顾客多,生意好,他可以找到更多的人证明案发时他不在现场。 到了星期天,天阴沉沉的,一片山雨欲来的沉闷气息。 赵大才在家里吃过早饭,就步行去了自己的服装店。 开门营业的时候,他还故意粗声大气地跟旁边和对门几家店铺的老板打招呼。 一进店里,他就用一个新换的手机卡给乞丐刘打电话,通知他可以行动了。 乞丐刘接到电话,立即按照赵大才的形象将自己打扮一番,然后大模大样地出了门。 按照赵大才给他的地址和指引,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赵大才住的楼下。 他抬头看了看,那是一幢七层高的住宅楼,因为不是住宅小区,所以楼下没有保安。赵大才的家住在408房。他踩着楼梯,上到四楼,找到赵大才的家,稍一犹豫,左手揣在裤兜里,紧攥着一把冰凉的匕首,右手轻轻摁响了门铃。 “谁呀?”屋里有个女人的声音问。 乞丐刘清清爽子,模仿着赵大才的声音说:“老婆,是我,我到了店里才发现钥匙落在家里忘记带了。” 屋里响起一阵脚步声,防盗门的猫眼里光线暗了一下,乞丐刘知道是屋里人在向外瞄呢,急忙站直身子,生怕被人看出破绽。 但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只听得“喀”的一声,大门打开,屋里站着一位年轻少妇,穿着一件带精致花边的睡裙,蓬松的长发绾在脑后,白皙漂亮的瓜子脸上未施粉黛,像是刚刚起床,样子慵懒而娇媚。 乞丐刘虽然已从赵大才手里见过云霓的照片,但此时见到她的真人,见到她那张漂亮得令人销魂的瓜子脸,还是不由得为之一呆…… 3 上午11点钟的时候,赵大才收到了乞丐刘的短讯:事已办妥! 赵大才大喜,忙回短讯:请速离开青阳,剩下十万酬金,会很快打到你的账户。 对方回复:好。 直到这时,赵大才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才落地。 他知道妻子约了一个好朋友今晚来家里吃饭,晚上服装店打烊后他就上街去买点水果,借此拖延一点时间,让那位朋友先到家发现云霓被杀后,他再赶回去。 这样,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好不容易捱到傍晚,他正准备打烊呢,手机忽然响了,一接听,居然是乞丐刘。 他吃了一惊:“你怎么还没走?” 乞丐刘说:“老子刚才到银行自动取款机上查了一下,你根本没给老子打款过来。” 赵大才说:“今天星期日,银行不营业,明天一定打给你。” 乞丐刘说:“呸,老子信不过你。老子现在在青阳山水库等你,限你一个小时之内把剩下那十万块钱送过来。老子拿到钱就走。要是你不来,老子就把你买凶杀人的事抖出来,闹它个两败俱伤。” 赵大才忙说:“好好好,你等着,我马上就来。” 他急急忙忙从保险箱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十万现金,用一个黑皮包装了,然后关上店门,坐出租车到郊外,将出租车打发回去后,才匆匆往青阳山水库走去。 天色渐晚,天空中飘起了丝丝细雨,人迹罕至的青阳山水库显得一片死沉。 第141章 危险替身(2) 他费力地爬上水库大坝,却只有灰蒙蒙一片,看不到半个人影。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正要掏出手机给乞丐刘打电话,忽然一条人影幽灵般自坝坡下窜了出来,把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瞧,正是乞丐刘。 乞丐刘盯着他问:“钱呢?” 赵大才沉着脸把皮包扔给他:“全在这里,收到钱后,你最好马上给我在青阳市消失。这事要是被捅了出去,你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乞丐刘干笑一声,打开皮包点了一下里面的钞票,爽快地说:“好,一分不少,你果然是个讲信用的人,”他瞄了对方一眼,忽然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过有一件事,我却要提醒你。” 赵大才皱皱眉头问:“什么事?” 乞丐刘把一只手揣在裤兜里,往前踱了两步,在他耳朵边淫声一笑,说:“你老婆,可真漂亮啊!” “什么?” 赵大才脸色一变,还没回过神来,就觉胸口一阵剧痛,低头看时,却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插进了他的胸口。 他满脸惊骇,浑身剧震,睁大眼睛瞪着对方:“你、你这是干什么?” 乞丐刘凶相毕露,面目狰狞,盯着他冷笑着说:“你他妈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居然忍心对那么漂亮的老婆下毒手……” 赵大才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你、你并没有杀那个贱人?” 乞丐刘点点头说:“你知道老子今天去到你家里,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就是把你老婆给睡了。你老婆对我左一个老公右一个老公,叫得可亲热了。我当时就想,老子流浪了半辈子,也该有个家了。而现在,可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家摆在老子面前?漂亮的老婆,舒适的房子,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千多万巨奖……” “原来你想冒充我跟她生活在一起……你、你这个畜生,我要掐死你……” 赵大才大口喘气,猛然扑上来,要去掐乞丐刘的脖子。 乞丐刘灵巧地闪到一边,伸手拔出他胸口的匕首,猛地刺入他咽喉。 赵大才浑身是血,仰面倒在地上,挣扎片刻,就断气了。 乞丐刘把他身上的手机、钥匙、证件等私人物品掏出来,然后在尸体上绑了几块大石头,往坝坡下用力一掀,只听得扑通一声,水花四溅,那尸体冒了一串泡泡,就沉入了水库底下。 4 云霓的眼皮一直在跳。 自从今天早上,丈夫半道折回,在家里跟她亲热一番,又出门去之后,她心里就有一种不祥之兆。 到了下午,她想给丈夫打个电话,可丈夫出门时已叮嘱过她说今天是星期天,生意好,没事不要给他打电话,打了他也没空接,所以只得作罢。 傍晚的时候,一个好朋友来看她,她做好饭菜,跟朋友一起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着丈夫从店里回来。 到了晚上七点多钟,外面的零星细雨已经变作了瓢泼大雨,仍不见丈夫回来,正要忍不住打丈夫的手机,家里的电话响了,一接听,居然是交警打来的。 交警说她丈夫出了车祸,现在已经送到人民医院救治,他是在丈夫的手机里找到这个号码的。 云霓一听慌了神,难怪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果然出事了。 顾不得照顾朋友,急忙往医院赶。 来到医院一看,还好,丈夫只是头部被碰伤,并无大碍,正躺在床上输液。 但让她没有料到的是,丈夫看到她,却一脸茫然的问她是谁。 丈夫竟然不认识自己了?她忙跑去问医生。 医生又来检查了一下,说:“你丈夫是因为头部受了撞击,引起轻微脑震荡,所以暂时失忆。你不用担心,只要好好照顾他,遇到他想不起的事情,多提醒他,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云霓听了,这才放心。 她绝不会想到,这个时候,她的丈夫已经换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乞丐刘。 乞丐刘怕自己在云霓面前露出破绽,所以制造了这场车祸,使自己头部受伤,故意“短暂失忆”,这样就算他在云霓面前露出什么破绽,也不会引起她的怀疑了。 三天后,“赵大才”伤好出院,虽然记忆还没完全恢复,但已无大碍。 云霓将他从医院接回,要他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星期,才让他重新去服装店开门上班。 从此以后,乞丐刘扮演着赵大才的角色,白天经营服装店,晚上则与云霓同床共眠,夫妻恩爱,过起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一转眼,半个月时间过去了,身处温柔乡的乞丐刘忽然想起了那张中了千万大奖的彩票,要是再不去领奖,可就要过期了。 于是就装着无意中记起的样子,问云霓:“哎,老婆,咱们上次买的那张彩票呢?拿出来看看,说不定中大奖了呢。” “彩票?”正在吃饭的云霓被他问得一愣,“老公,你又犯迷糊了,你以前说彩票那东西靠不住,咱们家不是从来不买彩票的吗?” 从来不买彩票?乞丐刘心里一咯噔,难道是赵大才这小子在骗我?不对,赵大才就是为了这千万巨奖才雇凶杀妻的,彩票的事,绝对假不了。 可是云霓为什么要骗他说家里从没有买过彩票呢? 他瞧了“妻子”一眼,只见云霓正埋头吃饭,脸上的表情甚是平静,可是他却总觉得这表面的平静之下,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吃完饭,他假装去拿牙签,借机把几个抽屉翻了一遍,果然没有看见那张彩票。 不对,赵大才明明说过彩票就放在抽屉里,难道是被这个女人藏起来了?想到这里,他猛然醒悟过来:这女人一定早已知道了彩票中奖的事,因见丈夫受伤失忆,以为他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所以就把彩票藏了起来,想独吞那千万巨款。 这个臭女人,表面看来对他甜言蜜语千依百顺,骨子里却跟赵大才是一路货色。 不行,怎么着也得让她把那彩票吐出来。 乞丐刘瞧着“妻子”正在收拾碗筷的背影,暗暗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天下大雨,服装店里的生意很清淡,整个上午也不见一个顾客。 乞丐刘正好借这个机会,坐在店里苦苦思索让“妻子”交出彩票的良策。 到了下午,雨越下越大,店里忽然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脸男子。 乞丐刘忙起身问:“先生,您想挑件什么样的衣服?” 黑脸男子说:“我想挑一件你身上穿的这样的衣服。” “我身上这样的?”乞丐刘下意识地低头往自己身上瞧了瞧,就在这时,寒光一闪,黑脸男子手里握着一把一尺多长的尖刀,已“噗”的一声,刺入了他的胸膛。 乞丐刘手捂胸口,惊恐地望着对方:“你、你是谁?咱们无冤无仇,你、你为什么……” 那人瞧着他神情冷漠地说:“兄弟,对不住,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乞丐刘踉跄后退一步,问:“是、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那人说:“对不起,兄弟,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我唯一能向你透露的是,拿钱请我出手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乞丐刘怔了一下,脑海里掠过云霓的影子,一定是这个臭女人! 她为了独吞那千万巨奖,趁“丈夫”失忆之机,将彩票藏了起来,谁知“丈夫”却突然记起了彩票的事,她怕事情发展下去对自己不利,所以就对“丈夫”痛下杀手。 乞丐刘不由得仰天长叹,想不到当初自己没有杀她,今日却死在她手里。 5 在警方的努力下,一个星期后,赵大才横尸服装店这桩命案终于告破。 杀人凶手是黑道有名的杀手“黑脸三”,而那个花十万块钱请他来杀赵大才的幕后女人,名叫喻小凤。 提起喻小凤,青阳人可不陌生,她是青阳百货大楼凤凰服装城的老板,在青阳及周边县市拥有十余家大型连锁服装超市,身家数千万元,今年三十五岁,独身。 这样一个成功的女老板,为什么要杀一个小小服装店店主呢?难道是因为生意上的纷争? 在警方的审讯室里,这个千万女富豪终于说出了一切。 原来她跟赵大才是中学同学,读高中的时候,来自农村的她就暗恋上了英俊帅气的城市少年赵大才。 高中毕业十几年后,经过一番拼搏,她终于事业有成,成了富甲一方的女老板,但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情怀却一直让她难以释怀。 在不久前一次青阳市服装行业协会组织的活动上,她终于再度见到了自己的初恋情人,两人很快重新燃起爱情的火花。但这个时候赵大才早已结婚,两人要想重续前缘成为夫妻,中间却还横亘着一个云霓。 赵大才曾经试探过云霓的口风,知道她对自己用情很深,绝不会轻易跟自己离婚。 他要想跟千万富姐结婚,成为坐拥千万家产的富翁,唯一的办法就是不露痕迹地除掉云霓。于是他就开口找喻小凤要了二十万,说是要拿这笔钱请人做掉云霓。 谁知喻小凤却侦察到赵大才拿了这二十万之后,不但迟迟没有向妻子云霓下手,最近反而还和云霓大秀恩爱,常常亲密地出双入对。 最可气的是有好几回喻小凤故意跟他擦肩而过,他居然都假装不认识她,对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当然不知道这个时候她的初恋情人赵大才已经被乞丐刘这个替身彻底替换掉了。 她以为是赵大才欺骗了自己,不但骗了自己的感情,还骗了自己的钱财,一气之下,由爱生恨,就花钱买了个杀手来对付赵大才。 赵大才当初请乞丐刘假扮自己杀妻时,为了不泄露自己与千万富姐的恋情和他真正的杀人动机,就编了一个自己中了千万巨奖的故事。 这事乞丐刘至死也不知道。 当然,最后在服装店里死于非命的赵大才,已非彼赵大才,这个秘密,买凶杀人的喻小凤自然是不知道的。 第142章 光盘绝杀(1) 1 初夏的青阳是一个热闹的城市。金灿灿的阳光,繁华整洁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潮,无不显示出这座年轻而富有的城市的实力与活力。 在市中心那条宽敞繁华的商业步行街上,正行走着一位时尚女郎,穿着一条开叉极高的黑色长裙,款款走动之中,一双白嫩修长的美腿在那忽开忽合的裙叉间隐隐闪动,戴着墨镜,胸脯高挺,身上飘着一股神秘的香水味儿。看她的年龄,在20至30岁之间。 她刚逛完青阳商业城出来,手里提着一大包新潮衣服和化妆品。 街道两边许多高档服饰专卖店的老板都认识她,知道她姓林,叫林秋寒,是一个追求时尚、出手大方的有钱人,而其他的情况却一概不知。 林秋寒刚走到商业步行街的出口处,一片耀目的阳光便毫不客气地笼罩住了她。 她柳眉微皱,用手遮了一下阳光,正准备叫车,一辆红色的的士便悄无声息地滑行到了她跟前。 为了躲避头顶上那热辣辣的阳光,她急忙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刚关好车门,回过头来,却发现出租车里竟然已经坐了两个人,两名身着深色西装、戴着大墨镜的年轻男子。 她吃了一惊,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急忙推开车门,往外跑去。 但还是迟了一步,一名男子已经扑过来,扯住了她的长裙。 林秋寒用力往外一挣,只听“嗤”的一声,长裙竟被撕去一大块。 她站立不稳,跌倒在车轮边,脸上的墨镜掉了,手里提着的衣服和化妆品散落在地。 旁边的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围过来看热闹。 两名戴墨镜的男子立即跳下车,一左一右,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从地上架起林秋寒就往车里塞去。 “你、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林秋寒吓得浑身哆嗦着,一边颤声发问,一边用双手死死地扣住车门不肯进去,同时双脚拼命地乱蹬乱踢着。 一名男子一不留神,被她踢中裆部,痛得头上直冒冷汗,十分恼火,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在她胳膊上划了一刀。 林秋寒看见自己手臂上鲜血直淌,吓得脸无血色,魂飞天外,老老实实的,再也不敢挣扎反抗了。 旁边围观的人一见这刀光血影的场面,顿时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那两名戴墨镜的男子正肆无忌惮地将毫无反抗之力的林秋寒往出租车里拖时,忽听“咔嚓”一声,镁光灯一闪,竟然有人用相机拍下了这令人气愤的场面。 手持匕首的墨镜男子一惊,急忙回头喝道:“他妈的,谁不想活了,竟敢偷偷给你大爷拍照?” “是我。” 话音未落,便从人群中站出来一位青年男子,二十五岁左右,颀长的身材,广额,隆鼻,戴着一副金边近视眼镜,胸前挎着一架高级相机,看上去又英伟,又斯文。 墨镜男子打量他一眼,问道:“你是哪家报社的记者?” 那戴眼镜的青年男子气愤地瞪着他说:“我不是记者,我是一名自由撰稿人。光天化日之下,当街绑架行凶,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你们若不赶快放开这位小姐,并且向她赔礼道歉,我一定把刚才的镜头曝光出来。” “妈的,你小子是厕所里贴寻物启事——找死(屎)来了!快把相机储存卡交出来!” 墨镜男子说着,便冲过来,伸手去抢他胸前的相机。 那自称是自由撰稿人的青年男子快速地抓住他的大拇指,用力一扭。 墨镜男子立即蹲下身去,痛得龇牙裂嘴。 另一名歹徒见状,立即放开林秋寒,抽出匕首扑上来,一招毒蛇出洞,直刺自由撰稿人的心窝。 自由撰稿人一个下潜动作,躲过对方凶器,从对方腋下钻过去,顺势一个后蹬腿,踹在歹徒屁股上。 歹徒哎哟一声,扑倒在地,摔了一个嘴啃泥。只不过他啃的是水泥地,牙齿被磕掉了好几颗。 戴眼镜的男子出手不凡,三招两式便制服了两名凶神恶煞般的歹徒,围观群众都不禁鼓掌叫好起来。 两名歹徒一见大势已去,只好钻进车里,灰溜溜地走了。 戴眼镜的男子扶起惊魂未定的林秋寒,关切地说:“小姐,你的伤口还在流血,我送你去医院吧。我的摩托车就停在那边。” 林秋寒定了定神,看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摇摇头说:“算了,只是一点皮外伤,不碍事,不用上医院这么麻烦,回家自己包扎一下就行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 林秋寒看他一眼,点点头,坐上了他停在街边的摩托车。 她的住处在南环二路,是一幢两层高的小洋楼,有着白色的墙体、尖耸的红色屋顶和雕花的宽大露台,楼下是一片茵茵草地。 摩托车很快就到了。 戴眼镜的青年男子摘下头盔,仰头看着这幢漂亮别致的小洋楼,笑了一下,羡慕地说:“你就住在这里吗?这地方看起来真不错。” 林秋寒微微一笑,说:“有兴趣进去看看吗?”正说着,两人已走到门口,林秋寒伸手按一下门铃,很快便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出来为他们开了门。 看见林秋寒,她便亲热地叫起来:“林姐,你回来了!” 林秋寒笑着点点头,对身边的青年男子说:“她叫胡蝶,是我请的佣人,很讨人喜欢。” 戴眼镜的青年男子微笑着冲着胡蝶点了一下头,走进屋。 天花板上的吊扇正在转动,屋里凉风阵阵。 胡蝶关好门,回头看见林秋寒的手臂上血迹斑斑,吓了一跳,惊叫道:“林姐,你、你的手怎么了?” 林秋寒看了她一眼,说:“别大惊小怪,刚才在路上出了点意外,受了点轻伤,多亏这位先生救了我——” 她又把目光转向戴眼镜的青年男子,“哦,不好意思,我姓林,叫林秋寒,还没请教先生怎么称呼?” 戴眼镜的青年男子微笑着说:“我姓杜,叫杜宇闲,林小姐叫我宇闲就行了。我原来在报社做记者,后来报社经济效益不好,我就下海做了一名自由撰稿人。今天正出门寻找素材,不想刚巧看见林小姐被人欺侮,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英雄救美了,是不是?” 胡蝶一边笑着插嘴,一边将家用小药箱递过来。 林秋寒嗔了她一眼:“多嘴!” 杜宇闲接过药箱,说:“林小姐,你把衣袖卷起来,我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如果伤口感染发炎,那就麻烦了。” 林秋寒撒娇似的说:“我怕疼,你帮我好不好?” 杜宇闲无奈,只好动手轻轻把她的衣袖掀起来,当手指无意间触及她那雪白光滑的肌肤时,他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他小心地在她伤口上涂上红花油,包扎好之后,又端来一盆温水,用毛巾仔细为她清洗手臂上的血迹。 林秋寒斜躺在沙发上,出神地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双眸中显出无尽的温柔。胡蝶站在旁边看着,抿嘴笑了。 伤口处理完毕之后,杜宇闲一边洗手一边说:“林小姐,恕我直言,你最近得罪过什么大人物吗?” 林秋寒愣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又疑惑地问,“杜先生何出此言?” “刚才当街绑架你的那两个人衣着整齐,动作敏捷,看上去不像一般的街头小混混,而是两个训练有素的打手。他们的行动,显然是受人指使。从手法上看,估计是仇家寻仇。我看你还是报警处理比较稳妥些。” 林秋寒忙摇摇头说:“我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也没什么仇家,我想可能是对方认错人了,就不必惊动警察了吧。” 杜宇闲点点头说:“也好,但不管怎样,你以后出门还是要多加小心。” 他站起身,递给她一张名片,说:“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找我。” 2 两天以后,林秋寒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打通了杜宇闲的手机,约他下午七点半在海鲜城大酒楼见面。 杜宇闲赶到时,林秋寒已经坐在二楼的豪华贵宾房里等着他。 杜宇闲一边坐下一边笑着说:“林小姐,想请我吃海鲜也不必来这么豪华的地方呀。” 林秋寒也笑了,说:“一楼大厅太吵,我喜欢安静一点的地方,所以就订了这个房间,而且这里有电视机,我想看看电视。”说着,她指了指墙角里那台开着的大彩电。 电视机里那个漂亮的女播音员正在播报着市内新闻,有一条新闻说青阳市市委副书记贾诗文因涉嫌贪污受贿,被市纪委隔离审查,但因查无实据,贾诗文日前已恢复自由,并且官复原职…… 杜宇闲喝口茶说:“贾书记的为人与政绩在我们青阳市可是有口皆碑的,说他贪污受贿,谁都不会相信,我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诬陷他。” 林秋寒冷冷一笑,说:“我看不见得,人家只是没有抓住他的把柄罢了。如今这些当官的,有几个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呢?” 她话音一转,笑着说:“这些不是咱们该管的事,咱们别瞎操心了,还是点菜吧。这里的海鲜很有名,尽管点,千万别为我省钱。” 杜宇闲拿起菜单,点了几样海鲜,又递给她:“该你了。”林秋寒也点了几样,又叫了一瓶法国干红。 酒菜上桌,林秋寒举杯道:“来,杜先生,这第一杯酒我敬你,多谢杜先生的搭救之恩。” “哪里!哪里!”杜宇闲也连忙举杯。 酒过三巡之后,林秋寒放下酒杯说:“杜先生,实不相瞒,我这次请杜先生来,还有一事相求。” 杜宇闲一怔,说:“林小姐有话请讲,能帮忙的我一定尽力相帮。” 林秋寒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杜先生懂武术是吧?” “我念大学时,是学校跆拳道协会的会长,对武术略懂皮毛,会两招花拳秀腿的功夫。” “是这样的,杜先生,过几天我要跟人家谈一笔生意,但据我所知,对方是个十分狡猾的人物,我怕他骗我,而我在青阳市又是孤身一人,除了你再无其他朋友,所以我想……” “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做你的保镖,陪你去谈这笔生意,万一对方搞什么事,我也好为你壮壮胆,是不是?” 林秋寒点头说:“正是如此,不知杜先生意下如何?” 杜宇闲哈哈大笑着说:“陪靓女出门,是我生平最爱做的事,我当然非常乐意为林小姐作一回贴身保镖。只是生意谈成之后,林小姐可得再请我吃顿饭哦!” 林秋寒含笑点头说:“那是应该的。如果杜先生答应帮忙的话,那我过几天再与你电话联系。” 杜宇闲说:“行,没问题,保证随叫随到,绝不误事。”然后,两人相视一笑,共同举杯,一直聊到深夜时分,意兴阑珊,方才走出酒店。杜宇闲开着摩托车将林秋寒送回家之后,才独自归去。 几天之后,林秋寒拨通了杜宇闲的手机,杜宇闲果然没有食言,挂了电话不到十分钟,就骑着摩托车来到了她家门口。 林秋寒提着一个小挎包,跨上摩托车后座,说:“麻烦你载我去西坑林场。” 西坑林场在郊外西山下,那里山高林密,乱坟遍布,是个人迹罕至的荒凉之地。杜宇闲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她说:“你可不要告诉我,你约了人家在那种地方谈生意。” 林秋寒双手轻轻环抱着他的腰,将身子贴靠在他背上,说:“你别问那么多,只要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快开车吧,可别让我迟到了。” 杜宇闲只好启动摩托车。摩托车呼啸一声,箭一般蹿出去,沿着南环二路一路飞驰,很快就出了市区,到了城西郊外,又在郊外的小路上行驶二十多分钟,便到了位于西山脚下的西坑林场。 林场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几只乌鸦在天空中盘旋着,发出阵阵哀鸣,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杜宇闲正准备将摩托车在林场外停住,林秋寒却说:“不要停,开进去!” 杜宇闲犹豫一下,加大油门,将摩托车开进了林场。 林场里到处都是孤坟,显得死一般静寂。 摩托车在树林里行驶五分钟左右,便没有路了。 林秋寒看看周围环境,说:“就是这儿,停车吧。” 摩托车停下,她从车上跳下来,向着树林深处重重地拍了三下巴掌,掌声刚落,忽然从一棵苍天大树背后闪出来一个穿着运动服、戴着墨镜的高个子女人,她手中提着两只大密码箱。 林秋寒打量她一下,朝她走过去,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高个子女人朝她晃了晃手中的两只密码箱,沉声说:“全在这里。我们老板要的东西呢?” 林秋寒从挎包里拿出一张光盘,也朝她晃了晃,说:“这不是吗?我数一二三,你把密码箱扔过来,我把光盘扔给你,最好谁也不要耍花招。” 见那高个子女人点头同意,她便开始数数:“一、二、三。” 话音刚落,那高个子女人便把两只笨重的密码箱一齐扔在了她脚下,而她也把手中的那张光盘扔了过去。 杜宇闲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不由得感到十分好笑,心想这是谈生意吗?简直跟黑社会做地下交易似的。也不知那两只密码箱里装的是什么,居然令林秋寒如此紧张。 林秋寒急忙将两只密码箱拖到一边,动手打开。 而那高个子女人拿到光盘,也急忙从大树后面拿出一台手提电脑,快速地把光盘放进去解读。 密码箱打开了,里面装着满满的两箱废旧报纸。“假的?!”林秋寒脸色一变,从地上跳起来,直朝那高个子女人扑去。 高个子女人放下手提电脑,看着她冷笑着说:“这光盘也是假的,上面什么也没有。咱们彼此彼此,谁也没有占便宜。” 林秋寒恼怒地说:“如果你不耍花招,我自然会把真的光盘给你。” 高个子女人阴冷一笑,说:“你给不给真光盘给我都没有关系,反正老板已经交待过我,无论这次交易成功与否,他都要我把你的人带回去。”说罢,她忽然五指如钩,直向林秋寒抓过来。 林秋寒大惊失色,未曾料到这个女人竟会武功,吓得慌忙后退,总算躲过了对方这迎面一击。 高个女人见一击不中,又飞起一脚,狠狠向她踢来。 她闪避不及,眼看就要被踢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杜宇闲已闪电般冲上来,轻轻推开了她。 高个女人的脚没踢中她,却踢在旁边一棵拳头般粗的小树上,只听“咔嚓”一声,小树顿时断为两截。 林秋寒一见,不由得惊呆了。 高个女人追上她,又是一脚踢出,却被杜宇闲从旁边架住。 第143章 光盘绝杀(2) 高个女人瞪着他道:“你是什么人?此事与你无关,我劝你不要惹火烧身。” 杜宇闲笑着说:“我是她的朋友,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件事我管定了。” 高个女人脸色一变,向他连环踢出三脚,均被他一一格挡住。 她知道遇上了对手,咬咬牙,忽然从背后抽出一把两尺来长的牛角尖刀,猛然向他砍来。 杜宇闲见到刀光一闪,急忙后退,但为时已晚,右边大腿外侧被刀尖划了一下,鲜血顿时涌出来。 一旁观战的林秋寒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 高个女人一招得手,还想挥刀再砍,却忽然愣住了,因为她忽然发现对方手中不知何时竟已多了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 杜宇闲冷冷地道:“如果三秒钟之内你不从我的视线内消失,我就开枪了!” 高个女人的脸顿时变得煞白,未等他说完,便狠狠剜了他和林秋寒一眼,悻悻然向树林深处狂奔而去,瞬间便无影无踪。 杜宇闲对惊魂未定的林秋寒喝道:“快上车!”两人不敢稍作停留,跨上摩托车,箭一般驶出了林场。 3 回到住处,林秋寒急忙叫胡蝶把药箱拿出来。 杜宇闲的大腿流了很多血,得赶快包扎处理。胡蝶一边拿来药箱一边嘀咕道:“前几天你受了伤他为你包扎,现在是他受了伤你帮他处理,真不知你们在搞什么鬼。” 林秋寒嫌她多嘴,接过药箱对她说:“你出去做事吧,这儿没你的事了。” 胡蝶嘟嘟嘴巴,出去了,并且反手关上了房门。 林秋寒一边为杜宇闲用药水清洗伤口一边满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宇闲,害得你受伤了。” 杜宇闲摇摇头,苦笑着说:“身上的伤倒没什么,只是心里受了伤却疼痛难忍。我把你当朋友看待,所以才心甘情愿为你作保镖。但你却将我蒙在鼓里,什么事情也不告诉我,把我当成一个傻瓜,害得我差点糊里糊涂地就成了人家的刀下亡魂。难道你就是这样对待为你出生入死的朋友的吗?” 林秋寒为他包扎好伤口之后,轻轻叹口气说:“我知道你迟早都会问我今天到底谈的是什么生意。我不告诉你,是为你好,我是怕把你也牵扯进来。不过你既然这么说,咱们也算是曾出生入死的好朋友了,那我就将一切告诉你吧。还记得那天在电视里看到的有关青阳市市委副书记贾诗文贪污受贿的新闻吗?其实,我就是贾诗文的情妇。” “什么?你说什么?” 杜宇闲睁大眼睛看着她,差点吃惊得跳起来。 林秋寒不敢看他的眼睛,踱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暮色,回忆着说:“几年前,我大学毕业之后,从外省来到青阳市打工,在一家酒店做大堂经理,后来被经常来酒店吃饭的市委副书记贾诗文看中,他给我30万,包下了我。那时,他十分喜欢我,也十分信任我,有什么人送钱送礼托他办事,他都把对方约到我的住处谈。为了便于以后根据礼物礼金的轻重多寡给予送礼人相应的回报,他收受的礼品礼金也一律由我用电脑记账,每月让他过目一次。但是数月之前,由于有人举报,东窗事发,他听到风声后立即亲自动手将我记在电脑中的有关他收受贿赂的账目资料全部删除。而且为了保住他的官位,防止我泄露他的秘密,竟然对我动了杀机。对他这种过河拆桥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小人,我当然早有防范。他的那些账目资料我早就偷偷用光盘拷贝了一份藏了起来。我告诉他说如果我有什么意外,我的朋友便会立即将光盘送到市纪委或市反贪局。贾诗文有所顾忌,所以才不得不放我一条生路。我离开他之后,就在这儿租了房,请了佣人,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谁知贾诗文还是不肯放过我,经常派人来骚扰我,我住的这栋房子也不知被他的人偷偷进来搜过多少次了,就是没找到他想得到的那张光盘。那天在街上绑架我的两个人也是他派来的,他想绑架我之后逼我交出光盘,多亏遇上你,要不然我就真的羊入虎口了。不过他却想错了,就算他那次真的得逞,我也誓死不会把那张光盘交给他,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大家同归于尽。” 杜宇闲认真地听着,皱皱眉头又问:“那么西坑林场里发生的事又是怎么回事呢?” “自从上次那件绑架事件发生之后,我想了很久,我知道自己成了贾诗文这个狗官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一天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就一天不得安宁,他绝不会轻易放过我。我若还待在青阳市,迟早都会落入他手中,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趁机大捞一笔,然后离开青阳市,远走高飞。所以我就打电话给贾诗文,叫他拿300万现金来换那张光盘。我怕他耍花招,又叫他只许派一个女人到西坑林场与我交易。我为了防他有诈,所以事先拿了两个光盘,一个真的,一个假的。谁知……以后的事你全都知道了。” 杜宇闲听了,半晌才苦笑一声,说:“想不到这件事会这么复杂,早知如此,我就不会插手了。” 林秋寒忽然盯着他说:“不错,这件事的确挺复杂,但我觉得你的身份似乎更为复杂。你不要告诉我,一个自由撰稿人身上藏着一支手枪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杜宇闲摇头笑了笑,说:“你们这些女人,就是疑心病太重。我早就料到你会这样追问我了。” 他掏出那把手枪,递给她说:“你自己拿去看看吧。” 林秋寒疑惑地看他一眼,接过手枪一看,忽然怔住了,失声道:“假的?!” “只不过是一把玩具枪而已,却没有想到在关键时刻竟然派上了大用场。” “宇闲,对不起,我错怪你了!你、你真了不起,凭着一把玩具手枪就制服了那个凶恶的女人。” 林秋寒这才转愠为喜,红着脸看他一眼,忽然情不自禁地扑在他怀中,照着他那轮廓分明的嘴唇,给了他一个感激的深情的甜吻。 杜宇闲先是一怔,待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之后,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已不由自主地紧紧拥抱住了她。 他火热的双唇热烈地回吻着她,吻她温柔的嘴唇,吻她明净的额头和灵巧的鼻子…… 林秋寒一惊,似乎隐隐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了。 她推了他一下,却发现自己全身酥软,根本使不出半分力气。在他急促有力的热吻之下,她渐渐被融化了,眼眸轻闭,软瘫在他怀抱之中。 杜宇闲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忽然抱起她,一边狂吻着一边向卧室走去…… 待狂风暴雨渐去渐远,他们缓缓平静下来之后,才发现四周已是黑茫茫的一片。 林秋寒揿亮床头的台灯,看看手表,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钟了。 她光着身子躺在杜宇闲的怀抱中,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看着他说:“宇闲,现在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如果你嫌弃我是个不干不净的女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杜宇闲抱紧她,轻轻地吻着她的耳朵,在她的耳边柔声说:“傻瓜,已经来不及了,难道你没看出来自打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你吗?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在乎我们的未来。秋寒,做我的女朋友、做我的妻子,好吗?” 林秋寒双颊绯红,低眉垂目,轻轻点了一下头,说:“宇闲,不如我们狠狠敲贾诗文一笔,弄点钱远走高飞,双宿双栖,去过属于我们的幸福日子,好吗?” 杜宇闲低下头来看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叹口气说:“秋寒,金钱对你来说,难道真的这么重要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违法的,如果被警方抓住,是要坐牢的。” 第144章 光盘绝杀(3) 林秋寒怔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说:“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呢?” “秋寒,你有没有想过报警?只要你把光盘交给警方,你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如果你怕贾诗文报复,可以要求警方24小时保护你,直到贾诗文被送进监狱为止。如果你这么做了,你就是反贪英雄,全青阳市的市民都会感谢你呢。” 林秋寒低下头来,犹豫着说:“这个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 杜宇闲急了,坐起来说:“秋寒,形势越来越紧张了,你不能再犹豫了,听我的话,把光盘交给警方吧。我……” 他顿了一下,忽然咬咬牙:“实话对你说吧,我并不是什么自由撰稿人,我就是一名警察,我是市反贪局的一名侦察员,为了查清贾诗文的案子,局领导派我做卧底,来到你身边侦查情况,希望从你身上找到突破口。” 他从床边的衣服里掏出一把手枪:“你看看这是什么?” 林秋寒接过一看,大吃一惊:“真枪?!” “不错,我先前给你看的是一把假枪,这才真正是我的配枪。相信我,照我的话去做,把光盘交给我,我不会害你的。” 林秋寒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忽然下定决心,看着他说:“好吧,宇闲,我相信你,我把光盘交给你,我把一切都交给你,我把我后半生的幸福也交给了你。” 她用手轻轻撩了一下垂落到耳际的长发,忽然问:“你注意到我家一楼客厅里的那台吊扇了吗?” “注意到了,由于天气太热,我发现你这台吊扇一直开着,从来没有停过。” 林秋寒狡黠一笑,说:“其实光盘我就用胶布缠在了吊扇上,只要风扇不停下来,就永远不会有人看见那张光盘。” 杜宇闲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贾诗文派了那么多人偷偷进来搜寻也一无所获。事不宜迟,咱们快下楼去拿吧。” 两人刚下床,准备穿衣服,忽然眼前一黑,灯熄了,停电了。 林秋寒一愣,朝楼下大叫道:“胡蝶,胡蝶,快去看看,怎么停电了?”叫了几声,无人答应,可能是太晚了,胡蝶睡得太熟了叫不醒来吧。 她只好摸索着穿好衣服,又摸索着朝楼下走去,刚走到楼梯口,灯亮了。 胡蝶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从装着电表的小房子里走出来说:“林姐,是保险丝断了,我已经接上了,没事了。” 林秋寒点点头说:“麻烦你了,很晚了,你回房休息去吧。” 待胡蝶一走,她立即关了吊扇开关,踩着铝合金梯子,一步一步爬上去,打开缠绕着的胶布,将光盘取下来。 杜宇闲接过光盘看了看,笑着说:“这回该不是假的了吧?” 林秋寒嗔了他一眼,说:“你怎么还信不过人家呢?我骗谁也不会骗你呀,你放心,这回绝对假不了。” “那好,等天一亮,咱们就立即把它送去反贪局。等这个案子破了,我一定要向局长请一个月长假,陪你出去好好玩个够,怎么样?” 杜宇闲说着,打开冰箱,取出一罐饮料,打开,递给了她。 林秋寒看他一眼,满脸幸福地笑了,接过饮料,喝了几口,正欲说话,却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但等她隐隐意识到什么时,她已经昏迷在了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4 一缕刺目的阳光照在林秋寒的脸上,等她恢复知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浑身上下酸痛难忍。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从地上爬起来。 她踉踉跄跄地转过身,忽然呆住了。 原来她身后正站着一大群人,那天在街上企图绑架她的那两个家伙和在西坑林场出现过的那个高个子女人也在其中,最令她吃惊的是,就连她最信任的杜宇闲也跟他们站在一起。而站在最前面的,却是一个五十来岁大腹便便矮胖矮胖的老头子。 这个人就算化为灰烬,林秋寒也能一眼认出来,他就是青阳市市委副书记贾诗文。 见她醒转过来,贾诗文眯着一对鱼泡眼哈哈大笑道:“林秋寒呀林秋寒,几个月不见,你是越来越漂亮了。不过,你一定做梦也没有想到杜宇闲竟会是我的人吧?” 林秋寒狠狠地剜了杜宇闲一眼,双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说:“我的确没有想到。” 杜宇闲站在贾诗文身后,一直低垂着头,不敢抬眼看她。 贾诗文说:“林秋寒,就算你是大闹天宫的孙猴子,最终也难逃出我如来佛祖的手掌心。现在,那张光盘已被我销毁了。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林秋寒看着他那张冷酷无情的脸,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惊恐地下意识地向后退着,颤声说:“你、你想怎么样?” “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我若这么轻易就让你死了,实在有点暴殄天物之憾。不如趁早让兄弟们享受享受你这娇艳动人的艳体,再把你扔到大海里去喂鱼吧,”贾诗文阴险一笑,转身对背后一帮打手道,“兄弟们,从现在开始,这个女人就归你们了,好好享受吧!” 他身后七八个流里流气的家伙立即就像苍蝇闻到臭肉味,怪叫一声,脱了上衣,如狼似虎,一齐朝林秋寒扑过去。 林秋寒一边绝望地向后退着,一边用求救的目光看着杜宇闲,但杜宇闲却冷漠地转过身去,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林秋寒彻底绝望了,两行悲凉的泪水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恶狼”们抓住她,将她按倒在地上,淫笑着,怪叫着,七手八脚地撕扯着她身上的衣裙。 看着这只待宰的羔羊在群狼的魔爪之下苦苦挣扎、哀号,贾诗文的嘴角抽搐着,发出了一串快意的奸笑。 但他笑声未落,房门忽然被人“砰”地一脚踢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枪在手弹上膛,呼啦一下,便将贾诗文及这些无恶不作的歹徒团团包围住了。 “贾诗文,请你跟我们到反贪局走一趟!” 说这话的,是一位面容清癯双目如电满身正气的中年人。 他便是青阳市反贪局局长严正。 贾诗文先是一愣,脸色变了变,继而哈哈大笑道:“严正,我是市委副书记,你无凭无据,凭什么抓我?” 严局长微微一笑,拿出一张光盘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贾书记,你别得意得太早了。我这里有一张光盘,里面记录了你收受巨额贿赂的全部账目资料。就凭这一点,就足够枪毙你十次了。” 贾诗文冷笑一声,不屑地道:“严正,你别吓唬我。实话告诉你,唯一的一张真光盘已被我亲手销毁,你永远也找不到抓我的证据了。你就赶紧回去洗干净屁股等着撤职查办吧。” 严正局长脸上还是挂着那种从容不迫的微笑,并不理会他,而是转身向着门口叫道:“小文,进来吧!” “是!”随着这声干净利索的回答,一位身着警服英姿飒爽的女警从门外走进来。林秋寒一见,不由得惊叫起来:“胡蝶?!” 女警朝她笑了笑,道:“林姐,胡蝶是我的化名,我本名叫文丽,是一名刑警。为了配合反贪局查案,严局长请我给你当了几个月的佣人。林姐,你还记不记得昨晚你向杜宇闲说出光盘所藏位置之后,忽然停了一下电?其实那是我在你家的电表上动了手脚。就在停电的那几分钟时间里,已经偷听到你们谈话的我已快速地从吊扇上取下光盘,将里面的文件在手提电脑中复制了一份。” 林秋寒一听,顿时呆住了。 贾诗文脸色煞白,满头大汗,歇斯底里地叫道:“不、不,我不相信,我怀疑这光盘是假的,假的……” “是真是假,你跟我们走一趟就知道了。” 严正局长用犀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咔嚓”一声,给他戴上了一副锃亮的手铐。 贾诗文顿时面如灰死,瘫在地上…… 第145章 如影随形 1 橐橐橐…… 橐橐橐…… 林双木在办公大楼空荡荡的走廊里听到这声音时,已经是零点过后的午夜时分了。 他的办公室,设在双木教育集团总部办公大楼的第八层。 身为双木教育集团总裁的他,虽然是个大忙人,但像今晚这样加班至午夜,还是极其少有的。 当他签署完堆放在办公桌上的最后一份文件,走出办公室时,整个八楼显得黑魆魆的,没有任何灯光,更看不到一个人影。 他伸手揿亮走廊里的路灯,一边捏着酸痛的脖子,一边往电梯走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橐橐橐…… 橐橐橐…… 他眉头微皱,侧耳细听,感觉那是一阵脚步声,对,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这么晚了,难道在公司加班的,除了自己,还有别人? 肯定是吴珊珊。 吴珊珊是公司不久前招聘进来的英语老师,刚从师范大学毕业,专业英语八级,因为是新员工,工作十分卖力,经常回公司加夜班备课。 一想到吴珊珊,他就不由得心头一跳。 吴珊珊今年二十四岁,长得漂亮不说,而且身材窈窕,尤其是穿上公司制服之后,更是显出一种说不出的端庄妩媚,逗得林双木心里痒痒的。好几次借谈工作之机,他用手肘有意无意地蹭了她高耸的胸脯几下,吴珊珊只是微微侧身避让,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应。林双木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正要找机会有进一步的行动呢,想不到今晚却遇上如此良机。 他闪身躲到墙壁拐角处,只等吴珊珊走过来,就从后面将她搂住,先让她软下来,再把她带去三楼。 在三楼,他有一间休息室,里面有一张宽大柔软的席梦思床。虽然名义上是他的休息室,其实却是他的“行宫”,只要是被他看上的女员工,都要被他带到这里“宠幸”一番。 但是,他足足等了五分钟,却并没有看见吴珊珊走过来。 再侧耳一听,走廊里静悄悄的,再也听不到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他一面摇着头按着太阳穴,一面从墙壁拐角处走出来,继续朝电梯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橐橐橐…… 橐橐橐…… 清晰可辨,仿佛近在咫尺。 扭头四顾,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再向前走,声音如影随形,又跟着响起。 难道是公司哪个小姑娘在跟自己开玩笑? 他索性将八楼所有灯都打开,空荡荡的楼层里,除了他,并没有第二个人。 一股寒意,突然从脚底冒起。 他的心,也随着那奇怪的敲击声一下一下地快速跳动。 他连灯也顾不上关,一路小跑,朝电梯奔去。 橐橐橐…… 橐橐橐…… 那声音就像一条咬着他屁股的毒蛇,一直跟着他。 进电梯,关门。 终于,那声音像是被电梯门关在了外面,再也听不见了。 他这才松口气。 下到一楼,公司门卫室有个年轻的保安在值班。 他问今晚除了他,还有谁回公司加班。 保安说没有了。 林双木拍拍昏沉沉的头,在心里告诉自己说,刚才一定是听错了。 2 橐橐橐…… 橐橐橐…… 第二天早晨上班,林双木一走出公司电梯,就听到了这声音。 公司里的员工都已上班,到处是穿着制服和黑色高跟皮鞋走来走去的女员工,能听到她们走路的脚步声,这并不奇怪。 林双木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当他走进自己那间宽大的办公室,关上那两扇隔音效果非常好的大门时,那声音非但没有被关在外面,反而在他耳畔响得更加清晰,更加清脆。 他一停步,那声音就没有了。他一走动,那声音就响起。 他走得快,那声音节奏就快。 他走得慢,那声音节奏就慢。 正好这时有两个男员工进来办事,他就一边走动一边问他们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没有? 两个男员工都说没有。 原来那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 林双木的心,顿时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死死揪住。 从此之后,只要他一走进这幢办公大楼,那橐橐橐的奇怪脚步声,就会在耳畔响起,如影随形,如蛆附骨,躲不开,甩不掉。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幽灵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将他吞噬。 他像中了某种魔咒,再也不能集中精神工作,整天都处在惶恐不安中。即便是在自己的办公室,也不敢轻易走动,好像每一脚下去,都会踩到世界上最毒的毒蛇。 因为无心工作,公司的业绩下降得很快。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时他想起了一个人——马三眼。 马三眼是他在一次应酬中认识的一位阴阳师,据说开了天眼,能通阴阳两界,因为比别人多了一只“眼”,所以人称马三眼。马三眼身兼数家大公司的风水咨询师,在圈子里颇有点名声。 林双木置了一份厚礼,将马三眼请到办公室,把自己近来的遭遇对他说了。 马三眼背着双手,从一楼到八楼在整个公司转了一圈,然后煞有介事地说林总:“你这公司,阴气太重呀。” 林双木一想也是,因为他在招聘员工时存了“色”心,所以招进公司来的,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女员工,而且都是些年轻靓丽的女孩儿。如此这般,自然是阴盛阳衰了。 马三眼仿佛真的有第三只眼睛,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说:“我说的不是你公司女员工多,我这里所说的阴气,指的是鬼气。” 鬼气?林双木浑身一震。 马三眼瞄了他一眼,忽然问:“你这公司,出过人命吧?” “这个嘛……”林双木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既然林总不肯实言相告,那在下也无计可施。告辞了。”马三眼一拱手,就要起身离去。 林双木忙拉住他说:“大师请留步,我说我说。” 原来在一年多前,公司新招聘了一名文员,名叫罗雯,长得清清秀秀,称得上是小家碧玉。林双木这位风流总裁一见面,就不由打起了她的主意。 有一天,林双木带罗雯出去应酬,趁机将她灌醉,然后开着自己的进口奔驰将她载到公司三楼“行宫”,刚把她身上的衣服脱下,正准备扑到她雪白的胴体上时,罗雯忽然醒了过来,拼死反抗无果,最后竟然赤裸着身体从窗口跳下。好在身体被电线绊了一下,没有摔死,却将双腿摔断,再也不能行走。 出事之后,林双木打算用十万块钱跟罗雯私了,但生性倔强刚烈的罗雯却不依不饶,到公安局报了案,非要告倒林双木不可。林双木花了不少钱,上上下下地打点关系,好容易才将这件事摆平。 伸冤无门的罗雯在一个雨天拄着双拐来到公司,艰难地爬上了楼顶阳台,一边厉声大叫“林双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一边自八层楼高的楼顶飞扑而下。林双木闻讯跑上楼顶,阳台上只剩下一双拐杖。 罗雯的父母都是农民,林双木只花了一万块钱安葬费,就把两位老人打发回老家了。 马三眼听后掐指一算,说:“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女鬼,现在回来找你报仇了。你听到的,就是她复仇的脚步声。” 林双木皱眉一想,自己听到的橐橐声,确实有点像罗雯走路的声音,便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把抓住马三眼的胳膊:“大师,你可得救救我,千万不能让她把我的命拿走!” 马三眼面露难色,说:“这种冤魂厉鬼,是很难对付的。” 林双木知道他的意思,忙说:“只要你能帮我化解眼下这一劫,我愿意付五万块劳务费,不,是十万块。” 马三眼考虑了一下,才说:“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这个忙。我今晚要在你公司设坛作法,明日一早,你就给罗雯的父母送去三万块安抚费,再在罗雯坟前化点纸钱。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请她父母亲在她坟前替你说几句好话,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化解她心中的怨气。” 林双木忙不迭地点头,说:“行行行,我一定照做。” 3 橐橐橐…… 橐橐橐…… 林双木给罗雯扫完墓,满以为马三眼法力无边,自己再也不会被那幽灵鬼魅般的声音困扰了。谁知回到公司,耳边最先听到的,仍是那挥之不去,令他不寒而栗的神秘声音。 他立即给马三眼打电话,马三眼却说自己正在新马泰旅游,再打电话,却已关机。 林双木把手机狠狠地摔到地上。 他知道自己被这个没有半点真本事的江湖术士给骗了。 他给秘书打电话,说自己感觉有点累,想休一个星期的假。 他对那如影随形如蛆附骨的声音感到害怕,对那座鬼气阴森的办公大楼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他甚至不敢再走进去。 休假的第一天,他睡到很迟才起床。 就在他起床下地,穿鞋走动的那一刹,他整个人都剧烈颤抖起来。 橐橐橐…… 橐橐橐…… 他居然又听到了那声音。 而这一次,不是在办公楼,而是在他自己的家里。 从这一刻开始,那诡异的声音,就突破了空间的限制,从办公大楼扩散到了他家里,扩散到了街道和公园、商场和小区,扩散到了他所能去到的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街上,无论是在公园,还是在商场,无论他的脚步走到哪里,那声音就像一条诡异的尾巴,无时无刻不在跟着他。 甚至是在睡梦之中,那声音也不期而至,搅得他寝食难安,日夜不宁,最后导致神经衰弱,几尽崩溃。 一个星期后,秘书打电话给他,说公司出了一点状况,必须要他回公司亲自处理。 他开着小车往公司赶去。 由于精神恍惚,他的奔驰压过黄线,撞上了一辆迎面驶来的宝马。 他只觉下半身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清醒过来,人已躺在医院病床上。 医生告诉他,他的奔驰车的安全气囊没有及时打开,他的双腿被方向盘卡断,再也不能下地行走。 一个月后,他拄着双拐出院。 当两只拐杖落地的那一刹,他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橐橐橐…… 橐橐橐…… 这一回,他总算听清楚了。 那阴魂不散,一直如影随形、紧紧跟随着他的声音,并不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而是他自己拄着双拐走路的声音。 第146章 老宅凶猴(1) 1 从青阳市城区往东,五十余里外,有一座九侯山,山中林木参天,风景优美。七八年前,当地政府抓住商机,把这里建成了一个四星级风景区,每年都能吸引大批游客前来观光旅游。 山下有个古老的村子,叫作九侯村,村长姓孟,叫孟兆年。解放前,孟兆年的父亲是村中族长,后来孟兆年又当了村长,在村中颇有些势力。 风景区建成后,孟兆年在九侯山下投资兴建了一个九侯山温泉度假山庄,经营得风生水起。 如今孟兆年已年近六十,山庄的生意主要交给其大女婿黄金贵和二儿子孟楷打理,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今年六月初二,是孟兆年六十岁寿辰。 为表孝心,孟楷不但大宴宾朋为父亲贺寿,而且还摆起流水席,宴请全村村民,凡给父亲磕头拜寿者皆可入席,酒席从村头一直摆到村尾,好不气派。 黄金贵这个做女婿的,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巴结老丈人的机会。他知道老丈人喜热闹,爱虚荣,于是花大价钱,请了青阳市最有名的花鼓戏剧团,还有一个外地猴戏班子,在家门口搭起高台,白天唱戏,晚上耍猴,说是要大庆三天。一时间,十里八村的人都惊动了,真是观者如云,好不热闹。 别的不说,单是那一场猴戏,就让人大开眼界。 孟家的宅子,是一幢老式四合院,依山而建,距离孟家经营的温泉度假山庄不远,是孟家祖产。如今孟兆年一家三代,都住在这里。 宅子大门前,有一片空地,戏台就搭在这空地上。 六月初二,戏台上唱了一天的花鼓戏,晚饭后,只听得戏台上一声锣响,猴戏准时开幕。 那猴戏班子,由一人三猴组成。班主是个麻脸汉子,说话带点河南口音,见人三分笑,一看就知道是个久走江湖的人物。 他手下的三只猴子,分别叫猴二、猴三和猴四。他自己则自称姓侯,叫侯老大。 第一个节目是猴王拜寿。 侯老大手提铜锣,轻轻敲着,三只猴子在台上翻筋斗竖蜻蜓,玩了一阵杂耍,侯老大忽然大喝一声:“伙计,还不快快给孟老爷拜寿,更待何时?” 三只猴子得令,立即抓耳挠腮,叽叽吱吱,似乎是在商量拿什么寿礼给主人家拜寿。忽然有只猴子朝舞台边指了指,舞台边摆着一张小桌,小桌上放着一只大瓷碗,碗里装着茶水,上面盖着盖子。 猴老二一拍脑袋,似乎有了主意,连蹦带跳跑过去,揭开碗盖,忽然把碗里的茶水向台下倒去。台边坐着一个看猴戏的乡下少年,因为天热,光着上身,只穿了一条裤衩。没待他反应过来,一碗茶水就已兜头浇下。 虽然只是冷茶,少年也甚是狼狈。 猴儿朝他做个鬼脸,台下观众不由得哄堂大笑。 猴老二盖上碗盖,端着瓷碗,一步一步走下台,往孟兆年面前行去。 另外两只猴子一左一右,恭恭敬敬跟随在后。 孟兆年正坐在台下第一排中间看戏,忽见猴子端着一只空碗朝自己走来,不知何意。那猴儿颇通人性,将大碗端到他面前,示意他朝碗里吹一口“仙气”。 孟兆年将信将疑地吹了口气,猴子揭开碗盖,碗里赫然现出一只大大的寿桃。 空碗变桃的魔术并不鲜见,可是由一只猴子来变这魔术,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台下观众纷纷鼓掌叫好。 孟兆年惊喜地接过寿桃,猴二举起一只“手”,毕恭毕敬地朝他敬了个猴礼。 孟兆年像是故意逗它,耸肩缩颈,嘴里吱吱有声,也学着它的模样,抓耳挠腮地向它回敬了一个猴礼。 孟兆年身形矮小精瘦,虽然已年过六十,但仍精神矍铄,这个猴礼倒回敬得活灵活现,惹得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第二个节目是猢狲唱大戏。 侯老大敲着铜锣绕场一周,三只猴子早已穿衣戴帽换好戏服从箱子里钻了出来。 侯老大憋着嗓子尖声尖气地唱了一句:“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呀——”穿围裙的猴二扭腰摆臀,翘起兰花指,作低头害羞状。 侯老大又粗声大气地唱:“胡大姐,你把我比作什么人罗嗬嗬?” 戴草帽的猴三一“手”将扁担横背在肩上,另一只“手”轻轻揽住猴二的腰。 人猴一唱一和,台下观众这才看出来,原来这猴子演的,竟是白天剧团在这舞台上表演过的花鼓戏《刘海砍樵》。 人猴相互配合,唱得有板有眼,演得滑稽可笑,台下大人小孩早已一个个笑喷了。 晚上10点,猴戏散场。因为明晚还要接着演,猴戏班子被安排在孟家后院住下。 2 第二天一大早,孟兆年正在睡梦之中,房门忽然被人拍得砰砰直响。 开门一瞧,叫门的居然是自己的儿媳巧珍。 巧珍声带哭腔,道:“爸,您快去看看,孟楷在后院出事了。” 孟兆年一怔,问:“大清早的,出什么事了?” 巧珍说:“他、他被人打死了。” “啊?” 孟兆年大吃一惊,连衣服也来不及换,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就往后院跑。 后面院子里,有一个小小的花园,里面种了一些花草,堆了一些石头。 假山边的浅草地上放着一张竹躺椅,上面躺着一个人,正是孟楷。远远看去,像是睡着了。 可是孟兆年跑近一瞧,才发现儿子头顶天灵盖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开,鲜红的血迹和白白的脑浆流到了地上。一摸身上,冰凉冰凉,已经断气多时。 巧珍哭诉道:“昨晚猴戏散场后,孟楷喝了点酒,说天气太热,卧室虽然开了空调却太闷气,就搬了一张躺椅到后院乘凉。因为他以前常到后院露天乘凉,所以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就自己一个人先睡了。直到今天早上醒来,才发现他一夜未归,我觉得有些奇怪,就到后院寻他,谁知却看见他、看见他……” 孟兆年叫声“儿啊”,就瘫软在地,晕了过去。闻讯赶来的黄金贵一面掐他的人中,一面叫人赶紧报警。 接到报警电话,最先赶到案发现场的,是当地派出所所长。 所长带人到现场一看,死者系当地知名企业家孟兆年之子,觉得这案子有点大,一面叫人控制现场,一面打电话向市局求援。 没过多久,市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带人赶到,现场勘察随即展开。 法医老秦上前检查尸体后说:“死者系被钝器击穿头盖骨,致其颅脑损伤而死亡。死亡时间大致在昨夜12点至今日凌晨3点之间。凶器有可能是带棱角的砖头石块,或者尖头铁锤之类的东西。” 范泽天叫人把现场仔细搜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凶手遗留的凶器。 现场浅草地上脚印凌乱,痕检人员提取到几枚脚印,都是孟家自己人留下的。 案发现场在孟家后院,南北方向是两堵高高的围墙,东西两侧是两排小屋,东面小屋是用来堆放杂物的,西侧几间小屋是家里佣人的住处。 中间围成一个小花园,有花有草,有假山有流水,如果是在解放前,这应该算是一处豪宅了。 据巧珍反映,她丈夫孟楷是昨晚11点多到后花园乘凉的,而她发现丈夫出事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正是今天早上5点。住在后院的佣人,因为昨天累了一整天,所以昨晚猴戏散场后略作收拾,待主人家休息了,便也纷纷回房睡了,当时应该是10点半左右。 这个时候,孟楷应该还没有来到后院乘凉,所以佣人们并没有在后院见到他。 而佣人们起床时间一般是早上6点左右,所以巧珍早上5点在后院发现丈夫尸体时,佣人们也都还在睡梦之中。也许是睡得太沉,佣人们在夜里并未听到异响。 范泽天的助手——女警文丽告诉队长,她已经仔细看过,四周围墙并无攀爬痕迹,而据看门人反映,昨夜10点关闭大门之后,直到今早案发期间,并无人出入。 范泽天皱皱眉头,向正处在悲痛中的孟家人远远扫了一眼,问她:“你的意思是说,杀人凶手,就在这宅子里?” 文丽点点头,低声说:“我就是这么怀疑的。” 警方很快摸清了孟家的基本情况。 孟兆年妻子早亡,身边只有一女一子,大女儿嫁给黄金贵之后仍然住在娘家,孟楷是弟弟,今年38岁。孟楷平时在父亲的温泉度假山庄主要负责管理内部事务,其姐夫黄金贵则主要负责跑外面的业务。 孟楷对下面的人管理极严,但要说有什么致命的仇人,倒也谈不上。 范泽天想了一下,对文丽说:“你去把黄金贵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文丽一怔,说:“你该不是怀疑他这个当姐夫的是凶手吧?” 范泽天说:“至少从表面上看,孟楷死后,他是最大的受益者。” 上门女婿黄金贵约四十岁年纪,细眼,秃顶,一脸世故的样子。范泽天把他叫到一边,开门见山地问:“昨夜12点至今天凌晨3点之间,你在哪里?” 黄金贵一脸错愕,问:“你怀疑我是杀人凶手?” 范泽天说:“案子未查清楚之前,谁都有可能被警方怀疑。” 黄金贵“哼”了一声,说:“那都已经是半夜了,我在前院西厢房卧室里睡觉。” 范泽天问:“有人能证明吗?” 黄金贵说:“说实话,没人能证明。” 范泽天问:“你妻子呢?” 黄金贵说:“三年前我就已经和她分床睡了——这话你可别对老头子说。” 范泽天不置可否,继续问:“我听说你老丈人准备在六十岁之后退休,他经营的度假山庄和其他产业,将全部交给孟楷或者你继承,不过到底会交给谁,他老人家好像还没作最后决定。” 黄金贵脸肉抽动,看了他一眼说:“你了解得还挺全面的,确实有这么回事。” 范泽天说:“也就是说,孟楷一死,孟家的产业,就会全部落到你手里。” 黄金贵终于发火了,怒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无论孟家以后谁当家作主,孟楷终归是我的小舅子,我怎么可能去杀他?” 3 正在黄金贵准备发飙的时候,不远处的刑警小李忽然冲着范泽天喊了一嗓子:“范队,你快过来看一下。” 范泽天急忙跑过去,小李拿着一台数码相机,让他看显示屏上的照片,说:“这是痕迹人员刚刚从现场提取到的,一个42码的鞋印。我已经问过,孟家上下,没有人穿42码的鞋。” 范泽天问:“脚印在什么位置?” 小李说:“就在死者的躺椅边。” 范泽天仔细看了一下,说:“这个好像是解放鞋的鞋印。” 小李说:“是的,确实是一双42码的解放鞋留下的。” 黄金贵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下,说:“咱们家没有人穿解放鞋啊。”走了一圈,忽然想了起来:“哦,对了,好像侯老大就是穿解放鞋的,具体多少码不知道,不过看上去挺大的。” 范泽天顿时来了兴趣,问:“侯老大是谁?” 黄金贵说:“是我们请来给老头子贺寿表演猴戏的猴戏班班主,因为要连续表演三天,所以他昨晚在这里留宿。” 范泽天问:“昨晚他住哪个房间?” 黄金贵用手指了一下,说:“就在这后院,佣人住的那一排房子里有一间空房,我就把他安排进去了。” 范泽天问:“他人呢?” 黄金贵四下里看看,皱眉道:“奇怪了,我刚才还看见他挤在围观的佣人中间来着,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范泽天暗叫不妙,心想莫非凶手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逃走了?忙问:“那个侯老大,到底什么来历?长得什么样子?” 黄金贵说:“四十多岁吧,黑脸,身体很壮,说话带点河南口音,我也只是在街头看了他的表演觉得不错,就把他请来了,并不清楚他的底细。哦,对了,昨晚的猴戏我拍了视频,里面就有侯老大的镜头。”他急忙跑回屋里,拿了一个DV机出来,将昨晚拍到的猴王拜寿的视频放给他看。 范泽天看到视频中有侯老大的正面镜头,就把文丽和几个侦查员叫过来,让他们看清侯老大的相貌,然后正准备分配警力四下搜捕,就看见侯老大提着裤子从厕所里不慌不忙走了出来。小李和另外一名大个子刑警二话不说,就冲过去将他按在地上。 侯老大痛得哇哇大叫道:“哎哟,干什么,干什么?” 范泽天往他脚上瞧瞧,见他穿的正是一双42码的解放鞋,就蹲在他面前问:“孟楷是不是你杀的?” 侯老大吐出嘴里的泥沙,大呼冤枉,道:“我与他无冤无仇,杀他干什么?” 范泽天问:“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要逃走?” 侯老大叫道:“谁逃走了,我不是一直站在旁边围观吗?刚才觉得肚子不舒服,所以才跑到厕所蹲了一会儿。” 范泽天问:“如果你没有杀人,为什么孟楷睡过的躺椅边会留下你的脚印?” 侯老大说:“原来你们是因为这个才怀疑我的啊。我住的房里没有空调,连电扇也没有一台,昨晚半夜里我热得不行,就出来到这院子里走走,结果发现孟少爷躺在这里乘凉,就走过去跟他打声招呼,聊了几句,后来起了点风,觉得身上凉了,就进房睡觉了。” 范泽天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侯老大说:“应该是夜里12点半左右吧。我离开的时候还问孟少爷什么时候回去睡,他好像喝了酒,说他吹空调有点过敏,所以想在外面再凉快一下。” 范泽天问:“当时周围有没有别人?” 侯老大摇头说:“没有别人,就我们俩。” 范泽天问:“你回房之后,有没有听到外面院子里有什么异响?比如说脚步声、惨叫声之类的?” 侯老大说:“没有,回房后我很快就睡了,什么也没有听到。” 范泽天见问不出什么,皱着眉头走开了。文丽从后面追上来,问:“范队,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范泽天说:“此人久走江湖,见惯了大风大浪,轻易问不出什么,而且现在咱们完全不知道他的底细,连他的真名实姓也搞不清,你叫人把他带回市局,好好调查一下。” 4 警方带走了侯老大,同时也把孟楷的尸体运到殡仪馆进行尸检。 孟家上下还没有从庆祝孟兆年六十大寿的喜庆中恍过神来,就跌进了亲人惨死的悲痛中。 孟兆年老年丧子,更是深受打击,病倒在床。 黄金贵请一位中医大夫来瞧了脉,说是悲伤过度,导致肝气郁结,阴阳失调,并无大碍,开了一剂疏肝理气的柴胡疏肝散,嘱他按时煎服,慢慢调养。 第147章 老宅凶猴(2) 折腾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孟兆年喝了大夫开的药,才昏昏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看见一只硕大的猴子,呲牙咧嘴向自己扑来。 他吓得惊叫一声,猛然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做了一个噩梦,身上早已惊出一身冷汗。躺下之后,心里还在怦怦直跳,再也睡不着了。 他扭头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微微泛白。 正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拍得砰砰直响。 孟兆年吓了一跳,起床开门,站在门口的是他大女儿孟姣。 孟姣哭着喊道:“爸,不好了,金贵、金贵他出事了,他、他也被人砸死了……” 孟兆年一呆:“竟有这样的事?” 跟着女儿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他们夫妻的房间,只见女婿黄金贵穿着背心短裤睡在床上,头顶天灵盖被砸开一个洞,鲜血和脑浆流到了枕头上,死状竟与孟楷一模一样。 孟兆年浑身惊颤,问:“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孟姣哭道:“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早上看到他的房门开着,所以就进来看一下,谁知他却……” 孟兆年问:“你跟他睡一张床,怎么会不知道?” 孟姣低头说:“爸,其实三年前我就已经跟他分床睡了。他睡这个房,我睡外面的房。” 孟兆年捶胸顿足,仰天长叹:“你们、你们……真是要气死我呀!” 孟家人报警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范泽天很快就带人赶了过来。 警方勘察现场后发现,黄金贵与他的小舅子孟楷一样,都是被钝器尖角击穿头盖骨,致其颅脑损伤而死亡。 死亡时间也是在半夜12点至凌晨3点左右。现场地板已被孟家自己人踩踏过,足迹凌乱,无法提取到对警方有用的脚印。 据孟姣说,一般情况下,丈夫睡觉的时候都会关上房门。但今天早上她发现丈夫的房门是虚掩着的,并没有锁上,她觉得有点奇怪,所以就推门进来看了一下,直到看到枕头上的血迹,她才意识到出事了。 警方检查了门锁,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因为没有及时保护好现场,门锁处留下许多杂乱的指纹,痕检人员没办法提取到一枚完整的指纹。 文丽问孟娇,最后一次见丈夫是什么时候。 孟娇想了一下说,是昨天半夜吧,他昨天去度假山庄上班,很晚才回来,半夜里我起床上厕所,看见他拿着浴巾去浴室洗澡,因为浴室就在他卧室隔壁,当时他的卧室房门并没有关。 文丽问:“当时大概是夜里几点?”孟娇说:“半夜12点左右吧。” 文丽四下里看了看,这是一幢标准的四合院,前院正房住的是孟兆年,东厢房住的是孟楷一家,孟娇夫妻俩住在西厢房。 西厢房这边,共有六间房子,房门都朝走廊里开着。原本古香古色的四合院,经过现在的改造和装修之后,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有的房间墙壁上挂着空调主机,有的房间顶上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 警方根据种种迹象怀疑,凶手很有可能就是趁着黄金贵去浴室洗澡,卧室房门未关之际,先溜进屋躲起来,待黄金贵洗完澡上床熟睡之后,再行凶杀人,然后开门离去。 法医老秦补充了一点,说打死孟楷的凶器已经确认,是一把尖头铁锤,应该与杀死黄金贵的凶器相同,而且作案手法也很相似。 所以警方基本可以确认,两起命案应该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文丽看看范泽天,说:“看来咱们昨天抓错人了,凶手不是侯老大。昨晚他一直待在拘留所里,不可能跑出来作案。”范泽天皱皱眉头,“嗯”了一声。 这时,小李带着一个中年女佣人走过来,报告说这个扫地的女佣昨晚看见在黄金贵洗澡的时候,有人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间。 范泽天问女佣:“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女佣说是夜里12点半,当时宅子里的人都已经睡了,她忽然想起还有一袋垃圾放在西厢房这边的一个廊柱下没有处理,因为孟姣对下人要求极其苛刻,她怕第二天早上被孟姣看见后会骂她,所以半夜急急忙忙起床把这袋垃圾拎走了。 当时她在走廊听到了黄金贵在浴室洗澡的声音,过一会儿,又看到一条影子,闪身跳进他的卧室。 当时走廊的灯光很暗,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也没有多想,直到今天黄金贵出事,她才觉得事有蹊跷。 范泽天问:“你看清楚那个人是谁了吗?” 佣人摇头说:“没有,我看那家伙走路一蹦一跳的,好像不是一个人。” 范泽天一怔,问:“不是一个人?这是什么意思?” 佣人想了一下,说:“对,不是人,好像、好像是一只猴子。” 5 是一只猴子? 现场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文丽摇头道:“这怎么可能?猴子怎么能杀人呢?” 佣人正要答话,忽听背后传来一声惊叫:“爸,你怎么了?” 众人回头看时,却见孟兆年忽然一屁股瘫坐在地,把孟家的人都吓了一跳。 他女儿孟姣和儿媳巧珍急忙去扶他。 孟兆年两腿发颤,竟一时无法站起:“猴子,猴子……” 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没错,是猴子,是猴子来找我们老孟家报仇来了……” 范泽天问:“猴子怎么会找你们家报仇?” 孟兆年好半天才被人扶起,坐在沙发上,休息半晌,才恍过神来,挥挥手,叫家里人都出去,说自己有话要对范警官说。 孟家人看看他,都默默地退了出去。 孟兆年忽然抓住范泽天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范警官,那些猴子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我,你们警方一定要保护我,一定要保护我!” 范泽天把他扶起来,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孟兆年说:“你有所不知,咱们背靠的这座山,原来并不叫九侯山,而是叫九猴山,猴是猴子的猴,九是阳数之极,表示多的意思,顾名思义,就是说这山上有许多猴子。” 范泽天奇道:“那为什么现在改名叫九侯山了呢,而且山上连一只猴子也没有了?” 孟兆年告诉他,十七八年以前,自己得了一种奇怪的头痛病,三日发作一次,发作的时候头痛欲裂,生不如死。跑遍了全国各地的大医院,都找不出病因。后来遇上一个游方医生,给他瞧了病之后说,他这种病,普天之下只有一种药可以医治,就是生猴脑。 孟兆年听后将信将疑,到九猴山抓了几只猴子,用尖锤敲开天灵盖,将勺子伸进去,把温热的猴脑舀出来,一口一口吃掉。 连吃一月,果然有效。 后来他就每天都叫女婿黄金贵和儿子孟楷上山抓猴,取猴脑给他吃。 吃了一年多时间,头痛的怪病彻底治愈。而九猴山的猴子,也被他吃掉了一大半,侥幸生存下来的,也都逃离了九猴山,再也没有回来。 多年后,政府要在这里兴建旅游区,当时有官员觉得这山上没有一只猴子,叫九猴山有误导游客之嫌,于是就改成了九侯山。 孟楷和黄金贵惨遭横死,孟兆年本来没有往这件事情上面想,今天忽然听到女佣说看见一只猴子进屋用尖头铁锤敲死了黄金贵,他才猛然想起,儿子和女婿的死状,跟他当年杀猴取脑的情形,不是一模一样吗? 孟兆年双手抱头,惊恐地道:“我早就应该想到,是那些猴子回来报仇来了。” 范泽天还真没想到,这风景优美的九侯山,竟然还有一段这样的血腥往事。 他想了一下,说:“可是你刚刚都已经说了,这九侯山猴影绝迹已经十多年了,怎么会突然冒出一只猴子来找你报仇呢?” “怎么会有猴子?怎么会有猴子?”孟兆年浑身打颤,抖得筛糠似的,忽然一拍脑袋,想了起来,“对了,一定是侯老大,是侯老大猴戏班的猴子。这么多年都没事,猴戏班一来,家里就接连出事,一定是猴戏班的猴子干的,一定是……” 范泽天问:“猴戏班一共有几只猴子?现在在哪里?” 孟兆年说:“猴戏班有三只猴子,它们跟猴老大一起住在后院,侯老大被你们抓走后,他的猴子应该还在他住的房子里。” 范泽天说:“你带我们去看看。” 他叫上文丽和小李,跟着孟兆年一起往后院走去。 路上,他把孟兆年十几年前杀猴取脑致使九侯山猴影绝迹的事告诉两人,两人都大吃一惊。 来到后院,找到侯老大住过的那间小房,房门虚掩着,这两天事多,自从侯老大被警方带走后,孟家的人也没有顾得上进来收拾屋子。 范泽天推门进去,只见侯老大猴戏班的行头都扔在屋里,桌子下面放着三只小笼子,有两只笼子里分别关着一只猴子,第三只笼子却被什么东西咬开,里面已是猴去笼空。 孟兆年“啊”的一声,脸色惨白,指着空笼道:“你们看,你们看,我没有说错吧,跑了一只猴子。这猴子说不定就是当年从九侯山逃走的,碰巧被侯老大捉了去,现在它终于回来报仇了。它已经杀了我儿子和女婿,今天晚上,它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我,一定是我。范警官,你一定要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 范泽天的眉头也皱起来,心想猴子报复杀人,这事听起来虽然有点离奇,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不管怎么样,先找到这只有重大作案嫌疑的猴子再说。 他叫小李多带些人手,在周围展开搜索,寻找那只失踪的猴子,尤其是村子后面的九侯山,一定要仔细搜查。 文丽道:“猴子那么机灵,就算找到,想要抓住它,只怕也很困难。” 范泽天一想也对,就道:“你打电话叫市局的人马上把侯老大送过来,现在只有他才有办法抓到那只逃跑的猴子。还有,也不能排除侯老大训练猴子杀人的嫌疑,所以暂时还不能让他脱离警方控制。” 6 警方出动不少人手,又请了一些村民帮忙,山上山下寻找了一天,连猴子的影子都没瞧见。 侯老大回来后,确认逃走的是三只猴子中的猴二。 范泽天叫他带着警察去寻找猴二,侯老大打着呵欠说:“猴子出笼,这里山高林密,如果逃上山,哪里还能找得到?” 范泽天问:“那要怎么办?” 侯老大说:“别急,你们现在去找也是白忙活,那畜生的习性我最了解,我料定它今晚必定会自己走回来。” 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范泽天对他的话只能是半信半疑,一面继续派人到外面去搜寻,一面叫人蹲守在侯老大屋里。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逃跑的凶猴仍然没有找到。 孟兆年越发显得坐立不安,仿佛大限将至。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叫人把卧室前后窗户都用厚木板钉死,又在房门后边多加了一道内闩,接着又把床铺下衣柜里都仔细搜查一遍,确认那只凶猴没有躲在卧室之后,才敢进房睡觉,房门也被从里面闩得死死的。 范泽天本想派两个人进房贴身保护他,可是孟兆年不肯放任何陌生人进屋,经历了婿死子亡的人伦惨变之后,他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 警方只好提高警惕,暗中保护他。 尽管范泽天对猴子杀人之说仍然持怀疑态度,但毕竟现在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那只猴子,所以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亲自带人守在孟兆年的卧室门口,又叫文丽和小李各带一个人分别守住前后窗户,考虑到猴子会爬墙上房,又叫了两名身手敏捷的年轻刑警在房顶蹲守。 除此之外,还从孟家经营的温泉度假山庄调来四名保安,组成巡逻队,围绕孟兆年房前屋后不间断地巡逻。可以说是把孟兆年的卧室保护得如同铁桶一般。 第148章 老宅凶猴(3) 怪猴杀人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不但孟家宅子里,就连整个九侯村的人,都胆战心惊,人人自危,天刚一黑,就关门闭户,早早地睡了。 一时间,夜幕低垂,周围一片死寂,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也听得人心里发颤。 夜渐深沉,范泽天听到孟兆年在密闭的卧室里没有一点声息,忽然有点担心,敲着房门叫了一声:“孟老先生。” 孟兆年仿佛被这一声敲门给吓到了,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问:“什、什么事?是不是那只行凶的猴子抓到了?” 范泽天说:“那猴子还没有抓到。为了防止意外,我会在外面每隔半小时叫你一次。” 夏季的夜,没有一丝儿风,天热得厉害。 范泽天解开警服的扣子,看看手表,已经是半夜12点多了。 他通知同伴要打起精神,千万别打瞌睡,因为前面两宗命案都是发生在午夜零点之后。 又在闷热的黑夜里蹲守了一个多小时,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息,更没有出现一点儿异常情况。 范泽天虽然强打精神,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正有点犯睏,腰里的手机忽然叫起来,把他吓了一跳,一接听,却是在后院侯老大屋里蹲守的刑警老赵打来的:“范队,那只猴子回来了。” 范泽天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一句:“真的?” 老赵说:“是的,已经被咱们抓住了。” 范泽天说声“好”,暗暗松口气,挂了电话,通知文丽、小李和房顶上的刑警说那只逃跑的猴子已经被抓住,就在侯老大屋里,咱们去看看。 大家都兴奋起来,急忙往后院跑去。 一进侯老大的房间,就看见侯老大正将一只猴子捉住往笼子里塞。 老赵指了一下,说:“就是这只家伙。” 范泽天细看一下,只见那猴子呵欠连天,泪涕齐流,好像几天几夜没有睡过觉一样,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 他忽然明白过来,问侯老大:“你给猴子喂食了大麻,是不是?” 侯老大并不讳言,说:“是的,山野猴子捕到手,先让它们染上大麻瘾,让它们离不开我,再训练它们就容易多了。” 范泽天道:“这猴子大概每天晚上都要吸食一点大麻吧?所以你才料定它就是逃得再远,晚上也得乖乖回到你身边,是不是?” 侯老大点头说:“是的。” 范泽天问:“这些猴子,你是在什么地方捕到的?” 侯老大说:“在我老家河南新野县的一座荒山上捕来的。” 范泽天一怔,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河南新野离这九侯山少说也有上千里路,从九侯山逃走的猴子,再厉害也不可能跑到千里之外的山头。所以孟兆年的九侯山的猴子回来报复杀人的说法,就不可能成立。 7 范泽天正觉事有蹊跷,未及细想,就见一个年轻小伙子跌跌撞撞跑来,大叫道:“警察同志,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范泽天一看,认得他是四名在孟兆年卧室周围巡逻的保安之一,不由得心里一沉,忙问:“出什么事了?” 小伙子喘着粗气说:“刚才我们在孟董事长卧室外面巡逻,忽然听见他在房里大声惨叫,还一个劲地说猴子来了猴子来了,然后又说别杀我别杀我。我们四个在外面叫门,没人开门,想撞门进去,可是那门从里面闩得太牢,根本撞不开……” 范泽天大吃一惊,心想难不成咱们中了这猴子的调虎离山之计?立即带着文丽他们往前院跑去,穿过二门,刚进前院,就听见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从孟兆年的卧室传来:“啊,救命啊,猴子,别杀我,别杀我……” 喊声中还夹杂着猴子吱吱的尖叫声,仿佛是他正在跟猴子搏斗。 范泽天加快脚步跑到卧室前,屋里忽然安静下来,再无半点声息。 范泽天大叫孟老先生孟老先生,屋里再无回音。 巡逻队的三个保安正在拼命撞门,那房门样式虽然老旧,却相当厚实牢固,加上里面上了两道门闩,被三个小伙子合力撞了半天,也纹丝不动。 范泽天对给自己报信的那名保安说:“快去厨房把斧头拿来。” 小伙子如梦方醒,立即跑到厨房,拿了一把长柄大斧。 范泽天抡起斧头,朝着卧室房门连劈数下,总算将那木门劈开。 大伙冲进去一瞧,不由得惊呆了。 孟兆年身着睡衣,滚落在床下,头顶天灵盖被敲了一个洞,鲜血混着脑浆流了一地,死状竟与孟楷和黄金贵一模一样。 孟兆年面容扭曲,眼睛惊恐地睁大着,可见他临死之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旁边扔着一把尖头铁锤,上面沾满血迹。 范泽天上前探探他的鼻息,已经断气。 他看看卧室窗户,仍然密闭着,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头上屋顶也完好无损,未见异常,再联想到刚才房门也是从里面闩上的,不由心头一跳,低声道:“凶手可能还在屋里。” 小李立即掏枪守在门口。 文丽和另外几名刑警也掏出佩枪,小心地跟在范泽天身后,仔细地把房间里搜索了一遍,连床板也揭起来看过,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也没有看见一只猴子。 范泽天又冲到外面,举枪围着院子搜索一圈,仍然没有发现凶手的踪迹。 警方痕检人员很快到场,经勘察,案发现场除了警方和孟兆年自己的脚印,再也没有其他人的足迹。 法医老秦初步断定现场遗留的尖头铁锤系杀死孟兆年的凶器,孟楷和黄金贵应该也是丧命于同一件凶器之下。 可是警方在这凶器上面只提取到孟兆年的指纹,并没有找到凶手,或者说凶猴留下的任何痕迹。 也就是说,凶手在门窗完全密闭的情况下,进入了卧室,行凶杀人之后,又立即凭空消失,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没有留下半点线索。 这是什么样的凶手?就算真是只猴子,那也不可能穿墙入室,来无影去无踪呀。 8 关于孟家老宅这桩连环杀人案,警方最初的重点怀疑对象是猴戏班的侯老大和他的三只猴子,可是黄金贵被杀时,侯老大正身处警方拘留室,孟兆年被杀时,他和他的三只猴子也都不在现场,后来经过警方缜密侦查,最终排除了他作案的嫌疑。 可是凶手如果不是侯老大和他的三只猴子,那又会是谁呢? 黄金贵被杀前,有人看见一只猴子钻进了他的房间;孟兆年被杀时,范泽天亲耳听到卧室里传来死者与猴子的搏斗声。 难道杀人凶手,真的是一只猴子? 但是孟兆年遇害时,正身处密室,就算是一只猴子,也不可能从门缝里钻进去杀人啊,除非它是孙悟空。 围绕这个案子,警方调查了三个多月,仍然没有一点线索,最后竟然成了一桩悬案。 又过了几个月,一天晚上加班后,范泽天和法医老秦到街边大排档喝啤酒。 其间聊起孟家老宅凶杀案,老秦忽然说:“范队,前几天,我的一个同学从乡下来看我。我这个同学是个中医,在九侯山附近的小镇上开了一家医馆,在当地颇有些名气。他告诉我说,孟兆年临死前两天,他还被黄金贵叫去给孟兆年瞧过病。” 范泽天“嗯”了一声,说:“这个我知道。孟楷被杀之后,孟兆年悲痛过度,身体抱恙,所以才请了大夫。当时不是说孟兆年的身体没有大碍吗?” 老秦摇头说:“非也非也,我同学说,他给孟兆年号脉时,发现其脉象十分奇特,初时脉搏极快极细,稍后再切脉,却又发现其脉搏不沉不浮,十分正常,过一会儿再瞧,脉搏又跳得极快,两种截然不同的脉象交替出现,我这位同学行医数十年,还从没有遇上过这样离奇的事,最后他也查不出原因,只好说没有大碍,开了一些疏肝理气的中药给他。” 范泽天说:“脉搏极快极细是什么意思?” 老秦说:“据我那位同学所言,这种脉搏,已经超出了他所了解的医学范围,甚至已经不像是人的脉搏。他还说他许多年前曾给一只受伤的猴子治过病,孟兆年这种脉搏怪象,倒是有点像猴子的脉搏。” “像猴子的脉搏?”范泽天怔了一下,忽然眼前一亮,从椅子上跳起来道,“我好像明白了。老秦,我们马上回局里。” 他宵夜也不吃了,开车载着老秦马上赶回局里,调出孟家老宅命案的档案和证据材料,其中有一个光盘,刻录的是黄金贵用DV机拍摄到的六月初二晚上猴戏班表演猴王拜寿的视频。 范泽天把光盘放进电脑,盯着视频画面看着。 当看到猴子给孟兆年献寿桃,孟兆年向猴子回敬猴礼时,他忽然把镜头定格下来,问老秦发现什么没有? 老秦把这一小段视频倒回去重新看了一遍后说:“我有两个发现,第一,当猴子靠近孟兆年时,孟兆年好像不经意地打了一个寒噤,第二,你看他敬的这个猴礼,并不像刻意模仿,倒像是……” 范泽天盯着他问:“像是什么?” 老秦字斟句酌地说:“倒像是本能反应。” “不错,我也有这种感觉,”范泽天一拍大腿,有些兴奋地道,“基于现在掌握的新线索,我有如下推理,你是医学院毕业的,以前也当过医生,请你从医学的角度看看,能不能成立。” 老秦点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范泽天背着手,在办公室踱着步子,思索着说:“这些年来,因为人们滥捕乱食野生动物,导致‘非典’‘禽流感’横行,所以我想,孟兆年也完全有可能因为生吃猴脑而感染某种猴类疾病,这种病毒平时潜伏在体内,完全不能察觉,但一旦跟猴类亲密接触,就能引起病毒发作,产生某种让人意想不到的生理病变。从理论上说,我这个推断应该能成立吧?” 老秦点了一下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孟兆年感染了某种猴类病毒,所以分裂成了两个人,或者说分裂成了一人一猴,白天他是个正常的人,一到午夜,他就变成了一只猴子,而且还是一个立志要为九侯山上被孟兆年吃掉的同类报仇的猴子,所以他半夜里,用尖头铁锤像孟兆年敲猴食脑一样,杀死了当年疯狂上山捕捉猴子的孟楷和黄金贵。因为他身形矮小瘦削,加上走路行事完全是猴子的习性,所以有人在黑暗中看到他的背影,也把他误认为真是一只猴子。正因为凶手是他,所以他在案发现场留下脚印指纹等痕迹,也不会引起警方怀疑。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做这一切,就像梦游一般,一觉睡醒之后,并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范泽天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如果这一点能够成立,那么孟兆年密室被杀之后找不到凶手留下的任何痕迹,就解释得通了,因为杀死孟兆年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或者说是已经变成猴的另一个孟兆年。我们在外面听到的人猴搏斗的声音,其实是孟兆年本来的自己和动物的自己纠缠纠结时发出的声音。” 老秦说:“范队,你这个大胆的推理,虽然从理论上说得通,但实际上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支持。”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假如他真的因为感染某种病毒而致使身体发生某种变异,通过对尸体进行病理学检查,应该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吧?” 老秦说:“应该能的。可是现在孟兆年的尸体早就送去火化了,不可能再进任何尸检了。” 范泽天“哦”了一声,皱眉说:“当时确实是孟家的人催得急,要不然我还想把尸体放一放,也许还能从死者身上多找到一点线索。对了,现在孟家情况怎么样了?” 老秦说:“我听说孟兆年的儿媳妇巧珍非常强势,把大姑姐孟姣赶出了孟家老宅,孟家的产业,都由巧珍接管了。对了,你不记得了吗,当时催着要火化孟兆年尸体的,也是巧珍。” 范泽天又“哦”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第149章 犯罪自白(1) 注: 此文改编自卷宗中的一份“凶手自白书”。 1 一座高墙大院矗立在街边,“江南建筑设计研究院”几个钛金大字,在初夏的晨光里,像是被镀上一层金光,显得格外耀眼。 我走到大院门口,顿了一顿,弯腰擦掉皮鞋上的几粒灰尘,大步走进研究院的大门。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我走进一幢高大气派的白色办公大楼,乘上电梯,上行到四楼,走出电梯,右转,来到一间门牌上写着“副院长办公室”字样的房间门口。 我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放下公文包,然后拿起抹布和拖把,开始打扫卫生。 其实我们研究院有专门负责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他会在每天上班前把所有院领导的办公室清洁一遍。 但是有点小小洁癖的我,总觉得别人打扫得不干净,所以必须自己重新清洁一遍才能放心,要不然我一整天坐在办公室里都会不舒服。 对了,忘记向大家作自我介绍了。 我姓孙,叫孙独秀,人如其名,从小到大,无论是学业、事业还是爱情,我都是一枝独秀。 高中毕业时,我以全省理科状元的身份考进了北京一所著名的大学,读的是建筑系,我的人生理想是希望自己可以在中国的城市里建起像迪拜塔那样不朽的世界摩天大楼。 硕士毕业之后,我被这家在业界颇有声望的建筑设计研究院当作优秀人才引进。与我一起到这家研究院工作的,还有我的大学同学林立。 林立同样是一个优秀的建筑设计师,而且也是我的好朋友。 我与林立之间的友谊出现裂痕,是在三年前。 那时,我们同时爱上了一个名叫佳惠子的女人。 佳惠子有一半日本血统,身上兼具中国女人的漂亮大方和日本女人的温柔体贴。 她是一家外国语学校的日语老师。 看得出,佳惠子对我和林立都很有好感,但是到底选择谁,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正在这时候,院里传出消息,要从35岁以下中层干部中选拔一名副院长,无论从哪个方面考量,我和林立都是最有力的竞争者。 最后经过层层考核,我坐上了副院长的宝座,林立则落选了。 佳惠子的爱情天平自然也毫无悬念地偏向了我这边,最终答应了我这位年轻的前途无量的副院长的求婚。 谁也没有想到的意外,就发生在我和佳惠子的婚礼上。 结婚喜宴上,林立喝了很多酒,当我和新娘准备切结婚蛋糕时,林立忽然步履踉跄地冲上前,夺过新娘手中切蛋糕用的不锈钢锯齿刀,一刀扎进我胸口。 顿时鲜血飞溅,惊叫四起,在场宾朋乱成一团。 林立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我,酒意略醒,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转身翻过阳台上的栏杆,就从楼上跳了下去。 结果还算万幸,林立酒后慌乱中扎的这一刀并不太重,并没有刺中我的心脏,虽然流了很多血,但在医院住了几天,就康复出院了。 至于林立,好在我举行婚礼的地方在酒店二楼,他跳下来并没有摔死,只是左手骨折,头部受了些轻伤。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就自行出院了。 后来他因为故意伤人罪,还被警方拘留了十五天。 经此巨变之后,林立的精神竟变得有些恍惚,有时抑郁多疑,有时狂躁不安,常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比如说把单位院子里的落叶扫成一堆然后点燃,冒起滚滚浓烟,吓得保安赶紧报警,又比如说常常像个幽灵一样跟踪我和佳惠子。 后来院领导把他送到医院精神科检查,才知道他得了精神分裂症,而且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院领导只好把他送去精神病康复中心治疗。 经过两年多时间的封闭式治疗,林立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并于去年秋天出院。 他这个状态,自然不适宜再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 他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亲人,一旦失业,连吃饭都成问题。 这时院里刚好要招聘一名清洁工,我跟老院长商量,就把林立请回来做了一名清洁工。虽然跟他原来的工作待遇没法比,但至少也算是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不至于饿死街头。 但是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有洁癖,还是以前的心结没有打开,我总觉得林立从来没有把我的办公室打扫干净过,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打扫,所以每天早上我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办公室重新打扫一遍。 连沙发底下都清扫了一遍,确认办公室里没有落下一粒灰尘之后,我才觉得放心。一场劳动,让我额头冒出了汗珠。 我推开窗户,想要透透气,早晨的阳光像金子一样洒进来,阴暗的办公室里终于有了一丝亮色。 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楼下的停车场,一名清洁工拿着长长的扫帚,在清扫停车场里的落叶,他正是林立。 与我同岁的林立,满脸胡茬儿,动作迟疑,看上去至少要比我苍老十多岁。 偌大的停车场,被黄线划出一格一格的停车位。最前面的一排停车位用黄字标明了车牌号,表示为院领导的专用停车位。 我今天没有开车,停车位空着。 林立现在打扫的,正是我的车位。 就像打扫我的办公室一样,我总觉得林立从来没有把我的停车位真正打扫干净过,所以每次停车,我都要自己先下车把车位打扫一遍。 我在四楼办公室窗户前暗暗观察着林立,他在我的车位上足足打扫了二十分钟,仿佛那里有扫不完的垃圾。事实上,那个黄色的长方形小格子里,连一片树叶都没有。 他是不是想把我的车位扫出一个坑来,让我的车一开进去,就深深陷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反应迟钝的林立终于感觉到楼上有人看他,抬起头来,朝我的窗前望了一眼,就在我们目光相接的那一刹,我忽然发现他的目光就像医生手里白森森的手术刀,似乎要把我的心都剜出来。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急忙关上窗户,拉上窗帘。 2 下午五点半,我准时下班。 落日余晖将这座城市渲染得一片血红,每个在大街上走动的人,都仿佛穿着一身血衣,红得让人心里发慌。 我推开家门,屋里静悄悄的。 一年多前,妻子佳惠子辞去了学校的工作,在家里当起了专职家庭主妇。 她偶尔也会在网上接一些日语翻译的活儿,挣一点零花钱。 我在门口一边换拖鞋,一边大声说:“亲爱的,我回来了!” 屋里没有回音。客厅里没有人影,我朝卧室走去。 佳惠子躺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睡得正香。 我这才记起来,她昨晚接了一个加急的日文翻译,忙了一个晚上,所以不得不在白天补充睡眠。 我站在床前,看着佳惠子从空调被下伸出的白皙丰腴的大腿和穿着吊带睡裙露出的半边雪白的胸脯,心底忽然升腾起一股欲望之火,连衣服也来不及脱,就扑到柔软的席梦思床上,将她重重地压在身下。 佳惠子从鼻孔里发出“嗯”的一声,没有拒绝,也没有夫妻在做这种事情时应有的反应,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充气娃娃。 虽然她的眼睛没有睁开,但我知道,她已经醒来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我们做这种夫妻之间的事,她开始变得冷淡,甚至完全没有反应的呢? 嗯,对了,就是自林立从精神病院回来的时候开始,就是从我上次无意中在街上撞见她跟林立在一起的时候开始。 一想到她背着我跟林立幽会的场景,我浑身就像被火在炙烤一样,也不管她有没有反应,更不管她瘦弱的娇躯是否承受得了,把全部体重都压在她身上,带着对林立咬牙切齿的恨,带着对她的一腔幽怨之情,在她身上使劲折腾起来…… 第150章 犯罪自白(2) 也许是佳惠子在生我的气,直到我走进厨房做好晚饭,她也没有起床。 饭桌上,只有几碟小菜一碗米饭,还有一个孤独的我。 我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瓶二锅头,朝自己喉咙里狠狠灌下去。 第二天是周末,为了一个建筑设计方案,我要去图书馆找些资料,所以一大早就出了门。在图书馆一直待到下午,才查找到自己需要的资料。 离开图书馆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这是一个阴天,太阳老早就躲藏起来,微风轻拂,让人感觉到了夏日里难得的凉爽。 我在街头踟蹰着,正在考虑是回家吃晚饭,还是在街头小店解决时,忽然发现前面街边停着一辆红色的马自达,十分眼熟,一看车牌,居然是佳惠子的车。 再往车里一瞧,佳惠子坐在驾驶座上,正与坐在副驾驶位的林立说着什么,两人笑得很开心。 我心里一凉,这个贱女人,对我整天冷眉冷眼、一副冰美人的模样,对这疯子倒是亲热得很。 正在这时,绿灯亮了,红色的马自达缓缓向前开去。 我急忙拦了一辆的士,坐进去说:“快,跟上前面那辆车。” 司机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一踩油门,跟在了佳惠子的小车后面。 前面的佳惠子并没有发现后面的“尾巴”,驾着小车在这条城市主干道上跟着车流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大约半个小时后,小车驶出城区,驶上了一条通往郊区的水泥路。 这条路有点偏僻,车流很少,我叫司机开慢一点,别跟太紧,以免被发现。 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佳惠子的车终于在水泥路尽头的青阳山下停了下来。 她和林立下了车,手拉手往山上走去。我急忙付款下车,将的士打发走,远远地跟着两人。 今天的佳惠子,穿着一袭粉红色的连衣裙,露出两条嫩白纤细的手臂,一头乌黑长发瀑布似的披在肩后,显得既漂亮又性感。 林立则穿着一套白色休闲装,手里提着一个大蛋糕,另一只手轻轻挽着佳惠子柔软的腰肢。 佳惠子不时把头靠在他肩上,显得十分亲昵。两人低声说笑,缓缓往山上行去。 不多时,两人携手来到山顶,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坐下。林立将蛋糕从包装盒里拿出来,摆放在佳惠子面前,点上生日蜡烛,拍着手轻轻哼唱着“祝你生日快乐”。 我这才恍然忆起,今天不正是佳惠子的生日吗? 林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件礼物,双手递到佳惠子面前。 直到他将礼物套在佳惠子的手指上,我才明白,那是一枚戒指。佳惠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感动了,“嘤咛”一声,扑在林立怀中,仰起性感红唇,主动去吻他。 两人缓缓倒在地上,林立一边迎吻着她,一边把手从她连衣裙底下伸进去…… 我顿觉血冲头顶,脑中轰然一响,像是炸开了一般,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地闪现:我要杀了这对狗男女!我要杀了这对狗男女! 我双手握拳,直冲过去。 佳惠子和林立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人走近,还在大石头上忘情地翻滚着。 我呼呼地喘着粗气,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想捡一块石头把这对狗男女砸开,可是草地上全是一人多高的大石头。 我像一头被猎人逼急了的野兽,目光到处睃巡,最后看到了放在生日蛋糕边那把用来切蛋糕的面包刀,尖利的刀锋上带着一排闪闪发光的锯齿。 就像电影中的回闪镜头,我脑海中忽然闪过在我和佳惠子的婚礼上,林立拿着一把带锯齿的面包刀扎向我胸口的情景。 狗男女,我要杀了你们! 我心底发出绝望的呐喊,冲上前,操起面包刀,狠狠地朝两人刺去。 佳惠子终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回头看见我持刀刺来,不由得大惊失色,吓得从林立身上翻滚下来。躺在下面的林立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来不及躲闪,长长的面包刀就噗哧一声,带着我的满腔仇恨,齐柄扎进他的胸口。 鲜血溅出,林立“啊”的惨叫一声,躺在石头上挣扎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佳惠子从石头上跳下来,脸色惨白,指着我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你还有脸问我想干什么?”我脸露狰狞,发疯般叫道,“你是我孙独秀的老婆,却背着我偷汉子,跑到这里跟这姓林的鬼混,我、我要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佳惠子脸上现出莫名其妙的表情,瞪着我道:“你是不是疯了?他才是孙独秀,我是他的妻子。” “什么,他是孙独秀?你是他的老婆?”我脑子里就像突然被人扔了一颗炸弹,头像是要爆裂般的痛,“他是孙独秀,那我又是谁?” 佳惠子愈发显得惊奇:“你是林立啊,难道你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他是孙独秀,我是林立?” “是啊,难道你忘记了,在我和孙独秀的婚礼上,你拿刀刺伤他,然后自己跳楼,摔伤头部,得了精神分裂症,从精神病院出来后,还是我老公帮你在研究院找了一份扫地的工作……” “这、这不可能,我怎么会是林立?我怎么会是林立?” “你本来就是林立。我老公说你每天早上去他办公室打扫卫生,都要偷偷在他办公椅上坐好久,你该不会真的把自己想象成他了吧?” 我冲上前抓住佳惠子的双肩,睁大一双惊恐的眼睛,大叫:“不、不,你骗我,你是佳惠子,你是我的老婆,我每天晚上都抱着你睡觉,难道你忘了?” 佳惠子挣脱开去,一边揉着被我抓疼的肩膀,一边叫道:“林立,你、你真龌龊,你整天抱着一个充气娃娃睡觉……” 我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记重拳,痛得浑身抽搐。 我整天抱着一个充气娃娃睡觉? 难怪无论我怎么折腾,她都不吭声,原来她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充气娃娃。 我看看佳惠子,又看看倒在血泊中的孙独秀,不由得拼命地扯着自己的头发,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原来我才是林立,我才是那个一直被自己瞧不起的疯子! 而现在,我又成了一个杀人犯! 我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头,一步一步朝后面退去。 我知道后面不远,就是悬崖的边沿。 我一步一步退过去…… 3 天地间归于宁静。 孙独秀忽然睁开眼睛,从血泊中坐起,拔出插在胸口的面包刀,对佳惠子笑道:“想不到你从网上购买的这把可以伸缩的魔术刀还真管用。” 他把刀丢到地上,举目张望,又问:“那个人呢?” 佳惠子指指悬崖,说:“与咱们设计的一样,他自己从这里跳下去了。” 孙独秀不由得揽住她的肩膀,钦佩地道:“你真厉害,几句话就让他相信自己是林立了。” 佳惠子叹口气说:“你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他的幻想症已经很严重了,不但敏感多疑情绪反常,而且常常幻想你要害死他,他怕你打扫卫生时偷偷在他办公室里投放毒药,他怕你在他的停车位上埋针刺穿他小车轮胎,所以他每天都要亲自把这两个地方打扫一遍、检查一遍才能放心。有时候回到家里,他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楚了。我那几句话,只不过是说中了他的心事,戳中了他的痛处……” 孙独秀点点头,咬牙道:“他用行贿的手段跟我竞争副院长的职位,又用迷药将你迷晕凌辱后逼你跟他结婚,后来还买通医生说我林立得了精神病,害得我在疯人院过了两年非人的生活……若非他如此心狠手辣欺人太甚,咱们也不至于如此对他。” 原来他并不是孙独秀,他才是林立。 挂在半山腰,攀着青藤爬上来的我,这才明白事情的真相。 我手里攥着一块从山崖边扒下来的尖利石头,悄无声息地向这对狗男女走过去。 佳惠子和林立紧紧搂抱在一起,正在忘情地亲热着,对我的到来,浑然不觉…… 第151章 绝望杀机(1) 1 这是一间二十多平米的卧室,一张陈旧的木架床靠墙摆着。 屋子里灯光幽暗,气氛怪异。 秦香仰躺在床上,两只眼睛定定地望向屋顶。 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正赤裸着身子,像狗一样趴在她身上,一边使劲拱动着身体,一边发出沉重的喘息。 秦香表情木然,牙齿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目光空洞,毫无反应,如同一具僵尸。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赶快结束这场噩梦。 不知不觉间,一滴清亮的泪珠,沿着她眼角滚落下来。 半个小时后,秃顶男人如同一辆突然熄火的汽车,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身体剧烈抽搐几下,终于趴在秦香的肚皮上,再也不动了。 秦香如同噩梦方醒,厌恶地将他推开。男人咕噜一声,死猪般滚到一边。 秦香从床上爬起,抖索着穿好衣服,拢了拢凌乱的头发,走到男人身边,伸出一只手说:“给我!” 男人赤裸着身体,四仰八叉躺在那里,瞄了她一眼,明知故问地道:“什么东西?” 秦香说:“你用手机拍摄的视频呀。说好这是最后一次,做完你就把东西交给我,让我亲手删掉的。” 男人坐起身,嘿嘿一笑说:“你以为真有这么便宜的事吗?告诉你,东西我是绝不会让你删掉的。我要你永远受我的控制,哪怕是你跟那小子结婚了,也休想离开我,我有需要的时候,你要保证随叫随到。” 秦香急得差点哭起来,咬牙骂道:“你、你无耻……”伸手就要去拿他放在座垫上的手机。 男人眼疾手快,跑过去抢先把手机拿在了自己手里。 “快给我!”秦香脸色苍白,心有不甘,突然扑上前去,要抢男人的手机。 男人冷笑一声,双手将她用力一推。 秦香“啊”的一声,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似乎受了伤,竟再也爬不起来。 男人见她倒在地上,半天没有动一下,心里有些发慌,自语道:“不会吧,这么轻轻一推,难道就摔死了吗?” 犹疑着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正要仔细察看,一直把手放在提包中的秦香,忽然从包里拿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男人尚未反应过来,锋利的匕首已刺入他胸口。 男人向后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光着身子倒下,再也不动了。 秦香从地上爬起,从他手里夺过手机,取下里面的储存卡,装进自己的手机,查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发现其中有一段手机拍摄的视频,打开一看,镜头里有一个醉汉般的男人将一名少女按倒在床上…… 那男人,正是这名秃顶男子,那女孩儿正是秦香。 秦香用颤抖的手指删掉了这段视频,再把储存卡装回男人的手机,在他手机里搜索一遍,找不到视频的复制文件,这才放心。 秦香把手机塞回男人手中,拉开卧室拉门,正要离开,回头看见男人的鲜血染红了半张棉被,忽然想到什么,急忙查看自己身上,还好,没有溅到一点血迹。 她回头走到男人身边,拔掉插在男人身上的匕首,用一张报纸擦干血迹,装进提包,然后又把自己可能会在卧室里留下痕迹的地方通通擦拭一遍,确认万无一失,才离开卧室,下楼而去。 2 这个被杀的秃顶男人,名叫秦加福,是青阳市好再来时装屋的老板,也是秦香的继父。 秦香出生在乡下,在她上高中的那一年,父亲因车祸去世,母亲陈细娟身体羸弱,没有工作,无法独自带着秦香生活下去,后来经人介绍,嫁给了30岁还没有结婚的秦加福。 秦加福在青阳市经营一家服装店,专卖一些低档廉价的服装,生意颇为红火,经济也算宽裕。 他之所以30岁还没结婚,是因为有酗酒的毛病,让女人对他敬而远之。 婚后不久,陈细娟得了一场大病,身体变得更加虚弱,渐渐的,竟再也无法在深夜里应付丈夫越来越强烈的欲望。 一个雨夜,正读高中二年级的秦香正在自己房间里温习功课,秦加福突然满身酒气闯进来,一把抱住她,扯开她的衣襟,在她雪白的胸脯上又亲又啃。 秦香吓坏了,大叫:“妈妈,妈妈!” 陈细娟闻声跑过来,颤抖着声音问丈夫:“你、你想干什么?” 秦加福喷着酒气骂她:“我娶了你这个女人,却形同废物。现在秦香长大了,就让她来补偿我吧。” 陈细娟神情惶恐,说:“可、可是秦香是咱们的女儿呀……” “又不是我亲生的,怕什么?”秦加福颇不耐烦地抬起脚,重重地踢在门上。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将陈细娟关在了门外。 秦加福肆无忌惮地扯掉秦香身上的衣服,粗鲁地将少女的胴体压在了床上。 秦香一边踢打挣扎,一边向母亲求救。 可是房门外,只传来陈细娟的一声叹息和渐渐走远的脚步声。 秦香流下了绝望的眼泪。 发生这件事后,秦香不但痛恨继父,更恨自己的母亲,也恨这个冰冷的家。 她偷偷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搬到了学校宿舍去住,一个月也不回来一次。 秦加福跑到学校去找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播放了一段视频给她看。 秦香这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竟然被他用手机偷偷摄录下来了。 秦加福威胁她说:“你想住在学校宿舍也可以,但每个周末必须回家,你母亲已经是个废人,你得替她为我尽义务。要不然,我就把你们母女俩赶出去,还要把这段视频发给你的同学和老师看。” 秦香被他的威胁吓傻了。从这之后,每个周末,只好回到家里,任他蹂躏,再也无力反抗。 原本应该温暖安全的家,竟变成了她永远不想靠近的地狱。 在她眼里,懦弱的母亲无疑也成了这个男人的帮凶。 高中毕业后,秦香报考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一所大学,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早点脱离这个男人的控制,早点离开这个地狱般的家,离开得越远越好。 但是秦加福却不同意,说如果她去外地读大学,就彻底断了她的经济供给。 秦香无奈,只得进了一所本地大专读书。 两年后,她大专毕业,同样也是因为受到继父胁迫,才不得不在离家很近的一家商贸公司找了一份文秘工作。 每个周末,她都必须回家一次。 这时的秦加福靠倒卖低档服装起家,有了些积蓄,就在街上买了一家商铺,开了一家精品时装屋,专卖品牌女装,生意又更上一层楼。 他除了把店面装饰得精美漂亮,还请了一名女店员帮忙打理生意。这名女店员三十来岁年纪,不但颇有几分姿色,而且能说会道,没过多久,就与老板秦加福打得火热。 秦加福便不再回陈细娟这边的家,索性把时装屋二楼仓库装修成了一间卧室,与女店员长期鬼混在一起。 女店员每个周末都要回家看望儿子,秦加福就安排秦香每个周末到时装屋里来。 今年年初的时候,秦香跟公司里一位名叫甄一彦的年轻人恋爱了。 不久前,甄一彦升职,要调往昆明分公司任经理。 秦香为了摆脱继父的魔爪,也申请随调。 他们已经商量好,到昆明等工作安定下来后就举行婚礼。 今天下午,一彦已经买好两人去昆明的机票,是明天早上六点半的飞机。 正在秦香暗自庆幸就要离开继父之时,秦加福又打来电话,叫她今晚去他店里。 他说女店员今晚不在,叫她去陪他。 第152章 绝望杀机(2) 他还说已经知道她要跟一彦去昆明结婚了,只要她再陪他一晚,他就把手机给她,让她亲手删掉那段视频。 秦香相信了他的话,最后一次来到时装屋。 不想在满足他的兽欲之后,他却忽然翻脸不认,还要继续用视频控制她。 秦香已经被他逼入绝境,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彻底了断的准备,所以来之前,就偷偷在提包里藏了一把匕首。 想不到最后关头,还真派上了用场。 秦香离开继父的时装屋时,已是深夜时分,整个城市犹如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大街上除了她,再也看不到其他行人。 她沿着街道快步向前走着,高跟鞋踩在水泥路面,发出橐橐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听来分外刺耳。 昏暗的路灯像一个恐怖的魔术师,一会儿将她的影子拉长,一会儿又将她的影子踩在脚下。 直到走出这条街道,她怦怦乱跳的心,才微微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柳河公园。 一条小河,从公园侧边哗哗流过。 她从提包里拿出那把匕首,用力扔进河水中。 她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离早上六点半的飞机还有五个多小时。 是回公司宿舍,还是在这公园长椅上坐到天亮? 如果回公司,舍友看见她这么晚回来,必定会问东问西。 如果待在公园里,被巡逻的警察发现,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可恶而又可悲可怜的女人,那就是她的妈妈陈细娟。 现在继父已经死了,妈妈今后的经济来源就彻底断了。今后的生活一定会很困难吧? 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知道她也活得不容易,她竟然打从心眼里同情起母亲来。 她决定趁着离开这座城市前的几个小时时间,回家去看看,看看这个可怜的女人。 3 秦香的家,住在界山口附近,距离秦加福的好再来时装屋只隔着三条街道。 当秦香穿过暗夜无人的街道,回到自己的家,掏出钥匙开门进屋时,本已熟睡的陈细娟被她的开门声惊醒,穿着睡衣睁着惺忪的眼睛站在卧室门口,看见女儿回来,眼眶一红,竟低声抽泣起来。 秦香吃了一惊,问:“妈妈,怎么了?” “秦香,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回家了吗?妈妈不是在做梦吧?”陈细娟抹抹眼泪说,“刚刚妈妈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又被你爸爸欺侮了,你满身都是血,好可怕啊……” 秦香心里一酸,故作轻松地笑一笑,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陈细娟这才记起现在正是半夜,就奇怪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 秦香一边脱鞋进屋一边说:“我和一彦明天,哦,不,是今天早上就要离开青阳市,到昆明去,我想趁晚上有时间,回来看看……你。” 陈细娟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拉着女儿的手说:“妈妈知道你恨他,也恨我,甚至恨这个家。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要妈妈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呢。你肚子饿吗?我去给你煮点吃的。” 秦香拉住她说:“不了,妈妈,我不饿,你不用忙了,我只想好好跟你说几句话。” 陈细娟只好在沙发上坐下,神情卑微,带着歉意的目光不敢看她。 秦香心中隐隐生疼,侧身拉开提包,掏出一叠钱,递给她说:“妈妈,这些给你做生活费吧。” 陈细娟忙摆手说:“不用,他虽然不好,但每个月的生活费还是会准时给我的。” “他、他以后再也不会给你生活费了。” 秦香几乎是脱口而出,但说完,很快又后悔了。 陈细娟已经听出了端倪,抬起头来看着她问:“为什么?” 秦香再也无法坚强下去,像个小女孩一样扑进母亲怀里,流着泪说:“妈妈,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已经把他杀死了……” 她委屈地哭着,把今晚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妈妈。 “什、什么?你、你真的杀死了他?”陈细娟大吃一惊,道,“他虽然不好,可、可毕竟是你父亲……” “他不是我父亲,他是个畜生!”秦香几乎是咬着牙喊出了这句话。 “可是你杀死他,你自己不也成了杀人凶手吗?” “不会的,没有人看见我去过他的时装屋,不会有人怀疑到我身上。” 陈细娟犹疑着说:“可是警察总能找到线索的……” 秦香有些不耐烦地说:“我说了我很小心,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警察不会抓到把柄的。我要赶早上六点半的飞机,我好累了,想躺下来睡一会儿,早上五点钟的时候,你记得叫我醒来。如果我迟到了,一彦会着急的。” 陈细娟还想说什么,见她脸色不好,便不敢再说,只是顺从地点点头,说:“那好吧,我知道了。” 秦香走进自己的卧室,虽然久未回家居住,但卧室里收拾得整整齐齐,跟她在家时一样。她知道这都是母亲为她做的,本已冰冷的心,竟有了些许温暖的感觉。 本是个多事之夜,她回到家里,躺在自己的床上,却睡得异常的香。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被一阵说话的声音惊醒。 声音是从卧室对面的书房中传出来的,声音不大,她只隐约听到“杀人……警察……”几个词。 那是母亲的声音。家里没有别人呀,她在跟谁说话呢? 秦香蓦然清醒:妈妈在打电话! 秦香跳下床,穿过客厅,推开书房的门,陈细娟正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电话听筒,发现她闯进来,慌忙挂下电话。 秦香疑惑地问:“妈妈,这么晚了,你给谁打电话?” 陈细娟目光低垂,不敢看她,嗫嚅着说:“没、没给谁打电话,电话脏了,我拿起来擦一下……” 说完低着头,从秦香旁边擦身走过,急匆匆跑出书房。 秦香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之兆,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了一下重拨键,电话机上显示刚刚拨出的电话号码,正是报警电话110。 秦香的心仿佛被人捅了一刀似的痛:在母亲眼里,毕竟还是那个男人重要呀! 她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一团怒火蓦然在心头燃烧起来。 她在客厅截住母亲,问:“你为什么要报警?” 陈细娟瑟缩着道:“我、我没有……” “那样的畜生,难道不该死吗?”秦香哭道,“妈妈,我、我是您女儿呀……”悲恸之中,她看见旁边茶几上放着一把狭长的水果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们,你和他,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可耻,一样的可恨……”她越说越激动,越哭越伤心,手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握住水果刀,没有任何犹豫地刺进了母亲的肚子。 陈细娟浑身一震,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身子无力地瘫软下去。 秦香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沾满了鲜血。 她急忙脱下衣服,到浴室将自己身上洗干净,然后换上另一套衣服,急匆匆正要离去,门铃忽然被人按响。 秦香浑身一颤,将门打开一条缝,看见门口站着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 她不由得大吃一惊,做梦也没有想到警察竟然来得这么快。 警察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说:“请问这是陈细娟女士的家吗?” 秦香犹豫一下,说:“是的,她是我母亲。” 警察说:“我们刚刚接到她的自首电话。她说她在好再来时装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秦加福,然后把凶器丢在了柳河公园旁的小河里。我们特地过来看看。” “什么?” 秦香仿佛被雷电击中,脑中一片空白…… 第153章 谋杀青春(1) 1 一座破庙,孤零零立在青阳山后面的半山腰上,四周是一片阴森森的树林。 许多年前,曾经有个男人在这破庙里上吊自杀,从那以后,这里就染上了邪气,据说谁打这儿过,谁就得倒霉。 渐渐的,这半山腰就成了一块没人敢来的邪地。 这天下午,一支“驴行”的队伍翻过山头,闯进了破庙。 “哇,这个地方真不错,挺有特色的。”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孩儿一边新奇地打量着破庙里金身脱落的神像,一边拍着身旁男领队的肩膀问,“阿鸣,你怎么知道这深山老林里还藏着一个这么好的去处啊?” 阿鸣爽朗地笑道:“我外婆住在青阳山那边,小时候我曾偷偷摸上山采蘑菇,知道这里有个庙,正好可以作为咱们这次‘驴行’的落脚处。” 这支驴行队伍共有五个人,三男两女。领队叫郑一鸣,另外两名男队员,人高腿长身材健硕的那一个叫弓建,身形瘦削长相斯文的年轻人名叫何子尉。刚才拍郑一鸣肩膀的女孩名叫周心如,她旁边那个年纪略小的短发女孩名叫小薇,是周心如的亲表妹。他们都在青阳市远成实业集团公司工作。 周心如和三个男孩是高中同学,自小就关系不错,后来又一起考进了省城大学,毕业后,又一起回到家乡,进入远成实业集团工作。而周心如的父亲周远成,则正是远成实业集团的董事长。 小薇比他们几个都要小两岁,自小就是他们几个的跟屁虫。 五个年轻人,正是爱玩的年纪,就由郑一鸣牵头,成立了一支驴行队,经常背着背包到城郊荒山野岭远足。 这一次在阿鸣的带领下,他们翻越青阳山,走到这无人的破庙里来了。 小薇走得累了,正想歇口气,把背包往地上一扔,一片灰尘就扬了起来,呛得她直咳嗽。 弓建皱起眉头说:“阿鸣,我听说这庙里以前死过人,是一个不干净的邪地啊?” 郑一鸣说:“亏你还读过大学,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信啊?” 何子尉在破庙里转了一圈,里里外外都查看了一遍,说:“大家放心吧,这地方除了破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周心如说:“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在这里休息一阵儿,填饱肚子再下山。” 大家就纷纷卸下背包,一屁股坐在地上,从包里拿出食物往嘴里塞。 郑一鸣看见周心如被面包和火腿肠噎得直皱眉头,起身说:“大家想不想吃点好吃的啊?” 周心如说:“当然想啊,可是我们只带了这些速食品,还能有什么好吃的?” 郑一鸣笑道:“没有我也能给你变出来呀。现在,你和小薇,还有子尉,去外面树林里捡些干柴回来,弓建你跟我走。”他从背包里拿出两把钓钩,“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深水潭,里面有很多鱼。” 周心如他们几个刚捡回树枝,在破庙里生起火来,郑一鸣就和弓建提着几条大鱼回来了。 小薇很是兴奋,把鱼用树枝穿起,架在篝火上烤着。 郑一鸣又从背包里拿出用小玻璃瓶装着的食盐等调料,最后拿出一小瓶辣椒粉递给周心如:“知道你喜欢吃辣的,所以特地给你带了这个。” 何子尉看看郑一鸣,又看看周心如,默默地往火堆里添了一把干柴,那篝火就烧得更旺了。不大一会儿,破庙里就弥漫起浓浓的烤鱼香味。 大家在烤熟的鱼肉上撒上佐料,分而食之,与背包里那些方便面和面包相比,自然是无比的美味了。 大家吃饱喝足,休息一会儿,就打点行装,准备下山。 从破庙里出来,山坡上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一条杂草丛生的羊肠小道自树林里蜿蜒而过,通往山下。 好在下山的路并不算陡峭,大家也走得比较轻松。 领队郑一鸣在前领路,弓建和何子尉紧随其后,倒是周心如和小薇这一对表姐妹,一路拈花惹草,嘻嘻哈哈地落在了后面。 “哎,表姐,你觉得这三个家伙怎么样啊?” 小薇见三个男生离得较远,就用手肘碰了一下周心如,眨着眼睛问。 周心如看她一眼,问:“什么怎么样?” “明知故问,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三个家伙都在心里喜欢你吗?而且还在暗地里较着劲儿呢!我问你,你心里到底喜欢哪个啊?” 周心如脸色微红,朝前面三个男生的背影看了一眼,说:“他们三个的心思,我其实早就知道了。这弓建吧,身材比较高,超过一米八,跟他在一起比较有安全感,可是就是性格有点偏激。子尉吧,倒是文质彬彬一副斯文相,可性格太沉闷了,总让人觉得心机太重。倒是一鸣集中了这两个人的优点,不胖不瘦,长得也帅气,而且待人细心体贴,像个邻家大哥哥一样,我相信他以后会是个好老公。” “听你这口气,我就知道你最喜欢的还是郑一鸣。”小薇笑着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向他们三个摊牌啊?咱们五个人虽然是死党,但这事你要是处理得不好,很可能会引起人民内部矛盾哦。” 周心如柳眉微皱,点头说:“这个我知道,其实我也很为难啊。” 这时候,走在最前面的郑一鸣回头看看两个落在最后面的女生,忽然向前紧走几步,拐个弯,就不见了人影。 弓建不禁笑骂:“臭小子,明明看见两个女生落在后面,他还走这么快。” 拐弯过去一看,却见郑一鸣正躲在路边一棵大树后面畅快地小便。 弓建这才明白他甩开周心如两姐妹的原因,促狭之心顿起,就掏出手机,对着郑一鸣小便的姿势,拍了一张照片。 郑一鸣听见快门响声,才知道自己被人偷拍了。 “臭小子,赶紧给我删了。” 他拉上裤子拉链,拔腿就追。 弓建举起手机,边跑边笑:“你要是追上我,我就把照片删除,要是追不上,我就把照片发到微信上,让心如和大家都开开眼界。” 郑一鸣急了,大叫:“臭小子,你给我站住。”两个好朋友,就在这下山的小路上追逐起来。 弓建长得人高腿长,平时就是个运动健将,郑一鸣追出数百米远,都没有追上他,不禁有些恼火,如果这照片真的被弓建传到微信上,那他可就真要出大糗了。 他虽然累得直喘粗气,却还是没有停止追赶的脚步。 何子尉也跟在后面跑,边跑边喊:“你们两个别闹了,心如她们还在后面呢。” 郑一鸣一心只想追上弓建删除照片,没有理会他,咬着牙加快脚步,不大一会儿,与弓建的距离就越拉越近了。 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前面忽然出现了一道山涧。 弓建奔跑到山涧边,没有丝毫停顿,飞身一跃,就轻轻松松跳了过去,还不忘回头朝郑一鸣扮个鬼脸,又接着往山下跑。 郑一鸣追到山涧边,见那山涧足有两米多宽,下面水声轰鸣,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急切间想要刹住脚步,可是却已经迟了,一股巨大的惯性力在后面推着他,他不由自主朝深涧跳过去…… 周心如和小薇在后面边走边聊,一抬头,前面已经不见了三个男生的影子,两人急忙加快脚步,转过弯,却看见何子尉一个人站在一条山涧前面发呆,不觉有些奇怪,两人一路小跑过去。 何子尉一见二人,就带着哭腔喊:“不好了,阿鸣他、他掉到山涧里去了!” 周心如吓了一跳,问:“到底怎么回事?” 何子尉说:“刚才弓建开玩笑拍了一张阿鸣在树林里小便的照片,阿鸣追着他要他删除照片,来到这山涧边,弓建跳了过去,阿鸣跟在后面也想跳过去,可是他的跳跃能力不如弓建,一脚踏空,就掉下去了……” “什么?” 周心如吓了一跳,跑到山涧边往下一看,那山涧有数米深,涧底水流湍急,只能看见涧水撞击在石头上溅起的水花,哪里看得到阿鸣的影子。 这时早已跳过山涧跑远的弓建见郑一鸣久久没有追上来,也觉得有些奇怪,折回头来找他,一听说阿鸣在追他时掉到山涧里去了,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大叫道:“还愣着干啥,赶紧去下游找人啊!”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边叫着郑一鸣的名字,一边沿着山涧往下游找去。 山涧往下游延伸不远,地势渐渐变得平坦,水流也平缓了一些,再往前去,山涧就连接到了山下的青阳水库。 弓建说:“水流这么急,也许是被冲远了,咱们分头去找,心如和小薇,你们沿着这山涧下游仔细找找,我和子尉到前面涧水流到水库的入口看看,总之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阿鸣。” 他这句话,说的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意思。 郑一鸣是因为他开的一个玩笑,在追逐他时失足落水的,他要担负的责任自然要比别人重些,所以心里也更为着急。 他留下周心如和小薇在山涧边寻找,自己和何子尉一路小跑奔下山,山下就是青阳水库,水库很大,三面环山,另一面是一条数米宽的水泥大坝。 那条山涧奔流而下,哗啦啦注入水库,溅起一片水花。 两人顺着水流的方向找去,果然看见离岸十余米远的水面上浮着一个人,脸朝上背朝下,正是郑一鸣。 弓建大叫一声:“他在那里!”他连衣服也来不及脱,就纵身跳下水库,游到郑一鸣身边,拖住他奋力往岸边游来。 何子尉也跳下水接应。两人连拉带拽,好不容易才将郑一鸣弄上岸。 这时的郑一鸣,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肚子胀鼓鼓的,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水,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弓建把手伸到他鼻子前一探,早已没有了呼吸。 他如遭雷击,脸色一变,一屁股坐在地上。 何子尉俯下身,把耳朵贴在郑一鸣胸口,凝神听了一下,叫道:“他好像还有心跳!”说着,急忙将郑一鸣抱起,让他俯卧在一块石头上,头朝下,一边拍着他后背,一边往外控水。 弓建没有学习过这些急救知识,愣在一边竟帮不上忙。 何子尉说:“你别愣着,小薇在大学里学的是医护专业,赶快打电话叫她们过来帮忙。” 弓建拿出手机,手机早已进水,根本打不出电话。 何子尉掏出自己的手机,也是一样,只好说:“你赶紧上山去叫她们吧。” 弓建“哦”了一声,撒腿就往山上跑。 他沿着山路跑了几分钟,正好迎头碰上正在山涧边搜索的周心如和小薇。 弓建喘口气说:“阿鸣已经被冲到水库里去了,我们刚把他捞上来,子尉正在对他进行急救。你们赶紧也过去帮忙吧。” 周心如一听还在急救,那就说明郑一鸣还活着,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赶紧跟着弓建跑下山。 远远的,就看见郑一鸣平躺在地上,何子尉正跪在他跟前,嘴对嘴给他做人工呼吸。 三人跑近,周心如急切地问:“阿鸣怎么样了?” 何子尉没有回头,又两手重叠,在郑一鸣胸口按了几下,看看郑一鸣完全没有反应,就把耳朵贴到他胸口听了听,这才抬起头看看周心如等人,缓缓摇头:“人工呼吸,心肺复苏,我都做了,可是……他已经没有心跳了。” 小薇上前察看后,也摇头说:“他的瞳孔都已经扩散,没有救了……” “啊?”周心如向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小薇急忙伸手将她扶住。 周心如看看郑一鸣湿漉漉的尸体,眼睛里就流下泪来。忽然,她扭过头盯着弓建,眼睛里的悲伤,瞬间化作一团怒火,“平白无故,你为什么要拍照片捉弄阿鸣,为什么要让他追你?是你害死了阿鸣,是你害死了阿鸣!”她逼近弓建,每说一句,就用力在他胸口推一下。 弓建目光低垂,面无表情,像个木头人一样,任由她骂着,推搡着,一连向后退了十余步。 “是你,是你害死了阿鸣!”周心如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然用肩膀朝他身上撞过去。 弓建身子一晃,向后连退几步,不想正好退到那条山涧边,一脚踏空,人就“扑通”一声,掉了下去。小腿胫骨正好磕在一块尖利的大石头上,差点把他痛晕过去。 那涧水从山上奔流而下,冲力极大,他还没有在水中稳住身体,人就被冲倒,扑腾几下,就被冲出山涧,掉进水库。好在他水性不错,呛了几口水之后,终于浮出水面,奋力游到岸边。 何子尉急忙伸手将他从水中拉起来。 弓建双脚落地,才发现右脚裤腿已被鲜血染红,拉起裤管一看,右脚小腿胫骨竟被那山涧中暗藏的尖利石头磕断了,白森森的断骨都戳破皮肉,露到外面来了。 他痛得直哆嗦,知道自己这一条腿,只怕是要瘸了。 周心如坐在郑一鸣的尸体边流着眼睛,竟没再看弓建一眼。 小薇赶紧掏出手机报警,然后又给周心如的父亲、她的姨父周远成打电话…… 2 三年之后。 时间是医治一切心灵创伤的良药,三年时间很快就过去,周心如也渐渐从失去郑一鸣的痛苦中走出来,很快就跟一直默默陪伴在她身边安慰她、照顾她的何子尉确立了恋爱关系。 弓建因为一个玩笑而断送了好友性命,虽然不是他亲手杀人,却也难辞其咎,加上右腿骨折,变成了一个瘸子,意志消沉,很快就被公司炒了鱿鱼。 他得罪了周心如这位大小姐,自知在家乡难以立足,就扔下家里年迈的老母亲,到外地打工去了。 倒是小薇这丫头心肠软,经常背着表姐去探望弓建的母亲。 小薇的妈妈,是周心如她妈的亲妹妹。在小薇不满两岁的时候,她父亲因为生意失败上吊自杀,留下了她们这对可怜的母女,还有一屁股债。多亏姨父周远成收留她们母女俩,不但帮她们还清债务,还供小薇念书上大学。毕业之后,又让她跟周心如一起到自己的公司工作。周远成对这个从小就没有了父亲的外甥女一直疼爱有加,视如己出。 一进入夏天,天气就变得炎热起来。 周心如和何子尉都请了婚假,开始筹备婚礼的事。 这天晚上,小薇上网看完两集韩剧,正准备睡觉,发现表姐房里还亮着灯,推门进去一看,只见靠窗的书桌上堆着一大堆红色的请柬,周心如正在灯下埋头往请柬上填写婚礼受邀宾客的名字。 一见小薇进来,她像是找到了救星似的,扯着她的手说:“小薇,你快帮我写一下,我写得手都发麻了。” 小薇笑嘻嘻地说:“想做新娘子,这点累都受不了啊?” 第154章 谋杀青春(2) 她拿起受邀宾客名单看了一下,犹豫着说:“表姐,你这名单上是不是少了一个人的名字?” “少了谁?”周心如愣了一下。 小薇说:“弓建。” “他?”周心如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表姐,我知道你对阿鸣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可是那真的只是一个意外,弓建并不是故意的,而且他为这事还瘸了一条腿,也算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再说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找到了你生命中的真命天子,你就原谅了他吧,毕竟咱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我也不希望看到现在这种谁也不理谁的局面。” 周心如的脸色缓和下来,瞧了她一眼说:“就算我肯原谅他,也没有办法邀请他参加我跟子尉的婚礼呀,他离家出走,三年来音讯全无,我到哪里去给他送请柬?” “这个你不用担心,”小薇说,“他这几年在外面混得不如意,一个月前已经回家了,只不过他不好意思联络你和子尉。我也是在去探望她妈妈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也许你给他送一张请柬,他来参加你们的婚礼,你们之间的疙瘩就能解开了,咱们几个又可以变成好朋友了。” 周心如用手指头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好吧,我说不过你这丫头,那就把他的名字加上去吧。” 小薇就高兴地拿起钢笔,把弓建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写在了一张请柬上。 一个星期后,婚礼准时举行,弓建果然拿着请柬来了,而且还给新娘送了一束鲜花。 周心如上下打量着他,三年未见,他消瘦了许多,满脸都是没有刮干净的胡楂儿,面相也苍老了许多,右脚很不灵便,走路一瘸一拐,已经完全没有了昔日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风采。 周心如在心里“哼”了一声,暗想当年如果不是你害死阿鸣,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直到伴娘小薇在旁边用手指悄悄碰了她一下,她才舒缓脸色,接过鲜花,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声:“谢谢。” 弓建站在酒店门口,略显尴尬,新郎官何子尉急忙揽着他的肩膀笑着说:“咱们兄弟已经有三年没见面了,快请里边坐,等下咱们好好喝一杯。” 婚礼结束后,新娘新郎当众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所有到场宾客可以免费到九侯山温泉度假山庄玩三天! 原来在青阳市往东约五十里外,有一座九侯山,山中林木茂盛,风景优秀,不但有温泉从地下汩汩冒出,而且多山禽野畜。 山上建有一个温泉度假山庄,最近被周远成的公司收购,经过重新规划和包装,这里被打造成了一个4A级风景区。 游客来到这里,不但可以赏风景泡温泉,还可以拿着弩枪上山打猎,“野”味十足。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营业后,周远成把度假山庄正式营业的日子定在了女儿婚礼这天,一则是为了提升山庄人气,二则也是为了答谢各方宾朋。 于是乎,这婚礼上的来宾,就成了九侯山温泉度假山庄正式营业后迎来的第一批客人。 婚礼之后,弓建和众多宾客一起,被几辆旅游大巴拉到了离城区五十里外的九侯山温泉度假山庄。 其时天色已晚,大家拿到酒店房间钥匙,各自回房休息。 一觉醒来,度假山庄就热闹起来,客人们分成几拨,有的在山潭边钓鱼,有的在温泉里泡着,有的在景区内看风景,而喜欢打猎的新郎官何子尉则带着几个年轻人手持弩枪,上山打猎去了。 弓建腿脚不便,小薇本想留他在山庄里休息,但他却想跟何子尉叙叙旧,也背了一把弩枪,一瘸一拐地跟着何子尉进了山。 狩猎的队伍下山的时候,收获颇丰,猎到了不少山鸡和野兔。 晚上的节目是篝火晚会,那一只只山鸡和野兔被架在篝火上烤着,不大一会儿,烤肉的香味就在整个度假山庄弥漫开来。 弓建扯下一块烤熟的兔肉,递给小薇:“这是我今天用弩枪射到的兔子,你尝尝看。”见周心如也坐在旁边,他便又切了一块热腾腾的兔肉递过去,“心如,你也尝尝。” 周心如连眼皮也没有抬,忽然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去了。” 弓建举着一块兔肉,尴尬地愣在那里。 何子尉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别介意,她最近在学瑜伽,每天早上都得很早起床练习,所以不能太晚睡觉。” 弓建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到第二天午饭后,大多数宾客都已提前尽兴归去,只有一些年轻人还留在山庄里继续享受这难得的假期。 弓建自然知道新娘子周心如不待见自己,也想早点离去,却架不住小薇和何子尉的挽留,还是留了下来。 3 下午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一直到傍晚,才停住。 被雨水浇过的树木,碧绿得如同翡翠,山庄里弥散着在城市里闻不到的草木清香。 晚饭后,天就黑了下来。 弓建闲来无事,独自一人在山庄里散步。 山庄里游客并不多,显得十分安静。 他一瘸一拐走得很慢,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看见前面有个喷泉,高高喷起的泉水洒下来的时候,形成一片水雾,被周围橘红色灯光一照,犹如一抹抹彤霞,煞是好看。 他走近一瞧,才发现喷泉旁边还有一个露天酒吧,几个年轻人坐在小桌前,正在喝酒聊天。 弓建知道周心如周大小姐对自己心存芥蒂,好在何子尉还一直把自己当朋友看待,心中对他颇为感激。 他想了一下,掏出手机给何子尉打电话:“新郎官,有没有空啊?我想请你喝酒,你敢不敢撇下新娘子出来啊?” 何子尉在电话里笑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你在哪里?” 弓建说:“我在喷泉这边的露天酒吧等你。” 何子尉说:“好,我马上到。” 十来分钟后,何子尉来到了酒吧。 两人在喷泉边的一张小桌上坐下,弓建叫来服务员,要了啤酒和小吃。 何子尉喝了一口啤酒,问:“阿建,这几年你连个电话也不打回来,跑到哪里发财去了?” 弓建叹口气说:“我都成瘸子了,还能发什么财啊?反正在外面混着呗,没有饿死算是幸运了。” 何子尉的表情有些沉重,抬眼看着他说:“三年不见,你身上的变化可真大啊。” 弓建嘿嘿一笑,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就说:“你的变化也不小啊,真是士别三年,让人刮目相看。三年前,你还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家伙,心里喜欢周大小姐,却不敢向她表白,最终被阿鸣占了先机……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心如这坨天鹅肉,还是被你吃到了。” 何子尉笑道:“臭小子,你这是在骂我是癞蛤蟆吗?” 弓建也笑了,说:“周远成只有周心如这么一个女儿,你这乘龙快婿,日后就是远成实业的继承人了。” “这些我倒还真没有想过。我是真心喜欢心如的,只要能在她身边好好爱她一辈子,我就心满意足了。”何子尉的目光垂下去,落在弓建的右腿上,“我知道阿鸣的死,并不是你的责任,毕竟谁也不希望发生这样不幸的事。心如当时对你责难确实有点过了,希望你不要怪她。等有机会我劝劝她,看能否重新安排你回公司工作。如果咱们几个还能够像以前一样做好朋友就好了!” “那我可要多谢你了。”弓建端起酒杯,“来,干了这一杯!” “好,为咱们的友谊干杯!” “哦,对了,我觉得上山打猎挺好玩的,咱们明天再去如何?” 何子尉笑了:“好啊,到时咱们好好比试一下,看看谁的枪法更好。” 两人一边聊天叙旧感叹时光总易把人抛,一边喝着啤酒,不知不觉间,半打啤酒已经被他们消灭了,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何子尉看看周围,整个酒吧里已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看看手表,已经快夜里十点了,就一仰脖子,喝尽最后一杯酒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弓建意犹未尽地摆摆手:“你先走吧,我还想坐一会儿,回去早了睡不着觉。” 何子尉站起身,眼睛竟有些朦胧,身子晃了一下,差点一脚踩到喷泉池里去了。 他打个酒嗝说:“那好,我先走了。哦,对了,酒钱我已经付了,这顿就当是我请你。” 就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刹,他看见弓建有些局促地把手放在裤子口袋上磨蹭着,眼睛里流露出卑怯地感激之情。 他知道弓建的口袋并不宽裕。 回去的路上,何子尉在心里庆幸地想,如果不是自己当年作出明智的选择,那他现在的人生,只怕也是另一番模样吧。 脚下镶嵌着鹅卵石的水泥小道,在山石和花木中间弯来绕去,白天还好,到了晚上,看起来就有点像一座迷宫了。 好在山庄还在试营业时,何子尉就跟周心如和小薇一起来这里度过假,住过几天,也算是熟悉了这里的环境。 灯光幽暗,树影迷离,小路上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夜风吹来,何子尉只觉酒意上涌,头脑眩晕,眼睛眯缝得更加厉害,好像睁都睁不开,只想赶紧回到住处,倒头大睡。 他晃动着身子,前行不远,路边出现一座带着瀑布流水的假山,听着哗哗的水声,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尿急,就走到一株路灯照不到的大树后面,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尿。 裤链还没拉上,忽然从假山后面跑出一个女人,丰满雪白的胸脯晃得他眼冒金星,灯光太暗,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对方的相貌,那穿得袒胸露臂的长发女人就突然扑进了他怀里。 女人胸前两团丰满柔软的“肉球”顶在何子尉胸口,他脑海“轰”的一声,就炸开了,莫不是这女人跟他一样,也是喝醉酒了? 他两只手抬起来,僵在半空,不知道是该推开对方,还是该顺势拥香揽玉,占点便宜。 正在他犹疑之际,怀里的女人突然尖声尖气大叫起来:“啊,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非礼啊,救命啊……” 何子尉心中好笑,这都什么情况啊,明明是你自己投怀送抱,怎么变成我非礼你了? 他心中一个念头还没有转过来,远远的,就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喊:“何子尉,你在干什么?” 居然是周心如的声音。 何子尉心里一惊,两只手就放了下来,怀里那个女人一把推开他,捂着脸一阵风似的跑进了黑暗中。 周心如喘着粗气从小路那头跑过来,何子尉尚未作出反应,脸上就“叭”的一声,被这位周大小姐重重地掴了一记耳光。 “心如,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何子尉顿时酒意全消,捂着火辣辣的脸问。 周心如杏眼圆睁,怒声道:“我跟小薇出来散步,想不到竟在这里碰上你玩女人!” “不,心如,你误会了,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何子尉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急于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喝多了,头脑反应迟钝,刚才发生的事,他到这时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 “解释什么?你当我是瞎子啊?我全都看见了。”周心如甩开他的手,指着他的裤子说,“你自己看看,那是什么?” 何子尉低头一看,糟了,刚才小便,裤子拉链还没有拉上呢。 他急得头冒大汗,这天底下的倒霉事,怎么全叫他赶上了?两人才结婚两天,就让周心如看见他在外面“玩”女人,这一下他可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而且他知道,周心如发起大小姐脾气来,他绝对招架不住。 “心如,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刚才那个女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喝醉了酒,突然就扑到我身上……” “哼,何子尉,我真是看错了你!”周心如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他解释,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表姐,发生什么事了?”小薇气喘吁吁从后面赶上来。 周心如没有理她,气呼呼走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陪表姐出来散步,刚在路上上一下洗手间,你们怎么就……”小薇问何子尉。 何子尉看她一眼,叹口气,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一边抹着额头上的冷汗,一面垂头丧气地跟在周心如后面,向住宿的那栋别墅小楼走去。 小路上,只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小薇。 景区里建有数十栋精致的独立小洋楼,分布在山庄各处,供游客住宿。每幢洋楼高三层,每层有两个小套间。何子尉两夫妻和小薇、弓建等人住的是108栋,新娘新郎住三楼,小薇和弓建分别住在二楼两个房间。 何子尉和周心如噔噔噔跑上楼,三楼的豪华套间里,很快就传来了这对新婚夫妻的吵嘴声。 4 因为昨晚多喝了几杯,弓建睡得有点沉,早上的时候,他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隐约听到楼下有个女人在喊:“啊,不好了,死人了!” 他觉得那有点像小薇的声音,顿时睡意全无,翻身起床,披上一件衣服就往楼下跑。 来到一楼,看见大门前的台阶上围着几个人,一个是小薇,另外两对中年男女,是住在一楼两个房间的宾客。 他走近一看,才发现台阶边躺着一个女人,脸朝下,背朝上,上半身倒在台阶上,双脚还斜斜地伸在台阶下,右手向前伸着,手里拿着一只蓝色的眼镜盒。 最吓人的是,她后脖颈窝赫然插着一支弩箭,弩箭射穿了她整个脖子,箭头从咽喉处钻了出来。那女人身上穿着一件工字背心,虽然脸贴在地上,让人瞧不真切,但弓建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周心如吗? 地上流着一摊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道。 他蹲下去,把周心如的脸抬起来,用手探探她的鼻息,已经没有了呼吸。 “小薇,快去叫医生,我去叫子尉下来。”弓建一瘸一拐地往楼梯上爬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交代另外两对夫妻,“麻烦你们在这里看着。” 他爬上三楼,何子尉房间的门还锁着,他敲了几下门,屋里没有回音,估计何子尉昨晚喝多了,还在熟睡之中,只好用拳头把房门砸得砰砰作响。 过了一会儿,何子尉才眯着惺忪的睡眼起床开门。 “子尉,心如她、她出事了,她被人用弩枪射死了,就在楼下的台阶上。”他喘着气说。 “什么?”何子尉吓了一跳,撒腿就往楼下跑。 弓建看他身上只穿着一条裤衩,就在后面喊:“你倒是先穿件衣服啊。”他跑进房里,给何子尉拿了一件衣服出来。 何子尉一边穿衣服,一边跑下楼,果然看见周心如后颈中箭,倒在血泊之中,一时之间,竟惊得呆住。 第155章 谋杀青春(3) 这时小薇已经把景区医务室的医生叫来,医生上前检查一下,冲着大家摇头说:“已经没有救了。” 何子尉叫一声“心如”,忽然发疯般扑在周心如渐渐冰冷的尸体上,号啕大哭起来。 几名保安员闻讯赶来,一见发生了命案,立即打电话报警,并且将围观的人都叫到台阶下,以保护现场。 接到报警后,辖区派出所所长带着几名警察最先赶到了现场,108号洋楼门口很快拉起了警戒线。 二十分钟后,从市区赶来的刑侦大队的刑警也到了,带队的是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 法医老曹戴上白手套,蹲在地上,一边轻轻扳动着尸体仔细检查,一边向范泽天汇报:“死者被一箭穿喉,应该是当场毙命。弩箭从后颈窝射入,箭尖从咽喉处穿出。死亡时间应该是今天早上5点至7点之间。其他细节,尚待勘验。” 刑侦技术员报告说:“从现场情况来看,死者应该是上台阶时,被人从后面冷箭射杀,死者中箭后,向前倒地身亡。弩箭贯穿了死者的整个脖子,凶手杀人时所处位置应该距离死者不太远,大约在身后十米范围之内,要不然弩箭的力道不会这样强,而且太远的距离,除非受过特殊训练的杀手,否则箭法不可能这么准。从弩箭射入的角度来看,凶手应该是躲在死者正后方,弩枪发射时的高度比死者身高略低。” 范泽天抬头看了一下,108号洋楼门口十米开外,就是一处长方形花坛,里面种着半人多高的黄梅刺,缝隙间爬满了牵牛花。花坛后面是一个碧波荡漾的池塘。 他对女警文丽说:“去那花坛里看看,凶手应该就是埋伏在那里面向死者放冷箭的。” 四周已经有了一些围观的人,有的是景区服务员,也有一些住在山庄里的游客。 范泽天大声问:“你们,是谁最先发现死者的?” “是我。”小薇举了一下手说,“我今天起得比较早,本来想趁着早上空气好,到外面走走,谁知刚下楼,哦,对了,我住二楼,刚下楼就看见门口躺着一个人,脖子后面插着一支箭,一动不动,好像是死了。我有点害怕,不敢走太近,就站在大门里边喊了一声,然后住在一楼两个房间的四个人,”她指了指那两对中年夫妇,“他们最先被我惊醒,开门出来察看。” “你记得当时是早上什么时候吗?”范泽天问。 小薇摇摇头:“不知道,我当时没有看表。” “是早上7点。”住在一楼的一个女人说,“当时我看了一下表,正是早上7点。” “当时这门厅里还有别人吗?” 小薇说:“没有了。这里才刚刚开始营业,游客不多,大家都是来这里度假的,所以都会睡得比较晚才起床,当时楼里楼外都看不见其他人。” 范泽天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接着说。” “然后听见声音从二楼走下来的是弓建。”小薇又用手指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弓建。 见范泽天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弓建便站出来说:“是的,我下楼的时候,看见他们几个站在这里,心如中箭倒在台阶边沿,我上前探了一下她的鼻息,才知道她已经死了。我觉得应该让何子尉下楼看看,于是又爬上三楼,把子尉叫下来。” “你认识死者?何子尉又是谁?” “死者名叫周心如,何子尉是她的新婚丈夫。” 弓建看了何子尉一眼,见他目光呆滞,神情悲痛,眼泪鼻涕流得一脸都是,估计也不方便站出来说话,就把自己跟他们夫妻俩及小薇的朋友关系说了出来,又说了婚礼上的宾客到度假山庄来的原因。 “好的,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谢谢你。” 范泽天跟他说着话,脚步却朝何子尉走过去,“你就是死者的丈夫?你跟你太太住在三楼是吧?” 见何子尉点头,他又接着问,“到这里来度假的人,都希望能睡个懒觉,你太太为什么会这么早出门?” 何子尉接过小薇递过的纸巾擦了一把眼泪鼻涕说:“心如最近在练瑜伽,每天早上都会在6点准时出门,到外面树林里练习,时间一般在半个小时至40分钟左右。今天早上也是一样,不到6点她就起床了,当时我还在床上睡觉。估计是她练完瑜伽回来的时候,被歹徒从后面袭击了。”他忽然激动起来,抓住范泽天的手,“警官,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为心如报仇!” 范泽天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的。” 文丽跑回来说:“花坛中果然有一些花枝被压断的痕迹,但因为地上长满了青草,周围提取不到凶手留下的脚印。” 痕检人员也报告说:“经初步勘察,没有在现场找到凶手留下的任何痕迹。” 范泽天的神情,就变得凝重起来。 他背着双手,在现场转了一圈,忽然折回身说:“凶手是个很细心的人,几乎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但是无论这家伙多么小心,终究还是在这里留下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文丽问。 范泽天指指死者的脖子说:“那就是留在死者身上的这支弩箭,咱们就从这支弩箭开始查起。” 这时法医老曹已将弩箭从死者身上取出,范泽天戴上手套,拿起这支血迹斑斑的弩箭仔细看看,弩箭大约有五十厘米长,箭杆是用笔直的细竹竿制成,钢制的箭镞十分税利。凶手在作案时应该戴了手套,所以箭杆上找不到一枚指纹。 文丽凑上来说:“范队,我看过这家度假山庄在电视里播放的广告片,他们这里有狩猎项目,游客可以拿上弩枪和弩箭,上山打猎。我怀疑这案子可能跟他们这里的弩枪有关,你看要不要把山庄的负责人叫过来问一下?” 得到队长的允许后,她跑到一边,跟一个保安说了两句,不大一会儿,那名保安就领着一个穿深色西装的秃头男子匆匆走来。 秃头男子自称姓谢,是这山庄的总经理。 他苦着脸说:“警官,您看我们山庄才刚刚正式开业,就出了这样的事,而且死的还是咱们集团公司董事长的女儿,这事出得可真是有点大了。咱们周董事长前天才飞去美国,跟人家谈一笔跨国生意,今早听到噩耗,现在正在往回赶呢。警官,你们可一定要抓到害死咱们大小姐的凶手啊,要不然别人以为我们山庄里有杀人狂魔,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范泽天说:“我们会尽力的。但要想破案,还得要你们支持,多给我们提供线索。这就是射杀周心如的弩箭,你仔细看看,这是不是你们山庄狩猎弩枪所用的箭?” 秃头老总看了一下,摇头说:“这个我还真看不出来,我把我们的保安经理叫来,他负责弩枪管理,可能会知道这个情况。” 他打了个电话,身着保安服的保安经理就快速地跑步赶来,拿起弩箭看看,又用纸巾擦擦上边的血迹,仔细辨认后说:“这个确实是咱们山庄使用的弩箭。你看这箭杆上,还有一个用红漆喷印的小小的皇冠头案,那是咱们山庄的徽标。只不过这箭使用的时候长了,标志已经褪色,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范泽天问:“这样的弩箭,你们山庄一共有多少支?” 保安队长说:“我们山庄一共有弩枪五十把,每把弩枪配箭十二支。我们用的是强力弩枪,有效射程可达五十米,所以弩箭的质量也比较好。” “这五十把弩枪都在仓库里吗?” “不,锁在仓库里的只有四十四把,还有六把在客人手中。跟大小姐他们一起来的这批客人,三天前共领出弩枪十五把,因为有客人提前离开,昨天中午之前已交回十二把,尚有三把没有交回。昨天下午又来了几个游客,租用了三支弩枪。所以现在在外面的弩枪,一共还有六把。” “客人们租用弩枪的时候,有登记吗?” “有的,”保安队长从一名保安员手中拿过登记簿看了一下,“因为弩枪是被管制的危险武器,所以租用时必须登记身份证信息。根据这里登记的情况来看,有三把弩枪在大小姐请来的这批客人手中,持有人分别是何子尉、弓建和伍晖。另外三把弩枪,是另一拨客人手中。” “你们仓库里的弩枪,有没有可能被偷出来?” 保安队长摇头说:“这个绝无可能。仓库是全封闭式的,大门钥匙在我手里,门口还有两名保安二十四小时值班,绝不可能有人进去偷弩枪。”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这样吧,你把名单上这几个租用弩枪的客人都找出来,让他们全部到这里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5 按照登记簿上的信息,保安队长很快就找到了那六名租用弩枪的游客,并且将他们带到了范泽天面前。 第一批租用弩枪的客人,除了何子尉和弓建,还有一个叫伍晖的小伙子。 伍晖是远成实业集团的员工,今年刚刚大学毕业,因为跟何子尉同在一个办公室工作,所以这次婚礼,他也在被邀请的宾客之列。 小伙子住在115号洋楼里,与出事的108号楼有数百米距离。因为跟何子尉和弓建约好了今天要再次上山狩猎,所以租用的弩枪一直没有还回去。 第二批客人是昨天下午租用的弩枪,范泽天跟他们交流了一下,三个男人的汉语说得十分蹩脚,一问才知,原来三个都是韩国人,这是第一次来中国。 文丽立即打电话回市局,请人调查这三个人的身份信息,最后确认三人所说的情况属实。所以这三人的嫌疑基本被排除了,范泽天向他们说了声抱歉,请他们回去休息。 几名韩国人一走,警察面前就只剩下了何子尉等三人,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大家都知道,警方把这三人留在这里,说明用弩箭射杀周心如的凶手,很有可能就在三人中间。 四周围观的人都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尽量与三人离得远一点,好像凶手还会随时发射弩箭杀人一样。 范泽天背着手在三人面前踱了几步,沉声说:“你们现在的处境,想必自己也清楚。从目前警方所掌握的线索来看,你们现在是我们重点怀疑的对象。” 伍晖脸色煞白,声音颤抖:“警官,凶、凶手不是我,我、我没有杀人……” “今天早上6点至7点之间,你在哪里?”范泽天盯着他问。 周心如早上6点出去练瑜伽,大约半个小时至四十分钟左右练完,然后在回来走到门口时遇害,被杀时间大约在早上6点半至7点之间,所以警方要问伍晖在这段时间内有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伍晖说:“早上6点多,我还在睡觉呢。” “有人可以证明吗?” “没有,本来我跟另一个同事一起住,可是他昨天已经回公司上班去了,那个房间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住。” “那你们两个当时在干什么?”范泽天又把目光转向何子尉和弓建。 弓建说:“我和伍晖一样,也在睡觉,我也是一个人住,没有人能够证明。” 何子尉似乎尚未从丧妻之痛中回过神来,恍恍惚惚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警方列为犯罪嫌疑人,直到范泽天走到他面前,第二次问他,他才反应过来,神情激动地说:“那时我也在睡觉,昨晚我和弓建在一起多喝了几杯,睡得有点沉,今天早上心如起床出去练瑜伽的时候,我好像醒了一下,但很快就睡着了,直到弓建上楼喊我,我才醒过来。警官,现在死的是我妻子,我们刚刚才结婚,你怎么能怀疑我是凶手?” “在没有破案之前,警方有权怀疑任何人。”范泽天扫了三人一眼,“也就是说,案发之时,你们三人都在睡觉,可是又没有旁证,是吧?”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最后一齐点头。 “那好吧,咱们换一个问题,你们租用的弩枪放在什么地方?” “挂在房间墙壁上。”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你们最后一次上山打猎是什么时候?” 何子尉说:“是前天。本来昨天下午想再去一次的,但一直下雨,所以就安排到了今天。我的那把弩枪一直挂在房间里没有动过。” “也就是说,自从前天从山上下来之后,你们都没有动过自己的弩枪是吧?” “是的。” “你们弩枪配备的十二支弩箭都在吗?” “都在。” “那就好。”范泽天转过身对方丽说,“你带一个人,跟他们三个一起,去把他们的弩枪和弩箭都拿过来。” 文丽说声“是”,就跟刑警小李一起,带着三人走了。不大一会儿,何子尉三人就各自拿着自己的弩枪和弩箭,回到了现场。 范泽天看了一下,三人手中的弩枪通体乌黑,泛着冷光,后面有托把,前面有光学瞄准器,长约两尺,宽有四十厘米左右。与弩枪相配的,还有一个箭囊,里面整整齐齐插着十二支弩箭。 范泽天抽出弩箭看看,与射死周心如的箭是一样的。 他不禁有些失望,原本以为,既然每把弩枪的标准配置是十二支箭,那凶手作案用了一支箭,箭囊里肯定会少一支箭,谁知现在三个嫌疑人谁的箭都没有少。 难道凶手不在这三个人中间,还是说凶手想办法搞到了第十三支箭? 他皱皱眉头,叫过保安经理,让他把三个人的箭,一支一支地,仔细鉴定一遍。看是不是全都是他们山庄用的弩箭。 保安经理先是把伍晖箭囊里的箭倒在地上,一支一支认真看了,说箭上都有他们山庄的标识。他又看看弓建的十二支箭,也没有什么不对劲,虽然箭杆上有些皇冠标识被消磨褪色,常人难以辨识,但他天天跟这些弩枪弩箭打交道,还是一眼就能瞧出来。 范泽天见他看完弓建的箭囊后转身要走,就说:“等等,还有一个没有检查呢。” 保安经理显然知道何子尉的身份,看他一眼,面露难色:“他是咱们大小姐的新婚丈夫,就不用看了吧。” “叫你看你就看,哪来那么多废话?”范泽天瞪起了眼睛。 保安经理苦笑一声,只好对何子尉说声“对不起”,拿出他的箭,快速地看了一遍,但就在这一瞥之间,却皱起了眉头。 范泽天瞧出端倪,上前问:“怎么了?” 保安经理手里拿着一支箭,看看何子尉,不敢说话。 范泽天火了,问:“到底怎么回事?” 保安经理把那支箭递给他,“警官,你自己看看。” 范泽天看了一下,说:“这跟其他箭没什么区别啊。” 第156章 谋杀青春(4) 保安经理说:“这箭杆很光滑,上面没有任何标识。” 范泽天说:“你不是说上面的标识被消磨掉了吗?” 何安经理说:“就算褪了色,也总还能找到一丝隐隐约约的痕迹,别人找不到,我自己一定能看到。但这支箭,虽然跟其他箭规格一样,肉眼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拿在手里手感完全不一样,上面也没有喷印过任何标识的痕迹。所以,这支箭根本不是我们山庄用的箭,应该是从外面带进来的。” “你确定吗?”范泽天盯住他。 保安队长郑重地点点头:“别的我不敢说,但自己经手的东西,还是能够确认的。” 范泽天猛然转身,用手一指何子尉:“给我把他铐起来!” 立即有两名刑警上前,麻利地给何子尉上了铐子。 何子尉挣扎着大叫道:“你们干什么?心如是我的妻子,我们刚刚才结婚,我爱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杀她?我不是杀人凶手,我不是杀人凶手!” 文丽说:“如果你真的爱周心如,昨天晚上,又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 何子尉一怔:“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昨晚你跟一个女人在假山后面鬼混,被你老婆抓个正着。你们结婚不过才两三天时间,你就有这样肆无忌惮的出轨行为,你还敢说你爱你老婆?”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何子尉登时愣住。文丽嘴角边挂起一丝冷笑,说:“昨晚你们夫妻为这事吵架,连住在旁边两栋楼的人都听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我随便找个人就打听到了。” 何子尉急道:“昨晚我跟心如为这事吵架了,这个不假。可是事情并不是你们想象得那样,昨晚那个女人我根本不认识,甚至连她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 他就把昨天晚上自己醉酒后,突然有一个长发短裙的性感女人扑进他怀里的事,说了一遍。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向你妻子说明?” “我说了,可是她不相信我。” “那你觉得我们会相信你吗?”文丽揶揄地盯着他,“黑夜里,一个男人走在路上,突然从天上掉了一个美女,主动投怀送抱,这个男人的裤子拉链被拉开,但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你觉得这故事靠谱吗?” 何子尉的脸憋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文丽说:“新婚不足三天,你就跟别的女人偷情,被周心如发现之后,夫妻俩大吵一场,这位大小姐威胁要跟你离婚,甚至可能还说过要让你身败名裂扫地出门什么也得不到之类的狠话。你一怒之下,就对她动了杀机。今天早上,趁她早起出门练瑜伽,你就拿着弩枪埋伏在门口的花坛中,待她回来之时,从后面将其射杀。作案之后,你再趁着清晨四下无人,悄悄溜回自己房间,假装睡觉。弩枪的箭囊里少了一支箭,你怕事情败露,所以又临时放了另一支箭进去……” “你胡说,早晨我一直在睡觉,根本没有出过房门,更没有靠近过这个花坛。” 何子尉忽然激动起来,举着一双戴着手铐的手,冲上前就要去抓文丽的衣襟。 文丽退了一步,旁边两名刑警上前用力将何子尉按住。 正在这时,侦查员小李来报告,在何子尉房间床沿下的地毯上,发现了两片小小的树叶,经过对比,基本可以确认是门前花坛里的黄梅刺叶子。 而且他问过山庄的负责人,山庄内各处花坛种的花木都不相同,这种黄梅刺只种在108号洋楼前的花坛里。 “何子尉,你说你从来没有靠近过这个花坛,那你屋里的黄梅刺叶子怎么解释?”文丽把那一片黄梅刺叶子几乎伸到了何子尉脸上,厉声发问。 何子尉被这女警的凌厉表情镇住了,颤声说:“这个,我、我也不知道。” “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这树叶,分明就是你躲在花坛中杀人时,不小心粘在鞋子上带进房间里去的。”文丽扭头对范泽天说,“范队,这个何子尉,定是凶手无疑!” 范泽天“嗯”了一声,挥挥手说:“那就先把他押上警车再说。” 6 中午的时候,命案现场的勘察工作已经基本结束,周心如的尸体被抬上法医车,准备拉回去进行尸检。 文丽三言两语就把这案子给破了,犯罪嫌疑人也被当场抓获,她心里颇有几分得意,故意往范泽天跟前凑:“范队,可以收队了吧?” 范泽天摆摆手说:“不急,再等等。” 文丽见他双眉紧锁,并没有平时破案后表现出的兴奋之情,不由得有些奇怪:“范队,怎么了,这案子还有什么漏洞吗?” 范泽天未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说:“你的推理,大的漏洞没有,但有三个问题,却没有搞清楚。” 文丽一怔,问:“哪三个问题?” “首先,何子尉补充到箭囊里的那支箭,是怎么来的?这景区内当然不可能买到那样的弩箭,这箭只能是从外面带进山庄的。而何子尉三天前进入景区大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如果说他三天前就已经把这支箭带进了山庄,这就更说不通了。他杀妻,是昨晚偷情被周心如发现之后临时起意,不可能早在三天前就做好了准备。” “那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既然他预备的那支弩箭,规格跟山庄的用箭相同,那么用山庄的弩枪当然也能发射这支箭。既然这样,那第二个问题就来了,他为什么不直接用这支箭杀人,而要用山庄里的箭杀人,然后再将预备好的箭放进箭囊充数。难道凶手不知道,这非但是多此一举,而且还很有可能留下痕迹?” “也许凶手根本不知道山庄的箭上有标识,以为跟自己预备的箭都是一样的,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第三个疑点呢?” “第三,昨晚跟何子尉在假山后面偷情的女人是谁?何子尉否认偷情之说,还说那个女人长发短裙,我叫人查了一下,山庄里的女客人就那么几个,再加上景区女服务员,人数也不算多,警方盘问过,没有人承认昨晚去过假山后面。门卫说昨晚到今天,并没有女性客人或员工离开过山庄。” “这不正说明何子尉在说谎吗?如果昨晚真有那么一个性感女郎主动找他,咱们肯定能找到。如果找不到,只能说他用谎言掩盖了昨晚偷情的事实,他提供的线索是假的,咱们不可能根据他提供的假线索找到真人。” “不能这么草率定案,”最后,范泽天说,“我得再问问何子尉。”说完,他跳上警车。 何子尉两手被铐,正垂头丧气坐在警车里,一见到他,就满脸冤屈地喊:“警官,我是被冤枉的,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人……” 范泽天说:“你是不是凶手,我们尚需调查。你放心,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现在,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何子尉抹着脸上的鼻涕眼泪,忙不迭地点头。 范泽天说:“我问你,你妻子临死的时候,手里拿着的那个,是她的眼镜盒子吧?” 何子尉说:“是的,她是近视眼,有时候戴眼镜练瑜伽不方便,所以早上出门时会带着眼镜盒,练习的时候把眼镜取下放在盒子里,练完再戴上眼镜。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昨天在酒店和大家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她曾问我看见她的眼镜盒没有,还说明明记得放在了手提包里,但上一下洗手间回来,就不见了。我当时也没有在意,觉得应该是她记错了,再说要是真的丢了,重新买一个就是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看来,她的眼镜盒并没有丢,应该是自己放错了地方,今天早上又找到了。” 范泽天说:“关于昨晚在假山后面发生的事,我就当你说的是真话。你说你昨晚喝醉了,走到假山后面小便时,突然有一个袒胸露臂的性感女郎主动投怀送抱,你还没有反应过来,正好就被你妻子看见,引发了一场误会和争吵。那我问你,假如现在那个女人出现在你面前,你能认得出她吗?” 何子尉摇摇头:“认不出,当时光线太暗,我又喝多了,而且事起仓促,那女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根本就没有看清楚她的脸,只知道对方长发短裙,很性感的样子。” 范泽天见问不出什么,就换了个话题:“能说一下,你跟你妻子,是怎么从相识到相爱,再到结婚的吗?” 何子尉说:“我跟她是高中和大学同学,后来又和几个同学一起,进入到她父亲的远成集团工作。那时我们几个同学,加上心如的表妹小薇,是关系要好的死党。自从三年前阿鸣意外身亡后……” “阿鸣又是谁?” “是我们死党中的一个。” 何子尉犹豫一下,还是把三年前发生的惨剧说了出来。 他说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周心如十分伤心,他一直在她身边安慰她,陪伴她,照顾她,后来两人渐生情愫,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 范泽天听完后,没有再说话。 他跳下车时,文丽迎上来问:“怎么样,范队?” 范泽天思索着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案子可能没有咱们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命案发生后,无论是昨晚的偷情事件,还是作为凶器的弩箭,以及被带进房间的树叶,所有罪证的矛头都指向何子尉。如果他真的是凶手,那他也太不小心了。” 文丽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有人在陷害他,故意嫁祸给他?” 范泽天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文丽顿时说不出话来,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认定何子尉是杀人凶手,未免就太草率了。 范泽天围着案发现场转了两圈,最后站在了周心如毙命倒地的台阶上。那台阶不高,共有三级,跨上台阶,就进入了108号洋楼的门厅。门厅不大,里面摆着几张沙发,与大门相对的,是楼梯。因为是低层小楼,所以这里没有安装电梯。 他站在门前的第二级台阶上,抱着胳膊肘仰头向上望,视线正好与二楼墙壁保持在水平位置。二楼墙壁上有个铝合金窗户,玻璃窗是关着的。他信步走上二楼,楼梯两边是两间客房,正对着楼梯口的是一个小房间,门牌上写着“服务台”三个字,房门是关着的,他扭动锁把,房门锁上了。 他下楼问:“谁是这栋楼的服务员?” 两个穿白衬衣的小姑娘站出来说:“我们两个就是。” 范泽天说:“请你们开一下值班室的门。” 两个服务员跑上楼,很快就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范泽天让她们站在门口,自己走进房间,值班室很小,里面放着一张小小的服务台和两把凳子。 向外一侧的墙壁上有一个窗户,推开窗门,向下一看,窗口正对着楼下周心如倒地的位置,警方用白粉笔画的尸体图形分外清晰。 如果周心如的尸体还躺在那里,那么可以想见,其后脖颈中箭的位置,应该是正对着窗口的。 他心里忽然一动,折回身,问两名服务员昨天值班的情况。 两个小姑娘说自己白天在服务台值班,一般过了晚上12点,如果客人没什么特别的需要,她们就把值班室打扫干净,锁上门回宿舍休息去了。今天早上她们一上班,楼下就发生了命案,她俩一直在楼下忙着,还没来得及上楼呢。 范泽天点点头,说:“请暂时把这个房间的钥匙交给我,你们先不要进去,也不要放任何人进去。” 两个小姑娘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还是照他的话做了,把钥匙掏出来交给了他。 范泽天叫来两名痕检员,让他们彻底检查值班室,看能不能提取到什么痕迹。 两名痕检员趴在地上忙了一阵儿,终于在地板上提取到几枚清晰的脚印,这些脚印来自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是范泽天自己刚才踏出的脚印,另一个是一双四十二码的男子皮鞋脚印。皮鞋似乎在窗前站过很久,所以窗户下有被皮鞋反复踩踏的凌乱脚印。 范泽天说:“这个皮鞋印,应该是何子尉婚礼这批客人中的某个人留下的,你们赶快拿去比对一下,先从住在这栋楼的客人开始。” 两人领命而去。 范泽天又问两名女服务员:“你们下班的时候,这窗户是关上的吗?” 女服务员说:“是的,不但是关上了的,而且里面的锁扣也是锁上了的,因为那个窗户锁扣生锈了,很难锁上,所以我们干脆锁上之后,平时就一直没有打开过。” 范泽天说:“可是我刚才打开的时候,发现并没有锁上啊,一推就开了。” 服务员一愣,说:“不可能啊,明明是锁上了的。” 另一个服务员说:“也许在你之前,有人打开过窗户,一般窗户往左右两边用力一推就自动扣上了,但那个人不知道这锁有问题,所以锁没锁上也没有留意。” 范泽天说:“你说得倒是挺有道理。” 小姑娘脸红了,说:“我平时喜欢看推理小说。” 不大一会儿,两名痕检员向范泽天报告,初步确认,值班室的脚印是弓建留下的。而且弓建是个瘸子,与这左右深浅不一的脚印也很吻合。 范泽天“嗯”了一声,点头说:“果然是这小子。” 7 范泽天缓步走下楼,看见弓建正坐在花坛边抽烟。他一屁股坐在他旁边,问:“还有烟吗?” 弓建说:“有的。”忙掏出烟盒,递给他一支烟,又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范泽天抽了两口,抬头看着眼前的108号洋楼,问:“你住二楼哪间房啊?” 弓建说:“二楼楼梯间右边那间。” 范泽天“哦”了一声,说:“那间房离服务台很近啊。” 弓建点点头说:“是的,跟他们的服务员值班间是斜对门。” 范泽天眉头一挑,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盯着他问:“今天早上,你进过那间值班室吗?” “今天早上?” 弓建把正准备送进嘴里的烟放了下来,摇头说,“没有啊。” 范泽天吐了一口烟圈,亮出了自己的第一张底牌:“可是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你的脚印。” “哦,这个不奇怪。”弓建用轻松的口气说,“我昨天和前天都进去过,我的手机充电器忘记带了,找服务员借过几次充电器,里面有我的脚印很正常。” “问题是,服务员昨天半夜12点下班时,已经用拖把把值班室里里外外都拖得干干净净,你昨天和前天留下的脚印,绝不可能保留到今天。这脚印,只能是昨晚半夜之后到今天早上留下的新鲜痕迹。” 第157章 谋杀青春(5) “是你们弄错了吧?那房间门是上了锁的,我就是想进去,也进不去啊。” “既然你把话说到这儿,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范泽天适时亮出自己掌握的第二张底牌,“我已叫人调查过你的底细。近三年来,你一直在广东那边跟着一个盗窃团伙混,曾多次入室盗窃,并且还有过被当地警方刑拘的记录。我想以你的开锁技术,想要打开一把这样普通的锁,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弓建神情一变,转头盯着他:“范警官,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我曾经做过小偷,那也并不代表我现在还是小偷吧?你且说说,这一大清早的,我没事撬门跑进那值班室做什么?偷里面的毛巾还是茶杯啊?” “你进去不是为了偷东西,”范泽天冷声道,“你进去是为了杀人!” “杀人?” 弓建突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踮着一只跛脚跳起来,“难道你怀疑周心如是我杀的?” “我正是这么怀疑的,是你站在二楼值班室窗口,用弩枪射死了周心如。” “笑话,那支弩箭射中了周心如的后颈,凶手开枪的位置只能是在她身后。如果我站在二楼往下射箭,以她当时所处的位置来说,只能射中她的头顶。难道我是一只鸟,能从窗口飞到她身后,把箭射进她后脖颈,然后又飞回来?” 范泽天呵呵笑道:“年轻人,你这是在考我吗?你站在二楼窗口,也完全可以把箭射进周心如的后脖颈,比如说在她正弯腰捡地上的东西的时候。”他站起身,把烟屁股丢在地上,用脚踩了两下,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昨天晚饭的时候,弓建从周心如手提包里偷走了她的眼镜盒。今天早上,当周心如出去练习瑜伽的时候,他便一直在楼上暗中观察,估计她快要回来的时候,就将这只眼镜盒放在了门口正对着二楼窗口的第二级台阶上。周心如练完瑜伽回来,上台阶时,看到自己的眼镜盒掉在这里,自然要弯腰去捡。就在她低头弯腰的那一瞬间,她的后脖颈是前倾向上的,完全暴露在了躲在二楼窗口的弓建的弩枪之下,二者之间的距离不过三五米,弓建毫不费力地就一箭射穿了周心如的脖子。 周心如手里拿着眼镜盒,中箭后顺势扑倒在地,很快便死去。 一支箭插在周心如的脖子后面,无论谁看到她向前扑倒毙命的姿势,都会在第一时间想到,那箭一定是从后面射来的。 如果弓建真的是躲在后面花坛杀人,无论他怎样小心,总会留下让警方觉察到的痕迹,但他杀人时根本没到过那里,所以任凭警方怎样围着那个花坛调查,也绝不会查到他身上。 弓建听范泽天说到这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打断他的话道:“范警官,我不得不说,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我知道一桩命案发生后,你们警方面临的压力很大,但压力再大,也不能像你这样冤枉好人,随便抓一个人出来顶罪啊。你说我杀了周心如,那我问你,为什么我箭囊里的箭一支不少?你说何子尉不是凶手,他箭囊里的箭为什么会少一支?他要是没有杀人,为什么要用别的箭来冒充山庄里的箭?” 面对对方的质疑,范泽天并不着急,淡淡一笑,说:“你说的这个问题,在我看来是很容易解决的。因为你早有预谋,所以进景区之前,你就已经准备好了一支箭,你用这支箭替换掉了何子尉箭囊里的一支箭,所以你手里就有十三支山庄里的弩枪用箭,射杀周心如用了一支,你的箭囊里还剩下满满的十二支。” “警官,你可以去问一下何子尉,在周心如出事之前,我有没有进入过他们的房间?我根本就没有进去过,怎么去换箭?” “你说得一点没错,周心如出事之前,你确实没有进入过他们的房间。但是周心如出事之后,你去叫何子尉下楼时,不是进去过一次吗?我所说的换箭之事,不是发生在命案发生之前,而是在命案发生之后。” 今天早上,当有人发现周心如出事之后,弓建抢先跑下楼,看到周心如确实已经死亡,便又立即爬上三楼,去叫醒死者的丈夫何子尉。 何子尉听闻妻子出事,仓促间只穿着一条裤衩就往楼下跑,而弓建则借助给他拿衣服的机会,进入了他的房间。而就在这一进一出之间,弓建已经快手快脚地用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从外面带进来的一支箭,替换掉了何子尉箭囊里的箭,并且顺手把昨天晚上在花坛边摘到的两片树叶,丢到了何子尉床下。 后来,他又在某个时候回到自己房间,把从何子尉房里换来的箭,插进了自己的箭囊。这样一来,他箭囊里的箭就一支不少,而且都是山庄里的箭,而何子尉的箭囊里,则有了一支来历不明令人起疑的箭。而正是这支箭和他床底下的黄梅刺叶子,成为了他杀妻的最直接的证据。 弓建为了达到嫁祸于人不留痕迹的目的,作案时一直戴着手套,所以作案现场并没有留下他的指纹,但是因为那间服务员专用的值班室他曾进出多次,所以留下脚印是正常的,如果没有他的脚印,反而不正常,因此他并没有及时擦去自己留在地板上的脚印。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前一晚半夜服务员下班前,曾用拖把拖过地,留下的脚印正好成为了警方怀疑他的罪证。还有那没有关紧的窗户,和窗户下凌乱重叠的足迹,都说明他曾打开过窗户,并在窗户前有过较长时间的停留。 “那么他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呢?”发问的是女警文丽。 范泽天的一番推理,早已把身边几个属下吸引过来。 “说到他的作案动机嘛,就不得不提三年前的一场意外。”范泽天把自己从何子尉那里听到的三年前发生在周心如和几个男人之间的那场意外,跟大家说了,然后分析说,“三年前,弓建的一个玩笑,使得他们中一个叫郑一鸣的朋友失足落水身亡,而这个郑一鸣,则正是周心如周大小姐在三个追他的男人中经过郑重考虑后准备选择托付终身的人。周心如责怪弓建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一怒之下将其推下深涧,致其右腿骨折,最后变成了一个瘸子。更惨的是,弓建很快就被周心如父亲的公司开除,连吃饭都困难了。弓建只得含恨离开家乡,到外地谋生,结果却混得并不如意,他心中对周心如的怨恨之情,自然又增加了一分。这次回乡,正赶上周心如和何子尉结婚,看着昔日好友过得幸福富足,自己却混得如此落泊,走到哪里都遭人白眼,心理失衡之下,便对这位昔日自己暗中追求过,人家却不领情反而害得他变成瘸子的周大小姐动了杀机,并且决定将杀人罪名嫁祸给何子尉,谁叫这小子混得比他弓建好呢?” 正在这时,两名痕检员过来报告,说他们检查过二楼服务员值班室的门锁,外表看不出什么,里面的锁心确实存在被人强行撬动过的痕迹,而且刚从弓建房间里搜出一套开锁工具,上面还粘着少许铁屑,经初步检验,应该是值班室门锁上落下的铁灰。 文丽猛然推了弓建一把:“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8 弓建看了范泽天一眼,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然后又拿出打火机点烟。虽然他脸上表情出奇的平静,但范泽天却发现他点烟的时候,手竟然不受控制地颤抖得厉害,连续摁了三次打火机,就是没能把一支烟点燃。 他只好把烟夹在手指间,沉默好久,才叹口气说:“范警官,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真正的神探,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你的推理大部分是正确的,但是有一点,却不对。” “哪一点?” “那就是我的作案动机。我之所以要杀周心如,并且嫁祸给何子尉,让他背负杀人罪名,其动机并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如果仅仅是因为当年周心如发大小姐脾气使我右腿骨折变成一个瘸子,我倒还不至于对他们两个心生杀意。” 范泽天略显意外地看着他:“那你杀人嫁祸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弓建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再次把烟叼进嘴里,点燃后使劲抽了一口,他那一张阴鸷的脸,就在烟雾中变得迷离起来。 三年前的那场变故之后不久,他曾回到事发的那个水库,通过跟水库管理员交谈,他得知为了加强对水库的监控,水库管理处在水库周围安装了几个隐蔽的摄像头。 他心里顿时就留意上了,第二次去的时候,就给那个管理员带了一条好烟和一瓶好酒,一来二去,两人就混熟了。他提出要看看水库的监控视频,管理员就让他看了。 结果弓建在管理处的电脑中发现,有两个摄像头能分别拍到郑一鸣在追逐他时掉入山涧及他与何子尉合力将郑一鸣从水库中救起的镜头,只不过镜头离得有点远,画面看上去有些模糊。 他身上正好带着U盘,就随手把这两段视频复制了下来,拿回家后,放在抽屉里,过一段时间,也就忘记了。 后来,他离家出走三年,上个月回到家,无意中发现了这个U盘,闲来无事,就请一个学计算机的朋友指导他,对视频作了一些处理,画面清晰度提高了不少,结果他却从视频里看到了让他震惊和愤怒的一幕。 第一段视频左下角,透过密密层层的树叶,隐约拍到了郑一鸣落水的经过。先是一条长长的人影,飞快地跨过了山涧,弓建认得,那正是自己的身影。紧接着,郑一鸣追上来,但郑一鸣的身材没有他高,双腿更没有他那么长,跨跳能力显然不如弓建,面对两米多宽的山涧,他犹豫一下,紧急刹住了脚步。然而,就在他身形未稳之际,突然从后面伸出一双手,在他背上推了一下。 郑一鸣顿时失去平衡,身子前倾,掉进山涧。 因为摄像头的角度问题,由始至终都没有拍到后面那人的脸。但弓建知道,当时能站在郑一鸣身后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何子尉。 原来郑一鸣并不是因为玩笑中追逐他时失足落水的,而是被何子尉从后面推下去的。 第二段视频,因为事发地点距离摄像头相对较近,所以画面要清晰一些。 郑一鸣被奔流的涧水冲入水库,弓建和何子尉随后赶到,二人合力将郑一鸣从水中捞起,然后懂得急救知识的何子尉听出郑一鸣还有心跳,一边对其实施急救,一边叫弓建去找小薇和周心如过来帮忙。 画面虽然是无声的,但弓建还是能回忆起何子尉当时说过的每一句话。 弓建转身往山上跑,待看不见他的背景后,郑一鸣忽然喷出一口水,情况似乎有所好转。但何子尉却停止了急救,忽然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大塑料袋,死死地捂住了郑一鸣的口鼻。 郑一鸣似乎有了些知觉,两只手抬起来,去抓他的手臂,可是却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不大一会儿,郑一鸣的手就垂了下去,再也不动了。 何子尉又跪下去听了一下他的心跳,似乎确认他已经死亡,就把塑料袋放回背包。正好这时弓建带着周心如和小薇回来,何子尉便蹲下身,假装对郑一鸣进行急救…… 如果不看这两段视频,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三年前郑一鸣的死,其实跟弓建无关,他是被何子尉谋杀的。 站在三年后何子尉跟周大小姐举行婚礼的时间点上来回顾这场谋杀,何子尉的杀人动机就显而易见了。 何子尉知道,自己和弓建,还有郑一鸣,虽然是三个好朋友,但暗地里却在较着劲地追求周心如。 他也知道周心如对他们三个都有好感,但更喜欢的可能是长相帅气性格稳重的郑一鸣,为了把远成集团董事长周远成唯一的女儿追到手,为了日后能成为远成集团的接班人,他在郑一鸣在山涧边停住脚步的那一刻,忽然临时起意,将其推入山涧,并将郑一鸣落水的原因归咎于弓建开的那个玩笑。 当郑一鸣被从水库救上来后,何子尉意外地发现他尚有一丝生命迹象,为了不让郑一鸣苏醒过来,同时也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罪行,他将弓建支开后,向郑一鸣实施了第二次谋杀。 如此一来,周心如最心仪的那个郑一鸣死了,间接害死他的凶手是弓建,那么三个围绕周大小姐团团转的男生中,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这位周大小姐,自然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而事实上,他的计划也是十分成功的,因为他处心积虑地陪伴在周心如身边,安慰他,照顾她,使她很快走出了那段悲伤的日子。 周心如本就对他心存好感,这时以身相许,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听完弓建的讲述,所有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谁也没有想到,在弓建和何子尉、周心如之间,竟还有这么一段令人悲愤的恩怨情仇。 文丽看着他问:“发现何子尉是杀人凶手之后,你为什么不告诉周心如?当年误会你的人就是她,难道你不想让她知道真相吗?” 弓建苦笑一声:“告诉她有什么用?这个大小姐的脾气我最清楚,现在她都要跟何子尉结婚了,就算知道真相,难道她还会报警让警察把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何子尉抓去枪毙吗?她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我估计她肯定会想尽办法把这个真相掩盖起来,甚至为了不让这件事泄露出去影响他们家族和企业的声誉与形象,她很可能还会动用他父亲的势力对我杀人灭口。” “那你也可以直接报警啊?” “报警有用吗?就算把何子尉抓去枪毙,可是这对周心如本身却毫发无损,最多她再找一个男人结婚,照样过她大小姐的生活。报警能让我这条断腿复原吗?报警能换回我这几年失去的一切吗?不能,完全不能。”弓建越说情绪越激动,最后咬着牙道,“所以我恨,我恨何子尉,更恨周心如,如果不是何子尉陷害我,我就不可能背上过失杀人这个罪名,如果不是当年周心如不问青红皂白地责怪我,朝我发脾气,将我推下山涧,我能成为一个瘸子吗?我能混成今天这个落魄模样吗?” 文丽问他:“所以你就决定亲自动手向他们复仇?” “是的,我发誓要让何子尉和周心如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他们毁了我一生,我绝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 第158章 谋杀青春(6) “所以你精心谋划,实施了这个一箭双雕之计,如果你的计划成功,既可以杀了周心如这个不可一世的大小姐,又能嫁祸给曾经陷害过你的何子尉,让他因杀妻重罪而坐牢,甚至吃警方的枪子儿,是不是?” “是的,这正是我的计划。只可惜……”弓建抬起头来,看了范泽天一眼,眼睛里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悲哀…… 范泽天挥挥手,对文丽等人说:“给他上铐子,把他带回去。何子尉涉嫌三年前蓄意杀人,也一并带回去调查。” 9 经审讯,弓建对其用弩枪射杀周心如、事后嫁祸给何子尉的罪行供认不讳。 警方从他家里的电脑中找到了他指证何子尉三年前杀害郑一鸣的那两段视频,但何子尉却在审讯中矢口否认自己在三年前杀过人。 他说:“我和阿鸣私下里是最要好的朋友,怎么会对他下毒手呢?这段视频明明就是弓建伪造的,他是在陷害我。” 文丽把审讯结果向队长作了汇报,范泽天有些意外,说:“连弓建都认罪了,想不到何子尉这家伙反倒成了一块难啃的骨头。”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踱了几步,说:“我看对何子尉的审讯工作,先停下来,咱们如果没有掌握令他信服的确凿证据,估计他也不会在审讯中认罪。他来个一问三不知,咱们也没有办法。他的案子,还是先调查一下,等咱们有了新证据再提审他。” 文丽面露难色,说:“何子尉谋杀郑一鸣这个案子,发生在三年前,地点又在郊外,最麻烦的是,事发当时在场的五个人,其中郑一鸣和周心如都已经死了,弓建和何子尉都在刑拘,这两个人相互指证对方,供词相互矛盾,都不足采信。除了这四个人,当时在现场的,就只剩下周心如的表妹小薇了。” 范泽天点头说:“是的,三年前的案子,现在咱们唯一可以信任的知情者,就只有这个女孩了。你赶紧去找她调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线索。” 文丽点点头说:“好的,我马上去。” 她查到小薇的手机号码,先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关于三年前郑一鸣溺水身亡那件案子,她想找她了解一下情况。 小薇说:“那好吧,下班后我在咱们公司对面的左岸名城咖啡厅等你。” 远成实业集团的办公大楼坐落在青阳大道中段,一幢十层高的白色大楼,面向街道的一面,全部是蓝色的玻璃幕墙,显得十分气派。左岸名城咖啡厅就开在这幢大楼的对面。 下班后,文丽赶到咖啡厅时,看见一身职业套装的小薇已经坐在一个角落里等她。 文丽坐下后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小薇说:“没关系。自从表姐出事之后,姨父从美国赶回来就病倒了,这两天我一直在帮姨父处理表姐的后事,今天才回公司上班,所以有点忙,没办法,只能约你下班后见面。” 文丽对周心如的这位表妹印象并不深刻,两人只在温泉度假山庄周心如的命案现场说过几句话,印象中她是一个说话怯生生的女生,但今天见面,虽然才交谈两句,却忽然觉得这个小姑娘似乎成熟了许多,是她这一身成熟的职业装让自己产生了错觉,还是周心如死后,这位经历过变故与悲伤的小姑娘一夜之间成熟了呢? “你喝点什么?”小薇说,“我请客。” 文丽说:“谢谢,咖啡吧。” 当服务生把咖啡端上来后,两人都没有喝,只是拿着小勺子在杯子里轻轻搅拌着。 文丽说:“我来找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三年前郑一鸣溺水身亡的经过。你也知道,现在弓建指证说当年是何子尉害死了郑一鸣,而何子尉则说是他伪造证据陷害自己。到底他们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现在我们警方还在调查之中。” 小薇放下勺子,轻轻叹息一声,脸上浮现出一种怀念与迷惘混合的表情,目光看着咖啡厅里橘红色的吊灯,眼神显得有些缥缈,仿佛文丽的一句话,让她又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青春年华。 她说:“对于三年前的那场变故,我了解得其实也不多。当时我和表姐,还有郑一鸣、弓建和何子尉,我们五个死党结伴去市郊的青阳山驴行,悲剧就发生在下山途中。当时我和表姐两个走在后面,他们三个男生走在前面,后来不知道他们三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一边笑闹着一边追逐起来。弓建一个人跑在最前面,阿鸣在后面大呼小叫地追赶,何子尉在最后面,一边大笑,一边跟着他们跑。我和表姐并没有在意,一直落在后面,一边观赏沿途风景,一边慢慢走着。后来走到一个拐弯处,前面三个人都不见了,我们才加快脚步。谁知拐过弯后,忽然看见何子尉站在一条山涧边朝我们喊,说是阿鸣在追逐弓建的过程中,失足掉到山涧里去了……” “等等,”文丽打断她的话问,“你是说,当时只有何子尉站在山涧边,对不对?弓建不在吗?” “弓建已经跳过山涧跑远了,直到我和表姐赶到山涧边,他才从山涧那边跑回来。山涧水流很急,掉下去是很危险的,我们都很着急,分成两拨去寻找阿鸣。结果弓建他们在山下水库中找到了阿鸣,听说当时阿鸣还有心跳,但是等到弓建返回山上叫我们,我跟表姐赶下山时,他已经死了,当时我还检查过他的瞳孔,确实已经扩散了。后来表姐的情绪有些失控,竟然失手把弓建也推下山涧,幸好弓建水性好,没有溺水,但是右脚被摔得骨折,最后变成了一个瘸子。” “如此说来,郑一鸣掉落山涧的过程,你和你表姐并没有亲眼看到,弓建跳过山涧跑到前面去了,也没有看到,是吧?” “是的,阿鸣落水的过程,我们都是听子尉说的。当时谁也没有想过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 “当时并没有想到?”文丽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说,现在你已经开始怀疑他当时说的不是真话了,对吗?” 小薇摇摇头,轻声说:“我不知道。” 文丽问:“你觉得郑一鸣有可能是被何子尉蓄意谋杀的吗?” “阿鸣落水时,只有子尉在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又有谁能知道呢?”小薇喝了一口咖啡,也许是没有加糖的咖啡有些苦涩,她的柳眉微微皱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文丽说,“我们五个人,曾经是多么要好的朋友啊,每天上班一起工作,下班一起玩耍,心地单纯,无忧无虑,是什么让我们一个个都变了呢?变得我完全都不认识了。唉,假如还能回到从前,那该多好啊!” 文丽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默默地喝着咖啡。 也许生活就跟眼前的这杯咖啡一样,无论你加多少糖,都没有办法完全掩盖那与生俱来的苦涩味道。她看着眼前这个女孩,自己的年龄只比这女孩大几岁,她自己也是从少女时代走过来的。她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看到的丑陋与罪恶只会越来越多,所以也就会变得越来越成熟,甚至是冷漠。 第二天上班,文丽向队长汇报了询问小薇的结果。 范泽天说:“这么说来,郑一鸣落水及在水库边被人施救时,都只有何子尉一个人在场了?” 文丽点头说:“是的。当时的情况,小薇她们也都是听何子尉说的,除了他自己,没有其他目击证人。” “这案子还真难啃啊。”范泽天把身子往椅背上重重一靠,“那咱们现在也只能从弓建提供的那两段视频开始入手查起了,这是目前咱们唯一掌握的证据。” “可是那两段视频,何子尉说是假的,根本就是弓建特意伪造出来陷害他的。” “视频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能由他说了算啊,咱们得找专家鉴定。”范泽天考虑了一下,说,“我看咱们下一步的工作就这么安排,你带着小李,拿着这两个视频文件去一趟省城,找省厅的刑侦技术专家鉴定一下,看看这两个视频到底是真是假,然后请他们出一份鉴定证明。如果被省厅的技术专家鉴定为真实有效的证据,那就容不得何子尉抵赖了。” 文丽接到命令,立即带着侦查员小李,在包里揣着两张刻录有那两段视频文件的光盘,直奔省城。 来到省公安厅,直接找到范泽天早就联系好的几位刑侦技术专家。 专家们仔细看了光盘里的视频,稍加分析之后,就有专家皱眉摇头,说:“你们这两个视频,不是原始文件吧?” 文丽想起弓建说的他曾用软件处理过视频,以达到画面更加清晰的目的,于是点头说:“是的,犯罪嫌疑人曾用软件处理过视频,要不然看不清楚。” 专家说:“这就不好办了,既然是经过软件处理过的视频,咱们再作鉴定也就没有意义了。你最好能找到视频的原始文件,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这样咱们才好鉴定。” 文丽和小李都有些沮丧,回来后把情况跟范泽天说了。 范泽天说:“这不是为难咱们吗?事情都过去三年了,咱们上哪去找原始文件?” 文丽想了一下,说:“弓建不是交代说这两段视频是他从青阳水库管理处的电脑里复制下来的吗?咱们去水库那边看看,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范泽天说:“行,你赶紧跟小李一起去看看。” 文丽和小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青阳水库。 现在正是多雨的季节,水库蓄水量增大,正在向下游开闸泄洪。水声轰鸣作响,水雾腾起数丈高,场面十分壮观。在水库大坝的最高处,有一幢小砖房,挂着管理处的招牌。 文丽他们走进去时,屋里只有一个年轻小伙子正埋头玩着手机游戏。 文丽向他亮了一下证件,说要找水库管理员。年轻人略显紧张地站起身,说:“我就是。” 文丽向他说明来意,年轻人说:“视频监控终端在办公室里,我带你们进去看看。” 年轻人把他们带进里面一间小房间,角落里摆着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有一台电脑,液晶显示屏被分隔成几块,正是通过外面的摄像头实时监控水库各处情况。 小李在电脑硬盘里找了一下,发现里面只有最近三个月的视频资料,三年前的文件根本找不到。 他一边操作电脑,一边说:“监控软件每隔一段时间会自动生成一个视频文件,保存在电脑硬盘里。这些文件占的物理数据非常大,很占电脑硬盘空间,一般来说,每隔一个月,最多三个月,就会被电脑自动删除。所以现在要在这台电脑里寻找三年前的视频资料,估计不大可能。” 文丽问:“那请电脑高手来,有没有办法恢复三年前被删除的文件?” 小李笑了,说:“丽姐,你忘了,我就是从技术科转来做侦查员的,我就是咱们队的电脑高手,这个电脑的硬盘我检查了一下,至少已经被格式化好多次了,估计就是神仙也没有办法恢复三年前的数据了。” 文丽看了那年轻的管理员一眼,问:“你是新来的吧?” 管理员点头说:“是的,我今年才来顶我父亲的班。以前一直是我父亲在这里值班,他去年年底退休了。” “能把你父亲的地址告诉我们吗?我们有些情况想向他求证一下。” 年轻人说:“可以。”就把他父亲住处的地址说了。 文丽用笔记了下来。 10 年轻人的父亲,那个老水库管理员,住在城关路一栋等待拆迁的旧楼里。 文丽和小李找过去时,已经是中午时分,老人正在外面走廊里准备生火做饭。 刚听文丽说完“我们是公安局的”这句话,老人就变了脸色,手中正给煤炉煽风点火的蒲扇也掉到了地上,拍着大腿说:“是不是我儿子又犯事儿了?我就知道这小子不安分,让他顶了我的班,还不知道收敛。” 小李说:“不关你儿子的事,他在水库值班,老实着呢。我们来,是有个情况想问一下你。” “找我问个情况?”老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能有什么情况啊?” 文丽问:“老人家,你一直在青阳水库做管理员吧?” 老人点头说:“是啊,一直干到退休。” “大概在三年前,有一个年轻小伙子,给您送了一条烟和一瓶酒,查看了一下管理处电脑里的监控视频。我们想问一下,您还记得这事吗?” 老人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说:“不记得了,哦,不,是没有这回事,根本没有什么小伙子给我送烟送酒,更没有人查看过电脑。” 小李知道老头是怕有人追究他收了别人烟酒的事,忙说:“老人家,我们没有别的意思,也不会跟水库管理处的领导说,我们只是想问一下您见没见过这么一位小伙子,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老人说:“我倒不是怕你们告诉我们水库领导,而是真的没有这回事。那么大一个水库,就我一个人值班,一天到晚无聊得很,如果真有人给我送烟送酒,我一定不会忘记的。可是真的没有你们说的这么一个人,也没有这么一回事。” 文丽还不死心,拿出手机,翻出用手机拍摄的弓建的照片,递到老人面前说:“大爷,请您看看,就是这个人,我们找到了这个人,是他亲口说三年前找过您。” 老人看了照片一眼,不耐烦地说:“我虽然退休了,但还没有老糊涂,我不认得这个人,也确实没有什么小伙子给我送东西看电脑。” 文丽有些失望,却又不甘心,还想叫老人认真看看手机里的照片,却被小李扯了一下衣袖。她只得跟着小李向老人告别。 两人刚走到楼梯口,老人忽然从后面追上来说:“哎,等等,警察同志,我记起来了,三年前确实没有什么小伙子到水库管理处找过我,不过倒是有一个女大学生,去过管理处。她说自己独自进山游玩,走得累了,想到我那里歇歇脚,还用她的照相机给我拍了几张照片。我整天守在水库边,难得照一回相,想让她把拍我的照片留下。女孩说照片没有洗出来,没办法留给我,除非有一台电脑。我说我后面这间办公室里就有电脑,只不过是用来监视水库情况的,不知道能不能存照片。女孩说没问题。她就进去把相机和电脑用一根线连在一起,一个人鼓捣了一会儿,喊我进去说照片已经放进电脑里了,我进去一看,那照片拍得可真清楚啊,连我鼻孔里的鼻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第159章 谋杀青春(7) 文丽问:“那您还记得当时大概是什么时候吗?” 老人说:“具体日期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是三年前的九月吧。因为我当时还问那小姑娘说,现在正是开学的月份,你怎么不用上学啊?她说她们大学开学时间比别的学校迟半个月,所以现在还有时间出来旅游。” 文丽看看小李,小李也正在看她,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失望之色。 郑一鸣溺水身亡发生在三年前的七月,这个女大学生进入水库管理处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时间上相距太远,应该扯不上关系。 两人回到局里,把从老水库管理员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跟队长说了。 范泽天一拍桌子,怒道:“弓建这小子,这谎也扯得太大了。” 文丽说:“既然弓建没有去过水库管理处,那他手里那两段监控视频是怎么来的?” 小李说:“难道真的是这小子伪造的?” 范泽天抓起挂在椅背上的警服就往外走:“马上提审弓建。” 弓建被带进审讯室时,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开口就说:“范警官,该交代的我都已经交代了,我也痛痛快快承认了周心如是我杀的,你们还要怎么折腾我啊?” 范泽天目光如箭,足足盯着他看了两分钟,才大声说:“弓建,我们不是想折腾你,我们只想要你说实话。” “警官,我说的句句属实啊。”弓建一脸无辜。 “那我问你,那两段视频,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是我从水库管理处的监控终端电脑里复制下来的。” “放屁!”范泽天一拍桌子站起来,“到了现在,你还不老实?告诉你,我们已经找到那个退休的老水库管理员,他说三年前,你根本就没有去水库管理处找过他。” 弓建笑笑说:“老人家忘性大,三年前的事,现在他不记得也很正常啊。” “你还想狡辩?要不要我们把水库管理员请来跟你当面对质?” 弓建满不在乎地说:“你叫他来也没有用啊,他老眼昏花认不出我,我也没有办法。你们用脑子想想好不好?如果我没用过水库管理处的电脑,那两段视频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我找人摆拍的啊?” “我们把视频放给何子尉看了,他不承认三年前是他害死了郑一鸣,他说视频是你伪造的,你是在陷害他。” 弓建说:“我以前在电视法制新闻里好像看到过一个司法原则,叫作谁主张谁举证。如果何子尉认为我提供的视频有问题,是我伪造的,他应该拿出相应的证据来证明他的观点。如果他拿不出证据来推翻我的证据,那就不能说我的证据是假的。亏你们还是老警察,连这个都不懂吗?” 范泽天忍不住笑了,说:“这个还轮不到你来教我。我们已经请省公安厅的刑侦技术专家对你提供的两个视频作了鉴定。” “结果呢?” “结果是,这两段视频被你用软件处理过,不是原始文件,无法鉴定。” “我是用软件处理过啊,原文件图像比较模糊,只能大体看到人物动作,但无法辨别人物面貌,如果我不用软件处理一下,让画面变得清晰一点,根本就看不清楚啊。” “所以我们现在想到水库管理处拿到视频原始文件去鉴定,但是三年前的视频资料,早已经删除了,而你电脑里的两段视频又不是原始文件无法鉴定。这会造成我们逮捕何子尉的证据不足,估计再把他关几天,就不得不把他放了。” 弓建在审讯椅上挣扎起来,情绪有些激动:“不行,他是杀人凶手,你们不能放他。”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睁大眼睛望着范泽天,“对了,范警官,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两段视频,是我复制到电脑里之后再处理过的,原文件还储存在我的U盘里,原文件是我直接从水库管理处的电脑里拷贝过来的,事发当日,从早上0点至晚上12点,两个监控探头拍摄到的监控画面,都分别在这两个视频文件里,文件是水库的监控电脑自动生成的,没有经过任何剪辑和处理。这个算不算原始文件?” 范泽天没有回答他,而是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小李。 小李在技术科干过一段时间,对电脑技术比较熟悉。 他点点头说:“这个当然算。” 范泽天站起身,一边从审讯室走出来,一边说:“文丽,小李,你俩赶紧带着弓建去一趟他家里,把那个U盘拿回来。” 文丽和小李接到命令,立即带着弓建上了警车。 半个小时后,就顺利地从弓建家电脑桌的抽屉里拿到了那个U盘。 小李把U盘插进办公电脑,点开里面储存的两个视频文件,这是两个位于青阳水库不同位置的监控探头拍到的画面,画面右下角显示的日期为三年前的七月二十二日。 小李拖动鼠标,第一段视频快进到下午4点32分时,左下角突然显出几个人影,可以明显看到有一双手将一个男人推下了山涧,但把画面放得再大,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没办法辨别出具体是哪个人。 第二个视频要稍微清晰一些,下午5点左右,两个人把一名落水者从水库里拖上来,然后一名施救者离开,另一名施救者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捂住了落水者的口鼻,落水者两手无力地在半空抓了几下,就不动了。从身影上可以看出离开者像是弓建,他那时腿还没有瘸,走路速度很快。捂住落水者口鼻的人,像是何子尉。但面目都比较模糊,谁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就是他俩。 小李从电脑显示器前抬起头说:“以我的专业知识来判断,这个确实是视频的原始文件。我和丽姐去青阳水库看过那几个监控探头的位置,有两个监控摄像头的拍摄角度与这两段视频是相吻合的。” 范泽天说:“那就好,赶紧把这个U盘送去省厅,请省厅的技术专家再鉴定一次。” 于是文丽和小李又跑了一趟省城,这次倒是很顺利,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视频是原始文件,没有经过任何窜改。 文丽又请专家将关键时间段的视频画面剪切复制后进行处理,以增加画面清晰度。 视频处理好之后,清晰度比弓建自己用软件处理过的更高,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将郑一鸣推下山涧的那双手背后露出的小半张脸,确实是何子尉,而捂住郑一鸣口鼻令其窒息身亡的,也是何子尉。 11 早上刚上班,文丽就兴冲冲跑来向范泽天报告,何子尉本来还心存侥幸,但看了经过省厅技术专家处理过的清晰视频,面对这确凿证据,也不得不低头认罪,承认三年前郑一鸣确实是被他推下山涧的,后来见其落水之后并未死绝,又将弓建支开,对其实施了第二次谋杀。 范泽天听罢,脸上并未现出喜悦之情,好像早已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文丽这才注意到他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早已戳了好几个烟头,房子里烟雾缭绕,她被呛得咳嗽了一声,说:“范队,现在何子尉已经认罪,弓建也已经对杀死周心如的事供认不讳,这案子咱们就算是破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怎么还跟这烟过不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办公室着火了呢。” 范泽天皱着眉头没有说话,目光透过层层烟雾望向窗外的天空,好像老僧入定一般,足足坐了三分钟,才忽然站起身,把半截香烟戳进烟灰缸里,问:“那个水库退休老管理员的地址,你还记得吧?” 文丽点头说:“记得,他住在城关路。” 范泽天说:“很好,现在,你带我去找他。” “找他?”文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要他来局里跟弓建当面对质吗?” “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 范泽天一边下楼一边说,“既然弓建手里的视频资料是真实和原始的,但老人又说三年前弓建根本没有去找过他,你不觉得奇怪吗?” 文丽说:“也许真如弓建所言,是老人上了年纪,忘记了呢?” “他长年守着一个水库,十天半月也难见到一个人,如果有人给他送烟送酒套近乎,你说他会忘记这样一个人吗?” 文丽说不出话来,情况确实如此,如果老人不是得了健忘症,这样突出的人和事,确实应该记得。 下楼后,她一面跳上警车一面问:“范队,难道你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范泽天启动汽车说:“现在还不敢确定,等我先见见这个老人再说。” 警车很快就拐上了城关路,坐在副驾驶位的文丽用手指了一下,范泽天就在一栋外墙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的小楼前停下车。 文丽带着他直接上了二楼。 那个退休的水库老管理员这时正坐在走廊里一张竹躺椅上听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咿咿呀呀的黄梅戏腔调,老头眯着眼睛,正和着节奏摇头晃脑,忽然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看到两个警察站在自己跟前,不由得吃了一惊。 范泽天和气地说:“大爷,我们是公安局的,来找您问点事。三年前,您还在青阳水库管理处当管理员是吧?那年七月,有没有一个年轻人来找您,借故说要在管理处的电脑里看一看监控视频?” 老人认出文丽就是上次来找过他的女警,摇摇头有些生气地说:“没有啊,我上次不是跟这位女同志说得清清楚楚了吗?根本没有什么小伙子给我送烟送酒来找我。你们怎么又来了?幸好这楼上楼下邻居都搬走了,要不然人家看到警察老上我家门,还以为我儿子又在外面干了什么坏事呢。” 范泽天耐心地问:“您说那年七月没有什么年轻小伙子找过您,倒是后来的九月,有个上山旅行的女大学生到管理处休息过,还用过里面的电脑,是吧?” 老人说:“是的,她把给我拍的几张照片存到电脑里去了。” 范泽天问:“她在里面办公室用电脑时,您一直在电脑旁边看着吗?” 老人摇头说:“这个倒没有。那玩意儿我也不大懂,站在旁边也白看。” “她大概用了多久的电脑?” 老人回忆了一下说:“不太久,大概有十多分钟的样子。当时我正在收音机里听一个黄梅戏小段,这个小段也就二十分钟的样子,我快听完的时候,她说弄好了,叫我进去看电脑里的照片。” 文丽一听,顿时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从相机里复制几张照片到电脑里,几分钟就可以完成,而这个女大学生却用了将近二十分钟,这是为什么?难道她是在偷偷拷贝电脑里的视频文件?可是就算这女大学生复制了电脑里的视频文件,那文件又怎么会到弓建手里的呢?难道那个女大学生,干脆就是弓建男扮女装假扮的?这也太扯了。 范泽天拿出一张照片递到老人面前:“大爷,您再好好瞧瞧,那天给您拍照的女大学生,是不是她?” 老人眯着眼睛认真端详了一会儿,果断点头:“没错,就是她,她当时扎着马尾辫,背着双肩包,看起来比照片里年轻多了。” 范泽天松了口气,主动跟老人握握手说:“大爷,多谢您了!” 文丽的好奇心彻底被队长给调动起来了,下楼的时候,她忍不住问:“范队,你刚才拿给他看的,到底是谁的照片啊?” 范泽天嘴角掠过一丝满意的微笑,没有说话,只是把照片递给了她。 文丽接过一看,居然是小薇,不由得一呆:“你怎么知道是她?” 范泽天匆匆下楼,笑着说:“很简单啊,用脚都能想到嘛。” 两人跳上停在路边的警车,范泽天一边开车一边接着说:“弓建拿到了监控视频,但他却并没有去过水库管理处,那这些视频文件肯定是别人给他的。水库管理处的监控视频,我听小李说过,好像是被设置成了三个月后自动删除已经生成的文件。郑一鸣被杀三个月之内,只有那个女大学生去过水库管理去,动过那台电脑。如果真的有人偷偷拷贝了里面的文件,那就只能是这个女大学生了,当然,把视频文件传给弓建的人,也只能是她。” 文丽还是不明白:“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个女大学生是小薇的呢?” “排除法啊。那你说说,跟这件事有重要关联的女人一共有几个?” “两个,一个是周心如,一个是小薇。” “对啊,假如是周大小姐,就算她拿到视频,也不可能交给弓建,对吧?” “那剩下的,就只能是小薇了。” “对啊,那个小姑娘年纪轻,身形娇小,扎个马尾辫,背个双肩包,十个人见了,九个人都会相信她是在校大学生吧。” 文丽还是一头雾水,说:“范队,你能不能给我详细讲一下,这事到底怎么就把小薇那女孩子给扯进来了?” 范泽天说:“其实这事说起来应该也不算复杂吧。” 小薇曾经学习过医护专业,郑一鸣死后她曾检查过他的尸体,估计事后小薇回想郑一鸣死状,对其死因产生了怀疑,所以事隔两月之后,她又重新去了案发现场,结果发现那里有几个隐蔽的监控摄像头,很有可能拍到了事发经过。 所以她装扮成一个在校女大学生模样,去了水库管理处,想办法接近监控摄像头所连接的电脑,结果真的发现有两个监控探头拍到了事发当时的情形,所以就悄悄用U盘将整个视频复制下来。 她把U盘拿回家细看那两段视频,外人看来虽然模糊难辨,但作为熟悉何子尉的人,她还是能够分辨得出何子尉对郑一鸣做了什么。 这时弓建已经离家出走,她一直隐忍不发,没有把U盘交给任何人。 直到上个月弓建回家,她才把这个U盘交给他。 听完队长的分析,文丽又问:“那她为什么不把U盘交给她表姐,而一定要交给弓建呢?” 范泽天皱眉说:“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也许这正是咱们接下去要调查的方向。对了,我打听到在那三个男生中,小薇最喜欢亲近的人是弓建,弓建离家出走后,也只有她一直在关心和照顾他母亲,所以我想,是不是小薇爱上了弓建。” “爱上弓建,与一定要把U盘交给弓建,有必然关系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范泽天说,“你们这些年轻女孩的心思,没有人能猜得到。” “好吧,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范泽天把车开上了解放路,说:“咱们去弓建家里,找他母亲问问情况。他家住在解放路是吧?” 第160章 谋杀青春(8) 文丽上次跟弓建一起去他家里拿过U盘,就点点头说:“是的。他家具体地址我知道。” 两人驱车来到弓建家里。弓建的父亲早逝,是他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 他母亲早年从麻纺厂下岗后,就在家里摆了一台缝纫机,靠给人家修补衣服挣点小钱过日子。本以为弓建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她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了,谁知弓建进入远成集团工作没多久,就离奇受伤,变成了一个瘸子,然后又突然离家出走,杳无音讯。为了生计,他妈妈只得又搬出那台老式缝纫机,在家门口摆摊补衣。 苦熬三年,终于把儿子盼回来了,可他却又变成了杀人犯。她这个当妈的,只能整日以泪洗面,自叹命苦。 看见两个警察走到自己面前,弓建的妈妈有些紧张,从缝纫机后面站起身,两只手握在一起,似乎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 文丽忙说:“你不用害怕,我们就是来了解一些情况,没有别的事。”弓建的妈妈连声说:“好的,好的。” 为了让弓建的妈妈放松下来,范泽天在对方递过的木凳上坐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小薇这个女孩子,你认识吗?” 弓建妈妈说:“认识啊,她经常到我这里来看我,跟我很熟了。” 范泽天问:“她跟你儿子弓建是什么关系?” 弓建妈妈怔了一下,说:“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我还是觉得,他们应该是恋爱关系。以前小薇就跟咱们家弓建处得不错,后来弓建出了事,离家出走后,小薇还经常过来看望我,帮助我,经常问我有没有弓建在外面的消息。上个月弓建回家后,她也是第一个来看望他的朋友。听说周大小姐结婚的时候,本不打算邀请弓建参加婚礼的,是小薇说通了周心如,周心如才给弓建写了一张请柬,让小薇送过来。” “弓建回来之后,小薇经常跟他在一起吗?” “对啊,小薇这孩子真不错,咱们家弓建瘸了一条腿,她也不嫌弃,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他好,经常跑来找他玩,有时候玩得太晚,就留在弓建房里过夜。” “留在这里过夜?”文丽吃了一惊,她原本以为小薇和弓建还在恋爱阶段,却没有想到他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如此亲密和火热的地步。 “是的,”弓建妈妈点点头,“他们俩关系处得很好,经常关起门在房间里小声说话,好像是在商量什么事情,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在商量结婚的事,后来我借故进去听了一下,好像又不是的,他们看见我进来,就不说了。假如是商量结婚的事,那也没有什么不能让我这个当娘的听到,对吧?” “您真的没有听到他们在商量什么?”范泽天问。弓建妈妈摇头说:“是的,只是有一次偶然听到弓建说小薇你放心,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会连累到你的。” 范泽天与文丽对望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一丝疑虑。 12 回市局的路上,范泽天问文丽有什么想法? 文丽说:“小薇把何子尉杀人的视频给了弓建,两人最近走得很近,而且经常在一起神秘地商量什么事情,最重要的是,周心如的婚礼本来不准备邀请弓建,是小薇向周心如提出后,周心如才写了请柬给弓建。我在想,这对男女,他们当时是不是在商量谋杀周心如嫁祸何子尉的事呢?我怀疑是小薇和弓建一起策划了这桩谋杀案。” 范泽天点头说:“嗯,小薇不但是策划人,而且同时也参与了作案。” “她也参与了作案?” 文丽感到有些吃惊。 “还记得周心如被杀前一晚,何子尉醉酒后在假山后面遇上的那个来去无踪的谜一样的女人吗?” “记得。可是何子尉说当时他根本就没有看清这个女人是谁。难道会是小薇?” “是的,一定是她。我调查过当晚在度假山庄的所有年轻女人,包括女服务员和女客人,每个人都有事发当时不在现场的证明,包括小薇。她说她当时正陪同周心如在景区小道上散步。可实际上,事发之时,她正好去上洗手间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周心如看见何子尉怀里搂着一个女人……” “你怀疑是小薇在黑暗中换了衣服,戴上假长发,化了装,然后故意倒在何子尉怀里,让周心如看到?” “是的,小薇本身是短发,戴上长发发套稍微化一下装,就会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而且她扑进何子尉怀抱时,一直低着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那个从天而降,然后又神秘消失的艳丽女郎,除了她,我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弓建先请何子尉喝酒,让他喝醉,然后小薇假扮神秘女郎扑入何子尉怀中,让周心如吃醋,从而引发他们夫妻间的一场大争吵。这应该是弓建和小薇事先设计好的连环扣,因为只有周心如夫妇前一晚大吵一场,第二天何子尉怒而杀妻,才会有作案动机。” 文丽思索着说:“那么小薇参与策划和实施这个杀人计划的动机又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爱上了弓建,所以就帮助他杀人?这个理由让人感觉有点牵强吧。” 范泽天说:“不,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随着咱们调查的深入,难道你不觉得小薇早已不是一个单纯得可以不计一切后果为男朋友去杀人的小姑娘了吗?这个女人心思之缜密,性格之深沉,恐怕早已超出你的想象。这个案子,倒是越查越有趣了。”他本是个遇强则强,喜欢挑战的老刑警,此时遇上疑难案件,遇上了厉害的对手,反倒更加激起他的斗志。 快到市公安局门口时,他突然一打方向盘,警车轮胎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小车拐个弯,很快驶上了另一条街道。文丽问:“这是要去哪里?” 范泽天说:“去图书馆。” “去图书馆?”文丽有点莫名其妙。 “二十年前,小薇的父亲因生意失败而上吊自尽,当时坊间对这件事有颇多传言,有人说是现在远成实业集团的老总周远成害死他的。我在想小薇参与杀人,是不是跟二十年前她父亲的命案有关呢?但这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现在能给咱们提供一点资料的,可能只有图书馆的报纸合订本了。” 两人来到图书馆,先找到报纸阅览区,然后再通过管理员,在资料柜里找本地报纸的合订本。 范泽天回忆着说:“小薇的父亲叫邢世海,当时好像开了青阳市第一家私营大型百货公司。他死亡的时间大约在二十一年前的冬天,那时我刚刚当上警察不久,对这件事还有点印象,我记得当时天比较冷。” 文丽先找到《青阳日报》二十一年前的合订本,然后从12月份开始,从后面往前翻,最后终于在11月9日的社会新闻版看到了这样一篇新闻: 四海百货董事长邢四海自杀身亡,死因或与公司破产有关 本报讯昨日,我市四海百货公司董事长邢世海的尸体被人在青阳山发现,死因或与其公司即将破产有关。 四海百货公司是我市首家民营大型百货超市,于四年前开业,曾一度成为市民逛街购物的最佳去处。据记者了解,从去年底开始,四海百货就陷入了财务危机,支撑到现在,已经到了濒临破产的边缘。 昨日几位市民去青阳山游玩,在山后古庙中发现有人上吊死亡,立即下山报警。警方经过侦查,证实死者为四海百货董事长邢四海,系自杀身亡,死亡时间大约在三天前。另据警方透露,四海百货因经营不善,面临破产,邢四海自杀原因可能与此有关。本报将继续关注此案进展情况。 虽然后面写了“本报将继续关注”,但事实上,整个报纸也只有这一篇报道,后面再也没有与此有关的新闻。再看晚报新闻,内容也大同小异。 文丽放下报纸说:“这上面也并没有提邢四海的死,跟周心如的父亲周远成有关啊?” 范泽天说:“那时的报纸还是比较正规的,未经证实的传言还不敢胡乱报道。” 文丽说:“那怎么办?” “不急,我还有办法。”范泽天胸有成竹,走出图书馆,看看天色,已是中午,就说,“对面有家不错的土菜馆,咱们先去填饱肚子再说。” 吃饭的时候,他掏出手机给一位已经退休的老同事打了个电话,他说这个老同事当年曾参与过邢世海死亡事件的调查,可能会知道一些没有公开的内幕。 电话接通后,范泽天先寒暄几句,然后问起二十一年前的这个案子,老同事想了一下,就跟他聊起来。 第161章 谋杀青春(9) 二十一年前,邢世海死亡事件发生后,坊间就有传言,说他是被其连襟周远成害死的,但警方在古庙内经过严密勘察和认真调查,最后排除了他杀的可能,确认邢世海系自杀身亡。 后来又有人说是周远成骗光了这位妹夫的钱,致使其公司破产,最终导致他自杀。 当时周远成开了一家贸易公司,但实际上只是一家空手套白狼的皮包公司。 据说他给邢世海介绍了一批货源,人家跟四海百货合作过几次之后,最后一次收了四海百货一大笔货款,还没有发货老板就玩起了失踪。这直接导致了四海百货资金周转困难。 邢四海的父亲请求警方调查周远成是否与那个骗子公司有关系,那个骗子公司在北京,当时警方办案经费严重不足,不可能为了一件已经定性为自杀的案子再投入太多的人力和经费。最后警方简单调查了一下,就以“周远成只是一个介绍人,并没有证据表明他参与了骗局”结案。 而且周远成这个人还算仁义,后来他赚了钱,做起了实业,也没有忘记照顾邢世海的妻女。 文丽听队长转述了这个情况后说:“这么说来,小薇的父亲邢世海,并不是她姨父周远成害死的啊。小薇与弓建合谋杀死周心如是找周远成报二十年前的杀父之仇,这个说法就行不通了。” 范泽天摇头说:“我并不这样认为,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邢四海的死肯定与周远成有关,至少其家属是这样认为的。所以邢四海的妻子,也就是周远成的姨妹,在女儿小薇长大之后,把自己的猜疑告诉了女儿,于是小薇便认定姨父周远成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他说这样一来,弓建和小薇为了各自的复仇目的,合谋杀害周心如的前后经过及作案动机,就串起来了。 小薇知道姨父周远成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之后,就伺机向周家复仇,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三年前,她得到那两段视频,发现郑一鸣其实是何子尉害死的,便将U盘收藏起来,一直隐不发。 等到一个多月前,弓建回家,她一面假装跟他谈恋爱,一面把那两段视频给他看。 她知道弓建性格偏激,得知真相之后,一定会去找周心如和何子尉报仇,于是她就以热恋女友的身份,帮他出谋划策,甚至亲自参与杀人过程。 弓建自然不知道她是有私心的,所以感动之余,许下承诺,万一计划失败,他也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小薇。 弓建趁周心如弯腰捡拾东西时,居高临下将其射杀,并借此使警方误认为凶后是站在死者身后发射弩箭的。 事实上,这种杀人诡计在推理小说中早已屡见不鲜,弓建只是一个不太成熟的模仿者而已。但是据警方调查,弓建并不喜欢读书,反而是作为女孩子的小薇,喜欢读一些侦探推理小说。 因此范泽天判断,这个杀人诡计应该是小薇想出来的,甚至这个案子的主要谋划人,就是小薇。 文丽边听边点头,说:“范队,你这个推断听起来合情合理,可是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就是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支撑,完全靠自己的推理。” 范泽天叹口气说:“是的,我不得不承认,小薇是一个心思缜密虑事周全的对手,她把一切可能出现的漏洞都考虑到了,从一开始,她就作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所以在做这件事的过程中,没有留下任何能将案情明确指向她的证据。虽然水库管理员可以证明她用过水库管理处的电脑,可是事过三年,所有电脑里的痕迹都消失了,谁也没有办法证明她从那台电脑里偷了资料。同样的,周心如被弓建射杀之后,谁也没有实际证据能证明她参与了这起杀人事件。” 文丽想了一下,说:“那弓建呢?也许咱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范泽天说:“是的,咱们要回局里再次提审弓建,如果他能开口供出小薇是其同伙,那这案子就好办了。” 13 审讯室里,范泽天看着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的弓建,忽然笑了,说:“弓建,这一次我并不是来审讯你的,我把你叫到这里,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弓建抬了一下眼皮,问:“什么事?” 范泽天说:“我想告诉你,二十一年前,周远成害死了小薇的父亲邢四海,二十一年后,小薇设计杀死了周远成的独生女儿周心如,算是报了一箭之仇。我还想告诉你,小薇接近你,为你出谋划策,甚至亲自参与你的杀人计划,是有她自己的目的的。你被她利用了,她甚至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更没有爱过你,她接近你,只是她复仇计划中的一步,她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你。” 弓建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恍过神来,哈哈一笑说:“范警官,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薇最近确实跟我走得比较近,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她并不是我的女朋友,她也没有说过她爱我,再说我这么一个瘸子,她怎么可能看得上眼呢?还有,我早就说过了,杀死周心如,嫁祸何子尉,完全是我一个人的事,无论从策划到实施,都是我一个人在战斗,小薇完全不知情,更不用说给我帮过什么忙。所以请你们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文丽怒声道:“弓建,到了现在你还想袒护她?周心如被杀前一晚,何子尉被你灌醉后,主动扑进他怀里的那个神秘女郎,你敢说不是小薇?你敢说你们不是联手作案?” 弓建故意装出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说:“女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何子尉在外面跟女人鬼混,与小薇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跟小薇联手作案?” 文丽“哼”了一声,竟接不上话来。 是啊,对于小薇被牵扯进案子这件事,警方目前确实没有掌握什么决定性证据。 提审结束后,文丽有些沮丧,问队长接下来该怎么办?原本以为可以从弓建身上打开缺口,谁知这小子抱定了必死之心,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范泽天说:“我刚才说到小薇并不爱他,只是为了报仇才接近他时,这小子脸上的表情还是僵了一下,这说明他还是很在意这一点的,只不过他对小薇还有感情,所以还是决心为她承担到底。” 文丽担忧地说:“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咱们再想从他身上打开缺口可就难了。” 正在两人为难之时,小李忽然拿着一张报纸,急匆匆跑进办公室:“范队,重大新闻,原来小薇竟是周远成的私生女。”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 范泽天抢过报纸一看,第三版头条,果然有一条这样的新闻。 说的是远成实业集团一个名叫邢小薇的女员工,日前证实为集团董事长周远成的私生女。新闻还说,邢小薇的母亲是周远成的姨妹,二十多年前两人就背着各自的配偶,与对方产生了私情,并且还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孩子就是邢小薇。 记者最后写道,周远成日前举行认亲仪式,承认了这个女儿,并为其改名为周小薇,还当众宣布将在公司内部提升周小薇为自己的特别助理。外界揣测,周远成的女儿周心如被杀后,周小薇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远成集团的接班人。 文丽看了这新闻,把报纸拍在桌子上说:“范队,咱们从头到尾都让周小薇这小姑娘给骗了。她设下圈套,借弓建之手杀死周心如,根本就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争夺周远成女儿的身份,进而继承整个远成集团。” 范泽天拿起报纸,又把那篇新闻从头到尾细看一遍,忽然眉头一展,哈哈大笑起来:“周小薇毕竟还是嫩了一点,沉不住气,这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野心,露出了破绽。”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我是她,起码也要等到杀人凶手弓建被执行死刑,等到死无对证的时候,再跳出来认周远成这个亲爹。” 文丽明白他的意思:“也许这个消息公布得这么快,并非她的本意。我听说周远成最近身体出了状况,也许这是他老人家的意思。” “不管是谁的意思,这回她总算有把柄落到咱们手里了。” 范泽天把报纸递给她,“你去把这张报纸拿给弓建看,什么话都不要说,只让他看这篇新闻就行了。” 文丽拿着报纸去了。 不大一会儿,她给范泽天打来电话,没有说话,电话里只传来弓建气急败坏的叫喊声:“这个臭婊子,原来她真的是在利用我,老子被骗了……我要翻供,我要翻供……” 范泽天对小李说:“我这就去提审弓建,你带几个人在停车场等着,随时准备去抓捕周小薇归案!” 第162章 出轨夫妻 松山公园,夜里八点。 老七蹲在花圃后面一处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在不远处散步的老婆孟姣女。 怀孕五个月的孟姣女,肚子已经明显鼓起来,走路的时候,一只手放在肚子上,脚步也不敢迈得太快。 她已经慢腾腾地在那条石板铺成的公园小道上走了好几个来回。 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从她身边经过,孟姣女朝着老七的方向,用手悄悄指了指这个女人,老七在黑暗中摇摇头。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女人从石板小路上走过,孟姣女朝老七这边望望,老七仍旧摇头。 十来分钟后,一个姑娘从小路那头走过来。那姑娘大约二十多岁年纪,身穿米黄色吊带衫和迷你牛仔裙,显得既漂亮又性感。 老七在暗处看得眼睛一亮,不待老婆向他打出暗号,就冲着老婆拼命点起头来。 孟娇女心领神会地朝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当那姑娘与她擦肩而过时,孟娇女故意轻轻蹭了她一下,然后就慢慢坐到地上,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叫起来。 短裙姑娘吃了一惊,忙蹲下身,将她扶起,问:“你没事吧?” 孟娇女在旁边一张石凳上坐下,冲她摆摆手说:“没事,对不起,吓到你了,只是忽然感觉到肚子有点痛,可能是孩子在肚子里踢我了。” 短裙姑娘见她没事,正要转身离去,孟娇女忽然叫住她说:“我好像觉得有点不舒服,你可以帮忙送我回家吗?”看着对方犹豫的表情,她又补充一句,“我就住在公园旁边的桔园巷,很近的,我老公出去打工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短裙姑娘点头说:“好的。”上前扶住她,往公园外面走去。 老七乐滋滋心痒痒地跟在两人后面。 孟娇女被那姑娘一路搀扶着,走出公园,穿过一条灯光昏暗的小巷,再往前走不远,孟娇女就指着前面一栋黑漆漆的旧楼说:“我就住那里,三楼。” 短裙姑娘小心地将她扶上楼,孟娇女拿出钥匙开门,短裙姑娘体贴地将她扶到屋里沙发上坐下。 那是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虽然有点逼仄,但却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孟娇女向那位姑娘道谢,说自己已经好多了,然后请她在沙发上坐下,自己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 也许那姑娘真的觉得口渴了,接过杯子,喝了大半杯茶,放下杯子的时候,她觉得有点头晕。她起身说:“我要回去了……”一句话没说完,人就倒在沙发上。 孟娇女推了她两下,没有半点反应。 她回身打开门,守在门外的老七急不可耐地跳进来,问:“老婆,她怎么样了?” 孟娇女朝躺在沙发上的姑娘瞧了一眼,说:“我已经把她迷倒,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老七看看那姑娘从短裙下伸出的两条雪白美腿,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说:“老婆,这回咱们算是扯平了。”说完掀起那姑娘的短裙,狼狗一样扑了上去。 三天前,老七在妻子的手机里发现了几条暧昧短信,一番质问之下,孟娇女只得低头承认自己曾经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她跪在丈夫面前请他原谅自己,并且保证以后绝不再和那个人来往。 可是心胸狭窄的老七总觉得心理不平衡,一直火气难消。 于是孟娇女就想了个办法,说:“要不然我去外面找一个女人回来让你睡一次,这样咱们就算扯平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这件事。” 老七想,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就点头同意。 于是今天晚上,孟娇女就用孕妇的身份,从外面骗了个女人回来,迷晕之后交给他。 话说老七,看到美女躺在沙发上,早已按捺不住,扑上去毛手毛脚地去扯她的内裤。 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孟娇女下的迷药药力不够,那姑娘被他一番折腾,居然迷迷糊糊醒转过来。 见到一个陌生男子扑在自己身上,她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叫:“你想干什么?”一边伸手推他。 可是她刚从昏迷中苏醒,身上软绵绵的,使不出几分力气,哪里能把身材魁梧的老七推开? 老七色迷心窍,欲火焚身,哪里还停得下来?扒掉姑娘内裤,拉开自己的牛仔裤拉链,就把自己的下身贴到了姑娘身上。 那姑娘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挣扎中看见旁边茶几上放着一把水果刀,情急之下,伸手抓起水果刀,奋力往老七身上刺去。 老七吓了一跳,急忙从沙发上滚下来。 那姑娘放下裙子,冲向门口。 老七岂能让煮熟的鸭子飞走,急忙追上,想从后面抱住她。 姑娘急忙转身,拿刀指着他:“别过来!” 七哥哪里将她一个女人放在眼里,一手抓住她握刀的手,另一只手就去扯她身上的衣服。女孩挥刀反抗,两人贴身扭打在一起。 忽然间那姑娘浑身一震,停止所有动作,僵在那里。 老七低头一瞧,吓得魂飞魄散。不知怎么的,那把水果刀竟然插进了女孩胸口,鲜血涌流而出。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女孩缓缓倒在地上,抽搐片刻,就再也不动了。 孟姣女大着胆子上前探探她的鼻息,“啊”的一声惊叫:“她、她死了……” “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老七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使劲用手扯着自己的头发,“出人命了,怎么办?怎么办?” 孟娇女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很快冷静下来,说:“老公,都怪我不好,如果我不去外面找别人,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老七蹲在地上,浑身像筛糠似的颤抖着:“我杀人了,我要被警察抓去判死刑……” 孟娇女想了一下,说:“要不这样,你先去外面躲一躲,这里留给我来收拾。” 老七仰起头,睁着一双惊恐地眼睛看着她:“躲?我能躲到哪里去?” 孟娇女说:“你不是一直想去广东打工吗?” 老七说:“可是你……” 孟娇女说:“放心,家里的事我能处理的。没有人看见我带她到家里来,不会有人怀疑的,就算真有警察找上门来,我就说这女人是我杀的,我是一个孕妇,杀人也不用判死刑。” “老婆,你说的是真的?”老七站起身看着她,“你真的愿意替我顶罪?” 孟娇女凝视着他,默默地点点头。 “那我马上就走。”老七早已乱了阵脚,听了老婆的话,立即跑进屋里拿出几件衣服,塞进皮包,拎了就要走。 孟娇女说:“等等,你就这样走了?” 老七止步回头,问:“那还要怎样?你不是说你可以处理一切的吗?” 孟娇女说:“你突然出远门,你父母问起来,我怎么说?还有你那帮狐朋狗友,他们要是多问几句,我一时回答不上来,岂不就要露出马脚?” 老七一拍脑袋说:“对,我得先打个电话告诉他们,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了。” 他操起桌上的电话,先给父母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准备出趟远门,到广东去打工,混不好绝不回来。然后又给自己的几个好朋友打电话。 就在他提着行李,即将开门走出去的那一刹那,孟娇女忽然恋恋不舍地叫了一声“老公”,老七心中一酸,转过身来。孟娇女冲上来,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老七甚是感动,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不由得大吃一惊,想要转身,却被孟娇女死死抱住。 他突然觉得背上一痛,一把水果刀已猛然从背后刺进他的身体。 他用力推开妻子,转身一瞧,只见那个本来已经被他杀死的短裙女孩,正站在身后向他冷笑。 老七惊得目瞪口呆:“原来你、你没有死……” 他张开双臂把孟娇女护在身后,“你想怎么样?别伤害我老婆,她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话未说完,他感觉背上又传来一阵剧痛,插在身上的水果刀竟然被孟娇女猛然抽出,再次刺进他的身体。 老七一个踉跄,倚着墙壁斜斜倒地,死死盯着老婆,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你……这是为什么?” 孟娇女看着他,幽幽地叹口气说:“我在外面有了别人,想要跟你离婚,可是你竟扬言要提刀杀人。唉,你若不死,我又怎么能有机会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老七用手指着她,厉声道:“你、你这女人,心好毒啊……” 孟娇女说:“你已经打电话告诉你的父母朋友,说自己要出远门打工,所以就算你突然失踪,也绝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那她,”老七指指那个女孩,“她又是怎么回事?” 孟娇女说:“你刚才刺进她身体的,只是我买的一把可以伸缩的魔术表演刀,她流出的也只是事先藏在衣服里的猪血。” 女孩走过来,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两人相视一笑,相拥一吻,极是深情。 孟娇女对老七说:“忘了告诉你,那个给我发短信的人,就是她。我跟她,才是真心相爱的……” 老七看看她,又看看那女孩,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人就躺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他至死也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163章 魅影惊魂(1) 梅少君是四川人,别看名字像个男人,她其实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川妹子,今年二十五岁,来青阳市工作已经好几年了,跟林思凡同居在一起也有两年多了。 她知道林思凡是个有妇之夫,但这并不妨碍她和他之间的感情,而且他也答应过她,会跟他老婆离婚的。她还强求什么呢? 林思凡最近忙着跟一个日本客户谈一笔成衣出口生意,已经三天没来梅少君这里了。 这天下午,梅少君一个人待在偌大的房子里,耐着性子看完那出无聊透顶的电视肥皂剧,实在无所事事,便换了套衣服,背着小坤包,出去逛商场了。 回来时,已是傍晚时分,落日余晖把她脚下的这座南方城市照耀得如同涂满鲜血一般。走进小区,老远地看见自己的别墅小楼前围了一大群人。 她暗自奇怪,快步走近些,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有一个身材矮胖发髻高挽的中年妇女正站在她家门口,指手画脚神情激怒地大声说着什么话。 她侧耳一听,原来她是在骂人。只听妇女骂道:“……臭婊子,你敢勾引我老公,看老娘不撕了你!……八婆,有本事你出来,别像乌龟一样躲着。敢做人家二奶,还怕出来见人吗?……烂货,破鞋,狐狸精……” 梅少君一震,忽然脸色发紫,全身都颤抖起来。 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 她生怕别人尤其是那个正口吐泡沫骂得起劲的女人看见自己,忙跌跌撞撞地躲进青石路边那郁郁葱葱的葡萄架下,侧耳听着从那个女人口中吐出的既恶毒又难听的话。 她心中一阵绞痛,眼泪就无声地流了下来。 她使劲用牙齿咬住下唇,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胆战心惊地躲在蚊蚁成群的葡萄架下,一直等到天色黑下来,那个女人意犹未尽骂骂咧咧一边扬言还要再来一边开车离去,等到围观的人群都议论纷纷地离去之后,她才敢像个小偷似的,东张西望蹑手蹑脚地开门进了屋。然后,“砰”的一声关紧了门,扑在床上抱着枕头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拨通了林思凡的手机:“思凡,我……我……” “少君,怎么了?”林思凡吃了一惊。 “你快过来一下,好吗?” “别小孩子气,少君,我正在陪日本客户吃饭。” “我不管,你现在不来,以后就别来了!”她赌气地把电话一摔,又抱着枕头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忽然想到等下思凡来了看见自己这副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满脸泪痕的样子,一定会不高兴。忙又下床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整理着乱蓬蓬的头发化着淡妆,一边不住地擦着眼泪。 不一会儿,楼下有人按小车喇叭,梅少君知道是林思凡来了。 林思凡刚一开门进来,她就像看见亲人一样,一把扑在他宽厚的怀抱中伤心大哭起来。 “少君,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林思凡好不容易才劝住她的眼泪问。 梅少君哽咽着说:“刚才……刚才你老婆来过了……” “什么?”林思凡脸色微微一变,“她来干什么?她有没有看见你?” “她是来找我算账的,不过那时我刚好没在家,没被她看见。” 林思凡这才松口气,又轻轻握住她的手。 梅少君收住眼泪,温柔地把头靠在他怀里,幽幽地问:“思凡,我们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呀?” “快了,少君,等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跟她离婚。” “为什么要再过一段时间?”梅少君在他怀里撒着娇说,“不嘛,我现在就要跟你结婚,我要做你名正言顺的太太,好不好,思凡?” 林思凡一边吻着她脸上晶莹的泪珠一边说:“我也想呀,小傻瓜,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目前我的公司有她和她娘家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如果我现在贸然提出跟她离婚,她若一气之下收回股份,我的公司就很难在商场立足了。” “那怎么办?” 梅少君勾着他的脖子仰着头问。 “我正在向美国和新加坡拓展业务,等再做成几笔大生意,我名下的固定资金多起来之后,我就不怕她抽掉股份了。” 梅少君仰头看着他的脸,懂事地点点头。她知道他是爱她的。她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她也不愿意他的公司因她而垮掉。 她转念想了想说:“思凡,我不想在这里住了。” 林思凡知道她的心思,点点头说:“好吧,我还有一栋祖屋在乡下,明天我带你过去看看。” 梅少君依偎在他怀中,轻轻点头头,美丽的脸颊上这才露出幸福的微笑。 第二天,林思凡用宝马轿车把梅少君带到了乡下。 林思凡的祖屋坐落在乡下一个山清水秀少有人迹的僻静之所,是一幢两层的小木楼,古香古色的楼檐上爬满了青藤。大门紧闭着,门顶有三个大字:彩云阁。 “彩云阁?”梅少君呢喃着这个名字,神往地说,“有山有水有彩云,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多么美丽的地方呀!” 林思凡告诉她说:“这彩云阁是我爷爷年轻时专为彩云奶奶一个人建的。” 他边说边上前拍了拍门。 不一会儿,厚重的木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精神很好但表情冷漠的青衣老妇人。 林思凡说:“她是彩云奶奶生前的丫鬟。彩云奶奶死后,她一直一个人守着这幢房子,已经几十年了。她会武功,据说年轻时四五个大汉也近不了她的身,现在每天早上还会耍两招锻炼身体呢。所以你看她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但精神却很好,看上去才五十出头的样子。你叫她小青就行了。” “叫她小青?”梅少君怔了一下,怎么能这么称呼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呢。 “她的名字就叫小青,你叫她大妈大娘大婶,她是不会理你的。”林思凡对那叫小青的老妇人说,“小青,这位是我朋友梅小姐,她想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希望你能照顾她一下。” 小青上下打量梅少君一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梅少君微笑着朝她轻轻弯了弯腰,说:“老人家,打扰您了,不好意思!” 小青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仍然面无表情,也不答话,提着他们的行李“噔噔噔”地就进了屋。 梅少君怔在了那里,林思凡牵住她的手笑笑说:“别介意,她就是这样的怪脾气,听人说自从彩云奶奶死后,她就变得沉默寡言脾气古怪。不过她人很好,心地善良,以后你慢慢就明白了。” 梅少君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进得门来,她抬头看见大门对面的墙壁上奉着一个青烟缭绕的神龛。 神龛上镶着一张画像,画上是一位年轻女子。身着一件红色旗袍,宛若天边飘来的一朵彩云,再加上那张清秀美丽青春妩媚的脸和高挑的身材,连一向自诩容颜出众气质不凡的梅少君也自叹弗如,看得呆住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世上还有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子。 林思凡指指神龛说:“这就是彩云奶奶年轻时的画像,怎么样,漂亮吧?” 梅少君呆呆地看着那张画像,点点头,可她又总觉得这位彩云奶奶并不止漂亮这么简单,那双幽深的眼眸里,似乎还深深地隐藏着一种不可捉摸的东西。 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呢?她又说不上来。 林思凡拉拉她的手臂,笑笑说:“傻瓜,别发呆了,上楼去吧。” 上了楼,来到卧室,只见里面装饰典雅精美,古香古色,使梅少君有种走进古代女子闺房的感觉。尤其是那张红木雕花的梳妆台和那张床,更令她一见心动。 那张床是用稀罕的枣红木打成的,四平架上全是镂空雕花。黄灿灿的金边,格外耀眼。小巧玲珑的抽屉上,配着铜环扣锁,风儿轻轻一吹,叮叮当当,如鸟儿歌唱一般鸣叫,更似一段美妙奇特的音乐。 梅少君一见就有一种想要上去躺一躺的冲动。 林思凡看着她陶醉的样子,笑笑说:“怎么样,这地方还不错吧?” 梅少君环顾四周,点点头说:“这里山清水秀,布置典雅高贵,的确是个好地方,可以看出她原来的主人绝不是一个流俗之人。” “算你有眼光,听父亲讲,彩云奶奶是当时有名的才女,只可惜红颜薄命……” “红颜薄命?” “咳,老一辈的事,我也不大清楚。”林思凡转换了话题,拥她入怀,说,“你就先住在这儿,以后我每星期抽空来看你一次,好不好?” 梅少君没有说话,一想到以后那独守空房寂寞无边的漫长日子,就不由得有些黯然神伤。正在这时,小青上来敲敲门,向林思凡做了一个吃饭的动作。 林思凡拉起梅少君说:“小青已弄好了饭菜,我们下去吧!” 晚上,林思凡关掉手机,留在彩云阁过夜。 就在那张锦帐缤纷、鹅毛被软得如云堆的枣红木床上,林思凡熟练地褪掉了梅少君身上的衣裙,温柔地轻抚着她每一寸肌肤。 梅少君醉眼迷离。那古老的枣红木床、那铜环扣锁发出的叮当悦耳声,以及周围那温馨典雅的一切,使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感觉。 当林思凡进入她身体时,她竟忍不住快乐而兴奋地大叫了一声。 当高潮过后,狂风暴雨渐渐远去之时,她不经意地向窗外望了一眼,忽然看见一片若有若无的黑影从窗前一闪而过,似人影,又似树荫。 她的心“怦”的跳了一下,忙推了推身旁的林思凡,但他却已熟睡过去,毫无反应。 第二天清晨,林思凡没吃早餐就匆匆吻别梅少君走了。 偌大的彩云阁就只剩下了梅少君和小青两个人,加上小青又从不开口说话,叫梅少君吃饭、起床什么的,都只打打手势,也不管她看清没看清就走了。 梅少君简直无聊透了。 有时候她实在闷得受不了,就去外面的山路上树林里走走,散散心。 有时她也在心里问过自己,付出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爱,为了思凡,为了我俩以后的幸福生活! 一这样想,她就觉得自己受再多的委屈也值得。 她想,小青一个人在这里独居几十年也没什么,自己小住一段时间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样一想,她心里便舒畅许多。 那个古里古怪的老太太小青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因她的到来而有多少改变。 她照旧每日天不亮就起床,也不知她起这么早干什么,可能是林思凡说的“练功”去了吧;晚上则坐在彩云奶奶的神龛前敲打着木鱼,捻着佛珠,闭目修行;连白天也是常坐在神龛前发呆。 她对梅少君的态度也还是老样子,不冷不热,好像这栋古楼里仍然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这天,是梅少君住进彩云阁的第三天。晚上,外面月色很好,圆圆的月亮透过窗棂把银色的月光轻轻洒在梅少君床前。 轻风明月勾起她对林思凡的无限相思,她躺在床上,看着床前明月光,思绪万千,难以成眠。 忽然,眼前光线一暗,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窗外的月光。 她忙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挑颀长裙裾飘飘的影子映在窗户白纸上,时而清晰入微时而模糊难辨。 啊!她大吃一惊,“谁?谁?”她颤声惊叫道。 叫声未落,只听“梆梆”几声传来,似是穿着木屐走路的声音,那人影一闪即逝,来去无踪,犹如幽灵鬼魅一般。 梅少君捂着怦怦乱跳的胸口想:这个人是谁呢?是小青吗?不像。小青没有这么高挑修长的身材。 可这彩云阁里只有她跟她两个人住,除了她,还有谁呢? 难道,难道……梅少君忽然全身都颤抖起来,难道那根本就不是人,是……是鬼?一想到这,她全身冷汗直冒,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这一夜,她再也没敢合眼。 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她想把这件事告诉小青,可小青对她那一如既往的冷漠态度,又使她打消了念头。 她知道她绝不会相信这房子里会闹鬼。 她想着昨晚的事,进出门时,就有些心不在焉,一不小心,踢着了什么东西,差点摔一跤。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对木制的高跷。 就在这时,小青忽然跑过来,捡起高跷藏在门边,似乎生怕她偷走一样。 梅少君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在心里想着昨晚那个神秘的身影。 难道是自己看花了眼看错了吗?她再次对自己提出了疑问。 可她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怀疑和想法,因为她一连三个晚上都看见了那个恐怖的鬼影,也听到了那阵奇怪的木屐声。 她知道这绝不是自己看花了眼,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就在她心惊胆战不敢再在这鬼气阴森的彩云阁住下去之时,林思凡来了。 天色刚一暗下来,已经忍受了一个星期分别之苦的林思凡就有点急不可待地抱着梅少君上了楼。 在那张古老而浪漫的枣红木床上,他正欲伸手去褪梅少君身上的衣服,梅少君却忽然一把扑在他怀中嘤嘤抽泣起来。 林思凡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少君,谁欺侮你了?” 梅少君一边啜泣一边道:“是你……是你!” “我?我怎么欺侮你了?” “还说没有,这房子里不干净,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不干净?”林思凡莫名其妙地看看地上,说,“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哪里不干净了?” “我不是说地上,我是说……是说这儿闹鬼!” 林思凡一怔,哈哈大笑起来,说:“别瞎说,小青在这里住了几十年都没什么,你才住几天就闹鬼,那倒奇了。” 梅少君知道他不相信自己,嘴一噘,不理他了,委屈的泪水却还在不住地流着。 林思凡心里一软,说:“好吧,我有一个朋友文丽,是个警察,我给她打个电话,请她明天过来看一下。行吧?” 梅少君这才破涕为笑。 林思凡抚摸着她柔顺的秀发说:“我倒不是怕什么闹鬼,我是怕有坏人闯进来,对你的安全构成威胁。” 第二天中午,女警文丽带着自己的同事小李赶了过来,先是听梅少君说了事发经过,然后又在房子周围看了一下,说整个院子里只有林思凡、梅少君和小青的脚印,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值得可疑的地方。 梅少君不免有些失望,说:“难道你们怀疑我晚上的所见所闻,都是幻觉?” 文丽没有跟她多作解释,递给她一张名片说:“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再过来看看。” 两名警察离开后,梅少君心里暗暗跟林思凡赌气,一直没有说话。 林思凡知道她不开心,决定再留下来陪她一晚。 第164章 魅影惊魂(2) 晚上睡觉的时候,林思凡见她还有些闷闷不乐,就安慰她说:“你就别担心了,警察都说没事了,你又何必再庸人自扰呢?” 梅少君深信自己并没有产生幻觉,可一时之间,又跟他说不清楚,委屈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林思凡心疼地俯下身来,轻轻吻着她的眉,她的眼,还有脸颊上那晶莹的泪珠,然后,火热的双唇盖住了她的嘴。 她稍微挣扎一下,但身体在他巧妙而挑逗地抚摸下,很快就燥热难耐把持不住,不由得紧紧抱住他,回吻着他。 小别胜新婚。这一夜,两人在床上闹了大半夜才渐渐睡去。 半夜时分,梅少君条件反射般睁开眼睛,竟然又看见那个修长的人影淡淡地印在窗前。她的心一下子缩紧了,忙轻轻摇醒林思凡,并用手指指窗外。 林思凡也看见了那人影,惺忪的睡眼一下子睁大了。 不过,他到底是一个男人,胆子要比梅少君大得多。 “谁?”他翻身起床,快速地推开窗户。但还是迟了一步,“梆梆”几声响过之后,那人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梅少君忙起床开了灯,问他看见什么没有。 他说:“那影子飘走得太快,我看不清,只看见一片红色的裙裾。” “红色的裙子?”梅少君迷惑了。 “啊,我知道了。”林思凡忽然惊悸地叫起来,“一定是彩云奶奶,一定是她,只有她才喜欢穿红色的旗袍,只有她才有那么高挑的身材。” “彩云奶奶?”梅少君睁大眼睛道,“你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吗?” “是的……可是刚才明明是她呀!”林思凡的声音也有点颤抖了。 “她、她是怎么死的?”梅少君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发问。林思凡已从刚才的惊悸中平静下来,“我也不太清楚,听父亲讲,彩云奶奶是上吊死的,死的那年才23岁。” “啊,这么年轻?” “是呀。当时,我爷爷是有名的风流才子,与彩云奶奶邂逅之后一见钟情,当时彩云奶奶才19岁。那时,我爷爷已娶了我奶奶。为了不让性格泼辣骄横霸气的奶奶发现此事,爷爷便在乡下修了这幢彩云阁,将她的小情人藏在这里,一藏就是三年。不想红颜多薄命,就在彩云奶奶23岁生日的前几天,她忽然上吊自杀,香消玉殒。” 啊,一个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呀! 听完,梅少君心里一颤:“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不知道。别人推测可能是因为她受不了深山幽居的寂寞与孤独,心中郁结难解,只好以死解脱。” 梅少君点点头,心中却暗暗反驳他:其实一个女人只要有爱,有希望,再漫长的寂寞再可怕的孤独再无聊的等待,她都是可以忍受的呀! “少君,这里不能住了,明天我带你另外找地方住吧!”林思凡心有余悸地说。 “不,我要住在这里!” 不知为什么,现在梅少君忽然不再害怕那个鬼影了,她甚至还有几分可怜和同情她起来。她决定留在这里把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明白。 林思凡知道她虽外表柔弱,但内心十分刚强。她很少下决心做某一件事,但一旦她决定了的事,就谁也不可能改变她。他也只好随她去了。只是在第二天临别时,特别吩咐小青要多照顾她。 林思凡走后,梅少君来到彩云奶奶的神龛前,再次凝视着她的画像,凝视她动人的双眸。那双幽幽的眼眸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她用心凝视良久,忽然明白过来,那是一种旁人无法觉察和理解的忧郁与哀怨呀。她的心莫名的震颤了一下,忽然觉得与画上的美人亲近了许多。她洗净双手,点燃三支香,虔诚地向着神龛拜了三拜。 小青看着她,先是有些莫名其妙,但一看到她那虔诚的表情,她就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咧开嘴,向她笑了笑。 梅少君来了这么久,小青一直以一张冷漠的面孔对她,这笑容实在来之不易。 中午吃饭时,梅少君忽然发现饭桌上多了几样她喜欢吃的菜。她抬眼一望,只见小青正坐在对面友好而慈祥地望着她。她心生感动,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晚上,她一直倚在床上等到下半夜,却再也未听到那“梆梆”的木屐声,也未见到那神秘身影,她有些失望。 直到快天亮时,她才迷迷糊糊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进了她的房间,睁开惺忪的眼睛一看,果然看见床前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再一看,原来是小青。 小青见她醒了,向她笑了笑,忽然把她拉起床,拉着她就跑。 梅少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莫名其妙地跟着她跑出门,跑上了山冈。 外面,朝阳升起,大地一片通红。山冈上露珠晶莹闪光,空气清新,鸟语花香,令久居幽室的梅少君精神为之一振。 早晨的风景多好,外面的天空多宽,想到自己幽室蛰居,每日懒觉睡到日上三竿,不知白白错过多少好时光好风景,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可惜。 她待了半晌,扭头一看,只见小青不知何时已在旁边一块草坪上打起了拳术。 那拳术动作优美,舒展自然,并非城市里老太太们每日操练的太极拳,而是一种似武似舞的动作套路,看上去有点像锻炼身体的体操。 小青边打动作边微笑着示意她跟自己学,她也来了兴趣,站在她身边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地学起来。 小青一边微笑着颔首对她表示赞许,一边悉心指点她的动作。 一套动作打下来,梅少君竟全身冒汗,娇喘吁吁,但全身却舒畅极了,人也精神许多。 她看着小青,看着她微笑的慈祥的脸,这才明白她的苦心:她是想拉自己早点起来锻炼身体呀! 想起刚到彩云阁时,林思凡说小青脾气虽怪,但人却很好,心地善良,这才相信是真的。 太阳渐渐升高,空气已经有些炎热起来,两人开始往回走。 梅少君走在前面,一路上哼着轻快的曲子,蹦蹦跳跳地,像个快乐的少女。小青跟在后面,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梅少君正走着,忽然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她赶紧捂住鼻子,还没回过神来,一条碗口粗的五彩斑斓的大蟒蛇突然自杂草丛中钻出,向她游走而来。 她吓得双腿一软,“啊”的一声,瘫在地上。蟒蛇吐着信子,箭一般向她窜来。 眼看她就要丧生蛇口之际,忽然一根树枝斜刺里挥过来,“叭”地一声,打在蟒蛇头部。蟒蛇痛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梅少君回头一看,救她的人正是小青。 小青忙示意她站远一点。 梅少君连滚带爬地闪到一边,看着小青提着树枝与蟒蛇对峙着,搏斗着,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来了。 蟒蛇挨打之后,忍不住发起威来,翘着头,向小青猛扑几次,都被她敏捷地闪避过去。梅少君越看越奇。她知道小青懂武艺,但却没想到她这么大年纪却还有这么敏捷的身手。 小青闪动几次之后,终于抓住机会,狠狠一棍挥出,“叭”的一声,正中蟒蛇七寸。大蟒蛇顿时瘫软下去,再也抬不起头来。 小青又补了几棍,蟒蛇挣扎几下,头一偏,死了。 梅少君在一旁几乎看呆了。 从这以后,梅少君与小青的关系融洽了许多。每天早晨,梅少君都早早起床,跟小青去晨练,而且早晚还要给彩云奶奶的神龛上一炷香。 第165章 魅影惊魂(3)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她郁闷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她的心境也开阔了许多。 只是,每当她给彩云奶奶上香时,每当她凝视画像上那双幽深忧郁的眼眸时,每当她想起彩云奶奶那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时,她心里就会有一种异样的悲哀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的故事与彩云奶奶是何其相似呀!每当想到这里,她就不敢往下想,不敢想象这个故事的结局。只是,她脑海中那个想见见那个神秘鬼影,想见一见“彩云奶奶”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了。 但是奇怪的是,那个高挑的身影再也没有于半夜时分在她窗前出现过了。 而她和林思凡之间的关系,她也感觉仿佛起了一丝说不明道不白的微妙变化。以前,他跟她约定是每个星期来看她一次,但到后来却变成每两个星期来一次,甚至有一段时间一连好几个星期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当然,他每次都有一个听起来似乎很充分不容梅少君怀疑的理由。 日子就在这种希望与失望、幸福与惆怅中悄悄地溜走了。 这天是一个星期天,按常规,林思凡是应该来彩云阁陪梅少君的。所以这一天梅少君一大早就化好了妆换好了衣服坐在门口等着。但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也不见林思凡那辆宝马车从那石子铺就的山村小道上开来。 她再也忍不住,晚饭也没吃便一个人上了楼,关了门倒在床上伤心哭泣起来。哭着哭着,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时分,她忽然被一阵“梆梆梆”的木屐声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窗外明月当空,一个修长的人影正映在窗户纸上,裙裾飘扬,似曾相识,不是“彩云奶奶”又是谁? 这段日子以来,梅少君白天对着彩云奶奶的画像焚香跪拜,晚上对她的身影念念不忘,在心理上早已觉得和她很熟识了,所以此时陡然见到她的亡魂鬼影,却也并不觉得恐惧,反而多了一份亲切之感。 她急忙翻身下床说:“窗、窗外站的是彩云奶奶吗?”她的声音因心情紧张、激动竟有些颤抖。 窗外一个声音说:“梅姑娘,是我呀!” “彩云奶奶,可以进来坐坐吗?”梅少君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吱嘎”一声打开了窗户。 窗外果然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秀发披肩的女子,一袭粉红色旗袍垂到脚踝,把她颀长的身段与迷人的风姿全部衬托了出来。 只可惜她是背对窗户,梅少君无法看清她那倾国倾城的相貌。 “人鬼殊途,不便打扰!”彩云奶奶顿了顿,又说,“梅姑娘,你不怕我吗?” 梅少君微微一笑说:“说老实话,刚开始时有点害怕。不过自从思凡给我讲了您的故事之后,我就不再害怕了……” “讲我的故事?”彩云奶奶嘿嘿地笑了两声。 梅少君怔了一下:“难道他讲得不对吗?” “那时他父亲都还只有十来岁,他又知道些什么呢?” “那么,他说您为情轻生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呢?”梅少君鼓起勇气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可以说是真的,也可以说不是真的。”彩云奶奶忽然轻叹一声说,“人世间的事本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难以分辨的。” “那么当时……?” “林思凡只说对了一半,不错,我当时确实是上吊自杀,但却是被人所逼呀!” “是谁逼你?” “被林思凡的奶奶。她奶奶是有名的泼妇。她查到我被她丈夫金屋藏娇藏在彩云阁之后,就整天来这里吵骂我,甚至出手打我。最后,她给了我两条路选择:要么离开彩云阁离开她丈夫,要么就死在彩云阁里,否则她绝不放过我。” “哦,我明白了,为了爱情,您选择了后面这条路,是不是?” “是呀!” “那思凡他爷爷呢,难道他不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他当然知道。” “那他为什么不站出来保护您?您是他毕生至爱的人啊!” 彩云奶奶冷冷一笑道:“他保护我?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呀。” “为什么?” “他爷爷是当时有名的才子,但却是一介穷书生,多亏他老婆娘家才撑起一份偌大的家业。他若与他老婆翻脸,立即就会被打回原形,变得身无分文无家可归。他又怎会为我而放弃那种高贵安逸风光奢华的生活呢?” 梅少君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不,不,一定不是这样的。他是爱您的,为了爱,一个人还有什么不可以付出的呢?” 彩云奶奶抬起手腕,似乎是在擦拭眼角的泪花。 良久,她才长叹一声说:“梅姑娘,你把爱情看得太崇高太神圣了。你要记住,无论是过分怀疑爱情还是过分相信爱情,都是会要吃亏的呀,就像我一样。我每天站在你窗外,为的就是找机会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 “不要过分相信爱情,也不要过分相信男人,更不要去依靠别人。” 梅少君大惑不解地问道:“那我们到底应该相信谁依靠谁呢?” “作为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相信自己,依靠自己呀!” “相信自己?依靠自己?” 梅少君脑海中灵光一闪,低下头来,凝神思索着这句话,似乎渐渐明白了一些什么,领悟了一些什么。 她再抬头时,窗外已无彩云奶奶的人影了。她知道彩云奶奶并非常人,来无影去无踪不足为奇。当下,她忙双手合十,对着天空虔诚而感激地拜了三拜。 躺回到床上,她却再也睡不着了。彩云奶奶的那句话和那声凄然的叹息,一直在她脑海中萦绕着,萦绕着……是的,作为一个女人,不能依靠别人,更不能做任何人的附属品。只有相信自己,依靠自己,她才会活得开心和幸福。她忽然完全明白了彩云奶奶那句话中包含着的所有意思。同时,她也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一大早,她把一封长信交给小青,叫她转交给林思凡。自己收拾了一箱简单的行李,走出了彩云阁。 小青并没有挽留她,看着她那快乐、自信而又激动的模样,她欣慰地笑了。她把梅少君送出门,并握住她的手,慈祥而真诚地祝福她说:“梅姑娘,祝你一路走好!” 握着她的手,听着她破天荒开口跟自己讲的第一句话,梅少君忽然怔住了:多么熟悉的声音呀,在哪里听过呢?是了,她忽然想起来了,昨晚那位彩云奶奶讲话不正是这种声音吗?她迷惑了。再一抬头,看见那对高跷依旧立在门边。她忽然明白过来,那半夜响起的梆梆声并不是木屐声,而是有人踩着高跷走路的声音。以小青的身高,再配上这一对高跷,不正是一副高挑的身材吗?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一接听,打电话给她的,居然是上次来过这里的那个女警文丽。 文丽在电话里说:“梅小姐,上次你报警的那件事,我想我们可能忽视了一个细节,那就是那一对藏在门后的高跷。针对你反映的情况,我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我想再去你那里调查一下,不知道……” “不了,文警官,谢谢你,已经不需要了。”梅少君挂了电话,一抬头,看见了小青脸上欣慰的笑容。 她心中一动,忽然明白过来,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更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她不禁泪湿眼眶,紧紧握住了小青的手。 “孩子,走吧,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梅少君含泪点头,深情地看了她一眼,毅然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走去。 前面,彩云满天,霞光万丈。 第166章 诡绝狼杀(1) 1 那年9月的一天,市公安局组织全体警员去博物馆参观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图片实物展。 在市博物馆展厅里,一件悬挂在玻璃展窗内的披风,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一件藏青色披风,上面绣着一只硕大的狼头,仰首向天,张嘴欲啸,极是传神。披风卷起一角,现出内里用真丝绣线描出的一行小字。仔细一看,是一行日文。 我请教旁边懂日文的同事,才知那日文若翻译成中文,意思就是:古田惠美子绣。 披风颜色已旧,看得出已经有些年头,上面绣着的那只金色狼头,却历久弥新,鲜艳得能看清根根毛发。被展厅里的电灯一照,便目放冷光,栩栩如生,仿佛活过来一般。 我不禁心头震撼,暗自赞赏作者绣功了得。 再看旁边纸片上的实物说明:真丝绣狼首披风,出自青阳绣女邝素芬之手,为日军中将木村圭佑所有。1944年8月,木村命丧青阳山,坊间传言,木村是被这件披风所杀。新中国成立后,狼首披风被民间收藏者捐献给博物馆。 我不禁心下疑惑: 其一,披风上那一行小字说得明白,这件披风,乃是古田惠美子所绣。看这名字,便知是个日本女子,为何这说明上却又写着“出自青阳绣女邝素芬之手”? 其二,木村圭佑这个名字,我是知道的。抗战时期,日军三进青阳城,当时的最高军事指挥官就是木村圭佑。此人是个陆军中将,为人阴险狡诈,嗜杀成性,怎么会被一件披风所杀?再说,披风又怎能杀人? 参观完展览,正好在走廊里碰见博物馆馆长老蔡。 老蔡跟我算是熟人,一支烟递过去,就跟他说了心中几点疑惑。 老蔡一笑,点了烟,就坐在走廊边石凳上,将这件狼首披风的来历,跟我说了。 2 民国年间,青阳城通济桥头有一家素芬绣庄,庄主姓邝,叫邝素芬。 邝素芬九岁时,便师从长沙湘绣名家陈白霞学习绣工,十八岁艺成出师,回到家乡开了这家绣庄。 她精通湘绣各种绣艺技法,绣出的花卉、人物、走兽飞禽无不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大受顾客青睐。 邝素芬最擅长的,还是双面绣。 所谓双面绣,就是在同一块底料上,在同一绣制过程中,绣出正反两面图像,轮廓完全一样,针法色彩完全相同,图案同样精美,都可以供人仔细欣赏的绣品。后来她经过钻研创新,又发明了双面异色、异形、异针的“三异绣”,技艺难度就更高了,除了有双面绣的一般要求外,还要照顾到双面针脚、丝缕,做到两面色彩互不影响,异色分明,天衣无缝。 她曾制作过一件名为《飞龙腾云》的双面异色立体绣,用含金和银的金线、银线与真丝花线,一面绣成腾飞的金龙,另一面则为银龙。蒸腾的云霞,闪闪的群星,火红的宝珠,都突兀在绣面上。既是绣品,又似雕塑,令人赞叹不已。清末民初时期,青阳曾兴起过一阵出洋谋生的风气,所以城中侨属众我。后来这件绣品被一位回乡探亲的老华侨带去美国参加纽约世界博览会,震撼了外国友人,获得极高评价,成为一时佳话。 抗日战争爆发后,民国30年3月和9月,青阳城先后两次沦陷,日军烧杀掳掠,袭卷而去,青阳几成空城,从此市井冷落,民生凋敝。 民国33年,日本陆军中将木村圭佑率千余日军,再次入侵青阳城,并在县政府大楼驻扎下来,分股至各地劫掠。 青阳城乡,弃尸遍地,一片惨状。 老百姓更是苦不堪言,日军每至一户,非搜出金银宝物不走,稍有不从,立即放火烧屋,大肆屠杀。 邝素芬亦如惊弓之鸟,为免遭日军毒手,整天以泥抹脸,扮作污秽丑妇,不敢出门。素芬绣庄,也是大门紧闭,不敢再开门营业。 这一天,邝素芬正在家里画绣稿,绣庄大门忽然被人当当叩响。 她心里一惊,手中画笔就掉下来,以为是鬼子兵找上门来了,细细一听,那叩门声音甚轻,且有节奏,很有礼貌的样子,并不似平日鬼子兵如狼似虎的砸门声,心下稍安,将门打开一条缝,向外一瞧,只见大门口站着一位年轻女子,身形婀娜,俊美姣俏,却并不认识。 姑娘瞧见她,就很有礼貌地说:“大婶你好,我找素芬绣庄庄主邝素芬师傅。” 素芬上下打量她一眼,心里就一紧:这是哪家姑娘,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这种扮相,就敢到处乱跑。 她忙将大门打开半边,将她拉进屋,复又将大门闩上,说:“姑娘,我就是邝素芬,你找我有事吗?” 年轻女子怔了一下,往她脸上瞧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她在自己年轻的脸庞上抹了泥灰,所以看起来像个老妇,就有些不好意思,忙向她行了一礼,说:“邝师傅,我姓田,叫田惠美,家住丰华里,是特意来找你拜师,向你学习绣艺的。” 素芬就笑了,说:“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逃命都还嫌来不及哩,还学什么绣艺哟。” 田惠美说:“我未婚夫刚从南洋回来,我想学好绣艺,亲手绣一件衣服送给他。” 她掏出十个大洋放在桌上,“这是学费,请千万不要推辞。” 素芬见她是诚心学艺,就点了头,说:“也好,反正闲着无事,就破例收你这个徒弟罢。只是现在到处都是鬼子兵横行,你每日里过来绣庄,只走小巷,千万别走大街,要不然你这样漂亮的女仔,撞见鬼子兵可就糟了。” 田惠美点头称是。 就这样,这位叫田惠美的姑娘,就成了邝素芬的徒弟。 她每天上午来绣庄学习刺绣,中午在绣庄吃饭,下午离开。 邝素芬由刺绣的一些简单针法,如平绣、垫绣、扎针、戗针等入手,开始教她,接着又教她怎样选绣稿。绣稿的来源大体有两种,一种是自己创作的适合各类绣品的画稿,另一种是选用名家画作。 刺绣作品分为日用品和艺术欣赏品两种,一般来说,折枝小品适用于日用品刺绣,大幅画图适用于挂幅等艺术欣赏品或大件日用品。选好刺绣蓝本后,便要在底料上勾出画面轮廓,叫作勾稿。后面还有上绷、染线、配线、刺绣等纷繁复杂的程序,每一道程序都马虎不得。 师父教得认真,田惠美学得也快。 只两个多月时间,就已掌握刺绣的基本技法,能单独绣出些简单图案了。 邝素芬禁不住夸她心灵手巧,照这样下去,再不用多久,她就可以亲手为她的心上人绣出一件漂亮衣衫了。 3 又过了半月时间,这天下午,素芬正在绣庄教田惠美绣走兽,忽然听见远远的大街上传来几声枪响。素芬心里想,鬼子兵又出来杀人了。 没过多久,绣庄大门忽然被人拍响,一个男人的声音贴着大门喊:“阿芬,阿芬。” 素芬忙丢了手里的针线,起身开门,一个男人脚步踉跄地踏进屋来。 素芬见他脸色苍白,不由得心头一沉,就问:“阿文,你怎么啦?” 这个阿文,全名叫伍启文,是素芬的丈夫,本在美国旧金山做工,年初回乡探亲,不想正遇上家乡闹鬼子兵,一时回不了美国。 眼见鬼子兵横行作恶,若不奋起反抗,只有死路一条,他便自己掏钱购买长短枪枝,在乡里召集数百壮丁,组成青阳抗日自卫队,抗击日军,保卫乡里。 阿文进屋后,瞧见屋里还有别人,便不说话,喘着粗气,走进里面房间。 素芬低头看时,只见丈夫走过的地方,竟滴下一行血迹,心里一惊,跟着走进里屋,却见阿文已手捂腰部,软倒在长椅上。 撩起他上衣下摆一看,却见他腰里中了一枪,鲜血直流。 素芬吓了一跳,就叫:“阿文,你、你受伤了?” 阿文点头说:“刚才我们在南门桥头伏击鬼子兵的中将木村圭佑,可惜没有成功,还死了好些兄弟,我也中了一枪,幸好还死不了。” 素芬忙拿出家里的小药箱,给他止血包扎。 阿文休息了一会而,缓过气来,说:“鬼子兵很快就会找来,我不能待在城里了。” 素芬说:“那我叫亚叔用船载你出城,到三社那边去躲一躲。” 她就到隔壁叫了亚叔,将阿文受伤的事悄悄跟他说了,请他撑船走通济河将阿文载出城,再想办法将他送到三社乡下自己的娘家避一避。 亚叔跟阿文是堂叔侄关系,很是热心,忙将阿文从后门接出,走下通济河码头,上了船,避过日军哨卡,出城去了。 素芬送走丈夫,回到屋里,看见田惠美还坐在那里,就对她说:“今天就学到这里吧,你先回去。” 田惠美刚走,绣庄大门就被人砸得砰砰直响。 素芬战战兢兢地打开门,门口站着一队荷枪实弹的伪军,领头的是个瘦高个子,两眼凶光闪闪,嘴里龅出两颗金牙,正是青阳城里臭名昭著的汉奸“龅牙灿”。 龅牙灿叫嚣道:“邝素芬,快把跟皇军作对的抗日自卫队队长伍启文交出来。” 素芬说:“阿文没回来。” 龅牙灿哪里相信,带人闯进绣庄,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果然没有找到阿文。就趁机抢掠了几件金器,扬长而去。 素芬这才松下口气,幸好自己早就将屋里屋外的血迹清洗干净,要不然非被这狡猾的汉奸瞧出破绽不可。 过了几天,素芬在脸上涂上锅灰,扮作一个老妇,收拾了几件衣服,正要回三社娘家看望丈夫,忽见亚叔跌跌撞撞跑进门来,带着哭腔说:“不好了,阿文、阿文遭了鬼子毒手,尸体都被吊在县政府门前的旗杆上了。” 素芬的脸,当即就白了,急忙往县政府那边跑去。来到鬼子的驻扎地,远远地躲在一个墙角处,探头一瞧,果然看见县政府大门口的旗杆上吊着一具尸体,赤裸着身体,浑身血迹斑斑,仔细一看,正是自己的丈夫阿文。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就往后倒去。 幸好亚叔在一旁,将她扶住。 后来经过打听,才明白丈夫出事的经过。 原来阿文刚到三社不久,消息就走漏了。 木村圭佑派龅牙灿带着几个伪军,扮作中日亲善宣传队,假装到三社贴标语,实则暗地里侦察阿文具体藏在三社哪户人家。不想龅牙灿的身份被乡人识破,群情激愤之下,就拿起锄头铁锹将这几人打死在河中。 谁也没料到的是,龅牙灿狡猾过人,竟然装死骗过乡人,逃回城里,向木村圭佑报告了消息。 木村大怒,亲率一队日军,气势汹汹赶到三社,将村子团团围住,限令乡人十分钟内交出抗日自卫队队长伍启文,否则就放火烧村。 乡民不肯交人,正躲在外父家养伤的阿文不想连累乡人,就自己站了出来。 木村抓了阿文,却不解恨,下令屠村。 顿时火光大作,枪声乱响,三社被烧成一片焦土,近千人惨遭屠杀。 日军将阿文抓回城里,严刑逼问,要他招出其他抗日自卫队队员下落,阿文誓死不说。 木村恼羞成怒,亲手开枪,将阿文杀害,并剥光衣服,将其尸体吊在旗杆上,以震慑乡民。 素芬就有些怀疑,阿文去三社养伤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鬼子又是怎么收到消息的?难道是亚叔…… 当晚,她带着香烛,悄悄来到县政府围墙外,隔墙祭奠丈夫。 刚烧着香烛,就听得墙内传出一个女人的笑声,竟十分耳熟。 她止不住心中好奇,就踩着一个树墩,攀上围墙向里张望,只见墙内二楼窗户里,正有一名日军军官搂着一名化着浓妆、穿着和服的年轻女子在喝酒调笑。 那军官正是木村圭佑,而那个女人,居然就是田惠美。 第167章 诡绝狼杀(2) 素芬惊得差点从墙上掉下来。原来田惠美竟是日本人,难怪她的中国话说得那么不地道。 对了,那天阿文受伤回家,正好被她看到。 莫非是她在门外听见了阿文跟我讲的话,知道了阿文的去向,然后告诉了木村? 素芬心头升腾起一股仇恨之火,回到家里,将一把菜刀磨得锃亮。 4 第二天上午,田惠美穿着一件碎花旗袍,打扮得花枝招展,照例来到素芬绣庄学习刺绣。 邝素芬手持菜刀立在门后,待她踏进一步,立即将她抵在墙上,寒光一闪,菜刀已架在她脖子上。 田惠美吃了一惊,说:“师父,你、你干什么?” 素芬怒目圆瞪,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别叫我师父,我没有日本徒弟。” 田惠美一怔,心里就明白过来,问:“你都知道了?” 素芬说:“昨晚我到县政府围墙外祭奠我丈夫,看见你身穿和服,跟木村圭佑混在一起。” 田惠美说:“不错,我的确是日本人,我的名字叫作古田惠美子,我小时候曾在中国待过几年,所以会说中国话。我是日本东京都的一名艺伎,被派到中国来慰问日本军队。不想被木村看中,他将我留了下来。我很早就开始关注你这间绣庄了,如果不是我跟木村提了要求,你这间小小的绣庄,早就被日本兵烧光了。” 素芬怒声问:“我丈夫的事,也是你向木村告的密?” 古田惠美子说:“是的,那天我躲在房门口,听见你跟你丈夫说的话,知道他躲在三社养伤。他是青阳抗日自卫队队长,也是木村的心头大患,如果我能协助木村抓到他,那可是大功一件。” 素芬心如刀绞,怒火中烧,咬牙道:“我要杀了你替阿文抵命!”一手扼住她咽喉,一手擎起菜刀。 古田惠美子脸色煞白,闭目待死。 素芬瞧着她那不住闪动的睫毛,心中一软,菜刀连举三次,终是不忍砍下。良久,她丢下菜刀,眼里噙着泪花,说:“你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古田惠美子仰着头说:“不,我不会走的,我是来学习刺绣的。没有学会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素芬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我的刺绣手艺,就是烂在心里,也绝不会传授给日本人。” 古田惠美子叹口气说:“如果你不肯再教我,那也行,但你得帮我绣一件东西。” 素芬问:“什么东西?” 古田惠美子说:“木村的妻子在日本病死了,木村对我很好,但这还不够,我不想做一辈子艺伎,我想成为他的妻子。木村的四十五岁生日快到了,他很喜欢中国传统文化,我本来想找你学会刺绣,亲手绣一件披风送给他,以增加他对我的好感。既然你不肯再教我刺绣,那就只好由你代劳了。” 素芬说:“别做梦,我绝不会给日本人绣东西。” 古田惠美子脸上就露出恶毒的表情,眼里透着杀气,说:“如果你不肯帮我达成心愿,只要我在木村枕边吹一口风,明天早上,你的绣庄,连同这条大街上所有店铺,就会被烧成一片灰烬。” 素芬惊退一步:“你……” 古田惠美子盯着她问:“你到底肯不肯绣?” 素芬的目光软下来,半晌才叹口气说:“你想绣什么样的披风?” 古田惠美子知道她已经答应,就笑了,说:“木村最喜欢狼这种动物。他说狼与别的动物迥然有别,它代表着自由的天性和征服世界的勇气。他常常把自己比喻成一头雄健的苍狼。你就在披风上绣一个狼头吧,他一定会喜欢的。” 素芬说:“好吧。” 古田惠美子问:“你要多久才能绣好?” 素芬说:“至少要一个月时间。” 古田惠美子问:“为什么要这么久?” 素芬说:“我绣过走兽,但从没绣过狼,也没有现成的画稿。我们这里有座青阳山,山中常有野狼出没,我必须先潜入山中,仔细观察狼的形象,心中有数之后,再上绷刺绣,才能绣好。所以要想绣出一件上品的狼首披风,至少也得花一个月时间。” 古田惠美子点头说:“好,那我就等你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来取那件狼首披风。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样,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绝不会再在这条大街上看见一间房子,一个活人。” 素芬心中一寒,止不住激灵灵打个冷颤。 翌日一早,素芬带了些干粮,爬上青阳山,循着野狼出没的痕迹,一路寻去。 数日后,她神情疲惫地下了山。 回到绣庄,她立即关紧大门,将自己观察到的狼的形象生动地画下来,然后开始勾稿、上绷、染线、配线、刺绣…… 一月时间,很快过去。 这天早上,古田惠美子依约来到绣庄,看见素芬坐在门边,目光呆滞,形容憔悴,仿佛刚刚生过一场大病,心里就有些着急,忙问:“我要的披风,你可绣好?” 素芬一句话也不说,将她领进绣房。 绣房里挂着一件新绣的披风。 古田惠美子取下一看,只见藏青色的披风上绣着一只硕大的狼头,金色的皮毛,血红的大嘴,毛发如戟,目光犀利,针工细密,色彩丰富,将狼特有的野性与霸道、苍劲与威严表现得淋漓尽致。 古田惠美子几乎看得呆住,半晌才回过神来,说:“果然是刺绣中的绝品。不过在我看来,却还少绣了一点东西。” 素芬问:“什么东西?” 古田惠美子狡黠一笑,说:“你忘了把我的名字绣上去。”她自己取了针线,在披风里面一角绣上一行日本文字:古田惠美子绣。然后丢下一百块大洋作为酬劳,拿了披风,扬长而去。 这件狼首披风,经古田惠美子之手赠与木村圭佑之后,一向酷爱中国文化的木村果然大为欢喜,每日里披着这件披风,骑着高头大马,领着鬼子兵,在城中纵横驰骋。劲风吹来,披风上下飘飞,猎猎作响,那金色狼头,便仰天欲啸,好像活过来一般,好不威风。 后来乡人知道这件披风竟是出自素芬之手,就有人在背后啐她口水,骂她竟然给杀死自己丈夫的仇人绣披风,实足是个女汉奸。 素芬听了,也不辩解,只是冷笑。 半月之后的一个晚上,木村又披着披风,骑着战马,领着一队鬼子兵在青阳街头劫掠财物,残杀乡民,突然从路边跳出一名女自卫队员,举起手枪,朝木村开了一枪。 木村极是狡猾,听见枪声,急忙滚下马鞍,子弹贴着他的头皮飞过。 女自卫队员一击不中,转身就逃。 木村气得哇哇大叫,带着几十名鬼子兵追上去。 女自卫队员熟悉地形,在街巷里东一弯西一拐,就来到青阳山下。她回身放了两枪,便往山上逃去。 木村见只有一名女自卫队员,根本没放在眼里,一面放枪,一面跟着追进山中。他这一上去,便再也没有下来。 是夜,青阳乡民听见青阳山上群狼狂嗥,嚎叫震天,十分吓人。 第二天一早,城中鬼子兵上山寻找木村,发现木村和他带领的那队日军,已全部死在山中。尸体几乎被撕碎,断臂残肢扔了一地,十分惨烈。后经搜索,发现有一名日军被咬断双腿,滚下山沟,捡回一命。 问起昨夜山中究竟发生何事,他却已神志不清,只能惊恐地说出一个相同的字:“狼、狼……” 木村一死,青阳乡民额手称庆。但木村到底是怎么死的呢?众人却不得而知。 后来坊间便有传言,说素芬是“神笔马良”,能将走兽绣活,木村便是被披风上那匹狼跳出来咬死的。也有人说,素芬在披风上绣的是一头狼王,它能号令青阳山上所有狼兵狼将来袭击日军…… 木村离奇丧命,城中日军人心惶惶。城外的抗日联防大队趁机反攻,激战数日,终于将鬼子兵赶出青阳城。 5 故事讲完,老蔡掏出打火机,重新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又说:“后来日军嫌这件披风晦气,就丢弃在山沟里,正好被住在山下的一位乡民捡到,保存下来,直到全国解放,才把它捐献给政府。前段时间因为筹备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展览,我们才从仓库里将它找出来,我又查阅了不少资料,才搞清楚它的来历。” 我说:“你觉得披风上面的狼跳出来杀死木村,或者披风上的狼王召集群狼袭击日军,这样的传说可信吗?” 老蔡笑道:“我当然不信。可是据当年知情的乡民回忆,木村确实是因为穿了这件狼首披风,在青阳山上招致狼群攻击而丧命的。但是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不得而知。所以在展览上写实物说明时,我也只能含糊其辞地说木村是因为这件披风而丧命。” 我皱眉想了一下,说:“这个故事的谜底,也许只有故事中的那位刺绣高手邝素芬才能解开。” 老蔡说:“我早已打听过,邝素芬早在七十年代末就随第二任丈夫去美国旧金山定居了,与青阳这边早就断了联系。而且按时间推算,她现在至少已九十高龄,是否健在,还是个未知数。” 我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故事到此,就结束了。而我这篇小说,也只能写到这里,没办法再写下去,成了我生平第一篇没有完成的小说。 时间一晃,又过去好几年。 今年清明前夕,有一位名叫黎海的老华侨从美国回青阳探亲。 这位老华侨自小喜欢文学,平时爱写点短小说、散文、格律诗什么的。回乡后写了几篇回乡散记之类的小文章,在市文联主办的杂志上发表后,请了杂志编辑及几位家乡作家吃饭,我也刚好被一个相熟的编辑拉去作陪。结果一来二去,就跟黎海混熟了。 后来有一天,黎海到咱们局办事,经过我的办公室,顺便进来坐一下,无意中在我开着的电脑里看到了我这篇没有写完的小说,他当时就愣住了。 他说他母亲的名字就叫邝素芬,并且他母亲正是于七十年代末再婚后同他父亲一起携全家赴美定居的。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母亲,很有可能就是我这篇小说的主人公邝素芬。 黎海又告诉我说,他母亲今年已经九十二岁,但仍然耳不聋眼不花,兴趣来了,还可以拿起绣针教说英语的孙辈们绣个小花小鸟什么的。 我顿时兴奋起来,忙问:“有什么方法可以联系到她老人家吗?” 黎海说:“我美国的家里有电脑,可以随时跟母亲视频对话。” 我们用报社的电脑接通他远在美国家中的电脑视频后,视频对话框里立即出现了一个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小老太太形象,还没说话,她老人家那开朗的笑声,就通话筒传了过来。 我先问候了她老人家,然后把自己拍到的那件狼首披风的图片发过去给她看,问她那件披风是不是她绣的。 她眯着眼睛看了,点头说是,正是她当年绣的。 我问她:“传说当年正是这件披风,引来狼群,袭击了木村,是不是这样?” 她老人家又点点头,说:“确实是这样。” 我再追问:“这件披风,看起来并无特别,又怎么能引来狼群攻击日军呢?难道真是披风上的狼王发出了无声的号令?” 老人家又爽朗地笑起来,说:“哪里呀,我又不是神笔马良,哪能绣什么来什么。其实呀,很简单的,我跑到青阳山上,潜伏了好几天,把狼王的一窝狼仔给掏了。绣那件狼首披风用的真丝绣线,全都是用狼仔血浸染过的,上面有狼仔的气味。常人虽然闻不出,但我想青阳山上的狼群,肯定是嗅得出来的……” 听老人说到这里,我已明白过来。当年那个将木村引上青阳山的勇敢的女自卫队员,自然就是邝素芬本人了。 后来,我打电话把这件事跟老蔡说了。老蔡笑了,说:“咱们青阳这件历史悬案,总算有了最终答案。” 第168章 悲情日记(1) 2月10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我很开心,因为我收到了一件特别的生日礼物,这也是自从父母亲离世以来,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 送我生日礼物的,是弟弟高小志。 我叫高怡美,出生在长江边的一个小镇上,后来跟随父母亲搬迁到青阳市定居。今天是我22岁的生日。 弟弟小志是一名高中三年级学生。 八年前,父母亲在一场惨烈的车祸中双双罹难,只留下我和弟弟相依为命。为了照顾弟弟,刚读完初中我就辍学回家,既当妈妈又当爸爸,靠着父母亲的车祸赔偿,我们度过了最困难的日子。 从18岁起,我开始在一家酒店做服务员,依靠微薄的工资,供弟弟生活和念书。 小志也十分争气,从小学到高中,成绩都一直名列前茅。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考上一所好大学,毕业后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这样我们姐弟俩就算熬到头了。 服务员的工作十分辛苦,不但要经常加夜班,有时还会遭受客人的白眼和斥责,但是为了弟弟小志,再苦再累我也值得。 同事们都说我长得漂亮,这一点,我从一些男客人看我的目光中也能感受得到。 有道是哪个少女不怀春,其实我也十分羡慕那些爱情甜蜜出双入对的同事,说实话,明里暗里追求我的男人也有不少,其中有一个在装潢公司上班的白领职员,还曾经借着酒兴强吻过我,幸好被我及时推开。 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我带着弟弟嫁给他,所以我跟小志说好了,一定要等他读完大学能够自立之后,我才嫁人。 每每这时,小志总会像个孩子似的扑进我怀里,把我抱得紧紧的,说:“姐姐,你真好!如果小志能娶到你这样的女人,那就好了。” 我拍拍他的脸蛋说:“那姐姐就嫁给你好不好?” 姐弟俩抱在一起,笑成一团。 这是弟弟第一次送我礼物。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只文胸,是他在一家内衣专卖店挑的,粉红的颜色,十分漂亮。 他告诉我说他写的一篇稿件被报社采用,这是他用稿费为姐姐买的礼物。 我听了十分感动,小志也知道心疼姐姐了哦! 4月12日 星期三 阴 今天加班。 下晚班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0点钟了。 幸好今天小志跟我说好他要去参加学校武术社的比赛活动,会很晚回家。要不然他放学回去,等到这么晚都不见我回家,一定会担心的。 我乘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在青阳大道附近下车。 我家住在桔园巷,是父母亲留下的老房子,上下两层的小楼,距离公交车站台步行约需十五分钟,中间要沿着一条小路穿过松山公园。 松山公园范围很大,一条笔直的石头小路从中间穿过。因为已经是深夜,公园里只亮着几盏昏暗的小灯。 这里曾经发生过命案,所以一到晚上,就很少有人到此游玩,此时夜深人静,公园里就更难寻觅到一个人影。 我一个人走在石头铺就的公园小路上,四周只有我的高跟鞋“橐橐橐”的回音。 走到公园中心地带时,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一看,身后除了在风中摇摆的树影,就再无其他东西。 也许是风声吧,我自己安慰自己,同时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没走多远,身后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这回我听清楚了,那是细微的脚步声,我心中一惊,正要回头张望,忽然从后面伸过来一双男人的手,一把将我紧紧抱住,使劲往假山后面的草丛中拖去。 我惊得全身发软,半晌才回过神来,张嘴欲叫,那人却将我按倒在草丛中,一手捂住我的嘴巴,另一只手伸到下面,撩起我的裙子,粗暴地扯下了我的内裤。 我害怕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拼命挣扎,却被对方压在身下,无法动弹。 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想要看清对方的脸,无奈灯光被假山挡住,草丛里漆黑一团,而且对方脸上好像也蒙了什么东西,我仅仅在黑暗中看到一个男人的轮廓,和闻到一股男人特有的体味,那种淡淡的味道,竟隐隐有些熟悉。 来不及多想,男人已经拉开自己的裤链,开始猛烈撞击我的下身。 巨大的恐惧,难言的屈辱,再加上从身体某个部位传来的钻心疼痛,使我感到一阵眩晕,很快昏迷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凉风将我吹醒时,歹徒早已经离去,我挪动一下身体,下身传来一阵钻心剧痛,用手一摸,全是血。 我伏在草丛中,放声大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幸好小志还没有回来。我一边哭,一边冲进浴室,将水龙头开到最大,使劲淋着自己,仿佛要把在公园遭受的凌辱都冲洗掉。可是我知道,就算把自己身上的皮肤擦烂,也永远无法将自己被玷污的身体擦洗干净。 无意中抬起头,看见浴室的洗漱台上放着小志用来剃胡子的刀片。我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我已经是一个被凌辱被玷污了的女人,我还能好好地活下去吗?想着想着,我的手不由自主伸过去,拿起刀片,看准自己的手腕,割下去…… 忽然,屋外响起敲门声,小志在外面喊:“姐姐,请帮我开一下门,我忘记带钥匙了。” 我心头一震,回应道:“来了。”急忙穿好衣服,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趿着拖鞋去开门。 小志进屋后换好鞋,抬头看我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咦”了一声,问:“姐姐,你怎么啦?哭过吗?脸上好像有泪痕哦?” 我急忙摇头掩饰说:“没有啦,刚刚淋浴时洗发水掉进眼睛里了。” 小志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忽然叫道:“姐姐,你拿我的刀片干什么?” 我一惊,这才发现刚刚准备用来割腕的刀片,竟然还捏在手里。 我怔在屋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4月13日 星期四 阴 早上我打电话到酒店,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请一天假。 小志上学去后,空荡荡的家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人,昨晚怕被小志看见而忍住的委屈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天气异常闷热,不知在家里呆坐了多久,我叹口气,擦干眼泪,信步走到二楼天台,想到楼顶透透气。 我们家的天台不大,四周砌着矮矮的围墙。 小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带着我和弟弟到天台烤玉米吃。 那时候我和弟弟都很想爬上天台周围的矮墙,去看楼下的风景,却总是遭到爸爸的斥责,说那样太危险了。 当初需要攀爬才能上去的围墙,现在看来,已只比我的膝盖高一点点。 我撩起裙子,跨了出去,坐在围墙上,风轻轻从背后吹来,仿佛要将我推去。 本来经过昨天一夜的辗转反侧,我已经说服自己,为了小志,我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但就在坐到围墙上双脚悬空的那一刹那,我仍然有一种要跳下去的冲动。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时,却是小志气喘吁吁跑上来。 我吃了一惊,问道:“小志,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用上学吗?” 小志说:“我请假了。” 他又看着我问,“姐姐,你坐在那里干什么?好危险的。” 我知道昨晚发生的事绝不能告诉他,更不能让他看出端倪,可是面对最亲的亲人的关心,我委屈的眼泪到底还是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小志走过来几步,我以为他一定会追问我,谁知他却忽然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他的脸憋得通红,过了半晌,才声音哽咽地道:“姐姐,对不起,请原谅小志好吗?” 我奇怪地问:“小志,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小志说:“姐姐,其实昨天晚上在公园欺侮你的那个人……是小志……” “什么?”我惊得差点从围墙上掉下去,“那、那个人是小志?” 小志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低声说:“是小志……我昨天骗了姐姐,我根本没有去参加学校的武术比赛,而是一直躲在公园等你……” “你、你为什么要……” “对不起,小志喜欢姐姐。而且小志送给姐姐的生日礼物,姐姐昨天才拿出来穿,小志想看看姐姐穿着小志送的文胸的样子……” “昨晚、昨晚那个人,真的是你?” 小志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的头一阵眩晕。我怕自己会从天台掉下去,赶紧从围墙上跳下来。 第169章 悲情日记(2) 看着小志那吓得通红的脸,我心中一软,心头的郁结,也豁然打开。原来昨晚那个坏家伙,是我们家的小志。我心里满含苦楚,没有说话,默默地将他扶起。 我这时才发现,这个十八岁的少年,竟然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了。 我的小志,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跟在姐姐后面跑的小跟屁虫了,他已经成长大了,他已经长大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我摸摸他的头,流着泪说:“小志,你要答应姐姐,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要不然姐姐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知道吗?” 小志用力点点头,回答说:“嗯!” 8月25日 星期一 晴 上个月,小志参加了高考。 考完之后,我问他考得怎么样。 小志自信地道:“姐姐,我考得很好,不会令你失望的。” 我听了,既开心又有些担忧,开心的是小志终于可以上大学了,担心的是,大学四年高额的学费,绝不是我一个卑微的酒店服务员能够负担得起的。 想来想去,我决定将父母留下的这栋房子卖掉,供小志上大学。 按照惯例,高考后不久,就会公布考试成绩。可是这都快过去两个月了,还没有看到小志拿大学录取通知书回来,我不由得为小志担心起来。 今天下午,小志忽然打电话给我,叫我下班后早点回家,他有好东西要拿给我看。 我知道一定是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心里十分高兴。下班后急匆匆赶回家,果然看见小志坐在客厅等我。 他拿出一张纸递给我,我一看,果然是一张录取通知书,录取学校是省城的一所大学。 这可是一所在全国都很有名的大学呀!我高兴极了。 可是再一看上面填写的日期,发现这份录取通知书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寄出了,为什么小志现在才拿给我看呢? 小志拿着录取通知书,认真地说:“姐姐,这张录取通知书其实早在十天前我就已经收到了。但是我一直没有拿给你看。现在我拿给你看,是想告诉姐姐,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我有能力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名牌大学。不过现在,这张录取通知书,我用不着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将录取通知书撕了个粉碎。 我大吃一惊,叫道:“小志,你疯了吗?” 小志微微一笑,说:“姐姐,我今天叫你早点回家,不是请你看我的录取通知书,而是有一份更重要的礼物送给姐姐。” 他递给我一个信封,我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装着1500元钱。 我吓了一跳,问道:“小志,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小志有几分得意地说:“这是我领到的第一个月的工资。” 我睁大眼睛问:“你的工资?” 小志说:“其实我早就考虑过了,如果我读大学,姐姐至少还要辛苦四年,家里的房子也要卖掉,到时姐姐住哪里呢?等到我大学毕业,姐姐都快成没人要的老姑娘了。我不能这么自私,不能把姐姐捆绑在我身上,我应该让姐姐放下肩上的担子,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所以我不想去读大学,我想参加工作,我想为姐姐分担责任。我高中一毕业,就已经在报社找了一份校对的工作。我的人生目标是边工作边学习,努力争取成为一名报社记者。” “我家的小志真的长大了哦!” 抱着比我高出一个头的弟弟,我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11月10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因为今天我要结婚了。 自从小志参加工作以后,我肩上的担子一下轻了许多,拿小志的话说,姐姐终于可以放心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经过慎重考虑,我接受了一个男人的爱,与他交往半年之后,决定跟他结婚。 这个男人叫石川,在一家装潢公司上班,也就是曾经借着酒兴要强吻我的那个男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锲而不舍地追求我。 石川比我大三岁,工作勤奋的他,现在已经是公司企划部部长助理,前途无量。石川在东方大道有一处房产,也是他过世的父母亲留给他的,为了结婚,他把房子装修得十分漂亮。 也许是真心为姐姐高兴,婚礼上,小志喝了许多酒,以至有些醉意,无法独自回家,石川只好把他扶到我们新家的书房躺下。 等我洗完澡时,石川已经在床上等着我。我穿着睡衣,害羞地钻进他怀里。我心里既甜蜜,又有点担心。如果石川知道我不是处女,他会生气吗? 但是石川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他脱下我的睡衣,把我重重地压在床上,动作粗鲁而急躁。 就在我幸福地把脸贴近他胸膛的那一刹,一种特别的让我刻骨铭心的气味钻入我的鼻孔,我的脑海轰然一声爆炸开来。 床前小桌上果盘里的水果刀,在电灯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光。 我的脑海刹那间一片空白…… 11月12日 星期五 雨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我竟然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一名护士在病床前忙碌着。 我一惊而起,问护士:“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护士同情地告诉我说:“唉,在你举行婚礼的那天晚上,你弟弟用水果刀杀死了你丈夫,你因为目睹了整个行凶过程,受到强烈刺激而晕倒在屋里。你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两天了。” “什么,小志杀了石川?这怎么可能?我目睹了整个过程?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护士说:“医生说你深受打击,得了选择性失忆症,所以那晚发生的事,你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我一把抓住护士的手臂,“我弟弟,小志,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护士说:“好像在公安局的拘留所。” 我急忙换好衣服,跑出医院,乘坐出租车前公安局。 在拘留所里,我见到了戴着手铐的小志。我拉着小志的手焦急地问:“小志,你杀了石川,这是真的吗?” 小志的眼神有些冷漠,瞟了我一眼,又把眼神投向别处。 他冷冷地说:“是真的,是我杀了他。” “为什么?” 小志忽然盯着我,眼睛里透出异样的光,说:“因为姐姐是小志的,我不想别的男人占有姐姐。” 我怔住了。蓦然想起小志平时对我的依赖,想起那天深夜在松山公园发生的事,还有他在我婚礼上故意喝醉酒的事。我这才觉察到小志对我的依恋,已远远超出了弟弟对姐姐的感情。 离开拘留所,我的脚步有些踉跄,差点在台阶上撞到一个人,抬头一看,居然是小志的高中同学贺小军。 他是小志的好朋友,他告诉我,他也是来探望小志的。 我木然地点着头,喃喃地道:“小志那孩子,平时连鸡都不敢杀,怎么会突然拿刀杀人呢?” 贺小军说:“这个很难说呀。小志可是武术高手呢,今年4月学校武术社举行的比赛,他还得过第一名呢。当他拿起剑的时候,可是很有杀气的,很多对手都怕他。” 4月的武术比赛,他得了第一名?可他不是说那晚的武术比赛他没有去参加,而是躲在松山公园等我吗? 我急忙拉住贺小军问:“你还记得那次武术比赛具体是什么日期吗?” 贺小军说:“4月12日,我记得很清楚呀,那天我得了第二名,比小志差远了。” 4月12日,那不正是我在松山公园遇袭受辱的日子?这么说来,松山公园的那个蒙面人并不是小志。可是他为什么要承认那个坏人是他呢? 不用多想我也明白,懂事的小志那天深夜回到家里,看到我脸上有泪痕,手里拿着锋利的刀片,所以就起了疑心。晚上他偷看了我的日记,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不幸的事情。他怕我真的会为此而自杀,他怕失去他最亲最爱的姐姐,为了让我心里不那么难受,所以他跪在我面前违心地承认那个欺辱我的男人就是他。小志知道我这个做姐姐的一向爱他疼他宠他,只要他承认错误,我一定会原谅他。 想到这里,我的头像是被铁锤砸中,突然间剧烈地疼痛起来。 结婚之夜发生的事,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一幕一幕在我脑海中闪过: 石川身上熟悉而独特的体味,唤醒了我痛苦的回忆,我终于知道,跟我结婚的这个男人,才是曾经在黑暗中凌辱我的蒙面人……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拿起果盘里的水果刀,带着屈辱的痛和恨,狠狠刺进石川的肚子; 新房里奇怪的响声,惊醒了睡在隔壁房间的小志,小志默默地从我手里接过血淋淋的水果刀…… 明白了真相的我,急忙转过身,朝公安局跑去。 第170章 喋血保镖(1) 戴标今年25岁,生得身材魁梧,胆略过人,而且还练得一身好功夫。他从部队特务连退伍后,受聘到青阳市一个保安培训基地做教官。 这一天,有位当红大明星要到青阳市来开演唱会。这位明星名叫谢青萍,因主演一部叫《春梦无痕》的电影而一炮走红,声名鹊起,后来又趁热打铁借势炒作,终于成了一位红极一时的影视歌三栖大明星,据说现在的出场费已炒到了几万块呢! 谢青萍的母亲是青阳人,所以谢青萍也算得上是半个青阳姑娘,她要来青阳市开演唱会的消息在电视里播出之后,全城轰动,一时之间,街头巷尾到处都贴满了她那青春靓丽的巨幅照片。 开演唱会的那天,由于规模空前,市公安局一下子抽不出足够的警力负责演唱会的保安,便在戴标他们那个培训基地抽调了150名保安过去,由戴标带队,负责全场保安任务。 戴标带着队伍提前两个小时到达演唱会现场市影剧院后,对里面所有设施和空间都作了一次安全检查,确认一切正常之后,才开门放行让观众进来。 演唱会上,谢青萍的表演不时博得阵阵掌声,场上高潮迭起,追星族们的口哨声,怪叫声,一阵高过一阵。但戴标却不敢有丝毫放松,时刻注意着,以防有什么不测发生。 整场演唱会有惊无险,除了中途有几个没有买票的街头小混混想强行进场被他们挡回去以外,并无其他事情。 但却没有想到当演唱会结束后,谢青萍在四个孔武有力的保镖护送下走出影剧院时,一下子被潮水一般涌来的要请她签名的追星族围住了。人潮涌动,她的四个保镖很快就被海涛般的人潮冲到一边。也许是这位大明星太累了,也许是她耍清高,她对追星族们递到自己眼前的笔记本、照片等不屑一顾,连看也不看一眼。 她的行为激起了众多追星族们的反感情绪,一阵骚乱过后,忽然有四个不满的男青年围住了谢青萍,两人抬她的手,两人抬她的脚,竟一下子将她高高举了起来。其他人都唯恐天下不乱,一边拼命堵住那四个急欲靠近的保镖,一边怪叫着大声起哄。 谢青萍出道这么久,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大哭起来。四个保镖被人群堵住,无力来救,无可奈何。 戴标一见情况紧急,忙大喝一声,使出“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如泥鳅一般,从人缝中快速向明星“溜”了过去。 来到那四个男青年面前,戴标犹豫了一下,因为这四个人并非蓄意闹事的歹徒,他也不便大打出手,便使出太极拳“推手”绝招,双手往一名青年胸口轻轻一推,他便立即飞了出去,摔在别人身上。 戴标再一个侧步,左肩轻轻往另一名青年身上一靠,他也站立不稳摔了出去。 另外两人见了,扔下明星就跑。 戴标也不追赶,忙伸手接住了几乎已经吓昏过去的明星,交给了终于满头大汗挤过来的四个保镖,然后便转身挤进了人潮中。 第二天,戴标正在训练场上教保安员练习三十六手跌拿技法,忽然看见办公室的接待员小张领着一个戴着墨镜、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的女郎走过来。 他仔细一看,那女郎正是谢青萍。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高大衣着体面的男子。 戴标认出他们是大明星四个贴身保镖中的两个。 小张指指戴标对谢青萍说:“谢小姐,这就是你要找的戴标先生。” 谢青萍忙过来对他笑着说:“戴先生,多谢你昨晚出手相助。” 戴标摇头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这时,她身后一名保镖上前说:“听说戴先生是这里最厉害的武术教官,昨晚见你使了太极推手的绝招,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这里武术练得比我好的教官还有很多。” “我刚才看见戴先生在教授三十六手跌拿技法,正好在下也比较喜欢这套擒拿技法,今天碰上了行家,想请戴先生指教几招,不知戴先生是否赏脸?” 他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但双目中却充满着一股强悍之气,显然是个武术高手。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戴标知道再推辞就显得自己是底气不足了,便爽快答应说:“好吧,指教不敢,就当是切磋技艺吧!” 他们就在训练场上拉开了架势,戴标是主,对方是客,戴标让他先出手。 这三十六手跌拿法,其技法特点主要包括锁、扣、拧、裹、绕、点、缠、绊、跪、踢、靠、撞、扳等法,因其中摔法居多,故称跌拿。主要包括“金丝缠腕”、“冷月折梅”、“挑灯看剑”、“白蛇缠身”等三十六手,实战价值很高。 那名保镖也不客气,冲上来一招“白蛇缠身”便将戴标摔在地上,接着一个直拳击向戴标脸部。 戴标双手一伸一绕,用“金丝缠腕”拿住他手腕。 他吃了一惊,忙用脚来踩戴标肚子。 戴标左腿提膝至胸前,他刚好踩在戴标腿上。戴标右脚趁机踢出,将他踢倒在地。 训练场上灰尘满地,他穿的又是西服,所以倒地站起后满身尘土,十分狼狈。 围观的人都笑了。 他红着脸冲戴标一抱拳说:“我认输了,戴先生果然是好功夫。” 戴标摇头笑道:“哪里哪里,我也被你摔了一跤,彼此平手未分胜负。” 他的脸更红了,说:“刚才戴先生‘金丝缠腕’拿住我手腕若紧接着来一招‘冷月折梅’,那我这只手臂就算是废了。多谢戴先生手下留情!” 戴标见他已识破,只得摇头笑道:“哪里哪里!” 谢青萍走过来,笑盈盈地说:“戴先生,你就别再谦虚了,你的精彩功夫刚才大家都看见了。”她看戴标一眼,又说:“我今天来这里除了想向戴先生道一声谢之外,还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请戴先生做我的私人保镖!” “请我做私人保镖?”戴标怔了一下,看了刚才跟他动手的那位大汉一眼,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他刚才是在试自己的功夫。 谢青萍说:“戴先生请放心,做我的私人保镖,在待遇方面绝不会比你现在差。而且我在青阳市买了房子,以后不拍戏的时候,都会住在青阳市。你不用这么快答应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想清楚后再给我答复,好吗?” 谢青萍走后,戴标的心情很久没有平静下来。 他知道对于他来说这无疑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并不是说跟着谢青萍可以赚更多的钱,他的意思是跟着谢青萍走南闯北,会使自己增长不少见识,对自己的前途更有帮助。 经过一个晚上的深思熟虑,戴标终于在第二天早上拨通了谢青萍的电话。 三天后,他办好原单位的辞职手续,成为了大明星谢青萍的一名私人保镖。 谢青萍手下本来有四个保镖,但因未受过正规保安业务训练,所以谢青萍并不太信任他们。她一直在留心寻找一个比较得力可靠的保镖,最后终于找到了戴标。所以那四个保镖阿军、阿超、阿星和阿虎,都成了听从戴标吩咐的手下。 谢青萍居住在青阳市碧桂园小区的一幢别墅里。别墅修建得高雅而豪华,面积也相当大,包括一个私人花园和游泳池。 戴标的任务就是带人在别墅内巡视,负责整座别墅的保安工作。但事实上,谢青萍在家里居住的日子非常少,一个像她这样红透半边天的大明星,片约和演出邀请几乎天天都有。 每逢她外出演出之时,戴标和其他四个保镖就要跟在她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负责保护她的安全,应付突发事件。 有一段时间,她演武打片时跌伤了腿,便待在别墅里休养。 有一天,她忽然把戴标叫进她房间。戴标进去后才看见她正盯着一份今天的报纸在皱眉头。她示意戴标关上房门后,站起身说:“阿标,我最近遇上了一件麻烦事。” 戴标问:“什么事?” 她叹了口气说:“这件事得从一年前说起。那时《春梦无痕》这部电影才刚刚开始拍摄。我在剧中担任二号主角,一号主角由当时红极一时的影星林诗仙担任。有一天晚上,我去林诗仙的房间跟她讨论剧情,却不想无意之中看见她被一个男人用水果刀杀死在席梦思床上。那个凶手我认识,是我们剧组的武术指导刘子贵。我早就听说刘子贵跟林诗仙关系暧昧,而且他学武术走的是李小龙的路子,主要靠服用兴奋剂来提高体能,久而久之,精神便有些反常,常有出人意料的举动。导演早就想叫他走人,但因他确实是个武术奇才,设计的武打动作常有创新之举,很受观众欢迎,才勉强留下他。但却没想到竟由此种下祸根。当时,我从门缝里看到那血淋淋的场面,几乎吓晕过去。等清醒过来后,我拿起电话报了警。后来,刘子贵被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当他被警察从法庭被告席上带下去时,他完全失去了理智,杀气腾腾地瞪着我大叫着说我诬陷他,还说他绝不会放过我。但他最终还是被带了下去。” 戴标看着她,有些疑惑地说:“难道现在有什么变故吗?” “是的。两天前,他越狱逃了出来。你看,报纸上都刊登了这条新闻。” 戴标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怕他来报复你?” “是的。”谢青萍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说,“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在法庭上他看我的凶狠眼神。我知道他越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 戴标说:“那我和阿军他们以后加强别墅的保安,不让他进来便是了。” 谢青萍摇摇头说:“那样太被动了。” “那该怎么办?” “我有一个记者朋友,他已经帮我探听到刘子贵的住处。他就住在群生旅馆408房。” “那咱们快报警,让警察来抓他。” 谢青萍摇摇头说:“不行,以他的身手,几个警察根本抓不住他。” 戴标知道谢青萍是个极有心计的女人,她既然这么说,心里一定已经有了应付的法子,便问她道:“萍姐,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谢青萍看他一眼,沉吟着说:“刘子贵功夫很好,我看除了你,再也没人是他对手。” 戴标恍然大悟:“你是叫我出面对付他?” “正是。只有你先将他制服之后,再押往公安局交给警方。这样才万无一失。” 戴标点点头说:“好吧,我去试试看。” 晚上8点钟,戴标骑着一辆摩托车来到东山区,找到群生旅馆。 踏上四楼,他找到了408房间。房门并未关上,他看见里面有个三十来岁满脸络腮胡戴着一副大墨镜遮住了大半边脸的大汉盘腿坐在沙发上,正在练习吐纳功夫。 谢青萍向他详细描绘过刘子贵的样子,他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戴标走进房间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忽然开口说道:“是谢青萍叫你来的吗?” 戴标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戴着墨镜,戴标无法看见他的眼睛,但仍可以感觉到他那充满杀气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扫视着。 那人冷冷地说:“我早就知道,就算我不去找她,她也一定会来找我的。她叫你来杀人灭口是不是?” “萍姐叫我来把你押回公安局。” 他忽然冷笑起来:“是吗,就凭你?” “对,就凭我!”话音未落,戴标整个人就已闪电般朝他扑过去。 刘子贵双手在沙发上一撑,一个鹞子翻身,人已跃到窗前,戴标扑了一个空。 房间里灯光本来就不太明亮,他戴着大墨镜从始至终都没取下。 戴标猜想他的视线一定很模糊,这是自己进攻的好机会。他轻喝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招“神鹰觅食”,直朝他扑去。 但对方闪避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由于戴标志在必得,去势太猛,收势不住,整个身子竟硬生生地朝着玻璃窗撞过去。 “砰”的一声,铝合金窗户玻璃被撞碎,他跌出窗外,身体就要向楼下坠去。 他情急生智,手一伸,扯住了随风飘飞的窗帘。 哪知窗帘承受不了他的体重,“哧”的一声,被他撕下一大块,就在他悬空的身子就要往楼底下摔去的时候,手臂忽然被一双粗壮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借着这股力量,戴标右手赶紧扣在窗台的铝合金上,深吸一口气,翻进了窗户。 多惊险呀!戴标吓出一身冷汗。 关键时刻出手救他的人竟是刘子贵,这一点大大出乎他意料。 刘子贵站在一边看着他,虽然仍戴着那副冷漠的大墨镜,但他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笑容,一丝友好的笑容。 通过刚才的几下较量,戴标知道他的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 第171章 喋血保镖(2) 他并不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当下冲他一抱拳说:“刘先生,多谢救命之恩。今天我就不再为难你,不过下次见面是敌是友就很难说了。” 回到别墅,戴标把失手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谢青萍。她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多说,只叫他今后注意一点,防止刘子贵进来捣乱。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戴标怎么也睡不着。直觉告诉他,刘子贵看起来并不像个杀人凶手呀!但世途凶险,人性复杂,他也不敢太相信自己的直觉。 深夜十二点半,他带人第三次将别墅巡视一番,确认无异常情况后,才敢放心大胆进屋睡觉。 迷迷糊糊中,他被一阵异常的声音惊醒。侧耳一听,这声音竟是从谢青萍卧室里传来的。他吓了一跳,忙披着一件衬衣,伸手抄起枕头下的一根短铁棍,飞快地向她房间冲去。 他看见她卧室的门正开着,已觉出情况不妙,也顾不及许多,大喝一声冲了进去。卧室里除了谢青萍以外,果然还有一个人,一个戴着一副大墨镜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这个人居然就是刘子贵。 戴标知道刘子贵一定会找到这儿来,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整个别墅外围和内里的保安设施都十分严密,他却还能无声无息地闯进来,这又是何等可怕的对手。 谢青萍正穿着睡衣站在床边发抖,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幽灵般的刘子贵惊醒来的。 戴标忙挡在刘子贵面前,大声喝道:“刘子贵,你想干什么?” 刘子贵冷笑一声说:“你放心,她是我的摇钱树,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谢青萍问。 “贱人,你不要以为诬陷我,把所有的一切推到我身上就万事大吉了。我老实告诉你,你那天晚上的丑事全被安置在房间顶壁上的闭路电视录下来了。这盘录像带一直被当时剧组的摄影师偷偷保存着。他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一直不敢把录像带曝光。我越狱出来后去看望他这位好朋友时,他终于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花了一万块钱把带子买了下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谢青萍就脸色苍白全身颤抖地叫了起来:“刘子贵你,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刘子贵道:“你把我诬陷成杀人犯,现在警方到处都在通缉我。我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把录像带交给警方证明自己的清白……” “不要不要!”谢青萍忙摇头叫道。 “第二条路就是你给我三百万现金,让我去香港躲避风声。我把录像带还给你。” “三百万?”谢青萍脸色苍白地道:“我这一时半会哪儿能筹到那么多现金?” 刘子贵咬牙道:“老子只要你三百万,已经算是便宜你了。你她妈连这点钱都不肯出,那就洗干净屁股等着身败名裂坐牢监禁的那一天吧!” “不,不!”谢青萍忽然捂着脸大叫起来,“我不要坐牢!我不要坐牢!” “那你就用三百万来买那盒带子吧!三天之后的这个时候,我在湖心公园湖心亭等你,过期不候。如果报警,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他说完,大步而去。 戴标想看看他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畅通无阻地进出大门的,便疾步跟了上去,但院落里早已没有他的人影。他皱皱眉头,心中暗暗惊叹:多么敏捷的身手!多么可怕的对手! 他回到谢青萍的卧室,阿军阿虎他们四个人听见响动也都赶来了。 谢青萍的身子仍在不停地颤抖,仿佛是世界末日来临一般。 “萍姐,怎么了?”戴标有些疑惑地问。 她忽然一把扑在戴标怀中,伤心哭泣起来,“阿标,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戴标忙推开她的身子递给她两张纸巾,说:“萍姐,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会帮你的!” 她拭拭眼睛说:“阿标,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要不然我就、就会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了。”说着说着,她又几乎要哭起来。 戴标说:“你放心,萍姐,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我们大家都会帮你的。” “是这样的,阿标,现在有一盒录像带在刘子贵手上。这盒录像带是原来剧组一个摄影师利用装在我房间里的闭路电视系统拍摄到的,里面是我在自己浴室洗澡的镜头。若被曝光,我一定会身败名裂的。” 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戴标听了气得直咬牙,道:“这个刘子贵实在太可恶了。萍姐,你放心,我们会帮你想办法拿回那盒带子的。他不是约了你三天后见面吗?到时我陪你一起去。” 她这才停止哭泣,点点头说:“那好吧,阿标,有你跟我一起去我就放心了。” 三天后的傍晚,太阳还没落山,戴标便开着谢青萍的小车载着她出发了。 这一次他们作了充分的准备,他身上除带了一根宾铁短棍外,还带了一根九节鞭,以防万一。而且他们提了两只密码箱,里面最上层放着几张百元大钞,下面却全是白纸。如果情况有变,也可以用它来敷衍一阵儿。 他们显然来得太早,在湖心亭从傍晚一直等到深夜时分,仍不见刘子贵的影子。 湖心亭上的游人渐渐散尽,最后只剩下了戴标和谢青萍。 夜凉如水,冷风阵阵,谢青萍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肩,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竟打起哆嗦来。 戴标见了,忙脱下西服披在她身上。 说实话,戴标心里也有些焦急和烦躁,但他暗暗告诫自己绝不能表现出来。他知道这时候刘子贵一定坐在附近的某间大排档里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们,他绝不能有半点示弱的表现。 当时针指向十二点整时,刘子贵的身影终于出现,还是那副遮去了半边脸的大墨镜,还是那一脸的络腮胡,在这冷风阵阵的夜晚看来,却有种说不出的丑恶与狰狞。 他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逼人的杀气,走到距戴标他们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冷冷地问:“钱呢?带来了没有?” 谢青萍拍拍密码箱说:“全在这两个箱子里。录像带呢?” 他掏出一盒录像带在她面前晃了晃道:“我是一个讲信用的人,你交钱,我就给带。一手交钱,一手还带!” “好吧,就依你!”谢青萍上前一步,在将两只沉甸甸的密码箱拖到对方跟前,同时也从对方手上接过了那盒关系到她命运前途的录像带。 她退后几步,急忙掏出打火机,将录像带点燃了。直到录像带在她手中化为了一堆灰烬,她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但刘子贵的情况却不妙,因为他不知道密码,根本无法打开密码箱。他在密码箱上鼓捣了一阵,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快把密码告诉我!”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谢青萍看着他冷笑一声道:“就算我把密码告诉你也没有用。” “为什么?” “因为里面全部是废纸。” “他妈的,你敢耍老子!” 刘子贵终于明白过来,怒吼一声,扔掉手中的密码箱朝谢青萍猛扑过来。 谢青萍吓得花容尽失,慌忙后退。 戴标忙挺身而出,九节鞭呼地扫出,刚好扫在刘子贵的双腿上。 他猝不及防,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戴标忙飞身扑上,一招“白蛇缠腰”,想要将他擒拿住。不想对方右脚不知何时已伸进他跨下,对方双腿一剪,他便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但戴标并不惊慌。倒地的同时,弯臂曲肘,借助倒下去的那股力量顺势一个下砸肘砸向对方的咽喉。 刘子贵眼明身快,就地一滚,躲过戴标这致命一击的同时,滚到谢青萍脚下,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谁也没料到就在这时谢青萍竟毫不惊慌,她忽然自腰后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猛地在刘子贵手臂上刺了一刀。 刘子贵大叫一声,伸开了手。戴标忙冲上前来,用膝盖猛地跪在了他的腰肋上,同时双手擒住他的一只手臂往后一扳,他顿时动弹不得。 谢青萍见戴标制服了他,不由得喜形于色,冲上来用力在他脸上踹了一脚。 她穿着一双尖尖的高跟鞋,这一脚直踹得刘子贵满脸血肉模糊门牙脱落。 刘子贵又痛又急又怒,大声呻吟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水。 他语言含糊声音痛苦地叫道:“谢青萍,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我?” 谢青萍蹲下身来拍拍他的脸冷笑道:“刘子贵,我也不想这样做,谁叫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呢?那天我去杀林诗仙,本来一切设计得天衣无缝,谁叫你刚巧躲在门缝里看见了呢?” “所以你就陷害我,说我是杀人凶手?” “正是。刚巧那段时间你服药练功过度,有些神志不清,我指证是你杀了林诗仙,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 “哼,真是最毒妇人心!林诗仙与你并无深仇大恨,你为什么要向她下毒手?” “哼,她若不死,《春梦无痕》一号主角又怎能轮到我来当?我又怎能一炮走红,成为一代红星呢?” “但你绝对想不到林诗仙房间的天花板上竟会隐藏着一架微型摄影机吧?我那位搞摄影的朋友本是想偷拍林诗仙的,却不想歪打正着把你杀人的经过全都拍了下来。” “那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被我烧成了灰烬。哈哈哈!”谢青萍说到这里,忽然忘形地狂笑起来。 原来那并不是一盒拍摄到谢青萍洗澡的带子,而是摄录着她杀人经过的带子,难怪她会那么紧张!明白了真相的戴标,心在她的狂笑声中沉沦。戴标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原来自己被这个魔鬼一般的女人骗了,自己被她利用了!原来她才是杀人凶手! 戴标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似善良仁慈可敬可爱的大明星背后竟有这样一段不光彩的往事。而自己,自己这个糊涂蛋,竟在无意之中成了她的帮凶。 想着想着,他按住刘子贵的手渐渐松开了。 刘子贵似乎明白了什么,忙一用力,挣脱了他的控制。 谢青萍大吃一惊,忙叫道:“阿标,快抓住他,我给你十万块奖金!” 戴标盯着她冷冷地道:“你的钱太脏了,我不敢要!” 她看着他吃惊地道:“阿标,你、你怎么了?你想干什么?” 戴标一步一步逼近她道:“我想送你去公安局。” 她跳了起来,又惊又怒:“你、你疯了!你是我的保镖呢!” “是的,我是你的保镖,但只负责保护你正当的安全,并不保护你杀人行凶做违法的勾当!”戴标逼近她,义正辞严地道。 “好,好,算你有种!” 她咬牙切齿,忽然一跺脚,手中的匕首闪电般向他甩过来。 距离太近,戴标闪避不及,匕首深深地插在了他肩膀上。 他身子一晃,差点倒下去。 谢青萍见一招得手,转身想逃,却不想被刘子贵拦住去路。 她还欲反抗,忽然咔嚓一声,手腕上竟多了一副锃亮的手铐。给她戴上手铐的正是刘子贵。 她大吃一惊,盯着他道:“你、你……?” 刘子贵笑了笑,忽然伸手扯掉了贴在脸上的络腮胡,又摘掉那副大墨镜,竟露出一张方方正正一脸正气的脸膛。 “你、你不是刘子贵!不是……!”谢青萍像看见鬼一样惊叫起来。 “刘子贵”笑笑说:“不错,我的确不是刘子贵,我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真正的刘子贵早在两个月以前就已经在狱中自杀了。他自杀之前,给我们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详细说明了他被人诬陷的经过,及你杀害林诗仙的过程。这封信引起了我们的重视,尽管我们都知道他有些神志不清,但他把这件事叙述得有条有理,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局里把调查这个案子的任务交给了我。我知道你的身份已今非昔比,已经成了身价不菲的大明星,架子大得不得了,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就更不用说叫你协助我调查案子了。于是我只好冒充刘子贵跟你打交道,那盒录像带当然是纯属虚构出来的,谁知你做贼心虚露了馅儿。怎么样,跟我回公安局接受调查吧!” 谢青萍脸如死灰,还要耍赖,忽然从湖心亭外闪出一排早已埋伏在此的公安干警,她恨恨地瞪了戴标和范泽天一眼,绝望地流出了眼泪…… 当谢青萍被带下去之后,范泽天走过来跟戴标握了握手,笑着说:“小伙子,功夫不错嘛!” 戴标脸上有些发烫,说:“范队长,我以前不明白真相,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不好意思。” “不知者无罪。你明白真相后,不为金钱所动,义正辞严,令人好生敬佩。” 戴标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范泽天拍拍戴标的肩膀说:“小伙子,最近我们局里治安队要向外招聘一名队长,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前往一试?” 戴标抬起头来,看看天空,然后笑了笑说:“我考虑考虑吧!” 第172章 神枪绝杀 因为枪法出众,赵铎一进特警队,就做了一名狙击手。接下来,等待他的便是枯燥乏味的射击训练和苛刻严厉的心理素质磨炼。滚烫的水泥地面上,端着85式狙击枪,一趴就是好几个小时,那可真不是盖的。 赵铎的枪法神到什么程度?据说能一枪打断300米外的一根牙签。 有的狙击手,刻苦训练了一辈子,也没在实战中放过一枪。但赵铎是幸运的,刚进入特警队没多久,就接到了狙击任务。 那是一名持枪歹徒,在抢劫一家银行时被保安发现,情急之下,挟持了一名银行女职员与警方对峙。谈判无果,情况危急,警方只好出动特警队协助处理。 歹徒与警方已经对峙六个多小时,情绪异常激动,人质随时都有危险,负责现场指挥的蒋局长给狙击手赵铎下了命令:一有机会,就地歼灭。 赵铎观察好地形,立即在银行对面一幢三层高的居民楼顶隐蔽下来。枪口伸出天台围墙,悄悄向歹徒瞄准。 可是歹徒的反侦查能力很强,手里的仿64式手枪并不是顶着人质的太阳穴,而是贴着人质右前侧脖子。若是顶着太阳穴,赵铎可以开枪击穿他拿枪的手掌,步枪子弹从歹徒手心穿过后,不会伤到人质。但如果歹徒的手枪是贴着人质脖子的,那步枪子弹穿过他的手掌后,仍有可能击伤人质。而且歹徒异常狡猾,将银行的不锈钢栅门拉下来挡住警方,只将人质露出半个身子,自己却躲在墙后。 赵铎能看见歹徒时隐时现的身影,却很难瞄准其致命部位。 关键时刻,警方的谈判专家想了个法子,借给歹徒送水之机,故意把一瓶矿泉水扔到了门边。 歹徒不知是计,上前半步,伸出一只脚,用脚尖来勾水瓶。就在这一刹,他的上半身已不知不觉暴露出来。 蒋局在无线耳机里命令赵铎:“开枪!”然而这时,众人期待的枪声并未响起。歹徒捡到水,立即又缩了回去。 错失良机,蒋局气得不行,正要骂人,却见赵铎提着长枪,从藏身的居民楼里大摇大摆走出来,径直往银行里走去。 歹徒瞄见他,大声威胁道:“别过来,你再上前一步,老子就要杀人了。”说着,将枪口狠狠往女人质脖子上一戳,女人质顿时吓得哭起来。 蒋局急忙喝令赵铎退开。 赵铎这小子,假装没听见,掀开不锈钢栅门,大步闯进去。 后面的同事都惊呆了,不知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歹徒躲在女人质后边叫嚣:“别过来,老子真的要杀人了!” 赵铎没当回事地撇撇嘴,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枪托打在歹徒手臂上。 歹徒痛得一缩手,女人质趁机跑开。 赵铎将她护在身后,说:“快跑!” 歹徒手里没了人质,气急败坏之下,躲到柜台后边,举起手枪作射击状。 后面冲进来的警察急忙隐蔽在大门两边。赵铎却全然不惧,又是一枪托下去,早把歹徒的手枪打落,然后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后面的同事一拥而上,将歹徒制服。 蒋局脸都气歪了,上来对着赵铎就是一顿骂:“你干什么?找死吗?要是人质有个闪失,怎么办?” 赵铎就笑:“你放心,人质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 “因为那家伙手里拿的是一把假枪。” “假枪?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从瞄准镜里看见他用他的枪点烟呢。” 赵铎说完,背着枪,头也不回地去了。 蒋局立在原地,愣了半天,也忍不住笑了。 谁也没想到,赵铎这小子竟一战成名,从此后,咱们蒋局就记住了这个胆大心细的小伙子,每遇紧急任务,需要狙击手到场,必点名叫他前往。 赵铎也不负众望,数年来,十余次出战,四次开枪,每一颗子弹都命中目标眉心,使一个个负隅顽抗穷凶极恶的歹徒当场毙命,将一场场危机化解于无形。 他的事迹经过报纸报道后,老百姓都亲切地称他为“神枪手”。 但是后来的一次任务,却使他再也不能平静地拿起自己的狙击枪。 那一年冬天,已经逼近年关,特警队突然接到出警任务。 有一个姓孙的小包工头,领着十几号人给一个姓罗的大包工头干了一年活儿,年关时节,姓孙的小包工头自己垫出十几万元给手下的民工们发了工资,但等他回头找姓罗的大包工头结账时,那个无良老板罗某却跟他玩起了失踪。 屋漏偏遇连阴雨,这时小包工头孙某的儿子又被检查出得了重病,光手术费就得十几万。他所有的积蓄都给工人发了工资,哪里还拿得出钱来? 孙某数次找罗某讨要工程款无果,最后一怒之下,拿着一把水果刀闯进罗某的家,将他那正在摇篮里睡觉的八个月大的儿子给劫持了,要罗某立即结账还钱。 接到报警后,警方立即赶到现场,一面跟孙某谈判,一面派人去找大包工头罗某。 可是罗某听到风声,早已躲起来,只剩下做不了主的老婆在家。 孙某从上午等到下午,还不见罗某,人就急了,几次威胁警方说要是再见不到罗某,就要让他绝后。 负责这次现场指挥的,又是咱们蒋局。 蒋局一看孙某已经丧失理智,人质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当即命令狙击手赶到现场待命。 赵铎端着他的85式狙击枪在对面一间小学三楼厕所窗户边隐蔽下来,枪口早已瞄准孙某。 只是孙某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持刀,刀锋贴着孩子的脖子,如果贸然开枪,子弹稍微射偏,没能让孙某当场毙命,对方手中的刀稍稍一拖,这孩子就没命了。 所以蒋局虽然已经下达“就地击毙”的命令,但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赵铎仍然不敢开枪。 双方又耗了一个多小时,孙某突然暴躁起来,向警方发出最后通牒,如果二十分钟内见不到罗某,就要让他儿子见血。 警方顿时紧张起来,谁也不知道姓罗的那家伙藏到哪里去了,二十分钟根本不可能找到他。 就在这时,孙某怀中本来一直在乖乖睡觉的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孙某忙把水果刀拿在左手里,右手向后伸去,不知是要拿什么东西。因为他左手抱着孩子,手里虽然拿着刀,但刀锋距离孩子已经有五六寸远了。 赵锋果断地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出,“噗”的一声,射入孙某眉心…… 后来赵铎听处理现场的同事说孙某倒地后,孩子跌落在他身上,只是微微有一些擦伤,这才放心。 那位同事又告诉他:“你知道孙某最后那一下,是想拿什么东西吗?他想去拿后面桌子上的奶瓶,那孩子肯定是饿坏了……” 赵铎一听,当时就呆住了。 同事拍拍他的肩膀说:“不用难过,如果不是抓住这个机会,咱们还真拿他没辙。” 赵铎木然地点点头。从不抽烟的他找同事要了根烟,坐在地上闷声不响地抽起来。 他知道孙某也有孩子,在这种时候,一个怕孩子饿着、肯冒险回身给孩子拿奶瓶的已经做了父亲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忍心杀害一个无辜的孩子呢?也许这件事,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他想,一个狙击手的职责,到底是杀人还是救人呢? 作为一名狙击手,他也许比常人更应该尊重生命,无论是人质还是嫌犯的生命,都要尊重。 一名嫌犯,到底该不该死,应该是法院的事,不该由自己来决定。 法院判错了,嫌犯还可以上诉,如果自己扣错扳机,就再没有改正的机会了。 从此后,赵铎的训练状态一直不佳,瞄准人形靶的时候,竟迟迟不敢开枪,这对于一名狙击手来说,无疑是致命的缺点。 半年多后,赵铎自己提出申请,退出了特警队,回到了原来的分局刑侦大队。 回到刑侦大队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赵铎很快恢复到了以前的工作状态,手里拿着一把64式手枪,五发子弹50米外能打出50环以上的成绩,颗颗子弹都能穿透靶心。 不过当上刑警后,他每次出任务,拔枪时都比以往更慎重,大多数时候,都是依靠自己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制服嫌犯。 因为工作出色,屡破大案,没两年时间,赵铎就升了官,被派到下面一个镇派出所当所长。上任伊始,这位赵所长就雷厉风行,一举打掉了镇里民怨极大的两个流氓团伙,受到了群众的拥戴。 就在他当上所长的第二年春天,市区发生了一起金铺劫案,两名保安被三名歹徒用仿64式手枪打死,价值约七百多万元的金器被劫。经过调查发现,这起劫案的主犯是一名叫朱大鸣的刑满释放人员,他当过侦察兵,有极强的反侦查能力,而且枪法很好。 警方公布了他及两名从犯的头像,发布了通缉令。 有一天,赵铎所在的派出所接到群众举报,说发现一名疑似朱大鸣的男子,背着一个牛皮包进了青阳山。 考虑到朱大鸣手里有枪,而且很可能还有同伙接应,赵铎一面命人向市局报告请求支援,一面带人火速赶到青阳山。 青阳山方圆数十里,后援未到,赵铎手下人手太少,不能展开全面围剿,只好派人先堵住下山的路,自己领着十几号人,每两人一组,沿山路进山搜索。 赵铎带着一名刚分来的警校毕业生小吴,一头扎进大山深处。前行不远,脚下的羊肠小道分成了两条岔道。赵铎犹豫一下,让小吴走左边一条岔道,自己走右边一条小路。因为右边的小道更加隐蔽,遇见嫌犯的可能性更大。 他嘱咐小吴,如果发现嫌犯,千万不能逞强蛮干,一定要发信号等待支援。 赵铎沿着那条岔道走了一个多小时,忽然看见前面山路拐弯处一块大石头后面闪过一条人影。赵铎做过狙击手,眼睛特毒,一眼就认出那就是通缉令上挂了号的朱大鸣,立即掏出手枪,打开保险,喝道:“朱大鸣,你已经被警方包围,赶快弃枪投降!” 石头后面没有动静,只能听到一声细微的手枪子弹上膛的声音。赵铎知道只能跟这家伙正面交锋了,用枪指着石头后面,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距离大石头约五六米远时,巨石后边突然闪出一个人,举枪便朝赵铎射击。 赵铎也不含糊,枪口一抬,同时扣动扳机。然而就在这一刹,他忽然发现朱大鸣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悄无声息地劫持了一名上山干活儿的村妇,人质在前,他却正躲在人质后边。赵铎暗叫不好,就在扣动扳机的同时,下意识地将枪口一偏,子弹呼啸着从人质耳畔飞过。 经此一缓,朱大鸣的子弹,已电光石火般射进赵铎胸膛。赵铎倚着一株小树倒在地上,挣扎着要向歹徒开第二枪,朱大鸣早已丢下人质,从他身边跳过,向山下逃去。后来他赶在市局援兵到来之前硬闯下山,开枪将把守路口的两名民警击成重伤后,仓皇逃走了。 当进山搜索的同事听到枪声,赶到赵铎所处的位置时,赵铎已经快不行了。临终前,他指着被自己鲜血染红的土地说:“把我的骨灰,埋在这个地方……” 赵铎牺牲后,战友们遵从他的遗愿,将他的骨灰埋在了他牺牲的地方。每年祭日,总有同事前来祭奠。 一转眼,三年时间过去了。赵铎的坟上,长满了青草。而朱大鸣做下的那宗金铺劫案,虽然已经抓获其一名同伙,但案子一直没有告破,警方抓不到朱大鸣和另一名案犯,那价值数百万元的金器也始终没有下落。 这一天,青阳山上忽然来了一个长发遮脸、戴着墨镜的女人。她在山上转了一圈,然后在朱大鸣当年开枪杀害赵铎的那块大石头后面停下来。晚上,她左右侦察,瞧见四野无人,便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折叠铲,在那块大石头下面使劲挖起来…… 第二天早上,有早起上山干活儿的村民发现大石头下面被人挖了一个坑,坑边死了一个女人,长发,戴着墨镜,眉心中枪,血流满地。村民吓坏了,赶紧下山报警。 市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带人赶到现场后发现,死者哪里是个女人,分明就是几年前金铺劫案的主犯朱大鸣,只不过他男扮女装,旁人一时瞧不出来。而被朱大鸣挖掘过的泥坑里,有一个脏兮兮的牛皮包,包里装着金铺被劫的全部金器。 但是让警方不解的是,击毙朱大鸣的那颗手枪子弹,是从哪里来的呢?有人说可能是他自己的手枪走火,也有人说可能是同伙黑吃黑,可是现场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脚印,住在附近的守林人在昨天夜里也没有听见枪声。如果是同伙黑吃黑,那他打死朱大鸣后,为什么不拿走埋藏在地下的金器呢? 市局出动不少警力,多方调查无果,遂成悬案。 后来人们发现,朱大鸣中枪的地点,距离神枪手赵铎的墓地才十来米远,再联想到几年前赵铎射向朱大鸣的那颗弹头一直没有找到,坊间便有一种传说,说打死朱大鸣的,就是神枪手赵铎三年前射出的那颗子弹。 第173章 火狐艳情(1) 余子非喜欢打猎。他有一支虎头牌双管猎枪,一有空儿就开着自己那辆二手奥拓,跑到青阳山打野鸡。 余子非是一位三流画家,在城里开了一间画廊,专卖名画仿作,生意马马虎虎,偶尔卖出一幅自己的作品,也能让他乐上好几天。除了画画和做生意,他也就打猎这点儿业余爱好了。 这天上午,余子非又带上猎枪,开车前往青阳山。天刚下过一场小雨,山林里空气清新,透着丝丝凉意,许多野禽都趁机出来觅食。余子非在山间转了一大圈,放了几枪,猎到了两只山鸡和一只野兔,看看天色不早,正准备往回走,忽然在湿漉漉的山路上发现了一行梅花形状的脚印。 他认得那是狐狸的脚印,不由得心头一喜。青阳山向来多狐,只是近些年来环境恶化,狐狸之类的野兽已渐渐绝迹。如果这回能打到一只狐狸回去,倒是可以在那帮酒肉朋友面前炫耀一番。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握紧猎枪,沿着那行梅花脚印,一路追寻过去。 行不多远,小路上的梅花脚印忽然消失了。他暗觉奇怪,抬眼一瞧,忽然发现距离自己不足十米远的灌木丛中,竟然燃烧着一团通红的火焰。他吓了一跳,定睛看时,才发现那不是一团火焰,而是一只狐狸,一只红如烈焰的火狐。 他心中一阵狂跳,火狐亦名赤狐,乃是狐中极品,十分罕见,以前他只在网上见过火狐的照片,想不到今天竟能叫自己遇上。他连忙举起猎枪,轰然一声,瞄准那团“火焰”开了一枪。 火狐“吱”地惨叫一声,中枪倒地,滚进旁边杂草丛中。 余子非急忙追上,扒开草丛一看,地上只有一团鲜红的血迹,火狐却不见踪影。他知道火狐已经受伤,定然逃不远,于是就睁大眼睛,在附近的草丛里搜寻起来。足足找了半个小时,也没瞧见火狐的影子。正自气馁,忽然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救命啊——救命啊——”听起来像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他不由得皱皱眉头,循着声音走过去。沿着山路转个弯,就看见前面的小路边躺着一位红衣女子。她的一只脚被一块石头压着,竟然无法站起。 余子非吃了一惊,跑过去问:“姑娘,你怎么了?” 红衣女子俏脸苍白,神情痛憷,呻吟道:“我是跟朋友一起上山郊游的,不想因为贪看风景,跟同伴走散,寻到这里,又被山坡上滚落的石头砸中脚踝,一时站不起来了。” 余子非忙把压在她脚上的石头移开,再看她的脚踝处,竟已被砸得血糊糊的,鲜血染红了裤管。他将女子扶起,女子受伤的左脚一落地,便痛得“哎哟”一声,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余子非说:“我看你伤得不轻,要不我带你上医院看看吧。” 女子担心地说:“这里离城里有一百多公里呢,我现在可是一步也走不了。” 余子非犹豫一下说:“要是你觉得没什么不方便的话,让我背你下山吧。我的车就停在山下,我送你到城里去。” 女子眼含羞涩,轻声说:“那可真要多谢你了。”身子向前一倾,就软软地靠在他背上。 余子非只觉一缕似有若无的兰香飘然入鼻,心旌一荡,脚下一不留神,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陌生的红衣女子“呀”了一声,他这才恍过神来,将她稳稳地背在背上,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他的二手奥拓就停在山下路边。他把红衣女子放进车里,然后开车回到城里,直接把她送到了医院。 医生检查过后说红衣女孩脚上伤势较重,为了防止感染,最好住院观察两天。 红衣女孩还在犹豫,余子非却已跑到楼下,为她办好了住院手续。将她在病房安置好,一直忙到天黑,他才驱车回去。 第二天早上,余子非让画廊里的小伙计起早炖了一锅鸡汤,自己用保温瓶提着,送到医院。 女孩受伤的脚踝已经裹上石膏和纱布,正静静地倚床而坐,眼睛望着窗外的浮云,目光如淡淡青烟。 余子非心中一动,如果手中有画笔,他真想把这宁静空灵的病中女孩画出来。 直到喝完余子非送来的鸡汤,向他说“谢谢”的时候,女孩略显苍白的脸上,才现出一丝淡淡的笑。 通过交谈,余子非知道这女孩名叫红姝,家在外地,大学毕业后只身来到这座城市打拼。当听说余子非是位画家,红姝略显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一点儿也不像画家,因为你的头发一点儿也不长。” 余子非不由得笑了,他不得不承认,在他们画家这个圈子里,留长发的人确实比较多。 红姝的一句玩笑,顿时将两人距离拉近。 在医院住了两天,医生说红姝的脚伤已无大碍,余子非便给她办了出院手续,并且开车送她回家。 红姝租住在人工湖边的一幢单身公寓里。房间不大,但收拾得特别干净。墙壁上挂着几幅摄影作品,其中一张照片,拍的竟是一只火红的赤狐,密林深处,狐身魅影如一抹红云飘过,能抓拍到这样的镜头实属不易。红姝说墙上这些照片,都是她自己拍的。 几天后,余子非接到了红姝的电话。 红姝在电话里说,为了答谢他的救命之恩,想请他吃顿饭。 余子非就笑:“救命之恩?没那么夸张吧。” 他开车来到商业街左岸名城西餐厅,红姝已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等他。 吃饭的时候,红姝点了一支红酒。她吃得不多,酒却喝得不少。苍白的脸颊飘起一抹红云,双手托腮,漫不经意地望向窗外。她的秀眉像远山一样,淡淡地烟远过云,眉目间所传达出来的,是一种古典忧悒、让人心生怜意的美。 余子非瞧着她,就有些发呆。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刀叉,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钢笔,伏在桌上飞快地勾勒出她的轮廓。 红姝从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见他为自己画的速写,别的地方都被虚化,唯有画中人物那一双眼睛,却是经过细致描划,那忧伤缥缈的眼神,仿佛看见的都是虚空。红姝淡淡地笑了,说:“你画得真好!” 余子非趁机提出邀请,说:“红姝,你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身上有股特别的气质,做我的模特,让我为你画几幅画吧。” 红姝抿一口红酒,用几乎让人觉察不到的动作点一下头,算是答应了。 余子非的画廊开在并不繁华的青云街上,前面一间门面,是卖画的店铺,有一个小伙计在打理,后面一间屋子,就是他的画室。 余子非将红姝领进画室的时候,正是这天下午时分,太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照进来,在屋子里投下一片暗红的光晕。 红姝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本余子非自费出版的画册,随意地翻着。 余子非站在画架前,双唇紧抿,神情专注,一会儿抬头细细地看她,一会儿埋头在画布上徐徐涂抹。 太阳落山的时候,画作终于完成。 红姝过来一看,不由得一呆。 余子非画的,并不是现在的她,而是她脚上裹着石膏绷带斜坐在医院病床上的场景。病房里雪白的环境和她烟远的眼神,使得整个画面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空灵脱俗之感。 余子非说:“抱歉,我一直忘不了那天早上给你送鸡汤时看到的你在病床上的孤独身影,所以就画了出来。” 红姝笑道:“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把病号和病房画得如此宁静美丽,这幅画可以送给我留作纪念吗?” 余子非说:“当然可以。” 余子非发现自己爱上红姝,是在她第三次来做模特儿的时候。 那一天,红姝本来约好上午九点过来,但他一直等到十点多,仍然不见她的影子,心里着急,正想给她打电话,忽然听到有过路的行人说,前面青云街与环北大道交叉的十字路口,一辆泥头车撞死了一个人,一个穿红衣服的年轻姑娘。 “穿红衣服的年轻姑娘?” 余子非脑海里蓦然跳出红衣女孩红姝的身影,发疯般跑出去。 十字路口已围了不少人,他气喘吁吁地挤进去一看,果然有一个红衣女子被压在泥头车轮胎下,鲜血染红一大片街面,场景十分惨烈。 不过,还好,是个陌生女子。他舒了口气。 回到画廊,却发现红姝正坐在画室等他。 他问她什么时候来的,红姝说:“我早就来了呀,你没看见吗?” 第174章 火狐艳情(2) 余子非走过去,忽然用力将她拥入怀中,带着哭腔说:“刚才有人说十字路口撞死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我差点疯了,跑过去一看,还好不是你……我知道你是最喜欢穿红衣服的呀!” 红姝忽然明白他如此用力拥抱自己的原因,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就那样静静地,由他抱着。那一天,余子非第一次吻了红姝,她的嘴唇冰冰的,凉凉的,带着一种薄荷的香味。 在爱上红姝之前,余子非其实有过一次感情经历。上大学的时候,他发疯般爱上了班里的一位女生,但是直到毕业那天,他也没有勇气向她表白。离开学校后,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老天爷让他们再次相遇,他一定要把埋藏在心底的爱,彻底向她倾吐。 毕业几年后,他果然在这座城市再次遇见那位女生,但是这时候,她已是别人的妻子。从那以后,他就告诉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错过机会! 第二天,余子非到周大福买了一枚钻戒,然后开车到来红姝的住处。在此之前,他并没有给红姝打电话,他要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以最让人惊喜的方式将这枚求婚戒指送给她。 他站在红姝的房门前,心怀忐忑地敲了敲门,却无人应门。今天是星期天,她应该在家呀!正自疑惑,忽然听到“吱”的一声叫唤,一道红光自打开的窗户里闪进屋去。 他心头一跳,尽管只是电光石火的那么一瞬,但他已然看清,那居然是一只火狐。心中一个念头尚未转过,门已打开。 余子非走进屋,红姝背对着他,坐在屋里。 他的一只手伸进口袋,握着那只玫瑰形状的戒指盒,手心早已渗出汗珠。他走到红姝面前,正要鼓足勇气将戒指掏出,却忽然看见红姝的脸色,比以往愈发的苍白,眼圈红红的,脸颊上明显带有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 余子非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红姝,谁欺侮你了?” 他不问还罢,这一问,红姝竟愈发悲伤,双肩轻轻耸动,又流下泪来。 余子非更加着急,扶住她的肩膀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红姝伤心泣道:“我妈出事了。” 余子非问:“出什么事了?” 红姝泪眼婆娑,看着他问:“你开车过来的时候,经过白石路,有没有看到那里有个路边菜市场?” 余子非一怔,点点头说:“看到了,那里有一个露天菜市场,很多人都在那里卖菜和买菜。” 红姝说:“你有没有看到那里有一个卖狐狸肉的摊子?” 余子非说:“看见了,一个家伙在那里现宰现卖,后面放着几个铁笼,里面还关着几只狐狸。” 红姝又问:“你有没有看见那笼子里关着一只火狐?” 余子非挠挠头说:“这倒没注意。” 红姝伤心恸哭:“笼子里关着的那只火狐……就是我母亲。” “什么?”余子非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说,“那只火狐,是你……母亲?” 红姝垂下眼帘,睫毛扑闪,声音也低沉下来,说:“余大哥,实不相瞒,我并非人类,乃是一只已经修炼成精的火狐。只因那天你打伤了我的脚,将我惹恼,便化为人形想找你报仇。不想与你相处半月时间,处处得到你的照顾,心中渐生感激之情,一时竟无法对你下手……” 余子非差点儿惊呆,看着她喃喃地道:“你、你不会是在给我讲《聊斋》里面的故事吧?” 红姝摇头说:“非也,我说的都是真的。请君想想,世间若无鬼魅狐仙,又何来聊斋故事?” 余子非的头脑渐渐从混乱中清醒。他想起那天在青阳山打伤一只火狐,最后躺在路边的却是这位红衣女子。他想起昨天上午自己坐在画廊等候红姝,但红姝进入画室,自己却浑然不觉。他想起刚才敲门无人应答,但看见一只火狐自窗口闪入之后,房门应声打开。他还想起了她那缥缈的眼神和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气质…… 最后,终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意中扮演了一回现实版聊斋中的男主角。 “这么说,你、你真是一只……” 红姝含泪点头,忽然跪在他面前,泣声道:“我母亲误入猎人圈套,眼看就要成为屠夫刀下亡魂,您若能救我母亲一命,红姝愿意以身相报。” 余子非扶起她说:“我要怎样,才可救得你母亲?” 红姝说:“你去菜市场,找屠夫买下那只红狐,然后载到青阳山放生,就算是救了我母亲一命。” 余子非说:“这个好办,我马上就去。” 他“噔噔噔”跑下楼,开车来到那菜市场,果然看见那个卖狐狸肉的摊位后面的铁笼子里关着一只火狐。就喊:“老板,这只火狐,我要了。” 满脸横肉的屠夫看他一眼,脸上堆起生意人的假笑,说:“先生,您可真会挑。好嘞,我这就给您宰了它。” 余子非忙摆手说:“不,不,我不要肉,我要活的。” 屠夫收住刀说:“也行,省得俺动手。” 余子非拿出钱包问:“要多少钱?” 屠夫说:“八万。” 余子非以为自己听错了,问:“这么贵?” 屠夫说:“据捕到这只狐狸的老猎人说,这可是一只千年红狐,吃了它的肉,不敢说长生不老,至少也能延年益寿。要您八万,一点也不贵。” 余子非想起红姝那双婆娑泪眼,和跪地哀求楚楚可怜的模样,一咬牙说:“行。这只火狐我要了,但我身上没带这么多现金,你等会儿,我这就去银行取钱。” 屠夫咧嘴一笑:“行,您可得快去快回,迟了被别人买走,可别怨俺。” 余子非从银行取了钱,买下火狐,直接把车开到青阳山,打开笼子,火狐回头朝他望望,闪身钻进山林深处,再也看不见踪影。 余子非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抽泣声,蓦然回首,却见红姝正站在山道边,朝着红狐隐身的方向挥手道别。 回到人工湖边的单身公寓,余子非终于鼓足勇气将揣在口袋里的求婚戒指掏出来,双手递到红姝面前。红姝痴痴地看着,竟再次流下泪来。她说:“你的心意,我早已明了。只是你明明已知我乃异类,为何还要如此垂爱红姝?” 余子非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说:“红姝,无论你是人是狐,我都爱你,此情对天可表,如果我说了半句言不由衷的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刚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因为他的嘴,已被两片凉凉的软软的嘴唇堵住。两个相爱的人儿,就这样忘情地吻在了一起。 吻着吻着,不知过了多久,余子非的呼吸忽然变得粗重起来。他双手揽住红姝腰肢,缓缓向后退去,退去。他身后,就是红姝屋里那张柔软的床……一夜浪漫,难以言述。 余子非睁开眼睛,已是第二天早上。 他伸手一摸,床的另一边,已经冰凉。叫一声“红姝”,无人应答。 他心中升起一种不祥之兆,急忙穿衣下床,一边呼喊着红姝的名字,一边找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唯独已不见房子的女主人。 回过头,发现枕头下露出半截信封。急忙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信笺,上面写着一行娟秀字迹: 人狐殊途,有缘再见! 留在信封里的,还有昨晚他亲手给红姝戴上的那枚求婚戒指。 红姝走了!他脑中轰然一响,人就呆住。他开着车,发疯般赶到青阳山,对着山林大喊红姝的名字。回答他的,只有山野回荡着的古怪的风声。 一夜之间,余子非仿佛苍老了十岁。从此后,他闭门谢客,躲进画室,日夜作画。在他画布上出现得最多的,是一位红衣少女的身影。 他的画技突飞猛进,很快跻身于一流画家之列。 大约过了半年多时间,报纸上登出新闻,说本地警方破获了一桩系列诈骗案,抓获了一个诈骗团伙。 他们最惯常使用的诈骗手法是由一名面目娇好的年轻女子出面,声称自己是修炼千年的精怪,以色相或情感媚惑男人,骗取男人的同情和信任,然后再说某条鱼、某只鸟或某只狐狸,是自己的母亲,怂恿受骗对象高价买走放生。行骗三年有余,竟骗得赃款多达数百万元。最令人称奇的是,受骗对象众多,却罕有报警者。 余子非看了新闻,人就有些发呆。上网查看有关这条新闻更详尽的内容,结果在网上找到了记者拍摄到的这个诈骗团伙的照片,共有两男一女。但那女的,不是红姝。 余子非就拿出那只没有送出的求婚戒指,心里想,这只钻戒也值两三万块,如果她真是骗子,为何会给我留下?难道…… 从此后,余子非就常常对着那枚求婚戒指发呆。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遇上的,到底是狐精,还是骗子呢? 第175章 帝京裸尸(1) 青阳城西临长江,东靠青阳山,水陆交通发达,市井繁荣,历来便是商贾云集藏勋纳贵的繁华之地。在历史上,曾经有那么一个混乱时期,某位流亡的皇帝在此建都,并将青阳城改名为帝京,军事实力一度扩张到两湖两广及川贵一带,皇朝在此延续了四代共数十年光阴。 据说当时的皇宫,就建在今天青阳市朝天口一带,那个占地数千平方米的古建筑群,我曾在一张民国时期的老照片上看到过,十分雄伟。可惜“文革”时,毁于一场大火,今天我所能看到的,只有遗址上几条用石头雕刻的巨龙,及县志上记载的有关这个皇朝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1 望江楼并不是帝京最大的酒楼,但却是最热闹的地方。因为来这里,不仅可以品尝到上好的酒菜,还可以听说书先生说书。当然,别的地方也有说书先生,但他决不是帝京第一名嘴“快嘴书生”梅瘦竹。 梅瘦竹说书和别人不同,他讲的是新人新事,是发生在本朝本代、街头巷尾的奇闻趣事。这样的故事,当然比那些老得掉牙的历史影子更能吸引人。 这一年夏末秋初,天地间已有了丝丝凉意,但望江楼里的气氛却永远是热的。当酒楼里的角角落落都坐满人的时候,“快嘴书生”梅瘦竹便也该出场了。 今天,照例是由他那十来岁的小徒弟乖乖儿先出场,拿着一块大红布往说书台上轻轻一罩,奉上一杯热茶,然后端端正正站在一边,恭请师父出场。 梅瘦竹人未出场,“咳——”的一声却先传了过来。于是,本来热闹嘈杂的酒楼内顿时安静下来。 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一把四季不变的折扇,一个精神矍铄的瘦老头,这便是“快嘴书生”梅瘦竹。 梅老先生往台前一站,目光一扫,折扇合拢,先声夺人,朗声道:“诸位看官,近来帝京出了一桩奇案,诸位可知否?” 台下众人连连摇头。 梅老先生微微一笑,道:“那好,今日老朽就给诸位讲一段‘青壮男子离奇毙命,帝京名捕束手无策’的公案。此案尚属官府机密,从未外传,老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当差的友人处探知。在此演绎成书,以饱诸位耳福。” 话未说完,已有人连连鼓掌,催促道:“快讲!快讲!” 梅老先生微微有些得意,清清嗓子接下去说:“话说本朝今年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天,帝京北郊雷公山下有个叫雷老七的老汉,一大清早便提了个桶去雷公河边打水,准备让老婆子煮粽子吃。谁知一桶水提回家,却被老婆臭骂了一顿。” 坐在下首的小徒弟乖乖儿接口问道:“好好的,他老婆为什么要骂他呢?” 梅瘦竹接着说:“原来,老婆子嫌他提回来的水不干净,不但水面飘着淡淡的血丝,还透着一股血腥味。雷老七就再回到河边打水,暗想:他娘的,好好的河水,怎么会有血腥味呢?信步沿着河边向上游寻去,不出十步远,便看见一处芦苇丛中有白晃晃的东西十分惹眼,扒开芦苇走近一看,天哪——” 讲到这里,梅瘦竹忽然停顿下来,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地喝了起来。乖乖儿急忙托了个茶盘,走下台去。 台下的听客们都明白,这是快嘴书生讨赏钱的惯用伎俩,心中既好气又好笑。无奈,好奇之心已被勾起,只好乖乖掏出或多或少的几个铜板扔在茶盘里,都伸长脖子欲听下文。 乖乖儿端着盛满赏钱的茶盘走到师父面前,梅瘦竹捏捏嘴角的两撇八字胡,微微一笑,又精神抖擞地朗声说了下去: “诸位看官,你道这雷老七在芦苇丛中看见了什么,原来竟是一具光溜溜白晃晃的裸尸。” “裸尸?”众人都睁大了眼睛。 “请诸位猜一猜,这雷老七看见尸体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梅瘦竹故意卖个关子。 坐在最前面的一个大腹便便的家伙猜道:“一定是他胆小,吓晕过去了。” 梅瘦竹喝口茶,摇摇头,笑而不答。 另一个汉子猜道:“他一定转身就跑,赶紧去报官。” 梅瘦竹仍旧摇了摇头,笑了笑说:“雷老七的第一反应就是,在裤裆里撒了一泡尿。” 台下哄堂大笑起来。 笑声过后,梅瘦竹接着说:“官府接到消息后,迅速派衙役赶到现场。死者为一青年男子,相貌英俊,身强力壮,死因简单明了,一剑穿心。死亡时间大约为前一晚后半夜。死者身份也很快查明,乃兵部尚书原大人的公子原无忌。” 众人大吃一惊。 原无忌在帝京里并非无名之辈,不但家势显赫,英俊风流,而且拳脚功夫十分了得,曾在昆仑山下单手伏虎,威名远播。其大名谁人不知,他怎么会赤身裸体暴尸荒野呢? 梅瘦竹似乎看穿了众人的心思,说道:“此中缘由,也许只有凶手才会知道。” “那么,凶手究竟是谁呢?”有人问道。 “此案眼下尚未告破,凶手仍逍遥法外。衙役从现场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官家层层上报,已传到朝廷,惊动天子。现如今,此案落到帝京府衙总捕头陆天沉手中,皇上责令其限期破案。” 乖乖儿惊道:“这位陆天沉,可是那位当差二十余年,破案无数,来去无踪号称神州第一名捕的陆天沉陆大爷?” “正是。” 台下众人都松口气,纷纷道好。 梅瘦竹冷冷一笑,摇头叹道:“世事无绝对,神捕也有不神之时。就连大名鼎鼎的陆神捕接到此案,也不由得大皱眉头。” 有人问:“这是为何?” 梅瘦竹道:“诸位客官有所不知,据老朽探知,今年四月至今,帝京各处命案频出,死者均系青壮男子,死时均不着寸缕,死因皆是一剑穿心,死后都暴尸荒野。死者中既有豪门官宦,也有平头百姓,既有武林豪客,也有风流侠少。加上原无忌,已有十八桩命案了。帝京圣地,天子脚下,三月之内,连出十八起离奇命案,这可是本朝自太祖皇帝开朝立代以来从未有过之事。皇上闻之,龙颜大震,一面下旨相关人等严守机密,以免风声传出,人人自危,民心动荡,危及社稷,一面责令帝京府衙全力缉拿凶手,限期破案。但是,据传时至今日,陆捕头和他那一帮兄弟虽忙得焦头烂额,却是瞎子点灯白费劲,连凶手的影子也没见到。昔日帝京神捕,如今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再也神不起来了。” “哦——”听到此处,台下众人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但一颗悬着的却再也放不下来了。 梅瘦竹端起茶杯道:“这段公案至此便暂告一段落,至于后事如何,待老朽再去打探之后,再来向诸位细说分解。” 梅瘦竹让徒弟收拾好赏钱和行头,向台下弯腰一揖,正欲告退,忽听有人喊道:“梅老先生请留步。” 梅瘦竹一怔,抬头一看,忽见从台下听客中站起来三个人。为首一人四十余岁,浓眉、虎目、方鼻、阔嘴、黑脸膛,额下蓄着一把胡须,却根根直起,如钢针一般。他左下是一少年,约双十年华,剑眉星目,腰悬长剑,一脸寒霜;右下是一虬髯大汉,脸如紫铜,双目圆瞪。三人虽身着长衫布衣,却目如闪电,气质不凡。 梅瘦竹不敢怠慢,忙拱手相迎,道:“三位官人有何见教?” 中年汉子踱步过来,掏出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按,道:“这是我等一点心意。” 梅瘦竹受宠若惊,忙道:“不敢不敢!小老儿受之有愧!有愧!” 中年汉子道:“在下想用这锭银子堵住一样东西。” 梅瘦竹一怔,道:“不知客人想堵什么东西?” 中年汉子冷冷地道:“你的嘴。”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拂袖出门。 少年和那虬髯大汉看了梅瘦竹一眼,也跟了出去。 梅瘦竹怔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去取银子,却拿不起来,原来那中年汉子轻轻一按,竟将银锭嵌入桌面。梅瘦竹脸色一变,顿时汗如雨下。 乖乖儿嘟囔道:“师父,此人是谁?竟然如此无礼!” 梅瘦竹呆呆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半晌,才长叹一声,道:“如果为师没有猜错,他就是陆天沉。” 快嘴书生梅瘦竹的确没有猜错,那轻轻一按便将银锭嵌入桌面的中年汉子,的确就是号称神州第一名捕的帝京府衙总捕头陆天沉。 据传,当前帝京有两大武林高手,一个是剑客高杰,他手使一柄无情剑,剑出无情,外号“无情剑客”;另一个便是“神腿”陆天沉。陆天沉使一根特制的精钢飞链,链长七尺,重五十三斤。飞链一出,神鬼莫测,武林宵小无不闻风丧胆,俯首就擒。 跟在陆天沉右首的虬髯大汉,是帝京府衙中大名鼎鼎的辣手捕快杜五。 陆天沉左首的冷面少年,则是陆天沉的义子,帝京小神捕陆一飞。他四岁随义父习武,七岁成为当代第一剑术高手天山怪侠的入室弟子。十年苦修,十七岁艺成下山,到帝京府衙当差,手使一柄三尺七寸长的如风剑,罕逢敌手。短短三四年间,他屡破奇案,少年功成,名满帝京,成为了陆天沉最得力的助手。 但是,正如梅瘦竹所说,世事无绝对,神捕也有皱眉时。眼下这十八桩震惊朝野的连环血案,就把这三位帝京里的破案高手给难住了。 陆天沉已派出衙门里所有捕快,四处侦缉,自己也带着陆一飞和杜五整天身着便装,出没在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希望能查探出一点眉目来。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案情却没有丝毫进展。 而最要命的是,种种迹象表明,这一系列连环血案至目前为止,仍然没有停止,帝京各处仍然随时都有可能发现赤身裸体、一剑穿心的青壮年男子的尸体。 走在回衙门的路上,他们三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心头显出少有的沉重。 日薄西山,一个毫无收获的日子又即将过去。 陆天沉看看天色,叹口气说:“飞儿,时间不早了,先回家吃饭吧。” 他看看杜五,这位与他情同手足的钢铁汉子自跟他一起着手调查这宗连环命案以来,吃没吃好,睡没睡好,明显消瘦了不少。这可是曾与他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 他拍拍他的肩膀,道:“老五,今天是蒹葭的生日,我特意让她烧了几个好菜,一起过去喝一杯吧!” 杜五呵呵一笑,道:“好啊,我心里可老惦记着你收藏的那坛上好的陈酿女儿红呢。” 2 青山,流水,小屋。 没有人会想到名满天下的帝京府衙总捕头陆天沉,竟然会住在帝京里最偏僻最幽静的玉泉湖边。也许只有看透了都市繁华和人世沧桑的人,才会喜欢这样清静的世外桃源;也许只有内心无比寂寞的人,才能耐得住这无边的寂寞。 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走进小屋,一股香喷喷的味道随风飘来,屋子中央的小桌上已摆满了丰盛的饭菜,荤素有致,热气腾腾。 听见脚步声,一个十八九岁、一脸阳光般灿烂笑容的少女迎出来,欢叫道:“爹、杜五叔、一飞哥,你们回来了!” 这少女便是陆天沉的掌上明珠陆蒹葭。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欢快起来,热闹起来。 饭后,陆天沉和杜五在院子里灯下对弈,陆蒹葭在厨房里收拾碗筷。 陆一飞走进厨房,说:“葭妹,我来帮你洗碗吧!” 陆蒹葭笑着摇头说:“不用了,一飞哥,我自己来就行了。” 陆一飞又说:“那我帮你倒水吧。” 陆蒹葭道:“不用了,你累了一天,早点回房休息去吧。” 陆一飞道:“我、我睡不着。” 陆蒹葭问:“为什么?” 陆一飞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 陆蒹葭忍不住扭过头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正站在自己身后,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陆一飞吞吞吐吐地道:“葭妹,我、我……” 陆蒹葭低着头,一边心不在焉地洗着碗,一边问道:“一飞哥,你有什么事吗?” 陆一飞犹豫半晌,才下定决心似的,鼓足勇气红着脸说:“葭妹,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我有件礼物想要送给你。”他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递到她面前。 陆蒹葭急忙擦干手上的水渍,接过一看,眼里不由得露出欣喜的目光。 陆一飞说:“这块玉佩是我们家祖传之物,是我的亲生父母在世时留给我的,现在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陆蒹葭把玉佩捧在手心里,双颊飞红,含羞带笑,说:“只要是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喜欢!” 陆一飞满心欢喜,本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又怕被杜五看见遭他取笑,只好忍着心头千言万语,恋恋不舍地步出了厨房。 陆蒹葭手捧玉佩,心头甜丝丝的,满心欢喜翻来覆去地看着,忽然发现玉佩背面刻有一行小字,拿到灯下一看,原来是“缘定三生”四个字。 3 朝阳新出,从山间吹来的晨风已透着丝丝凉意,仿佛是在告诉人们,秋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陆天沉和陆一飞出门时,陆蒹葭特地给他们多加了一件衣服。 父子俩来到衙门,远远地便看见门口围了不少人。两人心头一惊,疾步走近。 杜五正带着一帮捕快在那里等着他们。 陆天沉问:“老五,什么事?” 杜五道:“大哥,又出人命了。城西定安桥下又发现一具男尸,赤身裸体,一剑毙命,作案手法与前十八起人命案完全相同。” 陆一飞忙问:“尸体呢?” 一名捕快回道:“我们知道陆爷一定会要亲自去现场验尸查看,所以没敢动尸体,只是留了些兄弟封锁现场,我赶紧回来报讯。” 陆天沉点头道:“很好!”目光转向陆一飞和杜五:“咱们过去看看!” 定安桥位于城西定安河上,离此大约十里之遥。三人打马而去,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 整座定安桥都已被捕快团团围住,百步之内禁止闲人进入。一名捕快迎上来,叫道:“陆爷,您三位来了!” 陆天沉人未下马,便问:“尸体呢?” 捕快回道:“在桥下。” 陆天沉道:“带路。” 捕快带着三人走下定安桥。因时至初秋,定安河的河水已不太深。尸体就躺在第三个桥墩下,下半身泡在浑浊的河水中,上半身搁在河边杂草上,地上有一摊已经凝固的血迹。 死者情形与以前发现的十八具尸体完全一致。从血液的凝固度推测,死亡时间应为昨晚后半夜。除此之外,现场再也找不到其他任何线索。 第176章 帝京裸尸(2) 陆天沉与陆一飞、杜五对望一眼,双眉紧皱,一言不发。 三个人的心里比以往发现任何一具尸体时都要沉重,因为他们都认识这个躺在桥墩下的人,非但认识,甚至还跟他有些交情。 此人名叫徐梦痕,帝京武林世家六合门掌门人徐有贞之独子,自号帝京风流第一少,一手六合剑法使得神出鬼没。以他的武功,放眼武林,能如此干净利落一剑刺穿他心脏的人,几乎没有。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自己。 一个像他这样风光无限的风流侠少,当然不会往自己的胸口刺一剑。那么,杀他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看着徐梦痕的尸体,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的心情已不是沉重,不是悲伤,而是恐惧,一种发自心灵最深处的神秘而难以言喻的恐惧。看来,隐藏在他们周围的那个看不见的凶手,要远比他们想象中的狡猾得多,厉害得多,可怕得多。与这样的对手较量,谁也不敢保证明天早上躺在山头桥下路边河滩的尸体会不会是自己。 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升起。 良久,杜五叫过身旁一名捕快吩咐道:“你马上去一趟六合门,告诉他们,徐梦痕在定安桥出事了。” “是!”那名捕快答应一声,快步而去。 “慢着!”陆天沉忽然叫住他,看看杜五,说:“老五,六合门与咱们交情不浅,徐有贞徐老爷子那边,只怕还得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杜五点头道:“我明白。”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陆天沉又在尸体周围仔细搜索了一遍,连一根野草一个脚印也不放过,但仍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他显得有些失望。也许,这儿根本就不是作案现场,只不过是凶手杀了人,随手将尸体抛在了这里罢了。 那么,第一作案现场又在哪里呢?凶手为什么又要挑清一色的青壮年男子下毒手呢?为什么……为什么……也许有太多的“为什么”得不到合理的解释。 他走上定安桥,踱到中间,举目远眺,凝神沉思。 陆一飞知道义父已查看完毕,便挥手对众捕快道:“先把尸体送回六合门。” “是!”四名捕快纵下桥头,动手去抬徐梦痕的尸体。 “哎哟!”忽然,一个捕快跳起来叫道。 陆一飞一惊,道:“怎么了?” 那名捕快脸色都变了,颤声道:“他、他还有脉搏!他、他好像还、还活着!” 4 六合门徐府坐落在皇叔街,高墙厚瓦,气派不凡。 徐梦痕被抬回家时,居然还有脉搏,虽然脉象微弱,气若游丝,但毕竟还没有死去。 活着,对于六合门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希望,对于陆天沉来说,就是最重要的线索。 徐梦痕刚刚服了陆天沉珍藏的少林还魂丹,苍白无血的脸上,渐渐显出了淡淡的颜色。 徐老夫人看到儿子突遭不测,生死未卜,心如刀绞,几次晕倒。幸好有她未过门的儿媳肖玉儿在一旁搀扶着,才不致出事。 肖玉儿系江南形意门掌门人肖大海之女,也是徐梦痕的未婚妻。 江南形意门与帝京六合门本是世代仇家,而到了徐梦痕与肖玉儿这一代,这一对江湖侠少与武林玉女,却一见钟情,倾心相爱。现在两人好不容易冲破重重阻力,历尽种种艰辛,才有机会走到一起,已经定好婚期,准备下月初三拜堂成亲,却没有料到在这成亲前夕,徐梦痕竟会遭遇如此不幸。 此时,肖玉儿只有按捺住内心无限的痛楚,一边好言宽慰婆婆,一边不住地扭过头去,悄然拭泪。 半个时辰后,徐梦痕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红润之色。 徐老爷子对着陆天沉三人一揖到地,悲声道:“小犬惨遭不幸,若非三位及时援手,只怕早已身在鬼门关。三位对犬子的再造之恩,老朽没齿不忘。” 陆天沉急忙还礼道:“徐老爷子休要客气,武林救急平常事。再说令公子遭遇不测,乃我等失职,实在惭愧。” 徐老夫人急忙上前询问:“我儿情况如何?” 徐老爷子长叹一声,满脸悲痛之情,道:“小命是保住了,不过几时能醒转过来,却还难说。” 肖玉儿上前道:“两位老人家切莫心急,我已着人去东灵山清虚观请无极道长了。” 东灵山清虚观无极道长乃帝京名医,只是脾气有些古怪,一般人等非但请他不动,就连见上一面也难。徐老夫人是清虚观的香客,一年上头在道观内送了不少香火,与无极道长也算有几分渊源。 道长一听徐老夫人有请,很快就赶到了六合门。 他看看徐少爷的伤势,又把把脉搏,叹口气,摇摇头,又点点头,低头踱步沉思片刻,才道:“对方出手狠毒,令公子能捡回一条命,一赖他自身武功高强,有强劲真气护体;二是刚才及时服下神丹,护住了元神;第三嘛,多亏他身上有不同于常人之处。” 众人问;“有什么不同于常人之处?” 无极道长指着徐梦痕的伤口说:“对方剑招狠毒,虽只一剑刺出,却欲刺穿他的心脏。一般说来,常人的心脏在胸口偏左一点点,但徐少爷的心脏却与常人有所不同,长在了偏右的位置。所以对方这一剑虽然穿胸而过,却并未刺中徐少爷的心脏。” 徐老爷子握住他的手,急道:“那么犬子他……” 无极道长轻轻摇了一下头,道:“令公子虽已保住性命,但由于伤势实在太重,再加上身体失血过多,只怕一时难以醒转过来。贫道这里有一颗九转大还丹,你们先撬开他的牙关喂他服下。贫道再开两副药方,让他慢慢调理,以观后效。至于何时痊愈,就要看令公子的造化了。” 送走无极道长,徐老夫人回到房中,忽然一把抓住肖玉儿,咬牙怒斥道:“贱人!你这个贱人!是你害了我家梦儿!是你害了我家梦儿!老身就说,六合门与江南形意门世代为敌,不共戴天,形意门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嫁到我们六合门来呢?原来、原来你是来做奸细的……你是凶手!你是凶手……” 肖玉儿脸色煞白,瘦弱的身子晃了几晃,几欲摔倒。她无助地摇着头,强忍泪珠,惊怯地道:“不、不……我不是……” “你、你还敢狡辩!”徐老夫人疼子心切,怒不可遏,扬起右手,“叭、叭”两声,肖玉儿脸上便印上了两个鲜红的手掌印。 肖玉儿哀怨地看看躺在床上的徐梦痕,银牙紧咬,极力忍住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徐老爷子见有陆天沉等人在场,不免有些尴尬,瞪了夫人一眼,怒道:“放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在这儿吵吵闹闹!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了,还嫌不够吗?唉,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徐老夫人一见老爷子发火了,再也不敢吭声。 徐老爷子道:“别站在这儿丢人现眼,快去看看梦儿!” 徐老夫人悻悻而去。 肖玉儿噙着泪,低着头,刚欲退下,陆天沉忽道:“徐老英雄,在下有几句话想问问令媳,不知方便不方便?” 徐老爷子道:“陆爷不必客气,有什么话尽管问她。” 陆天沉把肖玉儿叫出门口,道:“肖姑娘,徐少爷发生这样的事,谁也意想不到。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得把真相追查出来。如果本捕言语有不敬之处,请多包涵。” 肖玉儿点点头。 陆天沉盯着她问:“昨晚后半夜,你在哪里?” 肖玉儿一怔,涨红着脸道:“陆捕头是怀疑我?” 陆天沉道:“本捕并没有这样说。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肖玉儿道:“昨晚我一直待在六合门,哪儿也没去。” 陆天沉问:“有谁可以证明?” 肖玉儿道:“有几个丫鬟一直在我身边。” 陆天沉道:“很好!”又问:“徐少爷昨夜在家吗?” 肖玉儿道:“没有。吃过晚饭之后,他说有些心烦,想独自一人出去走走。结果这一去,一整晚都没回来,今天一早就……”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 陆天沉问:“你知不知道他昨晚去了哪里?” 肖玉儿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也没说。” 陆天沉想了想,又问:“他近来有什么反常之举吗?” 肖玉儿道:“没有。” 陆天沉歉然一笑,道:“我问完了,多谢肖姑娘。” 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告辞的时候,徐老爷子亲自将三人送出大门。 陆天沉说:“徐老爷子放心,吉人天相,徐少爷会好起来的。如果他苏醒过来,请通知我们,要想缉拿凶手,还得令公子帮忙才行。” 徐老爷子道:“一定!一定!” 回来的路上,杜五皱眉道:“难道真如徐老夫人所说,肖玉儿就是谋害徐梦痕的凶手吗?” 陆一飞放慢坐骑奔驰的速度,思索着推理道:“我觉得似乎不大可能。原因有四,其一,以肖玉儿的武功,根本不可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在徐梦痕的胸口刺上一剑;其二,谁都知道六合门与江南形意门是世仇,徐梦痕出了这样的事,别人最先怀疑的对象一定是她。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要动手杀徐梦痕,并且东窗事发后并不急于逃离六合门,那她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凶手;其三,她对徐梦痕的感情,完全出自真心,不像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其四,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徐梦痕遇害,显然与前十八起命案有关联,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如果说肖玉儿有理由杀徐梦痕,那她又有什么理由杀害其他人呢?所以我认为肖玉儿不可能是谋害徐梦痕的凶手。义父,你看呢?” 陆天沉马蹄沉沉,目视远方。良久,他才道:“这一切,只有等徐梦痕清醒过来才能明白。现在,下任何结论都为时过早。” 5 谁是凶手?谁是这桩连环夺命奇案背后的真正凶手?凶手为什么要单挑年轻英俊的男子下毒手?隐藏在这一系列夺命奇案背后的真相是什么?答案似乎已触手可及。徐梦痕成了现在能解开这个谜的唯一一把“钥匙”。 时间在焦虑中过去了半个月,徐梦痕仍然昏迷不醒。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半个月来,帝京各处再没有发现裸男尸体。 衙门的人比六合门的人更关心徐梦痕的伤情,比他们更担心更焦虑。帝京府衙每天都派人去六合门探问徐梦痕的伤情。 徐梦痕经过无极道长的精心救治和家人的悉心照顾,情况已有明显好转,脉搏和心跳都已恢复正常。看来,完全醒转过来只是迟早的事情。 这天下午,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三人分头在帝京各处搜寻线索。傍晚时分,在望江楼碰头,一边喝茶听快嘴书生梅瘦竹说书,一边商讨案情。 快嘴书生梅瘦竹出场后,一见陆天沉在座,不敢怠慢,急忙向他拱了拱手,施了一礼。然后,折扇一收,往台上一拍,朗声道:“诸位客官可知,数月之前,皇宫之内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奇事?” 台下喝茶饮酒的人被他问得面面相觑,继而又纷纷摇头,表示全不知情。陆一飞忍不住笑道:“这快嘴书生不知又要卖弄什么了。” 只听梅瘦竹道:“数月之前,当今皇上忽然下旨,将皇后娘娘给废了。昔日的皇后娘娘,现如今正在冷宫里受着折磨呢。此事轰动朝廷,诸位难道未曾闻得一点风声?” “没有,没有。”有人摇头大叫。 乖乖儿在一旁脆声脆气地问师父:“好好的皇后娘娘,皇上为什么忽然要将她废了呢?” 梅瘦竹道:“原因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是因为皇后娘娘不能为皇上生个龙子罢了。” 乖乖儿又问道:“皇上废了旧皇后娘娘,又未听说选出新的皇后娘娘,那后宫里岂不是还没有正宫娘娘?” 梅瘦竹看了徒弟一眼,似乎有点嫌他多嘴,揶揄道:“正是。不过你小子不用咸吃萝卜淡操心,皇后娘娘的宝座怎么轮也轮不到你,除非你能为皇上生出个大胖小子。” 台下顿时哄笑起来。 梅瘦竹顿了顿,道:“好了,诸位客官!闲话休述,先用这段本朝轶闻,引出一段关于宫闱中留与不留的话头,请诸位听老朽慢慢道来。倒茶!”最后这两个字是冲着他徒弟乖乖儿说的。 乖乖儿机灵过人,立即为师父添满了杯中茶水。 梅瘦竹喝了一口茶,咂一下嘴巴,道:“诸位都知,皇上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其实到底有多少后宫佳丽,谁也无法统计。总之,朝廷每年都要在各地征选美女,充实后宫,取悦皇上。年复一年,旧人未去,新人又来,有人说皇帝后宫之中有粉黛三千,确是实言。皇上睡的床叫龙床,皇上穿的衣叫龙袍,同样,皇上与妃嫔们睡觉,也不能叫睡觉,那得叫行幸。” 他看看众人,接着说:“皇上行幸之事,也专门有敬事房的太监安排。每到晚间,太监用一个玉盘托着一些刻有妃嫔贵人们芳名的象牙牌,跪呈皇上,供其挑选。皇上选定对象之后,太监立即去通知被召幸的妃嫔,让其沐浴施香。完毕之后,赤身裸体,太监用毛毯包裹着她,将其扛到皇上的龙床之上。” 台下的听客都听入了神,有人问:“为什么妃嫔要赤身裸体见皇上呢?” 梅瘦竹道:“这样可以防止居心不良之人行刺皇上。当然,如果是皇上特别宠爱的妃子,有时也有可能是皇上屈驾前往其住处,共度良宵,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 乖乖儿问:“那又何谓留与不留呢?” 梅瘦竹道:“一夜龙凤交欢之后,次日早上,执事太监就会按原来的方法,用毛毯包裹着被皇上行幸过的妃子。送回前,会问皇上留与不留。如果皇上说留,当值太监就在记事簿上记下。当然,皇上大多数时候都会说不留。如果是不留,那事情就更简单了,执事太监用手指按一按妃嫔屁股后面的某个穴位,让皇上射入妃嫔体内的精水顺流而出,就完事了。” 台下听者意犹未尽,有人笑问:“太监按的是什么穴位?” 梅瘦竹笑着说:“这个老朽就不得而知了,这位仁兄若有兴趣,不妨去向敬事房的公公们打听打听。” 台下众人又哄笑起来。 天将晚,离开酒楼时,杜五呵呵笑道:“这个快嘴书生,讲得可真有意思。” 陆天沉却皱皱眉头,冷笑道:“无稽之谈,不足为信。” 6 次日清晨,天低云垂,忽然有人来报:“六合门又出事了!” 陆天沉三人大惊,急忙飞马赶往六合门。来到徐府,但见挽联高挂,白幡低垂,上下一派悲凉肃穆的气氛。 第177章 帝京裸尸(3) 他们料想是徐梦痕出事了,心头一震,疾步入内。徐府的大堂已改为灵堂,一副柏木棺材横放在灵堂中央,徐老爷子和徐老夫人正坐在灵前垂泪,下人们披纱戴孝,端着祭品进出忙碌。 陆天沉正要开口,徐老爷子已迎上来,抓住他的手,含泪道:“陆捕头,我们家玉儿……” 三人大出意外,齐声问:“是肖姑娘出事了?” 徐老爷子道:“是的,是玉儿出事了。自从梦儿昏迷之后,玉儿日夜守在他身旁精心照顾。谁知,就在梦儿逐渐好转,康复有望之时,玉儿她、她却……” 陆一飞问:“肖姑娘她是怎么出事的?” 徐老爷子道:“据玉儿身边的丫头讲,昨晚玉儿照例守护在梦儿身边。时至半夜,忽然一位神秘的黑衣蒙面人破窗而入,欲杀梦儿。玉儿奋力保护,与其交手,无奈对方武功极高,玉儿不是对手。就在对方挺剑欲刺梦儿之时,玉儿不顾一切扑过去,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护住了梦儿。等老夫听到打斗声赶到时,神秘黑衣人已跃窗而逃。玉儿倒在血泊之中,再也没有醒来……” 陆天沉皱眉道:“我们可以看看肖姑娘的遗体吗?” 徐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含泪点了点头。 陆一飞和杜五轻轻抬开尚未合拢的棺材盖,肖玉儿正安详地躺在棺材里。剑伤赫然印在胸口,一剑穿心,干净利索。 陆一飞“呀”地叫出声来。 杜五惊道:“难道昨晚那神秘黑衣人,就是连环夺命案的凶手?” 陆一飞点头道:“完全有可能。” 正在这时,忽听内屋传来一声怪叫,接着便是“叭”的一声,似乎是花瓶陶瓷一类的器皿被打碎了。 陆一飞吃了一惊,可侧耳细听,却又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徐老爷子看出他心中疑惑,忙尴尬地道:“那是犬子他……” 陆天沉一怔,忙问:“徐少爷他醒过来了?” 徐老爷子目光一暗,与夫人对望一眼,面露难色,长叹一声,道:“经此一闹,小犬醒倒是醒了,只不过……” 陆一飞忙问:“只不过怎样?” 徐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欲言又止,叹口气说:“此事一言难尽,老夫带三位一看便知。” 陆天沉三人疑惑地随他步入内屋,来到徐梦痕的住处,房门已被一把大锁从外面锁住。三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徐老爷子命人将铁锁打开,推门而入,忽然一只花瓶横飞过来,若不是徐老爷子人老身手不老,闪避得快,只怕已被砸得头破血流了。 扔花瓶的人,正是徐少爷。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他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满脸污秽,神情木讷,正手舞足蹈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喋喋不休,念念有词。 仔细一听,他说的是:“……啊,仙女姐姐!我看见仙女姐姐了!多漂亮的仙女姐姐……”忽又话音一转,惊叫道:“啊,你、你是谁?别过来!别、别杀我!别杀我!”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惊恐,最后竟忽然举起一把凳子,砸向门口。 徐老爷子急忙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众人暗暗心惊,陆天沉急问:“徐少爷他……” 徐老夫人又伤心落泪道:“他一醒转过来,就变成了这样……早上我们请无极道长来看过,道长说他身心受创,惊恐过度,一时恢复不了,暂时精神错乱,神志失常……” 陆天沉三人明白过来,顿觉心中一沉:糟糕,徐梦痕疯了! 7 世事变幻,鬼神难料。 坐在望江楼喝茶休息时,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这三位帝京府衙的高手眉头紧皱,心事重重,谁也不愿开口说话。 喝过两壶茶,杜五忽然道:“你们有无感觉到,今日望江楼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 陆一飞喝口茶说:“只不过少了一个人罢了。” 杜五四下看看,问:“少了什么人?” 陆一飞道:“快嘴书生梅瘦竹。” 杜五点头道:“正是,我说这酒楼怎么如此清静了呢,原来是少了那家伙在此聒噪。” 正说着,梅瘦竹的小徒弟乖乖儿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诸位爷,不好了不好了!我见太阳都晒屁股了师父却还没起来,便去敲他的房门。敲了半天没人应,我趴到窗台上一瞧,天哪……” 杜五急得直跺脚,催促道:“我的小祖宗,你倒是拣要紧的说呀。你师父他到底怎么了?” 乖乖儿浑身颤抖,声音也哆哆嗦嗦地:“我师父他、他……被人、被人杀死了!” “什么?”酒楼里的人一听这话,全都呆住了。 有几位胆小的没能控制住自己,手一哆嗦,把酒杯摔在地上了。 陆天沉心中一惊,但神色未变,起身问:“张掌柜,梅瘦竹住在何处?” 张掌柜也懵了,哆嗦道:“他、他借居在小店后面的一间偏房里。” 陆天沉道:“带路!” 张掌柜战战兢兢地带着他们穿过大堂,拐过几道弯,来到梅瘦竹的住处。隔窗一瞧,梅瘦竹正横躺在自己的床榻上,身上斜盖着一条被子,鲜血染红了床单和被褥。 陆一飞急忙一脚蹬开房门,一探梅瘦竹的鼻息,显然已断气多时。揭开被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张掌柜忍不住弯下腰去,把昨晚吃下去的饭菜都呕吐出来了。 梅瘦竹全身上下,只穿一件内衫,显然是于睡梦中被杀。 陆一飞用剑尖轻轻挑开他染满鲜血的衣衫,伤口赫然出现。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三人脸色齐变。 伤在胸口,一剑穿心,干净利索。 8 月光如水,溪流无声。 吃罢晚饭,陆一飞独自一人坐在屋后山坡下的小溪边,把困扰自己的众多疑点翻来覆去地思考着。 正在百思不解之时,一双温柔的纤手悄悄蒙上了他的眼睛。他轻轻捉住那双温软的手儿,心中立即涌起一股柔情蜜意。 他轻轻问道:“葭妹,你怎么来了?” 陆蒹葭调皮地在溪水中投了一块石子,溅起一串清凉的水珠落在他身上、脸上,宛如情人的眼泪,那么调皮而又那么令人心醉。 她倚在他身边坐下来,莞尔一笑:“一飞哥,我知道你为什么烦恼。连环命案的事,我已听杜五叔说了。你把你心中的疑惑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你想办法解决。” 陆一飞看她一眼,苦笑道:“连义父也一筹莫展,你会有什么办法?” 陆蒹葭嘟起小嘴:“你小看人?你没说出来,怎么知道我没办法呢?” 陆一飞无奈地叹口气,道:“那好吧,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你知道吗,我们今天去六合门,发现徐梦痕疯了。徐老夫人说已请清虚观无极道长诊断过,说是精神错乱,一时好不了。” 陆蒹葭扭头看着他问:“这难道也有什么不妥吗?” 陆一飞道:“可是我已派人到东灵山清虚观问过,守门的小道士说,最近皇上肾病复又加重,再三下旨请无极道长去宫里给他治病。无极道长嫌麻烦,正装病在床,已三天未出过门呢。” 陆蒹葭柳眉轻皱,思索道:“这么说来,是徐老夫人说谎骗你们了?” 陆一飞道:“我也是这么认为。但她为什么这样呢?” 陆蒹葭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一定是徐梦痕清醒过来之后,知道官府的人一定会来向他调查情况,他不想将真实情况告诉你们,但你们于他有恩,又不便当面拒绝。” 陆一飞道:“可是,他为什么如此呢?如果他将掌握的线索告诉我们,官府很快就可以抓到凶手,帮他报一剑之仇和杀妻之恨。” 陆蒹葭沉思着说:“也许他正是不想让你们帮他,才不惜装疯骗人。” 陆一飞大为奇怪,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陆蒹葭道:“个中原因其实很简单。武林人士最讲究血债血偿,快意恩仇。六合门是武林中有名有望的大门派,而徐梦痕也是武林成名高手。六合门连连出事,威风扫地,若还要靠官府的人来帮他们报仇雪恨,那——” 陆一飞经她点拨,恍然大悟,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说,徐梦痕装疯卖傻,隐瞒线索,只是为了不让官府插手,他要自己亲自追凶,手刃仇人,一来报仇雪耻,二来借机重振六合门在武林中的威名。” 陆蒹葭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而且肖玉儿死在六合门,他若不拿到凶手的人头,江南形意门的人会善罢甘休吗?” 陆一飞忍不住赞道:“葭妹,果然是虎父无犬女。你的心思如此缜密,推理如此精确,不到衙门做捕快实在太可惜了。” 陆蒹葭有几分得意地说:“我若去做捕快,你和爹这两大神捕还不都得回家种地呀!” 陆一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拿起放在草地上的长剑,起身道:“葭妹,谢谢你提醒了我。你快回屋里去,我要出去一趟。” 陆蒹葭关切地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陆一飞道:“如果你说得没错,那么徐梦痕很快就有行动,他一定会出来寻找仇人。到目前只有他一个人与凶手交过手并且还活着,所以有关凶手的情况,也只有他最清楚。我只要一路跟着他,就不难找到杀人凶手。” 陆蒹葭笑道:“哈,你果然聪明多了。不过徐梦痕武功超群,而且那神秘黑衣人也不好惹,你可要小心。” 陆一飞拍拍手中长剑,笑笑道:“你放心,我手中这把如风剑也还从未遇到过对手。我走了,如果义父问起我,你替我说一声。” 陆蒹葭点点头,显得有些不舍,道:“我知道了。你要早去早回!” 9 风云变幻,月亮已悄然隐入云层,地面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陆一飞已在六合门大门前的柳树梢头隐匿了一个多时辰。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等下去会不会有结果。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这样等下去。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你可以做也可以不做,而有些事,你却必须去做。 等人的时候,时间总似乎过得太慢,尤其是在等一个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出现的人。 夜凉如水,三更鼓响。徐府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忽然“吱嘎”一声轻轻打开一条缝,一条人影从门内闪身出来。白衣飘扬,玉树临风,正是帝京第一少徐梦痕。 陆一飞急忙屏住呼吸。 徐梦痕四下望望,随即展开轻功,如飞而去。 陆一飞知他武功高强,听觉灵敏,不敢跟得太紧,与其保持着相当距离。 夜深人静,街灯已熄。街上绝无行人,只有徐梦痕与陆一飞如一阵风一样,一前一后相继从街上飘荡而过,了无痕迹。 徐梦痕横穿三条街道,来到一条小巷里,在一爿小店前停住脚步。 陆一飞也急忙止步藏身,悄悄抬头一看那间店铺的招牌,竟是“笑婆婆绞面店”。这是一间专为街市上小媳妇、大姑娘绞面毛、穿耳环、去皱纹、化装易容的普通小店。这样的小店在街市上随处可见,从事这种营生的多为上了年纪的婆婆婶婶。而据陆一飞所知,笑婆婆绞面店是同行中手艺最高生意最好的。但他却实在猜不透,徐梦痕堂堂一个大男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呢? 正暗自疑惑,徐梦痕上前拍响了绞面店的大门。拍了十余下,门没开,一旁的窗户却打开了半边,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妇人探出头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嘟囔道:“谁呀?三更半夜的!” 徐梦痕忙施礼道:“婆婆,在下深夜来访,是想请婆婆做一桩生意。” 笑婆婆脸上却一点儿笑容也没有,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满脸不高兴地摆摆手,道:“太晚了,明天再来吧。” 徐梦痕道:“在下实在是有急事在身,不得不深夜打扰婆婆清梦。”他掏出一锭银子托在掌心,“这点心意,请婆婆笑纳。” 笑婆婆一见这锭银子少说也有十余两,立刻没有了一丝睡意,忙不迭地道:“好说好说,公子这桩生意,老身做了。” 笑婆婆将徐梦痕迎进店,复又关上门。 陆一飞又悄悄靠近一些,隐身于墙角一隅,耐心等候徐梦痕出来。 只一炷香的功夫,绞面店的门又开了,不见徐梦痕出来,却从里面走出一位蓝袍人物,面相俊朗,身负长剑,犹似一位意气风发的书生。 蓝袍书生出门之后,向东而去。 陆一飞眉头轻皱,暗自纳闷,为何不见徐梦痕出来呢?待看清那蓝袍书生的轻功路数时,忽然醒悟过来,这蓝袍书生不正是徐梦痕易容而成的吗?心中意念一转,人已飞身向前,无声无息地跟上了“蓝袍书生”。 “蓝袍书生”徐梦痕身轻如燕,健步如飞,越行越疾,向着东直门方向掠去。 陆一飞不远不近,紧随其后。 徐梦痕很快便来到了东直门外的香花街。 香花街似乎永远是帝京里最热闹最繁华的街道,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因为这条街道两边,各开着十八家妓院。 在这些妓院之中,最有名的是胭脂楼。在这条街上,最红的姑娘便是胭脂楼的红胭脂。 陆一飞看见徐梦痕迈步走进了胭脂楼,不由得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未婚妻肖玉儿尸骨未寒大仇未报,这位徐少爷居然就来香花街寻花问柳。 陆一飞见他半夜出门,化装易容,行踪诡秘,原本以为他是为追凶,所以一路跟踪,却不想他是为狎妓而来,不由得大感失望。 可转念一想,莫非徐梦痕所追踪的杀人凶手与胭脂楼有关联?想罢,觉得既然追踪到此,进去看看也无妨,便硬着头皮走进去。 胭脂楼很大,姑娘也很多。陆一飞找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坐下来,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浓香扑鼻的姑娘立即像发现猎物一般紧紧围住了他。 陆一飞是第一次来这种烟花之地,尽管极力装成老手,还是不免脸红耳赤,坐立不安。他一面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姑娘们的挑逗,一面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徐梦痕的动向。 只见这位蓝袍书生装扮的徐大少爷大马金刀地往大堂中央一坐,那满脸脂粉唇似猪血的老鸨就满脸媚笑地迎了上去,嗲声嗲气地说:“哎哟,大爷,我瞧您怎么这么面生呢,是头一回来胭脂楼吧?大爷贵姓呀?” 徐梦痕随口应道:“免贵姓王。” 老鸨立即将半个香喷喷的身子倚在他身上,媚声娇气地道:“哟,原来是王公子呀。既然王公子是头一次来咱们这胭脂楼,那我就先给您介绍几个好姑娘……” 徐梦痕摆手道:“本公子不要别人。” 老鸨一脸媚态:“哎呀,王公子不要别人,难道是看上了我这个做妈妈的不成!” 第178章 帝京裸尸(4) 徐梦痕故意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笑笑道:“在下的眼光还不至于如此差劲。今天在下专为红胭脂而来。” 老鸨一怔,道:“哎呀,王公子,您真是不凑巧。我们胭脂姑娘今晚已被人包下了。” 徐梦痕问:“别人出多少银子?” 老鸨道:“纹银五十两。” 徐梦痕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道:“我出一百两行不行?” 老鸨面露喜色,却故作为难地道:“这个……实在叫我为难,因为包她的那位大爷大有来头……” 徐梦痕连眉头也没抬一下,又掏出一张银票,道:“如果我出二百两呢?” 老鸨见好就收,急忙收起桌上的银票道:“公子勿怒,胭脂姑娘的确已被人包了,不过刚才是被别人包了,而现在却是叫王公子您包了。您跟着我上楼去,看我怎样把那个寒酸家伙从胭脂姑娘的床上扔出去。” 徐梦痕眉头一松,点头道:“很好,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见他已随老鸨上楼,陆一飞便问身边的姑娘道:“谁住在胭脂姑娘的隔壁?” 一个姑娘回答道:“是玲珑姑娘。” 陆一飞道:“你去把她叫过来。” 姑娘有点不高兴。陆一飞问道:“有没有办法把那个男人从玲珑姑娘的床上赶下去?” 那姑娘道:“只有一个办法。” 陆一飞问:“什么办法?” 姑娘道:“用银子把他砸跑。” 陆一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告诉我她在哪个房间,我这就去用银子砸那个男人。” 那姑娘翘着小嘴道:“二楼左手边最后一个房间。不过,如果你的银子砸不跑那个男人,你可以去三楼右手边的第三个房间。” 陆一飞问:“为什么?” 姑娘吃吃地笑道:“因为那是我的房间。” 陆一飞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有点喜欢这个小姑娘了。 他蹬上二楼,很快就找到了。房门被人从里面闩住了,不过这难不住他。 房间里看上去布置得很精致,但床上却显得有些凌乱,一个全身赤裸肥胖男人正一边扯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的裙子,一边气喘吁吁地把她往床上压去。 小姑娘一边流泪一边拼命挣扎,但却无济于事,在这铁塔似的大汉面前,她就像一只可怜的小鸡,只有任其蹂躏,任其宰割的份。 陆一飞看了,感到就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他冲上去,很快就把那欲火焚身嘴脸丑陋的家伙从小姑娘的床上赶了下来,他用的是拳头。然后,他点了他身上的几处穴位,把他就像扔一只死鸡一样塞进了小姑娘的床底下。 小姑娘衣衫不整,瑟缩在床角里,睁着一双泪水涟涟的大眼睛,怯怯地看着陆一飞。 不知为什么,陆一飞一看到这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便心头一震。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时时刻刻都令他牵肠挂肚,也时时刻刻牵挂着他的人,心中顿时升起一种甜蜜的感觉。 小姑娘一边颤抖着向后挪动着身子,一边惊恐地哀求道;“大、大爷,别、别过来……求求您了……我、我只卖艺,不卖身……” 陆一飞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向后退了两步,然后问道:“你叫玲珑?” 小姑娘无声地点了点头。 陆一飞微笑着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借你这间房间用一用。” 玲珑姑娘的眼睛立刻睁大了,问:“你、你说你要借我的房间?” 陆一飞点点头道:“如果我出二十两银子,请你离开这间房子一个人去外面待一会儿,你愿意吗?” 玲珑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也许她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奇怪的客人,更没有客人向她提出过这样奇怪的要求。半晌,她似乎才终于听懂他的话,穿好衣服,带着满腹的疑惑走了出去。出去时,还不忘回手关上房门。 陆一飞松了口气,扭头打量着这间房子,忽然似乎发现了什么,轻轻移开梳妆台,在与红胭脂隔邻的墙壁上找到了一条缝隙,尽管很小,但对于他来说却已足够。他轻轻吹开落在墙缝中的灰尘,然后把眼睛凑上去,隔壁房间里的一切便尽收眼底了。 灯光下的胭脂姑娘顾盼生辉,光艳照人,一袭红纱轻裹着起伏玲珑婀娜曼妙的胴体,奇峰隐约,肌肤如雪,引人遐思。果然不愧是香花街上的名妓花魁。 房中有桌,桌上有酒,还有明眸巧笑,细语啁啾。 徐梦痕看上去已经醉了,美酒醉人,美人更醉人。他醉眼蒙眬,看着那张锦帐红被的大床,眼神中透出暧昧的意味,轻抚着她的纤手,道:“胭脂姑娘,在下远道而来,今晚能在这张象牙床上借宿一晚吗?” 胭脂姑娘的脸看上去比胭脂还红,低眉歉然一笑,道:“王公子,胭脂虽为风尘中人,但也有自己做人的准则,那就是万般皆可,但绝不留客在此过夜。所以公子美意,胭脂实难从命。” 徐梦痕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道:“现在呢?” 胭脂正色道:“如果王公子认为在桌上放几张银票便可令胭脂破例,那王公子未免也太小看胭脂了。” 徐梦痕脸一红,收回银票,显得有些尴尬。 红胭脂嫣然一笑,又道:“不过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小妹虽立誓不留客人在此过夜,却没说不可以陪客人在胭脂楼以外的地方过夜。小妹在香花街以外的地方还有一处陋室,若王公子有心,不妨前往,小妹在此洗沐洁芬之后,一定在彼处恭候大驾。” 徐梦痕一怔,道:“果真如此?” 红胭脂莞尔一笑,拿出一张薛涛纸,提笔写了一行小字,递给他道:“届时,纸上所写之处,会有马车专候。你不用说话,自会有人送至温柔乡。” 美人垂青,佳人有约,徐梦痕不由得惊喜万分,手捧纸条,如奉法旨,连连点头道:“在下一定依时赴约!一定依时赴约!” 红胭脂送他至门口,目光依依,万分不舍,柔声叮嘱道:“天黑路远,王郎一定要来,以免佳人久等,倍感寂寞。” 徐梦痕再三点头,依依惜别,遵嘱下楼而去。 陆一飞在隔壁探听得明明白白,只恨无法看清那纸上字迹。 他急忙回身将玲珑姑娘的梳妆台摆回原处,出门之时,看见玲珑姑娘正蹲在门口打瞌睡。夜风吹来,令她缩成一团。 他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将自己身上所有银子全掏出来,也不过二十余两,想起徐梦痕一掷千金的豪爽,未免在心中暗暗感叹。 他把银子全数给她,并叮嘱道:“今晚之事,你知我知,千万不可对别人说起,以免惹来杀身之祸。还有,此地非久留之地,若有机会还是早日离开为妙。” 玲珑看着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陆一飞走出胭脂楼,看见徐梦痕看着手中的纸条,向南而去。 他低头想了片刻,仍旧悄然跟上。 10 徐梦痕脚下生风,很快便步出了香花街,仍旧朝南而行。 香花街的嘈杂与喧嚣越离越远。 穿过黑暗无人的大街,翻过狭窄潮湿的小巷,街市已被甩在身后。 陆一飞估计徐梦痕要去的地方是郊外,不由得暗暗称奇。红胭脂说在纸条上标明的地方有马车等候,徐梦痕显然就是前去寻找那辆马车。 真的会有马车在等他吗?马车为什么要停留在如此偏远的地方呢?是红胭脂在捉弄他,还是真如她所说,她在香花街以外的地方等候他共度良宵?如果她果真需要男人,却又为何要立下如此奇怪的规矩呢? 徐梦痕为什么要易容之后,才去见红胭脂呢?是怕她认出他吗?难道他们以前见过面,难道徐梦痕以前就来找过胭脂?即便如此,再次见面,也无须化装易容,更名换姓呀! 陆一飞脚下狂奔,脑子却转得更快,个中疑点一一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决定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事弄个清楚明白。 果然不出所料,徐梦痕一路奔波,从大红门出了城,到了郊外。 野外,天底云暗,荒无人家,一片黑莽莽的森林挡住去路,一条坎坷不平的小路蜿蜒伸向森林深处。 陆一飞四下看看,觉得这个地方有些陌生。 树林被无边的黑夜笼罩着,显得死一般静寂,偶尔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更是让人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徐梦痕看看手中的纸条,认清路线,没有犹豫,沿着林中小道,向着树林深处飞奔而去。 树林里面比外面更加黑暗,阴风阵阵,荆棘丛生,道路更加崎岖难行。但陆一飞身为捕快,平日办案缉凶,常常黑夜行动,走多了夜路,练就了超凡的眼力,所以在此种环境之下追踪目标也并不感到吃力。 两人一前一后,无声无息,在树林中穿行了五里多路。忽然,“扑腾”一声,一只飞鸟自林中惊起,鸣叫一声,飞掠而去。 徐梦痕似有所觉,忽然止步,身子未动,眼睛却已将四下情形探视得明明白白,右手绕到背后轻轻握住斜插在肩头的长剑,沉声道:“朋友,你已跟着在下行了这么远的路,不觉得累吗?在下正嫌路途寂寞,不如现身一见,并肩同行如何?” 陆一飞隐身于树后灌木丛中,心中一惊,自己一路追踪,小心翼翼,不想还是让他发现了。而且听他的口气,似乎早已有所察觉,自己却浑然不知,不由得暗叫惭愧。手提长剑,正欲现身,忽然树梢轻轻一动,一条人影如飞鸟掠过,落在徐梦痕跟前。 陆一飞大吃一惊,原来徐梦痕发现的人并不是他,而更让他心惊的是,一路上,自己竟然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在这场追踪中,居然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来者身材魁梧,黑衣黑裤黑色紧身服,黑巾蒙面,只有两只精光四射亮如鹰隼的眼睛露在外面。 徐梦痕盯着他道:“阁下想必就是夜袭六合门的神秘黑衣人了?” 黑衣蒙面人点头道:“正是。上次失手,让姓肖的那个贱人替你死了一回,今天你再也不会那么幸运了。” 徐梦痕怒目而视,咬牙道:“反正想要在下这条命的人不止你一个,在下就以自己这条命来搏你这条命,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好!”话一出口,黑衣蒙面人身形一转,忽然像旋风一般,身体陡然拔高三尺,一柄软剑如毒蛇出洞,自腰带中悄然出鞘,手腕一抖,在半空中挽出剑花,分刺徐梦痕前胸三处大穴。 徐梦痕拔剑,侧身,顺势格挡。但闻“丁丁丁”三声脆响,长剑交鸣,夜空中火星连闪,刺目惊心。 陆一飞屏住呼吸,暗中凝神观察,只见黑衣蒙面人软剑形如毒蛇,一剑刺出,幻化不定,遇强则软,遇弱则强,剑剑不离对方心窝,招招欲置人于死地。 徐梦痕不愧为武林侠少第一高手,一柄长剑舞得泼水不进,黑衣蒙面人虽连出怪招狠招毒招,但剑尖总是在距他身体三四寸远的地方,被他挡了回去。 黑衣蒙面人剑势凌厉,以攻为守。 徐梦痕则以守为攻,防守反击。 两人剑来剑往,顷刻间,已斗了三十余招。 徐梦痕渐渐已摸清对方底细,就在对方一剑使老,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际,忽然欺近一步,挺剑直刺对方咽喉。 两点之间,直线最近。徐梦痕的剑,就是走的直线,速度快得完全出乎对方意料。 黑衣蒙面人回剑自救不及,忽然剑出险招,手腕一翻,反刺对方心窝。 如果徐梦痕不撤剑自救,固然能一剑刺中对方咽喉,但自己的胸口也有可能会被对方刺一个窟窿。 徐梦痕的招式没有丝毫改变,似乎根本就感觉不到对方的软剑已直抵胸前。也许在他看来,只要能为心爱的人报仇,即使与对手同归于尽,也是值得的。 剑势去如闪电。 做出选择的是黑衣蒙面人,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发现自己的剑远不如对方的剑快,对方剑尖已触及自己的咽喉,但自己的剑尖却还距对方身体一寸有余。就是因为这一寸的距离,也许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 他只有选择后退。当对方剑尖嵌入他的肌肤时,他忽然向后一仰,顺势凌空一个翻身,人已跃上身后一棵大树,将身子隐藏在了枝浓叶茂的树梢上。 徐梦痕长剑刺空,在瞬间失却对手,但又在瞬间发现了对手的藏身之所。他虽然没有看到对手,却看到了对方被风吹起的衣角。 对方占据了最高地点,也占据了最有利的地形,看来随时准备对他凌空一击。徐梦痕知道,此时挺身追击并非明智之举,对方居高临下,自己处于劣势。 他目光一扫,已看到身后有一棵参天古柏,立即向后退却,背靠大树,凝视对方藏身之处,只待对方现身,他便全力进攻,给对方致命一击。 风吹叶摆,衣角飘动,人却始终未动。徐梦痕只有等待,等待对方进攻。 对方毫无动静,他却忽然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些异样,一个念头尚未来得及在脑海中形成,自己胸前忽然冒出一个鲜红的剑尖——对方已不知何时绕到他背靠的大树后面,一柄利剑从古柏的另一侧刺过来,穿过树干,刺穿了他的心脏。 徐梦痕惊恐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鲜血沿着对方的剑尖,一点一滴淌下。也许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他一直全神贯注凝视和防范着的,只不过是一块黑布而已。 陆一飞看得目瞪口呆,一股寒意顿时笼罩全身,还未回过神来,忽听黑衣蒙面人冷声喝道:“朋友,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 树林中除了黑衣蒙面人和徐梦痕,就只有陆一飞了,黑衣蒙面人的这句话显然就是对着陆一飞说的。 陆一飞一惊,心中暗叫不妙。深深吸了口气,正待跃身出来,黑衣蒙面人却突然自古柏中拔出软剑,身如狸猫,快似闪电,连人带剑,向他这边扑来。 陆一飞大吃一惊,正待拔剑相迎,黑衣蒙面人却突然中途变招,长剑一晃,斜斜刺向距陆一飞不足一丈远的一株大树背后。 “啊!”的一声惨叫传出,紧接着从那大树后面跃出一条人影,捂着屁股上的剑伤,仓皇向树林纵深逃去。 陆一飞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近在咫尺的地方,居然还隐藏着一个人。这树林子里,究竟还潜藏着多少他看不见的对手呢?刚才这个人,又是什么来头呢? 他来不及细想,便看见黑衣蒙面人已向着那人逃走的方向急急追去,兔起鹘落之间,便已隐入树后,不见踪影。 第179章 帝京裸尸(5) 陆一飞急忙跳出来,抱起倒在血泊之中的徐梦痕一看,却是伤势严重,血流如注,眼见已性命难保,不由得心头一凛。 徐梦痕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勉强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复又无力地合上双眼,吃力地道:“原来是陆兄弟。” 陆一飞道:“正是在下。徐兄你……” 徐梦痕微微咧开嘴,苦笑道:“这回真的被他刺穿了心脏,看来是劫数难逃了。” 陆一飞问:“他是不是第一次杀你的那个凶手?” 徐梦痕微微摇了一下头,道:“不是。” 陆一飞问:“这个神秘黑衣人究竟是谁?” 徐梦痕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绝不是第一次杀我并且把我抛在定安桥下的那个人,因为那个人用的并不是软剑……” 陆一飞问:“那么,第一次杀你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徐梦痕道:“我不知道,我今天晚上出来就是为了找他,却不想……” 陆一飞问:“接二连三有人要杀你,是不是你曾经得罪过什么人?” 徐梦痕轻轻叹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也许……是我亵渎了仙女姐姐吧……” 陆一飞一怔,他已经是第二次听他说起“仙女姐姐”,忙问道:“仙女姐姐是什么人?” 徐梦痕脸上露出了一丝奇异的微笑,神情似乎有些陶醉,似乎陷入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中。良久,他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却咳嗽一声,一口鲜血涌出,喷了陆一飞一身。 “把、把我……葬在玉儿身边……我、我对不起她……” 他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句话,忽然头一歪,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陆一飞伤感地放下他渐渐变凉的身体。忽然想起红胭脂写的那张纸条,也许能从那上面找到什么线索,可是搜遍徐梦痕全身也找不到,显然是被那黑衣蒙面人顺手拿走了。 正在这时,忽然远远地随风传来一阵“丁丁当当”的打斗声,也许是黑衣蒙面人追上了刚才那个偷窥者,两人正在交手。 陆一飞忙抱起一些树枝,暂时掩盖好徐梦痕的尸体,然后提起长剑,循声追去。 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已似近在耳边。从声音上判断,黑衣蒙面人的对手似乎也不是弱手,两人斗了这么久,居然还未分出胜负。 陆一飞飞身掠上树梢,居高临下,向四下搜寻,终于在不远处的几棵大树中间的空地上,隐约看见了两条缠斗在一起的人影。 陆一飞刚隐约辨清身份,打斗之声突然停止。一条人影倒下去,黑衣蒙面人的软剑正插在对方胸口。 陆一飞定睛朝那人脸上瞧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被黑衣蒙面人刺于剑下的大汉,竟然是辣手捕快杜五。 情势危急,他来不及细想,“呛啷”一声,如风剑破鞘而出,人从树梢飞扑而下,连人带剑,直刺黑衣蒙面人。 黑衣蒙面人一见他出现,大出意外,不由得呆了一呆。就在这一呆之间,如风剑已如风而至,直指他的咽喉。他悚然一惊,提剑封挡显然已经来不及,只好顺势侧身躲闪。如风剑刺中他的肩膀,深入两寸,鲜血溅出。 黑衣蒙面人大叫一声,无心应战,拖剑败走,掠上树梢,如飞而去。陆一飞跟着跃上树梢,却哪里还找得到对方的影子。 他只好跳下树来,回到杜五身边一看,杜五前胸被刺,一剑穿心,干净利落。他急忙抱起他,连唤“杜五叔!杜五叔”,却没有回音。伸手一探鼻息,早已断气。他抱紧杜五的尸体,想到平日二人亲如叔侄,今天却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别人剑下,忍不住心中悲愤,仰天长啸三声,低下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正在他悲痛万分之时,忽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群人手持火把,抬着一具尸体,疾步走了过来。树林里刹时亮如白昼。 他凝神一看,来的竟然全是帝京府衙的捕快,他们抬着徐梦痕的尸体。人群中让出一条道路,一个人从人群后面走过来,正是帝京府衙的总捕头陆天沉。 陆一飞大感意外,道:“义父,你怎么来了?” 陆天沉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陆一飞哭道:“义父,杜五叔他……” 陆天沉走过来,看见杜五的尸体,脸色变了一变,虽然没有说话,但两行悲泪却潸然而下。良久,他强忍住心中悲痛,看看徐梦痕的尸体,又看看杜五的尸体,问:“凶手是谁?” 陆一飞道:“我不知道,对方是一个神秘黑衣人,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陆天沉道:“可是我刚才已派兄弟四下看过,这片树林里除了杜五和徐梦痕,就只有你一个人。” 陆一飞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陆天沉忽然道:“把你的剑给我。” 陆一飞不明所以,看看义父,疑惑地将手中长剑递过去。陆天沉拔出他的剑看了看,剑尖尚有些许血迹。 陆一飞忽然明白了义父的意思,心渐渐沉下去。但他一个字也没有说。他知道,即便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现在所有人看到的事实是,树林里一共只有三个人,两个人死了,而他一个人还活着,并且他的剑尖血迹未干。 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看不见的圈套。 陆天沉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而严肃。他缓缓转过身去,向前踱了两步,忽然右手一挥,一条长约七尺的精钢飞链如猛龙出洞,在半空中挽了一个圈套,带着呼呼风声直直向陆一飞的脖子套去。 陆一飞脸色微变,知道这是义父最拿手的缉凶招式,叫作“星云锁链”。他并没有躲闪,因为他明白,义父飞链一出手就没有人能躲得开,而且他根本就不想躲开。 飞链迅疾如蛟龙,瞬间套住他的脖颈。陆天沉绝不手软,再一用力,链圈缩小,紧如铁锁,陆一飞顿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陆天沉对身旁的缉捕手道:“快将他绑了。” 缉捕手一听要绑小神捕,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陆天沉脸色一沉,喝道:“他是杀人疑犯,还不动手?” 四名缉捕手应一声,对陆一飞抱拳道:“小神捕,冒犯了!”四人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捆了个严严实实。 11 天色微明,阴霾未散。 回到府衙,陆天沉吩咐将陆一飞松绑之后,关入大牢。 待众人散尽之后,陆天沉隔着牢门,用宽厚慈祥的目光看着呆在大牢之中的陆一飞。良久,他的眼睛湿润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轻轻唤了一声:“飞儿!” 陆一飞回过头来,双目含泪,跪在义父跟前。 陆天沉伸手进来扶起他,道:“飞儿,为父知道你没有杀人,你不是凶手。你受委屈了!” 陆一飞道:“飞儿虽然不知义父为什么要这么做,但飞儿知道义父这样做一定有您的原因。” 陆天沉含笑点头,欣慰地道:“好孩子,你明白就好。” 他将两名看守支出去之后,说道:“为父之所以这样做,其一,按当时现场的情况判断,你确是最有嫌疑之人。在场几十名弟兄,个个眼亮心明,为父若不捆你,何以服众?其二,若连环命案的真凶得知我们已抓到‘凶手’,以后行动之时难免得意忘形,留下蛛丝马迹。这样将更有利于我们尽早破案。所以就只好暂时委屈你在大牢待几天,为父答应你一定全力追缉凶手,一旦将其抓获,立即还你自由和清白。” 陆一飞听罢此言,心里豁然开朗,郑重点头道:“义父放心,您的良苦用心,孩儿明白了。只是杜五叔他……” 陆天沉长叹一声,沉声道:“血债血偿,我不会放过凶手。至于他的后事,为父自会安排。” 陆一飞道:“孩儿这就放心了。” 陆天沉含笑点头,满意而去。 走出大牢门口时,两名看守还在。陆天沉沉下脸来,吩咐道:“严加看守,不得有误。若无我手令,谁也不许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12 月上中天。 陆一飞已是第三次从那扇小小的窗户中看见月出,也就是说他已在这狭窄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待了三天了。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义父一定很忙,否则绝不会不来看望他。他并不在意,他知道义父绝不会将他忘记;他也知道,那个牵挂着他的人绝不会将他忘记。所以,他过得很好。 他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圆,圆得就像恋人的脸。他想起了陆蒹葭的脸,那是一张永远阳光灿烂充满笑容的脸,那是一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此时此刻,她又在干什么呢? 陆一飞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因为这时他刚好看见陆蒹葭从外面闯了进来,陪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两名看守。只不过两名看守是被她打昏了拖进来的。 陆一飞又惊又喜,道:“葭妹,你怎么来了?” 陆蒹葭从看守身上搜出钥匙,打开牢门,道:“一飞哥,此地不宜久留,有话出去再说吧!” 陆一飞依旧立在牢房大门之内,并不迈步。他看着她,正色道:“葭妹,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我行得端走得正,原本是无罪之身,若今晚就此越狱而逃,就等于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今后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世?” 陆蒹葭道:“你出去之后,可以自己追查凶手,若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不也可以还自己一个清白吗?” 陆一飞摇头道:“千万不可。义父让我屈身于大牢,自有他的深意。我若越狱而逃,单独行动,岂不是让他的计划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陆蒹葭用一种深邃而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叹道:“一飞哥,也许事情并不如你想像的那么简单。你最亲最近最信任的人,往往也是最容易欺骗你最容易伤害你的人。” 陆一飞一怔,盯着她道:“葭妹,你这是何意?难道你发现了什么?你一定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 陆蒹葭苦笑一声,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来:“世事多变,人心难测。一飞哥,你若想自己不受到伤害,就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你最能相信的永远只有你自己,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去努力。不错,我的确有事瞒着你,但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你要好自为之。” 陆一飞浓眉微皱,似乎从她的话中隐约悟出了一点什么。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点点头道:“好吧,葭妹,我听你的。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出去之后,我一定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他轻轻扶住她的双肩,深情地注视着她:“相信我,葭妹,我不会让你失望,更加不会让义父失望!” 陆蒹葭这才轻轻地笑了,递给他一个包袱,道:“这包袱里有我亲手给你缝的衣服,你换上。你的如风剑我也放在里面了。想我的时候,就摸摸这件衣服。” 陆一飞把包袱捂在胸口,问:“葭妹,我们什么时候还能见面?” 陆蒹葭凄然一笑:“有缘自会相见。若缘尽情绝,相见不如不见。” 陆一飞一怔,觉得她似乎话中有话,充满玄机,想要细问,又知她绝不会明言,不由得心下伤感,颇为惆怅。呆了半晌,他深深地看她一眼,握一握她冰凉的纤手,然后跃出大牢,纵上墙头。 “一飞哥!”陆蒹葭忽然叫住他,仰起头来,却已泪光闪闪,“一飞哥,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伤害我爹,好吗?” 陆一飞一笑,道:“傻瓜,我怎么会伤害义父呢?你放心,一旦我将真凶捉拿归案,一定回来见你。”言罢,轻轻一纵,跃出高墙,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陆蒹葭望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呆了片刻,泪如泉涌。远远地,她听见身后传来了嘈杂喧嚣的声音。 陆一飞在定安河中洗了个澡,换上陆蒹葭亲手为他缝制的新衣服,天色已经微明。 秋风乍起,落叶纷飞,秋天的气息已越来越浓。陆一飞伫立在秋风里,手抚长剑,心就如这飘飞的落叶一样,凌乱、悲凉、复杂。 来到街市,看见路边有家馒头店,又大又白的馒头在蒸笼上冒着香喷喷的热气。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这才感觉到肚子里早就在唱空城计了。 他迈步走进小店,找了张桌子坐下来,叫了十个大馒头。吃完之后一摸口袋,愣在那里,原来袋中空空,身无分文。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热汗从头上冒出,恨不得能从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五大三粗的店老板一见他这模样,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提起菜刀就想发火。倒是体态丰腴的老板娘为人大方,她把陆一飞送出店外说:“小兄弟,俺瞧你也不像个骗吃骗喝的人,谁都有个为难的时候,这次的馒头就算大嫂请客。不过下次来照顾小店的生意,可千万别忘记了带钱。” 此时此刻,陆一飞真恨不得马上找到一堵墙,然后一头在墙上撞死。但陆一飞并没有撞墙,因为,大街上每一面临街的墙壁前都围满了人,人头涌动,人们纷纷踮脚翘首,不知墙壁上究竟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陆一飞好奇心起,挤进去一看,原来墙壁上贴着一张通缉令,上书:数月以来,帝京各处血案频生,凶手罪行滔天。经查,系帝京小神捕陆一飞所为。此犯现已越狱在逃。有提供线索者,重赏;若能提其人头来见者,赏银万两。旁边还有他的画像,虽然画得不太像,但还是看得出那是画的他自己。 他吓了一大跳,赶紧低头挤出人群,落荒而逃。逃到一条偏僻无人的小巷,他才停住脚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如今帝京各处都贴满了通缉他的告示,言之凿凿,俨然他果真就是那连杀数十人的杀人狂魔。他静心细想,觉得这桩发生在帝京里的连环血案越来越复杂了。 一开始,他只是一个捕快,一个缉凶者,而到现在,他却莫名其妙地成了杀人元凶,成了天下之大却无处立足的通缉犯。这种令人意想不到而又捉摸不透的变化,在他看来,不但可悲,而且可笑,不但可笑,而且可怕。 他已经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有人在自己周围设置了一个看不见的圈套。而他自己,正被某种阴谋的力量推动着,身不由己地一步一步走进这个圈套,并且被阴谋的旋涡越卷越深,似乎会有灭顶的危险。而要解开这个圈套,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出真正的杀人凶手。而真正见过杀人凶手的人,只有挨了凶手穿心一剑却死里逃生的徐梦痕,但是现在,徐梦痕死在了神秘黑衣人手上。 第180章 帝京裸尸(6) 徐梦痕在临死之前曾经告诉过他,他当晚是为了追踪那名将他刺杀之后把他抛到定安桥下的凶手,而在树林中被黑衣蒙面人跟踪、截杀的。 他的话至少说明了三点。 其一,徐梦痕那天三更出门,先是找笑婆婆化装易容,后是到胭脂楼找红胭脂,其实都是为了追查真凶; 其二,神秘黑衣人虽然杀过人,但并非唯一的真凶,这一点徐梦痕已亲口向陆一飞证实; 其三,神秘黑衣人两次跟踪追杀徐梦痕,显然是为了阻止其继续追查真凶,神秘黑衣人不是真凶,但他却一定与真凶有着密切的关系,换句话说,他也与这桩连环命案有关系。 而现在,摆在陆一飞面前的难题是,怎样才能找到徐梦痕所说的那个凶手呢?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红胭脂。徐梦痕去找她,显然就是因为他知道可以从她身上找到追寻凶手的线索。难道红胭脂也与连环命案有关联?不管怎么样,眼下红胭脂是他查找真凶的唯一线索,唯一希望。 该来的总会要来,黑暗也是一样。夜色渐浓,转眼就到了三更。这正是香花街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陆一飞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这条街上的。 此时已经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会注意到他是一个“通缉犯”。人们现在最关注的,是哪家门楼里的小姐最漂亮,哪家妓院里的姑娘最风骚。 陆一飞很快就找到了胭脂楼,他学着那天徐梦痕的模样,尽量把自己装成花丛老手的样子,气定神闲地走进去,大马金刀地坐下来。 打扮得花枝招展珠翠闪光满脸脂粉都快要一块一块掉下来的老鸨立即笑逐颜开地迎上来。一股刺鼻的浓香钻入陆一飞的鼻孔,呛得他直皱眉头,他想用手捂一捂鼻子,但是忍住了。 没待老鸨开口,他便熟门熟路地道:“在下今天专为捧胭脂姑娘的场而来。” 老鸨忙不迭地道:“好说好说,恰巧今晚我们胭脂有的是空闲,怕只怕公子带的银子不够花。” 陆一飞眯着眼问:“要多少银子?” 老鸨道:“喝酒二十两,谈心三十两,过夜五十两。如果公子想要多给,我也不会拒绝,因为在我们胭脂楼,谁的银子最多,谁就是最受欢迎的客人。” 陆一飞忍不住摸摸鼻子,笑了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在下一定是胭脂楼里最不受欢迎的客人。因为在下不但穷,而且穷得离了谱,穷得连一分银子一个铜板也没有。” 老鸨一怔,重新打量他一眼,忽然笑道:“公子真会说笑,看公子的派头,就知道绝不是一个缺少银子的人。再说公子今天若没有带银子,拿黄金付账也一样受欢迎。” 陆一飞摇头道:“只可惜在下身上既没有银子,更没有黄金。” 老鸨已经笑不出来了,道:“一个身无分文的人,又怎么可能走得进胭脂楼的大门呢?” 陆一飞道:“可是不幸的是在下已经走进来了,既然已经走进来了,当然就不会轻易走出去。” 老鸨已经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了,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因为这个时候,不需要她说话,四个身材魁梧脸肉横生的大汉已经朝陆一飞围了过来。 一个大汉冷冷地对他道:“你当然不会走出去,因为你只能从这里爬出去。”话音未落,他便毫无顾忌地伸手来抓陆一飞的衣襟。但还未碰到陆一飞的衣服,他就忽然像被人踩中了尾巴的野狗一般惨叫起来,然后就真的趴在地上,连滚带爬地爬到了大门外。 所有的人都傻了眼,谁都没有看见陆一飞动一下,连抬一下手指的动作也没有。难道他会使魔法? 另一个大汉不信邪,冲上来一记猛拳击向陆一飞的鼻梁,但最后捂着脸蹲在地上的却是他的一个同伴。 最后一个大汉绕到陆一飞背后偷袭,飞起一脚,踢向他的腰肋。但踢完之后,发现倒在地上杀猪一样惨叫的人居然是老鸨。 陆一飞仍然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一边喝着杯子里的热茶,一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他们却再也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来,连动一动也不敢。 偏偏在这时候,有一个人动了,是红胭脂。她从楼梯上从容地走下来,走到楼梯的一半时,优雅地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看了楼下的人一眼,柳眉微皱,问:“楼下怎么这么吵呀?发生什么事了?” 陆一飞看着她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道:“在下慕名而来想要捧胭脂姑娘的场,但他们却似乎不太欢迎在下,所以就吵起来了。这位想必就是芳名远播的胭脂姑娘吧?惊扰了姑娘,真不好意思。” 红胭脂深邃的目光自他白皙英俊略带憔悴的脸上掠过,脸上的神色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含笑点头,道:“有人捧胭脂的场,这是胭脂的荣幸,他们为何要阻拦公子呢?” 陆一飞道:“因为我没带银子。” 红胭脂见他如此坦率,不但不生气,反而朝他嫣然一笑。她一笑,楼下所有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微笑起来。 红胭脂转过身,轻盈地向楼上走去,走到最后一级楼梯时,她又嫣然回眸,惊鸿一瞥,含蓄的目光在陆一飞脸上停留片刻,抿嘴一笑,道:“公子真是一个有趣的人,你上楼来罢!” 13 胭脂姑娘的房间不大,家具摆设也不多,但每样家具都摆在它应该摆的位置。每个人走进这间屋子,感觉到的并不是奢华,而是舒服。 陆一飞就是带着这种感觉走进来的。 房中有桌,桌上有酒。美人敬酒,三杯落肚,陆一飞似乎不胜酒力,微微有些醉了。他轻抚额头,醉眼蒙眬,迷离的目光自那张布置精致诱人遐思的粉红色的象牙床上掠过,讷讷地道:“在下平时滴酒不沾,今日为胭脂姑娘破了戒,略感不适,似是醉了,能在姑娘床上歇息一晚吗?” 胭脂姑娘歉然一笑,道:“胭脂虽为青楼之身,但做人行事也有自己的准则,那就是万般皆可,但绝不留客在此过夜。还望公子海涵。” 陆一飞一怔,道:“莫非是因为在下身上没有带银子?” 胭脂姑娘摆手笑道:“公子多心了。胭脂接客,不问富有不富有,只问开心不开心。嫌贫爱富的是楼下的妈妈,并非楼上的胭脂姑娘。” 陆一飞急忙起身,朝她拱了拱手,道:“如此说来,是在下误会胭脂姑娘了。”他目光一暗,颇感失望地道:“在下久慕姑娘芳名,远道前来,本想一亲姑娘芳泽,一品姑娘万般柔情,如此看来,是今生无缘了。”言罢,一声长叹,十分惆怅。 胭脂看他一眼,妩媚一笑,道:“不过胭脂只说不可陪客人在此过夜,并未说不可以陪客人在胭脂楼以外的地方过夜。胭脂在香花街以外的地方尚有一处陋室,若公子有心,不妨前往,胭脂在此沐浴施芬之后,一定在彼处恭候大驾,共度良宵。” 陆一飞一怔,惊喜道:“果真如此?在下愿意前往。” 胭脂姑娘送其出门,交给他一张纸条,莞尔一笑,道:“纸上所写之处,会有马车专候。公子不用说话,自会有人将公子送至温柔之乡。” 一切果如陆一飞所料,他在胭脂楼的遭遇与徐梦痕完全相同。唯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走出胭脂楼之后,一看手中的纸条,却是写着“城北安定门外雷公庙”九个字,与徐梦痕拿到纸条后所去的城南大红门方向截然相反。也就是说,两人拿到的是两张截然不同的纸条。 去还是不去?陆一飞已没有犹豫的余地,更没有退缩的余地,趁着夜色,提剑向城北安定门方向疾掠而去。 出了街巷,经过宽阔的官道,出了安定门,穿过一片荒地,又走过一段崎岖不平的山路,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雷公山。雷公山前面山势平缓,林木丛生,住有十余户人家,但山背面却壁陡崖峭,奇峰突兀,人迹罕至。雷公庙便建在这山势陡峭的一面,背靠绝壁,面向荒野。庙宇已经多年失修,残败不堪,早已无人居住,成了山林野兽和孤魂野鬼的家园。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云暗天低,风雨欲来。四野无声,偶有狼嗥传来,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陆一飞展开顶好轻功,一路狂奔,来到雷公庙前。黑暗中,果然有一辆马车停留在庙宇门口。他极力抑制住自己狂跳的心,举目四望,看不见一个人影,却看见两只饿狼躲在树后对他虎视眈眈。他心里一紧,也许看得见的豺狼好对付,看不见的豺狼才是最危险的。 他小心翼翼走近,仔细观察着这架来历不明的马车。前面是骏马,后面是木车,与一般马车相比,不同的是这辆马车从上至下,全用黑漆涂抹,并且两边无窗,只有正前方有一扇挂着布帘的车门可供上下马车,看上去十分诡秘。 这辆车是怎么来的?赶车人又去了哪里?这辆神秘的马车真的是送他去与红胭脂约会的吗?此时此刻,陆一飞已无暇考虑这些。既来之,则坐之,他没有犹豫,撩开车帘坐进去。 车内宽阔柔软,十分舒适,幽香缕缕,沁人肺腑,闻过之后,全身上下慵懒舒展,说不出的舒服。香气越来越浓,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了两口。忽然间,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想要起身掀起车帘驱散浓香,却忽然发现自己全身已被奇香熏得软绵绵的,不要说站起身动一下手脚,就连张口说话的力气也似乎没有了。 他大吃一惊,忙暗运内力与吸入体内的奇香抗衡,却发现自己体内空空荡荡,所有内力均消失殆尽,不见踪迹。真气尽失,骨软筋酥,他全身软得就像一堆棉花,使不出半分力气。 他暗叫不妙,心中一动,忽然在心底惊呼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西域奇花曼陀罗? 传说中,西域奇花曼陀罗是一种奇香奇毒之花,花愈香毒气愈重。无论多么厉害的武林高手,只要一闻此香,无不手软脚酥,真气散尽,任人宰割。正在他头冒冷汗,已觉出大事不妙之际,忽然发现坐下的马车竟然在向前移动,他的心一下又悬了起来。直到听见外面传来马鞭声,他才知道马车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一个赶车的车夫。 他暗自苦笑,想不到自己一路上小心翼翼,慎之又慎,最终却还是着了对方的道儿。 马车似乎是在山路上行走,显得异常颠簸,如果陆一飞有力气张开嘴巴,他一定早就呕吐起来了。但现在,他就算有再多苦水,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一阵沉闷的雷声自天边滚滚而来,由远而尽,由缓到急,最后终于在头顶炸响。雷声还未远去,暴雨便急不可耐地追赶上来,怒箭一般射向地面,射向车顶。车顶被暴雨击打得噼啪作响。车夫狠狠地甩着马鞭,那马挨了打,发足狂奔起来,马车也因此越行越快,似乎要飞起来一般。 陆一飞想看看外面,想看看马车驶往何处,但车门被布帘遮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他在心底叹口气,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欲往何方。难道那些被杀的裸体男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害的吗?难道自己就是下一个遇害者吗?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紧紧地攫住他的心,但现在,他连颤抖的力气也没有。 突然,一阵狂风刮过,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吝啬地掀起车帘的一角。天地间一道闪电划过。陆一飞终于从被风吹起的车帘缝隙中看见了车夫的身影。 黑衣黑裤黑色紧身服,还有一块黑巾紧紧蒙着脸。尽管看不清他的正面相貌,但陆一飞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他大吃一惊,在这荒郊暗夜,冒着风雨雷电为他赶车的人,竟然是那个在六合门误杀肖玉儿、在树林中剑杀徐梦痕和杜五的神秘黑衣人。 武功高强、身份神、杀人不眨眼的黑衣蒙面人,现在竟成了他的车夫!陆一飞惊呆了。 此时,天边再次亮起一道闪电,被风吹起的布帘尚未全部合上,他再次向外一望,心又一次被悬起来。马车疾驰如飞,但他看见前面不足一丈之远,便是一道突然出现的悬崖。崖下黑魆魆的,深不见底。若马车再前行几步,必将坠下悬崖,车毁人亡。他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衣蒙面车夫将手中马鞭向前一抖,马鞭便飞将出去,在半空中挽了一个圈,闪电般朝着马头套去,不偏不倚,正好套在马头上,紧紧锁住马脖子,再用力一拉,奔驰中的骏马便顿时前腿悬空,全身直立起来,一声长嘶,响彻山谷。 马车在距悬崖不足三步远的地方停住。车一停,前面的车帘一荡,又完全遮住了车门。陆一飞目睹这惊魂一幕,心口怦怦狂跳着,不得不佩服这位神秘车夫的本事。 马车并未停留多久,又开始行动起来。陆一飞虽坐在车里,却也能明显地感觉到马车已经转了个弯,道路稍微平坦了些。外面,雨声也停住了。 大约又行进了一炷香的工夫,车顶的雨点声又响起,但比刚才小多了,只有一些淅淅沥沥的声音。此时此刻,陆一飞已经感觉到,这辆马车绝不会是带他去红胭脂的“陋室”,更不是带他去见红胭脂。因为若是去一个普通的地方,见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根本用不着如此神神秘秘大费周章。而胭脂楼的红胭脂只是一个诱饵,在她身后定有一个看不见的陷阱,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她的猎物一步一步走进这个早就设计好了的陷阱。 但是,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陷阱?这个陷阱与帝京连环命案有关联吗?到目前为止,陆一飞一无所知。 马车终于减速,最后停下来。外面,远远传来一些声音,有说话声、笑声、歌声,还有琴声……估计可能是一个大院落。 黑衣蒙面车夫跳下马车,拍响了一扇大门,紧三下,慢三下,一共六下。然后,只听树梢传来一声轻响,便再无动静,陆一飞侧耳细听,原来是神秘黑衣人跃上树梢,展开轻功,悄然而去。 14 陆一飞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里。少顷,传来“吱嘎”一声开门的声音。一个人向马车走来,脚步轻盈迅捷。车帘被人掀开,陆一飞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便被蒙上了一块厚厚的软布,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那人这才踏上马车,托起他一条胳膊,将他半拖半拽地带下马车。 第181章 帝京裸尸(7) 约摸走了八九步,便有一处高高的门槛。陆一飞双脚绊着了门槛,极力挣扎,却使不出半分力气,一个趔趄,头重重地撞在门边,隐隐生痛。幸亏旁边那人手长力大,将他轻轻向上一托,他便双脚悬空,免于摔倒。 那人带着他走进大门,走上了一条路面平滑但却弯弯曲曲的窄道,耳畔不时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像是到了传说中的女儿国中一般。他隐隐觉出脚下是一道九曲回廊。约行百余步,似乎上了一个台阶,再行十余步,便进了一处房间,房门被轻轻关上。 那人将他放在一张椅子上,然后揭去他脸上的黑布。他只觉眼前白光一闪,眼睛一阵刺痛,半晌才恢复视力。目光缓缓扫过,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轩敞的房间,房间里布置典雅,古香古色,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带他进来的那人就站在他眼前,是一个四十余岁面色白净的中年男子,一身白袍,目露精光,两边太阳穴向外高高凸起,料想绝非一般人物。 此外,房间里还有两个娇小俊美的少女,身着蓝裙,头扎小辫,模样清纯,十分可爱。两人正睁大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嘻嘻笑着。 白袍男子对两个少女道:“你们先带他下去洗个澡,换好衣服,然后带去见你们主子。等你们主子办完事,再通知我来收拾。” 两个少女咯咯一笑,一齐向他道了个万福,道:“好的。小珍小珠在此代我们家主子先行谢过高先生。”说罢,两人便一左一右,搀扶起陆一飞,向里面的一间房子走去。 里间的房子要小些,房子中央放着一只浴盆,盆里已放满了温汤热水,水面撒着一些皂角和花瓣。屋子里热气缭绕,清香氤氲。 那个叫小珍的少女搀扶着陆一飞,叫小珠的少女却动手脱起他的衣服来。 陆一飞羞得满脸通红,但既无力说话,又无力挣扎,只好尴尬地闭上眼睛,任由她去。 小珍、小珠却脸色平静,大大方方,毫无羞赧之色,仿佛不是在替一位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异性宽衣解带,而是在为自己的情郎铺床叠被似的那么轻巧。 小珍还看着他光溜溜赤裸裸的身体,娇笑道:“面相英俊,身体也好,主子一定会喜欢。” 小珠笑道:“当然啦,换了是你,你也会喜欢嘛。” 小珍打了她一下,笑道:“我看你是在说你自己吧?你这个死妮子,动了春心了?小心被主子知道,打断你的双腿。” 衣服褪尽之后,两人将陆一飞扶入浴盆,一前一后帮他洗起澡来。 陆一飞除了陆蒹葭,少近女色,今晚被两个少女脱光衣服抬来弄去,又是搓背又是洗澡,真是又惊又怒又羞又急,又尴尬却又有几分新奇,一颗心怦怦乱跳着,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洗完澡,拭干身上的水珠,两个少女又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新衣服穿在他身上。 沐浴之后,陆一飞顿觉神清气爽,舒展一下手脚,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他一怔之下,这才发现原来那洗澡水中放了曼陀罗花的解药,洗过之后,他全身轻松,手脚已能活动,全身也有力气了。他大喜过望,忙暗暗运气,但体内却仍然空空如也,真气没有半分恢复。他的心又开始往下沉。看来施放解药的人早就对他有了防范,故意没有放足分量。 他张了张嘴巴,试探性地咳嗽一声,发现自己已经能说话了,便问两名少女道:“两位姑娘,请问这是什么地方?你家主子是谁?” 两个少女看他一眼,抿嘴一笑,并不答话。 陆一飞料想是她们主子有过交代,知道多问无益,只得长叹一声,打消了向她们打听情况的念头。 穿戴完毕,小珍小珠上下打量他一遍,甚觉满意,这才将他带出洗澡的房间,踏上了一条走廊。走廊里,不时有穿红戴绿、清秀美貌的少女匆匆从身旁经过,有的还与小珍小珠挤眉弄眼打招呼。 大家嘻嘻哈哈有说有笑,没有人多看陆一飞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似的。 陆一飞大为惊奇,此处屋宇华丽,灯光明媚,丽影如织,难道自己正置身仙境? 走廊连着一片花园,绕过水池和假山,走过一条青石小路,来到了一排外观华丽、宏伟的房子前面。 小珍推开其中一间,带着他走进去。房间里宽敞明亮,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踩在上面柔软而舒服。墙壁上挂着几幅仕女画,勾画细腻,人物绮丽,定乃名家手笔,绝非凡品。房间里的摆设并不多,但是富丽堂皇,高雅脱俗。靠墙放着一张宽大华贵的象牙床。 小珍让他坐下,捧上一杯香茶,并不说话,仍旧看着他莞尔一笑,然后朝小珍使个眼色,两人轻轻退了出去。 陆一飞听见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急忙来到门边动手开门,想趁无人之际溜之大吉。但手一拉房门,才知道已从外面锁上了。若是平时,十条大锁也锁不住他,但此时此地,他真气尽散,手无缚鸡之力,一道房门一把小锁,便成了他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颓然坐下,举目四望,连一处可以让他爬出去的窗户也找不到,不禁黯然长叹,十分沮丧。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位女子,面若桃花,红裙摇曳,肌肤似雪,貌若天仙。 红衣女郎进来之后,回身关紧房门,看着他含情一笑:“妾身来迟,让公子久等了。” 陆一飞料想此人便是小珍、小珠所说的“主子”了,便站起身问:“此乃何处?你是何人?” 红衣女郎又是嫣然一笑,在他身旁坐下,一缕兰香钻入鼻孔,不禁令陆一飞心旌一荡。她吹气如兰,在他耳畔娇声巧笑道:“公子,此非凡间,妾身也非凡人。人生难得一相逢,得欢乐时且欢乐。公子又何必执着呢!” 陆一飞一怔,若有所思,若有所悟,问:“此非凡间?你非凡人?难道……难道……这是仙境,你是仙女……” 红衣女郎纵情一笑,将头轻轻倚在他肩上,明眸半闭,喃喃而语,道:“不是仙境胜似仙境,不是仙女更胜仙女。公子说是仙境就是仙境,说是仙女就是仙女。” 她轻轻牵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慢慢地向床边走去,双眸脉脉地痴痴地盯着他,梦呓般地说道:“现在就让妾身带引公子共赴仙境如何?” 陆一飞目光迷离,如同身处梦境,一边任由她牵手拥抱,一边喃喃地道:“仙境?仙女……仙境!仙女……” 突然,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闪烁而过。仙女?仙女?徐梦痕临死之前,不是也说过“仙女姐姐”吗?难道他也经历过今晚所经历的一切?难道他就是在这里被人一剑穿心?他猛觉全身一震,头脑顿时清醒过来,猛然甩开红衣女郎的手,瞪着她大声道:“我明白了,帝京血案频发,死者均系如我一般的青壮男子,原来这一切与你有关!” 红衣女郎并不为忤,仍旧拉着他在床沿坐下,笑道:“的确与妾身有关,但又不全与妾身有关。仙境虽然高高在上,人人羡慕,但仙境里只有欲望,只有贪婪,只有争权夺宠,只有尔虞我诈;仙境虽然美妙无比,应有尽有,但却没有真情,没有温暖,更没有真正的欢乐……仙境虽然很美妙,但生活在仙境里的人却很可怜。仙境里像妾身这样寂寞难熬的人还有很多,像妾身与公子这样的故事时时都有发生……” 陆一飞似懂非懂,盯着她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到底是什么地……”话未说完,一缕兰香飘然入鼻,他心神一荡,竟然说不出话来。再低头看红衣女郎时,不知何时,红衣女郎的长裙已悄然落地,一具雪白耀眼、曼妙无比的胴体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只觉眼前白光一闪,脑海中一片空白。 红衣女郎妩媚一笑,柔若无骨的身子轻靠在他身上,在他耳边轻轻地柔柔地道:“如此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子还不抱住妾身更待何时?” 陆一飞便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将这只有天上才有的尤物轻轻地,轻轻地拥在怀中。就在这时,他脑海中再次闪过一道电光,那电光是一个身影,是一句话语,是一个眼神,是一滴泪水。那道电光就是陆蒹葭。他似乎又清醒了一点,想放开怀中这具美丽诱人炽热无比的胴体,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衣服已被那双在他身上上下游动的纤手轻轻剥去,红衣女郎那火一样的身体,火一样的唇,火一样的欲望,火一样的心,已向他排山倒海般压过来,压过来…… 床上的鹅毛被软得像云堆,陷进去的人不是爬不起来,而是根本就不想爬起来。红衣女郎也由仙女变成荡妇。她宛如斗志昂扬的骑士,一声长啸,翻身上马,跨上陆一飞的身体,激情高涨,嘴里喝喝有声,正欲打马高歌,纵情驰骋,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如痴如醉,呻吟放纵之声盖过了任何声音。敲门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最后终于像一支利箭射入她的心脏。她长吟一声,翻身落马,气未平,心未静,不满地喝问道:“什么事?” 门外有个女孩的声音回道:“禀主子,主上来了。” 红衣女郎大吃一惊,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慌乱,急忙翻身下床,披上衣裙,打开房门,问:“他在哪里?” 陆一飞抬眼一望,看见门外站着一位蓝裙少女,丫鬟打扮,长相清秀,细看之下,又觉得十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主上已到大门外。”蓝裙少女一边回着主子的话,一边将目光悄悄地从房间里扫过,看见正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的陆一飞,怔了一下。 红衣女郎一边整理衣裙抚拢乱发,一边满脸不快喋喋抱怨道:“这个没用的男人,身体瘦得像一根甘蔗,就是跟他睡上一百夜,也休想从他那里榨出半点水分来。” 蓝裙丫鬟似乎有些担心地道:“主上平日要召幸主子,只需派人来通传一声即可,这日为何屈尊亲身前来,是不是他已对主子有所怀疑?” 红裙女郎得意一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主上对我宠爱有加,这晚亲身前来,便是很好的证明。” 蓝裙丫鬟忙笑道:“如此说来,奴婢得恭喜主子了。” 红裙女郎十分得意,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狡黯一笑,道:“现在说恭喜还为时尚早。”她看看陆一飞,忽然扭头叫道:“小珍!小珠!” 小珍、小珠两个小姑娘闻声,慌忙跑出来。 红裙女郎指指床上的陆一飞,道:“暂且多留他一晚,你俩先把他带下去好好看管着,待明天晚上我再来好好享用。”又对那蓝裙丫鬟道:“你随我去见主上。” 红裙女郎领着蓝裙丫鬟匆匆而去。 小珍、小珠走进房来,向陆一飞道了一个万福:“公子,请随奴婢到厢房休息去吧。” 此时陆一飞已彻底清醒过来,穿好了衣服,点点头,随两个少女走到门口。忽然,他看准时机,趁其不备,用力推开两人,冲出房门,夺路而逃。 刚跑两步,脚下忽然绊着一件东西,踉跄一下,“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上,膝盖被摔得隐约作痛,眼前金星乱冒。 他回头一看,绊倒自己的居然是小珍的一只脚。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小珍、小珠看起来虽然娇小玲珑、弱不禁风,其实却身手敏捷、身怀武功。 若在平时,这两个小丫头武功再了不起,也绝非他帝京小神捕陆一飞的对手,可眼下自己功力尽失,形同废人,居然连两个弱质少女也可以欺侮他,不禁悲从中来。 小珍、小珠仍旧看着他嘻嘻一笑,似乎什么事也不曾发生,扶起他继续向前走去。走过一条走廊,经过一处庭院,两个少女把他带到一间没有灯光的小房子里,房中空荡荡冷清清的,除了一把椅子和一张小桌,别无他物,与其他房间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 小珠把他推进屋,道:“公子,请你暂且在此委屈一宿。我俩就在门外侍候着,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两人转身出门,锁上了房门。 陆一飞举目四望,只见这间房子比其他房子结实多了,门厚窗牢,不要说他现已失去内力,就是平时,也不一定能从这里轻易逃出去。看来,自己已注定命丧于此了! 此念一闪,不觉悲由心生,十分沮丧。他颓然坐下,心中忽然想道:葭妹此时在干什么呢?她会想我吗?她又怎会想到,她的一飞哥现已形同废人身陷龙潭生死难料呢? 他坐着,想着,由于连夜奔波,频频遇险,一路担惊受怕,现在已觉疲惫不堪,头脑中晕乎乎的。一阵睡意涌上来,他接连打了几个呵欠,竟在不知不觉中靠着椅背,进入了梦乡。 梦中,什么也没有,只有陆蒹葭,只有她那晶莹的泪珠。她的眼泪不停地流着,把他的心也流碎了。 不知睡了多久,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猛地惊醒,睁眼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少女,正是先前那个蓝裙少女。 他微微一惊,刚要开口,蓝裙少女忙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朝他轻轻“嘘”了一声,然后从身上掏出一只粉红色的小药瓶,递到他手中道:“公子,这里面是曼陀罗花毒的解药,你中毒太深,多闻几下,便可化解体内所有花毒,恢复如初。” 陆一飞大觉惊奇,半信半疑地接过药瓶,看着她问:“姑娘,你是——” 蓝裙少女朝他莞尔一笑,道:“公子,你不记得我了?在胭脂楼里,有个胖男人欺侮我,你还救过我呢!” 陆一飞一怔,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少女竟是他追踪徐梦痕到胭脂楼里遇见的那个玲珑姑娘。 他惊讶地问道:“玲珑姑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玲珑道:“我本身就是这儿的丫鬟,只因前段时间胭脂姑娘身边缺人,所以主子就叫我过去胭脂楼帮忙。” 陆一飞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主子跟红胭脂是一伙的?” 玲珑道:“不能这么说。胭脂姑娘将自己在胭脂楼物色到的英俊青壮年男子送给主子们,并以此赚了大钱;而主子则利用她为自己挑选中意的男子来满足自己。她们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而且与胭脂姑娘合作的主子很多,远不止我们家主子一个人。” 陆一飞盯着她问:“那你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家主子到底是什么人?这里不会是真正的仙境,你家主子也不会是真正的仙女吧?” 第182章 帝京裸尸(8) 玲珑笑道:“什么仙境、仙女,那是骗你这种人的。”但是,话至此处,她忽然停住,看着他换了另一种语气正色道:“好了,公子,我只能向你说这么多了,要是再多说半句,我和我家里所有的人都会没命的。你快走吧!按照惯例,主子利用完你之后,不会留下活口。我来救你,已是冒着杀头的危险了。”她拿出一把三尺七寸长的剑交给他:“这是你的剑,我顺便给你带来了。门外的小珍、小珠两个丫头已被我暗中引开了,但很快就会回来。你恢复体力之后,赶快走吧!” 陆一飞还想问她点什么,门外远远地已传来了脚步声。玲珑脸色一变,急道:“公子,多谢你那晚的相救之恩,我能力有限,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了。我先走了。”说罢,急忙退出房门,从门前花圃中的小路上快步离去。 陆一飞不敢多考虑,急忙拿起解药,揭开瓶盖,一缕清香飘然而出,他急忙用力吸了一口,顿觉全身一振,十分清爽。再闻几下,顿感心明眼亮,脑海中一片澄明,腹部发热,体内真气涌动,内力充盈,犹胜从前。 他大喜过望,忙将剩下的解药藏好在身上,提剑跃出门去,却正与去而复回的小珍、小珠撞个满怀。 两个少女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被陆一飞快如闪电点中哑穴,呆在那里。 陆一飞念她俩只是奉命行事,并无大奸大恶之举,并且对自己也还算“客气”,便也不为难她们,将她俩僵直的身子移到门边,关好房门,乍一看去,似乎她俩仍在守门,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此时此刻,他当然不想就此离开。内功一恢复,他顿时胆气倍增,决定再闯龙潭虎穴,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他回忆着先前小珍和小珠带他走过的路线,似乎是先经过一条走廊,然后再穿过一处院落。他一边用心回忆,一边循着原路走回去。 果然不出所料,走廊的尽头就是他先前所见到的那排装饰华丽外表气派的房子。但他记不得他与红裙女郎待过的是哪间房子,正想从头开始,一间一间找过去,忽听身侧不远处有人朝他大喝道:“什么人?干什么?” 他一惊,举目细看,这才发现在这排房子的四周黑暗处竟隐藏着许多手持利刃、锦衣华服官差模样打扮的人。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离他最近的一名官差已举刀向他劈过来,同时嘴里大喊道:“有刺客!” 陆一飞仓促之中,拔剑接了他一招,不由得暗自称奇,对方刀猛力沉,招式精妙,绝非一般的官府差役,只怕大有来头。斜目一看,对方又有七八名帮手涌来,均是身手敏捷、气势不凡之辈。 陆一飞权衡一下,觉得久战下去于己不利,再说此地情形他心中已有底,不如及早脱身为妙。去意已决,如风剑剑出如风,唰唰唰,一连三剑,快如闪电,狠似毒蛇,分刺对方全身三处大穴,迫得对方不得不连退三步,待要反击之时,陆一飞已双脚住台阶边的石柱上轻轻一蹬,手搭房檐,身轻如燕,人已跃上屋顶,踏着琉璃瓦片如飞而去。 跃过几排房屋,回头见身后无人追来,这才略微松口气,站在最高的一处房顶举目四望,四面房连房屋连屋,屋宇连绵不绝,光线明明暗暗,一时之间竟辨不出身在何处,更不知出路在何方。 陆一飞正自犹疑不决,忽然发现脚下是一道幽长的九曲回廊,似乎正是他刚下马车时那白袍男子用黑布蒙住他的眼睛后带他走过的一段路。他心里一动,翻身跃下欲探究竟,但人在半空,一股杀气倏然袭来,一支长剑已从一个他绝对没有想到的方向悄然刺来,直指他前胸。 陆一飞虽惊不乱,身子悬空,双脚“抱”住廊檐下的一根石柱,身子一旋,已转到石柱后面,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对方长剑刺空,他人已凌空翻身,跃上走廊。 走廊里灯火通明,但却空无一人。芒刺在背,杀气已从背后袭来。陆一飞忙暗运真气护住全身,同时转身。一个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背后。 来者四十余岁,白衣长衫,手提一柄三尺长剑,剑未出鞘,杀气已出鞘。此人仿佛是一具从棺材中走出来的尸体,全身上下透着彻骨的寒气,冷冷地注视着他。脸色苍白,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表情,便是一种最可怕最危险的表情。陆一飞怔住了,来者就是那个带他进入此间,被小珍、小珠称为高先生的白袍男子。 陆一飞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如风剑,盯着对方道:“阁下是什么人?” 白袍男子道:“要你命的人。” 陆一飞冷冷地问道:“你一定能要我的命?” 白袍男子看着他道:“年轻人,你有这种想法,不但危险而且愚蠢。因为本人出道武林三十余年,还从来没有遇上一个我杀不死的人。” 陆一飞笑了。陆一飞没有动。他在看对方的剑,剑长三尺,剑脊微凸,锋芒毕现。剑身镌刻“无情”二字,细如发丝,极难入目。此剑一出,天地间寒气陡增,杀气更浓。 陆一飞盯着这柄剑,盯着剑身上的两个字,忽然全身一震,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之色。他退了一步,吃惊地问:“难道、难道阁下就是帝京两大高手之一、号称剑出无情的无情剑客高杰?” 对方双目如电,盯着他一字一句冷冷地道:“有些见识。” 陆一飞忽然眼睛一亮,如一道金光闪过天边,瞬间扫尽天地间无边的黑暗,所有围绕在他脑海中悬而未决的疑问在这一刻豁然贯通,所有真相都在他脑海中变得清晰明了。 他脱口说道:“连徐梦痕这样的成名高手都被人一剑穿心,我早就应该想到,放眼帝京,除了像你剑出无情无情剑客这样的绝顶高手,又有谁能办得到?” 高杰道:“你的确早就应该想到,一剑穿心过,连毙十九命而未留下丝毫痕迹,这样干净漂亮的案子,除了我高某,谁又能做?” 陆一飞盯着他道:“你说你只杀了十九个人,难道快嘴书生梅瘦竹不是你杀的?” 高杰道:“高某杀人,杀了便是杀了,绝不会不承认,但阁下若将别人杀的人也算在高某名下,那高某可不大乐意。” 陆一飞一怔。“是他?梅瘦竹是他杀的!”他忽然跳起来,兴奋地道:“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高杰问:“你明白了什么?” 陆一飞道:“我明白了你就是帝京连环血案的直接凶手,同时也明白了谁是这起系列杀人案的帮凶,哪些人是躲藏在幕后的真凶。总之,该明白的我全都明白了,想明白的我全都明白了。” 高杰的眉头渐渐缩拢,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这下,你就更加没有可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了。” 不待对方拔剑,他已身形一转,带起一阵龙卷风,身体陡然拔高五尺,三尺无情剑如毒蛇吐芯,在半空之中连挽三朵剑花,分刺陆一飞前胸三处大穴。 陆一飞一怔,那神秘黑衣人在树林里暗袭徐梦痕时,不也正是用的这一招吗? 高杰与神秘黑衣人,一白一黑,剑法竟又如此相似,都是一剑穿心,致对方于死地。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此时此际,杀气已侵入肌肤,他无暇多虑,忙“呛啷”一声,拔出如风剑,三尺七寸长的剑身,在灯光下耀眼夺目。 如风剑出,剑出如风。一道闪电般的剑光,迎面斩断对方杀气。无情剑剑势受阻,威力顿减,三剑皆刺空,从对方身侧而过。 高杰不由得对他多看了一眼,道:“武林青年一辈中,像你这样的高手并不多见。” 陆一飞持剑而立,抚剑一笑,道:“江湖年长一辈中,像阁下这样恃强凌弱、嗜杀成性的人物也并不多见。” 高杰看着他,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剑出无情的三尺无情剑悄然出手,没有声音,没有变化,没有剑花,没有任何预兆,有的只是速度和杀气。仍然还是那一招“一剑穿心”,长剑去如闪电,以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直刺对方胸口。 最直接最简单的招式,往往也最有效。 陆一飞对他这招“一剑穿心”早已心中有数,而且早已想好了破解的办法。 他想好的破解之法就是,根本不去破解它,而是在对方出剑之时,自己也出剑,在对方长剑直刺自己胸口之时,自己的长剑也刺向对方胸口。 ——要对付那些简单直接快捷的招式,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比对方更简单、更直接、更快捷。 陆一飞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高杰的无情剑刺过来,他的如风剑也同时刺了过去。招式相同,出剑的时间相同,攻击目标的部位也完全一致。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剑比对方更快,更准,更狠。 “扑哧”一声,这是剑尖刺入身体的声音。鲜血飞溅。高杰呆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恐怖而滑稽。他的剑,在距陆一飞一寸远的地方停住。他心中一痛,终于尝到了被人一剑穿心的滋味。这滋味并不好受,但他必须承受,这就是嗜杀者的下场,这就是失败的代价。 玩火者必自焚,杀人者必被杀。 他表情痛苦,双目暴瞪,看着陆一飞,吃力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陆一飞道:“在下陆一飞。” 高杰踉跄一步,差点倒下,道:“原来是帝京小神捕陆一飞,怪不得有这么好的身手。”他喘了口气,又颤动着嘴唇,问道:“陆、陆天沉是你义父,是不是?” 陆一飞道:“正是。” 高杰再也支撑不住,脚步凌乱,如醉汉一般向后退去,嘴里喃喃说道:“很好!很好!很好!”连说三声,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喉结一抖,一口鲜血喷出,倒地身亡。 陆一飞看着他的尸体,轻叹一声,从他身上拔出长剑,还未来得及拭尽剑尖血迹,便听脑后倏然响起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又有利器袭到,他转身已经来不及,忙将头一低,一支利箭带着一阵劲风,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叭”的一声,射在前面的一根石柱上,箭尖竟没入数寸。这是何等可怕的硬弓强弩,这是何等厉害的弓箭手! 他回头看时,身后已有一排手持强弓,背负利箭的弓箭手朝他涌来,一边向他搭箭狂射,一边齐声大叫道:“刺客在这儿杀人啦!大伙快过来!快过来!” 四下里呼应之声顿起,看来对方还有不少人手正朝这边涌来。乱箭如雨,已近在面前。陆一飞急忙抓起高杰的尸体挡在跟前,只听“噗噗”之声不绝于耳。他身形一掠,如飞鸟一般,向着走廊另一头奔去。走廊的尽头是一处围墙两扇大门,大门紧闭,门下站着两排手持长枪的护卫,正对着陆一飞虎视眈眈。 陆一飞脚步缓了一缓,身边便有几十支利箭呼呼射过。他轻轻一跃,纵上墙头,身后的利箭便也紧跟着射到了墙头。他不敢停留,急忙翻身跃到墙外。 墙外有一条小路,路边有一座假山,山前有一处葡萄架。小路两头,脚步杂沓,杀声阵阵,均有弓箭手向他冲来。而身后的喊杀之声也越来越近。四面受敌,只要他稍不留神,就会变成一只刺猬。 他辨别了一下方向,正欲冒着箭雨冲杀出一条血路,忽然一个脑袋从假山后面悄悄探出来,朝他轻声喊道:“公子,这里四面已被团团围住,紧似铁桶,你冲不出去的。” 陆一飞一怔,定睛一看,原来是玲珑姑娘。 玲珑用手一指,道:“那边葡萄架下有个山洞,是一条秘密通道,可以通向外面。你……” 话未说完,便听她“哎哟”一声叫,一支乱箭贴着她的肩膀飞过,吓得她掉头就跑。 陆一飞用剑挡开几支射到面前的利箭,急忙跑到葡萄架下,撩开藤叶,果然露出一个山洞。山洞内里宽阔,洞口有若隐若现的车辙,想必那辆神秘马车送他进来时经过的秘密通道就是这儿了。身后追兵已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他不及细想,急忙钻进山洞。 山洞里阴风阵阵,漆黑一团,他摸索着疾步前行。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走出山洞,看到了外面的天空。天上没有星月,也看不见云朵,先前的狂风暴雨也早已过去。只是令陆一飞没有想到的是,秘密通道的出口居然就在雷公山雷公庙背后。也就是说,那神秘的黑衣人用那辆黑色的马车载着他走了那么远的山路,只不过是为了迷惑他而故布迷阵,围绕着雷公山转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起点而已。 他正想着,忽然听见山洞深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就像一阵沉闷的雷声,自天边滚滚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最后,就连脚下的山石也似乎跟着颤抖起来。他浓眉一皱,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向后大步退去。刚退出十余丈远,便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似乎山崩地裂一般,巨响过后,再看那山洞,早已塌陷下来,被岩石彻底堵住了。 他一面暗骂对方用心险恶,一面迈开大步朝山下走去。山风吹来阵阵秋天的凉意,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精神更加抖擞。 天边,阴霾消散,曙光微明。 15 天高云淡,秋高气爽。 三天之后,帝京府衙。总捕头陆天沉正一边坐着喝茶,一边听着几个属下汇报近日侦查帝京连环命案及缉捕凶手的进展情况。 忽然,一名差役前来禀报:“大门外有一位白眉道长求见总捕头。” 陆天沉一怔,道:“什么白眉道长?请他进来。” 少顷,差役领着一个人走进来,果然是一个鹤发童颜发髻高挽的老道人。陆天沉并不认识此人,不由得暗皱眉头。 白眉道长向他施了一礼,道:“陆捕头,贫道有要事相告,请屏退左右。” 陆天沉看了他一眼,见他故弄玄虚,不由得面露愠色,但几个属下还是知趣地退了出去。 白眉道长忙回身关紧房门,忽然叫道:“义父,你不认得孩儿了?孩儿是一飞呀。”说罢,他揭下人皮面具,拔下假眉假须假发,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果然正是帝京小神捕陆一飞。 陆天沉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惊喜地道:“飞儿?果然是你!你怎么这身打扮?连为父也给你瞒住了。” 陆一飞道:“如今印着孩儿画像的通缉令已贴得满天都是,孩儿若不这般乔装打扮掩人耳目,只怕早已成了人家的剑下亡魂,哪里还能见到义父。” 第183章 帝京裸尸(9) 陆天沉尴尬一笑,道:“为父也是迫不得已。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你尚是戴罪之身便越狱而逃,为父不得不下令通缉。不过为父早有交代,任何人不得伤你性命。你这孩子,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叫为父和蒹葭好生为你担心。” 陆一飞一听他提及“蒹葭”二字,心中一痛,问道:“葭妹她……还好吧?” 陆天沉道:“好倒是好,只是为你担心得哭了好几个晚上呢。” 陆一飞心中不觉有些甜蜜,却又有些苦涩,道:“让义父和葭妹为我担心了,全是孩儿不对。孩儿越狱而逃,并非贪生怕死逃脱罪责,而是独自一人查案去了。” 陆天沉看着他眉头一扬,道:“哦?那你查到了一些什么呢?” 陆一飞道:“孩儿已查清此案全部真相,只是还有一些细节尚待证实,但相信彻底破获此案,缉拿凶手,只是朝夕之间的事。” 陆天沉略感意外,目光一闪,盯着他半信半疑地道:“哦?是吗?你且说来听听。” 陆一飞看着他道:“自今年四月至今,帝京各处连续发生血案二十余起,被害者包括兵部尚书原大人的公子原无忌、六合门徐大少爷徐梦痕以及他的未婚妻肖玉儿、快嘴书生梅瘦竹等二十一人。据我所查,这是一桩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的连环系列杀人案。凶手杀人,并非为杀人而杀人这么简单,其幕后还有极其复杂的隐情。” 陆天沉的眉头渐渐皱起来,问道:“有什么隐情?” 陆一飞起身踱步,低头沉思片刻,似乎是在考虑怎样才能把真相更简洁更明了更清楚地说出来。 他抬起头来,缓缓地道:“这桩连环血案与帝京一户豪门人家密切相关。此户豪门,家大业大,富可敌国,美女如云,妻妾成群。但其主人却有一块心病,那就是自己已届不惑之年,家中妻妾虽不计其数,但却并未为他产下一男半子继承香火。偌大的家业,自己百年之后却无人继承,实在令他大伤心神。所以,他休掉了原来的正室夫人,发下话来,众多妻妾之中,若有谁能为他产下子嗣,继承衣钵,便立即扶她为正室夫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妻妾们闻听此言,立即相互争宠,在主人面前各施手段,欲让他在自己肚子里种下子嗣,好母凭子贵,青云直上。但是这些别有用心的女人们很快就失望了,因为她们发现主人患有肾病,早已丧失生育能力,要想跟他睡觉后生出一个儿子来,那比登天还难。最后她们决定自己想办法让自己的肚子大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有三个人出现了,这三个人就是胭脂楼的红胭脂、无情剑客高杰和那个身份神秘的黑衣蒙面人。” 陆天沉忍不住问:“这三个人在这桩奇案中,起着什么样的作用呢?” 陆一飞道:“这三个人在这桩连环血案中,起着最主要最关键的作用。他们三人与那些想生孩子但却又没有办法怀上孩子的女人们一拍即合,达成了一个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的罪恶协定。” 陆天沉道:“什么罪恶协定?” 陆一飞道:“首先,由红胭脂在胭脂楼专门负责物色合适的男子,这样的男子最起码要达到三个要求:年轻力壮、相貌英俊、身体健康。他们事先会准备好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荒野无人的地方,当然,为了安全起见,这辆马车每晚所停的位置都不会相同,有时在京西,有时在城南,有时在山下,有时在河边。当红胭脂物色到合适的人选并用计骗其上了这辆黑车之后,便飞鸽传书通知神秘黑衣人前去赶车。为了以防万一,神秘黑衣人绝不会揭开车帘去探视坐在车子里的人,更不会跟他讲话,所以大多数时候,神秘黑衣人也不知道车上坐的是什么人,坐车的人也不会知道赶车人的身份。神秘黑衣人的任务就是将马车经由秘密通道赶往这户豪门宅院的后门口,然后以拍门为号,通知早已在豪宅中等候的高杰出来接人。然后由高杰负责将‘猎物’带给有需要的豪门怨妇们‘享用’,一来可以用这英俊男子来慰藉她们寂寞的心灵,二来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怀上身孕,好让自己在主子面前更加得宠。享用完毕之后,为了不泄露个中秘密,当然不能让‘猎物’留下活口。于是,这些‘猎物’还在温柔乡中迷醉便被高杰一剑穿心,刺于剑下。然后又连夜将其尸体运出,弃于荒野,可谓神不知鬼不觉,毫无痕迹……当然,每完成一次这样的交易,那些受益的女人们都会付给他们三人一笔相当不菲的报酬。” 陆天沉边听边想边点头,道:“你的推理有道理。” 陆一飞接着道:“这样的交易他们一共做了十八次,都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半点把柄。但就在他们做第十九次交易时,却出现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那就是第十九只‘猎物’徐梦痕因为心脏位置与常人不同,所以逃过一劫,侥幸活了下来。” 陆天沉接口道:“这无疑是对红胭脂、高杰和那神秘黑衣人的最大威胁。” 陆一飞点头道:“不错,只要徐梦痕还活着,他们三人所干下的罪恶勾当就随时有可能暴露出来。所以,如果他们三个想要活下去,就必须置他于死地,以绝后患。这次动手杀他的并非高杰,而是那个神秘黑衣蒙面人。第一次夜袭六合门,由于徐梦痕的未婚妻肖玉儿拼死相救,所以以误杀肖玉儿而告终。” 陆天沉道:“但是显然神秘黑衣人不会就此罢手。” 陆一飞道:“是的。徐梦痕清醒之后,决意自己动手调查此事,亲手报仇。为了不让红胭脂认出他,他先化了装易了容,然后再次来到胭脂楼,为的就是让红胭脂再次引导他坐上神秘黑马,找到杀他的人。但是不幸的是,笑婆婆的易容术虽然骗过了红胭脂的眼睛,却瞒不过神秘黑衣人。他一路跟踪,终于在城南大红门外的那片树林里找到了杀他的机会,一剑穿心,从背后杀死了他。但令他感觉到不妙的是,他的杀人行径被辣手捕快杜五跟踪发现了,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又杀了杜五叔。他杀了杜五叔之后,体力已消耗过半,这时却忽然发现树林里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与我交手一个回合之后,他已试出我的武功高低,觉得要杀我远不如杀徐梦痕和杜五叔那么容易,所以并不与我久战,而是设下阴谋,嫁祸于我,使我成了杀死徐梦痕和杜五叔的凶手。而神秘黑衣人杀人之时,为了迷惑别人,用的也是和高杰相同的招式,徐梦痕和杜五叔的死法与帝京连环血案中被害人的死法完全一致,都是一剑穿心,当场毙命。所以别人完全可以认定,杀死徐梦痕和杜五叔的凶手,也就是帝京连环血案的凶手。如此一来,我就成了帝京连环命案的凶手,被关进了大牢。” 陆天沉忍不住皱眉道:“如此看来,为父那时将你关进大牢,是中了那厮的奸计了。” 陆一飞淡然一笑,未置可否,道:“我逃出大牢,沿着徐梦痕留下的线索,一路追查下去,最终通过红胭脂坐上了那辆神秘的黑马车,潜进了那户豪门宅院,几经惊险,终于杀死了那个嗜杀成性的杀人魔头高杰。逃出来之后,我又花了三天时间,仔细调查,一一为自己的推理找到相应的证据。” 陆天沉听到此处,眉头一展,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感觉到他的推断很有道理,凝神想了一想,又看着他问:“你说了这么多,那么,你所说的那户豪门之家,究竟是帝京里的哪一户哪一家呢?” 陆一飞皱眉道:“这就是这个案子中最关键的一点,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难查实的一点。试想帝京之地,天子脚下,侯门公卿众多,我若一家一户去查,只怕查上三年也不会有结果。就在这时,我想起了快嘴书生梅瘦竹之死。” 陆天沉一怔,道:“难道梅瘦竹之死,也跟这件案子有关?” 陆一飞点头道:“有,非但有关,而且还有很重要的关系。他是被神秘黑衣人所杀。但是,神秘黑衣人为什么会杀他呢?我们前一天才在望江楼听他讲关于宫闱中留与不留的故事、关于当今皇上废弃皇后娘娘的新闻,为什么他讲完这段故事第二天就被人杀死在家中?这是巧合,还是因为他讲的这段故事无意中得罪了神秘黑衣人,或是无意中泄露了他的秘密,所以血溅床榻横尸家中呢?” 陆天沉盯着他道:“你猜想到的原因,一定是后者,是不是?” 陆一飞道:“不错,神秘黑衣人虽然凶残,但却还不是一条无缘无故随便杀人的疯狗。所以我推测,是第二个原因的可能性极大。梅瘦竹所讲的宫闱中留与不留的故事,历朝历代都有发生。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在想,皇上说‘留’的妃子,当然就一定得‘留’上,但是如果是由于皇上的原因,敬事房记录簿上记录着该‘留’的妃子而没办法留下龙种,那么这个妃子又该怎么办呢?这个时候,她是不是比任何时候都迫切需要一个年轻英俊身强力壮的男子来使自己怀上身孕呢?” 陆天沉已隐约猜出他的想法,盯着他吃惊地道:“难道,难道……你怀疑……?” 陆一飞点头打断他的话道:“不错,我就是这么怀疑的。而且我已查实,事实上的确是如此。” 陆天沉显然不相信他的话,看着他皱眉道:“你千万别胡乱猜测,此事体太大,若有半分差错,不但你我父子人头落地,只怕还会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陆一飞微微一笑,道:“义父放心,孩儿当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会下此结论。那天晚上,高杰蒙上我的双眼,把我拖下马车,在走过第一道门槛时,我的头故意在门边重重磕了一下。事后我发现自己的头皮被磕破流血了,而且我也相信,那门边也一定留下了血迹。于是我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潜入皇上后宫,一扇门一扇门地查下去,最后终于被我找到了那扇门,也找到了门边那一小块若隐若现毫不起眼的血迹。” 陆天沉一愣,道:“是吗?那是谁的门呢?” 陆一飞道:“据查,那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张贵妃住处的后门。尽管那里的环境与我那晚第一次所见到的已经大不一样,假山没了,小路没了,葡萄架没了,秘密通道也被炸平了,但是那块门上的血迹,却因为没有人注意到而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 陆天沉脸色一变,连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盯着他惊骇地道:“你、你的意思是说、是说……” 陆一飞道:“不错,我说的这户豪门之家,就是皇宫。我说的那位失去生育能力的豪门主人,就是当今皇上。而那个被主人休掉的正室夫人,就是现今身在冷宫的正宫娘娘。而那些与红胭脂、高杰和神秘黑衣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女人,就是当今皇上后宫中的妃子们。” 陆天沉脸色大变,身形踉跄,向后连退几大步,一屁股跌坐下去,目光凌乱,惊惶失措,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没有人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样的真相,绝对没有人会想到。他反反复复喃喃道:“这、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陆一飞叹息道:“我也知道,这样的结果太出人意料,也太荒唐!” 良久,陆天沉才从惊惶中回过神来,看着他道:“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究竟谁是那个神秘黑衣人呢?” 陆一飞看了他一眼,轻轻叹口气,踱到窗前,目视窗外,不无遗憾地道:“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十全十美,破案也是一样。本来我以为只要找到胭脂楼的红胭脂,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但我没有找到她,找到的只是她的尸体。她已于三天前被人杀死,弃尸荒野,死因仍是一剑穿心。显然,是有人知道阴谋已经败露,为了不让我找到她从她嘴里掏出更多的秘密,所以抢先一步杀了她。” 陆天沉道:“杀她的人当然就是那个神秘黑衣人。” 陆一飞道:“所以现在,神秘黑衣人的身份就成了一个谜,也许是一个很快就可以解开的谜,也许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的谜。” 陆天沉似乎心有不甘,问道:“难道除了红胭脂,就再也没有人见过神秘黑衣人的庐山真面目吗?” 陆一飞想了想,道:“也许还有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 陆天沉一怔,急忙追问道:“这个人是谁?” 陆一飞淡然一笑,道:“就是他自己。” 陆天沉“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不再说话。 陆一飞从窗外收回目光,回头看他,嘴唇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话,但却没有说出来。因为就在这时,他忽然闻到一阵香味,一阵奇怪而又熟悉的香味。等他脑海中闪过“曼陀罗花”四个字时,已有几缕奇香奇毒的气体钻入鼻孔,吸入身体。 他全身一震,身子顿时软绵绵的,摇晃几下,几欲摔倒,急忙伸手扶住身旁一把椅子,吃力地坐下来。坐下之后,他便全身虚脱,手脚酥软,再也没有半分力气站起来。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着陆天沉,吃惊地道:“义父,你、你……” 陆天沉在他跟前来回地踱着步子,但脚步缓慢而沉重,他的脸色也忽然沉下来,双目中闪烁着阴冷而可怕的精光,盯着他道:“一飞,不是为父想要杀你,实在是你太聪明,为父不得不杀你,你休怪为父绝情!” 陆一飞似乎在一时之间尚未反应过来,看着他惊诧地问:“义父,这、这是为什么?” 陆天沉紧紧盯着他,冰冷的目光就像两把利剑想要将他的心脏刺穿一般。 陆一飞惊得目瞪口呆,睁大眼睛道:“你、你就是那个神秘黑衣人?” 第184章 帝京裸尸(10) 陆天沉道:“不错,我就是那个神秘的黑衣蒙面人。当我以帝京府衙总捕头的身份出现时,我的兵器是一根飞链;当我以神秘黑衣人的身份出现时,我使用的兵器就是一柄精钢软剑。那天在城南大红门外树林中,我没有杀你,并非我当时杀不了你,而是实在不忍心杀你,因为你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虽非我亲生,但我一向将你视若己出。况且你当时所知并不多,对我们尚未构成重大威胁,所以我并未杀你,只是嫁祸于你,把你当作杀人凶手关进了大牢。本想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待在大牢里,不再插手调查这件案子,待风声过去之后,再放你出来,就没事了。谁知你、你却越狱而逃,屡屡破坏我们的计划。现在,你已杀了高杰,一切都被你知道了,我若不杀你,迟早都会被你所制,而且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人会因此受到牵涉,受到伤害。” 陆一飞看着他,看了许久,他已经确信他说的是真话,因为陆天沉的脸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难看过,口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认真过。他沮丧地垂下头去,长叹一声道:“看来我是百密一疏,功亏一篑。但是,如果你真的就是神秘黑衣人,那你又为什么要杀杜五叔呢?他可是你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呀,在树林里,你放过了我,却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呢?” 陆天沉冷笑道:“你的想法太天真了。你知道杜五是什么来头吗?他其实是当今被打入冷宫的皇后娘娘杜雪妃的亲叔叔。杜雪妃失宠被废,你说他会帮谁?他当然要极力帮助杜雪妃争回昔日母仪天下的位置。而要帮杜雪妃重新坐上皇后宝座,最重要的一条是什么,你知道吗?” 陆一飞想了想,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千方百计阻止别的妃子抢先登上这个位置。” 陆天沉点头道:“不错,如果别人捷足先登,杜雪妃再想重新当正宫娘娘,那就难于登天了。所以杜五其实早就在怀疑我,跟踪我,调查我,希望能通过我找到皇上的其他妃子背叛皇上的证据,然后再通过杜雪妃在皇上面前揭发那些妃子,让她们在皇上面前失宠。这样一来,在杜雪妃重新争夺皇后宝座的过程中,就少了许多强有力的对手,取胜的机会就会更大。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你说我不杀杜五行吗?” 陆一飞道:“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神秘黑衣人的剑法与无情剑客高杰的剑法完全相同,两人杀人的手法也完全一致,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任何区别,甚至我一开始还从肖玉儿身上的伤口判定杀她的神秘黑衣人就是第一次杀徐梦痕并将之弃尸定安桥下的凶手。看来神秘黑衣人是在刻意模仿高杰杀人,为的就是要让人误会所有的人都是同一个凶手杀的,都是高杰杀的,但我总觉得能将高杰的剑法模仿到如此能够以假乱真的程度,似乎不太可能。” 陆天沉微微一笑,道:“你果然聪明绝顶,连这一点也被你看出来了。其实我根本就不是在模仿他的剑法,我所使用的本来就是他的剑法,因为、因为我和他原本就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陆一飞大吃一惊,而又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俩竟是同门师兄弟,难怪剑法那么相似。帝京里的两大绝顶高手,竟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同门师兄弟,这太出人意料了。” 陆天沉冷冷一笑,道:“这个世界上,你意料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 一切都已明了,陆一飞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去,沉向万劫不复和深渊。他盯着陆天沉的脸看着,似乎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答案,但是他的脸上只有阴冷的笑容。 陆一飞轻轻地摇着头,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义父,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天沉冰冷阴沉的脸上掠过一丝难言的痛苦,似乎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心底最痛楚最无奈最伤心的那一根心弦。 他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他,没有说话,许久,一声叹息传来。双眉一皱,忽然,一线杀机自他眼中闪过。他突然转身,手腕一抖,七尺金钢飞链倏然自他手中飞出,如蛟龙出海,如天边闪电,如万钧雷霆,直向陆一飞的眉心印堂击去。 陆一飞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他内心的变化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就在飞链击来的那一刻,他的心情不是害怕,不是恐惧,而是心痛,而是失望。一种心痛的失望。 就在飞链袭来,几乎已经击到他头上的那一刹那,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陆一飞屁股下面的椅子未动,但他的人却已像脱兔一般,向后蹿出好几尺远。“叭”的一声巨响,他刚才坐过的那把椅子被飞链击得粉碎。 陆天沉如见鬼魅,脸色大变,惊恐地盯着他,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你、你……” 陆一飞拍拍身上的灰尘,淡淡一笑,道:“其实我早已知道你是神秘黑衣人,所以为防万一,在来见你之前,我就把曼陀罗花毒的解药藏在了胸前的衣服里。对了,忘了告诉你,这瓶解药是皇上后宫中的一个小姑娘送给我的,想不到在这里又派上了大用场。我早已打开瓶盖,只要我轻轻低一下头,即可闻到解药。所以,你这种奇香奇毒的曼陀罗花香对于我来说,早已不起任何作用了。” 陆天沉怔在那里,讷讷地道:“你、你说你早就知道我是神秘黑衣人了?这、这怎么可能?” 陆一飞道:“其实我早就已经怀疑你了,原因有两点。其一,你在城南大红门外那片树林里一剑刺穿徐梦痕的心脏置他于死地之时,就已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徐梦痕的心脏与常人有异,而知道他的心脏生在偏右一边的人并不多,只有你我、杜五叔和徐梦痕的父母以及他的未婚妻肖玉儿,另外还有检查出他心脏有异的帝京名医清虚观无极道长。而肖玉儿早就被杀,除了我自己,就只剩下五个人了。但是神秘黑衣人在树林里杀徐梦痕之时,杜五叔就潜伏在我身边不远的灌木丛中,所以他的嫌疑也可以排除。这样一来,就可以肯定地说,这个神秘黑衣人就是你、徐老爷子及其老夫人和无极道长四个人中的一个。但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是没有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你身上,因为我当时实在没有理由怀疑自己这位一向秉公执法、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受人尊敬的义父。” 陆天沉问:“那你最后又是如何怀疑到我头上来的呢?” 陆一飞道:“引起我怀疑的是第二个原因。记得那天晚上,我在安定门外雷公山雷公庙前坐上那辆神秘的黑马车时,替我赶车的人正是神秘黑衣人。当时风狂雨急,这个神秘的黑衣车夫把车赶得飞快,以至刹车不及,差点儿连人带马一齐坠下万丈悬崖。就在这危急时候,风吹起车帘一角,我刚好看见神秘黑衣人及时挥出手中马鞭,在空中挽了一个圈,稳稳地套住马头,勒住了飞马。” 陆天沉一怔,道:“这难道又有什么不对?” 陆一飞道:“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你难道没有感觉到,若把这神秘黑衣人手中的马鞭换成你的飞链,那么他悬崖勒马所用的招式,岂不是跟你那招‘星云锁链’的独门绝招完全一致吗?” 陆天沉皱起眉头,回想片刻,觉得不无道理,颓然叹道:“所以从那时开始,你就重点怀疑我了?” 陆一飞点头道:“不错。但是,那时我也仅仅只是怀疑,因为我还是无法相信,威名远播的帝京神捕陆天沉,怎么可能会与杀人恶魔高杰、青楼妓女红胭脂混在一起狼狈为奸呢?” 陆天沉道:“所以你今天回到帝京府衙设下这个陷阱,为的就是试一试我到底是不是那个神秘黑衣人?” 陆一飞黯然道:“是的,你都已经亲口承认,我又还有什么话说呢。” 陆天沉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手提飞链,紧紧地盯着他道:“世事难料,成王败寇,我们的确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话音未落,手中飞链已出其不意,毒箭一般向陆一飞飞袭而去。 陆一飞早有防备,侧身让过。他刚舒口气,飞链的另一端又如风而至,宛如一条力裹千钧的铁鞭,横扫他上半身。陆一飞下身不动,身子向后一仰,一个“铁板桥”的招式,身子像一把张开的硬弓一样仰撑在地上。飞链带着呼呼风声,贴着他的衣服扫过。 飞链一过,他即向后一翻,站直了身子,道:“义父,从刚才坐在椅子上起,孩儿已让你三招,权当报答您的养育大恩。” 陆天沉脸色发白,粗气直喘,道:“废话少说,拔出你的剑!” “好!”陆一飞点一下头,左手提剑,缓缓横在胸前,却迟迟没有勇气拔出来。 他与陆天沉情同父子,亦若师徒,平日常在屋后山坡拔剑对垒,切磋武艺。但这一次,却已不是相互切磋那么简单。长剑一出,必然见血。想到平日父子其乐融融,今日剑出,立见生死,不觉悲从中来。他的剑,再也没有办法拔出来。 第185章 帝京裸尸(11) 陆天沉须发皆张,怒目而视,猛喝道:“畜生,拔剑!” 陆一飞抬头看着他那张满布杀气扭曲狰狞的脸,知道今日生死一战,已在所难免。与其一再回避退让示弱,不如拔剑面对,全力一战。遂按下心头百般感慨,静下心来,右手轻握剑柄,将长剑一寸一寸缓缓拔出。 如风剑每出鞘一寸,陆天沉的脸色便凝重一分。他知道如风剑剑出如风,一旦出鞘,必然闪电般杀至。所以并不敢有丝毫大意,手持飞链,全神贯注,随时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 陆一飞手中长剑重似千斤,拔得艰难,抽得凝重。拔到最后一寸时,他的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对方长剑欲拔未拔,欲出未出之际,正是自己反击的良机。陆天沉当然不会错过这绝好的机会,手背青筋暴起,双目杀机陡现,手中飞链一如惊雷,猛然击出。 惊雷阵阵,狂风顿起。雷声震耳欲聋,狂风利如刀剑。风雷声中,忽听陆天沉大吼一声,身体如断线风筝,从风雷中猛然横飞而出。 雷停风住,飞链落地。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插在他胸口。是如风剑。 陆天沉脸无血色,双目暴瞪,手指对方,用力吐出五个字:“你……的……剑……好快!” 陆一飞背对着他,站在七尺开外的地方,剑鞘已空,手中已无剑。他说:“如果不够快,它又怎么能叫如风剑?” 陆天沉大势已去,虽只存一息,犹自不甘,全身染血,直直站立,不肯倒下。面目可憎,犹似厉鬼一般。 正在这时,突然“砰”的一声,房门猛地被人撞开,一声娇叱,一条人影闯进门,一道寒光直指陆一飞。 陆一飞微微一惊,左手剑鞘挡开寒光,右手五指如钩,抓向对方咽喉。手指刚一触及对方肌肤,他却已然呆住。 原来破门而入,偷袭之人,竟是陆蒹葭。 就在他愣神之际,陆蒹葭手中的短剑已顺势刺来,重重扎在他的肩头。短剑染红,鲜血涌流。 陆一飞惊道:“葭妹,你……” “我要替我爹报仇!”陆蒹葭银牙暗咬,短剑划过一道白光,直指陆一飞咽喉。 陆一飞呆呆地看着她。也许对于他来说,真正的伤痛并不在肩上,而是在心里。真正的利剑,并不是陆蒹葭握在手中的兵器,而是她那种怨恨仇视无情绝义的眼神。 他在闭目等死。也许此时此刻,死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短剑眼看就要刺入他的咽喉。“蒹葭,住手!”说这句话的,竟是陆天沉。 陆蒹葭双目含泪,回头看着父亲。陆天沉用尽全身之力,吐出四个字:“不要杀他!”话尽气竭,轰然倒地。 “爹——”陆蒹葭悲呼一声,扔下短剑,扑上去抱住父亲的尸体,泪下无声,肝肠寸断。 陆一飞看着她抽泣的背影,身如木偶,心如刀绞,轻轻靠近,待要出言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陆蒹葭痛哭半晌,忽然扭头看着他,眼神中透出无比怨恨之意,咬牙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陆一飞心情复杂,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他不知该不该告诉她一切,他不知该不该告诉她,她一直尊敬爱戴的父亲,原来竟是一个杀人魔头。 陆蒹葭含泪道:“难道你忘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你曾经亲口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伤害我爹的。” “我……我……”陆一飞想起几天前她冒险救自己出大牢之时,自己曾站在墙头亲口答应过她的话,不由得心中一痛,半晌无言。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她吃惊地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难道、难道你早已知道义父他……” 陆蒹葭点头道:“是的,其实我早就知道我爹就是那个神秘黑衣人了。那晚在城南大红门外那片树林中,神秘黑衣人杀徐梦痕时,树林中除了潜伏着你和杜五叔,还有我也躲藏在暗处看清楚了一切。我自知轻功不如你们,一直与你们保持很远的距离,行动也加倍小心,所以没有人发现我。神秘黑衣人杀人之后,我一直远远地跟踪着他,并最终看见他跑到树林边上脱下黑色紧身衣,揭下蒙面黑布,换上帝京府衙公差锦衣官服,然后走出来带领众捕快闯进树林抓你。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那神秘黑衣人就是、就是我爹……我不忍心看你含冤坐牢,所以将你救出。但又怕你日后查明真相对我爹不利,所以临走之前我又要你亲口答应我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准伤害我爹……但是、但是你、你却……”陆蒹葭说到这里,心痛欲绝,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抱起父亲的尸体,向着门外走去。 “葭妹!”陆一飞拦住她,心潮澎湃,似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陆蒹葭盯着他,双眸中闪烁着犀利的冷光,冷冷地道:“让开!我不会原谅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葭妹,你、你听我说……”陆一飞还想说什么,陆蒹葭忽然抬起右腿,朝他猛然踢出。他只好闪开,看着她渐渐远去的孤独的身影,鼻子一酸,两滴痛苦的眼珠滚落下来…… 16 皇宫,御书房。 陆一飞被圣上下旨密召进宫,已是三天以后的事情。 皇上赐坐之后,打量着陆一飞,不住点头,赞许地微笑道:“爱卿风姿秀逸英武过人,果然少年英雄。朕今日特意召你前来,一为一睹你这位名动天下的少年神捕风采,二为论功行赏,表彰爱卿。” 陆一飞毕恭毕敬地道:“破案缉凶乃微臣分内之事,帝京血案频发,已是微臣失职,皇上不加责罪,微臣已受宠若惊。” 皇上呵呵一笑,道:“你侦破此案,诛杀凶魔,为朕去了一块心病,朕当然要重重赏你。朕升你为帝京府衙总捕头兼御前三品带刀侍卫,另赐黄金千两,丝绸千匹,爱卿以为如何?” 陆一飞连忙跪谢。 皇上走下座位,亲手扶起他道:“爱卿一人一剑,日夜追凶,终破此案,可谓孤胆英雄,令朕好生钦佩。朕还要赐你御酒一杯,以示犒劳。来人,赐酒!” 一名老太监应声入内,手托玉盘,盘上摆着一壶一杯。 皇上龙颜大悦,亲手斟满酒杯,老太监将玉盘恭送至陆一飞跟前。琼浆玉液,醇香扑鼻。陆一飞双手举杯,一饮而尽,朗声道:“好酒!好酒!多谢皇上!” “好!好!好!”皇上放声大笑,连说三个“好”字。 笑声未落,陆一飞忽觉腹中一阵绞痛,喉咙一甜,竟然张口喷出一股鲜血。他双手痛苦地捂着腹部,惊道:“皇上?” 皇上忽然脸色一沉,面布寒霜。 陆一飞大惊失色,头冒冷汗,踉跄而退,喘息着道:“皇、皇上为何赐臣毒酒?” 皇上冷声道:“朕要杀你,原因有二。” 陆一飞脚下又是一个踉跄,几欲摔倒,强撑着站稳身形道:“臣愿闻其详。” 皇上道:“其一,你不该杀死陆天沉和高杰。他二人所作所为,均系奉朕密旨所为,并无死罪。你杀朕两大高手,朕岂能饶你?” 陆一飞一呆,道:“其二呢?” 皇上紧紧盯着他,双目中怒火喷射,似乎要将他燃烧一般,咬牙切齿道:“其二,你坏朕好事。朕年逾不惑,尚无子嗣,乃肾疾所至。朕心有不甘,眼见肾疾康复无望,只好出此下策,以事成之后助其成为武林盟主为条件,拉拢帝京武林高手高杰,让其与陆天沉一起暗中帮助,务必不择手段,使朕后宫妃嫔怀上身孕,以免百年之后江山旁落,天下苍生笑朕无能。但是,你却不知轻重,从中破坏,使朕百年大计毁于一旦。朕不杀你,实难消心头大恨!” 陆一飞闻言,如遭雷击,仰天大吼一声,一股鲜血如箭喷出,然后七窍流血,砰然倒地。 皇上仍难解恨,上前重重踢他两脚,见已身亡,这才唤来两名太监,道:“抬出宫外,弃于荒野!” 17 一年之后,帝京数百里之外。紫竹山上,无名庙内。 一慈眉老僧,席地而坐,手敲木鱼,口颂佛经,表情虔诚,心情平静。微风轻吹,掀起僧袍一角,老僧身下双腿,竟然齐根而断。 忽然,门外飞鸟惊鸣,一位村姑打扮、眉目俊俏的少妇轻盈走来,人未进门声音已到:“爹,刚才我下山买米,看到街上贴出告示,说是皇上喜得龙子,要天下大庆呢。” 老僧闻言,双手合十,轻叹一声道:“真不知此为天下苍生之福,还是为天下苍生之祸也!” 少妇道:“管他是福是祸,反正已与我们无关。” 老僧追昔抚今,愧然长叹,道:“当年若不是一飞一剑刺醒我,我不知还要为皇上充当刽子手到何时呢!” 少妇道:“爹,您别这样说,当初一飞若不是听了您的话,先服下解药在皇上面前假死,又焉能死里逃生,躲过一劫?再说爹,自从你被清虚观无极道长妙手回春,从阎罗王手里救回一命之后,就已离开帝京,且自断双腿,出家吃斋,念佛诵经,忏悔之心,人神共知。往昔之事,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老僧安然一笑,又问:“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飞儿呢?” 少妇轻抚微微隆起的腹部,一脸幸福,微笑道:“近日孩儿腹中略有不适,似是动了胎气。他正在山上为我采集草药呢。” 老僧闻言,双手合十,面呈慈祥,不再说话。 第186章 神算天机(1) 1 青阳城被改名叫帝京的时候,城里有一个书生叫易之玄,十年寒窗苦读,却屡试不第,最后迫于生计,仗着自己读过几本《易经》《麻衣神相》《玉匣记》之类的书,就在定安桥上摆起卦摊,做起了算命先生。 因为是半路出家,易之玄为人算命,言人祸福,十次倒有九次不准,不但没有挣到多少钱,反而还遭人耻笑。 这一天,卦摊前冷冷清清,一点儿生意也没有。 易之玄正坐在桌子后边打瞌睡,有一位白发老者自街边走过,往他这边瞧了一眼,忽然在他的卦摊前停住脚步,朝他拱一拱手说:“这位先生,我瞧您印堂发青,似乎气色不佳呀!相书有云:印堂色如烟,谨防刃厄在眼前。如果老朽所料不错,今日之内,先生必有血光之灾。先生若就此收摊回家,或可避此厄运。” 易之玄不由得苦笑一声,指指桌边悬挂的“铁板神算”四个招牌大字说:“老先生,您可真会班门弄斧。我就是算命先生,我自己的命,倒还轮不到您来算。” 白发老者见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不由得轻叹一声,摇着头走了。 易之玄眯着眼睛,还想接着打瞌睡,忽然听到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响,睁开眼睛一看,卦摊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这人叫赵大壮,半个月前曾找他算过卦。易之玄忙站起身,笑脸相迎:“客官,您想问卦,还是要……” “我呸!” 赵大壮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怒气冲冲地说,“半个月前,我来找你问财运。你给我算了一卦,说是卯月持财,月内必有。只要我往西南方向去做生意,半月之内,定得倍利。老子信了你的鬼话,往西南方向跑了一趟生意,结果赔了几百两银子。你这家伙,满口胡诌,赔我银子来!” 易之玄苦着脸说:“我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哪里还有银子。” “老子被你害得倾家荡产,你不赔钱,老子就对你不客气!” 赵大壮脸色铁青,忽然掏出一把短刀,猛地往他胸口扎来。 易之玄吓了一跳,使出全身力气猛然挣脱开来,急急忙忙往旁边一闪。只听得“哧”的一声,短刀没有刺中胸口,却在他肩膀上重重扎了一下,鲜血顿时溅出。 赵大壮满脸杀气,手持利刃还想再刺,却被几名路人死死拖住。 易之玄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连卦摊也不要了,掉头就逃。跑过两条街巷,回头见赵大壮并没有追来,这才松口气。 易之玄住在朝天口的一条小街上,父母早亡,又没娶媳妇,家里就他一个人。他捂着流血的伤口回到家,却发现家门口正站着一个人,就是先前那位跟他说过话的白发老者。 他不由得一怔,问:“老人家,您怎么会在这里?” 白发老者微微一笑,说:“我是给你送金创药来的呀。”说罢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倒出些药粉洒在他肩头伤口上。 易之玄只觉伤口凉飕飕的,疼痛立止,也不再流血了。他想起这位老者在卦摊前说自己日内必见血光之灾的话,心中忽然明白过来,眼前这老者,才是真正能未卜先知的高人啊!他扑通一声跪在了老者面前:“老人家,求您收我为徒吧。” 白发老者摇头说:“不行,老朽云游四方,四海为家,无牵无挂,从不收徒。” 易之玄跪在地上倔强地说:“老人家,您要是不肯答应,我就跪在你面前不起来。” 白发老者拗不过他,只得摇头笑道:“那好吧,既然你我有缘,老朽今天就破例收了你这个徒弟。不过为师一向四海为家,散漫惯了,也没有心思留下来教你什么。为师已将自己毕生绝学,著成一部《有字天经》,今日传授于你。只要你读通此经,催财化劫,趋吉避凶,本领绝对不在为师之下。”他一边说,一边从胸前衣襟里拿出一本书,交给易之玄。 易之玄正要伸手接书,白发老者却又将手缩了回去:“不过在传书之前,为师定下两条规矩,你一定要谨记在心:第一,你艺成之后,每天为人卜卦算命断事,不得超过十人;第二,为师与当今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凡入我门下者,不得与官府之人来往,更不准为官府之人算卦断事。否则为师纵在千里之外,也能将你一身能耐收回。” 易之玄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说:“是,师父,弟子记住了。”他伸手接过那本书,只见封面上写着“有字天经”四个篆字,可是翻开一看,里面却是一叠白纸,看不见一个字迹。这哪里是“有字天经”,分明是一本“无字天经”啊!他心中一惊,疑惑地抬起头来,却发现那白发老者不知何时已经飘然离去,不见踪影。 易之玄对着那本没有一个字的《有字天经》参详了三天三夜,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他以为那本书是用隐形墨水写成的,就将一页书纸用清水打湿,结果还是看不见一个字。 第四天晚上,他熄灯后上床睡觉,忽然一阵凉风从窗口吹进来,吹动了放在桌上的《有字天经》最上面的几页纸,他发现纸上隐约有磷光闪动。急忙跳下床拿起书一看,果然可以看见里面磷光闪闪的字迹。 原来这一本《有字天经》,是用加了磷粉的特殊墨水写成,只有在无灯无火漆黑一团的夜晚,才能看见上面的字迹。 易之玄欣喜若狂,觉也不睡了,拿起书坐在黑暗中仔细研读起来…… 2 半个月后,易之玄的卦摊又在定安桥上摆开了。卦摊前挑着一面布幌,上面写着:铁口神断,趋吉避凶;如不灵验,分文不取。 可是人们以前找他算命,从未灵验过,哪里还会相信他?卦摊重新开业数日,也没接到一单生意。 到了第五天,卦摊前才跑来一位哭哭啼啼的中年妇人,请他算一算自己的儿子是凶是吉、什么时候能够回家。 原来这妇人住在宣南坊刘家街,她五岁的儿子十天前丢了,多方寻找未果。她几乎把街上算命卜卦的摊子都问遍了,有相面先生看了她的相后说她泪堂深陷,乃中年骨肉分离之相,这孩子是找不回来了;有算卦先生给她卜卦后说,卦象原神无根,属无生无助,孤立无援,连惊带吓,无法脱身之象,她儿子应是被人拐骗走了,叫她立即报官寻找;还有八字先生排了她儿子的八字,说命主命中缺水,可能已经遇溺身亡,叫她去附近河沟里寻找…… 她照着算命先生的话去做了,结果仍然没有儿子的音讯。今天看见这里新摆了一个卦摊,于是又抱着一丝希望前来问卜。 易之玄问明详情,拿出三枚铜钱,连掷六次,得到了一个夬卦。他说:“决而能和,属上上卦。象曰:蜘蛛脱网赛天军,粘住游蜂翅翎毛,幸有大风吹破网,脱离灾难又逍遥。从卦象上看,你儿子确是被人掳走,但不用担心,‘幸有大风吹破网,脱离灾难又逍遥’,只要时机一到,你儿子定可得贵人相助,逃脱此劫。” 妇人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又问:“那我儿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易之玄说:“此卦下乾上兑,为异卦相叠。乾为天为健;兑为泽为悦。泽气上升,决注成雨,雨施大地,滋润万物。老天下雨之日,就是你儿子回家之时。” 那妇人将信将疑地回到了家。 第二天,天气陡变,下起大雨。中午时分,一个年轻女人撑着一把伞,将她儿子送回了家。 原来她儿子真是被人贩子拐走,关在了帝京郊外青阳山下一处偏僻的石屋里。最后那个人贩子的老婆瞧见孩子可怜,就趁丈夫不在家,从孩子口中问明他的住址,悄悄将他送了回来。 孩子的母亲回想易之玄的话,无不一一应验,心中又是惊诧,又是感激,不但给他多付了十文钱的卦金,还买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在他的卦摊前好好热闹了一回。 此事传开,易之玄名声大振,找他卜卦算命的人渐渐多起来。而易之玄凭着那一本师传的《有字天经》,言人祸福,解灾改运,竟然言无不中,卦无不准。 有位年轻人,父亲重病临危,前来卜卦,得一革卦。 易之玄断曰:临危有救。果于是日酉时得名医救治,亥日痊愈。 又有一年轻妇人,以“亥”字测六岁孩子病情吉凶。 易之玄说:“‘亥’乃孩不见子之象,上是六不全,中是久不得,下是人不长,而且亥乃十二时辰之末,有时穷之意。此儿危矣。”数日后,那孩子果然病亡。 就凭着这言出必准、卦出必灵的神奇本领,不到一个月时间,易之玄的“神算”之名,就誉满帝京,再加上他每日只接待十位问卦者,所以卦金早已水涨船高,由原来的十文钱,涨到了纹银一两。 这天傍晚,易之玄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正要打烊收摊,忽然从定安桥那头跑来一个青衣少年,朝他鞠了一躬,双手恭恭敬敬递上一张请帖。 易之玄接过一看,原来是皇叔街泰丰钱庄的大老板姚泰丰请他明天过府问卦。他收起请帖,对那少年说:“我知道了,烦请回复姚老板,易某明天一早便到。” 第二天早上,易之玄收拾行头,换好衣服,径直来到皇叔街泰丰钱庄。大老板姚泰丰领着儿子姚全,亲自将他迎进屋里。 姚泰丰告诉易之玄,最近泰丰钱庄肇庆分店急需一笔银子周转,他准备从总店调拨十五万两银子过去救急。平常这么大一笔银子调运,都是由他亲自带人押运。但这一回总店事务繁忙,他脱不开身,只好让儿子姚全负责押运事宜。姚全虽然已跟在他身边做事多年,且还在五台山学得一身武艺,但毕竟是年轻人,还从没押运过这么大一笔银子走这么远的路。所以想请易之玄算一算,看看姚全此行是否顺利,可有凶险。 易之玄洗净双手,拿出三枚铜钱,合在双手掌心,闭目静心,喃喃而语:“卦开天地定乾坤,拜请卦神祖师爷,弟子易之玄,今为姚全押运银两去往肇庆一事诚心请示,持请卦神为弟子指引迷津。三枝清香,心诚必灵——开卦!” 他睁开双眼,将铜钱往地上连掷六次。掷完之后,他却瞧着地上的三枚铜钱,眉头微皱,半晌无声。 姚泰丰有些着急,忙问:“易先生,卦象上怎么说?” 易之玄叹口气说:“从卦象上看,官挈玄爻刑克,是盗贼惊扰之象呀。令郎此行,不免有盗贼之忧。” 姚泰丰不由得变了脸色,紧张地问:“那能不能算出是什么盗贼,大概会在什么地方出现,我们也好提早防备。” 易之玄又占了一卦,却是阴长卦,卦象曰:重阴在上,鬼气浮游,中庭水深,堂下行舟。 易之玄瞧着那三枚铜钱说:“重阴在上,阳道塞也。中庭水深,忧没溺也。从卦象上看,盗贼应该与水有关,很有可能是在水上横行的江洋大盗。肇庆在广东境内,此去肇庆,中间隔着的最大也最为凶险的一条水道,就是珠江,所以卦象所指,应该是在珠江上出没的水盗。” 他的话还没说完,姚全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易先生,别人说你是‘神算’,我说你是满口胡诌还差不多。我此行去肇庆,一路上走的都是陆路,根本不走水道。你却说我此行定遭水盗惊扰,岂不是天大笑话?再说姚某一身武艺,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有几个毛贼出没,那也不足为惧。” 易之玄闻言轻叹一声,也不多说,收了卦金,拱手告辞而去。 数日之后,易之玄正在定安桥卦摊前给人算命,姚泰丰忽然找到他,跪地大哭。 易之玄心知不妙,一问才知,姚全不听父亲要他多请镖局里的镖师同行的劝告,自己带着一队人马押着几车银子去了肇庆。谁知广东闹民变,押运银子的队伍过不去,只好搭船改走珠江水道,结果在江上遇见一伙江洋大盗。不但十几万两银子被洗劫一空,姚全也落入强盗手中,不知死活。 易之玄问:“令郎今年多少岁?” 姚泰丰说:“犬子今年刚满24岁。” 易之玄又叫他报了姚全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不由得“哎哟”一声:“令郎24岁至33岁行丁酉大运,柱中有两个酉,今年是丁卯年值太岁,故柱和大运组成三酉冲克一卯,一卯冲三酉之象。《四柱测命》中云:三酉冲克岁卯,未有不死的。令郎落入贼手,多半已凶多吉少。” 姚泰丰闻言,更是悲声痛哭。 两天后,广东方面传来消息,有人在珠江上捞到了姚全的尸体。 3 这天早上,易之玄刚在定安桥上摆好卦摊,卦摊前就来了两个人。 这两人一高一矮,高个子脸色白净,面相和气;矮个子面皮黝黑,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相貌凶狠。 易之玄拱手发问:“请问二位,可是来问卦的?” 高个子朝他拱手回礼,说:“不敢,我兄弟二人,是来替我们家主子问卦的。” 易之玄问:“请问二位的主人是……” 矮个子性子急,正要回答,高个子却抢着说:“听说先生断事如神,不如就请先生测一测我们家主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易之玄说:“好说。”递过纸笔,“请在这里写一个字。” 高个子拿起笔,抬眼瞧见不远处的街边有一家布店,外面摆放着许多布匹绸缎,想也没想,就随手写了个“帛”字。 易之玄一见,顿时脸色一变,忙朝二人一揖到地,说:“原来二位是当今圣上身边的人,失敬失敬!” 对方二人闻言脸色大变,矮个子抢着问:“你是怎么知道俺兄弟二人是……” 易之玄微微一笑,指着那个“帛”字道:“这一个‘帛’字,乃‘皇’头‘帝’尾,你家主子不是当今皇上,还会是谁?” 两人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又是惊奇,又是钦佩。 高个子撩起长衫下摆,露出腰间一块金黄色的腰牌说:“实不相瞒,我兄弟二人确实是在当今圣上身边当差,忝任禁城护卫军佥事一职。我们来此,是想请先生给皇上算一卦。” 易之玄一怔:“给皇上算卦?” 第187章 神算天机(2) 高个子说:“事情是这样的,皇上打算下个月西巡贵州,可是我们却接到密探密报,说是有一伙极有势力的刺客,想要在皇上西巡途中刺杀皇上。可惜那名密探飞鸽传书只送回这一点消息,就被人杀害了。所以到底是什么人想行刺皇上,具体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动手,我们一概不知。禁城护卫军和刑部的人多方侦查,都没有半点儿线索。我们禁城护卫军指挥使陆炳陆大人听说帝京里最近出了一位神算先生,断事如神,言出必准,屡试不爽,所以叫我们兄弟俩来……” 易之玄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过来:“陆大人是想叫二位来请我算一算皇上此次西巡是凶是吉,假如真有刺客出没,就要我算清楚刺客大致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动手,你们好早作防备,是不是?” 高个子说:“咱们陆大人正是此意。虽然禁城护卫军人手众多,但此去贵州,有数千里路程,怎不能叫咱们把每一处都守得密不透风。假如能事先预测到刺客动手的时间地点,咱们有针对性地布置人手重点防范,那就好多了。” 矮个子又瓮声瓮气地加了一句:“你为泰丰钱庄少掌柜姚全算命的事,咱们都知道了。你既能将姚全去肇庆一路上的凶险预测得毫厘不差,这事想必也不难办到。” 高个子不动声色的拿出几锭黄金摆上桌面,说:“只要你点头应承,这一百两黄金就算是咱们给先生的酬金。如果先生预测准确,使得皇上此行能化险为夷,等皇上回京之后,我们立即奏明皇上,请他下旨赐封你为‘天下第一神算’。” 易之玄心中一动,黄灿灿的金子,还有那“天下第一神算”的名头,可不都是他梦寐以求的吗?可是,就在他伸手去接那一百两金子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师父曾经的交代:为师与当今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凡入我门下者,不得与官府的人来往,更不准为官府的人算卦断事。否则为师纵在千里之外,也能将你一身能耐收回。 他伸出去的手,像被火烫了一样缩了回来。 师父不但料事如神,而且来无影去无踪,神通广大,他相信师父确实有收回自己这一身本事的能力。黄金和名气固然重要,但自己这一身本事,一旦被师父收回,就什么都没有了。 权衡利弊之下,他咬一咬牙,还是把金子推了回去:“实在对不住,这笔生意,易某不能接。家师曾有交代,凡他老人家门下弟子,不得与官府的人交往,更不能为官府中人算卦断事。如违此例,卦必失灵,言必失信。” “你可别敬酒不吃,要吃罚酒。”矮个子豹眼环瞪,猛然站起,就要动手掀他的卦摊。 高个子忙拦住他说:“二弟,不可动粗,咱们得要易先生心甘情愿为咱们卜卦才行。要不然惹恼了他,他胡乱为咱们算一卦,给咱们一些错误信息,岂不更糟?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咱们礼数周到,多来几次,让易先生看到咱们的诚意,相信他最终是会答应为咱们帮忙的。” 他冲着易之玄一抱拳:“易先生,咱们兄弟改日还会再来。”领了矮个子,告辞而去。 第二天上午,这两个人没有来,易之玄的卦摊前却来了一位腰悬长剑的麻脸汉子,冲着易之玄毫不客气地说:“你就是帝京神算易之玄?久闻大名,今日特来一验真伪。请你算一算我今天的运程。准,则十两纹银相谢;不准,就请收起行头滚回家,莫要在此招摇撞骗。” 易之玄心知遇上找茬儿的了,不动声色地为他占了一卦,然后瞧着卦象说:“卦见艮宫鬼坐寅爻,大凶之兆也。艮为山,寅属虎,艮宫见寅鬼,是虎狼也,若不伤他,与我无害,倘或伤他,即伤自己。” 麻脸汉子盯着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易之玄解释说:“今日之内,你不伤人,与己无害,若想伤人,必先伤己。” 麻脸汉子嘿嘿一笑,说:“必先伤己?好,在下明白了。就此别过,待到天黑再来见你,看看你算得到底准还是不准。” 下午时分,易之玄正在卦摊前忙着,忽见那麻脸汉子满身是血,踉跄而来,跑到他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叫:“神算!神算!” 原来这麻脸汉子离开卦摊后不久,就在长安街上碰见了自己的一个大仇人。仇人本没瞧见他,两人擦肩而过,本来相安无事。但这麻脸汉子一心想要报仇,于是跟踪仇人来到城外,本想出其不意拔出长剑将对方刺死。孰料仇人近来武功精进不少,他一剑刺空,遭到对方反击,抵挡不住,结果报仇不成,自己反受重伤,差点儿连命也丢了。 事情经过,竟与易之玄所言分毫不差。 麻脸汉子几乎将易之玄视若天神,一把拽住他的手说:“易先生,您真不愧是帝京神算。请您跟我走一趟,我们家主人想见见您。” 易之玄心中一惊:“莫非你也是禁城护卫军?你们家主人,就是当今皇上?” 麻脸汉子笑着摇头说:“非也,在下不是禁城护卫军,我家主人更不是皇上。我家主人仰慕先生日久,本是叫在下来相请先生的,只因在下一时糊涂,有眼不识泰山,不信先生真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灵验,所以忍不住占了一卦,想试一试先生是否真能一卦定乾坤。想不到先生真是断事如神,倒叫在下开了一回眼界。失礼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易之玄一听对方并不是禁城护卫军,他家主人也不是皇上,这才松口气,忙道:“好说好说。只是先生伤得不轻,行动多有不便,怎么能带易某去见贵主人呢?” 麻脸汉子说:“这个无妨,在下早有准备。” 回头招一招手,就见闹市街头忽然钻出两顶八抬大轿,直奔上定安桥。 麻脸汉子让易之玄上了后面的轿子,自己则乘另一乘轿子在前引路。两乘轿子掉转头,直往朝天口行去。 4 轿子刚进皇城,易之玄就听得外面传来“哑——哑——”两声乌鸦的叫声。他把头探出轿窗外一瞧,只见头顶正盘旋着两只黑漆漆的乌鸦。他心中陡然一惊:乌鸦盘旋不去,可不是什么吉兆啊!难道我此行有凶险?但此刻轿子在大街上走得飞快,假如对方真有不测之心,现在想要下轿也已来不及了。事已至此,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他把身子向后一靠,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轿子在皇城里行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转了好几个弯,最后又上了一道长长的台阶。待到轿子停下,易之玄被请下轿时,才发现轿子竟然直接抬进了一间阔大的院子。 麻脸汉子十分客气地把易之玄请进了一间大厅。 易之玄抬头一看,只见大厅中间坐着一位老者,身着深青色便袍,剑眉虎目,不怒自威。易之玄心头一跳,总觉得这老者似乎有些眼熟,却一时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麻脸汉子走上前去,朝这老者耳语了几句。老者抬起眼皮,瞧了易之玄一眼,问:“你就是帝京神算易之玄?” 易之玄说:“正是区区。不知您是……” 老者哈哈一笑,说:“你不知道老夫是谁?既然易先生断事如神,那就请测一测老夫的身份,如何?” 易之玄说:“好,请写一字。” 老者让一名随从到外面花圃中折了一根枯枝,自己拿在手中,想也不想,就在地上划了个“一”字。 易之玄大吃一惊:“土上加一横,是个‘王’字,莫非您是……”他忽然记起,自己以前参加会试时,曾见此人巡视过考场。这才想起,原来这人竟是当朝重臣六王爷。急忙扑通一声跪下:“草民易之玄拜见六王爷。” 那老者神情一变,好像被雷电击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盯着易之玄瞧了半晌,忽然仰天打个哈哈,说:“帝京神算,果然名不虚传。幸好本王比禁城护卫军那帮人先请到你,要不然你被他们先请去,三枚铜钱往地上一撒,本王所有的秘密就都要被你这张铁嘴预测出来了。” “禁城护卫军?你的秘密?”易之玄怔了一下,忽然想起那两名禁城护卫军佥事找他给皇上预测刺客的事,陡然明白过来,“原来那个要行刺皇上的人,就是你?” 第188章 神算天机(3) “哈哈,不错,正是本王。皇上昏庸无能,这半壁江山早就该换换主人了。本王计划趁皇上西巡之机,派杀手在中途刺杀他。本王早已联络好朝中一帮心腹大臣,只要昏君一死,本王就可以在帝京里夺位称帝。虽然有禁城护卫军密探探得一鳞半爪的消息,但幸亏本王发现得早,派人将他杀了。禁城护卫军的人虽然知道有人要刺杀皇上,却不知道具体详情,那也是白搭。谁知禁城护卫军那帮废物,无计可施之下,居然去请你这位帝京神算来预测是谁要杀皇上,还有刺客动手的具体地点和时间。好在你当时并没有答应他们。本王耳目遍布全城,他们去找你的事,当然瞒不过本王耳目。本王收到这个消息,便立即叫人将你请来。本王要亲自考一考你,如果你算得不准,只不过是浪得虚名之辈,本王便无后顾之忧,你也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但现在你测算本王身份,居然一语中的,足以证明你确有非凡之本领,如果你被禁城护卫军的人请去,本王在你面前,岂还有半点儿秘密可言?” 六王爷说到此处,眼中杀机一闪,大喝道:“左右,还不将这妖言惑众的家伙给我推出去斩了,更待何时?”话音未落,早有两名身形魁梧的刀斧手从左右两边跳出来,一把架起易之玄,就要往门外拖去。便在这时,忽听院子外边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之声,紧接着,只听“嗖嗖”声响,数十枝狼牙箭像下雨一般,从门外射入大厅,那两名刀斧手、六王爷的几名贴身护卫和那个麻脸汉子,都纷纷中箭倒地。就连六王爷也中了一箭。 那箭是被强弓射出,威力极大。这一箭竟将六王爷的肩膀贯穿,将他活生生钉在座椅上,竟再也站不起来。 5 易之玄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只见有三个人不知何时进了院子,正往大厅走来。走在后面的两个人,一高一矮,正是昨天找过他的禁城护卫军佥事。 前面领头一人,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如电,乍一看,十分眼熟。 待三人走进屋里,易之玄终于认了出来,前面那位五旬老者,可不就是传他《有字天经》的师父吗?心中又惊又喜,大步上前,拜倒在那老者跟前:“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老者身后的矮个子上前一脚,将他踹出好远:“臭小子,你睁大眼睛瞧清楚,谁是你师父了?这位是咱们禁城护卫军指挥使陆炳陆大人。” 那老者却瞧着易之玄哈哈一笑:“好徒儿,多谢你还记得我这个师父。” 易之玄一呆:“师父……陆、陆大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炳负手笑道:“还是让老夫来揭开这个谜底吧。两个多月前,我们禁城护卫军就接到密报,说帝京里有人要在皇上西巡途中行刺皇上,但当我们想获得更进一步的消息时,那名密探却已经遭了毒手。事后我们多方侦查,也没找到更多线索。眼见皇上西巡日期日渐临近,而我们还没有掌握任何跟刺客刺杀行动有关的线索,老夫心急如焚,不要说皇上中途被人刺杀,就是受到任何一点惊吓,都是要老夫全家掉脑袋的事啊!有一天,我路过定安桥,瞧见定安桥上摆满了算命的卦摊,我当时就想,要是有个神仙,占一卦就能预测出是谁要刺杀皇上,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动手,那就好了。假如真有这样一位神算子,我们禁城护卫军一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请到他。接着我又想,假如真有这样的奇人异士,固然我们禁城护卫军要找他,刺客那边的人,也不会放过他吧?因为刺客也担心自己的身份和行动计划被人预测到啊!于是顺着这个思路,老夫灵机一动,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 易之玄问:“什么主意?” 陆炳瞧了他一眼,却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当初我之所以选择你来实施自己的计划,倒不是因为你聪明,而是因为你呆。定安桥上的算命先生个个能言善辩老奸巨猾,只有你是一个十足的书呆子。只有你这样的书呆子,才好骗啊!我选中你之后,就将自己的头发胡子全部染白,扮作一个鹤发鸡皮仙风道骨的游方术士,先是预测你当天有血光之灾,然后再买通一个因你胡乱算命而赔了钱的汉子拿刀去杀你。最后再以高人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收你为徒,传你《有字天经》。老夫一身武艺,轻功卓绝,要在你面前做到来无影去无踪,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你重新出山摆摊算卦,给人算命,之所以言出必准,卦出必灵,那都是因为有咱们禁城护卫军的人在配合你啊!你说那个病人在什么时辰得救,咱们就请宫里最好的太医扮作江湖游医去给人家治病;你说人家丢失的孩子什么时辰回家,我就派出上千名探子四处打探寻找孩子的下落,然后再按你预测的那样给人家送回去;你说泰丰钱庄的少掌柜会遇上江洋大盗,咱们就扮作江洋大盗去劫杀他;你说谁当日之内,他不伤人,与己无害,若想伤人,必先伤己,咱们就立即把他在帝京附近的仇家找来。还有,那本《有字天经》‘测字篇’中说,‘帛’是‘皇’头‘帝’尾,所以我派去的人就写了个‘帛’字叫你测……总之你算什么卦,说什么话,都有扮作摆地摊小贩的禁城护卫军潜伏在你身边,及时传递给我们。然后我们再发动整个禁城护卫军甚至刑部的力量,全力配合你,竭力将你塑造成一个卦无不灵言无不准的帝京神算……” 易之玄脸色一黯,神情沮丧地说:“原来如此,并非我有神算之能,而是我每说一句话,每占一次卦,都有你们倾朝廷之力去配合实现。难怪您当初只准我每天给十个人算命,就是怕我每天给人算命太多,你们疲于奔命,应付不过来吧?” 陆炳说:“是的。当你神算之名誉满全城之后,我就让禁城护卫军两名佥事去找你,为有人要刺杀皇上的事请你算卦,还故意让他们露出腰牌,让旁人知道禁城护卫军的人去找过你。当然,我事先告诫过你,叫你不要为官府的人服务,我相信你是会遵守的。” 易之玄渐渐明白过来:“你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让潜伏在帝京里的刺客知道禁城护卫军找过我,让我引起他们的重视,是不是?” 陆炳点点头,接着说:“接下来的事,就完全按照我预先设想的方向发展了。刺客惧于你帝京神算的威名,怕你真的能帮助禁城护卫军预测出他的秘密,所以他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立即将你找去,试一试看你是否真的能算得准确。如果你算得不准,对他们没有什么威胁,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你算得准,为了不让你日后为禁城护卫军所用,他们绝不可能让你活着离开……当然,最后这一次你算得准不准,对咱们禁城护卫军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已经一路跟踪你,找到了我们要找的人。” 易之玄问:“找我算命的人那么多,你们凭什么认定今天这个麻脸汉子带我去见的人,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呢?” 陆炳摇摇头说:“你错了,不单只今天这个麻脸汉子,其实每一个到你卦摊前,找你算命的人,都在我们禁城护卫军的严密监视之下,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尤其是那些请你上门问卦的人,更是我们重点怀疑的对象。你去过泰丰钱庄之后,又被请到好几户人家给别人算命,我们全都跟踪去了,可惜那些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今天早上,当这位腰悬长剑的麻脸汉子一出现,我们就发现他武功不弱,形迹可疑,及至后来,他叫出两乘早已准备好的豪华大轿将你接进皇城,我们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所以才一路跟踪而来。” 六王爷忍痛开口道:“这不可能,本王早已防范他们被人跟踪,所以派去接易之玄的人,包括轿夫在内,都是武功高强为人机警之人,他们的嗅觉比狗还灵敏,绝不可能轻易被人跟踪。” 陆炳瞧了他一眼,说:“这一点我早已料到了,所以我们根本没有跟在你派去的人的屁股后头,而是放了两只经过特殊训练的乌鸦上天,让它们在天上监视易之玄一行的行踪。他们走到哪里,乌鸦就飞到哪里。所以咱们根本不用跟踪你的人,只要照着乌鸦所指明的路线,就可以找到这里。” 六王爷气得脸色发白,高声叫嚣道:“姓陆的,你别高兴得太早,本王府内高手如云,就凭你禁城护卫军的几个人,就想到本王府上放肆,那你未免也太小瞧我六王爷了。来人,快来人……” 陆炳微微一笑,说:“王爷,您就别浪费力气了,我也知道你这里藏龙卧虎,光凭我们禁城护卫军只怕一时不易将你制住,所以我临出发之前,拿着皇上的手谕借调了三千虎贲军过来。你也知道,虎贲军可是帝京里最神勇的军队。三千虎贲军早已杀进王府,估计现在你那一帮爪牙,也没有几个活口了。您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受死吧。来人,将这图谋造反,大逆不道之辈给我押下去!”几名禁城护卫军拘捕手快步闯入,一拥而上,将六王爷捆了个严严实实。 陆炳瞧了易之玄一眼,轻轻摇一摇头,转身欲走,却被易之玄叫住:“师……陆大人,那您传我的那本《有字天经》……” 陆炳说:“那也不是什么神书,只不过是我找到的一本刘伯温的遗著,此书尚未外传,所以读过的人不多。” 易之玄呆了一下,不甘心地问:“难道我卜卦断事,真的没有一次准的?” 陆炳哈哈一笑,说:“这世上的事,如果算命先生真能算得准,那还要我们禁城护卫军这些人干什么,有人犯了事,请算命先生算一算,不就抓到罪犯了?告诉你,你唯一一次算准的,就是预测六王爷的身份。” 易之玄听了,神情黯然。他知道他之所以能测准六王爷的身份,是因为自己曾经见过这位六王爷,开口预测之前,已隐约知道了他的王爷身份。 不久之后,皇上顺利西巡,六王爷则被满门抄斩。 而易之玄呢,经过这件事,感觉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心灰意冷,从此金盆洗手,不再给人算卦断事,而是拿着以前摆卦摊赚的钱,隐居在家,静心读书…… 第189章 校园疑凶(1) 1 星期一上午第四节课的时候,青阳一中的门卫兼保安胡伯正坐在门卫室听收音机,一个男生走了进来,请胡伯拿钥匙开一下仓库大门,他要进去拿篮球。 胡伯认得这孩子叫石磊,是高三(3)班的一名复读生。他是班上的体育委员,每逢星期一体育课,总要到学校仓库拿体育器材。 门卫室的墙壁上挂着一排钥匙,每把钥匙下面都贴着一张小纸条,分别写着“活动室”、“停车场”、“劳技室”、“仓库”等字样,表明钥匙的用途。 以前这些钥匙都是用一根铁丝串在一起挂在门卫室,谁要用谁就拿去。后来学校接连发生了几起盗窃案,校方就加强了钥匙管理,让胡伯将每把钥匙拆开分别挂在墙壁上,用钥匙的人,每次只能拿走一把。学校老师取用钥匙,必须在胡伯这里登记。至于学生,则不能独自取用钥匙,如有需要,可以告诉保安,请保安拿钥匙开门。 胡伯从墙上取下仓库的钥匙,关上门卫室的门,与石磊一起往仓库那边走去。 仓库在学校西北角的厕所后面,是由一幢老旧平房改建成的,除了进去拿东西,平时极少有人经过那里。 两人避开头顶的烈日,沿着墙根向前走,当经过仓库窗口时,石磊忽然抽抽鼻子,说:“奇怪,怎么有股臭味?”循着味道从打开了半扇玻璃的窗子里望进去,不由得“啊”地发出一声惊呼。 胡伯顺着他的目光瞧进去,也吓了一跳,仓库中间的地板上躺着一个人,成群的苍蝇飞来飞去,臭气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石磊说:“好像死人了,快打开门看看。” 胡伯吓得脸色煞白,急忙跑到大门前,那是两扇老式的大木门,门上有钌铞,小铁环上挂着一把新挂锁。 胡伯拿出钥匙,手忙脚乱地插进锁孔,因为手抖得厉害,扭了几下,竟没将锁打开。 石磊看得着急,说:“还是让我来吧。” 胡伯把钥匙递给他,石磊接过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扭,锁便开了。 两人打开大门冲进仓库,一股臭味扑鼻而来,仓库中间果然躺着一个人,是个男的,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地上流下的一片血迹早已变黑凝固,也不知道死了多长时间,尸体已经变成绿色,还冒着气泡。 “好像是咱们学校的周一全老师。”胡伯退到门口,声音有些发抖,“不要破坏现场,我留在这里,你快去叫人。” 石磊“哦”了一声,这才如梦方醒,跌跌撞撞朝学校办公楼跑去…… 2 警车呼啸,十分钟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带人赶到了青阳一中案发现场。 经初步调查和现场勘察证实,死者系青阳一中男教师周一全,因被人用水果刀刺穿心脏引发体腔内脏大出血而致死。 据法医初步推测,死亡时间已超过60个小时。 据了解,上周五最后一节课,周一全还给学生上过课,下午5点30分下课后,周一全才离开教室。 由此可以推测出,死亡时间大致在上周五下午5点30分之后至深夜12点之前。现场有搏斗过的痕迹,仓库应该是第一案发现场。 水果刀刀柄检测不到指纹,应该是被凶手擦拭干净了。因为平时有人进出仓库拿东西,地上脚印凌乱,警方采集不到有价值的脚印。 据青阳一中的吴校长介绍,死者周一全,系该校高二(2)班语文教师兼班主任,现年32岁,三年前离婚,至今独居。 周老师是师大毕业生,教学水平较高,平时为人低调谦和,很少得罪人。他进取心很强,最近通过公务员考试考上了公务员,不久就要调到市里一个实权部门上班,工资加福利,至少比在这里当教书匠高出一倍。想不到他的调职手续还没办完,竟然就遭此横祸。 今天上午,高二(2)班有一节班会和两节语文课,都是周老师的课,却没有看见他进教室。吴校长打他的手机又没有人听,心里正奇怪呢,想不到就听到了周一全被杀的噩耗。 发生血案的这间仓库,有前后两张门和左右两扇窗户。窗户上安装了防盗网。 后门是一张样式老旧的单扇实木门,有上中下三道插销从里面闩着,关得很严实。 这种铁制的插销,只能从里面插上和打开,从外面是无法打开或关上的,所以凶手从后门进入或离开的可能性不大。 最后警方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前门。 前门用的是挂锁。 据发现尸体的保安胡伯和学生石磊反映,他们进入仓库时,门是锁上的,挂锁上面并无被撬的痕迹。 胡伯说这门上的旧锁生锈了,这把锁是他上周一新换的。 据警方痕检人员初步检查,挂锁完好无损,并无人为撬开过的痕迹。 这种防盗挂锁的内部结构,比一般挂锁复杂得多,用一般的万能钥匙很难不留痕迹地打开。 从目前情况来看,凶手和死者,用仓库钥匙打开挂锁进入仓库的可能性最大。凶手杀死周一全后,又用钥匙将大门锁上,然后离去。 案发时,应该是上周五放学后至深夜12点之间,这时学校师生都回家过周末去了,校园里几乎没什么人。 此时杀人并弃尸仓库,至少要等到下一个星期有人进入仓库才有可能被发现。 这时凶案已发生两天多时间,尸体早已在炎热的天气里发臭,许多作案痕迹都已自然消失,对警方侦办案件就很不利了。 也许这一切,都是凶手早已算计好的。 “咦,这后门内插销,怎么自己会动?”一名负责现场勘察的刑警忽然叫起来。 范泽天跑过去一瞧,只见后门底部的插销,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着,竟真的自己跳动了两下,似乎是要从插销“鼻”里挣脱出来似的。 紧接着后门中间和顶部的插销也微微抖动了几下。 范泽天忽然明白过来:“门外有人。”立即打开后门冲出去,却发现后门口站着一个穿校服的长发女生,手里正拿着一块大磁铁。 范泽天不由得吃了一惊,叫道:“小雪,是你?” 这女孩儿,正是他女儿范雪。 范雪在这所学校念高三,平时喜爱看推理小说,也爱缠着老爸听他讲亲身经历的探案故事。她的理想是长大了做一名探案如神的女警察。 范泽天低头看见女儿手里拿着一块磁铁,贴着后门晃来晃去,就故意板着脸问:“你在干什么?不用上课啊?” 范雪说:“我们这节是体育课,可以自由活动。你们刚才不是说凶手不可能从后门进出吗?我现在就要证明给你们看,凶手通过在门外用磁铁控制门里边的铁插销,是可以隔着后门将插销打开或者插上的。” 范泽天问:“那你证明得怎么样了?” 范雪嘟着嘴说:“如果不是你开门,我早就成功了。” 范泽天把脸一沉,道:“胡闹!我们在门里都看见了,你用磁铁只能让里面的插销稍微抖动一下,这门关得很紧,用你这种方法根本不可能隔着木门遥控里面的插销。你说的这些,只是推理小说中用来破解密室的诡计,在现实生活中根本实现不了。” 正说着,负责在现场附近搜索的刑警小李朝他招了招手。 范泽天立即跑过去。 仓库紧挨着学校北面围墙,围墙外是一条小河沟。小李刚才在小河边的杂草丛中找到了一把大铁剪。 范泽天戴起手套,拿过铁剪仔细看了一下。铁剪约有一尺多长,是一把电工用的强力大铁剪。 范泽天从学校后门走出去,看到河沟边建有一个高压电箱,大铁剪掉落的位置正好在电箱下面的杂草中。 小李说:“也许是电工在电箱上面干活儿时,不小心掉落下来的。” 范泽天点点头说:“有可能。” 一直忙到下午三点多,现场勘察工作才算结束,但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3 周一全的尸体运去尸检,现场封锁解除之后,范泽天把保安胡伯留了下来,向他详细了解仓库大门钥匙的保管和使用情况。 胡伯说这把锁是上周一刚换上去的,换上新锁之后,几乎每天都有学生进仓库拿东西,不是要拿体育器材,就是要拿实验用具,或者是演出道具之类的,但每一次都是他亲自开的门,钥匙没有经过学生之手。 范泽天问:“那有没有老师借用过钥匙?” 胡伯翻看过登记簿后说:“换新锁之后,来借用过钥匙的老师,只有柳老师。她是学校的艺术老师,上个星期有一场演出,她要到仓库拿服装和道具,时间是上周二下午4点半。学校有规定,老师是可以自己取用钥匙的,所以我并没有跟着柳老师到仓库。不过柳老师拿到服装道具后,很快就将钥匙还回来了,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应该没有时间去配制一把同样的钥匙吧。” “那也不一定,复制钥匙,并不一定要把钥匙拿走啊。”忽然从后面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范泽天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自己的女儿范雪。现在是下课时间,自己穿着一身警服,往操场边上一站,自然会引起学生们的注意。这时仓库门前早已围了不少学生,范雪在这里也不奇怪。 范雪见父亲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就接着说:“只要拿到钥匙,随便用石膏、橡皮泥、面粉团,甚至是吃剩的馒头,按下一个钥匙印,就可以找高明的锁匠配制出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来。” 范泽天露出赞许的目光,看着她点点头说:“不错,有这个可能。这位柳老师,你认识吗?” 范雪笑道:“她被评为咱们学校‘最美女老师’,谁不认识她呀?” 据范雪介绍,这位柳老师名叫柳雅梅,今年28岁,是学校的艺术老师,不但长得端庄漂亮,而且性情温柔,多才多艺,据说曾被学校男生评为全校“最美女老师”。死去的周一全,三年前曾追求过柳老师,但被柳老师当面拒绝。 范雪最后补充说:“听说从上学期末开始,周老师又开始对柳老师发起了爱情攻势,但结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难道就是这位柳老师,为了摆脱周一全这个痴心汉对自己的纠缠,而杀死了他? 范泽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吩咐身边的小李去找学校吴校长要一张柳老师的照片,到周边钥匙摊去问一问,看看最近柳老师有没有去配过钥匙。 然后他又问女儿:“柳老师的办公室在哪里?带我去见见她。”他决定正面接触一下这位校园“最美女老师”。 在范雪的带领下,范泽天来到了学校办公大楼二楼的一间办公室。 见到柳雅梅时,范泽天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位柳老师,无论长相和气质,都很像年轻时期的香港明星赵雅芝,清丽秀雅,淡然脱俗,难怪会被全体师生评为“最美女老师”。 范泽天跟柳老师打声招呼,开门见山地说:“我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有点事,想找柳老师谈谈,不知是否方便?” 柳雅梅好像早有心理准备,请他坐下后说:“是为了周老师的事吧?” 范泽天点头说:“是的,我们听说周老师以前曾追求过您,有这回事吗?” 柳雅梅说:“确实有这么回事。” 她告诉范泽天,大概三年多前,周一全离婚后不久,曾公开追求过她,但她当面拒绝了他。主是原因是她觉得他的经济基础不太好。周一全每月工资不到三千元,还要按月给跟着前妻的孩子几百块生活费。 另外,他有一对生父母和养父母,都住在乡下农村,每月还要各付几百元赡养费。每月余下的,也就一千多元了。他在城里无房无车,一直租房住,如果跟他结婚,连住的地方都成问题。 柳雅梅虽然不是一个拜金的女人,但还是觉得跟一个连养家都困难的男人在一起生活,是很难得到幸福的。所以就直接拒绝了他。 范泽天边听边点头,说:“听说他最近又重新追求过你,是吗?” 柳雅梅微微一笑,说:“你们警察的工作做得可真够细致的,连这个情况都被你们掌握了。” 大约是今年上半年的6月间,周一全忽然请柳雅梅吃饭。席间,他告诉柳老师说自己在新城区买了套房子,已经付了首期。然后直接问她:“现在,我是不是有资格追求你了?” 柳雅梅听了,很是吃惊。新城区的房子最少也得一万块一平米,首付三成的话,至少也得三四十万元。周一全平时少有积蓄,怎么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呢? 柳老师就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中彩票了。 周一全笑而不答,只说买房的银行贷款,估计三五年时间,他就可以还清。 当时正是6月底,高考刚刚结束,毕业班已经放假,但柳雅梅和周一全都不是教毕业班的,仍然要上课,她是跟别的老师调了一节课的晚自习,才有时间出去吃饭的,所以对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最后柳雅梅告诉周一全说:“很遗憾,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他现在在美国留学,我们已经约定等明年他回国后就结婚。” 范泽天问:“那后来呢?他有没有再纠缠过你?” 柳雅梅说:“他并不死心,后来又约我出去吃饭,甚至放学后到办公室来纠缠我,都被我严词拒绝。” 范泽天瞧着她道:“能问一下,上周五下午放学后至深夜这段时间你在干什么吗?” 柳雅梅笑笑说:“是问我不在场的证明吗?上周五下午放学后,我到学校对面的‘真功夫’吃过晚饭后,就约了一位朋友去逛街,一直逛到深夜才回家。我可以把这位朋友的电话写给你,我说的这些,你都可以去调查。” 范泽天起身说:“好的,我们会的。” 4 第二天中午,分头调查的各路人马回到刑侦大队集中。从反馈回来的情况看,柳雅梅所说的话,基本属实。上个星期五下午放学后,她确实曾到学校对面的“真功夫”吃晚饭。 当时到店里吃饭的人并不多,加上她又是那里的常客,所以服务生记得很清楚。她吃过饭还在店里坐了一会儿,等到一位女性朋友来了之后,才起身离开。 据那位朋友反映,他们那天在步行街逛到很晚,分手回家时,已经是深夜10点半了。 但周一全死亡的时间,是在上周五下午5点半至深夜12点之间。 从理论上讲,柳雅梅与朋友分手后,立即偷偷潜回学校,杀死她事先约到仓库见面的周一全,仍然是有可能的。问题在于,她手里有能打开仓库门的钥匙吗?如果能证实这一点,就好办多了。 第190章 校园疑凶(2) 午饭后,拿着柳雅梅的照片去钥匙摊打听消息的小李回来了。他问遍了市区配钥匙修锁的摊子,都说没见过柳雅梅去配钥匙。 那些锁匠看了照片后说,这么漂亮的女人,长得跟赵雅芝似的,如果光顾过自己的档口,一定记得的。 范泽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时电话响了,从法医那边传来消息,说经过对周一全的尸体进行解剖检验,最后确定其死亡时间约在上周五下午5点半至夜里10点之间。这比原来法医在案发现场初步推测的死亡时间范围缩短了两个小时。 这样一来,深夜10点半才与朋友逛街后分手回家的柳雅梅,就没有了作案时间。她杀人的嫌疑,也就基本可以排除了。 下午,范泽天申请搜查周一全住所的搜查令批下来了,他立即带着小李等人赶到周一全的住所。 周一全新买的房子,在新城区名庭豪苑内,三房两厅,大约一百个平方,售价至少一百万。柳雅梅说得没错,买这样一套房子,按揭首付至少也要三四十万。一向经济并不宽裕的周一全,怎么突然有钱买这么高档的房子呢?他还说只需三五年就可以全部还清房贷,难道他找到了什么生财之道?他的死,与此有关吗? 带着无数疑问,范泽天在周一全的房子里仔细搜查,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屋子里的书非常多,沙发、凳子、床头、桌面,到处都摆着书,多是些小说散文之类的文学书籍和期刊,这也许跟周一全是语文老师有关吧。 打开书房,里面摆着两个书架,一个书架上摆满了跟周一全所教授的高中语文有关的各种教学书籍,另一个书架上,则摆着许多物理学和电子学方面的教材。书桌底下有个纸箱,箱子里放着许多细小的电子零件。 小李看罢后说:“莫非这位周老师业余时间在从事电器维修工作?” 范泽天却道:“他就是去修飞机,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赚到这套房子的首付啊!” 柳雅梅的作案嫌疑被排除,搜查周一全的住所又一无所获,各路调查都没有新进展,这桩凶杀案查到这里,线索就断了。 范泽天下班回到家,连吃饭都有些心不在焉。 晚上10点多,范雪上完晚自习回家,看见老爸呆坐在电视机前,电视机开着,眼睛却一动不动地望着别处,就拍了一下老爸的肩膀问:“老爸,是不是周老师的案子,遇到困难了?” 范泽天收回思绪说:“可不是,几条线索都断了。”就把今天的侦查情况,简单说了。 范雪听说搜查周一全的住处时,发现他书房里有很多物理学和电子学方面的书籍,也觉得十分奇怪:“周老师在学校是教语文的,平时爱好文学,还发表过小说,但没听说他有其他方面的爱好啊。对了,你们在他书桌下面纸箱里发现的那些电器元件,是什么样子的?” 范泽天说:“都是些很小的电子元件,具体是做什么用的,我也搞不懂。不过我顺手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范雪说:“快把照片给我看看。”范泽天就拿出手机给她看。手机像素很高,照片拍得很清晰。 范雪像个称职的侦探一样,认真看了照片,想了一下说:“老爸,周老师被杀的那间仓库,我们可以把它看作一个密室,没有钥匙是绝对无法不留痕迹地进入这个密室的。你们把调查重点放在钥匙上,这一点是对的。但我觉得,你们在调查过程中,似乎忽略了一个人,一个接触过钥匙的人……” “一个接触过钥匙的人?”范泽天忽然醒悟过来,一拍大腿打断她的话道,“对,你说得没错,我们确实从一开始,就忽略了一个最有机会作案的人,那就是你们学校的门卫兼保安胡伯。” 范雪还想说什么,范泽天却已兴奋地站起身,用手机拨打电话:“小李吗?明天你给我查查青阳一中的门卫胡伯的底细,尤其要搞清楚他跟被杀的周一全之间有无过节。” 5 第二天早上,范泽天刚回到单位上班,就见小李兴冲冲跑进来,兴奋地叫道:“范队,你可真神了。我调查过那个胡伯,你别说,他跟死去的周一全,还真有些过节。” 原来他昨晚接到队长的命令后,连夜找到熟悉胡伯的人展开了详细调查。 胡伯,本名叫胡南宗,现年50岁,乡下人,老婆孩子家人都住在老家,他独自一人在城里打工,在青阳一中已经做了十多年门卫。 他除了做保安,暗地里还有一份兼差,是这一带地下六合彩黑庄下面的一个小庄家,平时负责向周围彩民收钱及发放码报,偶尔也向彩民透露一点特码什么的。 据说在他的怂恿下,周一全曾在他手里买过六合彩,有一次周一全根据他透露的特码,买了二百元,结果中了四千块。 后来胡伯又给了他一个特码,说是包中,一心想发财的周一全竟然从存折上取了两万块,全都押在了这个特码上,结果血本无归。 周一全觉得是胡伯联合大庄家骗了自己,就叫胡伯归还自己的两万元。胡伯自然不会还他的钱,两人为这事吵过好几次。后来周一全还威胁说如果不还钱,就去向公安局举报。 这都是去年的事了,最后胡伯还钱没有,谁也不知道。 范泽天听完汇报后,盯着小李问:“你的意思是说,胡伯既不想还周一全的钱,又怕他举报自己,最后只好将他骗到仓库杀了灭口,是不是?” 小李说:“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范泽天说:“好,既然如此,咱们立即传讯胡伯,先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胡伯被带到公安局后,范泽天立即对他展开质询。 胡伯对自己是地下六合彩小庄家的事,倒是供认不讳,但对于杀人灭口之事,却矢口否认。他说自己确实因为买卖六合彩的事跟周一全产生过纠纷,但那已是去年的事了。他的上线,也就是地下六合彩的大庄家,早已出面摆平这件事。他绝不会因为这件事对周一全下毒手。 范泽天问:“上周五下午5点半至夜里10点,你在什么地方?” 胡伯说那段时间,他一直在学校门卫室里。当时学生放学后,他叫学校门口的小餐馆炒了两个小菜送过来,然后跟学校一位退休的甄老师坐在门卫室门口喝酒。 两人都是棋迷,喝完酒后,又杀起象棋来,一直杀到深夜11点,才收场。 范泽天叫小李立即去青阳一中找这位退休的甄老师核实情况。 结果甄老师说上周五他跟老胡喝酒下棋是没错,不过大概夜里9点左右就散场了,并不是胡伯说的一直下到深夜11点才结束。 也就是说,老胡与甄老师下完象棋后,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去杀人。 虽然胡伯已经年近五十,但身材魁梧,身体健康,加上每年都要到市公安局下辖的保安公司接受培训,相信要对付身材瘦削的文弱书生周一全,应该不成问题。他身上的嫌疑,陡然加重了。 “老胡,你胆子真不小啊,到了公安局,还不肯说真话。”范泽天故意把一副手铐“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如果你不说真话,咱们就真的只能把你当杀人犯对待了。” 胡伯吓得浑身发抖,哭丧着脸说:“范队长,我、我绝对没骗你们,我说的都是真话。” 范泽天沉着脸说:“我们的人刚才调查过了,上个星期五晚上,那个甄老师跟你下完象棋离开的时候,是夜里9点左右,根本不是你说的夜里11点多。你不会告诉我是你喝醉了酒犯糊涂记错了吧?” 胡伯顿时口吃起来:“我、我……这个时间问题,我的确撒了谎,不过这事跟周一全的案子没关系,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有没有关系,由我们说了算。你要做的,就是实话实说。”范泽天一拍桌子,“快说,甄老师离开之后,你又干了些什么?将周一全引诱到仓库杀害的人,是不是你?” “不,不,不是我,我没杀人。”胡伯急忙摆手辩解道,“那晚甄老师走的时候,确实是9点多。他走后,翠花婶就来到了门卫室,我们关起门,就在里面……” 范泽天一愣:“翠花婶是谁?” 胡伯的脸涨得比猪肝还红:“她是我们学校煮饭的阿姨。她没了老公,已经偷偷跟我好了两三年了,经常在夜里摸到门卫室跟我幽会。我怕连累她,所以刚才没敢把我和她的事说出来。范队长,她跟周老师的案子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千万不能把这事传出去,要不然她就不能在学校煮饭了。” 范泽天说:“我要找人调查一下,如果你说的是实话,我会替你保密的。但有一条,地下六合彩害人不浅,你如果再敢替那些黑庄家做事,绝不轻饶。” 不久后,小李从青阳一中打来电话,通过询问学校的煮饭阿姨翠花婶,证实了老胡说的是真话。 范泽天只好放胡伯回去。 6 星期四早上,范雪走进高三(3)班教室时,教室里已经有十几个同学在晨读。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一抬头,就看见坐在前面不远的石磊手里捧着一本语文书,正在发呆。自从他和胡伯一起发现了周老师的命案之后,他就心有余悸,似乎还没从那令人惊恐不安的命案现场走出来,常常心不在焉地一个人出神发呆。 石磊是上届高三毕业班转下来的复读生,刚到班上不久,范雪对他还不太了解。但听跟他同届同班的另一名复读女生说,石磊在上一届高三的时候,成绩不算太好,也就是中等的样子,属于那种加把劲就有希望考上大学,但如果不发愤不努力,就肯定没戏的学生。 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在上届高三临近高考的一段日子,同学们都在拼命努力复习功课,石磊却忽然放松下来,学习反而不如以前用功。 范雪曾问:“那个时候是不是他知道自己考不上大学,所以彻底放弃了?” 那女生摇头说:“倒也不像,与其说是放弃,不如说他是表现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完全是一副自己根本不用努力,也可以考上大学的轻敌心态。结果呢,他高考发挥失常,连个‘三本’都没考上,只好又回来复读一年。” 根本不用努力也可以高枕无忧地考进大学,如此信心满满把握十足,最后却名落孙山。范雪坐在课桌上,看着石磊的背影,心里暗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高考前夕,成绩并不算好的他,为什么对自己考上大学那么有把握?既然把握十足,又怎么会发挥失常,连个“三本”的专科院校也没考上呢?他难道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吗? 范雪决定对这个满身疑点充满神秘感的男生展开调查。 石磊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母亲没有固定工作,靠在水果市场摆摊卖水果维持生计,家里的经济状况并不好。 范雪从了解石磊的男生那里打听到了他母亲摆摊的地址,中午在学校食堂吃过午饭,就直接去了水果市场。 在高三年级开学之初的家长会上,她见过石磊的母亲,所以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她的水果摊位。 范雪在她的摊位上买了两斤苹果和三斤梨子。 石磊的母亲见她盯着自己看,也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觉得这个女孩儿似乎有点眼熟,想了一下问:“小妹,你是在青阳一中读书吧?是不是跟咱们家石磊是同学?” 范雪就笑了,说:“阿姨,您真是好记性。我在家长会上见过您呢。” 石母一听她真是儿子的同学,忙要把刚才的水果钱退给她,范雪不肯要,她忙又在她塑料袋里多塞了两个苹果。 范雪连声说谢谢,又假装不经意地问:“阿姨,我看石磊的学习成绩还算可以啊,只要用点功,肯定能考上大学。上次高考,怎么没考上呢?” 第191章 校园疑凶(3) 石母叹口气说:“唉,我们家石磊这孩子,成绩一直都是马马虎虎。上次高考之前,他忽然找我要三千块钱,说只要这三千块钱花出去,他就百分之百能考上大学,说不定还能上名牌大学呢。我们家虽然穷,但为了孩子,三千块还是拿得出的。我就从存折上取了三千块钱给他。谁知高考的时候,还是没考上。我本想让他回来帮我干活儿,或者出去打工挣钱,他却一定要复读一年,还说上次考试是失误了,复读一年绝对能考上。” 范雪问:“那您知不知道他拿这三千块钱干吗去了?” 石母摇头说:“不知道。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我挣钱不容易,从不乱花一分钱,我想可能是拿去买什么重要复习资料去了吧。” 范雪在心里暗暗否定了她的说法,哪有这么贵的复习资料呢? 范雪回到学校,看看手表,离下午上课还有半个小时。 她来到周一全教过的高二(2)班,这个班是周一全从高一一路带上来的,班上的学生都对周一全比较了解。 她找到一位熟识的女生,先请她吃了个冰激凌,然后问她认不认识高三(3)班的石磊。 那个女生说:“认识啊,就是你们班上那个爱打篮球的体育委员嘛。哎,听说这回周老师的尸体,就是他发现的,是不是?” 范雪说:“是的。”又问,“你最近有没有看到石磊来找过周老师?” 女生想了一下说:“他来找周老师啊,我倒是看见过几回。有一回我去上厕所,就看见他们在走廊拐角处讲话。” 范雪忙问:“那你有没有听见他们讲话的内容?” 女生说:“具体说什么没听清楚,我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好像听见石磊说了‘还钱’这两个字。当时我还在想,难道是周老师找石磊借钱了?” 范雪拍拍她的肩膀,似有所悟地离开了。 她边走边掏出手机给老爸打电话:“老爸,周老师的案子,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范泽天在电话那头说:“按照你的提醒,我们调查了另一个接触过钥匙的人,就是你们学校的保安胡伯,结果白忙活一场,他根本就没有作案时间。” 范雪叹口气说:“老爸,你会错意了,我说的另一个接触过钥匙的人,并不是指胡伯。” 范泽天一愣:“不是他?那是谁?有机会接触钥匙的人,就只有他和柳雅梅两个人呀。” 范雪说:“好了,快上课了,我不跟你多说了,总之我告诉你,这个案子我已经帮你破了。今天傍晚放学后,你把跟这个案子有关的有所人,都召集到我们学校的仓库门口,到时我会告诉你谁是杀死周老师的真凶,你就准备抓人吧。” 范泽天吓了一跳:“闺女,你不是开玩笑吧?老爸都破不了的案子,你能轻而易举地就破了?” 范雪不由得嘟起了嘴巴:“老爸,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给看扁了。我真的把这案子给破了,你就准备手铐来抓人吧。” 范泽天还是不相信,说:“闺女,人命关天,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老爸把人都召集齐了,阵势摆在那儿,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你老爸可就糗大了。弄不好这事传出去,我还要挨处分呢。” 范雪胸有成竹地说:“老爸,你就放心吧,绝对错不了。日本还出了个少年侦探金田一呢,就不兴咱们中国出一个少女侦探范雪啊。到时你就等着看你女儿的好戏吧。” 7 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范雪来到学校仓库门口,果然看见老爸带着一队警察,还有所有跟这个案子有关的人,包括发现周一全尸体的胡伯和石磊,以及被怀疑过的柳雅梅,还有学校的一些领导和老师,都聚集在了那里。 范泽天左瞧右看,见到女儿终于驾到,不由得抹抹额头上的汗珠说:“闺女,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啊?” 范雪朝他悄悄做了一个“OK”的手势,走到仓库大门前,清清嗓子开门见山地说:“首先,我来解开密室之谜。案发的这间仓库,后门有三道内插销,无法从外面打开或关上,凶手及死者,只能从前门进入仓库。但是前门挂锁完好无损,唯一有机会拿钥匙开门的两个人,胡伯和柳老师的嫌疑又被排除了,那凶手是怎样进入仓库而不留下半点痕迹的呢?其实很简单,请大家不要忘记警方在学校围墙外水沟边捡到的那把强力大铁剪,当时警方以为是外面高压电箱的修理人员不小心掉下的。我说不是,那是凶手使用后丢弃的。案发当晚,凶手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怎样打开仓库挂锁上,而是直接拿大铁剪喀嚓一下,把挂锁上面的锁环剪断了。打开仓库大门之后,他把周一全约到仓库见面,经过短暂搏斗之后,凶手杀死了周老师。然后凶手将一把与原锁相同牌子相同型号相同式样的新锁,锁在了大门上。至于那把大铁剪,因为太大太沉,不方便带出学校,凶手就将它丢过围墙,扔在了外面的河沟里。仓库远离学校中心区域,放学之后极少有人到这边来,所以凶手作案时并不担心会被人听到仓库里的动静或看到自己。” 范泽天不由得大失所望,说:“你的这个推理不能成立啊,就算凶手换上一把外表看起来与原锁一模一样的新锁,可开锁的钥匙绝不会一模一样啊。老胡手里的钥匙,却能打开你说的这把被调包的新锁,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范雪说:“不,换锁之后,胡伯手里的钥匙,是没办法打开新锁的,要不然当他从窗户里看见周老师的尸体后,怎么会把钥匙插进锁孔两次,也打不开挂锁呢?后来他把这件事说出来,大家都以为当时他太过紧张,心跳手抖,所以一时间没办法顺利开门。其实不是,锁已经被凶手换了,他拿着原来的钥匙,肯定打不开的。” 胡伯忍不住问:“可是后来石磊从我手里拿过钥匙,却把门打开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范雪说:“那是因为他从你手里接过钥匙后,用身体挡住你的视线,迅速换了一把钥匙,所以顺利地打开了仓库门。然后他把钥匙还给你——其实他还给你的,并不是原来你给他的那把钥匙,而是新锁的钥匙。两把同型号的锁的钥匙,只是齿纹稍有差别,从外表看,几乎是一模一样,在那样的情况下,胡伯没有发现钥匙被掉包,也就不奇怪了。” 众人听到这里,不由得一齐望向石磊。 石磊早已变了脸色,跳起来道:“范雪,你的意思是说,我就是杀死周老师的凶手吗?你别胡说八道,周老师从来没有教过我的课,我跟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 范雪看了他一眼,说:“这就涉及你的杀人动机了。”她不慌不忙地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从表面上看,周一全从来没有教过石磊的课,他们之间并无关系,石磊为什么会要杀害周一全呢?促使范雪解开这个谜的,是范泽天在周一全书房里拍摄的那张纸箱里装满电子元件的照片。后来范雪从网上查到,那种电子元件最主要的作用之一,就是可以用来组装高考作弊器。 网上有关于这种伪装成眼镜的高考作弊器的介绍。据说这种作弊眼镜伪装得很巧妙,一般的监考设备很难发现。考生戴着这种眼镜进入考场,考场外操作自动答题器的人也戴上一副特殊的眼镜。 这种作弊眼镜既具有双方对视功能,又有针孔摄像头,可以把高考试题照下来后传给考场外的接收器,有效距离是80公里。 考场外操作电脑自动答题器的人,只要把试题复制到自动答题程序里,答案就会在数秒内出现在屏幕上。最后考生用眼镜和考场外的人进行对视,就可以看到答案了。 周一全为了摆脱拮据的经济困境,在买六合彩并没有赚到钱之后,遂铤而走险,自学了物理学和电子学方面的教材,用自己从网上购买的电子元件,组装出了这种高考作弊器,并于今年上半年高考前夕,用一种极其隐蔽的方法向学生兜售,一套作弊器的价钱,大约在三千元左右。 从周一全一次高考就赚回一套房子的首付来推算,他至少已在青阳一中及周边学校卖出这种作弊眼镜一百多副,而石磊就是他的众多买家之一。 这也是石磊为什么高考临近,别的同学都在拼命复习功课,而他反而松懈下来的原因,因为他自以为买了周老师的作弊器,高考就万无一失了。 结果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多半是作弊器出了问题,他几场考试都没有接收到周一全从考场外发出的答案,结果高考落榜了。 复读后的石磊自然不肯吃这个哑巴亏,找到周一全,叫他赔偿自己的损失。 周一全吞进去的钱自然不会吐出来,就跟他说这次考试只是个意外,其他用了作弊器的学生都考上了大学,唯独他戴的作弊眼镜出现了技术故障。并且向他保证,下次高考可以免费送一副作弊眼镜给他,保证他一定能考上大学。 本来这件事就这样平息了,谁知不久前周一全参加公务员考试考上了公务员,马上就要调到市里一个实权部门工作。那里的工资待遇远远超过做教书匠,而且比在学校做老师有前途得多,所以他再也犯不着为了赚钱而冒险去卖作弊器了。于是,他就跟石磊说自己要调走了,买卖作弊器的事,自己洗手不干了。 石磊复读一年,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周一全的作弊器上,现在听说他要洗手不干,顿觉自己再次受骗,一怒之下,就对周一全动了杀机…… 石磊听范雪说到这里,反而平静下来,眼眶里闪着泪光,说:“你的推理,基本上是对的。但有一条,却是错了。最先起杀机的人,不是我,而是周老师。他要调到好单位做公务员去了,前途不可限量,而我却纠缠着他不放,即便他将那三千块钱退给我也不行,我一定要他在下次高考时继续操作作弊器,让我顺利考上大学。否则,我就去举报他,把他卖高考作弊器的事抖出来,让他非但当不成公务员,而且连老师都没得做。他果然害怕了,上周五中午,他约我放学后六点钟到仓库见面,协商解决这个问题。我如约而去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仓库大门等着我。在仓库里,他忽然凶相毕露,一手扼住我的脖子,一手拿出一把水果刀抵住我的咽喉,要杀我灭口。我当时很害怕,说杀了我你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他则得意地笑着说他早已计划好了,刚才进来的时候,没人看到他,他用大铁剪剪掉了门上的挂锁,出去的时候再换上一把一模一样的新锁。双休日这两天,绝不会有人到仓库来。等到了下个星期一,他再找个借口叫门卫胡伯跟自己一同到仓库拿东西,然后假装从窗户里看见仓库里有人被杀,催促胡伯快拿钥匙开门。胡伯的钥匙自然打不开门,他便接过钥匙帮他开门,然后趁机换掉钥匙。他原本以为我必死无疑,所有毫无顾忌地将他的杀人计划告诉了我这个‘将死之人’。但他却没有想到,我是班上的体育委员,平时练过武术,想要对付身材瘦小的他,并不是难事。结果我使出一招擒拿绝技,轻而易举地就夺下了他手里的水果刀。他又抄起仓库里的一根木棍朝我扑来,我不及多想,一个侧身上步,就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胸口。” 范泽天道:“你杀人之后,决定仍然按照周一全事先设计好的计划进行,只不过星期一早上发现尸体的人是你,而那个躺在仓库里的被杀者,换成了周一全,是不是?” 石磊的头缓缓垂下去,说:“是的。” 范泽天朝女儿眨眨眼睛,悄悄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一挥手,两个警察立即上前,押着石磊朝警车走去…… 第192章 惊魂错杀(1) 1 下午,马从军拎着一个黑色手提行李包出了门。 他走下台阶,抬头看看天气,感觉起风了,似乎有了些初秋的凉意,于是又折回屋里,在身上加了一件外套,才走出家门。 庞玉娟看见丈夫手里拎着行李包,就问:“要出差吗?” 马从军“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说:“单位公干,出差到海南,估计要三四天才能回来。” 这是一栋独门独院的两层别墅,两米多高的围墙上爬满青藤,将安静的小院与外面喧闹的世界分隔开来。 院子里停着一辆白色本田小车。 马从军把行李包放进后备厢,然后钻进车里,开着小车缓缓驶出院门。 庞玉娟倚在大门边,看着丈夫的小车绝尘而去,表情落寞,脸上流露出冰冷的恨意,咬牙道:“单位公干,出差海南?鬼才信你!谁不知道你又跟刘美琪那个狐狸精逍遥快活去了。” 今年42岁的马从军,是青阳市新时代传媒集团的老总。“新时代传媒”是由青阳市电台、电视台等几家媒体转企改制整合而成的一家文化传媒公司,有很深的官方背景,马从军身上还兼着一个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头衔,出差公干,自然是家常便饭。 庞玉娟原本是青阳制药厂的一名会计,制药厂倒闭后,她下岗在家,成了一名家庭主妇。 五年前,他们年仅十岁的儿子在学校组织的一次郊游活动中,遭遇车祸身亡,庞玉娟已经做了绝育手术,不能再生育。 花了三年时间,夫妻俩才渐渐从中年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 大约从两年前开始,庞玉娟发现一向跟自己感情和睦的丈夫身上,渐渐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先是对她的态度突然变得冷淡起来,然后下班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准时回家,总是借口说工作应酬逗留在外,甚至彻夜不归。 再后来,马从军说自己工作太忙,有时晚上回家仍需加班,怕夜里吵到庞玉娟,所以提出夫妻分房睡觉。 庞玉娟这才隐隐感觉到,丈夫在外面已经有别的女人了。 刚开始的时候,庞玉娟的心态还是比较乐观的,总觉得自己跟丈夫二十来年的夫妻感情,绝不是外面那些逢场作戏的一夜情可以代替的。 男人嘛,整天对着家里的黄脸婆,难免会感到乏味,偶尔在外面偷偷腥,寻找新鲜和刺激,也是可以原谅的。等他在外面玩累了,自然就会回心转意,重新回归家庭。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庞玉娟发现丈夫的心,已经离自己,离这个家越来越远,她这才感觉到情况不妙。 为了挽回丈夫的心,庞玉娟也曾在丈夫面前哭过闹过吵过,但是马从军根本不吃这一套,瞪着她,用异常冷静,甚至是冷漠的口吻说:“你是更年期到了,还是神经病发作?你说我在外面有别的女人,那个女人是谁?你有什么证据?我看这些都是你自己瞎想的吧?” 这话说得庞玉娟一愣,自己之所以认定丈夫有外遇,完全是凭自己的第六感,但说到确凿的证据,自己还真没有。 庞玉娟痛定思痛,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丈夫出轨的证据,揪出那个充当第三者破坏他们家庭的狐狸精。假如她把证据摆在马从军面前,他仍然不思悔改,她就闹到他们单位去。 政府部门的机关单位,一向重视领导干部的作风问题,如果这事捅出去,马从军的官也就当到头了。 马从军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人,遇上这样的情况,一定会向她妥协。如果他真的死不悔改,那就只能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再过好日子。她在心里恨恨地想着。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庞玉娟就拿着一部数码相机,整天蹲守在丈夫单位门口,只要看见他单独开车出去,她就坐的士在后面跟踪他,希望能偷拍到他跟那个女人鬼混的镜头。 但是马从军年轻时当过侦察兵,行事一向小心谨慎,他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只在车流中转几个弯,就轻易地把她给甩掉了。有时候她还没有到家,他却故意先回家,坐在沙发上面带揶揄地等着她。 庞玉娟尾随丈夫当了半年的狗仔队,却没有一点收获,明知丈夫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却抓不到半点把柄,气得大病了一场。 两个多月前的一天半夜,马从军从外面回来,刚一进门,庞玉娟就从他身上闻到了那种熟悉的女性香水味道。 她刚想发作,马从军却先开口道:“这么晚,还在看电视啊?正好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他从提包里拿出两张A4纸,从玻璃茶几上推到她面前。 庞玉娟一看,居然是两张已经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再看最后面,马从军已经在上面签了字。 马从军说:“你仔细看看,如果没有意见,就在后面签上你的名字。”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是在跟客户谈一份互利双赢的生意合同。 庞玉娟被他脸上那种冷漠的表情彻底激怒了,如果旁边有水果刀的话,她真恨不得冲上去一刀刺死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她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着,过了好久,才渐渐平缓下来。她盯着马从军恨恨地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死也不会同意签字离婚的。我不好过,也绝不会让你跟那个狐狸精去过好日子。” “你这又何必呢?”马从军看着她,眼睛里透出怜悯的目光,“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 庞玉娟叹息一声,说:“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 马从军犹豫一下,说:“她叫刘美琪,就住在咱们青阳市,是一个英语老师。” 庞玉娟看着绝情的丈夫,几乎流下泪来:“你说,她除了比我年轻,还有哪一点比我好?” 马从军说:“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庞玉娟仿佛被人一拳击中要害,弯着腰缓缓坐在沙发上,忽然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接下来,夫妻俩就进入了不断升级的家庭冷战。马从军彻底冷落了妻子,回到家就黑着一张脸,一天到晚也不跟庞玉娟说一句话,后来干脆连生活费也不再给她。 庞玉娟是个家庭主妇,没有工资收入,家里的生活费及各项开支,平时都是由马从军按时给予。现在马从军突然甩手不管,家里的经济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庞玉娟只好把自己平时的积蓄拿出来用,虽然生活过得清苦,但她仍然咬紧牙关忍受着,一点也不向丈夫妥协。 一天晚上,庞玉娟上床睡觉,忽然感觉到双脚似乎触到了一根冰凉的绳子,掀开被子一看,才发现床上竟然盘着一条红褐相间的红斑蛇。她吓得“啊”的一声惊叫,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跑下来。把蛇赶跑后,过了好半天,她的心还在怦怦直跳,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蛇进到家里来。猛一回头,从门缝里看到马从军正坐在外面客厅里,脸上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个离婚心切的男人在搞鬼。 儿子去世后,庞玉娟就养了一条西施犬跟自己做伴。狗名叫拉拉,长得小巧可爱,十分招人喜欢。 这一天晚饭后,庞玉娟正在厨房里刷碗,忽然听到屋里传出拉拉尖锐的惨叫声,急忙跑出来一看,却见马从军双目杀机毕现,正掐着拉拉的脖子,把它的头往墙上撞。 “你想干什么?”庞玉娟冲过去将拉拉从他手里夺下,心疼地抱在怀里。 马从军恶狠狠地说:“这小畜生竟敢咬我的裤管,我迟早要弄死它。” 这天晚上,庞玉娟总感觉有个黑影在自己卧室的窗户外晃来晃去,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现自己养了好几年的金鱼,全都死在了鱼缸里。 庞玉娟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踢开丈夫卧室的房门,马从军正在穿衣起床。 庞玉娟怒道:“马从军,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告诉你,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休想让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马从军冷笑道:“杀人偿命,杀了你我自己也过不上好日子了,这样的蠢事我不会做。但我敢向你保证,你现在不同意签字离婚,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庞玉娟双手叉腰,像个泼妇似的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现在就后悔了,后悔当初自己瞎了眼,竟然嫁给你这样一个薄情寡义没有廉耻之心的男人。” 马从军不愿跟她作口舌之争,穿好衣服连脸都没有洗,就提着自己的公文包上班去了。 又过了几天,庞玉娟出门买菜,忽然发现小区里好多人都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地议论。她找了个熟人一问,才知道最近小区里贴了许多她跟一个年轻男人偷情的照片。 庞玉娟大吃一惊,在小区里找一下,还真发现各处路口都贴着一张内容相同的彩色照片,照片上,她跟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赤身裸体躺在床上…… 她不由得血冲脑门,脑子里轰然作响,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在地上。她赶紧搜遍小区的每个角落,把所有照片都撕下来。照片上的男人她根本就不认识,照片上的事,当然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照片一看就知道是用电脑合成的。始作俑者是谁,她心里自然清楚。只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马从军为了逼她同意离婚,竟然会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 等马从军晚上回家,庞玉娟本想质问他照片的事,但后来一想,他一定不会承认这事是他干的,这时候问他,只会自取其辱,肯定会被他反咬一口,说自己在外面偷汉子给他戴绿帽子,反而给了他更加充足的离婚理由。 她想一想,还是隐忍不发,但心中对丈夫的恨意,又更加深了一层。 自从马从军跟妻子正式摊牌之后,他在家里跟那个叫刘美琪的女人打电话时,就再也不藏着掖着了。他经常当着庞玉娟的面,在电话里用温柔的声音向那个女人嘘寒问暖,甚至在妻子面前跟那个女人在电话里打情骂俏。 一天半夜,庞玉娟在睡梦中听到客厅那边传来说话声,起床一看,只见马从军穿着睡衣坐在客厅,正在跟那个狐狸精煲电话粥。夜深人静,那个女人在电话里的声音满屋子都能听见。 狐狸精嗲着声音说:“宝宝在肚子里踢我了,我睡不着,你再陪我聊一会儿嘛。” 马从军说:“不行,我明天还得上班呢。不过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的话,我陪你聊到天亮都可以。” 那个女人问:“什么条件?” 马从军不怀好意地笑道:“现在拍张床照给我,要不穿衣服的那种哦……” “讨厌……”女人在电话里轻声说了一句什么,惹得马从军大笑起来。 庞玉娟站在卧室门口,马从军侧对着她,显然知道她已经被惊醒起床,却假装没有看见,仍然毫无顾忌地在电话里跟情人调情。 庞玉娟的心,像被割了一刀似的,一阵一阵的痛。她目光一转,看见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把水果刀,悄悄走过去,把刀握在手中,从马从军背后,一步一步朝他靠近。 她在心里冷笑起来:哼,你们在我面前秀恩爱是吧?老娘没好日子过,也绝不会让你们这对狗男女过上好日子!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马从军背后,马从军却浑然不觉,仍然在跟情人兴致勃勃地讲着电话。庞玉娟咽了一口口水,举起水果刀,几乎就要从丈夫背后刺进去。但最后关头,她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她知道如果现在杀了这个负心汉,警察很快就会找上自己,自己也得为他抵命。为了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太不划算了。 在马从军的电话声中,她悄悄退回了自己的卧室,那把被她握得发热的水果刀,叮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这一次,她虽然没有把尖刀刺进丈夫的身体,但她对马从军的杀意,却像一根钉子一样,钉在了她心里。 第二天早上,当马从军上班去之后,庞玉娟把小狗拉拉抱在怀里,一边给它梳理着身上的毛发,一边对它说:“我一定要杀了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我绝不能让这对狗男女有好日子过!” 自从儿子出事之后,在这个家里,这条名叫拉拉的小狗,就成了庞玉娟唯一的知心朋友。她有什么心事,都会跟拉拉说。 拉拉也颇通人性,高兴的时候,会冲着女主人汪汪叫唤,遇上庞玉娟伤心流泪的时候,它会伸出温暖的小舌头,轻轻地把她脸上的泪珠舔干。 “马从军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一定要杀了他!”庞玉娟说这句话的时候,咬牙切齿,眼睛里杀机毕现,手上的力气也不知不觉地加重了,梳子硌得拉拉“嗷”地叫了一声。 庞玉娟这才回过神来,忙轻抚着拉拉的头说:“对不起,拉拉,弄疼你了。不过你放心,我虽然恨不得马上让这个男人去死,但我绝不会蛮干,我不会让警察怀疑到我身上,叫我去为这样的男人抵命,那太不值得了。再说如果我被警察抓走了,以后谁来照顾你呢?所以我一定要寻找一个既能杀死这个负心汉,又能保全自己的机会。” 拉拉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女主人,汪汪地叫了两声。 庞玉娟拍拍它的头说:“你是在问我到底有什么方法既可以杀死马从军,又不会让警察怀疑到我吗?” 她惨然一笑,对拉拉道:“其实办法我早就想好了。他不是经常出差吗?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月,有时候是真出差,有时候却是借出差之名,撇开工作偷偷去陪那个狐狸精过二人世界。我要等的,就是他以出差之名,再去陪那个贱人的机会。到时我想办法将他骗回家,一刀杀了他。对了,人的心脏在身体的左边吧?”说到这里,她用左手摸了一下自己心脏所在的部位,“对,就是这里,只有把刀刺进他的心脏,才能一刀毙命。杀了他之后,我用一个袋子将他的尸体装上,趁夜在后院花坛下挖一个坑把他埋了。单位里的人以为他出差去了外地,到期不归,都会以为他在外地失踪了,绝不会想到他的尸体就埋在自家院子里。” 拉拉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也明白女主人现在的心情,一边把头朝她怀里轻轻拱动着,一边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陪着女主人一起哭泣。 经过一段时间不动声色地等待,庞玉娟终于等来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昨天晚上,她偷听到马从军与那个狐狸精通电话。 刘美琪在电话里说,自己妊娠反应很厉害,希望他能过去陪她几天。 马从军自然满口答应,说:“好,我明天就去你那边。” 第193章 惊魂错杀(2) 果不其然,今天上午他回单位安排了一下,下午就拎着一个行李包急匆匆地“出差”去了。 2 吃完晚饭,天就黑了下来。 庞玉娟收拾完饭桌,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拉拉忽然跳上沙发,钻进她怀里。 庞玉娟抱起它,忽然发现它眼睛里透出从来没有过的紧张神情,身体也在轻轻颤抖。 她想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对拉拉说:“拉拉,你知道我今天要对那个负心汉动手,所以感到紧张,是吧?” 拉拉把头凑到她跟前,汪汪地叫了两声,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庞玉娟不由得笑了,说:“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呀?告诉你,我早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凶器嘛,就是咱们家的这把水果刀,黑色的裹尸袋我早就上网买好了,埋尸的地点我也早已选好,就在咱们家后院里的那丛天竺葵下面,那里土质疏松,挖掘起来不怎么费力气……怎么样,小家伙,我的计划已经很周详了吧?” 这一次拉拉没有再发出声音,而是伸出舌头,在她鼻尖上舔了一下,好像是在表扬她心思缜密计划周详一样。庞玉娟不由得被它逗笑了。 晚上8点,庞玉娟开始用家里的电话拨打丈夫的手机。手机响了几声,很快就接通了。 马从军看到来电显示,肯定知道是她打来的电话,就在电话里很不耐烦地“喂”了一声,通话的背景声音里,隐隐夹杂着一个年轻女人的调笑声。 庞玉娟说:“你赶紧回家,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马从军拿腔捏调地说:“我正在海南出差,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庞玉娟突然提高声调说:“马从军,你在哄鬼吗?谁不知道你现在就在青阳市,就在那个骚狐狸家里。我告诉你,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了,如果你想离婚的话,现在就赶紧回来拿,等到了明天,说不定我又改变主意了。” 马从军显得有些意外,问:“你、你怎么想通了?” 庞玉娟冷声道:“我要是再不签字,只怕就要被你逼疯了。” 马从军自然求之不得,连声说:“行,你想通了就好,你把离婚协议书放好,我马上就回来拿。” 挂断电话后,庞玉娟倚在墙上,双肩耸动,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男人一旦绝情变心,就真的比魔鬼还可怕啊! 二十年的夫妻,说到离婚,这个男人居然没有半点留恋之情,全然忘了当年追求她时的山盟海誓。 “既然你如此断情绝义,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庞玉娟擦干眼泪,把旁边茶几上一把尖利的水果刀,紧紧握在了手中。 夜里9点多的时候,庞玉娟听见院门外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响声。她知道是丈夫回来了,急忙关掉屋里的大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走廊灯还亮着。 她握着水果刀,屏住呼吸站在大门后边。虽然她觉得自己的计划非常周详,而且这个场景已经在她的脑海里反复演练过,但此时真的实施起来,却还是紧张得喉咙发干,浑身颤抖。 但是对那个负心男人的怨与恨,使她渐渐战胜了自己内心的恐惧。她咬紧牙关,躲在大门后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她听到了丈夫把小车开进院子的声音,然后停车熄火,开门下车,紧接着,一阵大头皮鞋在地板砖上踏出的脚步声,渐渐朝大门靠近过来。很快,虚掩的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长外套的男人走了进来。 庞玉娟从门缝里看了一眼,没错,进来的就是她丈夫马从军。偌大的屋子里,只亮着一盏走廊灯,光线昏暗。马从军不知在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伸手去按门边的大灯开关。 就在他的手指触及电灯开关的那一刹,庞玉娟突然从黑暗的大门后边蹿出,双手握着水果刀,使尽全身之力,刺向马从军左边胸口。 马从军猝不及防,胸口中刀,踉跄着后退一步,绊着一把椅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嘴里发出几声模糊的低吼,两腿在地板上蹬了几下,很快就不再动弹。 庞玉娟心口怦怦直跳,瑟缩着上前,把手伸到他鼻子前摸一下,已经完全断气了。她像是全身虚脱一般,瘫软在地,看着身旁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的丈夫,禁不住有些发呆。 她曾将这个杀人的过程,在自己脑海里至少演练过一百次,甚至就连如果一刀刺不死对方紧接着要如何补上第二刀,如果遇上对方反抗自己又该如何应对,都设计了不下十种对策与方案。 但她却从来没有想过,杀一个人竟是如此容易的事,只是那么一刀,这个负心男人就像一团稀泥一样,毫无反抗地倒在自己面前。 也不知道在昏暗的灯光里呆坐了多久,忽然一阵夜风吹来,庞玉娟激灵灵打个冷战,这才惊觉到,不知不觉间,冷汗已经打湿全身。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干坐着,事情还只做了一半呢!”她强撑着站起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黑色皮革裹尸袋,先把丈夫的头套进去,再把下半身搬进袋子里,最后拉上拉链。 装好尸体后,她顾不得喘一口气,又拿着铁锹,来到后面院子里。院子约有六十多平方米,里面种着一些花花草草,四周围墙很高,与邻居家的楼距也很远。她在这院子里做什么,不用担心会被邻居瞧见。 庞玉娟来到两堵院墙的夹角处,那里种着一大丛天竺葵。 她先用铁锹把天竺葵整个挖起来,再在花坛下面挖了一个大坑,回到屋里,把装着丈夫尸体的裹尸袋拖到后院,放进坑里,再填上泥土,最后将天竺葵移栽上去,将土夯实。忙完这一切,已经是深夜12点。 她又不放心地在后院里检查一遍,直到完全收拾停当,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才算是松口气。她回到屋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把身上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都仔细清洗干净了。 已经是后半夜,天地间一片宁静,忙碌了一个晚上,庞玉娟只觉倦意上涌,打了一个呵欠,披着睡衣,正准备上床睡觉,拉拉忽然跑进卧室,冲着她汪汪汪地叫起来。 庞玉娟吓了一跳,问:“怎么了,拉拉,你是不是想跟我一起睡觉啊?”说着,伸手去抱拉拉。 拉拉往后一闪,躲了开去。 “你不想跟我睡觉啊?那我可先睡了哦。”庞玉娟一边逗着拉拉,一边坐到床上。 拉拉又凑近过来,朝她汪汪大叫。 庞玉娟不由皱起眉头,说:“拉拉,你今天是怎么了?” 拉拉叫了两声,忽然攀上床沿,用嘴咬住她睡衣下摆,把她往卧室外拖去。 庞玉娟暗自奇怪,站起身,一边随着它往外走,一边问:“拉拉,你到底要干什么?” 拉拉摇摇尾巴,咬着她的衣角,把她拖到卧室外面的大厅里,一直把她拉到大门边,才松开口。 庞玉娟不明所以,打开灯一看,发现大门边淌着一摊鲜血,正是刚才马从军被刺时流出来的。她杀人后只顾着处理马从军的尸体,竟然把这个第一现场给忘了。如果不是拉拉提醒她,明早有人撞进门看到这个场景,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她拍拍拉拉的头,赶紧拿来水桶和拖把,把大厅的地板全部冲洗一遍,直到看不到一点血迹,这才放心。虽然刚刚才杀过人,但她心里却没有一丝害怕与恐惧,反而觉得得到了解脱,感到无比安心。 这天晚上,她抱着拉拉,在床上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庞玉娟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照常出门吃早餐,像往常一样提着篮子去买菜。从菜市场回来的时候,她碰到一位女邻居。 邻居看着她篮子里的菜说:“哟,怎么买这么少的菜啊?” 庞玉娟笑笑说:“我老公出差了,家里就我一个人吃饭,所以不用买多少菜。” 邻居说:“你老公真是个大忙人啊,整天出差,哪像我们家男人,一天到晚只知道窝在家里,一点出息也没有。” 庞玉娟笑着应酬几句,提着菜篮匆匆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出奇的平静,就连庞玉娟拿着水壶,给后院墙角处那丛天竺葵浇水时,心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仿佛那后院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3 “8月22日”,墙上的电子时钟显示器上,跳出了这几个字。 庞玉娟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看着这个日期,在心里暗暗盘算着,马从军是8月17日开始“出差”的,已经过了四天时间,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按照马从军向单位交代的出差时间表,今天应该是他出差归来,返回单位上班的日子。 如果她猜想得不错,过不了多久,单位里的人一定会打电话到家里来问:马总在家吗?他出差回来没有?为什么没有来上班?单位里一大堆人都在等着他开会呢。 而她则会用略带诧异和紧张的语气回答说:他没有回家啊,我还以为他先回单位了呢。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也不见他打个电话回家。对了,他有打电话回单位吗? 对方肯定会说:没有。 当然,像马从军这样级别的领导,一两天不回单位上班,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所以单位里的人也不会深究。但是三五天后,仍然不见马从军现身,而且打电话也不接,完全处于失联甚至是失踪状态,估计单位里就要炸锅了。然后就是各种谣传满天飞,当然人们议论得最多的,还是贪官改名换姓携巨额赃款潜逃外国之类的话题,再然后,就是纪委甚至是公安部门对马从军行踪的各种调查……最后就像网上经常传出的贪官出逃的新闻一样,在人们的遗忘中不了了之。 庞玉娟想到这里,忍不住朝饭厅的窗户外望了一眼,窗外就是后院花园,从她所坐的角度,虽然看不见墙角里的那一丛天竺葵,但她还是止不住为自己周详的杀人计划自鸣得意。 只怕就连神仙也不会想到,就在人们满世界寻找潜逃国外的贪官马从军时,真正的马从军却默默地躺在自家花园的泥土下。 她从窗户玻璃淡淡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脸上那一丝胜利的微笑。 正在她为自己完美无缺的杀人计划暗自得意的时候,忽然听到大门外传来一阵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大门便被推开,一个男人,身上穿着长外套,手里提着一个行李包,风尘仆仆,大步闯了进来。 “有早餐啊?”男人一眼看见餐桌上的早点,扔下行李包就坐了过来,“正好,我从机场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吃早餐呢。”他拿起桌上的一根油条,旁若无人地往嘴里塞。 庞玉娟“啊”的一声,身子一晃,忽然从椅子上跌倒下来。这个男人,居然就是马从军,就是她五天前亲手杀死并且埋葬在后院里的马从军! “你怎么了?”马从军看她一眼,淡淡地道,“是不是生病了?生病了就去看医生,别死在家里。” 没错,是他!只有这个男人,才能用这样冷漠的语气,说出这么刻薄的话。 庞玉娟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好像在大白天看见了鬼魂一样,好半天才扶着椅子站起来,却退了几步,离餐桌远远的,生怕这个“鬼”会扑过来一口咬住她的脖子。 “你……你……”她声音颤抖,语不成调,“你……怎么回来了?” “我出完差,自然就回来了,难不成在海南住一辈子啊?” 马从军白了她一眼,“我坐的是今天早上的早班飞机,还好,能赶上上班时间。” 他吃了两根油条,又呼哧呼哧地喝了一碗豆浆,回到自己房里换了一件衣服,然后一边看着手表,一边拎着公文包,匆匆出门,上班去了。 饭厅里,只留下了呆若木鸡的庞玉娟。 直到马从军从大门口走出去,庞玉娟仍然没有回过神来,好像身处梦境一般,自己明明已经将马从军的尸体装进了裹尸袋,并且亲手将其埋葬,他又怎么会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呢?难道是他死而重生?还是那天晚上,自己杀死的人,根本就不是马从军?如果不是他,那又是谁? 她的脑袋突然像是炸裂般痛起来。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马从军拎着公文包去而复返。“对了,离婚协议书呢?”他盯着妻子问。 庞玉娟有些木讷地问:“什么离婚协议书?” “你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啊。我出差的那天晚上,你不是打电话给我,说你已经在上面签字,叫我回来拿吗?” 庞玉娟这才想起,自己为了将马从军从那个狐狸精身边骗回来,确实给他打过一个这样的电话,虽然她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但还是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抬头看着马从军,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马从军说:“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身在海南,没有办法赶回家,所以就叫了一个同事过来帮我拿。他叫潘翔,是我们公司刚招聘进来的新员工,就住在机场附近。我出差去机场的时候,正好把车停在他家里,所以叫他开我的车过来拿离婚协议书。谁知到了第二天,我给他打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 庞玉娟不由得一呆:“潘翔?” “对,我刚才出去,看见车停在院子里,才想起这事。他那天晚上来过咱们家吧?” “哦,那个人,是、是来过咱们家……”庞玉娟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如果马从军说的是真的,他的车就停在院子里,自己如果说没有见过那个叫潘翔的人,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于是她说,“我已经把签好的离婚协议书交给他了,他把车停在了这里,自己打车回去了。” “这倒是怪事了,这家伙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呢?”马从军一边掏出手机给潘翔打电话,一边走出去。院子里,很快就传来了汽车启动的声音。 庞玉娟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难道那天晚上,自己真的杀错人了?那个被她装进裹尸袋的,并不是马从军,而是另一个叫潘翔的人?她的头又开始痛起来,那天晚上的杀人经过,就像电影镜头一样,一帧一帧地从脑海里闪过。 ……听到汽车开进院子的声音,她急忙起身躲到大门后边,对方进屋后,她从门缝里看见了对方的脸,确认他就是自己的丈夫马从军……等一等,当时屋里只亮着一盏走廊灯,在如此昏暗的灯光里,仅仅是透过门缝的一瞥,就能认准一个人吗?现在,她自己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第194章 惊魂错杀(3) 然后从举刀杀人,再到把对方的尸体装进裹尸袋,这个过程中,自己一直没有打开大灯,也没有近距离凑到死者的面前看他的脸。现在想来,若说她杀错了人,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她咬咬牙,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操起铁锹,就往后面院子里跑去。要确定自己是不是杀错了人,其实很简单,刨开那丛天竺葵就知道了。 她飞快地掘开天竺葵下的泥土,那个她亲手埋进去的黑色裹尸袋很快就露了出来。她扔下铁锹,用颤抖的手拉开拉链,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就暴露在眼前。 虽然尸体身上穿着跟马从军的款式和颜色差不多的外套,但往脸上看,这个人脸形较瘦,嘴角边还有一颗吓人的黑痣。很明显,这个人绝不是马从军。一股尸臭味扑鼻而来,她忍不住弯下腰,蹲在地上使劲呕吐起来。 她再也不敢多看那尸体一眼,连裹尸袋的拉链都没有拉上,就手忙脚乱地往上面填土,用一堆湿润的泥土将其彻底掩埋,好像生怕那尸体会突然从泥坑里跳出来一样。 回到屋里,她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宛如大病了一场,身子一歪,躺倒在沙发上,再也站不起来。她就那样浑浑噩噩地瘫坐着,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听见院子里传来丈夫停车的声音,才知道已经到了下午下班时间。 马从军走进屋,看见妻子坐在沙发上,就从皮包里掏出两张A4纸,说:“潘翔那小子彻底失联了,我找了他一天也没有找到,不过没关系,我把离婚协议书重新打印出来了,一式两份,你再签一次字就行了。” 庞玉娟看着A4纸上“离婚协议书”那几个粗大的黑体字,想到自己之所以会错杀别人,完全是因为这一纸离婚协议书引起的,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她一把夺过两份离婚协议书,一边撕着,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我不签,我不签,我不签,你就死了这条心,我就是死,也不会在上面签字!”她狂躁地把那两张A4纸撕得粉碎,再一挥手,把一团碎纸屑重重地砸在马从军脸上。 马从军却并不恼怒,只是冷冷地盯着她,用他那一贯冷漠的口吻说:“我早就说过,你如果不同意签字,一定会后悔的。” 庞玉娟叫道:“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马从军忽然冷笑起来,拿出自己的智能手机,点开一个视频,把手机屏幕对准庞玉娟。庞玉娟低头一看,如遭雷击,顿时呆住。那视频里拍摄的,正是她早上去挖掘后院那具尸体的过程: 她操起一把铁锹,冲进后院,在那丛天竺葵下面发疯般挖着,那个黑色的裹尸袋很快显现出来,她打开拉链,露出了里面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她蓦然明白过来,原来早上的时候,马从军上班途中又杀了一个回马枪,悄悄潜回家里,并且用手机将她在后院挖掘尸体的全过程,都跟踪拍摄了下来。 马从军说:“我一直奇怪,怎么从那天晚上开始,就联系不上小潘了,原来他到咱们家来替我拿离婚协议书的时候,竟然遭了你的毒手,而且你还把他的尸体掩埋在自家后院里。他跟你有什么仇啊,你竟然对他下这样的杀手?” “不,不,我当时以为是你回来了……”庞玉娟脱口而出,但很快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可是已经迟了。 马从军盯着她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想杀的人是我?看来是小潘替我挡了一灾,你这个女人,真他妈狠毒啊!” 庞玉娟脑中一片混乱,已经彻底乱了阵脚,颤声道:“你、你想怎么样?” 马从军收起手机说:“你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我就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如果你不同意离婚,那我就只好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警察了……” “不,不要……”庞玉娟哭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丈夫面前,“求求你不要报警,我不想坐牢,我不想被警察抓去枪毙……只要你不报警,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马从军嘴角边浮现出一丝得意的冷笑,又从皮包里拿出两份离婚协议书:“你签字,我保密,咱们各取所需。” “好、好……”庞玉娟拿起那两张打印纸,看也没看,就用颤抖的手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丢下钢笔,她就像一个垂死的病人,瘫软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起来。 4 两天后,庞玉娟和丈夫正式离婚。她被扫地出门,离开家的时候,她只带走了小狗拉拉和几件换洗的旧衣服。好在她还有点积蓄,就在太平坊大道青龙嘴菜市场附近租了一间便宜的旧房子,算是暂时安置了下来。 她知道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要不然这日子就没法往下过了。做了这么多年的家庭主妇,整天为着丈夫和家庭团团转,无论是她的思维还是工作能力,都早已跟外面的社会职场脱节了,加上学历又不高,四十来岁的年纪,想找一份工作,已是十分困难。问了几个地方,都没有人愿意聘用她。 正在她感到沮丧的时候,在街上遇见了一个以前在制药厂上班的女同事。这个女同事在衣铺街开了一家服装店,她知道庞玉娟的遭遇后,决定请她到自己店里当一名售货员。她的工作问题,这才得以解决。 每天清晨,她坐公交车到衣铺街上班,晚上9点下班后,再坐公交车回家,日子过得辛苦而忙碌。她上下班乘坐的公交车,正好经过她以前居住的小区。有时候,她会看见马从军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在小区门口散步。那个女人大约二十六七岁年纪,身材高挑,烫着卷发,显得既洋气又漂亮。看她的肚子,已经有些向外隆起,确实是怀上了孩子。她知道这个女人一定就是刘美琪了。看来她刚离开这个家,马从军就把刘美琪接过来了,看两人出双入对的亲密态度,应该已经领了结婚证了吧。每每看到这一幕,庞玉娟都会靠着公交车车窗,默默地流泪。 诚如马从军所言,她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当初还不如早一点痛痛快快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那样的话,自己至少还不会沦为一个杀人凶手,而且还是一个被马从军抓住了把柄、杀错了人的杀人凶手。 这天中午,庞玉娟正在服装店里看店,一位中年女顾客走了进来。她一抬头,认出这位女顾客是马从军单位里的一位同事,而且好像还是一个中层干部,她听见别人都叫她萍姐。萍姐也认出了她,两人点头打着招呼。 庞玉娟热情地向萍姐介绍了几款今年流行的新衣服,萍姐试穿了两件,最后选定了一件羊羔毛外套。 结账的时候,庞玉娟犹豫着说:“萍姐,我想向您打听个事,成不?” 萍姐问:“什么事?” 庞玉娟说:“你们单位有姓潘的员工吗?” “姓潘的?”萍姐想了一下,说,“好像没有啊!” “你再仔细想想,他好像叫潘翔,是新近才招聘进来的。” 萍姐果断摇头,说:“没有,我们单位没有人叫潘翔,而且我们单位今年也没有招聘新员工。对了,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啊,这个……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送走萍姐,庞玉娟的心就再也静不下来了。 她清楚地记得,马从军告诉她,被她杀死的那个人叫潘翔,是他们单位新来的员工。但是现在,她却打听到他们公司里并没有一个叫潘翔的新员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从军为什么要骗她?如果被她杀死的那个人不是潘翔,那又是谁?这个人跟马从军有关系吗?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几天她一直在回忆杀人当晚的情景。 当时虽然灯光昏暗,她只是在门缝里瞄了一眼,但她几乎可以十分确定,自己当时没有看错,那个走进家门的男人,就是她丈夫马从军。而且事后,她还凑近尸体,查探过死者的鼻息,如果是丈夫之外的另一个人,除非跟丈夫长得十分相像,否则没有理由不被她发现。可是现在,她杀的明明就是另一个人,而马从军却活得好好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杀错人的事,到底跟马从军有没有关系? 庞玉娟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可是自己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更没有电视里那些名侦探一样精明过人的头脑,要怎样才能拨云见日,找到真相呢?去找警察?可是现在自己还是一个杀人嫌疑犯,去找警察帮忙那不是自投罗网吗?正在彷徨无措之际,她忽然看见柜台上放着一份报纸。 那是服装店里订的一份《青阳晚报》,老板娘看过后,随手丢在了柜台上。有时候她在店里闲得无聊,也会捡起来读一下。她记得报纸最后一版,有一篇侦探小说连载,作者就是青阳市一位颇有名气的私家侦探。对,何不去找私家侦探帮忙呢? 她急忙拿起报纸,翻到最后一版,果然看见有半个版面刊登着一篇连载的侦探小说,作者名叫金一田,小说后面还附有作者简介: 金一田,本名金一帆,因仰慕日本推理小说作家横沟正史笔下的神探金田一,所以取笔名叫金一田,是我市著名推理小说作家兼私家侦探,在我市白云路经营一家名叫“金一田信息调查公司”的私家侦探社。 她又用手机上网,输入金一田和这家侦探社的名字搜索了一下,觉得口碑还不错,于是就决定去找这个叫金一田的家伙帮忙。 她向老板娘请了半天假,坐出租车来到白云路,找到了这家“金一田信息调查公司”。公司的两扇玻璃大门开着,门口挂着一块小塑料牌,上面写着“正在营业中”。她犹豫一下,走了进去。 屋里的大班台后面,坐着一个年轻小伙子,戴着眼镜,脸形消瘦,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看见有顾客进门,他从大班椅上站起身,问:“请问您有什么事?” 庞玉娟扭头四处瞧瞧,见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就说:“我是来找金一田的。” 年轻人笑了,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说:“我就是。” “你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神探啊?”庞玉娟上下打量他一眼,显得有些失望,摇头说,“不,不像……” “不像什么?” “电视里的私家侦探,都是戴着鸭舌帽、叼着烟斗的小老头儿啊!” “你说的那是福尔摩斯。侦探不一定戴鸭舌帽,戴鸭舌帽的也不一定就是私家侦探。侦探也不一定都是小老头儿,其实也有像我这样长得比较帅的年轻人。” 金一田呵呵笑着,请她在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然后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我遇上了一件很古怪的事,想请你帮我调查一下。”庞玉娟看着这个年轻小伙,总觉得有点不放心,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当着他的面把自己的遭遇说出来,毕竟自己涉嫌杀人,如果对方告诉警察,自己马上就会被抓起来。 金一田看出了她的疑虑,说:“您放心,为委托人保守秘密,这是一个合格的私家侦探最起码的职业道德。” 庞玉娟这才放心,喝了一口水,就把自己跟丈夫离婚的前后经过及杀人疑云,都说了出来。 金一田听完后问她:“你已经问过了,你丈夫的单位里并没有潘翔这个人,也就是说,你杀的是另一个人,现在你怀疑这件事很可能跟你丈夫有关,对吧?” 庞玉娟摇头说:“不,我没有杀另一个人,我现在可以确定,当天晚上,我杀死的就是我丈夫,绝不是其他什么人。” 金一田皱眉道:“那为什么你丈夫现在还活着,而被你亲手埋在后院的丈夫却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正是我想委托你帮我去调查清楚的。”庞玉娟的脸红了一下,说,“虽然我现在在帮人家打工,但我还有一些首饰,如果拿到金铺兑换成钱,支付你的委托费应该还是足够的。” “对于我来说,委托费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案子能不能引起我的兴趣。”金一田笑笑说,“因为案子如果足够精彩,我可以把它写成小说,赚取稿费。” 庞玉娟试探着问:“那你对我这个案子感兴趣吗?” “你十分确定你杀死的是你丈夫,并且亲手将其埋葬,而且埋葬之后地面的泥土并没有被别人挖动过的痕迹,但是当你再次挖出尸体查看的时候,丈夫的尸体却变成了另一个人,而你的丈夫却像还魂了一样好好活着。用我们的专业术语来说,这叫不可能犯罪。”金一田点了一下头,说,“我承认,我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所以你的委托,我接受了。” 庞玉娟这才松口气,金一田又问:“你有你丈夫的照片吗?” 庞玉娟说:“有的。”她把储存在手机里的几张马从军的照片,发送给了金一田,又写下马从军的地址,并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金一田点头说:“行,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5 第二天傍晚,庞玉娟刚吃过晚饭,手机响了,一接听,是金一田打过来的。 金一田问:“今天晚上你有空吗?” 庞玉娟怔了一下,往店内看了看,店里没什么顾客,显得有点冷清。她说:“现在客人不多,我可以请一会儿假提前下班。有什么事吗?” 金一田说:“你不是说,你把水果刀刺进你丈夫身体的时候,他流了很多血吗?” 庞玉娟左右看看,小声地说:“对呀,当时他在地板上流了一大摊血,不过都被我清洗干净了。” 金一田说:“一般情况下,血迹是很难被彻底清洗干净的,而且现在离案发之日也不过十来天,如果使用专业的工具,应该还能在地板上找到残留的血迹。只要咱们能从地板上提取到血迹残留,拿去化验一下,再跟你丈夫的DNA一比对,就能确定你当时杀死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丈夫了。不过这个计划还需要你配合我来完成。” 庞玉娟问:“你想要我怎么配合?” 金一田说:“我已经打听到,马从军的单位今晚有一个酒会,中层以上领导干部要带家属参加,所以他家里今天晚上不会有人。我想和你一起潜入他家,在案发第一现场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血迹残留。” 庞玉娟吓了一跳,说:“这也太冒险了吧,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第195章 惊魂错杀(4) 金一田笑笑说:“我不是警察,不可能拿到搜查证,所以不可能光明正大地闯进他家里进行搜查,只能用这种不太光明正大的方法搜集证据。你放心,马从军和刘美琪两个人都出去参加酒会了,只要咱们小心行事,就不会被发现。” 庞玉娟只好点头说:“那好吧,我向老板娘请假,然后去你的侦探社跟你会合。” 晚上8点多的时候,她来到金一田的信息调查公司。公司门口停着一辆银灰色的东风标致小轿车,金一田正坐在驾驶座上等着她。庞玉娟上了车,金一田将小车开上了街道。 庞玉娟以前的家,住在市中心的吉祥苑小区。金一田驱车来到吉祥苑,小区保安认得庞玉娟,并没有多问,就放他们进去了。 金一田把车停在隐蔽处,庞玉娟带着他来到自己以前住过的那栋别墅门口。门口亮着一盏路灯,四周并不见其他行人。 庞玉娟上前看了一下,说:“所有的锁都被马从军更换过了,我进不去了。” 金一田笑了,说:“你放心,这个难不倒我。”他靠近院门,看看左右无人,从口袋里掏出两根弯弯曲曲的铁丝,插进锁孔拨弄几下,院门“嚓”的一声,应声而开。 两人闪进院内,金一田回身关好门。 庞玉娟惊奇地问:“你怎么有这里的钥匙?” 金一田说:“我这个叫万能钥匙,有它在手,天底下所有的锁都难不倒我。” 果不其然,别墅的防盗门锁,也很快被他打开了。金一田把头伸进屋里,仔细观察一番,确认屋里没有人,这才带着庞玉娟闪身进屋。 尽管进的是自己以前的家,但庞玉娟的一颗心,还是紧张得怦怦直跳。金一田倒是十分淡定,打开电灯,这儿瞧瞧,那儿看看,嘴里啧啧有声:“装修得这么豪华,有钱人住的房子就是不一样啊!” 庞玉娟环顾客厅,说:“这些高档家具,都是我离开后,他们才添置的。” 金一田问:“你丈夫当时倒在什么位置?” 庞玉娟用手指了指大门后边几块带花纹的地板砖说:“当时他就倒在这里,血迹流到了这两块地板砖上面。” 金一田点点头,取下背包,拿出一瓶奇怪的试剂,朝着地板喷了几下,然后趴在地上,仔细地检查。看了一会儿,忽然惊喜道:“有了!” 庞玉娟被他吓了一跳,问:“什么有了?” 金一田说:“我找到血迹了。” 庞玉娟说:“不可能啊,我当时明明已经用清水冲洗了好几遍,怎么还能……” 金一田说:“我喷的这个叫鲁米诺试剂,也是警方常用来提取血迹的化学试剂,简单来说,它喷到血液上,能跟血液产生化学反应,并发出蓝色的光。这种检测方法极为灵敏,能检测到只有百万分之一含量的血,即使滴一小滴血到一大缸水中,也能被检测出来,所以只要这里曾经留下过血迹,哪怕你用水清洗过很多遍,或者是间隔了很长时间,只有使用这种化学试剂,也可以很容易地发现你平时用肉眼看不到的点点血迹。你看,那些发蓝光的地方,都是残留的血迹。” 庞玉娟凑近看了一下,果然在地板的缝隙里看见有几点蓝光在闪动,她心里暗觉惊奇。 金一田几乎把脸趴到了地板上,戴上白手套,用一个小镊子将地板缝隙里几点发出蓝光的可疑物质夹出来,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装好。忙完这个,他又问:“马从军的剃须刀在哪里?” 庞玉娟说:“放在洗手间里,他每天早上都在那里刮胡子。” 金一田又走进洗手间,在马从军的剃须刀上找到几根残留的胡茬,用证物袋装好。 庞玉娟有些奇怪,问:“为什么要拿他的胡子?” 金一田说:“用这个跟刚刚搜集到的血迹做DNA比对,才能知道当天晚上被你杀死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丈夫啊!” 两人在客厅里又转了一圈,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之后,这才锁好门,快速溜出院子。 钻进金一田的车里,庞玉娟忽然发现前面有两束车灯射过来,正是马从军开着他的白色本田回来了。 好险,只差一分钟就险些跟他在院子里撞上了!庞玉娟惊出了一身冷汗。 金一田把车开出吉祥苑后,庞玉娟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金一田说:“我有一个师姐,是我读大学时比我高两届的校友,她叫文丽,现在在青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当刑警,跟我关系不错。我把这两个证物拿给她,请她帮忙拿到法医中心鉴定一下,几天后就会有结果。” “你师姐是刑警啊?”庞玉娟一愣。 金一田看出了她的担忧,说:“你放心,我只是请她帮忙鉴定证物,不会把你涉案的事说出来。” 庞玉娟“嗯”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 几天后,金一田打电话告诉庞玉娟,法医中心的鉴定结果出来了,经过比对,地板上的血迹与马从军胡须的DNA不相吻合,也就是说,那些血迹不是从马从军身体里流出来的。 庞玉娟追问了一句:“也就是说,我那天晚上杀的人,的确不是马从军?” 金一田说:“如果单从DNA比对的结果来看,恐怕是这样。” 庞玉娟不由得一呆,电话就从手里滑落下来。过了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拾起电话,金一田还在电话那头等着她。 “这、这不可能,那天晚上回家的人,明明就是马从军,我杀的那个人,也明明是他,现在怎么变成了另一个人,连流在地上的血,都变成了另一个人的?你是不是搞错了?” 她显得有点语无伦次,见金一田在电话那头半天不出声,她又不由得心急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正是因为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所以才觉得这个案子有查下去的必要。你想想,如果我觉得你说的是假话,那你杀的是另一个人,地上流淌着另一个人的血,后院埋着的是另一个人的尸体,一切就顺理成章了,我也就没有再调查的必要了。”金一田顿了一下,说,“其实这几天我也对马从军做了一些调查,还真的发现了一些疑点。” 庞玉娟忙问:“什么疑点?” “这个……说来话长,”金一田犹豫一下说,“你晚上几点下班?” “晚上9点。” “你们服装店在衣铺街对吧?那条街上有一家老树咖啡屋,应该距离你那里不太远,我在那里等你下班,咱们见面再说。” “好的。” 6 晚上9点,庞玉娟下了班,匆匆赶到老树咖啡屋,果然看见金一田在那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等她。 她坐下后,迫不及待地问:“你有什么发现?” 金一田说:“我相信你没有说谎,更相信案发当晚,你没有看错人,你用水果刀刺死的,确实是马从军,一个女人,绝不可能连跟自己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丈夫都认错。当然,我们也得承认另外两个事实,地板上流着另一个人的血,被你埋葬在后院的也是另一个人。” “可是……” “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争论这几个已经被确定的事实。”金一田摆手打断她的话说,“现在咱们要做的,是怎样用最合理的解释,把这三个事实,即你杀的人是马从军、地上淌着另一个人的血、被你埋葬的尸体不是马从军,串联起来。” 8月17日晚上,庞玉娟用水果刀刺杀的,确实是自己的丈夫马从军,只不过马从军并未真正中刀,更没有死去。他使用了某种障眼法,让妻子确信自己已经被杀身亡,而当时从他身体里流出的鲜血,也是他早已准备好的别人的血。 庞玉娟将丈夫的尸体装进裹尸袋后,就拿着铁锹去后面院子里挖坑,因此裹尸袋在客厅里放置了较长时间。 马从军就在这个时间段里,偷偷打开裹尸袋的拉链,从里面钻出,然后再把早就准备好的另一具尸体装进了裹尸袋。他料定庞玉娟回来后,肯定不会再打开裹尸袋检查。 果不其然,庞玉娟在后院挖好坑后,直接把裹尸袋拖到坑里,用泥土掩埋掉了。 经过马从军将计就计,如此这般一番暗中谋划,于是那个被庞玉娟亲手埋葬的人,就变成了别人,而她以为已经被自己杀死的丈夫,却在最关键的时刻,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她面前。 金一田说出自己的推理之后,接着说:“你丈夫经常到他单位附近的那家刘记洗车行洗车,对吧?”看到庞玉娟点头之后,他又说,“我已经去刘记洗车行调查过,8月22日,也就是你丈夫声称自己从海南出差回来上班的当天上午11点多,他把自己的车开到这里洗车,并且特意叮嘱洗车工,要用高压水枪冲洗后备厢,后来他嫌工人洗得不干净,又自己动手把后备厢清洗了一遍。我问过洗车工,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你丈夫从来没有自己动手洗车的习惯。” 庞玉娟渐渐明白过来:“所以你才怀疑他曾经用车装过什么不该装的东西?” 金一田点头说:“是的,要不然他绝不会如此仔细地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甚至不惜自己亲自动手。”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让我把另一具尸体埋在后院里呢?” “他的目的很简单啊,就是要抓住你杀人的把柄,逼你离婚,并且逼得你净身出户,一分钱家产也得不到。” 庞玉娟说:“这个解释听上去合情合理,但是现在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金一田说:“我知道,那就是,马从军是怎么知道你的杀人计划的?他是怎么知道你会在那天晚上,用那种方法谋杀他?如果他不是事先知道你详细的杀人计划,就不可能针对你的计划,设计和实施他杀人嫁祸逼你离婚的计划,对吧?” 庞玉娟说:“是的。” 金一田盯着她道:“所以下面的问题,你一定要认真地回答我。”平常时候,他脸上总带着一种淡定的笑意,这时忽然露出一脸严肃的表情。 庞玉娟不由一怔,用手握了一下面前的咖啡杯,点点头说:“当然。”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马从军起杀心的?” “大概在8月上旬吧。以前他用种种卑劣的流氓手段,逼我跟他离婚,我都忍了,但我受不了他当着我的面跟那个狐狸精在电话里打情骂俏,简直当我不存在一样。那时我就想,我一定要杀了这个负心汉,他们让我没有好日子过,我也绝不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那你的杀人计划,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呢?” “我对他心生杀机,大概两三天后,就想出了这个杀人计划,然后又立即从网上购买了裹尸袋等工具,为这事做准备。” “你做这些的时候,你丈夫知道吗?” “当然不能让他知道。”庞玉娟说,“这些都是我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做的,他绝不可能知道。” 金一田问:“那你把自己的杀人计划,对别人说过吗?” 庞玉娟摇头说:“没有。这样的事,能对别人说吗?就是再好的朋友,也不能说啊!” 金一田点点头,表示赞同。又问:“你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会不会是你无意中把自己的杀人计划写在了某个地方,恰巧被你丈夫看见,所以他将计就计……” 庞玉娟说:“没有,我没有写过这样的东西。” 金一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说:“这倒是怪事了。既然你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你的杀人计划,那马从军又是怎么知道你要在那天晚上,用那种方法刺杀他的呢?难道他会读心术?”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呢,我的计划,真的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庞玉娟犹豫着说,“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拉拉。” “拉拉是谁?” “是我养的狗狗。在家里,它是我唯一的知心朋友,我有什么心事都会向它倾诉,狗通人性,它完全能听懂我的话,有时还会来安慰我呢。” “你的意思是说,你曾经把自己的杀夫计划,原原本本地向拉拉说起过?” “对呀。”庞玉娟见他皱起了眉头,说,“你该不会怀疑是拉拉向我丈夫透露了我的计划吧?” 金一田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不答反问:“拉拉平时跟马从军的关系亲近吗?” 庞玉娟说:“不亲近,马从军不喜欢我养狗。在他逼我离婚的时候,有一次还差点把拉拉掐死了,幸亏被我发现了。” “拉拉现在在哪里?” 庞玉娟说:“离婚的时候,它是我从那个家里唯一带出来的东西,现在跟我一起生活在出租屋里。” 金一田起身说:“可以带我去见见你这条狗吗?” 庞玉娟说:“当然可以。” 离开咖啡屋后,她坐上金一田的小车,二十来分钟后,回到了位于青龙嘴菜市场附近的出租屋。一打开门,被关了一整天的小狗拉拉就欢快地扑进了女主人的怀抱。 庞玉娟高兴地说:“拉拉,今天有客人来看你了。” 拉拉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朝金一田看了看,摇了摇尾巴。金一田拍拍手说:“拉拉好乖,让我抱抱你。”他抱起小狗,一边抚摸着它的头,一边在它身上仔细检查,最后在其一条后腿内侧发现了一枚黄豆大小的青紫色印记。他问:“这个是你弄的吗?” 庞玉娟摇头说:“不是,我一般只给它梳理身上的狗毛,这个位置很少注意,这个印记应该不是我弄上去的。” 金一田把拉拉抱到灯光下,仔细观察那枚印记,发现有印记的地方,似乎有一些黏黏的强力胶水。他放开拉拉,想了一下,说:“问题还真出在这只狗身上。” 庞玉娟问:“怎么了?” 金一田说:“你丈夫应该知道你有什么心里话,都会跟拉拉说,所以上一次,你丈夫并不是要掐死拉拉,而是在它身上的隐秘处粘上了一枚微型窃听器。你对着拉拉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被他窃听到了,你的杀人计划,自然也早就在他的掌握之中。等他的目的达到之后,又悄悄从拉拉身上取走了窃听器,所以这里只留下了一个黏黏的印记。” 庞玉娟一呆,说:“是我太大意了,竟然没有注意到他在拉拉身上偷偷安装了窃听器。” 金一田说:“这个不能怪你。他粘贴窃听器的位置十分隐蔽,而且可能选用的是一枚颜色跟狗毛相近的窃听器,所以很难被人发现。” 第196章 惊魂错杀(5) 如此一来,真正的杀人凶手,就变成了马从军。马从军多次逼妻子离婚不成,最后竟想出一条毒计。他通过在小狗拉拉身上安装的窃听器,偷听到了妻子要动手谋杀他的详细计划,包括时间地点、杀人方式及如何处理尸体等,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于是他将计就计,从外面杀了一个人,并且这个人身上流出的鲜血都被他收集起来,然后将其尸体装在车里带回家。 他假装被庞玉娟杀死之后,趁她没有注意,把别人的鲜血洒在了地板上,然后又趁庞玉娟到后院挖坑的时候,自己从裹尸袋里钻出,把事先准备好的尸体放进去。所以庞玉娟最后埋葬的,就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尸体。 马从军“死”而复生后,知道妻子惊慌失措之下,定会刨出尸体看个究竟,所以他悄悄躲在家里,将她刨尸的全过程用手机拍下,并且制造谎言,让庞玉娟相信自己所杀的是另一个人。如此一来,他就抓住了妻子的“把柄”,再逼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就易如反掌了。 事后,马从军怕在自己车上留下杀人痕迹,所以一上班,就把车开到洗车行洗车,并且重点清洗曾经放置过尸体的后备厢。 “不过可惜的是,我悄悄检查过马从军的车尾箱,他已经把里面的垫子全都换了新的,所以现在已经找不到任何他曾经装过尸体的痕迹。”金一田说,“所以我们现在的推理,也只是在理论上能够成立,而实际上完全没有任何实证能够证明马从军跟你埋葬的那具尸体有关系。” 庞玉娟听说埋葬在后院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所杀,真正的杀人凶手是马从军,不由得大大地松了口气,刚看到一线希望,但听金一田这么一说,又紧张起来,问:“那怎么办?咱们现在虽然知道那个人是马从军杀的,但是没有证据,警察也不能把他抓起来啊!” 金一田说:“是的,最重要的是,咱们虽然能够推断出马从军是杀人凶手,但是没有证据,还是没有办法洗脱你身上的杀人嫌疑。” “是啊,这可怎么办呢?” “接下来,咱们的重点工作,就是寻找证据。”金一田想了一下,又问,“对了,你刨出尸体的时候,看过死者的脸,是吧?” 庞玉娟点头说:“是的。” “那你看清他的相貌没有?是你认识的人吗?” 庞玉娟摇摇头,脸上显出恐惧的表情,仿佛那具可怕的尸体,就躺在她眼前一样。 金一田见她光摇头,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是没有看清,还是不认识他?” 庞玉娟低下头去,说:“当时我很害怕,只是拉开裹尸袋的拉链往里面看了一眼,根本没有看清那个人的具体相貌,他的脸已经开始腐烂,我只记得他左边嘴角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很醒目。” “大概有多大年纪?” “大约三十来岁的样子,应该是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男人。” “我已经请我那个做刑警的师姐帮我查过,这半个月内,全市报告的失踪人口共有五名,三女二男,两个男的,一个是离家出走的中学生,另一个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年痴呆症患者,其中并没有中年男子。如果被害人是本地人,失踪已经半个多月,其家人没有理由不报警。所以我猜想,死者是外地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外地人?”庞玉娟在嘴里重复着这三个字,想了一下,完全找不到头绪。 金一田在屋里踱了几步,忽然抬起头来说:“还有一个问题,我也感到很疑惑。” “什么问题?” “通过这几天我对你丈夫,哦,不,应该是对你前夫的调查,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小心谨慎、老成持重的人,他如果要逼你离婚,完全可以找到别的办法,如果说仅仅是为了逼你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而专门去杀一个不相干的人,这好像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经他这么一提醒,庞玉娟也点头说:“确是如此,杀人毕竟是一件危险的事,稍一不慎,就会把自己搭进去,我也在想,以他那四平八稳的行事作风,完全没有可能为了逼我离婚而专门去杀人再嫁祸给我。对他来说,虽然离婚是他眼前的头等大事,但也不至于逼迫得他如此铤而走险。” “所以你前夫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个人作为下手对象,也是一个值得怀疑的问题。眼下,咱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要调查清楚死者的身份,以及他跟你前夫的关系。”金一田脸上又浮现出他那一贯的自信的淡淡的笑意,“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破解这个案子的关键所在。” 7 已经是9月,秋意渐浓,天气越来越凉了。 这天傍晚,吃过晚饭,马从军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刘美琪在小区门口散步。刘美琪的肚子已经突起得很明显,马从军牵着她的手,耐心地陪着她慢慢走着。一阵秋风吹来,路边梧桐树上挂着的最后几片叶子,也掉落下来。马从军急忙脱下外套,披到妻子身上。 刘美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轻声细语地说:“天凉了,咱们回去吧。” 两人正要转身,忽然从梧桐树后面跑出一个老女人,五十多岁年纪,头发花白,身上穿着一件掉了漆的皮衣,冲上来,一把拖住刘美琪的手。 刘美琪吓得“哇”的一声惊叫,急忙甩开她的手。 “你想干什么?”马从军也吃了一惊,急忙把刘美琪护在身后,瞪着老女人喝问。 老女人不理睬他,只是伸长脖子,直瞪瞪瞧着刘美琪说:“二丫,你不认识我了?” 刘美琪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是二丫,你认错人了。” “二丫,我没有认错,你就是二丫。”老女人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来,换上一张讨好的笑脸,“我是你罗婶啊,我是冬生他娘啊。你不认识我了?” 刘美琪惊魂甫定,上下打量她一眼,仍是摇头:“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不,我不会认错,你、你就是二丫……”老女人忽然激动起来,一弯腰,从马从军的手臂下钻过去,又扑向刘美琪。 马从军一边护着刘美琪朝小区里退去,一边大叫:“保安,保安,哪来的疯婆子,快点给我赶走!” 两名身穿制服的保安闻讯从保安室跑出来,拦住正要往小区里闯的老女人,挥舞着橡胶棒,连吼带吓地把那老女人赶走了。 可是当保安刚转身走进保安室,那老女人又心有不甘地跑了回来,一边在小区门口徘徊,一边伸长脖子朝里望,似乎是在等着刘美琪出来。保安见她没有再闹事,也没有再强行往小区里闯,也就懒得管她了。 这个时候,金一田正在天天海鲜城请客吃饭。请客的对象,是他那位在刑侦大队当刑警的师姐文丽。他拿起一本菜牌递给文丽,大方地说:“师姐,最近你给我帮了不少忙,今天我请客犒劳犒劳你,想吃什么尽管点,甭跟我客气。”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哦。”文丽嘻嘻一笑,翻开菜牌看一下,招手叫来服务生,指指菜牌上的一道菜,“清蒸澳洲龙虾。” 服务生一边点头,一边在点菜单上记着:“清蒸澳洲龙虾,优惠价1566元。” 文丽又点了一道菜,服务生边写边说:“红烧鲍鱼,1888元。” 文丽又点了三道菜,价格都是在一千几百元以上。 金一田摸摸自己的钱包,脸都绿了。 文丽看他一眼,对服务生淡淡地说:“刚才说的这几道菜,我都吃腻了,就不用上了。你再给我另外推荐几样开胃小菜吧。” 服务生下去后,文丽这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在桌子底下碰了一下金一田的膝盖:“大作家,没钱就别冒充大款啊!” 金一田讪讪地笑了,说:“就算真的有钱,那也不是这样的花法啊!” 不多时,几样精致的小菜就摆上了桌子。 金一田刚拿起筷子,手机就响了,一接听,是吉祥苑小区一个名叫阿强的保安打过来的。 阿强在电话里说:“金哥,刚才有一个老女人在小区门口纠缠刘美琪,刘美琪说她认错人了。现在这个老女人还在小区门口转悠,您要不要过来看一下?” 金一田说:“好,我马上过来。” 文丽见他起身要走,就说:“你这业余侦探,怎么比我这个在职刑警还要忙啊?” 金一田笑笑说:“那当然,你们破的都是普通案子,我查的都是你们警方破不了的案子。最近我就接了一单不适合由你们警方出面调查的案子,我花三百块钱买通了吉祥苑小区一个保安当我的眼线,让他帮我盯着我的一个侦查对象,一有风吹草动,立即通知我。刚刚他说那边有点情况,我得马上过去看看。” 文丽急了,说:“那这一桌子菜怎么办?” “你一个人吃吧。” “我是说谁买单?” “我赶时间,”金一田一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往身上披,一边朝门口走去,回头说,“你付钱吧,拿好发票,回头我给你报销。” 他驱车来到吉祥苑小区门口,看门的保安阿强凑上前跟他打招呼,把他拉到一边,将刚才发生在小区门口、一个老女人骚扰马从军夫妻的事,说了一遍。 最后阿强还强调了一句:“那老女人叫刘美琪‘二丫’,刘美琪好像很反感,一个劲地说对方认错人了。这也难怪,把这么老土的名字安在哪个城里女人头上,人家都不乐意啊……” 金一田皱皱眉头,嫌他罗唆,直接打断他的话问:“那个老女人呢?” 阿强一努嘴:“还在那里溜达呢。马从军和刘美琪已经进去好久了,她还一直守在小区门口,估计是想等马从军他们出来。” 金一田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见有一个乡下人打扮的老女人,正围着小区门口的一个大石柱瑟瑟缩缩地转悠,每当有年轻女人从小区里走出来,她都会眯着眼睛上前瞧瞧,见不是刘美琪,便又失望地退回去。 金一田谢过阿强,站在原地,对着那老女人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朝她缓步走过去。 老女人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进出小区门口的行人身上,直到他走到身边,才惊觉过来,顿时脸上现出惊慌之色,转身欲走。 金一田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衣服说:“大婶,你是在找刘美琪吗?” “刘美琪?”老女人显得有点莫名其妙,止步回头,望着他摇头说,“不,我找二丫。” 金一田说:“可是你刚才拉着的那个女人,她的名字就叫刘美琪。” “她叫刘美琪?”老女人愣了一下,“难道二丫改名了?” 通过观察和交谈,金一田觉得这个老女人并不像马从军口中所说的疯子,她应该是从乡下来的,所以穿着打扮稍显破旧,看人时目光有点闪烁,言语反应也有些迟钝,但绝对是一个正常人。 他说:“大婶,你把详细情况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你找到二丫。” 老女人喜出望外地拉住他的手:“真的?你是警察?” 金一田笑笑,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论,只是看看渐渐黑下来的天色,说:“起风了,外面凉,咱们到我的车里说话,好不好?” 等老女人上车后,金一田问:“大婶,二丫是你女儿啊?” 老女人摇头说:“不,她是我儿媳。” 从老女人絮絮叨叨的话语中,金一田总算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这个老女人,家住与青阳市仅一江之隔的江北市大垸镇大垸村,丈夫姓罗,村里人都叫她罗婶。 大约二十年前,有一个乞丐得急病,死在她们村子里,留下一个六七岁的孤女,十分可怜。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的罗婶,就发善心,收留了这个名叫二丫的女孩。二丫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聪明过人,勤奋好学,十八岁那年,考上了南京一所有名的大学。罗婶的儿子名叫罗冬生,比二丫大两岁,刚好这一年也考上了省城一所大专院校。但这时罗婶的丈夫刚刚生病去世,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一家人的生活都成问题,就更别说同时供两个孩子上学了。 这时罗冬生毅然放弃了自己上大专的机会,决定留在家里靠自己的劳动挣钱养家,并且供二丫上大学。但罗婶死活不同意,她怕儿子如果不去城里读大专,就一辈子都走不出这小山村,日后也很难娶到称心如意的老婆。 二丫当然明白,罗婶当年之所以收留自己,就是想自己长大后能给冬生做老婆。她上大学心切,为了宽慰罗婶的心,答应可以先跟冬生结婚,然后再出去上大学。罗婶这才同意冬生留在家里干活儿供二丫上学的决定。 但是因为年龄不够,罗冬生和二丫没有办法从民政局拿到结婚证,二人便决定先在村里摆结婚酒,等二丫大学毕业后再一起到民政局领结婚证。 两人在亲友及乡人的见证下,举行了婚礼,几天后,二丫去了南京上大学,冬生则在家里承包了十多亩山地,没日没夜地辛苦劳作,挣钱供她上学念书。四年后,二丫大学毕业,却并没有依约回到乡村,而是在江北市区找了一份工作,留在了城里。 罗冬生到城里找她回家完婚,她推托说要先在城里工作两年,挣一点钱,再把他和他母亲接到城里来享福。两年后,冬生再到城里找她,她却换了工作,去了别的城市,再也找不着了。 今年年初,罗冬生打听到二丫到了邻近的青阳市,好像在一家私立学校当英语老师,于是又跑到青阳市来找她。一开始她避而不见,后来好不容易见了面,她却不肯跟他回乡下结婚。 上个月,罗冬生终于打听到二丫不肯跟自己回去的原因,是因为她在城里已经有了男人。罗冬生一气之下,再次来到青阳市,发誓一定要把二丫找回去做自己的老婆。 谁知冬生进城二十多天了,非但没把媳妇找回去,连他自己也失踪了。罗婶这才急了,顾不得自己老胳膊老腿的,坐长途车来到青阳市,先是找到二丫工作的学校,结果学校领导说他们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叫二丫的英语老师。后来她躲在学校门口,把学校里的老师都认了一个遍,确实没有看见二丫。 正在她准备返回乡下时,有一个在城里当钟点工的老乡告诉她,说自己好像在吉祥苑小区看见过二丫。她又燃起一线希望,急忙赶到吉祥苑。可是吉祥苑是高档小区,她根本进不去,只好躲在小区门口守株待兔,等着二丫出来。 第197章 惊魂错杀(6) 等了几天,今天傍晚,终于看见二丫出来了,她急忙上前,谁知人家二丫根本就不认她这个婆婆,还一个劲地说她不叫二丫,认错人了。说到这里,罗婶再也忍不住,伤心失望地抹起眼泪来。 金一田一面劝慰她,一面凑上前去,看了看她手里拿着的二丫的照片,虽然那是二丫高中毕业时拍摄的照片,但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照片上的女孩儿,确实就是马从军的新婚妻子刘美琪。 金一田说:“罗婶,从这张照片来看,你没有认错人,今天你找的那个女人,确实就是二丫,只不过她进城后,可能是嫌自己的名字太土,或者出于其他原因,将名字改成了刘美琪,所以你到她曾经工作过的学校去问二丫这个人,学校里当然没有人知道。” 罗婶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我在城里找不到二丫这个人,原来她改名字了。改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叫二丫也好,叫刘什么琪也罢,还不都是同一个人吗?可是我来找她,她咋就不认我了呢?” 金一田心想,二丫之所以要改名,多半就是为了逃避以前那场并非出于自己本意的婚约,现在她已经在城里攀上高枝,而且还怀上了马从军的孩子,当然不会再认她这个乡下婆婆。 他看了罗婶一眼,正考虑要不要把二丫不认她的真正原因告诉她,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一下子就把罗婶的遭遇与庞玉娟的案子对接起来了。 他忙问:“罗婶,你儿子大概是什么时候到青阳市来找二丫的?” 罗婶说:“他最后一次过江到青阳城里来找二丫,是上个月16日,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天了呢,既不见他回家,打他的手机也关机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见着二丫没有,真是音讯全无啊!我来找二丫,也是想问问她,知不知道我们家冬生去了哪里。” 金一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罗冬生来到青阳市的日子是8月16日,而马从军杀人移尸嫁祸给庞玉娟的时间是8月17日,从时间上看,是基本吻合的。他已经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照目前的情形来看,罗冬生已经是凶多吉少了。但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问了罗婶一句:“罗婶,你手里有你儿子冬生的照片吗?” “有啊!” 罗婶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金一田一看,照片上是一个身形偏瘦的黑脸男人。根据罗婶的描述,她儿子罗冬生今年应该不到30岁,但也许是长年在乡下辛苦劳作的缘故,照片上的男子看上去显得有些苍老,乍一看,像一个已经超过35岁的中年男人。尤其惹人注目的是,他左边嘴角处的那颗黑痣,足足有一颗绿豆大小,看上去十分显眼。虽然金一田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这颗豆大的黑痣时,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震,罗冬生的失踪与马从军杀人嫁祸的关系,已经十分明显了。 但看着白发苍苍的罗婶,面对她那充满希望的眼神,他却不敢对其说出这残酷的真相。他掏出手机,翻拍了一张罗冬生的照片,然后说:“罗婶,我已经用手机拍下了你儿子的照片,我们会尽力去找他,你把你家里的地址告诉我,一有他的消息,我们马上通知你。二丫这边,我们也会跟她联系,如果她肯认你这个婆婆的话,我们也会马上告诉你。您看现在天已经这么晚了,我先带您去找个旅店住下,明天你再搭车回家等我们的消息,好吗?” 罗婶拉着他的手,使劲摇晃着,嘴里说:“有警察同志帮忙,那就太好了,太感谢了!” 8 晚上9点,庞玉娟下了班,走出服装店,秋夜的冷风吹得她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她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的外套,加快脚步,朝不远处一个公共汽车站台走去。 突然,“吱”的一声,一辆小车蹿到路边,尖锐的刹车声,刺得人耳膜生疼。小车前轮一拐,停在了庞玉娟跟前。 庞玉娟吓了一跳,朝那车里望一眼,只见车窗摇下一半,司机在车里朝她喊:“上车!”她弯腰细看,才知道开车的是金一田,忙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金一田一踩油门,小车蹿上了秋夜无人的街道。 庞玉娟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 金一田没有说话,一边开车,一边掏出手机,翻出罗冬生的照片给她看。 庞玉娟只看了一眼,人就惊得从座位上跳起来,头“砰”的一声,撞到了车顶。 “他、他……”庞玉娟脸色苍白,声音颤抖,“他就是那个人!” “哪个人?” “就是被我埋在后院的那个人。我见过他的脸,有点偏瘦,尤其是他嘴角这颗黑痣,我、我就是死也忘不了的。” 金一田收起手机说:“看来我猜想得不错啊!” “你怎么会有这个人的照片?”庞玉娟扯着他的衣角急切地问,“他、他是谁?你查到什么了?他是不是马从军杀的?” 金一田扭头看她一眼,又目视前方,一边开车,一边把今晚遇见罗婶的前后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庞玉娟顿时明白过来:“这么说,马从军杀死的那个人,就是罗婶的儿子罗冬生了?” 金一田点头说:“是的。” 罗冬生和二丫,或者说是刘美琪,虽然没有领取结婚证,但他们已经在乡下举行过婚礼,依照乡规村俗,两人就算是正式夫妻了。但是现在罗冬生却发现,自己辛辛苦苦供老婆念完大学,她却在城里跟别的男人好上了。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一定多次纠缠过刘美琪和马从军二人。 所以马从军要想跟刘美琪在一起,不但要解决自己跟老婆离婚的事,更要解决罗冬生这个大麻烦。当他知悉妻子庞玉娟的杀夫计划之后,决定将计就计,把这两个麻烦一起解决。 首先,在8月17日这天晚上,他接到妻子骗他回家的电话,确认妻子会在当晚向他动手,于是他和刘美琪以谈判为名,将罗冬生骗到某个偏僻的地方,趁其不备,用尖刀将他刺死,并且将其伤口流出的血液小心收集起来,然后将罗冬生的尸体装在后备厢,带回了家。 马从军在胸口藏了一块厚厚的垫子,并且将罗冬生的鲜血,也用塑料袋装着藏在了衣服里,庞玉娟把水果刀刺进他胸口的时候,只是刺在了垫子上,他根本就没有受伤。但尖刀刺破了塑料袋,于是罗冬生的血,就流了出来。 马从军之所以要在地板上留下罗冬生的血迹,就是怕日后万一庞玉娟起了疑心,要搜集案发现场的血液去做化验,他如此这番布置,可以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后面的事情,就完全朝着马从军事先设计的方向发展了。 庞玉娟慌乱中埋葬了罗冬生的尸体,几天后,马从军“死”而复生,庞玉娟以为是鬼魂复活,难以置信,再次挖出尸体求证,才发现自己杀错了人。 马从军偷偷拍下她的“犯罪证据”,并以此为要挟,成功逼迫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在马从军看来,这个计划一石二鸟,一举两得,一下子就把两个令自己极为头痛的难题同时解决了。 听完金一田的推断,庞玉娟忽然激动起来,说:“既然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那咱们赶紧报警吧,让你那个当刑警的师姐把马从军和刘美琪都抓起来。” 金一田摇头说:“不行,咱们这个只是纯粹的推理,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罗冬生是死于马从军之手,尤其是他作案之后,很快就更换了车里的垫子,咱们在他车上找不到一点痕迹。这个时候报警,警方也不会相信咱们。最要命的是,马从军拍到了你挖掘尸体的镜头,万一他反咬你一口,说你才是杀死罗冬生的真凶,那咱们就很被动了。” “那怎么办呢?” 庞玉娟急得要哭起来,“现在咱们明明已经知道马从军和刘美琪就是杀人凶手,却不能告诉警察,让警察把他们抓起来。这可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两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金一田说:“不要急,咱们既然已经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相信离揭露真相的时刻也不远了。还是那句话,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寻找证据,寻找马从军杀人嫁祸的罪证。” 说话间,小车已经驶到庞玉娟的出租屋门口。庞玉娟下了车,金一田从车里探出头来说:“你别急,我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像平常一样,平静地工作和生活,千万不要被马从军察觉到你在调查他,更不能让他知道你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要不然他很可能会对你不利。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庞玉娟点点头说:“还是你想得周到,我知道了,我自己会小心的。” 虽然心里很不平静,但第二天早上,庞玉娟仍然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就坐上公交车,去服装店上班。以往,当公交车路过吉祥苑时,她总要趴在车窗上,用怀念的目光,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小区,但今天早上,当公交车路过吉祥苑时,她却把头低下去,生怕万一马从军恰巧从小区走出来看见她,说不定会对她产生怀疑。 在焦躁不安中等待了两天,庞玉娟一直没有接到金一田的电话。又耐心地等了两天,仍然没有收到他传来的消息。她再也按捺不住,这天下班后,拨打了金一田的手机。 在电话里,金一田充满歉意地说:“很抱歉,这几天我一直在加紧调查,但马从军从前当过侦察兵,反侦察能力很强,他在作案过程中,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调查了好几天,也没有什么大的收获。” 庞玉娟失望地说:“那要不要咱们出点钱,请几个黑道人物把马从军抓起来,逼他说出自己的罪行?” “你以为这是演黑道电影啊?”金一田忍不住笑了,说,“就算你能逼马从军认罪,但到了警察面前,他突然改口喊冤,说一切都是咱们屈打成招,逼迫他认罪的,警方不采信他的供词,那咱们不白忙活了一场?” 庞玉娟急得直跺脚,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咱们该怎么办?” 金一田在电话里沉默半晌,叹口气说:“虽然这个案子比我想象中的要难啃,但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目前我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并且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使马从军现出原形。” 庞玉娟忙问:“是什么办法?” 金一田说:“为了保密,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必须得请你帮我一个忙。” 庞玉娟说:“这本来就是我的事,何来帮忙之说?你想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只要能找到证据指证马从军,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真的?做什么都行?” “当然。”庞玉娟说得斩钉截铁。 “那好吧。”金一田顿了一下,说,“其实我是想要几张你和你前夫在床上的照片,或者视频也行。” 庞玉娟大感意外,说:“这个还真没有。我跟马从军也算是老夫老妻了,早就不玩床上自拍了,那个应该是小青年才玩的游戏吧。” 金一田放慢语速,字斟句酌地说:“我想,你可能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要你们以前的床照,我是要你们现在的床照,而且还必须是没有穿衣服的那种。” 庞玉娟顿时愣住:“你是在开玩笑吧?” “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吗?” “你要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破案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外传的。” 庞玉娟虽然早已是过来人,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脸红了一下,说:“我和马从军,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从来没有拍过这样的照片或者视频,现在离婚了,又有了这么多恩恩怨怨,就更不可能有机会拍这样的视频了。” 金一田说:“没有机会,可以创造机会。你刚刚都说,只要能查明真相,你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这个……” 庞玉娟叹口气,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那好吧,如果真的必须要这么做,那我再想想办法,希望可以帮到你。” 9 傍晚的时候,马从军下了班,刚把小车开出单位的停车场,突然从马路边跑过来一个女人,挡在他车前。 马从军吓了一跳,急忙踩了一脚刹车,汽车轮胎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还好,总算在撞上这个女人之前,把车刹住了。 马从军惊出一身冷汗,正要张口骂人,却见挡在车子前面的女人,烫着一头洋气的卷发,胸脯高耸,一身红色的紧身高领羊毛衫,将她虽然人到中年但丝毫没有走样的身材错落有致地勾勒出来,虽然只看到她的一个侧面,但已让人领略到了一种优雅别致风韵迷人的感觉。 马从军心中一动,一腔怒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急忙开门下车,对那中年美妇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 中年美妇转过身来,马从军看清了她的脸,不由得“啊”的一声,“是你?”原来这俏丽的红衣美妇,竟然是他的前妻庞玉娟。 马从军顿现尴尬之色,问:“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庞玉娟柔声说:“我在这里等你下班呀!” “你找我有什么事?”马从军顿时警惕起来。 “难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庞玉娟上前一步,高耸的胸脯几乎就要顶到马从军的胸口,一缕淡淡的香水味飘进马从军的鼻孔。 马从军心中一动,想要后退,却又不想移步,任由对方柔软的胸脯轻触着自己的身体。 庞玉娟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哀怨:“咱们好歹夫妻一场,想不到你竟然这么绝情。离婚之后,我也想彻底将你这个负心人忘记,可是我实在做不到。我、我……”她的眼圈渐渐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从军,我好想你!” 马从军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变得柔和起来:“可是我已经结婚了,她怀了我的孩子,我不得不……” 庞玉娟伸出一根手指头,竖在他的嘴唇边,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她说:“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许提那个女人。今晚,我想请你吃饭,可以吗?” “吃饭?”马从军感到有点意外。 庞玉娟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不想孤零零一个人过。” “你的生日,我记得好像是十月初八吧?” “讨厌,那是人家的农历生日,今天是我的阳历生日。” 马从军看着她脸上那幽怨中透着一丝恳求的表情,一时之间,竟有些不忍拒绝。他说:“那好吧,上我的车,你想去哪里吃饭?” 第198章 惊魂错杀(7) 庞玉娟展颜一笑,上车后说:“去青阳大酒店,我在那里订好了餐房。” 吃饭的时候,马从军才知道,前妻订的是烛光晚餐。装修得低调而奢华的餐房里,飘荡着一种温馨而暧昧的气氛。酒店开了暖气,庞玉娟脱下身上的羊毛衫,露出了里面穿着的一件翠绿色长袖蕾丝打底秋衫,高耸的胸脯随着她的呼吸有节奏地跳动着,浑身上下透出一种少妇般的青春热情与成熟韵味。 马从军竟然看得有几分痴了,心里想,这女人只化了一下淡妆,就显得年轻了十岁,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她身上竟有如此迷人的风韵呢?他沉默一会儿,忽然抬头看着她,带着歉意说:“玉娟,对不起,以前我……” “不,不要说了,都过去了……”庞玉娟把手从桌子上伸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 马从军禁不住一阵心旌摇荡,心里想,看来再狠心的女人,也离不开男人啊! 庞玉娟点了一支红酒,两人默默地喝着,谁也没有再说话,但却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蠢蠢欲动的冲动。 因为多喝了几杯,吃完饭,马从军站起身时,脚步竟有些踉跄。庞玉娟急忙上前扶住他,心疼地说:“瞧你,怎么喝了这么多?还能开车吗?” 马从军顺手搂住她,笑嘻嘻地说:“玉娟,你今天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既漂亮又温柔……” 庞玉娟说:“现在交警对酒驾查得很严,你都喝成这样了,还是别开车了,我先去开个房间,陪你休息一会儿,等你醒酒了再开车回去吧。” “开房?你陪我?好啊!”马从军喷着酒气,伸长嘴巴在她脸上啄了一口。 “讨厌!”庞玉娟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我先到前台登记一个房间,对了,酒店登记房间需要身份证,我没带,把你的身份证借我用一下。” 马从军歪在沙发上,醉眼蒙眬,接连打了几个酒嗝,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她。 庞玉娟用他的身份证到酒店前台登记了一个房间,回来的时候,马从军却已经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庞玉娟叫醒他,扶着他往订好的酒店客房走去。 在铺着地毯的走廊里,经过一个监控摄像头时,她故意搀着马从军,从离摄像头最近的位置走过。到了房间,开门进去。庞玉娟把马从军扶到床边坐下,正要给他倒一杯热茶醒酒,马从军突然从后面将她拦腰抱住,双手顺势伸进她的衣服里。 庞玉娟说声“不要”,想要推开他,浑身却似乎使不出半点力气,两人纠缠在一起,缓缓倒向柔软的席梦思床。 马从军将自己脱得精光,一面扯着她身上的衣服,一边喘着粗气,压在她身上。庞玉娟偏过头去,一滴苦涩的泪珠从眼角挤了出来。她掏出自己的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 马从军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酒店房间,他心满意足地翻了一下身,却发现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庞玉娟早已起床离开。这个女人,估计是怕早上起床,不好意思面对我吧。女人就是这样,天生就是贱货,你打她一巴掌,她反过来还会向你摇尾乞怜。 他拿起枕头靠在床上,在床头点燃一支烟,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津津有味地回味着昨天激情燃烧的夜晚,心里想,这个女人,昨晚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呢?如果她以前像这样对我,也许这个婚就不用离了。 他看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用力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翻身起床,穿上衣服上班去了。 10 刘美琪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夜。 昨天晚上,钟点工于嫂做好晚餐就离开了,她一个人坐在饭桌边,等马从军回家吃晚饭,一直等到深夜,也不见他回来。打他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 她害喜害得厉害,也没有心情吃饭,就躺在沙发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等着马从军回家。结果不知不觉睡着了,竟然在沙发上躺了一夜。她揉揉眼睛坐起身,看见桌上饭菜还是原样,才知道马从军昨晚一夜未归。这可是自他们二人结婚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她生气地拿起手机,拨打马从军的电话,这次终于有人接听了。马从军在电话里说,昨天晚上他陪市委领导出去应酬,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他怕回家吵醒她,所以干脆就跟领导一起,在酒店住了一夜。晚上跟几个领导喝酒唱歌,声音太吵,所以她打他手机也没有听到。 挂了电话,刘美琪不由得叹了口气,喃喃地自语道:“连借口都跟梅姐说的一模一样,难道真被她这张乌鸦嘴给说中了?” 刘美琪还在当第三者、没有跟马从军结婚的时候,曾经加入过一个名为“小三转正群”的QQ群。里面的群员,大多都是一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做了男人“小三”的年轻女人。大家常在群里讨论如何挤走正室,早日转正的话题。 群里有一个女孩,网名叫青梅煮酒,跟刘美琪性情相投,最是聊得来,两人常常在一起私聊。青梅煮酒现在深圳,跟了一个香港男人八年,去年终于转正,不想今年又被新的第三者夺了位,目前只得再次加入“小三”的行列。因为她的年龄比刘美琪略大,所以刘美琪总是亲热地叫她梅姐。 昨天晚上,刘美琪躺在沙发上,一边等着丈夫回家,一边跟青梅煮酒在QQ上聊天。青梅煮酒问她:“今晚怎么这么有空,大半夜了还在这里聊天,不用陪老公了?” 刘美琪就把丈夫深夜未归、打电话也不接的事说了。 青梅煮酒顿时紧张起来,叫她一定要把老公看紧一点,好不容易才转正,要是一不小心让新的“小三”给抢走,那就划不来了。 刘美琪回答说:“不会的,我怀了他的孩子,他现在对我很好,而且……” 青梅煮酒很八卦地追问:“而且什么?” 刘美琪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了的啊,我已经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任何时候他都得对我千依百顺,要是敢背叛我,我就叫他不得好死。” 青梅煮酒问她到底给自己留了什么后路,刘美琪发给对方一个调皮的笑脸,说:“这个嘛,不能告诉你。” 青梅煮酒也就没有多问,只是叮嘱她一定要把自己的老公看紧一点,千万别放纵他让他在外面彻夜不归。夜不归宿是男人出轨的第一步,男人啊狡猾得很,撒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明明在外面鬼混,你打电话问他,他还挺不耐烦,在电话里冲着你吼,我正陪领导在外面应酬呢,说得自己好像有多委屈似的。 刘美琪当时还暗笑梅姐多心了,想不到今天早上,马从军在电话里的说辞,竟然跟梅姐说的一模一样。难道他真的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或者,这仅仅只是一个巧合?她胡思乱想着,心里没来由的,就有了一种不祥之兆。 正在她忐忑不安之际,手机忽然“嘀”的响了一声,提示QQ邮箱收到一封新邮件。她打开邮箱一看,有一个陌生人给她发送了一封电子邮件,里面写着一句话:这是昨晚在青阳大酒店拍摄到的视频,主演是你老公,请好好欣赏。后面的附件里,果然还有一个视频文件。 她把视频下载之后,打开一看,视频拍摄的,正是一间酒店房间内的情形,床头灯下,两具白晃晃的裸体在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上纠缠着,呻吟声与喘息声混合在一起,听得让人耳根发热。 她足足看了几分钟,才辨认出来,镜头中那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真的是她老公马从军,而那个蛇一般缠在丈夫身上的女人,居然是他的前妻庞玉娟。 刘美琪只觉脑中轰然一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在地,靠着沙发躺了好半天,才缓过神,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她咬紧牙关,一手扶着隆起的肚子,一手撑着沙发靠背,挣扎着站起身,在手机上按下马从军的电话号码,想要打电话向他问个究竟,但就在电话即将拨通的那一刻,她又挂断了电话。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段视频虽然拍摄的是马从军和庞玉娟在床上的镜头,但除了发来邮件的陌生人写的那一句话,再没有其他旁证能够证明这段视频是昨天晚上拍摄的。假如是马从军与庞玉娟离婚前拍的旧视频,现在被人利用来破坏我和老公的关系,我去找他大吵大闹,岂不正中了人家的奸计? 她到底是个细心之人,觉得自己不能被这一段来历不明的视频牵着鼻子走,最后决定,还是先调查清楚再说。 她换了一件衣服,腆着肚子,急匆匆出了门。来到青阳大酒店,她先到前台,请服务员查一下昨晚有没有一个叫马从军的男人登记入住。 服务员警惕地问:“他是你什么人?” 刘美琪说:“他是我丈夫。” 服务员看她腆着一个大肚子,不像是骗人的,就在电脑里查了一下,说:“有的,马从军,昨晚10点22分入住2703房,今天早上7点30分退房。” 刘美琪问:“他是一个人住,还是跟别人一起住?” 服务员摇头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刘美琪想了一下,又问:“哪里可以看到酒店的监控视频?” 服务员说:“要去保安室。不过我们有保密规定,除了公安机关,其他人不能随意查看酒店监控视频。”刘美琪没有理会她,转身走了。 她来到保安室,一个年轻保安员正在值班。她直截了当地说:“我想查看一下昨天晚上2703房间门口的监控视频。” 保安员又说了与服务员同样的话,刘美琪掏出三张百元大钞塞到他手里,泪眼婆娑地说:“保安大哥,请你通融一下,我老公在我怀孕期间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有人说昨晚看见他们住在这间酒店里,所以我……” 保安显然多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了,左右看看,见没有旁人,顺手把钱揣进口袋,说:“那你可得快点,要是被我们经理发现,我这饭碗就保不住了。” 他在电脑里调出昨晚2703房间门口的监控视频,刘美琪凑过去,自己拿起鼠标,把视频进度条拖到晚上10点22分,视频镜头正对着走廊,走廊里显得空荡荡的,大约五六分钟后,一个女人扶着一个男人从电梯里走出来。男人的脚步有些踉跄,看起来像是喝了酒。 当两人从监控探头下经过时,刘美琪很清楚地辨认出,这对深夜开房的男女,正是她老公马从军和他的前妻庞玉娟。视频画面中的这对男女一起走进了2703房,房门随即被关上。直到今天早上5点多,庞玉娟才从房间里走出来。而马从军离开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今天早上7点25分。他一边扣着衣服,一边打着呵欠走出来,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刘美琪按捺住自己那颗几乎要爆炸的心,拿出一个U盘插进电脑,将这段视频拷贝了下来。 11 上午11点多的时候,马从军正在市委宣传部开会,主管意识形态的市委副书记正在台上发表长篇大论,马从军已经调成静音的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急忙溜出会场,接听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他妻子刘美琪。 刘美琪在电话里说:“马从军,我再问你一次,昨天晚上,你到底在哪里?” 马从军听出她的声音跟平常有点不一样,但还是坚持说:“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昨晚陪领导出去应酬,在酒店住了一晚。” “哼,确实是在酒店住了一晚,还是全市最高档的青阳大酒店。只不过,你要陪的人,不是领导吧?” “你怎么知道是在青阳大酒店?”马从军怔了一下,忽然从电话中听到了对方的低泣声,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但又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下一片茫然。 “我不想跟你多说了,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明白。”刘美琪泣声道,“我给你的邮箱里发了一个邮件,你自己打开看吧。” “什么邮件?”马从军惊诧莫名,对着电话问了两声,但刘美琪已经挂断手机。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忙用手机上网登录自己的邮箱,果然看见陈美琪给他发来了一个邮件,邮件中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他下载后点击开一看,视频里拍摄的是一对光屁股男女在床上翻滚的场面,他看了好久,才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他昨晚跟庞玉娟在青阳大酒店开房时的情景吗?他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到地上,额头上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不用多想,他也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一定是庞玉娟设下的圈套,她昨晚勾引他上床之后,将两人纠缠在一起的镜头悄悄拍摄下来,今天一早,就传给了刘美琪。 “这个贱人,果然没安好心!” 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会也不开了,急匆匆跑下楼,开着自己的小车,往家里赶去。 “美琪,是不是庞玉娟那个贱人把这个视频发给你的?”一回到家,他就把在路上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美琪,你可千万别相信她,她是不甘心跟我离婚,她是在嫉妒我们现在的幸福生活,她这是在挑拨我们的夫妻关系呀!这个视频里拍到的镜头,都是真的,但这都是我跟她没有离婚之前自己拍摄的,想不到这个女人用心如此险恶,竟然把这段旧视频拿出来诬陷我……” “胡说,到了现在,你还在骗我?”刘美琪流着眼泪,怒声道,“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她转身走到书桌边,打开自己的手提电脑,拿出一个U盘插上去,打开今天早上从青阳大酒店拷贝来的那段监控视频。 当马从军看到庞玉娟扶着自己走进酒店房间,而视频右下角显示的拍摄时间正是昨天晚上10点多时,立即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彻底蔫了下去,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这个骗子,明明已经跟她离婚了,却还背着我跟她藕断丝连暗中来往,还带她去酒店开房鬼混,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我肚子里的孩子?” 刘美琪突然像个泼妇似的,伸出十个尖利的手指头,劈头盖脸朝他抓过来。 马从军稍一迟疑,便被抓得皮破血流,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痛。“你疯了吗?”他不由得心头火起,抓住刘美琪的手臂用力一推。 刘美琪一个踉跄,跌倒在沙发上。 第199章 惊魂错杀(8) 马从军摸着自己的脸,恼火地道:“你把我抓成这样,明天叫我怎么去上班,怎么出去见人?” 刘美琪倒在沙发上,半天才挣扎着爬起来,瞪着他道:“你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怎么不怕没脸见人呢?” “你这个女人,怎么结了婚之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呢?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马从军怒气冲冲地说,“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我是被庞玉娟那个贱人勾引到酒店里去的,我是中了她的奸计,被她算计了。你要是不相信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大不了咱们离婚,大家一拍两散。我能娶你,就能叫你滚蛋,还有,家里的财产都是我挣回来的,你一分也别想拿走。” “哈,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吧?你跟庞玉娟离婚后旧情未断,现在又想甩了我跟她破镜重圆是吧?”刘美琪忽然尖声大笑起来,“马从军,我可告诉你,你把我娶进门容易,想赶我走,可就没这么便宜了。你要离婚可以,但是净身出户扫地出门的是你,这栋房子,还有咱们家所有的财产,全都归我,你一分都别想拿走。” 马从军把眼一瞪:“凭什么?” 刘美琪指着正插在电脑上的那个U盘说:“就凭我这U盘里,还有一段视频。” “你还有什么视频?”马从军冷笑道,“你想讹诈我,也该换个花样吧?” 陈美琪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道:“我还有什么视频,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她从U盘里找出另一个视频文件,当着马从军的面打开。 马从军满不在乎地凑过去,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脸色突变,当场呆住。视频还没有播完,他就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像打摆子似的颤抖起来。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马从军面如灰死,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几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还是我刚才的条件,咱们离婚,你净身出户,这栋房子,还有所有家产,全部归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刘美琪脸上,终于露出胜利的微笑。 “行,行,我都依你,只要你不把这个视频交给警察,我、我什么都依你……”说完这句话,马从军就像一摊稀泥一样,瘫软在地上。 12 从服装店下班后,庞玉娟像往常一样,乘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在出租屋附近的青龙嘴菜市场公交站下车时,已经是晚上9点40分了。 夜风清凉,路上行人稀少,街道两边的商铺早已打烊关门。她走下公交站台,忽然感觉到手机似乎震动了一下,急忙掏出来一看,原来是自己的错觉,并没有人给自己打电话。 今天她已经看了十几次手机,生怕错过金一田的电话,但是自从昨天早上,她把自己拍的跟马从军在一起的视频交给金一田后,他就再也没有跟她联系过,也不知道事情进展如何。她想一下,还是拨打了金一田的手机,却显示对方已经关机。 难道已经关手机睡觉了?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决定明天一早再给金一田打电话,如果再没有人接电话,她就直接去他的信息调查公司找他。 穿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庞玉娟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脚步声,回头看时,身后只有几辆夜行的汽车亮着大灯呼啸而过,并没有看见其他行人。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转个弯,拐进了菜市场旁边一条路灯昏暗的小巷。这条巷子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 “庞玉娟!” 她步履匆匆,即将走出小巷时,忽然有人在身后叫她的名字。 她转身看时,只见身后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男人,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运动服,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帽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半张脸。 她皱了一下眉头,问:“你是谁?” “你这个贱人,害得我好苦!”戴棒球帽的男人缓步朝她走来。 直到对方走到自己跟前,庞玉娟才看清楚,这个男人居然是马从军。 “你这个贱人,居然敢算计我。现在我跟刘美琪离婚了,被她扫地出门了,你说,这笔账,我该怎么跟你算?” “你被她扫地出门了?”庞玉娟不由得吃了一惊,“你不是一向很强势的吗?怎么会……” 马从军骂道:“还不都是被你这个贱人害的。”他突然从身后拿出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朝她逼近过来。 “你、你想干什么?”庞玉娟意识到情况不妙,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老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一切都是拜你这个贱人所赐,今天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庞玉娟道:“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如果不是你经不起诱惑,又怎么会有机会让我拍到那段视频?” “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当初死扛着不肯离婚,那我也不会……也不会留下把柄在陈美琪手里,如果不是你在酒店设计陷害我,我也不会跟刘美琪离婚。现在我的财产全都被刘美琪拿走了,老子什么都没有了。”马从军瞪着血红的眼睛,狂怒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他挥舞着水果刀,猛然扑向庞玉娟。 庞玉娟大惊失色,吓得转身就逃,边跑边喊“救命”。可是小巷两边,都是建筑工地的围墙,她叫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见,更不会有人来救她。慌里慌张地跑了几步,眼看就要到小巷出口,脚下却被砖头绊了一下,掉了一只鞋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不待她从地上爬起,后面的马从军早已大步追上,挥起钢刀,狠狠地朝她头上砍去。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听到一声大喝:“不许动,举起手来,要不然我就开枪了!” 马从军浑身一抖,握刀的手臂就直直地僵在半空,回头一看,却见不知何时,身后的巷子里已经站着好几名警察,为首的是一名年轻女警,手里拿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 马从军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水果刀就掉到了地上。“警官,警官,您、您误会了……”马从军缓过神来,连忙换上一副笑脸说,“她是我老婆,我们正在处理一些家务事,我只是拿刀吓唬吓唬她。你就是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真的砍人啊,那可是要坐牢的。” “不,警官,我不是他老婆。”庞玉娟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起,大声辩解。 “不,你是他老婆。”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从女警身后站出来,盯着马从军看了一眼,又看看庞玉娟,扭头对女警说,“师姐,我可以作证,这个女人,就是这个男人的老婆,不过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据我所知,他们上个月已经离婚了,所以现在,他们之间没有半点关系,所以现在这件事,也绝不只是老公拿刀吓唬老婆这么简单,这是赤裸裸地杀人啊!” 庞玉娟抬头一看,原来是金一田,正要张嘴叫他,却见他正朝自己眨着眼睛,她心中一动,便又忍住没再出声。 “师姐,他就是马从军。”金一田伸手指了一下马从军,对他的师姐、女警文丽说。 文丽点点头,把枪口对着马从军晃一下:“马从军,咱们怀疑你跟警方正在调查的一宗命案有关系,所以现在我们要对你进行刑事拘留,有什么话,到公安局再说。” 马从军吓了一跳,大叫道:“我只不过是拿刀吓唬吓唬她,怎么又跟你们调查的什么命案扯上关系了?” 文丽说:“我们接到群众举报,在你家后院里挖掘出一具男性尸体,经过死者家属辨认,确定是江北市大垸镇大垸村人罗冬生。” 马从军神情微变,马上点头说:“对对对,警官,我也发现了那具尸体,而且我还知道凶手是谁,正准备向你们报案呢。” “哦,你知道凶手是谁?”文丽问。 “是的。”马从军点点头,用手一指庞玉娟,“凶手不是别人,就是她。警官,你要是不信,我这里有视频为证。”他急忙掏出手机,把自己偷拍到的庞玉娟在后院挖掘罗冬生尸体的视频放给文丽看。 第200章 惊魂错杀(9) 文丽认真看了,皱眉说:“你这视频拍得很模糊啊,你能确定视频中的这个女人,就是她吗?” “当然,我十分确定。” 文丽说:“可是你这段视频,只能证明她挖掘过那具尸体,但并不能直接证明她杀过人啊!” 马从军急了,连比带画地分析道:“警察,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想想,要是她没有杀人,怎么知道那里埋着一具尸体?要是她不知道那里有一具尸体,怎么会到哪里去挖掘尸体?要是她跟这事没有关系,她发现尸体之后为什么没有去报警呢?” 文丽低头想了一下,说:“你说的话,好像也有些道理。不过我这里也有一段视频,好像比你这个更清晰,也更能直接证明谁是凶手。你过来看看。” 马从军看着她,眼里充满疑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还是假,犹豫一下,缩着肩膀走到她跟前。 庞玉娟也止不住心中好奇,慢慢地挪了过来,见马从军站在女警察的左边,她就站在了女警察的右边。 文丽拿出手机,打开一个视频文件。视频似乎是在长江大堤下的一片芦苇丛里拍摄的,天已经黑了,近处停着一辆小车,开着大灯,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的年轻女人站在车灯的灯光里,似乎是在等人。 庞玉娟认得,这个红衣女郎就是刘美琪。不大一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进了灯光里。从视频拍摄的角度来看,摄像头应该安装在小车上一个很隐蔽的位置。 刘美琪故意让了一下身子,让那个男人的脸正对着摄像头的方向晃了一下。就在这一晃之间,庞玉娟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也看清了他左边嘴角处那豆大的一颗黑痣。她认出这个男人,就是罗冬生。 刘美琪和罗冬生见面后,说了几句话,罗冬生显得有些激动,伸手去拉陈美琪的胳膊,刘美琪用力甩开他,跑向一边。就在这时,一条黑影突然从罗冬生后面的芦苇丛中蹿出。 罗冬生似乎听到了响动,转身查看,黑影突然举起一把水果刀,用力刺入罗冬生左边胸口。 罗冬生挣扎着倒在地上,黑影上前拔出水果刀,鲜血从罗冬生胸口迸射而出,黑影急忙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塑料袋,对着罗冬生的伤口,将鲜血收集起来…… 忙了一阵儿,他又用脚踢了一下罗冬生的尸体,确认后者已经死亡之后,这才松了口气似的抬起头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隐藏的摄像头清楚地拍到了他的脸——这个人正是马从军。 马从军看到这里,不由得脸色苍白,“啊”的一声,忽然转身就跑。 文丽早就防备,脚尖一勾,正好绊住他一条腿。 马从军向前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摔了一个嘴啃泥。他刚想爬起来再跑,早有两个警察冲上前,将他重重地按在地上。只听“叭”的一声,他手腕上就多了一副锃光发亮的手铐。 文丽说:“我们现在怀疑你因为感情纠纷,杀死了刘美琪的未婚夫罗冬生,然后再将尸体运回家,嫁祸给自己的妻子庞玉娟。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刑侦大队协助调查。” 马从军浑身像筛糠似的抖动着,吐出嘴里的泥土,歇斯底里地大叫:“刘美琪,你这个贱人,不守信用,说好不把这个视频交给警察的,现在居然……”话未说完,他已被两个大个子警察从地上拎起,塞进了后面的警车里。 文丽拍了一下手,对几名同事说:“可以收队了。” 待几名同事上车后,她一拳打在金一田肩膀上,笑嘻嘻地说:“这次啊,你算是帮师姐立了一件大功,我会向领导申请嘉奖你的。” “怎么嘉奖?” “咱们刑侦大队全体同事凑份子请你吃个饭,可以吧?” “这个可以有。” “你慢慢忙,我先回去办案了。”文丽转身离去的时候,拉住金一田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金一田痛得龇牙咧嘴,低头一看,手心里已经多了一张纸,他心头一喜,说:“师姐,给我传递情书也不用这么用力啊!” 文丽走出好远,笑着说:“这是上次在天天海鲜城吃饭的发票,麻烦大作家早点给我报销了。” 13 待警车开走之后,金一田才走向庞玉娟,问她:“你没有受伤吧?” “还好,只是膝盖蹭破了一点皮。”庞玉娟拍拍身上的尘土,疑惑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警察手里怎么会有马从军杀人的视频?” 金一田笑笑说:“这个嘛,说来话长。” 他虽然推断出了马从军杀人嫁祸的过程,却一直找不到关键证据指证马从军。后来他利用黑客技术,入侵了刘美琪的电脑,发现她在跟一个叫“青梅煮酒”的网友QQ聊天时,曾说过一句这样的话。她说:“我手里握有马从军的把柄,如果他敢背叛我,我就叫他不得好死。” 金一田想,到底她手里握着马从军的什么把柄,居然能够对马从军产生如此巨大的威胁呢?他推断,极有可能是马从军杀人的证据。马从军谋杀罗冬生的时候,刘美琪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很可能在暗中拍下了马从军杀人的照片或者视频。 他通过对刘美琪电脑的搜索,发现其在8月17日,也就是马从军杀害罗冬生的当晚10点之后,曾在电脑里反复播放过同一个视频文件,但是电脑里虽然留下了播放痕迹,但却找不到原文件。通过对储存路径的追查,他发现这个视频文件并没有储存在电脑里,而是装在U盘中。 金一田的黑客技术虽然高明,但也不可能从U盘里隔空取物,必须得陈美琪把U盘插进电脑,他才有机会下手盗取文件。他等了几天,陈美琪虽然经常开电脑,但却一次也没有使用过那个U盘。后来他心生一计,让庞玉娟想办法拍到跟马从军在酒店开房的视频,然后他将这个视频匿名发送给陈美琪。 陈美琪果然中计,看到视频,以为马从军跟前妻藕断丝连,还保持着不清不楚的关系,遂大发雌威,不但要跟马从军离婚,还拿出马从军的杀人视频,威胁他,让他净身出户。马从军被逼无奈,只得答应。 他以为自己把所有财产都给了刘美琪,满足了她的要求,她就不会把这个致命的视频交给警方。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刘美琪在电脑里播放这个视频的时候,金一田早已通过远程控制,将这个视频文件秘密发送到了自己邮箱里。 金一田拿到这段视频后,立即向师姐文丽报警。文丽根据他的举报,果然在马从军家的后院里挖出了罗冬生的尸体,但当他们准备对马从军实施抓捕时,却发现马从军已经失踪了。抓捕行动只好暂时作罢。 今天晚上,金一田在庞玉娟的出租屋附近等她下班,准备把案子的最新进展告诉她,谁知却发现马从军正在她身后不远处跟踪她。金一田担心真正动起手来自己不是马从军的对手,于是立即打电话报警,然后一直尾随在马从军身后。 因为担心自己的手机发出响动会让马从军惊觉,从而失去抓捕他的良机,索性便关了自己的手机。这也是庞玉娟拨打他的手机,却打不通的原因。 就在马从军挥刀砍向庞玉娟时,幸好文丽等人及时赶到…… 庞玉娟听金一田说完,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感激地说:“金作家,多谢你帮我查清真相,如果不是你,我这一辈子都会背上杀害罗冬生的罪名。你放心,委托费我会如数支付的。” 金一田笑笑说:“其实我也要多谢你,是你给了我一个绝好的小说素材,我的下一篇小说,又有灵感了。不过……”他话锋一转,“你虽然没有杀死马从军,但事实上已经对他实施了犯罪行为,构成了杀人未遂罪,所以我估计明天警方还会来找你。不过我是以你的名义向警方递交的马从军杀人的那个视频证据,警方会认为你有立功表现,应该会从轻处罚。” “我知道,我自己犯下的错误,我一定会承担。”庞玉娟再次握住他的手,“真的十分感谢你,我原来一直以为只有外国才有福尔摩斯那样的神探,原来我们中国也有!” 金一田哈哈一笑说:“好,我一定要把这句话写进我的小说里。” 第201章 生死绑架(1) 1 淅淅沥沥下了两天的小雨,总算停了下来。中午的时候,天气渐渐放晴,太阳终于从云层中把脸露了出来。 这是一幢独门独院的三层白色洋楼,胡远征刚把他那辆长安马自达开进小院,一条狼狗就突然蹿出来,朝着他一阵狂吠。 “去你妈的,连你大舅爷都不认识了?”胡远征朝它踢了一脚。 一个佣人模样的中年妇女闻声跑出来,叫住狼狗,抬头说:“胡先生,你来了。” 胡远征问:“青嫂,我姐姐、姐夫呢?” 青嫂朝屋里望了一眼,说:“都在家里呢。” 胡远征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边推门进屋,一边大大咧咧地说:“青嫂,你中午多做几个菜,我在这里吃午饭。” 今年32岁的胡远征,原本是个泥瓦匠,几年前他开始自己拉工程,当上了包工头,手底下跟着几十个干活儿的民工。外面的人都说,他这几年赚了不少钱。 胡远征进屋的时候,他姐姐胡媚媚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姐夫杜荣则拿着一叠报纸,慢慢地浏览着。 他叫了一声“姐姐、姐夫”,杜荣淡淡地应着,他姐姐胡媚媚却对这个弟弟很是亲热,亲自起身,给他端茶倒水。 今年四十多岁的杜荣,头发已经有些谢顶,他在青阳市经营着一家大型汽车租赁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五六年前,他与前妻离婚,娶了比自己小十多岁的胡媚媚。婚后第二年,胡媚媚就给他生下了儿子杜小俊。 胡远征有个恶习,就是喜欢赌博,经常出去滥赌,他老婆劝他戒赌,他非但不听,还动手打人,他老婆实在受不了,三年前就跟他离婚了,让他带着当时还只有6岁的儿子华仔一个人过日子。 胡远征至今没有再婚,一直过着单身汉的生活,因为跟姐姐、姐夫家离得近,所以常常带着儿子跑来蹭饭吃。杜荣虽然不怎么待见这个小舅子,但碍于妻子的面子,也没有对他下过逐客令。 胡远征的儿子华仔今年已经9岁,正在读小学三年级。胡媚媚见华仔没有跟弟弟一起来,就有些奇怪,问道:“华仔呢,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胡远征说:“今天是周末,他被他妈妈接去玩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他四下里瞧瞧,又问,“咦,小俊呢?”他说的小俊,是刚满5岁的外甥杜小俊。 胡媚媚说:“保姆带他去公园玩去了。” 胡远征跷起二郎腿,把身子往沙发上一仰,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摁一下打火机,正要点燃,忽然从里面房间冲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毫不客气地把烟从他嘴里扯掉,丢进了垃圾桶。 “我们家禁止吸烟,”少女气呼呼地说,“要抽烟请到外面去。”这女孩叫谢英,是杜荣前妻留下的孩子。因怨恨父亲无情无义抛弃自己的亲生母亲,所以她不但对胡媚媚这位后妈态度冷淡,而且还赌气改姓了母姓。她正读高中二年级,常常以叛逆少女的面目示人,连杜荣这个当父亲的都对她大感头疼,胡远征这个半真半假的“舅舅”自然不敢惹她,看她一眼,只好悻悻地把打火机揣进了口袋。 只看了一会儿电视,青嫂就麻利地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子。她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问杜荣:“是不是可以开饭了?” 杜荣放下手里的报纸,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中午12点多了。他皱起眉头说:“这个春花,怎么还不带小俊回家吃饭?媚媚,你赶紧给春花打个电话,看看他们是不是在外面玩得忘形了。” 春花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乡下姑娘,是他们家请来专门照顾孩子的保姆。今天上午10点多,她就带小俊出门玩去了,不知道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胡媚媚掏出手机,正要给保姆打电话,忽听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保姆春花气喘吁吁跑进屋,带着哭腔道:“不好了,小俊他……他不见了……” “什么?”胡媚媚手一抖,手机“叭”的一声,掉在地上。 春花说,上午的时候,她看到天气放晴,就带小俊去附近的红星公园玩。后来她陪小俊玩累了,就坐在旁边一边休息,一边看着小俊自己在沙池里玩沙子。后来她不知不觉地打了个盹,结果一睁开眼睛,就发现小俊不见了。 当时正是中午,公园里的游人并不多,她问了一下旁边的人,都说没有看见小俊。她以为是小俊自己躲起来了,在跟她玩捉迷藏,又一边叫着小俊的名字,一边在公园里仔细找了一大圈,仍然没有看见小俊。她这才急了,赶紧跑回家报信。 杜荣年过四十才有了小俊这么一个儿子,平时就把他视为心肝宝贝,这时听保姆说孩子不见了,他身子一晃,差点晕倒在沙发上,冲着一屋子人大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出去找人啊!” 杜荣的家,就住在红星路,距离红星公园只有数百米远。 大家赶到公园,保姆春花指着公园角落里的一处沙池说:“小俊就是在这里玩沙子的时候不见的。” 胡媚媚瞪了她一眼,骂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要不是你偷懒睡觉,小俊会不见吗?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杜荣看了一下,沙池旁边有一座假山,假山后面就是公园后门。后门没有上锁,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他说:“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小俊应该还没有走远,可能还在公园里,也有可能是从后门走出去后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回家。咱们现在兵分两路,再仔细找找,媚媚你跟青嫂还有春花,在公园里找,我跟远征沿着后门口这条街找一下。” 胡远征点点头,跟着姐夫一起,从公园后门走出来。后面是一条冷清的小街,街上只有几个稀稀落落摆摊的小贩。 “请问你今天中午见过这个孩子吗?”杜荣在手机里打开儿子的照片,拿给路边的小贩看。小贩们见了,都摇头说没有见过。 两组人马,分头找了一个多小时,仍然没有小俊的半点消息。 杜荣回到公园,胡媚媚急得哭起来,说:“咱们家小俊丢了,赶紧报警吧。” 胡远征看看手表说:“小俊这才不见两三个小时,现在报警,不知道警方会不会受理。” 杜荣说:“找孩子要紧,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先报警吧。”他掏出手机,正要拨打报警电话,忽然手机“叮”的一声响,显示收到了一条短信。他点击开短信,一张照片忽然跳出来,照片中有一个孩子,被捆住手脚,缩在一个墙角里,孩子的嘴巴被一只脏袜子堵住,双眼也被一块黑布蒙上。杜荣一眼就认了出来,照片中这可怜的孩子,正是他儿子杜小俊。他仿佛被人在胸口捅了一刀,心脏猛地抽搐一下,赶紧照着给他发来短信的手机号回拨过去,可是电话里只有“嘟嘟嘟”的忙音,应该是对方屏蔽了来电信号。 他想回短信问对方到底想怎么样,可是手指颤抖得厉害,按了半天,竟然没有按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胡远征从他手里拿过手机,快速地发了一行文字过去:你是谁?你想怎么样? 过了好久,对方才回过来一条短信:杜荣,你儿子现在已经被我们绑架了,马上回去准备120万现金,用防水旅行包装好,听候通知。如果你敢报警,那就永远也别想再见到你儿子。 杜荣脑中轰然一响,这才明白,儿子是被人绑架了。 2 回到家里,胡媚媚无助地看着老公和弟弟,哭着问:“怎么办?小俊在他们手里,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胡远征犹豫一下,说:“要不咱们报警吧。” “千万不要,”胡媚媚急忙摇头道,“如果警方有什么风吹草动,让绑匪知道咱们报了警,那小俊就危险了。” 胡远征看着哀哀啜泣姐姐,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杜荣这时已渐渐镇定下来,皱眉想了一下,说:“媚媚说得对,还是先不要报警,万一激怒了绑匪,那就麻烦了。一切以小俊的安全为重,这120万对于咱们家来说,也并不是拿不出来,我看咱们还是先去准备好现金,看看等下绑匪还会发什么信息过来,咱们再作进一步打算。” 胡媚媚见丈夫拿定主意,心下稍安,擦着眼泪说:“可是家里一时之间,哪里拿得出这么多现金?” 胡远征说:“去银行取吧,我的车就停在院子里,我开车送姐夫去银行,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杜荣看了他一眼,说:“远征,多谢你肯帮忙。” 他坐上胡远征的马自达,胡远征紧踩油门,以最快的速度把车开到最近的银行。杜荣拿出银行卡,却被银行的营业员告知,因为没有提前预约,所以不可能一次性让他提现120万元。 胡远征问:“那现在一次最多能提现多少钱?” 营业员说:“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每位客户每天最多只能提现30万元。” 胡远征看看杜荣,问:“姐夫,怎么办?” 杜荣说:“那就先取30万,咱们再去下一家银行。” 两人跑了好几家银行,总算取齐了绑匪要求的120万元现金。胡远征从车上拿了一个旅行袋,把一叠一叠的百元大钞装好,用手掂一下,足有二三十斤重。 杜荣拎着装满钞票的旅行袋回到家,已经是下午2点多。佣人青嫂把桌上的饭菜已经反复热了好几遍,但此时此刻,谁也没有心情吃饭,都默默地坐在客厅里,一面盯着那满袋钞票,一面焦急地等候绑匪发来进一步通知。 下午3点,杜荣的手机又“叮”的一声响了,打开短信一看,果然是绑匪发来了“进一步通知”:钱都准备好了吧?青阳山三义寺后面,有一片树林。走进树林大约三百米远,有一棵树上挂了一个红气球。你在气球下挖一个一米深的坑,把钱埋进坑里,必须在今天下午4点半之前完成,我可没有耐心久等。如果你敢耍花招,那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胡远征凑过来,看了短信后说:“这帮家伙,还真会选地方啊。那个树林我知道,就在青阳山东面,那里是个乱葬岗,到处都是坟墓,据说常常有鬼魂出没,所以平时基本没有人去。而且那片树林在山坡上,我的马自达根本开不上去。” 杜荣说:“我开我的越野车去吧。”胡远征说:“姐夫,我跟你一起去。”胡媚媚也说:“老公,就让远征跟你一起去吧,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杜荣看了这个小舅子一眼,点头说:“那也行,你跟我一起去,但到了那里,你得听我的,千万不能乱来,要是惹火了绑匪,吃亏的是咱们家小俊。”胡远征点头应道:“姐夫,你放心,我会有分寸的。” 杜荣把他那辆黑色的奥迪Q5越野车开出来,胡远征拎着旅行袋跳上车,坐在了副驾驶位上。 杜荣住在城西,青阳山在城区东北方向,他把小车在城区主干道上开得飞快,几乎横穿了大半个青阳城,半个小时后,终于赶到了青阳山下,车子再往上开,就到了三义寺。 三义寺乃为纪念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而建,因为年久失修,早已成了一座荒废多年的破庙。 杜荣开着车,沿着一条石头路绕过古寺,果然看见寺后有一片树林。树林里并没有路,只有一个解放初期伐木工人开着大卡车上山砍树时留下的简易通道,因为长年没有行人走过,通道已经长满杂草灌木。 好在杜荣开的是越野车,轰了几下油门,小车终于缓缓开进了树林。林子里树木苍天,浓荫蔽日,到处都是阴森森的坟包。车子前行了几百米,果然看见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杉树上,插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匕首,匕首的手柄上系着一个红色气球,气球上画着一个骷髅头像,被风一吹,骷髅闪动,看得人心惊胆跳。 杜荣看见匕首上面沾满血迹,以为小俊受了伤,或是已经遭了毒手,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都颤抖起来。 胡远征跳下车,凑到匕首前看了一下,说:“这是鸡血,不是人血。” 杜荣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看看手表,已经是下午3点半了,他不敢再耽误时间,拿着一把铁锹跳下车,就在那棵挂着气球的杉树下挖起坑来。 前两天一直下雨,树林里的泥土潮湿而松软,挖起来并不费劲。但因为杜荣平日里极少干体力活儿,只拿着铁锹在地上挖了几下,就气喘吁吁,累得直甩胳膊。 胡远征见他动作缓慢,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说:“姐夫,还是让我来吧。”一把夺过铁锹,飞快地在大树边挖掘起来。他是做泥瓦匠出身,干这样的体力活儿,自然比杜荣在行。 不多一会儿,地上就被他挖出了一个两尺多深的泥坑。他把铁锹插在地上,喘了口气说:“这么深,足够把那一袋钱埋进去了吧。” 杜荣说:“不行,绑匪在短信里要求说,要挖一个一米深的坑,再把钱埋进去。” 胡远征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骂道:“这帮王八蛋,挖个坑埋钱还要规定深度,真他妈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骂声未落,一阵大风刮来,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四周树枝摇动,暗影幢幢,好像林子里隐藏着无数的野兽,随时都会扑出来咬人一样。 胡远征不由自主打个寒战,说:“姐夫,我在这里挖坑就行了,你还是先回车里待着,咱们的钱还放在车上呢。” 杜荣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绑匪就埋伏在四周的隐蔽处,自己两人在大树下挖坑,而绑匪却悄悄钻进车里,轻而易举就能把那一袋子钱给偷走。他急忙坐回车里,守着那一袋钱,一边抽着烟,一边透过车窗玻璃,看着胡远征在气球下挖坑。 没过多久,胡远征又向下挖了一尺多深,他站在坑里,泥坑的深度已经超过他的裤腰带,杜荣坐在车里,已只能看见他上半身。 胡远征目测一下,估计泥坑的深度已经达到一米,就丢下铁锹,从泥坑中爬出来,回到车里,拎出那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往泥坑中一扔,自己也跟着跳下去,弯腰把袋子放好,再覆盖上泥土,最后站在坑外,用铁锹将挖出的碎土全部推进坑里。 杜荣想要下车帮忙,却被他摆手制止。胡远征笑道:“这种粗活儿还是我来干好了,你身上那件阿玛尼可没有我这身衣服禁脏。” 第202章 生死绑架(2) 杜荣只好坐在车里,一面留心四周动静,一面看着他一锹一锹地把泥坑填平。钱袋掩埋好了,胡远征身上,也像是从泥坑里打过滚一样,沾满了潮湿的泥土,一串串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杜荣不由得心生感动,自己平时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小舅子,想不到关键时刻,他竟然会这么用心地帮助自己。 胡远征拎着铁锹回到车里,看看表,还差几分钟就到4点半了。总算赶在绑匪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这件事,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杜荣不敢久作停留,发动汽车,掉转车头,沿着来时的那条小路,往树林外开去。 刚驶出数十米远,胡远征忽然往旁边指了一下,道:“姐夫,那边有一大片灌木丛,咱们把车开进去躲起来。” 杜荣一怔,问:“为什么?” 胡远征道:“姐夫,你也太过老实了吧?你想想,万一绑匪拿到了钱,仍然不肯放人,怎么办?甚至他们见你这么好说话,说不定还会出尔反尔,用小俊来向你勒索更多的钱。你又没有报警,可以说完全没有反击之力啊!” “那怎么办?” “咱们把车开到隐蔽的地方躲起来,钱埋在这里,那些绑匪很快就会来取钱,到时我再悄悄地跟踪他们,想办法摸清他们的落脚之处。如果他们拿到钱后立即放了小俊,那当然最好。万一他们不守信用,那咱们也有两手准备,至少知道了他们的落脚点,到那时咱们再报警救小俊,就易如反掌了。” 杜荣想了一下,说:“你说得有道理,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确实应该多留一个心眼。” 他一打方向盘,越野车就快速地钻进了树林深处一片浓密的灌木丛中,整个车身正好被从树上垂下的一大片青藤盖住,从外面看去,完全看不出异常,但两人躲在车里,却正好透过车窗玻璃,远远地看到那棵悬挂着气球的大树。如果有人来挖坑取钱,绝对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3 两人坐在车里,不知道盯着那棵拴着红气球的大树看了多久,不要说看到有人,就连一只鸟也没有靠近过那棵树。 难道绑匪不来拿钱了?正在疑惑不解之时,杜荣忽然用手朝车窗外一指:“快看,那里好像有人。” 胡远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距离他们大约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正有一条人影,急速地往树林深处闪去。树林里的杂草长得比人还高,一眼望去,只能若隐若现地看到一个影子,却完全看不清那人的身形相貌。 胡远征皱起眉头说:“不对,那个人好像是在跟踪咱们。”他打开车门,飞身跳下,快步朝那条人影追过去。杜荣怕他有危险,也跟着跳下车。 胡远征观察了一下那条人影跑动的速度和方向,斜刺里穿插过去,突然跃出草丛,向对方扑过去。 对方完全没有防备,只听“哎哟”一声,被他重重扑倒在地,一辆山地自行车摔出老远。 “喂,你想干什么?”对方大叫了一声。 胡远征不由得一怔,听这声音,像是一个女孩,低头看时,才发现被自己扑倒在地的,竟然是谢英。他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放开她。 杜荣这时也追了上来,见到女儿,也大觉意外,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谢英扶起自行车说:“我担心小俊的安危,所以跟着你们过来看看情况。” 杜荣瞪了她一眼,道:“胡闹,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要是被那些人发现了,会害死你弟弟的。” “弟弟,弟弟,你眼睛里就只有这个弟弟,”谢英眼眶一红,赌气似的嚷道,“我妈就生了我一个,我没有弟弟。” “你这丫头,看我不打死你!”杜荣气得浑身发抖,扬起巴掌就要打她。正在这时,胡远征忽然“咦”了一声,用手朝系着红气球的大杉树那边指了指,“那边好像有人。” 杜荣扭头看去,那个画着骷髅图案的气球正在风中飘动,乍一看,有点像清明时节插满坟头的招魂幡,“招魂幡”下空空荡荡,并没有半个人影。 “你是不是看错了?”他问道。 “没有,刚才我明明看见有一个人从那树下跑过去,而且那人手里好像还提着一个大袋子……” 胡远征说到这里,与杜荣对视一眼,两人猛然醒悟过来,“糟了,绑匪已经把钱拿走了!” 两人撒腿就朝那棵大杉树跑去。谢英也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跑近那个红气球,看看埋钱的地方,依然保持着胡远征填坑时的原样,并没有被人挖动过的痕迹。 杜荣这才松口气,胡远征围着那棵杉树转了一圈,皱起眉头说:“好像有点不对劲啊,刚才我明明看见那个人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从这里跑过,难道……”他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奔回车里,拿来铁锹,飞快地将那个泥坑挖开。 在一米深的泥坑底下,他亲手埋进去的,那个装有120万钞票的黑色旅行袋还在,只是袋子却已经彻底瘪了下去。 他拉开旅行袋的拉链一看,里面早已空空如也,连一分钱也没有了。 “钱已经被他们拿走了,”他把空袋子扔在地上,丧气地说,“这帮绑匪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杜荣也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就这么一眨眼工夫,钱就不见了,还有,这泥土都没有被挖动过,他们是怎样把钱拿走的?难道像魔术师那样,可以隔空取物?” 胡远征说:“也有可能是他们把坑挖开过,嫌这个袋子太脏,把里面的钱拿出来用另一个袋子装走了,然后为了不引人怀疑,又悄悄地把泥坑按原样填上了。” 谢英看着那个泥坑说:“绑匪拿到钱后,又把泥坑填上?这不符合逻辑啊!” 正在大家惊疑不止之际,杜荣的手机忽然“叮”的响了一声,他掏出手机查看新短信,蓦然脸色一变,转身就朝停车的方向跑去。 胡远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追上来问:“姐夫,怎么了?” 杜荣说:“绑匪发短信给我,说他们已经收到钱了,准备依约放人。” 胡远征这才松口气,问:“他们有没有说小俊现在在哪里?” “他们在短信里通知我,说小俊现在被关在胜利路172号三楼的一间房子里,叫我自己过去接人。” “那咱们赶紧去吧。” 两人钻进越野车,杜荣刚把车从灌木丛中退出来,就从倒车镜里看到谢英踩着自行车从后面追了上来。 他叹口气,踩了一脚刹车,把头探出车窗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在这荒山野林里乱跑,多危险啊,赶紧上车吧。” 谢英犹豫一下,还是把自行车塞进后备厢,然后跳上了车。 杜荣一踩油门,越野车就一路颠簸着,往山下快速地驶去。 胜利路是西城区的一条老街,距离杜荣的家并不太远。 杜荣心中挂念着儿子的安危,几乎把这车在城区主干道上开得要飞起来。大约半个小时后,越野车终于拐进了胜利路。因为这一带已经被开发商买下,准备搞房地产开发,所以大街两边那一幢幢灰蒙蒙的旧楼外墙上,都写上了大大的“拆”字。楼里的住户大多都已经搬迁,只留下了一条空荡荡的街道,和一派萧索的景象。 杜荣盯着街边的门牌号,把车一路开过去,快要走到街道尽头时,终于找到了172号。这是一幢五层高的筒子楼,外表泥墙斑驳,堆满建筑垃圾的楼梯口还挂着某某厂职工宿舍楼字样的木牌。乍一看,整栋楼有点像一个黑乎乎的鸽子笼。 杜荣跳下车,带着胡远征和谢英跑上三楼。狭长的走廊一侧,排列着十余间房子,大楼内已经没有住户,每一间房都房门大开,有的甚至干脆连门窗都已经被拆掉。三个人一间一间地寻找过去,并没有看到小俊这孩子。 来到走廊尽头,却看见最后一间房子的大门上挂着一把崭新的挂锁。 杜荣心中一动,一边拍门叫着小俊的名字,一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屋里的声音,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呜呜呜的叫声。 “小俊在里面!”他顿时激动起来,一边喊着小俊的名字,一边使劲地砸着房门。可是那是一张厚实的实木门,根本不可能被人轻易砸开。 胡远征跑到楼梯口,捡了一块大石头过来,冲着挂锁猛砸几下,那锁就“叭”的一声,被砸落在地。 杜荣打开房门冲进去,只见屋子的角落里躺着一个孩子,手脚被缚,眼蒙黑布,嘴里塞着一只烂袜子,听见有人走近,只能挣扎着在地上发出呜呜的低泣声。 杜荣定睛一看,这孩子,正是儿子小俊。他叫了一声小俊的名字,急忙上前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和蒙眼的黑布,又取出嘴里塞着的袜子,小俊显然受到了惊吓,瑟缩在地,呆呆地看了他好久,才认出他是自己的爸爸,一把扑进他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杜荣心疼地搂住儿子,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安慰他说:“没事了,小俊,没事了,爸爸现在带你回家。” 直到坐在车里,走在回家的路上,小俊才渐渐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他断断续续地告诉杜荣说,今天中午,他在公园里玩,忽然被人从后面用一块湿毛巾捂住嘴巴和鼻子,他闻到毛巾上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很快就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捆住了手脚,眼睛看不见东西,嘴巴也说不出话…… 路上,胡远征给姐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说小俊已经平安救出。胡媚媚在电话里喜极而泣。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谢英忽然从后排座位上站起来,大叫一声:“停车,我要下车!” 杜荣踩了一刹车,车子在大街上突然停下。他回头不耐烦地道:“大小姐,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谢英说:“现在小俊已经平安回家,你们都放心了吧?我可不想回去成为一个多余的人,现在要下车去同学家玩。”也不管父亲同不同意,她自己打开车门,跳下车,从后备厢里拎出自己的单车,跨上去,一溜烟跑了。 4 杜小俊回到家,已经是傍晚时分。 胡媚媚把儿子从车上抱下来,左看右看,见他虽然受了些惊吓,但浑身上下并没有什么受伤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 杜荣说起从绑匪手里营救小俊的经过,自然免不了对自己的小舅子表示感谢。他说如果不是远征帮忙,光凭我一个人,现在能不能把小俊从绑匪手里救出来,还是个未知数呢。 胡媚媚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高兴地说:“别看我这个弟弟平时有点玩世不恭,但办起正事来,还是很靠谱的。” 胡远征搔搔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你们千万别这么说,小俊是我的亲外甥,他有危险,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正说着话,他的手机响了,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来电显示,走到阳台上接完电话后回来说,“是华仔他妈打电话过来,叫我去接华仔回家。” 胡媚媚这才想起他儿子华仔今天到他前妻那里去过周末了,就说:“那你快去吧,青嫂已经做好饭菜,你接了儿子,一起过来吃晚饭。” 胡远征一边答应着,一边打开门走出去。 大约二十来分钟后,门铃响了,胡媚媚去开门,却见弟弟一个人走了进来,就觉得有点奇怪,问他:“华仔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胡远征似乎有点走神,她把这句话问了两遍,他才回过神来,说:“哦,他、他说今晚想在他妈那里住,我好说歹说,他也不肯跟我回来。”说完他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掏出一根烟,狠狠地抽着。 胡媚媚见他脸色苍白,看上去似乎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有些诧异,问道:“是不是又跟华仔他妈吵架了?” 胡远征摇头说:“没、没有,我没事。” 杜荣说:“既然没什么事,那就先吃饭吧。” 众上刚坐上饭桌,大门就被推开,谢英吹着口哨走进家门,一看饭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就夸张地“哇”了一声,说:“吃饭了也不叫我一声,你们真把我当外人了呀?” 她也不理会老爸阴沉难看的脸色,自己舀了一碗饭,就坐在桌子边大大咧咧地吃起来。 胡媚媚尴尬地笑笑,拿起筷子招呼大家吃饭。这个时候,青嫂趁上菜的当儿,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胡媚媚神情微变,看了谢英一眼,忽然放下筷子,走出门去。几乎分钟后,她气呼呼回到屋里,脸色异常难看。 杜荣觉出了异样,看她一眼,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胡媚媚没好气地说,“你还是去问你女儿吧。” “问她?”杜荣回头看着女儿,“小英,怎么了?” 谢英一边吃饭,一边翻着白眼看了后母一眼,说:“我怎么知道,你都看见了,我刚才都没有理过她,是她自己的蛇精病又发作了,关我什么事。” “我问你,”胡媚媚拿出后母的气势,双手叉腰站在她面前问,“今天绑架小俊的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你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现在遭到报应也说不定。” “不,你知道,你知道绑架小俊的人是谁。” 杜荣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妻子道:“你是不是搞错了,小英怎么会知道绑匪是谁?” “她当然知道。”胡媚媚转身打开门,从玄关里提进来一个脏兮兮的黑色旅行袋,往地上一扔,“你们看看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杜荣看这袋子,感觉有点像自己装钱给绑匪的那个旅行袋,顿时心生疑窦,打开拉链一看,里面装着的,竟然正是他被绑匪拿走的那120万元现金。他不由得大吃一惊,问:“媚媚,这些钱怎么在你手里?” 第203章 生死绑架(3) “不是在我手里,而是在你女儿手里。”胡媚媚说,“说起来,还得感谢青嫂。刚才她悄声告诉我说,她从厨房窗户里看见咱们家大小姐回家时,自行车上挂着一个旅行袋,有点像中午你装钱给绑匪的那个袋子。她亲眼看见谢英鬼鬼祟祟把这个袋子藏在了车库里。我觉得有些可疑,就去车房搜了一下,这丫头藏起来的,果然就是你交给绑匪的那120万。” 杜荣又把目光转向女儿,问:“小英,你妈说的是真的吗?” 谢英瞪了胡媚媚一眼,没好气地道:“第一,她不是我妈,第二,她说的是真的。” “这些钱怎么会在你手里?” 胡媚媚气愤地说:“这还用问吗?她跟那些绑匪肯定是一伙的,她和他们里应外合,绑架了自己的弟弟,然后发短信向自己的老爸勒索120万赎金。在树林里,她负责引开你和远征的注意力,好让他的同伙趁机把钱拿走。因为她是主谋,所以这120万最后落到了她手里。”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因很简单啊,在这个家里,她早就看不惯我和小俊了,她觉得是我赶走了她妈妈,是小俊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父爱,所以她要报复咱们母子俩,要报复这个家。” 杜荣看着女儿问:“小英,她说的是真的吗?” “老爸,你觉得呢?”谢英抬起头,迎住他的目光,盯着他问。 杜荣摇头道:“我不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虽然你平时并不怎么听话,喜欢跟我拧着来,但我知道那并不是你的本意。你只是觉得自从有了你弟弟之后,我这个老爸就不再疼爱你了,你故意让自己成为一个令人头疼的叛逆女孩,其实只是想让老爸关心你,注意你,你只是想让老爸重视你的感受,倾听你心里的想法而已。在老爸眼里,你只是一个爱耍大小姐脾气的孩子,但并不是一个坏女孩。” 谢英看着老爸,忽然眼圈儿红了,说:“老爸,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你是我女儿,我当然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老爸答应你,以后一定会多抽些时间陪你,不忙的时候,就带你去看望你妈妈。” “谢谢你,老爸。”说这句话时,谢英的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流下来。 杜荣摸摸女儿的头说:“那这些钱,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你手里呢?” 谢英从饭桌边站起身,走到那个装满百元大钞的旅行袋前,朝着那个沾满泥土的袋子轻轻踢了一脚,说:“今天下午在树林里,那些埋在地底下的钱,在咱们眼皮底下不翼而飞,我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地面上完全没有被人挖动过的痕迹,里面的钱怎么可能会凭空消失呢?” 她当时就想,如果真的是绑匪挖开泥坑取走了钱,再把泥坑按原样填埋好,那就完全不符合逻辑了。第一,绑匪志在拿钱,挖开泥坑拿到钱后,完全没有必要再费时费力把坑填上;第二,就算真的是绑匪挖坑拿钱,再把坑填上,也会在现场留下挖动过的痕迹;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当时他们几个人的视线离开那棵挂着红气球的大树,最多也就几分钟时间,就算是奥特曼,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那个一米深的泥坑挖开,把钱取走后留下一个空瘪瘪的袋子,然后再把坑填上,拿着120万消失在树林里。 杜荣说:“可是那些钱,确实是我亲眼看见你舅舅埋进去的,如果不是被绑匪拿走了,那又怎么会在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一个空袋子了呢?” “是的,当时把钱埋下去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看着,那120万确实是埋在了地下。但是那些钱,绝不可能真的像变魔术似的不翼而飞凭空消失,就算真的是变魔术,也不可能真的让某件东西从世界上消失,魔术师只不过是使用了一些障眼法,把物件转移到了另一个观众看不到的地方。所以我当时十分确定,那些钱不可能是被人拿走了,一定还在这泥坑里,只不过有人使用了某种障眼法,让别人看不见而已。” 当时在树林里,谢英心里有了这个想法之后,等她老爸和胡远征收到绑匪的短信跑回车里时,她就跳下泥坑,徒手向下挖掘,果然没有挖几下,就在泥土下看到了另一个同样的旅行袋,里面装着满满的一袋钞票。 这个时候,她已经明白这“障眼法”是怎么回事了。说起来其实很简单,装钱的那个旅行袋其实是双层的,袋子的里面,还套着一个同样的袋子,那120万其实是装在里面那个袋子里的。挖坑的时候,因为绑匪要求必须要挖一米深,所以挖坑的人站在泥坑里,他腰部以下,坐在外面越野车里的杜荣是无法看见的。 挖坑人正是利用了这个盲点,在泥坑里弯下腰,避开坑外监视者的目光,把最里面的袋子连同袋子里的120万元拿出来,埋在了泥坑一米以下的泥土里,覆盖上一层泥巴后,再在泥坑大约一米深的位置,放上外面那只已经空瘪瘪的旅行袋,最后将挖出的泥土全部推入坑内,将泥坑填上。 这样一来,当杜荣他们再次挖开泥坑时,最先看到的,就只能是那个空瘪瘪的旅行袋。再加上这时杜荣正好收到绑匪的短信,说他们已经拿到钱了,并且同意放人。杜荣急着去救儿子,自然就不会再往下深究了。 这个时候,因为小俊还没有被安全救出,谢英虽然破解了百万钞票消失之谜,却并不敢动这些钱。最后她灵机一动,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定位功能,然后把手机塞进了旅行包里面靠底侧的一个夹袋里。最后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追上了老爸的越野车。 5 在胜利路救出杜小俊后,回家路上,谢英用自己的另一部手机接收到了藏在树林旅行袋中手机发出的移动信号,她知道那一袋钱已经被人取走,于是借故下车,骑着自行车,沿着手机收到的定位信号寻找过去。 经过一番追踪,她最后终于在长江边一个废弃的涵洞里,看到了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旅行包。当时那个包正被一个年轻汉子提在手中,那年轻汉子身边还有一个同伴,两人身上穿着脏兮兮的牛仔服,皮肤黝黑,看上去像是从乡下进城的打工仔。后来她偷听到他们的谈话,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两个人,是某个建筑工地的工人,跟几十个民工一起,砌好了一栋房子,但包工头却把本应该用来给他们发工资的一大笔工程款赌博输掉了,几十名工人的工资加起来足足有120万。他们多次找包工头讨要工资无果,最后被逼无奈,只好铤而走险,绑架了包工头的儿子,勒令包工头三天之内支付所有民工工资,否则他们就一刀杀了那孩子,闹个鱼死网破。而他们两个,就是那些民工选出来实施这个绑架讨薪计划的代表。 他们是在星期五下午放学时,将包工头9岁的儿子绑架的。今天下午5点多的时候,包工头终于向他们妥协,答应给他们支付120万元工资。包工头还发短信给他们,说他把钱装在一个旅行包里,埋在了青阳山东面树林里一棵系着红气球的杉树下,叫他们自己去拿钱。这两个人顺利拿到钱后,马上给包工头打电话,告诉他,他儿子被藏在长江大堤下金威汽车修理厂内一辆报废的红色夏利车里。金威汽车修理厂原本是青阳市一家大型国营汽修厂,但因为经营不善,已经倒闭多年,厂内已无人居住。 两人给包工头打完电话,就把钱藏在了那个被杂草掩盖的涵洞里,说是大白天提着这么一大袋钱在街上走很危险,所以先将钱藏在这里,等晚上召集到所有民工后,再把这些钱分发下去。等他们藏好钱离开后,谢英立即钻进涵洞,把旅行袋拿走了。 杜荣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暗为女儿捏了一把冷汗。他现在才知道,这被绑匪拿走的120万元,是经过了一番怎样曲折惊险的经历,才最终被女儿夺回来。看着这一袋失而复得的钞票,他忽然觉得女儿长大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在家里耍大小姐脾气的疯丫头了,她已经是一个机智冷静聪明而且有担当的大人了。 “我的好舅舅,”谢英忽然转过身,盯着胡远征道,“你知道那两个民工所说的,拖欠他们工资的包工头,是谁吗?” 胡远征脸色煞白,慌忙摇头道:“不、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不,你当然知道,因为那个包工头,就是你。你在赌桌上把本该用来给工人发工资的钱输掉了,他们讨要不到工资,昨天傍晚,就在华仔放学的路上,将他给绑架了——华仔的学校离家不远,一向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独自上下学,你从来没有接送过,对吧?所以那两个绑匪才会有机可乘,轻易得手。他们威胁你,如果三天之内不给他们结清120万元工资,就要杀死华仔。那些钱你早就已经输光了,你拿不出钱救你儿子,最后只好来打我们家的主意。” 谢英逼近他一步,接着道,“你先把一切都设计好了,然后今天上午,你趁保姆春花一时疏忽,偷偷抱走小俊,将他藏在胜利路那栋无人居住的大楼里,然后装模作样地跑到我家来蹭饭吃,假装正好巧遇咱们家发生的这起绑架事件……” “大小姐,我看你是看那些日本侦探漫画书中毒了,把自己当成少年侦探柯南了吧?”胡远征忽然看着她冷笑起来,“你说我就是绑架小俊的绑匪,可是绑匪给你爸发勒索短信的时候,我一直在你家里,当时我连手机都没有碰过,怎么可能一条接一条地发出那些短信?” “这个一点都不难啊!”谢英说,“你在网上买一张不用实名注册的手机卡,然后使用手机短信里的定时发送功能,事先将每一条短信都编写好,拟定发送时间,时间一到,就会自动发送给对方。所以我老爸收到那些短信的时候,虽然你就在他身边,虽然你没有碰过手机,但这也不足以洗脱你身上的嫌疑。” 胡远征绑架杜小俊之后,立即来到杜家,假装跟杜荣一起营救孩子。他先是在银行取钱时,用一个暗藏玄机的双层旅行包将钱装上,然后在树林里埋钱时又暗中动手脚,把两个袋子分开埋藏。 在去胜利路救小俊的时候,胡远征预先编写好的短信自动发送到了绑架他儿子的民工手里,告诉他们,钱埋在了青阳山东面的树林里,叫他们自己去拿。绑匪拿到钱后,打电话告诉他,他儿子华仔在长江大堤边一个废弃的汽车修理厂内。于是胡远征在傍晚的时候,离开了杜家,急匆匆去救他儿子。 “你、你这丫头,全是一派胡言,血口喷人!” 胡远征握着拳头气势汹汹地道,“我告诉你,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件事,根本就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明明是你吃里扒外,串通外面的人绑架自己的弟弟勒索自己的老爸,现在被人揭穿后,竟然倒打一耙,把责任都往我身上推。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姐姐心怀怨恨,你觉得是她把你的亲生母亲赶走了,是她生了一个弟弟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幸福,你还是个孩子,我们不怪你,但你也不能信口雌黄,凭空捏造这些事实来诬陷我。” 谢英面无惧色,瞧他一眼,淡淡地道:“我知道你闻讯赶到那个修理厂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你儿子,当你再给那两个绑匪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人接电话了,对吧?我恰好知道那两个绑匪把孩子转移到哪里去了。既然你说这件事与你无关,那么那个被绑架的孩子,自然也不是你儿子了,我本来想把地址告诉你,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已经用不着了,是吧?” “不,不,”胡远征一听这话,顿时变了脸色,看她一眼,口气忽然软了下来,拉住她的衣袖说,“小英,你快告诉我,华仔被他们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找去那家修理厂的时候,华仔确实已经不在那里了,我打电话给那两个家伙,他们也不接我的电话。华仔是不是有危险了?你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他这么一说,自然就是承认谢英说的是真的了。 胡媚媚做梦也没有想到,绑架小俊的居然是自己的亲弟弟,顿时又气又怒,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对着他又踢又打,哭喊道:“你是小俊的舅舅,怎么忍心这样对他?你、你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杜荣叹口气,默默地把妻子拉到一边。 谢英甩开胡远征扯住自己衣袖的手,道:“你知道那两个绑匪的手机为什么没有人接吗?因为我已经报警,他们俩早已被警察抓起来了。当然,这事你也脱不了干系,我已经报告给了警察,你拖欠那些民工的工资,不但要卖车卖房偿还,而且这牢狱之灾,你也是免不了的。”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青嫂急忙跑去开门。门口站着好几个穿制服的警察,为首的是一名年轻女警,她进屋后问:“你们谁是胡远征?” 胡远征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女警凌厉的目光立即朝他望过来:“你就是胡远征?” 胡远征无奈地点一下头。 女警掏出警官证朝他亮一下,说:“我叫文丽,是市公安局的,我们怀疑你跟一起绑架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胡远征顿时面如死灰,乖乖伸出双手,让她给自己戴上手铐。当他被文丽推出门时,忽然回过头来,用哀求的目光看了谢英一眼。 谢英明白他的意思,告诉他说:“你放心,华仔是我抢在你之前带走的,他现在在他妈妈那里,没有受伤,也没有危险。” 第204章 致命笔迹(1) 青阳人出洋谋生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朝光绪年间。 据青阳县志记载,“至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乡人侨居美洲者达数万人,侨居南洋者,亦超过一万人。” 旅居海外的乡亲,都有着浓厚的家族观念,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后,大多都牵亲及疏,设法将亲属和族人迁移出国团聚。 至民国年间,青阳已掀起出国热潮,每年都有大批乡民申请移民海外。青阳人出国定居的目的地,多选择在美国和加拿大。这两个国家,都是英语系国家,乡人移民之前,必须先学习英语,日后方能与洋人沟通,融入异国社会。 民国十九年,青阳县立中学开办英文专科培训班,面向社会招生,以满足乡民学习英语出国之需。并重金聘请数名外教,让学员直接跟洋人学习交流,自然效果更佳。 彼得刘,就是县立中学聘请的外教之一。 彼得刘,本名Peter,美国人,年轻时曾在中国待过一段时间,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对中国文化颇有研究,自诩为“中国通”,并且给自己取了一个中国名字,就叫彼得刘。 彼得刘出生在美国蒙大拿州,本是州警察局的一名警察,他在警队从事的专业,说起来有点儿偏门,他是一名笔迹分析员,专门以分析和鉴定笔迹来锁定犯罪嫌疑人。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他被州警察局辞退,跟几位朋友一起来到中国,最后在青阳当了一名英语教师。 彼得刘来到中国,并未将自己的专业放下,只不过他研究的对象,已从英文变成了汉字。没过多长时间,他就能写出一手漂亮的中国汉字,而且对汉字笔迹学的研究,亦颇有心得。他的中国学生只要随手写出一行汉字,他就能即时根据其书写特点和笔迹特征,分析出这名学生的性格特点,命运走向,往往一语中的,让人啧啧称奇。 在他教过的英语口语班上,曾经有一位吴姓学生,已年近五十,系青阳永明电力公司职员,准备学好英语后去美国跟儿子团聚。 有一次,彼得刘无意中看到他趴在课桌上写的一行字,发现他书写的速度非常缓慢,字越写越小,且笔力不均,搭配失调,就婉言劝他推迟出国,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看有无罹患痴呆症之类疾病前兆。这位吴姓老学生大怒,当即拂袖而去。后有消息传来,这位老学生出国不到一年,就得了帕金森氏综合症。 因为能一眼看出各种笔迹的细微特征,想要模仿别人的笔迹,就变得十分容易。举例说明。学校经常向学生发放各种教材,按照规定,学生在领取教材后,须在登记簿上签名备查。总有些粗心的学生,拿了书后忘记签名。老师又急着要拿登记簿向领导交差,这时候彼得刘就显示出了他过人的专业特长,大笔一挥,代学生签上大名。结果事后,连学生本人都分辨不出那签名是不是出自自己之手。 民国22年,彼得刘被学校提拔为外教部主任,有了点实权,经手的经济票据就多起来,偏偏校长是个十分严肃的人,每次拿发票去报销,都要三查五审,十分严格,稍有违规,就不肯签字报销。 有一次,经彼得刘之手购买了一批价值近千元的英文教材。办完事后,他就感冒了,请假休息了几天,回校上班后,拿着发票找校长签字报销。校长以超过三天报销时限为由,拒绝签字。如果报不了,这笔钱就只能自己掏腰包了。彼得刘气得不行,心想这个哑巴亏我可不能吃。一气之下,他就找出有校长亲笔签名的文件,模仿着校长的笔迹,在发票上签上了校长的大名,拿到财务部,会计看了一眼,就给他报了。顺利得连彼得刘自己都有些吃惊。 彼得刘的脑袋仿佛突然开了窍:原来自己模仿别人的签名,竟还如此值钱啊! 于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发展到后来,他连自己在外面吃饭、买衣服的收据,都拿回来签上校长的大名去报销。数年时间下来,竟用这种方法陆续向学校“报销”了三万多元。 那时候,一块银元可以买二十斤大米,五块大洋可买一头牛,三万多元,已是一个大数目了。 校长虽然偶尔也看过财务账目,但因彼得刘的“签字”实在是天衣无缝,且经校长之手签字报销的票据多不胜数,所以连校长自己也分不清记不得了。 彼得刘的秘密虽然无人识破,但他深知中国有两句古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夜路走多了,难免遇见鬼”。他模仿校长笔迹,冒领钱款,长此以往,总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正好这时他在美国的家人写信过来,叫他回美国生活。他便萌生退意,想在中国赚笔大钱之后,就全身而退,回去美国创业。可是他在学校虽然利用职务之便,时不时可以“代替”校长签名报销一点票据,但那经手的都是一些小数目,如果想捞一笔超过十万元的大钱,那是绝无可能。他想一想,便只有利用自己的专长,找学校以外的有钱人下手了。 一日晚间,几位即将出国的英语班学员邀请彼得刘到福满楼饮茶。 彼得刘来到茶楼后发现,席间除了自己熟识的几位学生,还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身形瘦削,戴着一副玳瑁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样子,以为是哪所学校的教员,一问才知此人姓曲,叫曲环路,是青阳糖厂的老板。 彼得刘吃了一惊。曲环路的名字,他自然是听过的。此人本是一个蔗农,后来承包了青阳糖厂,所产的糖,行销省内,称为“青阳糖”。据说其身家财产达数十万元,在青阳算是有钱人了。 彼得刘顿时便留了个心眼,挨着曲环路坐下,说:“曲老板不是本地人吧?据我了解,曲姓是典型的北方姓氏,在这南海之滨的青阳,可是少有姓曲的啊!” 曲环路说:“在下是北方人,从祖父一代,即迁居至此。” 彼得刘就卖弄起来,说:“我在学校图书馆曾看到一本名为《风俗通》的古籍,上面记载春秋时晋穆侯封少子成师于曲沃,曲沃在现今中国山西喜闻县一带,其后子孙以地为氏,称曲姓。曲先生的祖籍,莫非就在山西?” 曲环路不禁有些吃惊,说:“曲某祖籍正是山西。不过我乃一介粗人,并不知道祖先之姓,竟有如此来历,倒是受教了。”遂对这位学识广博的洋教师心生好感,两人推杯换盏,谈得极是投缘。 饮罢夜茶,茶楼跑堂呈上账单,曲环路瞧也不瞧,大笔一挥,签上自己的大名,嘱他月底一并到糖厂财务处结账。 彼得刘见他的签名字体呈方形,窄而细高,棱角分明,如同砖砌,风格十分突出,极易模仿,不禁心中暗喜。就跟他交换了名片,相约下次再会。 数日之后,恰逢礼拜天,彼得刘就请曲环路到福满楼饮早茶。曲环路甚是高兴,携夫人如约而至。 他妻子姓丁名冬泉,三十多岁年纪,体态丰盈,发髻高挽,衣着得体,看得出是个精明强干的女子。饮完早茶,曲环路让妻子回糖厂监督生产,自己留在茶楼,邀来两个好友,陪彼得刘一起玩扑克牌,消磨时光。 只叹这位曲老板赌运不佳,一个上午,就输了数百大洋。却不赖账,大方一笑,如数付账。又请三位牌友在福满楼吃了午饭,这才散去。 又过得几日,曲环路租了一辆汽车,来请彼得刘到糖厂参观。 彼得刘在曲环路的办公室,见到两张书架上摆满书籍,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仔细一瞧,都是名家手笔。不禁心中暗叹,原来这位曲老板,还是一位儒商。就笑他:“你好清闲,办公室都成了书房,一点不像个追财逐利的生意人。” 曲环路呵呵一笑:“生意上的事,向来都交给拙荆打理,我平时只管读书饮茶打牌,过逍遥日子。” 彼得刘环顾四周墙壁上的字画,趁机提出自己的要求,说:“原来曲先生也有此雅好,想毕先生的字,也有些功底,就请赐我一幅墨宝如何?” 第205章 致命笔迹(2) 曲环路也不推辞,叫人拿来纸墨,提笔写了两行大字,署上自己的名字,说声献丑,就送给他。 彼得刘看时,只见纸上写着一副对联:曲环路,路曲环,曲曲环环路;丁冬泉,泉丁冬,丁丁冬冬泉。 对仗还算工整,笔迹端正刚健,虽非大家手笔,却也有些气势。 彼得刘说了些赞扬的话,卷了这幅字,坐下喝杯茶,说了些闲话,眼见时间已不早,就起身告辞。 彼得刘得到曲环路的墨迹后,一面认真研究他的书写习惯、笔迹特征,潜心临摹他的字迹,一面积极与其交往,经常约他出来喝茶吃饭,或者到青阳乡下游玩。当然,两人在一起做得最多的,还是打牌赌钱。 彼得刘经过观察后发现,曲环路赌瘾极大,牌技却很差,每次打牌,输多赢少。 但他家底殷实,出手阔绰,有时输掉几百大洋,也绝不皱眉。 彼得看在眼里,一个借赌博之机害死曲环路谋财的计划,就渐渐在他脑海里形成。 一日晚间,牌局散后,彼得刘见曲环路赌意未尽,就趁机怂恿说在青阳这个小地方打牌,赢了钱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明天趁礼拜天,到省城的大赌场开开眼界。曲环路被他撩拨得心头痒痒,当即点头同意。 第二天,正是礼拜天,两人乘火车来到省城。 其时省城赌风炽烈,“公赌”盛行。何谓“公赌”?即政府招标,商人竞投,中标的承包商负责组织和经营,政府从其利润中提税提饷的公开赌博场所。其中位于长江边的“裕泰银牌”,为省城最大的赌馆之一。 彼得刘和曲环路走进“裕泰银牌”,立即被它的气势镇住,只见数百平方米的赌馆里,数十盏钨丝灯亮得让人分不清白昼黑夜,大厅里摆设有五十多张赌台,楼上还有几十间小包房。每张赌桌前都挤满了两眼通红的赌徒,一眼看去,只见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彼得刘和曲环路挤进人群,在一张赌桌前坐下,观察了两局之后,就开始下注。 可惜二人赌运不佳,彼得刘带来的一千块大洋,很快就输光了,曲环路带了一万元支票作赌资,也很快被庄家吃光。两人只好讪讪离去。 两人乘坐火车,垂头丧气地回到青阳火车站,已是很晚了。 火车站在城郊,离城区还有颇远一段路,一时租不到汽车回家,只好在车站外的广缘居宾馆订了两个单间,住下来。 彼得刘在宾馆房间里冲完凉,就去敲曲环路的房门。 他进去后,发现曲环路还没上床睡觉,床边小桌上摆放着一瓶像鲜血一样通红的药酒,还有一个瓷杯,杯子里已倒了满满一杯酒,酒香中透着一股药材味道。 彼得刘知道曲环路总是在提包里随身携带着一瓶酒,吃饭时喝上一杯,夜里上床睡觉前,也要倒上一杯,慢慢饮完,才去睡觉。 这是用虎鞭浸泡过的药酒,每日早中晚各饮一杯,有补肾壮阳之奇效。曲环路曾这样告诉他。 两人坐着,聊着今天去省城的见闻,过不多久,曲环路起身如厕,彼得刘立即掏出一小包砒霜,倒入酒杯,再将一封信塞入他皮包中。 等曲环路如厕回来,恰好有位宾馆服务员进来送热水,彼得刘就起身告辞回房。 一夜无话。 翌日早上,彼得刘因要赶回学校上课,起了个早床,去敲曲环路的房门。 敲了好久,无人应答,就跟宾馆里的人说了。 一个服务员拿了钥匙来开曲环路的房门,发现房门已从里面闩上,外面的人即使有钥匙也开不了门。接着叫门,叫了半天,不见动静。这才觉出不妙。急忙叫来几个人,硬生生把门撞开,进去一瞧,只见曲环路歪着身子伏在床边小桌上,手边放着酒瓶酒杯,酒杯里还剩下小半杯红色的药酒。 服务员轻轻一推,曲环路就顺势滚倒在地。众人一声惊叫,仔细看时,已是死去多时。遂报警。 警察到场后,很快检验出曲环路是因为喝了酒杯里含有砒霜的酒,而中毒身亡的。随后又从他提包里找到一封遗书。 曲环路在遗书中说,自己去省城赌钱,先是输完了自己带去的一万元,为了翻本,遂找同行的彼得刘借了四万元,但很快就输光了。赌性大发的他,又找彼得刘借了八万元,结果又输得精光。自己一共欠下彼得刘十二万元,已相当于大半个糖厂的价值。离开赌场,思之再三,深感对不起为糖厂生意日夜操劳的妻子,自觉无颜再见家人,遂将在省城偷偷买到的砒霜放入酒中,以死赎罪。 警察就问彼得刘,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彼得刘说确有其事,曲环路在赌场赌红了眼,先后借了他十二万元作赌资,结果输得分文不剩。又说这些钱,本是他向在美国的家人借来准备在中国投资做生意的。当时曲环路还先后写了两张借据,一张四万元,一张八万元,说好回青阳后就算把糖厂卖了,也要还他。就拿出两张借据给警察看。 再问询宾馆服务员,昨晚给曲环路送热水时,看见彼得刘从曲环路屋里出来,那时曲环路还活着,此后再没有人进入过曲环路的房间,这一点,从闩紧的房门可以看得出来。 警方去到青阳糖厂,曲环路的妻子丁冬泉正好去北京谈生意未归,警方想找些曲环路平时留下的字据,却发现他少有字迹留下,只有一些生意合同上的签名,是他亲笔写下的。 警方把他的签名拿回去认真比对,最后确认遗书和借据上的字迹,确是出自曲环路之手。遂宣布曲环路是输光巨款,悔之不及,服毒自尽。 彼得刘心中暗自得意,那份遗书和两份借据,都是他根据曲环路的笔迹,临摹伪造的。只等丁冬泉从北京回来,他就可以拿着那两份借据光明正大地上门索债。警察都说这借据是曲环路亲笔写下的,那个女人想要赖账都不行。 这便是他费尽心机,苦心设计的“发财计划”。 一个礼拜后,丁冬泉从北京回来,得知丈夫死讯,自然悲痛万分。又遇彼得刘手持借据,上门要债,更是惊诧莫名。 彼得刘瞧见她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就冷声道:“这可是你丈夫亲笔写下的借据,你可别想赖账。” 丁冬泉拿过借据看了,就问:“这真是我丈夫亲笔所写?” 彼得刘说:“警方已经鉴定,确是曲老板的笔迹,难道还会有假?如若不信,你可以去问问警察。” 丁冬泉说:“好,这么大的事,我自然是要问清楚的。”就派人去将负责曲环路死亡案的两名警察请了过来。 警察说:“这确实是曲老板的笔迹。” 丁冬泉盯着彼得刘瞧了好久,忽然指着他叫起来:“快把他抓住,他是谋害我丈夫的凶手。” 彼得刘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 丁冬泉指着他的鼻子道:“是你为了讹诈钱财,下毒害死了我丈夫。” 警察也愣住了,说:“我们已经认真比对过,遗书和借据,确是出自你丈夫之手。” 丁冬泉大声说:“不可能,我丈夫绝不会写这样的遗书和借据。” “为什么?” 丁冬泉犹豫一下,才说:“我丈夫本是农民出身,从未进过学堂,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字,一个也不会写。虽然我嫁给他后,又教会他写我的名字,但他能写的字,仅我夫妻二人姓名而已。平时生意上的事,都是我帮他处理好,只要他签名确认就行。” 彼得刘一呆,想起曲环路那间装饰得文雅脱俗的办公室,想起曲环路的儒商形象,顿时跳起来,叫道:“这不可能,那天你丈夫还给我写了一副对联呢,不信你看。”就拿出曲环路写给他的那幅对联。 曲环路,路曲环,曲曲环环路; 丁冬泉,泉丁冬,丁丁冬冬泉。 丁冬泉瞧了一眼,冷冷地道:“你再看清楚,这副对联,一共有多少个字?” 彼得刘数了一下,道上下联各十一字。 丁冬泉说:“不,这是一副叠字联,在我看来,总共只有六个字,上联是我丈夫的姓名‘曲环路’,下联是我的名字‘丁冬泉’。” 彼得刘认真一看,果不其然。再看看旁边两位虎视眈眈的警察,他双脚一软,就瘫坐在地。 第206章 魅影追踪(1) 1 吴过背负双手,站在知府衙门的机要房里,面对着墙边一只古朴的老式木柜呆呆出神。 那是一个用来存放卷宗的大木柜,柜子分为左右两半,中间用一块木板隔开。左边放的是他担任知府衙门总捕头之职十余年来已经告破、结案、销案的各种案件资料,右边存放的是尚未侦破的案卷。 左边卷帙繁多,上上下下摆了几排,只怕有上百件之巨,而右边,却只有一本卷宗,唯一的一本卷宗。 自从“青阳知县古庙毙命案”(详见《诡案罪2》之《情海恨杀》)发生后不久,青阳就由“县”升格为“府”,吴过也当上了青阳知府衙门总捕头。 此时,吴过的目光落在这右边唯一的一本卷宗上,脸上的表情忽地变得复杂起来。长长叹息一声,伸手取出卷宗,轻轻翻看着。 卷宗不厚,但他却觉得异常沉重。 卷宗上只是简单地写着:癸未年中秋夜,青阳城仁义山庄突遭变故,庄主雷惊云、白如雪夫妇惨死。凶手不明。 他逐字逐句审读着这段文字,仿佛那杀人凶手就潜藏在这字里行间一般。合上卷宗时,他又悠悠地叹了口气,自语道:“唉,一年了,整整一年了,惊云兄,小弟无能,竟无法抓到凶手告慰你夫妻在天之灵,实在惭愧。” 说起青阳城的仁义山庄,江湖上只怕没有几个不知道的。 数十年之前,雷老爷子凭借着一套天下无敌的仁义刀法,开创了江南仁义门数十年的基业。发展到后来,仁义门的势力从江南扩展到江北,在江湖上的影响越来越大,成为了继少林武当之后的武林第三大门派。 据传雷老爷子曾经得到一张藏宝图,他按图索骥在长江边找到了宝藏所在,并在埋藏宝藏的地面上修建了一座庄园,作为仁义门的总堂,这座庄园便是位于青阳城内的仁义山庄。坐拥巨宝,所以用“富可敌国”这四个字来形容仁义山庄的富有也毫不为过。 雷老爷子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雷惊云,自创惊云剑法,自成一派,剑法超群,为人极其豪爽,喜欢结交天下武林同道,颇有孟尝君遗风,江湖上的朋友都喜欢叫他惊云公子;二儿子雷惊雨,性情沉稳,双手仁义刀法已得其父真传,在江湖青年一辈高手中可谓佼佼者。 雷老爷子临终之前,留下遗言,将自己身后一切财产一分为二,一份是仁义山庄及地下宝藏,一份是仁义门掌门之位外加天下无敌的仁义刀谱,任两个儿子自行选择其中一样。 老大雷惊云对掌门之位及绝世刀谱了无兴趣,他最喜欢的是结交天下朋友,他知道交朋友是一件很花钱的事情,正所谓仗义疏财千金散尽,所以他选择了仁义山庄和仁义山庄的财富;而老二雷惊雨心思缜密,能当大事,所以选择了父亲的第二份遗产。 三年前,仁义山庄与杭州武林世家月白楼联姻,雷家兄弟分别娶了白家的大小姐白如雪和二小姐白如霜为妻。 雷家与白家原是姑表之亲,雷家兄弟与白家姐妹可谓青梅竹马,早生情愫,两对璧人,水到渠成。这两桩亲事,一直以来,都被传为江湖佳话。 雷家兄弟分家之后,雷惊云留在青阳城,做了仁义山庄庄主,守着父亲留下的家业过日子。而老二雷惊雨接任仁义门掌门之位后,立即大展拳脚,挥师北上,携夫人白如霜移居杭州月白楼,将白家在江浙一带的势力与仁义门合二为一,一面用心打理帮中事务,极积壮大仁义门,一面潜心修习父传刀谱,武功自然大有长进。 兄弟俩手足情深,互通有无,常来常往,关系倒也密切。 雷惊云是吴过生平为数不多的几个可以一起喝酒谈心的好朋友之一,雷惊云甚至还说过等他儿子出世之后,一定要拜吴过做干爹呢。 雷惊云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摸着妻子日渐隆起的大肚子,脸上满是将为人父的快乐与幸福。但他一定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根本就没有看到儿子长大的那一天。因为就在白如雪临产的那天夜里,他们夫妻二人连同刚刚降生的孩子,全部惨遭毒手,凶手出手之残忍,已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据仁义山庄的丫环回忆说,那天半夜里,夫人突然肚子疼痛,分娩在即。庄主急忙命人去请稳婆。稳婆来了之后,看了看夫人的身体说马上要生了,让丫环们赶快下去准备热水,她自己一个人留在夫人房中为夫人接生。庄主则站在门口焦急等待。过了一会儿,稳婆满头大汗跑出来说夫人难产,要找一个力气大的人进去帮忙。 在那种情境之下,力气大而且又方便进出之人自然就只有庄主一个人了。所以他立即跟随稳婆进了房间。房门关上不久,就听产房里传来“哇”的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众人心中一喜,知道孩子生下来了,却不知夫人情况怎样。 丫环们准备了热水候在门口,只等稳婆叫唤就端进去,哪知等了盏茶光景也不见房里发出半点响声。丫环们心知有异,推门进去一看,却不由得惊呆了。只见房间里满是鲜血,庄主倒在床边,剑未出鞘,头却已不见了,后墙窗门洞开,床上已不见了夫人孩子,连稳婆也一块儿失踪了。 庄上顿时乱作一团,护院家丁一面着人报官,一面四下寻找,最终沿着血迹在城东十里茅草山乱葬岗找到了白如雪血淋淋的尸体和一个被摔得血肉模糊的婴儿,而那稳婆却不知所踪。 吴过赶到之后,察看现场,寻找线索,觉得那稳婆大有可疑,问明她的住址,立即着人去找。但找到她的时候,她却早已在自家屋中悬梁自尽,尸体都凉了。 稳婆的身世背景并不复杂,娘家姓李夫家姓王,世居青阳城,丈夫早亡,无儿无女,平时靠给人做媒、接生挣几个铜板过日子,与仁义山庄并无过节,最重要的是她不懂武功,连杀鸡也不会,就更别说杀人了。 而杀害雷惊云一家三口的凶手不但心狠手辣,而且武功极高,雷惊云剑法卓绝,在江湖上也是少有的高手,却居然连剑也来不及拔出就已死于对方之手,足见对方出手之快武功之高,远远在他之上。 根据这种种迹象推测,那稳婆显然不是真正的凶手,凶手显然是在杀害稳婆并制造好她上吊自杀的假象之后再冒充稳婆混进仁义山庄行凶。 如此处心积虑,如此赶尽杀绝,若非与仁义山庄与雷惊云、白如雪夫妇二人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之人,绝下不了如此毒手。 雷惊云一向为人豪放、不拘小节、仗义疏财、广交朋友,又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大仇家呢? 凶手不是稳婆,那又是谁?吴过一路追查,却毫无头绪。 雷惊云夫妇出事之后,官府着人通知其弟雷惊雨前来处理后事,而仁义山庄也暂时交由雷惊雨白如霜夫妇接管。 仁义门耳目遍及天下,雷惊雨夫妇虽身在杭州,却早已惊闻噩耗。赶到青阳,一面将兄嫂风光大葬,一面将仁义门江南江北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十大分堂堂主召集到仁义山庄,传令各地仁义门弟子务必放下手头一切事务,全力追查凶手下落。 一时之间,仁义门侦骑四出,江湖上风起云涌,乱哄哄闹了一阵,却是大海捞针,全无结果。 雷惊雨夫妇搬到仁义山庄居住后不久,即诞下一子,取名雷小宝。喝满月酒时,吴过也去了。雷惊雨性情古怪,与其兄大不相同,待人接物冷冷冰冰,极难相处。吴过除了在查案时见过他两次外,平时很少见到他。 转眼之间,仁义山庄遭遇变故已快一年。这一年中,吴过念着朋友之情,一时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追查杀害雷惊云夫妇的凶手。只可惜对手太过狡猾,连夺三条人命却未留下一丝一毫线索。他忙了一年,也是徒劳。 而这一年中,雷惊雨领导的仁义门更是大展拳脚大显声威,先是吞并了陕北龙头会、云南万马堂、蜀中金刀盟、粤中罗浮山飞云寨,后又剿灭了南海巨鲸帮,将势力从陆地扩展到了海上。加之近来武当派连遭变故,两任掌门先后失踪,声威大跌,一蹶不振。仁义门在江湖上的实力与声望,早已超过武当,直逼武林第一大派少林派。 时光易逝,故人难追。吴过轻轻摇一摇头,长长叹息一声,将手中卷宗放回到木柜中。便在这时,一名衙役在机要房门前大声禀报道:“吴大人,仁义门掌门人雷惊雨在外求见。” “哦?”吴过忍不住一怔,自雷惊云死后,他与雷惊雨极少来往,今天怎么……他略一迟疑,便道:“快请到前厅奉茶,我马上便来。” 衙役领命而去。 吴过步出机要房,回身锁好房门,便往前厅走去。步入大门,只见厅内坐着一个人,面容清瘦,脸色阴沉,左右腰间各悬一把弯刀,正是仁义门掌门人雷惊雨。 吴过拱一拱手,微微一笑道:“不知今天刮什么风,竟把雷掌门吹到我这清水衙门来了,真是荣幸之至。” 雷惊雨道:“雷某此来,有一事相求。”他嘴里虽说有事相求,脸上神情却颇为倨傲,既不起身还礼,也不出言寒暄。 吴过举一举茶碗,朝他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好说好说,雷掌门有话请讲,本捕洗耳恭听。” 雷惊雨刚欲开言,忽见门口站着数名衙役,正向这边望来,脸色微微一变,止住话头,道:“事关重大,吴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吴过知道他嫌大厅里人多眼杂,起身将他引入一间僻静偏房,雷惊雨回手关上房门。吴过不禁浓眉微皱,道:“雷掌门有话不妨直说。” 雷惊雨道:“吴大人,实不相瞒,仁义山庄最近接连出了几桩命案,死了十来个人,雷某是专程来知府衙门报案的。” 吴过见他说得郑重,不由得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道:“雷掌门真会开玩笑,死几个人出几桩命案算什么,仁义门势力遍及天下,世上还有贵派查不出的凶手、破不了的案子、摆不平的事情吗?又何必来找中看不中用的知府衙门报什么案呢?” 原来雷惊云夫妇离奇死亡之后,吴过为了查案,曾数次到仁义山庄拜访雷惊雨,雷惊雨一直冷冷淡淡不甚配合,一副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更令吴过着脑的是,有时仁义山庄得到了一点什么线索,雷惊雨从不知会知府衙门,而是自行派人调查。说到底,他是不相信知府衙门有破案的能力。而这次他来报案,自然是仁义门事先已自行调查无果之后,才想到向官府报案求助。吴过心头有气,所以难免要出言挤兑他一番。 雷惊雨如何听不出他话中讥诮之意,脸上微微有些尴尬,收藏起三分傲气,言语间客气了许多,道:“吴大人说哪里话,仁义门再大,也大不过官府,江湖再大,也大不过江山。青阳城里的百姓有事,自然要找您出面处理了。您说是不是?” 吴过面色稍霁,道:“死的是什么人?是死在仁义山庄里的吗?” 雷惊雨答道:“死者十二人,分别是敝派十大堂主以及武当派的青云子和华山派罗天亮,均死在仁义山庄内。” 吴过听他报了死者姓名,不由得大吃一惊。 仁义门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十大堂主,皆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青云子是武当派的掌门大弟子,武功已得其师白云道长真传,自打白云道长在武当山离奇失踪之后,青云子虽未正式接位,但隐然已是武当掌门。罗天亮一手华山剑法更是出神入化,号称华山第一高手。 这十二大高手怎么会死在仁义山庄?出了这么大的事,知府衙门为什么事先一点也不知情?想到这里,他的眉头就忍不住皱起来了,问道:“十二大高手是怎么死的,同时被杀吗?” 雷惊雨摇头道:“那倒不是,是在最近这一个月内先后遇害,身上并无伤痕,死因十分离奇。” 吴过盯着他道:“最近一个月之内,仁义山庄为什么会聚集这么多高手?” 雷惊雨脸色微变,道:“吴大人,既然你问到这里,雷某也不瞒你了。自从雷某兄嫂出事、雷某夫妻接管仁义山庄之后不久,仁义山庄怪事迭出,命案频生,一刻也没安宁过。” 吴过道:“哦?” 雷惊雨道:“自打我们住进来之后,山庄里便总有人在黑夜里离奇死去,死者表情恐怖,全身干枯,但浑身上下却找不出一丝伤痕。刚开始时,一个月内只有两三个人遭此不测,雷某当时以为是暴病身亡,未加详察就葬了。到了后来,却渐渐发现不对劲了,死的人越来越多,有时一个月要死六七个人,而到最近,死亡人数更是惊人,常常隔一两天便有人丧命。死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是庄上的家丁丫环,有的是从仁义门挑选来的身负绝技的护庄武士,甚至连来仁义山庄做客的我的老丈人杭州月白楼楼主白胜天白老爷子也未能逃脱厄运。死者情形相似,场面十分恐怖。” 吴过浓眉一皱,道:“竟有这样的惨事,本捕怎么一点也不知情?” 雷惊雨尴尬一笑道:“那时雷某碍于仁义山庄以及仁义门在武林中的声望,不敢报官,更不敢向外透露半点风声,只是暗中调集帮中好手,一面加强戒备,一面四处侦察,看看到底是何方强敌要跟仁义山庄和仁义门过不去。” 吴过看着他问:“那结果呢?” 雷惊雨摇头叹道:“毫无结果。山庄里死的人反而更多了,那些从仁义门各分堂调集来加强警戒的高手也无一幸免,死得一个不剩。对手虽强,但如此欺人太甚,雷某夫妇无能,却也不是胆小怕事任人宰割之辈。庄中一时人手不够,雷某夫妇便亲自持刀上阵,巡夜警戒。无奈敌暗我明,我夫妇二人每晚警戒到半夜甚至凌晨,却不见敌人踪影。但一俟我俩上床小憩,对手便会像鬼魅一般现身伤人。我俩一出马,对方又蜇伏不出,好像是故意跟我们捉迷藏一样。如此数日,我夫妇二人疲于奔命,非但无果,仁义山庄反而又多添了几具尸体。长此以往,即便对方现身,我夫妇二人也无力应付了。” 吴过道:“所以你们就把仁义门十大堂主调来支援?” 第207章 魅影追踪(2) 雷惊雨点头道:“初时我们只召集了仁、义、礼、智、信五大分堂堂主来增援仁义山庄,但未出数日,五大堂主先后毙命。我们又连夜调集剩下的温、良、恭、俭、让五大堂主赶来援手,并飞鸽传书,请来武当青云子、华山罗天亮两位好朋友帮手。七大高手再加上雷某夫妇二人,对手再强,也足以能抵挡一阵。我们摆好迎战的阵势,但一连数日,对方却又躲了起来,不再现身害人。但我们稍一放松警戒,对方又出手了,先是华山派的罗天亮死在天井当中,后是五大堂主分别倒毙于五个不同的地方。昨天晚上,连武当第一高手青云子也死在了房顶上。对方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没人看见他的样子。更为离奇的是,死者不但死因不明,而且身上连半点血迹也没有,根本看不出他们是怎么死的。一时之间,全庄上下人心惶惶,个个自危,对手昼伏夜出,伺机行事,不但沉得住气,而且武功高强极富心计,照此下去,只怕明天夜里横尸地上的就是雷某夫妇了。我与内子一商量,觉得如今之计,只有报官求援,请你这位江南神捕出马才能解开谜团,阻止凶手继续杀人,查获真凶,为仁义山庄和仁义门解围,所以就……” 吴过听他对自己大戴高帽,面色不悦,皱眉道:“死者尸体现存放于何处?” 雷惊雨道:“以前死的人全都埋了,最近死的十二大高手还用冰块冻着,以备查验。” 吴过起身道:“带本捕去看看。” 2 已牌时分,吴过随雷惊雨来到了仁义山庄。 与吴过同来的还有小午。小午不小,今年已整整五十岁,身材矮小而精瘦,虽然年纪有点大,但眼睛却明亮得很,干起活儿来也非常利索。他原本是衙门里边的一名仵作,出色的验尸本领曾帮助吴过破获了不少大案,现在已是吴过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一有命案发生,吴过总会把他带在身边。 一踏进仁义山庄,吴过仿佛就嗅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院子里冷冷清清,了无人影,与惊云公子雷惊云在世时高朋满座歌舞追欢的热闹相比,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一个丫环将三人迎入客厅,雷惊雨对那丫环道:“小翠,快请夫人出来见过吴大人。” 吴过摆手道:“雷掌门不必多礼,咱们先去看看尸体吧。” 雷惊雨道:“也好。” 他带着吴过和小午穿过前院,走过一道长长的回廊,经过一个大花园,最后来到后院靠北的一所矮房门前。他推门道:“就是这儿了。” 吴过和小午对望一眼,迈步走了进去。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两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房间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冰块,冰块上面并排摆放着十二具尸体,尸体身上又盖着一些冰块。吴过并非没有见过死人,但一次见到这么多尸体,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发堵,几乎就要弯腰呕吐起来。 雷惊雨神色凝重,道:“这儿原本是间柴房,现在临时改做停尸房了。幸好仁义门东北分堂用八百里加急快马运了一些冰块过来,要不这些尸体早就臭了。” 吴过点点头,“嗯”了一声,浓眉微皱,凑上前看了看。 摆放在最前面的第一具尸体身形瘦长,着一件蓝色道袍,头上发髻高挽,想必就是武当派的青云子了。只见他双目暴瞪,阔嘴大张,面容痛苦而扭曲,神情可怖至极。 吴过朝他脸上和脖子上仔细瞧了瞧,未发现任何伤痕。解开其道袍检查,尸体浑身上下干净异常,既无皮肤破损开裂之处,也无紫痕肿块淤血暗伤,只是皮肤异常松弛而且多皱,宛如一具被人抽空了血肉的干尸。 接下来检查第二具、第三具尸体,这是仁义门温、良、恭、俭、让五位堂主中滇南温堂和粤西俭堂的两位堂主,生前可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谁能想到如此高手竟会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死者均是面容扭曲,狰狞恐怖,触目惊心,除衫查看,全无伤痕血迹。再往下查验,一具一具尸体就如一条一条在阳光下晒干了水分的大黄瓜,蔫瘪瘪皱巴巴,脸上的表情更是一个比一个惊恐骇异,仿佛在临死之前都不约而同地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一样。 看完最后一具尸体,雷惊雨急急地问:“怎么样,吴大人?” 尽管他自己早已仔细检验过尸体,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但此时此刻,却还是希望这位江南名捕有新的发现。倘若连他也一无所获,找不出一丝一毫线索,那自己夫妇二人以及仁义山庄上下就真的只有束手待毙的分儿了。 吴过一张轮廓分明的四方脸绷得紧紧的,双唇紧抿,没有开腔,背负双手,围着十二具尸体走了一圈,忽然回头问道:“雷掌门,这些尸体停放有多少天了?” 雷惊雨道:“时间最短的不过一两天,三五天,即便是那两具尸体——”他用手指一指最后边那两具已隐隐发臭的尸体,“也未超过二十天。吴大人,可有什么线索?” 吴过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沉思着道:“嗯,时间不长,又有冰块保存,按理说尸体不应如此干枯,看上去好像一串串风干的萝卜一样。你说是不是?”这话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问雷惊雨。 雷惊雨怔在当场,不知该不该回答,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小午跟随总捕头多年,自然知道他的心思,躬身道:“大人,且让属下查验查验。” 吴过点头道:“也好。” 小午上前,将十二具尸体反复查验了一番。别看他已年过半百,可干起活儿来却比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利索,而且胆大心细,心明眼亮,极其认真仔细,连死尸头发缝隙、指甲壳里都一一瞧过了。最后,他搜寻的目光在一具尸体的脖子上停了下来。 吴过和雷惊雨不敢出言打扰,只在一旁静静等待。 小午把每具尸体的脖子都仔细检查了一遍之后,抬头问道:“雷掌门,这房间里没有蚊子罢?” 雷惊雨一怔,道:“现时已是秋天,蚊子极少,这屋里放了冰块,温度极低,应该不会有蚊子。” 小午直起腰来道:“这就对了。” 吴过知道他已有所发现,忙问:“如何?” 小午道:“大人,请过来瞧瞧,这是什么?” 吴过疑惑地走近,雷惊雨也急忙凑了上来。 小午伸手抬起一具尸体的脖子,用两根手指撑开死者咽喉处褶皱的皮肤。 吴过和雷惊雨同时看去,只见尸体皮肤绷紧处有两个细若针眼的小红点,一左一右,分布在死者喉结两侧。 雷惊雨“啊”的一声,叫道:“这是针眼吗?难道是被毒针射杀?” 小午不答,继续引着吴过一具一具尸体往下瞧去。每一具尸体的喉结两侧都有两个小红点,红点极细,颜色极淡,加上又是隐藏在死者皮肤褶皱里,若非小午这样经验老道的仵作,常人极难发现,即便发现了,也都会以为是被虫叮蚊咬所至,不会留意。 小午用手比了比每具尸体上左右两个小红点之间的距离,都是约摸三指宽。他站起身,长长地吐了口气,道:“这不是针眼,这些人也不是中毒死的。” 雷惊雨睁大眼睛道:“那是怎么死的?” 小午看他一眼,忽然问道:“雷掌门,你可曾听说过‘吸血鬼’?” 雷惊雨愕然道:“当然听说过。吸血鬼虽然名‘鬼’,却非魔非仙非人非鬼,昼伏夜出,噬血为生,而且永生不死,极其神秘,也极其可怕。据说如果让它咬到,就会被它吸干全身鲜血,痛苦而死。有极个别的人被它噬咬过之后而有幸未死,也会染上尸毒,迅速由人类蜕变成吸血鬼……这些都是传说中的故事,难道……” 小午道:“世界无奇不有,这不是传说,这是真的,我相信世上真有这种‘东西’存在。” 雷惊雨一怔,盯着他道:“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小午指着尸体脖子上的小红点道:“这不是针眼,这是齿痕,这些人身子干瘪异常,并非中毒而死,而是被某种生灵吸尽全身鲜血之后痉挛而死。” 吴过道:“这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人也可以咬人,人也可以吸别人的血。” 小午道:“大人,您错了,人的齿痕是一排一排,而不是一点一点,只有一种牙齿咬过人之后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那就是又尖又利的獠牙。” 吴过看着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小午接着道:“大人,属下敢肯定,这些人绝不是为人类所伤。” 雷惊雨几乎要跳起来,道:“不是为人类所伤?难道、难道他们是死在吸血鬼的獠牙之下?难道、难道这世上真、真有吸血鬼?” 小午点头道:“古老的传说中,有渴血的精灵,吸血的僵尸,噬血的恶魔,除了它们,还有谁能如此轻易吸去他们身上的鲜血夺去他们的生命?” “真是吸血鬼?”雷惊雨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看着满地尸体,脸色惨变,道,“难道真的是吸血鬼?” 小午没有再说什么,走到屋角的一只水盆前,把手伸进去,用力洗了起来。 “啊呀!”雷惊雨似乎想到什么,突然跳了起来,满脸惊恐,浑身发抖,连说话的声音也变了,道,“难、难道她说的是、是真话?” 吴过眉头一皱,警惕地道:“谁?谁说的话是真话?” “哦,没、没有谁,没、没什么。” 雷惊雨蓦地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咳嗽一声,恢复常态,带引二人走出停尸房,道,“多谢两位为雷某解开了心中谜团。” 吴过道:“雷掌门不必客气,验尸破案原是本捕分内之事。不管凶手是人是鬼,本捕自当全力追查。只是眼下谜团虽解,顽凶未获,如果杀人凶手真是灵界异类,倒是难以应付,雷掌门还得多加小心才是。若仁义山庄一时人手不够,请知会知府衙门一声,本捕自当尽力相助,以策安全。” 雷惊雨忽然仰起头来,哈哈一笑,神情倨傲地道:“吴大人好意,雷某心领了。”言下之意,是说仁义山庄足以应付得来,无需官府插手。 说话之间,三人已走到前院,吴过还想说句什么话,雷惊雨却忽地高声叫道:“小翠,送客。” 那名叫小翠的丫环应声走了过来,吴过和小午只好拱手告辞。 雷惊雨神情淡漠,说声:“恕不远送。”转身离去。 一出庄门,小午回头见小翠已关了大门,便道:“大人,您可曾发现有什么异样?” 吴过微微一笑道:“你是说雷惊雨对咱们的态度前后有别?” 小午点点头道:“正是。雷惊雨起初对咱们还算客气,听属下说出作案凶手是灵界异物吸血鬼之后,初时吓得半死,转眼却就镇定下来,而且态度大变,还在大人面前摆谱,大人说要请衙门里的兄弟来援手,他连睬也不睬。这是为何?” 吴过道:“他由惊到怕,由怕到慌,最后却一反常态,满不在乎,前后态度如此反差,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若不是故意装英雄撑门面,便是成竹在胸,已然有了对付吸血鬼的法子。” 小午奇道:“他会有什么办法呢?” 吴过叹了口气,回头望着仁义山庄紧闭的大门道:“我听老人们说,吸血鬼异能超强,噬血成性,昼伏夜出,神秘莫测,极难对付。我倒希望他真有法子应付。” 他略一沉思,又道:“小午,你带几名兄弟在仁义山庄四周布下暗哨,山庄里有什么人来人往风吹草动,立即禀报。” 小午躬身领命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3 夜幕降临,天地间笼罩着一丝凉凉的秋意。 小午忽然来报,道:“酉牌时分,仁义山庄来了一位骑青驴的道长,头发胡子全白了,看上去至少有八九十岁年纪了。雷惊雨亲自出门迎接,属下隐约听到他称呼那老道为‘通灵道长’,语气神情极为恭敬客气。” 吴过微微一怔,道:“通灵道长?难道是连云山青云观的通灵道长?” 小午道:“属下也是这样猜想,除了连云山青云观,哪里还有另外一个通灵道长。” 连云山青云观通灵道长道行高深,德名远播,高山仰止。只是他十年以前就已闭关修炼,专心向道,不再过问尘世俗事。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青阳城中呢? 小午道:“只怕是雷惊雨请他来对付吸血鬼的,难怪早先雷惊雨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原来他有这个牛鼻子老道相助,自然是什么邪魔歪道都不用过虑了。” 吴过道:“极有可能。只是连云山在青阳城东南几百里以外,即便咱们上午一离开仁义山庄雷惊雨便飞鸽传书去请这老道,至此也不过三个时辰,这老道说到就到,速度之快,当真胜过天外飞仙。再说通灵道长早已闭关多年,雷惊雨又怎么能请得动他的真身呢?这倒是奇了。” 小午道:“属下再去打探,一有消息立即来报。” 未出半个时辰,小午飞身来报:“通灵道长和雷惊雨从仁义山庄后门行出,趁着夜色,往西而去。通灵道长一人一驴,雷惊雨一个随从未带,轻装从简,行色匆匆,不知干什么去。” 吴过眉头一皱,奇道:“如果是对付吸血鬼,通灵道长只需等候在仁义山庄,一俟吸血鬼出现,便可作法擒拿,根本用不着跑到山庄外头去。两人黑夜出行,神秘其事,所为何来?走,咱们也去瞧瞧,看看他们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二人出门之后,拐上仁义山庄后面那条青石小路,展开轻功,急追而去。约摸盏茶光景,听到前面銮铃叮当作响。 两人举目一看,只见星光小道上,一名手拿拂尘的白发老道骑在一匹青驴上,不急不徐地向前走着,叮当叮当的铃声正是从青驴脖子上发出的。 雷惊雨在前引路,也走得不快。 吴过暗叫一声惭愧,若他二人施展轻功一路疾走,自己未必能这么容易赶上。他回头瞧瞧,小午始终跟在自己身后两三尺远,脚步轻盈,口中大气不喘,不由得赞道:“小午,你有如此好的轻功,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小午笑笑道:“大人,跟您相比,属下还差得远呢。” 为了不让前面二人发现,两人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与前面保持着十余丈远的距离,徐徐前行。 第208章 魅影追踪(3) 雷惊雨左手提着一只长长的布袋,布袋里不知裹着一件什么东西,身上未带兵器,不时回头拍拍驴背,似乎是在催它快走。那驴子却似乎懒散惯了,他越是拍打反而走得越慢。通灵道长坐在驴背上,始终一言不发。 青石小路一直通向东边城门口,路途不远,但青驴却摇摇晃晃走了个把时辰才得出城。出城之后,雷惊雨和通灵道长仍然择路东行。 出了城门,路就难走多了。初时脚下还是一条大路,虽然不甚平坦,却还可以两人并排走过,到了后来,路面越来越窄,最后只剩下了一条高低不平泥水未干的羊肠小道在树林杂草间蜿蜒穿行。 星云暗淡,四野无光,道路两边阴风阵阵黑影绰绰,奇声怪叫不断传出,似是寒夜枭鸣,阴间鬼叫,令人毛骨悚然。饶是吴过艺高人胆大,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只听得前面銮铃忽止,雷惊雨大声道:“道长,到了。” 通灵道长略一点头,从驴背上轻飘飘跃了下来。吴过和小午急忙闪身躲进路旁杂草丛中,只探出半截头来观察动静。 小午抬头一看,在吴过耳边道:“这不是茅草山乱葬岗吗?” 吴过定神四顾,但见这里杂草丛生满目坟茔磷火闪动鬼气阴森,正是乱葬岗上。 茅草山位于青阳城东十里处,山侧有一块荒地,是专门埋尸修坟的地方,便是乱葬岗了。听说这里经常闹鬼,所以极少有人来。一年之前,仁义山庄遭遇变故,庄主夫人白如雪的尸体便是在这里被人发现的。后来雷惊云的无头尸和白如雪都埋葬在此。 微微星光之下,只见雷惊雨走进坟场,找寻片刻,忽然在一座坟墓前停下,用手一指道:“道长快过来,就是这里了。” 吴过闻声看去,他所指的正是白如雪的坟墓。吴过曾来祭拜过雷惊云夫妇,故而一看便识,暗想:他深更半夜来找白如雪的坟墓干什么?难道是请来通灵道长作法祭奠兄嫂亡灵?可今天并非雷惊云夫妇的祭日呀。 只听雷惊雨道:“道长,那我可就动手了,你做好了准备没有?” 通灵道长却始终一语不发。雷惊雨见他不理自己,讨了个老大没趣,伸手从提来的袋子里拿出一件长长的器物来,却是一柄铁锹。他挥起铁锹,狠狠朝白如雪坟上挖去。 小午一惊,低声道:“他想干什么?” 吴过摇摇头,示意他噤声,相距如此之近,稍有风吹草动,便会为雷惊雨和通灵道长所警觉。其实吴过也看出来了,雷惊雨是要挖坟开棺,心中也暗自惊疑,猜不透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雷惊雨心中有事,浑然未觉咫尺身边的杂草丛中竟藏得有人,只顾甩开臂膀,奋力挖土。铁锹不时碰到泥土中的砂石,发出叮叮的声响,于这深夜的坟场里听来倍觉诡异。 不过盏茶光景,雷惊雨已经挖开了白如雪的坟丘,露出了一具漆黑的棺材。雷惊雨稍稍喘了口气,扔掉铁锹,用手抓住棺盖两边,用力一掀,只听一阵吱嘎乱响,那具钉着数排大铁钉的密封的棺材竟被他缓缓揭了开来。 棺盖一揭,忽然间一阵阴风扫过,宛若有无数鬼怪从棺材中跑出来,天地间那种摄人心魄的恐怖气息又浓了几分。 借着刚才风吹杂草的沙沙声的掩护,吴过和小午又快速地向左边移动数丈,悄然登上了距坟场更近的一处灌木掩映着的高地。伏在高地上,正好可以看见敞开的棺椁里的森森白骨。 雷惊雨忙完这一切,饶是习武之人,也不禁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扭头对通灵道长道:“道长,请你施法吧。” 通灵道长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回身从驴背上拿出一根桃木树枝,有鸡蛋粗细,一尺来长,左手手掌伸直作刀状,连削数下,那掌沿竟如刀锋一般,只见木屑纷飞中,那根桃木树枝已经变成一枚一头粗一头尖的木钉了。 吴过见通灵道长在不动声色中露了这一手上乘武功,不禁心下骇然。 通灵道长走近棺材,口中念念有词,忽地右手一指,将桃木钉插入白如雪尸骸胸口,左手衣袖一挥,桃木钉便直钉下去,深入尺许,只有少许木柄留在外头。 通灵道长双手向天一指,手中忽地多了一道灵符。他将灵符粘在桃木柄长,嘴里叫一声“咄”,那符箓竟无火自燃,烧化之后,灰烬落在白骨上。 通灵道长做完这些,轻轻摇一摇头,叹了口气,背转身来,并不说话。 雷惊雨见大功告成,不由得大喜,围着白如雪的棺墓走了一圈,心下甚为得意,哈哈大笑道:“白如雪呀白如雪,你临死之前说即便死了也要变成吸血鬼来向我索命,想不到你这死鬼的话居然真的应验了。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现在通灵道长亲自出马,用桃木钉钉住你的尸首,用灵符镇住你的灵魂,看你魂飞魄散之后还怎么变鬼害人。” 说到最后几句,他已是咬牙切齿,话语之中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恚恨与恶毒之意。说完又向白如雪的尸骨吐了几团口水,这才合上棺盖,用手掌将撬起的铁钉一枚一枚敲落。 吴过见他举手之间露了这手硬功,脸色微变,心中忖道:这份功力,倒也罕见。 雷惊雨盖好棺木,拍拍手上的泥尘,转过身来,却蓦地怔住了。只见四野苍茫,黑暗中早已不见了通灵道长的身影。就连一直睁大眼睛注视着场中变化的吴过也不知通灵道长是什么时候骑驴离去的,心下既是吃惊又是佩服。 雷惊雨见自己落了单,急忙将泥土填上,埋住棺木,修好了坟,拖着铁锹便走。 吴过和小午远远地跟着,直到看见他进了城,估计是要回仁义山庄去了,这才止住跟踪的脚步。 子夜时分,吴过和小午回到了城里。当时正逢太平盛世,虽然已是半夜,街上仍然有些店铺灯火通明,日夜营业。两人在“一滴香”酒肆找了张桌子坐下,要了几样小菜一壶温酒,细酌慢饮起来。 酒过三巡,小午忽然忍不住道:“大人,今晚的事可真有些蹊跷。” 吴过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道:“小午,你心里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 小午不好意思地笑了,道:“还是大人厉害,什么事也瞒不过您。我想白如雪是雷惊雨的大嫂,就算他不喜欢她,也用不着在她死后来挖坟开棺。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吴过看着他问:“那你说是为什么呢?” 小午狠狠地往喉咙里灌了一杯酒道:“只有一个可能,雷惊雨就是那个冒充稳婆进入仁义山庄杀害雷惊云夫妇的凶手。白如雪临死之前一定认出了他,并且对他说了‘我死之后,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之类的咒语。所以当今天上午属下一推断出仁义山庄一系列命案的凶手是吸血鬼之后,雷惊雨便立即想到了白如雪临死前的话,也便立即断定极有可能是白如雪亡灵不散,真的变成吸血鬼上门索命报仇来了。想到这一层,他反而不怕了,因为他知道再厉害的妖魔鬼怪,也绝非通灵道长的对手,只要请到通灵道长下山镇住白如雪的亡魂,便可太平无事了。所以他上午就现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吴过道:“你说雷惊雨弑兄杀嫂,那他的动机是什么?” 小午脱口道:“那还用说,青酒红人面,黄金黑世心,自然是为了仁义山庄地下埋藏的宝藏。雷老爷子临终前将自己身后的遗产分为两份,谁知这个不争气的二儿子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得到两份遗产,所以他先要了仁义门掌门之位,得了父亲的绝世刀谱,有了势力,学好了刀谱上的武功之后,便来杀兄弑嫂,夺取财产。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吴过点点头道:“说得有道理,但是有两个疑点。其一,通灵道长乃前辈高人,闭关多年,雷惊雨怎能请得动他?而且道长道行高深,德名远扬,又怎是助桀为虐为非作歹之人?” 小午怔了半晌,摇头道:“我不知道。” 吴过道:“其二,如果雷惊雨真的亲手杀死兄嫂二人,那么按常理推测,雷惊云白如雪夫妇二人都极有可能化作厉鬼回来报仇,而且相比之下,雷惊云惨死于亲兄弟手下,冤气更重,怨气更浓,较之白如雪,更有可能亡灵不死,回来索命。为什么雷惊雨只打开了大嫂白如雪的棺木,而未对雷惊云的遗骇动手脚呢?难道他就不怕兄长变作吸血鬼来找他报仇吗?” 小午一拍大腿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照理说他也应该用桃树木钉钉住他大哥才对呀。他为什么却连看也没看他大哥的坟墓一眼,仿佛完全没放在心上一样呢?” 吴过仰头干了一杯酒道:“只有一种可能,他知道雷惊云根本就没死,所以根本用不着怕他变鬼害人。” 小午睁大眼睛道:“雷惊云没死?难道在仁义山庄发现的那具无头尸不是他?” 吴过道:“那人虽然穿了雷惊云的衣衫,身材体格各方面也都跟雷惊雨差不多,但却极有可能是一具假尸。雷惊雨把他的头割了,就是要让咱们误认为是雷惊云的尸体。” 小午问道:“难道真正的雷惊云还活着?” 吴过道:“他应该还活着,不过却不知道被雷惊雨囚禁在哪里了。我猜想仁义山庄地下埋藏宝藏的地方一定机关重重,陷阱遍布,没有图纸指引,谁也进不去,谁也得不到宝藏。雷惊雨要从兄长身上得到藏宝图,所以不能杀他,只能将他囚禁起来,逼他交出藏宝图。雷惊云知道自己一旦交出藏宝图,便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么他的死期也就到了,所以至今不肯将图纸交出,否则雷惊雨早就得到那批宝藏搬出仁义山庄这座凶宅了。” 小午还有一点不明白,问道:“雷惊云既然未死,雷惊雨为什么要弄来一具无头尸造成他已被杀身亡的假象呢?” 吴过道:“如果官府知道仁义山庄的主人还活着,会轻易将仁义山庄交给雷惊雨夫妇接管吗?雷惊雨若不能接管仁义山庄,一旦藏宝图到手,他又怎么方便挖出山庄地下的宝藏呢?” 小午前后想一想,觉得十分有理,忽地拍案而起,道:“大人,咱们这就去拘捕雷惊雨,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吴过摇摇头,面色凝重,道:“倒也不必急在一时。此事滋事体大,还是待明天一早向知府大人禀报过之后再行定夺。再说雷惊雨身为仁义门掌门人,仁义双刀纵横江湖极是厉害,武功只在你我之上,不在你我之下,咱们怎么对付他,还得计划周详才行。” 小午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下来道:“那倒也是。来,喝酒,喝酒。” 4 第二天早上,天气凉爽。 吴过刚刚起床,大门便被人拍得砰砰作响。他眉头微皱,开门一看,却是小午。 小午满头大汗地闯进门来,气喘吁吁地道:“大人,雷、雷惊雨他、他……” 吴过瞧见他脸上神色,已知有事发生,不由得蓦然一惊,连手中洗脸的帕子也掉了,急道:“他、他死了?是自杀还是被吸血鬼所害?” 小午连连摇头,喘了口气道:“不是。他、他今天一早,便自缚双手到知府衙门投案自首来了。” “哦,有这等事?” 吴过怔了一下,大感意外,皱眉想了一想,弯腰拾起手帕擦了把脸,披上长袍跨出门道,“走,咱们去看看。” 两人快步赶到知府衙门,只见堂上已经围了不少衙役捕快,雷惊雨双手双脚都已被牢牢捆住,倒在冰凉的地面上直喘粗气。 吴过脸色一沉,快步走近,扶起雷惊雨,呵斥衙役道:“岂有此理,你们怎能对雷掌门如此无礼。” 衙役们闪到一边,委屈地道:“大人,是雷掌门自己要咱们捆的。” 雷惊雨看见吴过,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去,道:“吴大人,不关诸位差爷的事,是雷某自己要求他们绑的。我雷惊雨为了得到仁义山庄地下埋藏的宝藏,不惜弑兄杀嫂,连刚刚出生的婴儿也不放过,真是狗彘不如,天理不容。今日雷某幡然悔悟,特来自首,不求轻饶,但求一死,以赎罪孽。请大人发落。” 吴过皱了皱眉头,往他脸上瞧去,跪在他面前的,哪里是平日那个倨傲阴鸷不可一世的雷大掌门人,但见他双目无光,颧骨凸出,面无血色,恍若病夫,不由得大吃一惊,不过一日之间,他竟消瘦、憔悴、苍老得如此模样。昨天晚上,仁义山庄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一面在心中盘算着,一面装出大感惊讶的神情,道:“哦,雷惊云夫妇是你所杀?” 雷惊雨毫不隐瞒,点点头道:“正是。我虽然当上了仁义门掌门人,却仍不知足,还想将仁义山庄的地下宝藏据为己有,但惮于我大哥武功高强,大嫂精明过人,一直不敢贸然动手。直到一年之前,我大嫂分娩之夜,我才终于找到杀兄夺宝的机会。大嫂临产,我大哥和仁义山庄上下一定会乱成一团,全无戒备,此时动手,定能成功。我首先吊颈勒死我大哥要请来接生的那位稳婆,然后易容成她进入仁义山庄。我支走所有的丫环,在大嫂房中装模作样地忙了一阵,然后出来说是难产,叫大哥进房帮忙。大哥一听大嫂难产,十分危险,早已六神无主乱了阵脚,哪里还顾得上防范我这个冒牌稳婆。我趁他不备,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大嫂惊觉有变,抱着刚刚产下的孩子跳窗逃走。我在城东十里茅草山追上了她,连砍数刀,将其砍死,见那婴儿兀自哇哇大哭,一怒之下,就将他在石头上摔死了。再后来,我就以死者唯一至亲之人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接管了仁义山庄。” 吴过双目如电,盯着他似乎要把他看穿一般,忽然道:“你为什么要来自首?你自己不说出来,这些事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第209章 魅影追踪(4) 雷惊雨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是的,这件案子做得干净利落,官府查了这么久都没有线索,我不说绝对没有别人知道。但是我自己知道,天上的神仙也知道。别人不会来找我,但是我自己的良心却不会放过我,死者的亡灵更加不会放过我。自从仁义山庄闹鬼之后,我更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安,我知道这吸血鬼是我大哥大嫂的亡灵变的,他们是向我索命报仇来了。昨晚我请了道士到兄嫂坟前施了镇邪大法,回家之后,才知道一切都已被内子发现了。在内子的追问之下,我向她说出了自己窥觑宝藏弑兄杀嫂的实情。内子听了,当时就恨不得一刀杀了我为她姐姐白如雪报仇,最终却还是不忍下手,只是苦苦劝我向官府自首。我心力交瘁,早有此心,经过一夜辗转思考,觉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有早日自首,方能得到解脱。所以今天一早,我就自缚双手,到知府衙门认罪来了。” 吴过道:“如此说来,倒是应该感谢尊夫人的深明大义了?” 雷惊雨点了点头,神色黯然,仰天长嘘,闭目待死。 吴过忽地冷笑一声,双目如电,直盯着他,冷声喝道:“雷惊雨,到了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嘿,你大哥真的已经被你杀死了吗?多背一条人命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雷惊雨脸色一变,额前顿时冒出一排冷汗,忽然彻底蔫了下来,瘫倒在地上叹了口气道:“人称吴过为江南名捕,果然名不虚传。大人明察秋毫,雷某佩服。实不相瞒,一年前的那个晚上,我只杀了我大嫂白如雪和她刚出生的孩子,却将我大哥点倒之后囚禁了起来,另找了一具无头男尸穿上他的衣服冒充他。” 吴过问:“你为什么没有杀你大哥?” 雷惊雨垂头道:“因为没有藏宝图,任何人也进不了宝藏。而那张藏宝图的下落,我父亲死后就只有我大哥知道。所以我当时不能杀他,我要逼他交出藏宝图。” 吴过问:“他交出来了没有?” 雷惊雨叹道:“他死也不肯交出,所以我一直不敢杀他。” 吴过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雷惊雨道:“他被我囚禁在仁义山庄后花园的地牢里。这件事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知道,连内子我也未告诉。” 吴过逼视着他,冷声道:“你既有赎罪之心悔过之意,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本捕雷惊云还活着?倘若本捕不问,那雷惊云岂不是要被活活关死在地牢里?” 雷惊雨再度抬起头来,看着他狡黠一笑,道:“其实即便大人不问,雷某最终也会交代明白。雷某隐瞒不说,只是想考一考大人,看看大人是否当得起‘江南神捕’这个名号。” 吴过一怔,道:“考一考我?” 雷惊雨看着他道:“对,考一考你。” 吴过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才冷声道:“很好,这才是雷大掌门行事的风格。”挥一挥手,大声叫道:“来人,将雷惊雨押入大牢,听候知府大人发落。” 只听一声发喊,数名如狼似虎的衙役一拥而上,架起雷惊雨便拖下堂去。 吴过又道:“小午,你带几名兄弟跟我一起去仁义山庄开牢放人,救雷惊云出来。” 小午躬身道:“是,大人。” 吴过和小午带人来到仁义山庄,只见一位白衫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遮着头顶淡淡的阳光迎了出来。 她脸色苍白,嘴唇鲜红,一双凤目细长细长,风貌楚楚,妩媚中透出一丝冷傲,美丽中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凄艳。 人如其名,吴过当然识得她就是雷惊雨的妻子白如霜。当下长揖到地,朗声说道:“多谢雷夫人深明大义。雷夫人劝夫自首,高风亮节,本捕深感佩服。” 白如霜轻轻还了一礼,红着眼圈问道:“他、他还好吧?” 吴过道:“雷夫人放心,雷兄一切都好,只是暂时不能自由走动,结果如何,相信知府大人自有公断。” 白如霜强展欢颜,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见他竟带了数名差人前来,微微一惊,道:“大人这是要搜查敝庄吗?” 吴过知她误会了,当下也不说雷惊云被关在仁义山庄地牢中一事,只道:“雷夫人不必惊慌,雷兄交代,在仁义山庄后花园的地牢中放了一点东西,叫本捕过来看看。” 白如霜奇道:“后花园地牢?我怎么不知道那里还有地牢?” 吴过道:“也许雷兄没有告诉夫人。” 白如霜犹豫一下,道:“既是如此,大人请进。” 一行人径直来到后花园,但见假山流水,亭台相间,极是别致。吴过四下一看,山水亭台花草树木之间全无痕迹,根本看不出地牢在什么地方。他忽然想起雷惊雨说的那一句话:只想考一考你。 他故意不将地牢的位置告诉他,是想考一考他的智慧,还是另有他意呢? 吴过想了想,吩咐众人道:“大伙在花园里仔细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洞怪石暗记之类的东西,勿必要找到地牢入口。” 众人齐应一声“是”,分头在花草丛中山水石头之间寻找起来。不大一会儿,便将整个后花园都搜寻了一遍,并未发现地牢入口。却有一名衙役拿着一块两三寸宽的布片跑过来道:“大人您看,这是在那边花草丛中捡到的,上面还写着字呢。” 吴过接过一看,只见那布片上写着六个淡淡的红字:抱薪火,凄风苦。他皱了皱眉头,把布片递给小午。 小午看了,也不明白布片上六个字意何所指。 他又把布片递给白如霜,白如霜看了,笑一笑道:“是下人们练习写字,字写得不好,让大人见笑了。”随手将布片扔到青石路边的小湖中。 吴过背着双手,在花园中转了转,忽然发现假山旁边依山而筑的凉亭中放着一张石桌,周围摆着几把石凳。石桌上不染纤尘,十分干净,石凳上却积了不少灰尘,仿佛从来没有人坐过。 他略略一想,便已明白个中缘由,双手抬起石桌,轻轻移开,果见安放石桌的地方露出一个圆圆的大洞,凉风飕飕,直往外冒,看来地牢大概就在下面了。 白如霜不由得“啊”的一声,似乎大感意外,也许她在仁义山庄居住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这后花园中竟有一个这么隐秘之所吧。 吴过往洞里探头看了看,但见下面黑咕隆咚,冷气阴森,不知到底有多深。 他转身道:“雷夫人,能借一根绳索用用吗?” 白如霜立即叫下人拿了一根长长的粗麻绳来。 吴过将绳索一头系牢在凉亭石柱上,另一头甩下洞去。 麻绳长约二十余丈,落地之时发出“叭”一声轻响,看来已够深入石洞底部了。 小午道:“大人,让属下先去看看。” 吴过点头道:“好。” 小午年纪虽大,手脚却十分麻利,攀缘着绳索,双手交替向下,不一会儿身影便没入黑暗的石洞中,看不见了。过了片刻,他在洞下叫道:“大人,下面好像真是地牢。” 吴过看见洞底下传来亮光,知道他已晃亮了火折子,便道:“我也下来看看。”抓着绳子,飞快滑下。 白如霜略一迟疑,也跟着攀绳而下。 石洞极深,足有十余丈高,如果没有绳索梯子,极难下去,如果有人在洞底想空手上来,纵有绝世轻功,也无可能。洞中极黑,小午虽然手上拿着火折子,却也照亮不了多大地方。 吴过叫人扔了一只火把下来,点着之后,眼睛才隐约能看清洞底情形。只见石洞底下,竟是一个十丈见方的石屋,石屋靠西面一侧用一道栅栏隔了开来。用手一摸,那栅栏竟是用酒杯口那么粗的生铁所铸,十分牢固。栅栏上涂着黑漆,幽幽的泛着冷光,不时有霉味臭气从栅栏里边传来。 小午举起火把照了照,惊道:“大人,里边关了一个人。” 吴过定睛看去,果见一人蜷缩在栅栏里边的墙脚里,衣不蔽体,身上满是污秽,伤痕累累,手上脚上全用手指粗的铁链锁着,神情木然,正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栅栏外面的人发愣。 吴过往他脸上瞧了半天,忽然心头一热,叫道:“惊云兄,真的是你吗?” 原来这地牢里面囚禁的人,正是仁义山庄庄主雷惊云。 5 仁义门掌门人雷惊雨贪图宝藏杀嫂囚兄的消息传出之后,江湖哗然,仁义门弟子更是群情激愤,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全帮上下人人敬重的掌门人,竟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猪狗不如之人,简直辱没了“仁义”二字。而仁义山庄庄主雷惊云自从被人救出地牢之后,经过白如霜及全庄上下悉心照料,伤势渐愈,元气渐渐恢复。 江湖好友闻讯之后纷纷上门祝贺和探望,仁义山庄又热闹了起来。 七日之后,晚上戊牌时分,吴过和小午值更完毕,相约来到“一滴香”酒肆,小酌起来。 小午喝着酒,忽然说道:“大人,属下听说仁义山庄这几天晚上仍然不怎么安宁。” 吴过眉头一皱,道:“什么‘不怎么安宁’?”旋即明白过来,动容道:“你是说仁义山庄晚上仍然有吸血鬼出没?” 小午点点头道:“属下听说,这几天晚上仁义山庄又有好几个人被吸血鬼吸血而死,死状与以前无异。” 吴过将端到嘴边的酒杯放下,说道:“那天晚上,雷惊雨不是请通灵道长作法钉住了白如雪的尸骨吗,怎么还会闹鬼?” 小午道:“依属下看,多半是雷惊雨判断有误。他杀死了白如雪,心头有鬼,一直疑神疑鬼心中不安,一听说仁义山庄有吸血鬼出没,立即先入为主,首先想到的便是白如雪的亡灵化作吸血鬼来报仇来了,所以才请来通灵道长镇邪驱鬼,却没想到吸血鬼另有其人,不,是另有其‘鬼’。” 吴过道:“雷惊云怎么从没向我说过?” 小午道:“属下猜想,他多半是想等自己恢复元气之后自行调查。仁义山庄手足相残,江湖上已经有人看笑话了,如果这件事他仍然还要请官府的人插手,那岂不是太没面子了?江南仁义山庄以后还要不要在江湖上立足?” 吴过低头想了一想,觉得他的话并非没有道理,点了一下头,喝了一杯酒,又问道:“你还听到一些什么消息?” 小午道:“属下还听说,仁义门上下现在是群情激动,众多弟子一致要求雷惊云接任掌门之位,据说掌门人信物仁义双刀和仁义刀谱都已交给雷惊云掌管,只等他身体恢复过来之后,即可广邀江湖朋友齐聚仁义山庄举行接位大典。” 吴过道:“帮中不可一日无主,雷老爷子只有这两个儿子,既然雷惊雨不争气,那么由惊云公子担此大任,也是理所当然。此乃仁义门门户中事,我等外人不必置喙。只是雷惊云过了一年暗无天日的地牢生活,身心俱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康复。” 小午道:“属下日前才去过仁义山庄,听说白如霜已经给他请了江南最好的大夫治疗和调养,惊云公子本身内功深厚,恢复极快,估计不出两个月,便可完全康复。” 吴过点点头,叹口气道:“如此,倒是难为白如霜了。听说她每天都亲自送饭到大牢给雷惊雨吃,可有此事?” 小午道:“确是如此。雷惊雨平时锦衣玉食惯了,大牢里的粗糙饭菜哪里吃得下,若不是白如霜贤惠过人,一日三餐送些好饭好菜来,他饿也饿死了。” 吴过道:“这个女人,可真不简单呀!” 小午点头附和道:“如此贤妻,实是难得。” 吴过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过了半晌,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端起一杯酒,猛地灌入喉咙。小午放下酒杯,奇道:“大人,您破了一桩大案,咱们上下兄弟都跟着沾了不少荣耀和好处。但这些日子,属下瞧大人怎么反而愁眉紧锁,闷闷不乐呢?” 吴过举起筷子,想去吃菜,听到这话,却又放下筷子,涩涩一笑,道:“哼,破了一桩大案?那倒也难说。这桩案子虽然破了,但我总觉得疑点似乎比案子没破时还多。” 小午一怔,酒杯送到嘴前却又停住不饮,道:“哦,大人何出此言?” 吴过道:“案子虽然已经水落石出,但本捕心中仍有三大疑点找不到答案。其一,为什么雷惊雨不迟不早,偏偏要赶在咱们发现了他杀嫂囚兄的重要线索准备动手捕他之时前来投案自首?此事纯属巧合,还是另有蹊跷?” 小午看着他问:“其二呢?” 吴过道:“其二,那天早上雷惊雨自缚双手前来自首,我将他从地上扶起之时,顺手探了一下他的脉搏。当时他脉象浮散无根,至数不齐,按之则无,大异于常,当是身中剧毒,邪盛正衰,阴阳离决之‘绝脉’。有此脉象者,绝无三日之命。此是一奇。他身中剧毒,元气离散,却能活到今日而不死,此为二奇。” 小午听到这里,已经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吴过接着道:“其三,我将雷惊雨关押大牢之时,他曾说了一句话,说是要考一考我,此话似乎也大有深意。他明知那地牢位置隐秘,却不明示于我,只叫本捕带人去找,结果却在仁义山庄后花园中找到一块写有血字的布片。” 小午道:“大人是说那块写着‘抱薪火,凄风苦’的布片?白如霜说那是下人们随意涂鸦的,大人怎说那是血书?” 吴过道:“那块布片是从衣服上撕下的,那上面的字迹却是用鲜血和上口水之后写上去的,所以字迹才会是淡红色。如果写字之人不蘸口水,直接用鲜血书写,任何人一看便知这是一封血书,即便不明白那六个字的意思,也会引起别人警惕之心。但如果颜色极淡,就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即使有人捡到,也会随手扔掉。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本捕才有机会看到它。” 小午迷惑了,道:“就算那真是一封血书,那么‘抱薪火,凄风苦’这六个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吴过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最令人费解的地方,我思索了好几天,才隐约明白其中含意。如果我没猜错,‘抱薪火’这三个字应该是‘抱薪救火’这个成语的误写,只是写字之人故意漏掉了一个‘救’字,所以使人看得莫名其妙。而后面三个字,则应是‘凄风苦雨’这个成语的误写,只是写漏了最后一个‘雨’字。” 小午一怔,念道:“‘救’‘雨’?” 第210章 魅影追踪(5) 吴过点点头道:“不错,这封血书上真正的内容应该是没有写上去的这两个字——‘救雨’。” 小午蓦然明白过来,问:“大人怀疑这两个字中的‘雨’字,指的就是雷惊雨?” 吴过点点头,道:“我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另有深意。如果这块布条这封血书真是一个求救的信号,‘救雨’二字真是‘救雷惊雨’的意思,那么这个信号又是谁发出的,这封血书又是谁写的?是雷惊雨自己,还是白如霜,抑或还与雷惊云有关?血书字迹生硬,无法辨明是谁的笔迹。如此扑朔迷离,本捕就此结案,还是继续深查下去?如果要查,又该如何查起?” 小午听到最后,早已张大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做梦也没想到在这桩看似简单明了的案子背后,居然还隐藏着这么大一团迷雾。 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一拍大腿道:“大人,您可真不愧是江南神捕。这么多疑点,属下与您同进同出,居然一点也没看出来,还道这桩案子早已水落石出,应该结案了呢。”说罢,起身给他倒了一杯酒,“来,属下深感佩服,敬您一杯。” 吴过看他一眼,抢过酒壶,连干三杯,才放下酒壶叹口气道:“正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什么吸血鬼又来凑热闹,如此一来,这案子就更复杂更诡秘了。” “那倒也是,不过再复杂的案子也难不倒您呀!”小午讨好地笑笑,再度起身给他斟酒。吴过拦住他,以手支头,道:“算了,我、我觉得有点头晕,这、这酒劲儿可真大……” 小午狡黠一笑,道:“大人,您该不是喝醉了吧?” “谁、谁说我喝醉、醉了?再、再倒!” 吴过眯着眼睛,歪着身子,将空酒杯递了过来,嘴里含含糊糊道,“就、就是再、再喝两壶,我、我也不会醉……” 小午道:“是,是,大人海量,大人海量。”伸手倒酒。 便在这时,吴过酒杯落地,端杯的手忽地向上一勾,已然扣住他的脉门,嘴里一声冷喝:“快说,你在酒里放了什么东西?” 小午这一下当真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酒壶早已咣当一声掉了下来,吃吃地道:“大、大人饶命,不关我的事,是、是白、白……” 刚说到这里,只觉手腕一轻,吴过忽然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双目一闭,不省人事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吴过终于被一阵热闹的声音惊醒,昏昏沉沉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那床锦帐流苏,幽香扑鼻,甚是华丽,却不知是何处所在。窗外一轮新月缓缓升起,其时正是晚间。 他心中暗暗称奇,移动双臂,正要翻身起床,谁知一试之下,居然全身酥软,使不出半分力气。只好复又躺下,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十分热闹,杯盘乱响,似乎正在宴客。只听一人道:“多谢知府大人肯赏脸光临寒舍,来,雷某敬您一杯,聊表心意。”听声音,正是雷惊云,只是声气不大,而且略显沙哑,显是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中气不足所致。 吴过心道:原来这儿是仁义山庄。 另一人朗声应道:“哪里哪里,惊云公子相邀赏月喝酒,本官岂有不到之理。”正是知府大人的声音。 吴过心头一轻,暗忖:知府大人也在这里,那便好了。 雷惊云喝了一杯酒,又道:“雷某此次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全仗知府大人及诸位官爷出力。来,在下再敬诸位一杯。”接着便是一阵觥筹交错的声音。 吴过侧耳细听,知府衙门的一众官吏都来了,钱师爷和小午也在其中,看来排场还不小。 吴过心道:大伙都在这里,怎地没人来救我?张了张嘴,叫道:“雷兄,雷兄。” 话虽出口,但声音极低,连他自己都听不甚清。 他有些奇怪:我怎么连话也说不清?吸了口气,又更加用力地叫了两声,但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声音仍然传不出去,外面人声嘈杂,根本无人听见。 他不由得一阵气苦,想动动不了,想叫却又没人听见。便在这时,忽听身侧“嘤咛”一声,把他吓了一跳,扭过头来一看,只见床内居然还躺着一个雪白耀眼的女人,头发蓬松,锦被横盖,露出白晃晃的胸脯在外面。 他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偏在这时,那女子正好在睡意蒙眬中睁开凤目,蓦然见到一个陌生男人躺在自己床上,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女子似是习武之人,反应极快,劲道也强,左脚一抬,便将吴过咕嘟一声踢下床去,同时靠墙坐起,双手抓起被子遮住胸前,嘴里尖声大叫:“啊,有贼,有贼!” 话音未落,只见一人破门而入,喝道:“弟妹,什么贼?贼在哪里?”来人粗眉大眼,提掌戒备,正是雷惊云。 吴过跌地之后,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竟然光溜溜不着寸缕,大窘之下,听到雷惊云的话,扶着椅子勉强站起来,往床上一瞧,那与自己共睡一床的女子,可不正是白如霜。只觉脑中轰然一响,当场就惊呆了。 白如霜惊怒惶急之下,这才看清被自己踢下床的人竟然是知府衙门总捕头吴过,更是满脸通红,又羞又怒,指着他道:“你、你……” 雷惊云蓦然看见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站在白如霜床前,情形不问可知,气得全身发抖,一声暴喝,道:“好大胆的狂徒,竟敢到仁义山庄来撒野!”双掌一扬,便欲击出,待看清是吴过,不由得一怔,双掌硬生生收了回来。他元气尚只恢复五六成,这内力突发突收之间,只觉气塞胸臆,呼吸不畅,忍不住咳嗽起来,吃吃地道:“吴、吴兄,怎么是你?” 便在这时,知府大人及钱师爷小午一干人等也都闻讯跑进房来,一见眼前情景,大家都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闹了个耳红面赤,纷纷转身退出。 吴过全身乏力,百口莫辩,当真恨不得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雷惊云呼呼直喘粗气,道:“吴兄,雷某一直视你为好朋友。你、你却做出这等事来……” 目光一扫,看见一套男人衣服脱在床边,抓起扔到吴过身上,然后便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将他拧了起来,狠狠抛出门去。 房间里,很快便传来了白如霜的嘤嘤哭泣声。众人听了,都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脸上现出既尴尬又愤怒的神色。 知府大人脸都气白了,拿起桌上一壶冷酒,直往吴过头上淋去。 吴过浑身一个激灵,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手上脚上也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扑通一声跪在知府大人面前,说道:“大人,我……”想要辩解,却又无从说起,自己被人迷晕之后,迷迷糊糊就到了这里,就发生了这种事,连他自己也不明就里,又怎能向别人解释清楚。 知府大人怒道:“别叫我大人,本官没有你这样的属下。你身为总捕头却擅离职守,三天三夜不知去向,那也罢了。现在却做下这等事体,简直把本官的脸都丢尽了。” 吴过心头一惊:原来我已昏迷三天三夜了。抬头向小午望去,小午正站在知府大人身后,脸上颇有得色。他心中已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知府大人余怒未消,道:“知府衙门里没有你这样心术不正作奸犯科的总捕头,从今日开始,本官免了你总捕头之职,暂由小午接任。你好自为之吧。”说罢,拂袖而去。 吴过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看不见的陷阱,而那个掘陷阱的人,无疑就是他平时在知府衙门里最器重的得力助手小午。 6 夜已经很深了,天空中悬着一勾冷月。小午和钱师爷等人在仁义山庄喝完酒后,尽兴而归。小午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往家的方向走去。小巷幽暗,一阵冷风吹来,使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他皱了皱眉头,忽然冲出小巷,折向西行,身后阴风飒飒,似乎是在追赶他的脚步。 夜深人静,小午展开轻功,一路疾奔,穿街过巷,直向城西长江边奔去。长江边有一片树林,月光从树桠间洒下,在地上照出斑斑驳驳的阴影。 小午一奔进树林,便突然止步,回身冷笑道:“吴过,我知道你在跟踪我,请现身罢。大街上不方便动手,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处了。” 只听“嘿嘿”两声冷笑,黑暗中闪出一条人影,身材颀长,衣袂猎猎,正是吴过。吴过背负双手,一步一步逼近他,问道:“小午,吴某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下迷魂药陷害我?” 小午退了一步,道:“因为我想做总捕头。我当差的时间不比你短,我的脑袋不比你笨,我的身手也不见得比你弱,为什么你能做知府衙门的总捕头,我却不能?” 吴过叹了口气道:“你要夺我总捕头之位,又何必出此下策,玷污白如霜的清誉、挑拨我和雷惊云之间的关系?” 小午冷笑道:“若不如此,知府大人又怎会当机立断下令罢免你总捕头之职?” 吴过道:“那倒也是。只是你刚刚坐上这知府衙门总捕头的位置,雷惊雨便横尸大牢,知府大人面前,你又怎么交代?” 小午道:“犯人畏罪自杀,那也是常有之事,又有什么不好交代的?”说到这里,忽地脸色微变,盯着他奇道:“你已昏迷三天三夜,中间并未醒过,又怎会知道雷惊雨的死讯?” 吴过道:“这种事,吴某猜也能猜到。” 小午双目中杀机一闪,忽然哈哈大笑道:“吴过,本捕承认,你的确很聪明。但你再聪明也一定想不到在你昏迷期间,我们已经给你服下了七日断魂散。此毒由一百余种毒物秘炼而成,天下无解,不出七日,你便会七窍流血,毒发而亡,而且死后化为一摊浓血,不留一丝一毫痕迹。” 吴过脸色大变,怒道:“乘人之危,下毒害人,好不要脸。”忽地想到什么,盯着他问,“你刚才说‘我们’,这么说陷害吴某的并不止你一个人,你还有同党,是不是?快说,还有谁?” 小午一怔,自知说漏了嘴,却并不掩饰,哈哈一笑,神情得意,道:“既然你出言相询,那本捕也不怕告诉你,想要你命的人,的确不止我一个。反正你已是将死之人,告诉你也无妨,本捕这么做,一半是为了自己,一半却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吴过神情一变,大觉蹊跷,厉声喝道:“是谁指使你的?快说!”右手五指箕张,闪电般朝他胸口抓去。 “想动手么,我可不怕你。”小午侧身避过,冷笑声中,右拳倏出,拳锋未到,一股强劲的气流便已朝吴过胸口直撞而来。 吴过眉头一皱,斜身滑步,自他左侧绕过,右肘横撞,击向他笑腰穴。饶是小午闪避得快,腰间笑腰穴还是被对方肘尖轻轻刮了一下。笑腰穴是人身上一处笑穴,虽只轻轻一刮,小午还是忍不住张大嘴巴,“哈”地笑了一声。声出气泄,这一笑之下,全身力气泄了一大半,不待他重新吸气,吴过左掌自衣袖中钻出,已悄然拍到他小腹上。 小午只觉肚皮一麻,并不疼痛,还道他中毒之后功力已大不如前,谁知此念未消,忽觉腹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传来一阵剧烈疼痛,一时之间,竟令他直不起腰来。 吴过这一掌叫作隔山打牛,因为想着要留下活口问话,所以并未出全力,只是隔着肚皮将他内脏狠狠震动了一下,否则全力一击,五脏六腑被震得四分五裂,小午哪还有命在? 吴过傲然而立,凛然喝道:“快说到底是谁叫你陷害我的?你若不肯直言相告,就别怪吴某掌下无情!” 小午头冒冷汗,喘着气道:“好,你过来,我告诉你。” 吴过迈步走近。 小午在他距自己三步之遥时,忽地向前一滚,欺近吴过,一拳击向他小腹,吴过早有防备,右手下沉,半路截去。 小午拳至中途,忽的手臂一抖,唰的一声,从衣袖中钻出一根尺余长的峨眉刺。 吴过大出意料,虽然截住了他的拳头,却截不住毒蛇一般的峨眉刺,寒光一闪,左边大腿已被扎中,刺尖深入两寸有余。他情知不妙,右脚旋风般踢出,人却向后倒跃三尺。再看大腿,鲜血早已流了出来。 小午左手一抖,也握住了一根精钢峨眉刺,双刺一碰,发出“铮”的一声响,嘴里冷声笑道:“吴过,你就真以为我小午这么好欺侮吗?” 吴过瞧着他手中那一对峨眉刺,想一想他刚才的武功路数,忽然恍然大悟,道:“原来阁下是河南金刺门的高手,在知府衙门自贬身份当了这么久的仵作,倒也真是难为你了。十五年前金刺门掌门人韩天赐被自己一名亲信弟子所弑,金刺门的武功秘笈《金刺谱》被盗,金刺门追凶十年无果。原来那人竟避身到了知府衙门。这十几年来,你一直手使单刀,谨小慎微,不露半点本门武功,倒也不易。” 小午见他揭穿了自己的老底,不由得恼羞成怒,瞪眼喝道:“他妈的,老子什么来历关你屁事。既然你已知道,那老子就更不能留下活口了。”双刺一碰,火星一闪,左手峨眉刺点向他眉心,右手峨眉刺反挑他腋下极泉穴。 吴过立足不退,双手一探,抓向对方手腕。 “想空手夺白刃吗?”小午一声冷笑,立即变招,双刺一合,分心便刺。 两人相距甚近,这一下变招又快,吴过惊觉之时,刺尖距胸已不足三寸。 小午心头一喜,双手用力,峨眉刺去势更疾。 吴过退避不及,上身后仰,双刺贴胸划过。 小午不待双刺刺空,手腕疾沉,双刺折而向下,插向吴过胸口。 吴过脸色一沉,道:“真要赶尽杀绝吗?”便在这时,只听呛啷一声,一道寒光自他腰带间一闪而出。 小午大惊失色,急忙缩腕暴退,却已迟了,喀嚓一声,双手自腕骨以下,早已齐齐削去。鲜血喷涌而出,他惊得呆住了,一刹之间竟感觉不到疼痛。 吴过目射寒光,迎风而立,手中握着一柄软剑,剑身极薄,刃上宝光流动,变幻不定,剑身不住颤动,似乎只需轻轻一抖,便能折断。剑上滴血未沾。 小午面容扭曲,满脸骇异,向后退了两步,忽然转身便逃。蓦地眼前人影一晃,脖子上一凉,吴过已挡在身前,剑锋及颈,冰凉冰凉。他双足疾退,想要避过剑锋。 吴过飘身赶上,软剑始终架在他脖子上。 第211章 魅影追踪(6) 小午退了十余步,身子便靠在了一株大树上,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吴过手腕稍一用力,剑锋便嵌入他皮肉之中,鲜血丝丝渗出,喝道:“幕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快说。” 小午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双手剧痛,冷汗涔涔而下,再也挺不住了,颤声道:“我若说出来,你还杀不杀我?” 吴过微微一哂,道:“你若说的是真话,我自饶你不死。” 小午看了他一眼,哭丧着脸,道:“好吧,我告诉你。叫我下迷魂药陷害你的人不是别个,便是、是……”刚说到这里,吴过忽然听见他身后靠着的树干上传来“笃”的一声轻响。他未加留意,见小午忽然住口不说,便大声催问道:“快说,便是谁?” 小午睁大眼睛瞧着他,喉咙里咕嘟一响,脸上现出十分古怪的表情,仍不说话。 吴过已觉不妙,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却是已然断气,不由得大吃一惊。绕到他身后一看,只见那树干上深深地插着一支羽箭,箭尖穿过树干之后,刚好射入小午的后心。 吴过满脸骇异,立即手挽剑花护住全身,冷峻的目光自周围树林中一扫而过,黑暗中树影幢幢,看不见人影。他剑横当胸,冷声喝道:“藏头缩尾,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话音刚落,黑暗中有人“哼”了一声,紧接着便听“嘣”的一声弦响,一支羽箭穿透黑暗,疾射而至,直指眉心。 吴过见他射死小午,断了自己追查真相的线索,心头有火,一瞥之间,早已辨清对方正藏身于自己左侧十余丈外的一棵大树上,伸手接住射来的那支羽箭,反手掷出,唰的一声,直向对方回射而去。 他这一掷之力,虽不及对方强弓硬箭有穿云裂石之功,却也颇具准头和气势。黑暗中那人不敢硬接,左手挥弓,磕开来箭。谁知吴过第二支羽箭跟着掷出,去势更急。 那人只朝他射了一箭,被他接住掷回之后,只道他手中再也无箭可掷,便再无防范之心。却未料到吴过早已将射中小午的那支箭也拔了下来拿在手中,此时连环掷出,令那人措手不及,只听“噗”一声,已射中对方左边肩头。 吴过见他突施杀手,射死小午,其用意显然是杀人灭口,不让小午说出那幕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如此说来,此人身份也大有可疑,说不定便是那幕后指使之人。只可惜二人相距太远,那人又一直躲在黑暗之中不愿现身,所以始终无法看清他的身材面目。 吴过暗暗观察周围形势,知道那人并无帮手,心中略宽,忽地钢牙一咬,凌空飞起,直朝那人藏身的大树上扑去。他急于擒住对方,查问真相,所以只好以身犯险,冒险一搏。 黑暗中那人端是厉害,不待他靠近,已“嘣嘣嘣”三声连响,连珠射出三支利箭。吴过心头一凛,身在半空,无法闪避,忽见身侧有一根树枝横生而出,当即足尖一蹬,借着树枝反弹之力,凌空向后连翻三个跟头,退出七八丈远,才敢着地。 那三支羽箭全在空中与他擦身而过,“笃笃笃”三声,全部钉在旁边一株树干上,竟将那碗口粗的树干射穿,露出两三寸长的一截箭镞在外头。 吴过惊出一身冷汗,心中暗叫一声侥幸,刚才身在半空,若无那根树枝借力,现在被箭射穿的便不是树干,而是他的身体了。当下凝神对敌,再也不敢冒险轻进。忽然听见身后水声作响,眼角余光一扫,才知自己已经退到长江边上,身后便是波涛滚滚、水流湍急的长江了。 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正要向前跨出几步,忽然又听一声弦响,三支羽箭如同暗夜流星,分为上中下三路,电闪而至。 黑暗中那人一次射出三箭,来势竟然丝毫不弱,那张弓固然是好弓,那人的臂力却也不弱。吴过豪情顿生,叫了声“好”,站在岸边,使出一招“铁板桥”的功夫,左足钉牢地面,上半身向后一仰,闪过最上面一支箭,右脚一抬,将最下面那支箭踩在了足下。但中间那支箭却已然及胸,避无可避。 他将软剑竖在胸前,迎着箭镞一剑劈出。只听“喀嚓”一声,不偏不倚,那箭竟被他一分为二,一剑劈成两半,直向两边射去。然而,令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那支羽箭中间竟是镂空了的,里面还藏着一支极细极细的短箭。长箭被劈开之后,藏在里面的短箭就露了出来,余势未衰,扑哧一声,射入他胸口。吴过“哎哟”一声,向后便倒,砰然一声,落入江水之中。 黑暗中,那人张弓搭箭等了片刻,不见他爬上岸来,急忙跃下树,冲到江边,却见江水奔涌,水波涛涛,吴过早已沉入江底,寻之不见了。 那人又往江水中空射两箭,不见动静,这才放心,收起弓箭,得意一笑,道:“你身中剧毒,现在又被我的子母箭一箭穿心,即便此时不死,也绝难活过七天。从今往后,看谁还敢跟我过不去。哈哈哈!” 他回身走到小午的尸体前,想了想,忽地阴险一笑,用指头蘸上鲜血,撕开他胸前的衣服,在他冰凉的尸体上写道:“夺我总捕头之位,杀无赦。吴过留字。”然后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7 一月之后,九月初八。仁义山庄热闹非凡。 今天是仁义山庄庄主雷惊云接任仁义门掌门之位举行接位大典的日子,也是雷惊云与白如霜成亲的大喜日子。 仁义门近来在江湖上声威日盛,大有与武林第一大派少林派分庭抗礼之势,仁义门新掌门人接位,江湖上的朋友谁不争着来道一声贺喝一杯喜酒? 雷惊云大难不死,劫后余生,全凭白如霜细心照料,才得以这么快恢复元气,重出江湖。二人历尽苦难,摒弃世俗偏见,患难相爱,更是弥足珍贵。一时之间,二人真心相爱的故事在江湖上被传为佳话。 夜已经很深了,待到闹洞房的亲戚朋友都退去之后,新郎倌雷惊云这才松了口气,关好房门,回头望见坐在床沿的新娘,虽然并没有喝多少酒,心却已经醉了,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道:“霜妹,咱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白如霜含羞带笑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云哥,咱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我、我好高兴。” 正在这时,忽听一个声音冷声笑道:“名正言顺?哼哼,我看未必。” 新郎新娘忍不住脸色一变,抬头看时,洞房里不知何时竟已多了一个人。 这人身材瘦长,目光冷峻,一动不动地靠墙站着,浑身上下就像一块生铁一样透着一股冰冷生硬的气息。 雷惊云大吃一惊,暗忖:这人是怎么进来的?怎的我却全然不知?往对方脸上一瞧,忽地呆住了,失声叫道:“吴、吴兄弟,原来是你?” 那人从阴暗处走了过来,道:“多谢雷兄还记得我吴过的样子。” 原来这人正是吴过。 雷惊云脸上掠过一丝惶恐之色,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哈哈一笑,道:“吴兄弟,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可把我给想死了。今天可是特意赶来喝我的喜酒的吗?前些日子,江湖上到处传言你为泄私愤杀了新上任的知府衙门总捕头小午,畏罪潜逃,我不信……” 刚说到这里,忽然发现吴过身上所穿的正是知府衙门里的官差服饰,一时之间弄不明白他现在真正的身份,下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吴过拱了拱手,朝他一揖到地,道:“多谢雷兄信任,小午确实不是吴某所杀。杀他的人就是……”刚说到这里,忽地闪电般欺了过去,左手五指如钩,直朝白如霜脸上抓去。 这一着大是出人意料,白如霜的武功虽是不弱,但事起仓促,早已吓得花容尽失,不知如何闪避。 “干什么?”雷惊云脸色一变,急忙出手相阻。 吴过忽地变招,右手已经搭上他的左肩。雷惊云一惊之下,急忙耸肩后退,饶是他应变得快,只听“哧”的一声,肩头的衣服还是被他抓去一大块,露出了里边的肌肤。 吴过往他肩头一瞧,果见有一处箭伤,虽然已经痊愈,但伤痕犹在,不由得怒道:“雷惊云,小午果然是死在你手上,你肩上这一处箭伤便是最好的证明。你还有什么话说?” 雷惊云双目一瞪,道:“吴过,雷某一直将你当好朋友看待,你为何总与雷某过不去?小午跟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他?别不是你想嫁祸于我吧?” 吴过道:“你为什么要杀小午,个中原因说起来话就长了。”目光一扫,看了他和白如霜一眼,忽地说道:“你刚才问我这一个月时间去了哪里,我不妨直言相告,吴某去了一趟杭州月白楼,又去了一趟连云山青云观。” 白如霜一怔,道:“你到杭州月白楼去干什么?” 吴过道:“我去你娘家,只是为了向曾经服侍过你的几个丫环和老妈子打听一件事。” 白如霜问:“什么事?” 吴过道:“我花了二三十两银子向她们打听白家二小姐未出阁时与青阳仁义山庄的两位雷公子中的哪一位感情好些?你猜她们怎么说,她们都说二小姐与雷家大公子青梅竹马情义深重,早有非君不嫁非卿莫娶之心,二小姐甚至还暗中为惊云公子打过两次胎,以致落下一个不能生育的毛病。只是不知如何,到最后二小姐却嫁了雷家二公子,雷惊云却娶了白家大小姐。” 白如霜面色微红,道:“那又怎么样,下人胡言乱语,不足为信。况且,这是本小姐的私事,你又管得着吗?” 吴过道:“这些闲事,我当然管不着。但是你勾结情夫,谋害亲夫,这我就管得着了。” 此言一出,雷惊云和白如霜两人同时变了脸色。白如霜柳眉倒竖,目放寒光,厉声说道:“吴过,你说什么?你要不把话说清楚,今天就别想活着走出仁义山庄。” 吴过见她一副气急败坏色厉内荏的样子,与平日娇小淡定楚楚可怜的模样截然不同,不由得微微一笑道:“也好,既然你爱听,那我索性就将你俩的丑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雷惊云的涵养功夫再好,此时也忍不住怒道:“好啊,吴过,我俩到底做下了什么丑事,你倒是说说看。” 吴过仍旧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事情还得从三年前说起。三年之前,雷老爷子临终之时将身后遗产分作两份,任两个儿子各自选取一份。不幸的是他的大儿子却贪得无厌,居心叵测,想要将两份遗产全部占据,既想得到仁义山庄地下的宝藏,又想得到天下无敌的仁义刀谱,成为仁义门掌门人。但是雷老爷子留下后话,每人只许选择一样,你雷大公子又怎能将两份遗产独吞呢?于是你与你的情人、杭州武林世家月白楼白家二小姐白如霜商议之后定下一计,她下嫁给一直暗恋着她的雷家二公子雷惊雨,而你却娶了白家大小姐白如雪做老婆。一旦时机成熟,你俩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各自的伴侣,然后结成夫妻。到那时你占着仁义山庄的宝藏,她手握仁义门两大掌门信物——仁义双刀和仁义刀谱,你俩结合,岂不是大功告成?” 话未说完,雷惊云就已经暴跳起来,大叫道:“吴过,你放什么狗屁?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你可别含血喷人。” 吴过瞧他一眼,未加理睬,继续说道:“你俩各自成亲,分头行事,但一转眼两年时间就快过去了,你们却都没有找到动手的机会。雷惊雨为人谨慎,心思缜密,白如霜固然难以下手,而白如雪是武林世家杭州月白楼的大小姐,来头不小,靠山也大,若果一击不中,处理不当,走漏了风声,引得仁义山庄与月白楼翻脸,那可是大大的麻烦,所以没有万无一失的机会你雷惊云也不敢轻易出手。就这样耐心地等啊等,直到白如雪分娩的那天晚上,你才终于找到一个下手的绝好机会。首先,你杀死了稳婆,却让一个身材体形跟你差不多的男人易容成稳婆前来为白如雪接生。当房间里只剩下你和白如雪还有‘稳婆’三个人时,当白如雪生下孩子身心疲惫失去反抗之力时,你动手了。你先杀了‘稳婆’,并将其头割下,又给他换上你的衣服,造成一个雷惊云被杀的假象,然后再去杀你的妻子白如雪。白如雪惊慌之下,强行振作,抱着刚刚生下的孩子跳窗逃生,你一路追杀,终于在青阳城东茅草山下将她乱剑砍死。而她生下来的孩子你却留了下来,一来那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二来你知道白如霜已经不能生育,所以你必须留下这个孩子延接香火。至于现场被摔死的婴儿,自然是你从别处抱来的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看见雷惊云、白如霜脸上表情难看至极,知道自己说中了他们的心事,便接着道:“而几乎是与此同时,远在杭州的白如霜也找到了向其夫雷惊雨下手的机会,彻底制服了这位仁义门的掌门人。雷惊云在青阳仁义山庄做好自己夫妇被杀的假象之后,立即抱着孩子星夜快马赶到杭州,将孩子交由白如霜抚养,自己却摇身一变,成了白如霜的丈夫雷惊雨。你们兄弟俩本是一奶同胎,虽然并非双胞胎兄弟,但年龄却不过相差两岁,相貌也有七八分相似,此时此刻,你只需稍加易容,就可以变成雷惊雨了。第二天,雷惊云夫妻被杀的消息传到杭州,于是你这个冒牌雷惊雨又携‘妻’赶到青阳城,名正言顺地接管了仁义山庄,同时将真正的雷惊雨秘密囚在了地牢中——你听清楚,不是你被他所囚,而是他被你所囚。过后不久,你宣布一直假装怀孕的‘妻子’白如霜产下一子,其实这个孩子就是白如雪为你生下的那个孩子。于是乎你这个冒牌雷惊雨就轻而易主地得到了想得到的一切,包括仁义山庄的宝藏,仁义门的掌门信物,白如霜,还有自己的孩子。” 雷惊云突然跳起来大叫道:“放屁。我若是想夺取二弟的掌门之位,将他制服之后早就一剑将他杀了以绝后患,哪里还会留下活口?你这故事未免编得也太离奇了。” 第212章 魅影追踪(7) 吴过瞧他一眼,忽地冷笑道:“你没杀他,当然不是你心中慈悲念着兄弟情谊,你是知道留着他比杀了他更有用处。雷惊云,你在江湖上外号叫作惊云公子,表面上为人粗豪,不拘小节,爱交朋友,实际上却是一个极富心机而且野心勃勃的人,你早就有纵横江湖一统武林成就王图霸业之心,你平时不惜千金结交天下能人异士英雄豪杰,原本就是在招兵买马积蓄实力收买人心。但你知道如果真正想在江湖上成就一方霸业,光靠你收买的这些个江湖朋友是远远不够的,要想大有作为一统江湖,有两样东西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财富和实力,这也是你想独占仁义山庄地下宝藏和仁义门掌门之位的真正原因。仁义门势力遍及天下,你若做了仁义门掌门人,那你的实力就可想而知了。你偷梁换柱夺下雷惊雨的掌门之位后,一面加紧练习仁义刀谱上的刀法,一面以雷惊雨的身份发号施令,命仁义门横扫江湖,吞并了不少武林门派。然而就在你志得意满,意欲纵横江湖大干一番伟业之时,你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后院起火。” 雷惊云一怔,道:“你是说仁义山庄闹鬼的事?” 吴过道:“不错。自打你杀了白如雪囚了雷惊雨之后,仁义山庄里便怪事迭出,不断有人离奇死去,令你不得不分心应付。刚一开始,你还以为是仇家找上门来了,所以请了不少高手前来助阵,直到这些高手一一离奇丧命,就连武当派的掌门大弟子青云子以及华山派第一高手罗天亮也不例外,这时你才害怕起来,不得不到知府衙门报案,请官府派人出面调查。其实从这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有一点怀疑你的身份了。” 雷惊云道:“为什么?” 吴过道:“因为你的手。这个时候,我忽然注意到了你的手。你的右手因为长期握兵器的缘故,手掌中已经磨起了一层老茧,几乎每个擅长兵器的习武人手掌中都会长这样的茧,这是长期抓握练习兵器留下的痕迹,并非一朝一夕一年半载时间所能形成的。你右手掌心有茧并不令人奇怪,令人奇怪的是你的左手,你的左手掌心却光滑滑,看不见什么痕迹。” 雷惊云忽然明白过来,道:“我二弟从小练的是仁义双刀,左手握仁刀右手握义刀,照理说他应该两只手掌心里都有老茧才对,是不是?而我自小练的是右手剑,虽然那时我已经得仁义刀谱并且正在练习,但终究时间不长,所以左手掌心没有粗茧。连这么细微的破绽也被你看出来了,果然不愧是江南神捕。” 吴过道:“我那时也只是稍加留意,并不敢肯定雷惊雨身份有假。那天上午,你听小午验尸之后说仁义山庄的血案是灵界异物吸血鬼所为,你心中有鬼,立时便想起了白如雪死在你剑下的时候对你说过的话。她一定是拼尽全身最后一口气面目狰狞地对你说了‘你、你好狠毒……我死之后,必然化为吸血鬼来向你索命……’,是不是?” 雷惊云叹了口气,回想那天晚上白如雪临死前的诅咒,全身仍然不寒而栗,点点头道:“她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只不过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表情比你说的更加可怖。”说到这里,白如霜急忙朝他咳嗽一声,他怔了一下,忽然回过神来,急忙摇头道:“哦,不不不,她、她死前的情形我并不知晓,那时我已被我二弟擒住,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吴过冷笑道:“到了现在,你还想掩饰?当时你认定是白如雪临死前的咒语应验了,是她阴魂不散,化作吸血鬼找你索命报仇来了。所以你急忙飞鸽传书请来了通灵道长用桃木钉钉住白如雪的尸身,让她再也不能做鬼害人。” 雷惊云冷笑道:“你越说越玄了。江湖上谁人不知通灵道长乃是世外高人,闭关多年,轻易不肯下山,我又怎么仅凭一封书信就请得动他?真是天大的笑话。” 吴过道:“你当然请不动他,但雷老爷子能。通灵道长出家之前,曾经与雷老爷子是八拜之交的结义兄弟,两人早年同闯江湖之时,通灵道长欠了雷老爷子一件极大的人情。雷老爷子终老之时,怕雷氏后人守家不力,遭遇劫难,所以恳求通灵道长在日后雷家后人若有需要之时下山相助。通灵道长念及义兄恩情,自然不会拒绝。这件事,你作为雷家后人,自然是知晓的。所以那日你请他下山作法镇鬼,虽然他心中极不情愿做这有损阴德之事,但为了履行承诺,他只好违心下山,勉力为之。我这次上连云山拜见通灵道长,他原本也不肯出关见我,但后来我说此事关乎仁义山庄和仁义门盛衰气运及雷氏后人生死存亡,恳请赐见。他念及雷老爷子的恩情,关心雷家后人命运,破例出关接见了我。” 雷惊云面色不快,道:“原来那牛鼻子老道什么都跟你说了,难怪你知道得这么多。” 吴过道:“你却未曾想到那天晚上你开棺钉尸的事全都被我跟小午看见了,我们即便全都是傻瓜也能想象得到你跟这桩案子大有牵连了。但是事后,由于有人告密,我们跟踪你并准备逮捕你的消息被你知道了。这个暗中告密者是谁呢?当时只有我跟小午在场,除了小午之外,我想象不出第二个人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已经不再信任小午了。你得知被我跟踪,事情败露,当然不会束手待毙,坐等知府衙门的人来抓你。由于我们跟踪的是‘雷惊雨’,怀疑的是‘雷惊雨’,所以你反而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你恢复雷惊云的本来面目的机会终于来了,而一直被你囚禁在仁义山庄后花园秘密地牢里的真正的雷惊雨也终于派上了用场。你将他从地牢中提了出来,给他服下了一种奇怪的毒药。他服下这种毒药之后,每天必须每隔数个时辰就服一次解药,才能阻止毒气攻心,如果不服解药或一天少服了一次解药,他立即便会毒发身亡。你用这种毒药控制住他之后,就叫他去知府衙门自首,承认一切罪行。当然,他自首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你们教他的,只要他照你们的指使去做,不露出一点马脚,你们便每日给他送饭到牢里吃,而那解药就藏在饭菜中。你们还答应他,只要等案子完结,他承认了杀人罪行,知府大人也相信了他的招供,定案之后,即使是他被判死刑,你们也一定想法将他救出,并且从此以后再也不为难他。你们如果违背诺言,他随时可以向官府的人翻供告密把一切事情都抖出来,而他如果不听你们的话,他服下的那种独门毒药也随时都可以要他的命。世上谁人不想活命呢?他当然只有答应听你们的话,跟你们合作。就这样,他刚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出来,却又被稀里糊涂地关进了知府衙门的大牢。而你雷惊云呢,也装模作样地被我们从地牢里‘救’了出来。至此,这桩轰动一时的奇案表面上看来已经是告破了,你这个‘受害人’也劫后余生,真可谓是皆大欢喜。如无意外,过得不久,你再想法暗中做点手脚,让雷惊雨横尸大牢。此时你再与他的遗孀白如霜成亲。这样你就人财两得,可以名正言顺接掌仁义门大权,完成你一统江湖的雄图霸业了。” 雷惊云和白如霜互望一眼,脸色早已煞白,见他说得如此详尽,分毫不差,宛如亲眼所见一般,心中又惊又怒,如同掉进冰窟一般,全身冰凉,指尖发抖,知道事到如今,抵赖是抵赖不过的了,唯有见机行事,杀人灭口,方能保全自己。 当下雷惊云盯着他恨恨地道:“不错,事情至此,本该一切都已结束,谁知二弟却留下了一封什么血书被你看到,让你起了疑心,看样子你大有重新调查此案的打算。你这块拦路石不除,终究是我心中一大隐患。所以在这个时候,我就对你动了杀机。但是你身为知府衙门总捕头,乃是朝廷命官,官居五品,若是不明不白死于非命,朝廷一定会要过问,到时京城刑部查将下来,终究有些危险。” 吴过见他终于点头承认,心中暗暗吁了口气,说道:“所以你们就指使小午趁我不备在我的酒中下了迷魂药,将我剥光衣服放到白如霜的床上,又‘正好’被知府大人看见,让知府大人一怒之下撤了我总捕头之职。到那时我吴过无官无职,一介平头百姓,即使横尸街口,也不会有人重视,是不是?” 白如霜点点头道:“小午早已被我买通,你在知府衙门稍有风吹草动,他都会给我通风报信。我告诉他事成之后,保他当上知府衙门总捕头,他有利可图,为我们办事自然卖力。” 吴过道:“那天在一滴香酒肆,我告诉小午雷惊雨似乎给我传递了某种信息。消息传到你们耳中,你们便立即觉得雷惊雨靠不住了,他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反咬一口把一切都抖出来。好在他已经向官府承认了一切罪行,即使立即死去,也不会影响你们的计划,所以你们就让小午在牢中把他给杀了。其实又何必请人动手,你们一餐不给他送饭不给他服解药,他不就会毒发而死了吗?” 白如霜道:“我们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觉得不妥,假如他惊觉到我们没有给他解药,他赶在毒发之前把一切都抖了出来,那可怎么办?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一刀了账,万无一失。”说到“一刀了账”这四个字时,她用手作了一个杀人的动作,但她表情随意而冷淡,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切西瓜。 吴过道:“你们神不知鬼不觉杀了雷惊雨,又杀了小午灭口,而我又身中剧毒,中箭沉江,绝无活命的机会,如此一来了解内情的几个人全都死于非命,所以你们的秘密便再也无人知晓,从此以后你们便可以高枕无忧为所欲为了,是不是?” 雷惊云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是要把他看穿一般,然后叹了口气,又是疑惑又是奇怪地说:“本来事情是这样的,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你居然没有死。你服了天下无解的七日断魂散,又中箭沉江,居然、居然……” 吴过微微一笑,脸上略有得意之色,道:“你错了,你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不止一件,而是三件。第一,我既早已怀疑小午,又怎会对他半点防范之心也没有?我这朝廷五品之职,又岂是说撤便能撤说抢便能抢的?我跟知府大人早已通过气了,那天晚上在仁义山庄他对我大声呵斥当场免职,都只是在演戏给你们看而已。” 雷惊云睁大眼睛道:“演戏?原来、原来知府大人早已洞悉一切?” 吴过不由得好笑,道:“你以为知府大人是这么好欺骗的吗?” 白如霜问:“那第二件事呢?” 吴过道:“第二件,我将雷惊雨给我留下血书这件事详详细细地剖析给小午听,只不过是将计就计,看看你们得知此讯会有什么动静而已。其实早在我中计昏迷的头一天就已派人将雷惊雨从大牢秘密押走了,你们杀死的那个雷惊雨是假的,是我用另一个死囚易容而成的冒牌货。” 雷惊云冷笑道:“你救了他又有什么用,没有咱们的独门解药,他是必死无疑。” 吴过摇摇头道:“世事无绝对,你们的毒药虽然厉害,连云山通灵道长的手段也高明。雷惊雨现在正在青云观中,虽然一直中毒昏迷未醒,但通灵道长说即便拼了他这条老命也要运功将他体内的毒素逼出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义兄后人含冤惨死,只是雷惊雨救活之后,一身武功只怕是要废了。” 雷惊云跳起来,咬牙道:“又是这个臭道士坏了我的大事。” 吴过接着道:“第三件嘛,你们也许还不知道,四川唐门的当家人唐二娘是我的姑妈,打从小时候起她就十分疼我,怕我长大之后吃人家的暗亏,所以在我十岁那年给我服了一颗唐门至尊宝丹,从那以后我就拥有了百毒不侵之身,即便是见血封喉入肠即死的剧毒之药也奈何不了我,又怎会惧怕什么‘七日断魂散’?只是迷魂药只能迷人神志,没有毒性,不能算作毒药,所以那天我才会中了小午奸计,昏迷了三天。” 第213章 魅影追踪(8) 雷惊云见他今日陡然现身,已然大吃一惊,又见他一身官差打扮,服饰与以前做知府衙门总捕头时全无异样,更觉不妙,此时见他有备而来不慌不忙娓娓道来,将自己的老底一一揭露出来,心中更是又惊又惧,待见他只是孤身前来,门外并未埋伏一兵一卒,心底却又升起一线生机。盯着他冷冷地道:“吴大人已将一切调查得清清楚楚,今日有备而来,看样子是想要抓我们夫妻去见官了?” 吴过微微一笑道:“雷兄言重了,本捕是来‘请’两位而不是来‘抓’两位的。只要两位相信自己是清白无罪的,又何惧见官呢?” 雷惊云脸色一沉,道:“既然如此,那就别再拐弯抹角浪费唇舌了,雷某承认你所言一切全是事实,现在就看你有没有本事‘请’得动咱们夫妻俩了。”话音未落,双臂一抖,手中已多了两把薄薄的弯刀。他身上还穿着新郎服饰,也不知他这两把刀是从哪里拔出来的。 吴过瞧见他左手刀上刻有一个“仁”字,右手刀上刻有一个“义”字,正是仁义门的掌门信物仁义双刀,红烛映白刃,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寒冷与诡异。他道:“本捕记得雷兄的称手兵器不是一柄长剑么,怎么现在改使双刀了?不知雷老爷子传下的仁义刀法雷兄练到了几层?” 雷惊云道:“雷某修炼仁义刀法不过一年时间,虽只初窥门径,但杀你却绰绰有余。拔出你的剑,上前领死吧。” 吴过道:“很好,本捕今天就来见识一下天下无敌的仁义双刀。”左足斜斜向后踏出半步,右手伸到腰间,缓缓拔出缠绕在腰带中的软剑,剑尖斜指地面,剑身不住颤动,寒光闪闪杀气逼人。平伸左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雷惊云猛一跺足,正欲出招,吴过忽觉脑后风声飒然,脸色微变,已知有人在后偷袭,急转回头,原来是白如霜不知何时已绕到身后,趁他全神应付雷惊云时,手持一柄折扇,闪电般朝他后脑点来。 吴过冷声笑道:“白家的流云扇不过尔尔,这手背后偷袭的功夫倒是高明得紧。”并不转身,反手一剑刺出。 白如霜折扇还未点到,便觉寒光一闪,一只剑尖已迎面刺来,大惊之下,回扇相格。软剑与折扇一碰,忽地反卷过来,剑锋便如毒蛇一般,缠上了她的手腕。饶是她后退得快,折扇还是给对方长剑绞了去,手腕上也留下了一道三寸余长的剑痕,鲜血渗出。白如霜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将手腕伤含入嘴中止血。但鲜血一流入她口中,她脸上的表情忽地变得无比古怪。 雷惊云自持高手身份,不肯上前夹攻,此时见她败退,害怕吴过再施辣手,急忙喝道:“霜妹,你且退下,让我来收拾他。”跃步上前,双刀并举,迎头便砍。 吴过不守反攻,长剑一晃,忽地自他双刀中间直砍下去。 他的剑要比对方的刀长得多,此一招虽是后发,却是先至。 雷惊云双刀架成十字,来格软剑。刀剑相碰,火星一闪,两人只觉一股强大的内力从对方兵器上传来,忍不住心中一惊,不约而同都“咦”了一声。 只在一瞬之间,室内已是刀光满天,雷惊云的双刀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过来。他手中的仁义双刀比一般单刀还要短小,刀法却极快,一刀护身一刀疾攻,时而左守右攻,时而右守左攻,双刀连使,每一招都在进攻,同时又是每一招都在防守。双刀挥舞,刀花翻滚,就如一个刀球一样,既能袭击对手,对方却极难靠近。 吴过被这股狂暴的刀风逼得向后连退八个大步,方才稳住身形。但此时已然退到墙边,再无回旋余地。雷惊云见到有机可乘,再度舞刀逼近,左手仁刀上下翻飞护住全身要害,右手义刀由下向上反撩对方小腹。 吴过小腹一收,双足往墙上一点,人已腾空而起,跃到半空,头朝下脚朝上,双手握剑,人与剑成一条直线,剑尖直向雷惊云头顶刺下。 雷惊云见他来势凶猛,不敢硬接,急急踏前一步,避了开去。便在这时,忽觉脖子上一热,却是吴过一剑刺空之后,贴着他后背落下,两人相距甚近,他鼻中热气刚好喷到雷惊云后脖颈上。 雷惊云大惊之下,不及回刀,右臂一屈,一记肘锤,直捣吴过心窝。情急之下,这一招已使足十成力气,只想将吴过逼退开去。谁知吴过却并不闪避,长剑斜劈,削向他的脖子。雷惊云听见风响,急忙偏头躲闪。 只听“通”的一声,吴过胸口已被他肘锤撞到,站不住脚,身子直向后退出一丈余远,背靠墙壁,方才拿桩站稳。而雷惊云脖子虽然未被剑锋伤到,左边肩头却被连皮带肉削去一大块,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吴过只觉胸口剧痛,几乎喘不过气来,五脏六腑一阵翻腾,一口鲜血冲到喉咙,却又强行咽下。吸气运功,只觉丹田真气不济,却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刚才本想奋力一搏,拼着挨对方一记肘锤,也要剑锋及颈,一举将雷惊云制服。谁知对方险中求生,躲过了这致命一剑,仅仅只是肩上受了一点皮肉之伤。制敌不成,反为其伤,这一下倒是大出意料。 雷惊云虽受伤不重,却甚是狼狈,肩头血流如注,刹时将他手臂和身上染得鲜红,连地上也洒了不少鲜血,房间里立时充满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雷惊云剑下余生,心口兀自怦怦乱跳,抬头看见吴过站在墙边,面容苍白,神情冷峻,似乎受伤不轻,不由得心头一喜,双手提刀,一步步逼近过去…… 8 吴过虽然身受内伤,功力已不足平时五六成,但却不甘示弱,左手背到身后,右手持剑,双目平视,严阵以待。 雷惊云见他呼吸平和,有恃无恐,一时之间却又摸不透他的深浅,提刀立足,不知自己是否该抢先出手。便在这时,忽然听见白如霜身形电闪,捷如狸猫,直朝雷惊云扑了过去。 雷惊云只觉喉头像针扎般地一痛,耳旁呼啸直响,仿佛身体中正有什么东西狂涌而出。 是血!是他身体里的鲜血! 雷惊云脑海中蓦地闪过什么,想举刀砍她,但却骨软筋酸,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叮当两声,仁义双刀掉落在地上。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打开了一个缺口,鲜血正如决堤海水一般,向外呼啸而出。他只觉得口唇发干,嗓子里似乎要冒出烟来一般,张大嘴巴,想喊想叫,却又发不出半点声音。他面容扭曲,脸孔狰狞,表情与仁义山庄任何一个离奇死去的人完全一致。 吴过也被眼前这离奇怪异恐怖的场面惊得呆住了。 白如霜“回过头来,盯着吴过,又看看眼前鲜血淋漓的雷惊云,忽然眼含泪水,人忽然间直挺挺向后飘去,后背撞开窗户,飘身一闪,不见踪影。由始至终她的膝盖都没有弯一下,身法诡异无比又迅捷无伦,即便是天下最高明的轻功,只怕也赶不上她一半。” 雷惊云死里逃生,惊出一身冷汗,双膝一软,瘫在地上,喉咙处的两个血洞仍在向外冒着血泡,当真触目惊心。他的眼睛兀自睁得大大的,声音颤抖地道:“她、她就是那吸血鬼?” 吴过目光幽幽地瞧着那洞开的窗户,脸上仍有惊悸之色,仿佛白如霜会突然从那窗户里跳回来一样。他走过去关起窗户道:“不错,她就是搅得仁义山庄人心惶惶的那个‘吸血鬼’,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却没料到她竟真是如此厉害。” 雷惊云听他如此一说,目光顿时便向他瞧了过来,心有余悸地道:“她明明是一个好好的人,却又怎么变成吸血鬼了?她自己知道吗?” 吴过摇摇头道:“她半人半鬼,白天是一个正常的人,而一到夜晚睡着之后,她就会出来害人。早晨一觉醒来,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总之做人时不知道做鬼的事,做鬼时也完全忘记了做人的记忆。不过,今日她害了你,却没有要你的命,想来是存有一丝理智,或许已经知道了。只是,她跟你在一起这么久,她时常夜里起床变鬼行凶,你又怎么会全不知情?” 雷惊云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和霜妹约好只有等到我俩名正言顺成亲的那一天,我们才过真正的夫妻生活,所以一直以来我俩都是分房而居,虽然、虽然有时情难自禁免不了要亲热一下,但我俩在这一年中同眠同宿的日子仍然少之又少,所以她夜里的反常行为我全然不知……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吴过道:“我一直在调查吸血鬼伤人这桩案子,说是吸血鬼伤人,我却不信这世上有鬼。害人的一定是人。仁义山庄戒备森严,外人想要进入并不是容易的事。若说仁义山庄的人被杀害,来者应该与仁义山庄有所恩怨。但此人明知有武当、华山的高手前来助阵,仍不收手,一律杀之,就不是有所恩怨这么简单了。此外,他既然可以轻易取走各路高手的性命,若是有冤有仇,为何不直接向仁义山庄的你来报仇呢?我左思右想,能够杀害众多武林豪杰的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辈,这‘吸血鬼’必定是个武功高强、看起来又让人毫无防范的人。而且,这个人,并不想害死你。此人能够让仁义山庄的人和外来的高手皆毫无防范,我想原因只有一个,是他们皆认为他并无危害。仁义山庄出此大事,庄外来人均有报备,若是见了素不相识或是不请自来之人,一定会有所怀疑。庄外来人均已被害,这‘吸血鬼’只能是庄内之人了。” 雷惊云若有所思地问:“所以,你就怀疑到如霜身上了?她的武功在各大高手之下,如何是武功高强之人了?若说庄内武功最强者,难道不应该先怀疑本人吗?” 吴过回答:“仁义山庄武功最强、最有可能犯案的人,第一个就是仁义山庄庄主雷惊云。但若说庄内之人武功最高强者,却不一定是你了。那被你困在庄内的雷惊雨,掌握天下无敌的仁义刀谱,你二人若以命相搏,谁的胜算更大一些呢?” 雷惊云答道:“惊雨被困,如何害人……” 吴过打断他的疑问,反问道:“白如霜一届女流,又如何助你困住雷惊雨?我去杭州月白楼打听白如霜之事,几个丫环和老妈子都知道白如霜不能生育,说是为你打胎所致。若是这般,雷惊雨又怎会甘愿娶已经被你染指过的女子?更何况,你刚刚说要等名正言顺成亲的那一天才与白如霜过真正的夫妻生活,如此真情,我更确信你不会让白如霜为你打胎,也不会愿意让白如霜嫁与你二弟雷惊雨。她嫁人一事,十之八九是她自己的主意。” 雷惊云叹息一声,说:“我与如霜感情深厚,白家府上不宁,提出办喜事,来个双喜临门,我正自高兴,议亲之时她却忽然要嫁给二弟。我以为她变心,一气之下应了她,至今后悔不已。定是雷惊雨勾引了她……” 吴过说道:“这样看来,谋害雷惊雨、白如雪一事,最初也应是白如霜之计。白家人都说白如霜争强好胜,事事要强于人。她自持比白如雪聪明貌美,却只是次女,不如长女受家人喜爱。从小她勤于练功,更是得到了雷家两兄弟的倾心。我向被救后的雷惊雨询问为何娶走了其兄所爱,他坦言,相处之中,他发现白如霜更喜爱长兄,这时,白家长辈又忽然提出两家联姻,两兄弟各娶一人。于是,他便回头追求温婉可人的白如雪。白如霜嫉妒心起,说愿意嫁给他以证其心。雷惊雨这才没有和白如雪成就好事,而是娶了白如霜。” 见雷惊云沉默不语,吴过继续说道:“既然白如霜没有为你打过胎,为何白家仆役都说她不能生育?白家人说白如霜日日勤于练功,练的又是什么功,能让她制服功力更强于你的雷惊雨?流云扇?不过尔尔。但若说仁义山庄内武功之强弱,也许,不是你,不是你二弟雷惊雨,是她。而她一个养在深闺又不如长姐受宠的女子,即便日日练功,也不可能达到如此境界。我猜测,她定是修炼了某种奇怪的功夫,以不能生育为代价,才练成了这种我们看不出门道的邪功。你我还未看清,她便伤你至此,身形健步如飞,嗜人血如恶蝠,我还未见过哪个光明正大的门派有这种功夫。另外,白如雪若如众人所言温婉可人,是个大小姐,怎么会在临死前忽然道出‘吸血鬼’一说呢?定是她见过或听过此般情形,在家中有过传言,才会愤怒之间道出此种‘诅咒’。只不过那时她的功夫还未练成,并未害过人,神志不清时做的事,白家人也只当是闹了鬼。自从打定主意要害死雷惊雨后,她才更加急于练功,走火入魔,犯下大错。” 雷惊云又叹息一声,说:“我与她朝夕相处,却不知其中内情。如今她不见踪影,不知会不会继续害人,又不知有没有什么危险……” 吴过道:“待到明日天亮,她应该会自行清醒。若她回仁义山庄,你二人就能相见了。你犯下杀妻大罪,不可免罪。但若助我擒她,查明她害人的手法真相,以及她练功的前因后果、背后高人,你那些门客好友,也不算枉死了。” 第214章 双尸奇案(1) 民国年间,青阳县有一任县长,姓卢叫卢运长。 卢运长系湖北黄冈人,原本是省政府机要秘书,因与省长萧耀南系同乡,且会巴结人,深得萧耀南喜欢,被提拔到下面当了一县之长。 卢运长生性贪婪,到任之后,贪污受贿,大肆敛财,其在青阳山下建有别墅一座,据说里面堆满了他贪腐得来的金银珠宝字画古董。 虽然民怨沸腾,但卢运长的县长宝座却坐得稳如泰山。个中原因,除了他有省长萧耀南这个后台,更因他驾驭属下有方——据说属下官员,要想在青阳官场站稳脚跟,就必须向卢运长纳“投名状”。 诸位千万别误会,这里所说的纳“投名状”,并非向卢运长行贿送钱,而是别有所指。但凡新提拔上来的官员,要想获得卢运长的青睐,必须当着卢县长的面收受一大笔贿赂。 卢运长用纸条写下某年某月某官收受某人某物,并让当事官员签名留证,将此纸条连同官员所收贿赂用一个小箱子装好,上锁并贴上封条,钥匙交于当事官员保管,箱子留在卢运长手中。 卢运长别墅内有一个特制的大保险柜,专门用来收藏下属交纳的“投名状”。官员有把柄握于卢运长之手,就算是入了伙,日后自会得到卢县长青睐。至于那些没有纳“投名状”的官员,自然被卢县长排斥在自己圈子之外,处处受到压制,或贬或谪,都不会长久。 圈外人不知卢运长贪腐受贿详情,知情者又有把柄握于卢运长之手,不敢对其生出异心,所以卢运长这官就当得稳当了。只是这样一来,卢运长把持县政,青阳官场上行下效,一时间贪腐成风,民怨载道。 民国25年,青阳县新上任了一位警察局长,名叫韩琛。时年42岁的韩琛毕业于中央警察学校,曾任省警备处治安科副科长,因工作得力,受到上峰器重,被外放到下面的青阳县当警察局长。 韩琛科班出身,为人正直,素来不拘小节,到任之初即有人私下提醒他向县长卢运长纳“投名状”,韩琛哈哈一笑,道:“我韩琛行得正走得端,拿国家俸禄,做好分内之事,谅他也挑不出我什么毛病。” 冬天说到就到了。韩琛看到大冷天的,手下的警员还穿着单薄的警服出去巡逻,一个个冻得直哆嗦,就决定给全县所有警员发放一套毛料冬装,可是申请报告呈上去之后,久久不见批文下来,一问才知,报告在卢县长那里卡住了。 警察局直属县政府管辖,韩琛就在上班时间直接去找卢运长。卢运长打着哈哈,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说:“老韩啊,现在县里财政紧张,你们更换冬装的事,还是先缓一缓吧。” 韩琛道:“再缓一缓,冬天就要过去了。” 卢运长大笑道:“那不更好吗?” 韩琛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下班回到家里,韩琛一语不发,还在怄气。 妻子林薇岚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 林薇岚不由得笑起来,说:“我听说只有向卢运长纳过‘投名状’的官员,才能被其视为心腹。你没有向他纳‘投名状’,他处处针对你,那也不奇怪呀!” 韩琛听出妻子话里有话,就问她:“难道你也希望我向卢运长纳‘投名状’吗?” 林薇岚道:“我知道你为官一任,有心替老百姓办点实事,可是你的想法再好,得不到卢县长的支持,那也白搭呀!正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给他纳一个‘投名状’,日后办事少些阻碍,岂不更好?” 韩琛叹口气道:“唉,你不明白,第一,我韩琛清廉了大半辈子,可不想晚节不保;第二,卢运长此人贪心太重,民怨沸腾,迟早会要出事,我若有‘投名状’握在他手中,早晚要跟着他倒霉。” 林薇岚笑着摇头,说:“这倒也未必,只要你听我的,我保证你既能向卢运长纳‘投名状’,又无诸多后顾之忧。” 韩琛看着她问:“真有这么好的事?” 林薇岚点点头说:“我几时骗过你?只是有一点要求,你得遵守,那就是一切都得听我的安排。” 林薇岚比韩琛小十多岁,年方三十,出身书香门第,曾留学英国,原来在省城一所中学教授英语,为了韩琛才辞职,甘心情愿做个家庭主妇。 韩琛知道妻子聪慧过人,善解人意,就点头答应,说:“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我一切听你安排就是了。” 这天傍晚,韩琛夫妇俩来到卢运长位于青阳山下的别墅。林薇岚身着一袭蓝色碎花旗袍,越发衬托出她的高挑身材和婉约风姿。 卢运长眼睛都看直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搓着手干笑道:“哎哟,什么风把弟妹给吹来了?” 林薇岚看看韩琛,韩琛的表情有些木讷。 她大方一笑,道:“卢县长,咱们是来向您纳‘投名状’的呢!” 卢运长干笑道:“不敢不敢。”把二人让进书屋坐下。 韩琛抬头一看,书房里贴墙摆放着一只大保险柜,知道这就是卢运长收藏“投名状”的地方,心中不以为然。 双方坐下喝茶,不大一会儿,又有三个人被管家老曹领了进来,分别是恒丰当铺的大掌柜吴恒丰、和记米铺的老板张大年和楼外楼歌舞厅的钱老板。 三人坐下,寒暄一阵儿,恒丰当铺的大掌柜吴恒丰首先起身,冲着韩琛一抱拳,说:“前一阵儿,咱们恒丰当铺深夜遭窃,损失惨重,幸得韩局长关照,及时破案,追回损失,在下感激不尽。素闻韩局长不贪钱不爱财,唯喜收藏文玩字画,正好在下日前购得一幅石涛的画,现转赠韩局长,聊表心中谢意,还请笑纳。”说罢拿出一幅立轴,缓缓展开。 众人起身看时,却是一幅清初大画家石涛的《江渚霜色图》。 卢运长对字画古玩颇有些研究,近前细看,只见画面上描绘的是一片江村风景,深秋季节,江渚高地,新建茅屋里正欢迎千里归来的好友,江村树木各具情状,似有欣逢佳宾之意。远处山水以淡墨抹出,意境寥廓清新。 卢运长边看边赞叹说:“此画笔墨高妙奇古,意境疏简清新,技法纯熟,确是清初大家石涛的作品。这幅画在市面上的价钱,不会少于一千大洋吧?” 吴恒丰忙道:“卢县长好眼力,市价正是一千大洋。”按其时的物价,一块大洋可以买一担大米,一千大洋可是一笔巨款了。 韩琛摆摆手,正想拒绝,林薇岚却扯扯他的衣角,上前收下吴恒丰的画,道:“那我就替韩局长谢谢吴老板的美意了。” 卢运长看在眼里,哈哈一笑,看韩琛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和记米铺张大年送给韩琛的是一件东阳木雕观音像。木雕高约尺余,观音手托柳枝,垂目俯视,姿态优美,观之可亲。 卢运长看了,说:“哎呀,这应该是明朝木雕大家孙雪居的作品,甚为罕见啊!” 张大年说:“我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已经年过二十,一事无成,张某想让他在警察局混个差事,还望韩局长成全。” 韩琛迟疑道:“这个……”他话未出口,林薇岚已经收下了这件价值不菲的木雕观音。 楼外楼歌舞厅钱老板送给韩琛的,却是一棵白菜,一棵通透嫩绿的翡翠白菜,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个头竟有真白菜那么大。连卢运长也不禁眼红起来,叹道:“这一棵翡翠白菜,可是价值连城啊!” 韩琛见妻子在向自己使眼色,就哈哈一笑,收下这棵翡翠,问:“不知韩某有什么可以帮到钱老板的?” 钱老板说:“如果韩局长以后能对钱某的歌舞厅多加关照,在下感激不尽。” 韩琛说:“好说好说。” 当钱老板等三人离去之后,卢运长即拿出笔墨,在纸条上写下“某年某月某日警察局长韩琛收受恒丰当铺吴恒丰名画《江渚霜色图》一幅”等字样,那件东阳木雕和翡翠观音也照此立下字据,请韩琛签名留证。 韩琛正在犹豫,见妻子在一旁向自己暗暗颔首,只好硬着头皮在三张纸条上签下自己的大名并按上手印。 卢运长当着他们二人的面,将三件东西连同纸条,分别用三个小箱子装好,上锁,并贴上封条。他瞧出韩琛似有惧内之嫌,就哈哈一笑,说:“我看这钥匙,还是交给弟妹保管稳妥些。” 林薇岚伸手接过钥匙,也笑了。 卢运长打开保险柜的门,将三只写有韩琛名字的箱子放进去。韩琛看见保险柜里果然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心中暗叹,向卢运长纳“投名状”的人还真不少啊! 离开卢运长的别墅,回去的路上,韩琛埋怨妻子:“你让我收下如此贵重的东西,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林薇岚道:“既然是向卢运长纳‘投名状’,当然是越贵重越好。” 韩琛无奈地叹道:“我这可是收受贿赂啊,东西越贵重,日后东窗事发,我只怕会跌得越惨。” 林薇岚看着他嫣然一笑,道:“你尽管放心,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 自从韩琛听从妻子的建议,向卢运长纳了“投名状”之后,卢运长果然对他青眼相待,那份申请更换新冬装的请示报告很快就批了下来,警员们个个穿上新冬装上班,再也不必在寒冬里挨冻。 春节的时候,警察局发放的“年例”,也比别的政府部门多些。但凡韩琛要办什么事,申请报告呈上来,卢运长很快就给予批复。渐渐地,卢运长竟将韩琛视为心腹,出门公干下乡检查,必定要韩琛带领警队在前开路,煞是威风。 老百姓中有人骂这个警察局长是卢运长的狗腿子,卢运长听罢拍拍韩琛的肩膀,哈哈一笑,从此待韩琛更加亲密。 韩琛也趁着有卢县长这个后台撑腰,放手整治全县治安,以雷霆手段打掉了两个盘踞在县城的黑帮团伙,青阳全县的治安局面为之一变,就连街上的小偷小摸都几乎绝迹。《青阳日报》载文称,全县治安状况,为近百年来之最好。 以前那些骂韩琛是卢县长狗腿子的人,这时也不得不向他竖起大拇指叫声“好”。连韩琛自己也有些糊涂了,当初向卢运长纳“投名状”,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时间打着飞脚往前赶,一晃三年过去。民国28年春,青阳县发生了一桩轰动全城的离奇命案。 那一日,一位在青阳山边的山底湖打鱼的渔夫,在湖水中发现两具尸体,旋即报警。 经警方调查后得知,死者系一对年方十八岁的双胞胎姐妹,尸体浑身布满瘀伤,下体红肿,有明显的被性侵的痕迹。 案发第二日,有一个在青阳山上看护山林的老头儿前来自首,说前日两位少女上山踏青被他撞见,他见两位少女长得如花似玉,顿起色心,用一把柴刀逼迫二人,当场将两人奸污。作案后怕二人报警,又将两人推入山底湖淹死。 但是办案经验丰富的韩琛却发现这护林老头的供词有诸多破绽,首先一个老头儿,想要逼迫两名年轻女子就范,并非易事;其次,老头儿说他把柴刀架到女孩脖子上,这一对姐妹花就乖乖就范了,那么两名死者身上的大片瘀伤是怎么来的?第三,老头儿对许多作案细节的描述含糊不清,作案地点一会儿说是在树林里,一会又说在山底湖边,警方叫他指认推二人下水的具体地点,他也无法准确指认出来。 韩琛觉得其中必有隐情,于是围绕发现尸体的山底湖扩大搜索范围,最后在距离山底湖半里路远的一幢别墅围墙外的杂草丛中,发现了死者中妹妹留下的一只平底鞋。经查,这幢别墅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现任青阳县长卢运长。 警方再次提审护林老头,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护林老头儿终于承认了自己替凶手冒名顶罪的事实。 第215章 双尸奇案(2) 老头儿说,双胞胎少女命案发生之后,有一个人到山上工棚里找到他,叫他去向警方自首,承认那两个少女是他奸杀的,那人则答应给予他五百块现大洋作为报酬,另外他生病的儿子也可以住进青阳最好的西医院,受到最好的治疗。 看来那人找他之前,曾对他作过一番调查。他确实有一个儿子得了肝病,因无钱治疗,正在家里等死。为了替儿子挣钱治病,护林老头只好咬牙应承了这件事。 韩琛问老头儿是否认识那个叫他顶罪的人,老头儿摇头说不认识,想一想,又说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 韩琛说:“你再好好想想。” 老头儿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说:“我想起来了,以前好像在青阳山下一幢别墅门口见过他,大约四十多岁年纪,身体瘦得像竹竿,戴一副圆眼镜,中分头,左腮边还有一小撮毛。” 经他这么一描述,韩琛脑海里立即跳出一个人来,那就是卢运长别墅的管家老曹。他去卢运长别墅时见过老曹,正是老头儿描述的这般模样。 韩琛把护林老头儿带到卢运长别墅门口蹲守半天,终于看见老曹从院子里走出来,护林老头儿说:“就是他。” 韩琛立即下令:逮捕老曹。 老曹是个软骨头,一进警察局,就什么都招了。原来衣冠楚楚的卢运长卢县长,不但贪财,而且好色。他修建的别墅,地上两层,专门用来收藏自己贪污受贿得来的财物和青阳官员所纳的“投名状”,而地面以下,还有一间地下室,里面软禁了不少年轻女子,专门供他淫乐。 卢县长玩女人有个怪癖,他喜欢玩双胞胎姐妹花,用他的话说,当你在玩一个女人的时候,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在旁边看着,那是何等的刺激和享受啊!所以他地下室软禁的,大多都是双胞胎姐妹花,有的是出高价利诱来的,有的是强掳或者拐骗过来的。那对浮尸山底湖的姐妹花,就是被卢运长在女子师范学校看中后,强骗过来的。 那对花季少女被骗到魔窟,一个礼拜之内,数次遭到卢运长的奸污。这对姐妹花脾气刚烈,极力反抗,却只能招致一顿顿暴打。后来的一个晚上,两个少女趁看守她们的胖女人没有防备,从魔窟里翻墙逃出,那一只鞋子,就是此时掉落在草丛中的。 卢运长闻讯带人去追,终于在山底湖边追上二人。青阳山下人烟稀少,少女二人求救无门,只好拼死反抗,卢运长一时不备,竟被二人用石块砸中脑袋,流出血来。 卢运长恼羞成怒,抬起脚来,恶狠狠将二人踹入湖中。两名少女落水后扑腾几下,就沉了下去。 卢运长本来以为二人沉尸水底,不会被人发现,谁料第二天早上两具尸体竟然浮出水面,被一个渔夫发现。卢运长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即命心腹管家老曹出面找人替自己顶罪…… 经过警方详细周密的外围调查,韩琛最后确认老曹的供词基本属实,杀死那对姐妹花的凶手,确实就是县长卢运长。但是这个案子该如何办下去,却把韩琛难住了。 如果将身为一县之长的卢运长抓捕归案,必定全城轰动,亦会惊动省里,到时上面查下来,不但卢运长奸淫妇女杀人顶包的罪行要曝光,只怕他和他身边官员的贪腐窝案也会被牵扯出来。卢运长别墅保险柜里众多官员交纳的“投名状”自然也会被公之于众。 先不说韩琛收受的名画和名贵木雕,单就只那一件翡翠白菜,就已价值惊人。如果一顶受贿罪的大帽子扣下来,他的结局只怕不会比卢运长好多少。 可是如果不抓住卢运长这个杀人凶手,继续让那护林老头儿为他顶罪,一来不知道卢运长以后还会祸害多少良家少女,二来也对不起自己这身警服。反复权衡之下,他竟一时拿不定主意。 傍晚时分,林薇岚见丈夫下班回家双眉紧锁,心事重重,就问他遇上了什么烦心事。韩琛把卢运长涉嫌奸杀两名少女的事跟她说了。 林薇岚说:“这是你的公事,我不便多说。但作为一个妻子,我希望我的丈夫至少能做到一点。” 韩琛问:“哪一点?” 林薇岚看着他说:“做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韩琛定定地瞧着妻子,叹口气说:“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若逮捕卢运长,他必会反咬我一口,将我收受贿赂向他交纳‘投名状’的事说出来。那我也……” 林薇岚嫣然一笑,道:“你忘记了当初决定向卢运长纳‘投名状’时,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你只管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其他后顾之忧,我来替你解决。” 韩琛在心里苦笑:你来替我解决?难道你能潜入卢运长的别墅,将我的“投名状”偷出来吗?但经过妻子的一番开解,他在心里感激之余,亦同时下定了决心:不管后果如何,只选择走自己认为正确的路。 第二天早上,韩琛带着一队人马,闯进卢运长的办公室。卢运长见他荷枪实弹而来,就知道情况不妙,揽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韩局长,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 韩琛冷冷地道:“多谢卢县长提醒,我今天来这里,正是我三思之后的结果。” 卢运长就变了脸色,盯着他道:“别忘了你还有把柄捏在我手里,就算我坐牢,你也得去陪我。” 韩琛脸色铁青,沉声道:“这个韩某早就想到了,不需要卢县长提醒。”挥一挥手,后面几名警察一拥而上,将卢运长按在地上。 县长杀人被拘,这在青阳县还是破题儿头一遭,案子呈报到省里,上面相当重视,立即派遣以行政督察专员罗兆一为首的调查组下来调查核实案情。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除了奸淫妇女和杀人顶包这两项罪名,连卢运长身上的贪腐案也一并被牵扯出来。这自然也在韩琛的意料之中。 在审讯卢运长时,他突然向调查组检举,说警察局长韩琛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数额巨大,依照《中华民国宪法》,早就应该判处死刑。 行政督察专员罗兆一不信,问:“可有证据?” 卢运长说:“本人已掌握确凿证据,绝非信口诬告。在我别墅二楼书房保险柜里,有三个写着韩琛名字的小箱,第一个箱子装的是他收受别人的名画一幅,价值一千大洋;第二个箱子里装有名贵木雕一尊;第三个箱子装着他收受别人贿赂的一件翡翠白菜,价值之巨,无法估量。而且每一件受贿之物品,都有韩琛亲笔签名画押留证。” 罗兆一就扭头问坐在一旁参与审讯的韩琛:“韩局长,他说的这些,可是事实?” 韩琛脸色通红,竟说不出话来。 罗兆一已然心中有数,立即带着韩琛和卢运长两名当事人去别墅调查取证。来到别墅二楼,卢运长瞧了韩琛一眼,洋洋得意地当着调查组众人的面打开保险柜,拿出韩琛三年前向他交纳的“投名状”。 罗兆一撕下小箱子上面的封条,叫卢运长打开箱锁。卢运长斜睨着韩琛,不怀好意地笑道:“钥匙可不在我手里,而是在韩局长手中。” 罗兆一看看韩琛,韩琛只好硬着头皮拿出钥匙,交到罗兆一手中。罗兆一打开第一个箱子,里面果然收藏着一幅卷好的画轴。韩琛自知罪责难逃,唯有闭目长叹。 卢运长脸上堆满巴结的笑容,凑到罗兆一跟前道:“这是一幅清初大画家石涛的名画,至少价值一千大洋。” 罗兆一看看卢运长,又看看韩琛,两人表情迥然,这位见多识广的行政督察专员心里已然明白,取出画轴,缓缓开打,抬眼一瞧,却忽然愣住了。只见那画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乱七八糟的黑线条,乍一看像是一张蜘蛛网,原画画的是什么场景早已看不清了。 罗兆一瞪了卢运长一眼,问:“这就是你说的价值千元的名画?我看就是一幅半文不值的废画嘛!” 韩琛和卢运长两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罗兆一打开第二只箱子。卢运长说这里面装的是一尊东阳木雕,系明朝木雕大家孙雪居的作品,当世罕见,价值不菲……话至此处,却再也说不下去。因为箱盖揭开,里面除了少许木屑,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卢运长一脸错愕,说不出话来。 第三只箱子很快也打开了,出人意料的是,里面哪有什么价值连城的翡翠白菜,箱子底下,也只有一堆奇怪的粉末,那个与真白菜一般大小的翡翠白菜竟然不翼而飞了。 罗兆一的脸就沉了下来,盯着卢运长厉声问:“你说的那个价值连城的翡翠白菜呢?不会是你自己偷偷吃掉了吧?简直是胡闹,你是不是想在自己身上多加一条诬告罪?” 卢运长又惊又惧,吓得满头大汗,一个劲儿地说:“卢某不敢,卢某不敢。” 所有在场之人中,最惊最疑者,莫过韩琛。他看着空空如也的箱子,心中仍是半信半疑,想起妻子说过的话,暗道莫非她真的会魔法,能把箱子里的东西隔空变走? 罗兆一看完这三个箱子,见保险柜中还存放着不少类似的箱子,上面写满了人名,就说:“这些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打开看看。” 卢运长“啊”的一声,一屁股瘫坐在地。其他箱子陆续被打开,箱子里装的,都是下属官员交纳给卢运长的“投名状”。以青阳县长卢运长为首、众多官员追随的青阳官场贪腐窝案由此被揭露出来。 鉴于卢运长的案子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侦办级别也相应提高,由省里直接负责侦查审讯工作。这时卢运长的后台——他的那位老乡省长萧耀南早已调离本省一年有余,再也没有人出面保他,最后自然死罪难逃。 一众给卢运长纳过“投名状”的官员,撤职的撤职,查办的查办,都得到了相应的处分,唯有韩琛逃过一劫。事后,韩琛问妻子是什么时候潜入卢运长的别墅偷走他的“投名状”的,林薇岚佯一脸无辜,说:“我只在你纳‘投名状’时进过他的别墅,其后再也没有去过呀!” 韩琛自然不信,问她:“如果你没有去过,那箱子里的东西,怎么会不翼而飞呢?” 林薇岚眉眼带俏,狡黠一笑,道:“这个呀,其实很简单。那幅石涛的画,两端画轴都是空心的,我在里面藏了少许墨水和一些蚂蚁,又在画纸上暗中涂了一些糖水痕迹,画被卷起收藏之后,画轴里的蚂蚁就会从墨水中爬出来,顺着画面糖水痕迹爬来爬去,因为蚂蚁身上带着墨水,所以最后就把这幅画爬成了一文不值的‘废画’。至于那尊木雕嘛,就更简单了,我在观音底座挖了一个小洞,在里面藏了两只粉蠹虫,这是一种特别厉害的蛀虫,估计没有一个月时间,就把木雕‘吃’得一干二净了。” 韩琛问:“那件翡翠白菜,又是怎么回事?” 林薇岚故意逗他:“难道你真以为人家送了一块比白菜还大的翡翠给你啊?” 韩琛问:“难道不是?” 林薇岚道:“告诉你吧,那棵白菜,是用洋松香、石蜡和冰糖制作而成的,再请巧匠用心雕刻,就跟一棵真的翡翠白菜无异了,非玩玉石的高手看不出来。这几种原料都极易融化,一遇夏日高温,就自行融化得只剩下一点点渣滓了。名画、木雕、翡翠白菜,这三样东西,都是我授意恒丰当铺的老板等人买的。” 韩琛听罢,心下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忍不住搂住夫人的香肩笑道:“你这骗术也太高明了,就连我这个老警察也没有发现丝毫端倪。” 林薇岚叹了口气,深有感触地说:“我虽然没有当官,但也知道一入官场深似海,既想为老百姓做点实事,混个好官的名声,又想在官场站稳脚跟,不被人排挤,有时候还真得花点心思下一番功夫呢。” 韩琛点头称是,感激地拥抱着妻子,久久没有松开。 警察局长韩琛,因为侦办卢运长的案子有功,且在警察局长的位置上官声也不错,很快就调回省城,任省警务处副处长,三年后升任处长…… 第216章 恶犬复仇(1) 1 一块巨大的广告牌竖在街边,上面画着一群正在青草地上撒欢的肉狗,旁边一位旗袍美女端着一盘狗肉作迎客状,那一盘狗肉被油炸得黄灿灿,香味儿仿佛就要透过广告牌钻进你的鼻孔,惹得人直流口水。 广告牌最上面,写着一行大字,几里路外就能瞧见:青阳市第三届狗肉节欢迎您! 广告牌下面,是青阳市有名的狗肉街,不足一里路长的街道两边,足足开了二十多家狗肉店。 青阳人爱吃狗肉,尤其喜欢在夏至前后屠狗吃肉,民间历来有“吃了夏至狗,西风绕道走”的说法,意思是说,如果在夏至这天吃了狗肉,人的身体就能抵抗西风邪气侵袭,减少感冒生病的机会。 这种风气发展到后来,连周边地区的人都受到影响,纷纷在夏至前后跑到青阳来吃狗肉,青阳的“狗肉街”便渐渐成了气候。 两年多前,青阳市政府抓住商机,举办了第一届狗肉节,吸引了省内外众多食客前来尝鲜,狗肉街上出现了食客满街日屠万狗的空前盛况,商家赚得盆满钵满,“青阳狗肉节”的名声也一炮打响。 于是去年,青阳市又趁热打铁,举办了第二届狗肉节。至今年,青阳狗肉节已经是第三届了。 今天是夏至日,正是第三届狗肉节开幕的日子。刚过上午10点,狗肉街上就停满了外地食客的小车,甚至还有旅行社开着大巴组团过来,只为抢先吃上青阳风味的“夏至狗肉”。 每家狗肉店门口的台阶上,都码放着几排大铁笼,里面关着各种毛色的狗,供食客现场挑选。 客人们想吃哪条狗,只需用手一指,店家便立即把狗从笼子里拖出来,摁在台阶下一刀宰杀,麻利地褪毛剥皮,破肚开膛,然后拿进厨房。 不大一会儿,一盘盘狗肉就端上了桌,或煮或炖,或红烧或油炸,热腾腾香喷喷,男男女女的食客围着一桌狗肉宴推杯换盏,吃得满面红光。 无论是狗肉店,还是大排档,都是食客盈门,大排长龙,桌子都摆到了大街上。一时间人欢狗叫,好不热闹。 看到狗肉节上这供销两旺热闹火爆的场面,最高兴的人当然是青阳“狗肉大王”荀志雄了。荀志雄经营着一家狗肉连锁店,在青阳市及周边县市的分店已经超过十家。他自己还办了一家大型肉狗养殖基地,专门向自己的店里供应狗肉。同时他还是青阳市狗肉餐饮行业协会会长,青阳人都叫他“狗肉大王”。 荀志雄在这狗肉街上,除了开了一家上档次的狗肉王大酒店外,还开了一家走低端路线的狗肉餐馆和一家大排档。狗肉节开幕后,仅仅一个上午,荀志雄的三家店就宰杀卖出近千条狗,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生意只会越来越好。狗肉节一共举办三天,他的目标是卖出去一万条狗。 最重要的是,青阳狗肉节虽然打着由政府部门主办的招牌,实际上却是承包给他的饮食公司在具体操办,所有狗肉街上的店铺,每销售出一条狗,都要付给他一定比例的分成,光这一项进账,就足够赚得他做梦都笑出声来了。 果然不出荀志雄所料,狗肉街上的生意,下午比上午更加红火,来吃狗肉的多以外地食客为主,挂着外地牌照的小车都停到几里路之外了。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本届狗肉节的销售额只怕要超过前两届的总和呢。 荀志雄看在眼里,乐在心头。但是他的助理小马却显得忧心忡忡,看着酒店门口食客排起的长龙说:“荀总,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荀志雄叼着香烟问:“有什么不对劲?” 小马说:“怎么没有看见那个什么动物保护志愿者协会的人来闹事啊?” 原来自从第一届和第二届青阳狗肉节举办以来,狗肉节名声渐响,也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第三届狗肉节举办的消息传出之后,就立即引起了一些爱狗人士的强烈抗议,他们甚至还联合一些港台明星在网络和报纸上发起万人签名抗议活动,进而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场关于吃狗与爱狗的全民大讨论。 其中一个名为“动物保护志愿者协会”的组织反应最为强烈,不但在网上大造舆论,讨伐狗肉节,而且还放出狠话,只要狗肉节敢开幕,他们就一定会带人到现场誓死阻止这场对人类最忠实的朋友的血腥大屠杀。 荀志雄看了小马一眼,哈哈笑道:“那些什么狗屁爱狗人士,只会打口水仗,哪敢动真格的?再说就算他们真的来了,咱们也不怕啊,咱们开餐馆杀狗卖肉又不犯法,他凭什么管咱们?按照他们的逻辑,你吃猪肉有爱猪人士找你,你吃鸡肉有爱鸡人士找你,你吃鱼肉有爱鱼人士找你,那咱们中国人还要不要吃饭了?” 小马点点头说:“但愿他们真的只是嘴上说说,不敢动真格。” 2 下午4点多的时候,荀志雄正在狗肉王大酒店的办公室喝功夫茶,小马忽然跌跌撞撞跑进来报告:“荀总,不好了,咱们最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荀志雄皱起眉头问:“什么事?” “就是那个什么动物保护志愿者协会啊,”小马说,“他们真的跑到狗肉街来捣乱了。” “还真敢找上门来啊?” 荀志雄跑出来一看,果然看见狗肉街上走过来一支十多人的队伍,每个人身上都穿着一件绿色马夹,胸前印着“动物保护志愿者协会”字样,手里举着“爱护动物,拒吃狗肉”的牌子,一边高呼抵制狗肉节的口号,一边气势汹汹地涌过来。这些人显然早已知道这个狗肉节的实际操控者,就是青阳狗肉大王荀志雄,所以游行队伍直奔他的狗肉王大酒店而来。 荀志雄曾在网上搜索过这个协会的资料,认得走在抗议游行队伍最前面的那个眼镜男名叫阮庆安,是协会会长,他旁边那个拿着扩音器领头喊口号的胖女人叫邵彤,是这个协会的副会长。 抗议游行的队伍走到狗肉王大酒店门口停下来,在荀志雄面前喊了一阵“尊重生命,抵制狗肉节”的口号,然后又分头向食客派发传单,传单上印着一些屠狗时血腥场面的照片,写着“拒吃狗肉,停止屠杀”等字样。 大多数食客的食欲并没有受到影响,接过传单擦擦手上的油渍,就顺手丢在地上。 荀志雄看他们闹了一阵儿,终于不耐烦了,叫来一队保安说:“这帮人扰乱狗肉节的正常秩序,把他们统统给我轰走。” 那些抗议者也不甘示弱,一屁股坐在酒店大门前,与保安对峙着。 领头的阮庆安说:“荀老板,只要你取消狗肉节,停止对狗的血腥屠杀,咱们立即就走,绝不影响你们酒店正常营业。” 荀志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如果我不取消呢?” “那咱们就抗议到底,直到取消狗肉节为止。我们已经在网上发起万人签名抵制狗肉节活动,如果你不停止这场血腥的屠杀,全国各地的爱狗人士还会源源不断地赶来加入咱们的抗议队伍。” 荀志雄身后的小马忍不住站出来骂道:“连国家都没有哪条法律禁止杀狗吃狗,你们抗议个毛啊,纯粹就是捣乱。” 邵彤站起身说:“年轻人,吃狗肉确实不违法,但狗和人类长久以来的优良合作关系导致了‘吃狗肉’的行为直接违反了人类现有的道德体系价值观念,违反了人道主义核心价值观!对狗的屠杀行为,与现在普遍的世界文明道德理念背道而驰,在精神层面落入野蛮与残忍的‘半兽人’时代,为现代文明所不齿……” 荀志雄哪里听得进她这一套说教,把手一挥,说:“那好吧,你们抗议你们的,我做我的生意,咱们各干各的。” 他拿起一把铁叉,伸进笼子叉住一条狗的脖子,将狗从笼子里拖出来交给旁边拎刀的屠夫,“去,把这条狗杀了,客人还在等着吃狗肉呢。” “不行,你们不能杀它!”邵彤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抓住他手中的铁叉。 荀志雄沉下脸来说:“客人已经付钱买下了这条狗,我不杀狗客人吃什么?” 邵彤咬咬牙说:“这条狗值多少钱?我买了。” 荀志雄一怔:“你真要买?” 邵彤说:“当然,我私人出钱买了。” 荀志雄说:“这条狗重15斤,每斤售价30元,卖给别人只需要450元,但卖给你嘛,至少得翻一倍,给你一个整数,一千元一条,买不买?” “你这不是坑人吗?”阮庆安怒道。 邵彤看着那条在铁叉下垂死挣扎的狗,眼圈都红了,说:“这条狗我买了。” 她从背包里掏出十张百元大钞扔给荀志雄,把那条狗从铁叉下救出来,然后叫人把狗送到他们的车上。旁边几个小报记者早已把这一幕拍摄下来,迅速发上了微博。 荀志雄把钱揣进口袋,又拿起铁叉叉出第二条狗。那条狗知道大限将至,泪汪汪地看着邵彤,仿佛是在向她求救一般。邵彤咬紧牙关,又把这条狗买了下来。荀志雄看透了她的心思,一口气从笼子里叉出一百条狗,全都被邵彤掏钱买下。 四周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大家都觉得这女人是不是疯了?居然一口气掏十万块现金买下这么多狗。 荀志雄喘了口气,又从笼子里叉出一条狗。这条狗全身黑毛,没有一点杂色,按照民间说法,这种黑狗对人体有很好的滋补作用,所以很受食客青睐,价钱也卖得高些。 他问那女人:“这条狗,你还买不买?” “买!”邵彤打开背包,却发现带的钱已经不足,她迟疑一下说,“我现在没有这么多现金,能不能赊账?”旁边的人都哄笑起来。 荀志雄说:“既然你没有钱,那我也帮不了你,黑狗有大补的功效,这条狗早就被人看上了,人家正等着吃它呢。” 他一咬牙,用铁叉叉住黑狗的咽喉处,用力抵在墙上。 黑狗喘不过气来,挣扎片刻,就翻着白眼,眼看就要断气。 邵彤愤怒地叫道:“住手,你这个屠夫!”突然冲上台阶,朝荀志雄撞过去。 荀志雄没有防备,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里的铁叉应声落地。 那条黑狗趁机从铁叉下挣脱出来,伸着舌头,大口喘气。 “这狗已经有客人订了,别让它跑了。”荀志雄对手下的人喊了一句,伸手去抓那黑狗。黑狗死里逃生,哪会再让他抓到,低头一闪,突然“汪”的一声尖叫,龇牙咧嘴向他咬来。 荀志雄吓了一跳,急忙后退,黑狗个头不大,甚是灵巧,没有咬到他的手,却一口咬住他的裤管。荀志雄用力一扯,竟“哧”的一声,被黑狗在裤子上咬了一个大洞。荀志雄狼狈至极,对旁边的保安大叫:“这狗疯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它!” 一名保安捡起地上的铁叉,照准黑狗的脖颈叉去。正在旁边围观的一个年轻人看得入神,被人一挤,忽然脚下一滑,从台阶上滚下,正好倒在黑狗前面,保安手中的铁叉收势不住,一家伙叉在他身上。年轻人“哎哟”一声,痛得满地乱窜。旁人又是一阵哄笑。 那条黑狗抬起头,恨恨地看了荀志雄一眼,汪汪地叫了两声,忽然转身,钻出了人群。几名保安拿着铁叉追到街上,可是大街上人来车往,哪里还找得到它的影子? 阮庆安和邵彤等人一见,仿佛打了一场胜仗,都高声欢呼起来。 荀志雄对着几个保安气急败坏地叫嚣:“一群废物!你们给我盯紧这群闹事的,如果他们还敢在狗肉节上捣乱,就给我把他们轰走,老子在公安局有人,出了事我负责。”他一面说着,一面钻进街边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开着车一溜烟走了。 3 夜里8点多的时候,升腾了一天的暑气渐渐散去,夜幕中的城市开始变得凉爽起来。 荀志雄正坐在名都汇茶庄惬意地喝着功夫茶。周围零星地坐着几个年轻茶客,茶庄的生意显得有点冷清。忽然,他的手机响了,一接听,是助理小马打来的。 小马在电话里说:“荀总,那帮动物保护志愿者协会的家伙还没有散去,他们居然在狗肉街上支起了帐篷,看样子真的是想跟咱们死扛到底了。” 荀志雄一边喝着茶,一边不当回事地说:“别管他们,几条小泥鳅,翻不起什么大风浪,这么几个人,影响不了咱们的生意。” 小马说:“那倒也是,经过他们这么一闹,咱们狗肉节的名气越来越大,慕名而来的食客只会越来越多。”他在电话里向荀志雄汇报了狗肉节开幕第一天的收入情况,竟然比荀志雄预料的还要好。 荀志雄把身子往椅背上一仰,嘴里发出一串得意的干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只要会折腾,就能赚大钱!”他挂了电话,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茶桌对面已经坐了一个人,平头,眼镜,一张被太阳晒得发紫的脸,背上还背着一个旅行背包。这人居然就是那个什么动物保护志愿者协会的会长阮庆安。 “荀总,怎么,不请我喝杯茶吗?”阮庆安皮笑肉不笑地调侃道。 荀志雄脸色微变:“你来干什么?” 阮庆安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说:“荀总,你这是明知故问嘛。” 荀志雄警惕地四下瞧瞧,说:“有什么事,到我车里再说。”他起身结账,与阮庆安一前一后,走出茶庄。他的那辆黑色桑塔纳就停在茶庄旁边的停车场内。上车后,阮庆安也跟着钻进小车,坐在副驾驶位上。 十分钟后,阮庆安一边往背包里塞着什么东西,一边走下车。关车门的时候,他对荀志雄说:“咱们的账,要一天一算,明天还是这个时间,我在这里等你。”不待荀志雄回话,他就“砰”的一声关紧车门,扬长而去。 狗肉节进入第二天,狗肉街上各餐馆酒店生意持续火爆,许多旅游团特意绕道过来吃狗肉,旅游巴士把附近几条街都停满了。阮庆安和邵彤带着一群志愿者继续抗议。他们的行动得到了一些人的声援,不断有爱狗者自动加入到了他们的队伍。当然,他们的行为也引起了一些商家的反感,有的餐馆一见到他们,就把洗锅水往他们身上泼。 邵彤带着几名志愿者,一直盯着荀志雄的狗肉王大酒店。荀志雄刚一上班,她就上前拦住他,直截了当地问:“你这店里,一共有多少条狗?” 荀志雄看着台阶上码放的十几个大铁笼说:“早上刚送来的货,一共一千条。” 第217章 恶犬复仇(2) 邵彤说:“我全要了。这里是我今天早上去银行提的一百万现款,你点一下数。”她将一只密码箱摆在台阶上,打开,里面全是一叠一叠的百元大钞。 我去,这女人也太疯狂了吧!荀志雄彻底被她的气势吓到了,心想这婆娘不会拿一百万假钞来骗我吧?他朝小马使个眼色,小马心领神会,立即搬出一台点钞机,把那一箱钞票清点一遍,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万,而且全都是真钞。 邵彤又当场花钱雇请了几个人,把这些狗连笼子一起,搬上事先准备好的两辆大卡车,全部拉走了。 荀志雄止不住心中好奇,说:“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买这么多狗,准备怎么处理啊?” 邵彤说:“先运回家养着,如果有爱狗人士要收养,就免费送给他们。你放心,我绝不会虐待它们的。” 荀志雄不禁苦笑起来,这女人也太迂腐了,我这专门杀狗吃狗的,难道还会担心你虐待这几只狗啊? 邵彤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起来:“我做这么多,只希望你能良心发现,及时停止这场对狗类的大屠杀。” 荀志雄看着狗肉街上不断涌进的食客,双手一摊,说:“大姐,就算我肯不卖狗肉,这些大老远来吃狗肉的顾客也不会同意啊!” 邵彤瞪着他说:“那我们只能与你抗争到底了,不取消狗肉节,咱们绝不收兵。” 到了下午,邵彤想出了一招更绝的。她带着十来名女志愿者,也不喊口号了,就那么静坐在狗肉王大酒店门口,把顾客进入酒店的路给封挡了。 小马急了,叫保安来赶她们,她们就在地上翻滚撒泼。小马急得满头大汗,赶忙跑去向荀志雄报告。 荀志雄在他脑门上拍一巴掌:“你怎么这么笨啊,不会在外围引导客人走后门吗?” 小马眼前一亮:“荀总,还是您有招。” 傍晚的时候,荀志雄让小马在酒店里盯着,自己下班喝茶去了。他刚钻进停在街边的黑色桑塔纳,就觉得车身一晃,原来是邵彤跟着钻进车里,坐在了后排座位上。 荀志雄吓了一跳,以为这疯女人要跟自己单挑,回头警惕地盯着她:“你、你想干什么?” 邵彤说:“荀总,咱们做个交易吧。” 荀志雄问:“什么交易?” 邵彤说:“这样吧,我给你两百万,你取消狗肉节,而且以后也不准再办。” 荀志雄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说:“邵副会长,你要明白几件事。第一,狗肉是人们喜欢的美食,有没有狗肉节,都不会影响食客们吃狗肉的胃口;第二,举办狗肉节,食客有肉吃,商家有钱赚,政府部门觉得拉动了本地GDP,对大家都有好处,所以现在已经不是我说取消就能取消的了;第三,就算我不办狗肉节,就算咱们青阳市不办狗肉节,但在利益的驱动下,别的人,别的地方也会办的,你阻止得了我,但阻挡不了这个潮流,这个趋势;第四,就因为你爱狗,就要禁止别人吃狗肉,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了。” “既然这样,那咱们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抗争到底,总有一天,你们会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的。”邵彤打开车门,气呼呼跳下了车。 4 狗肉节已经进入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 早上7点30分,荀志雄被手机闹钟叫醒时,他老婆朱妙芙还在熟睡之中。他翻身起床,洗漱完毕,就准备去酒店上班了。 走出家门时,他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天空万里无云,异常晴朗,看样子,今天的气温将会比昨天更高。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大热天的,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大老远跑到狗肉街一边挥汗如雨,一边呼哧呼哧地吃着热腾腾的狗肉火锅。就像他实在看不明白那个邵彤为什么会为了那些跟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的狗而一掷百万一样。 他一边摇头,一边往车房走去。他住在碧桂园小区一幢三层别墅洋楼里,车房就在一楼大门旁边。打开车房的门,他那辆黑色桑塔纳就停在那里。 他按了一下遥控钥匙,小车的防盗锁“嘀”地叫了一声。 他打开车门,坐进车里,正要发动小车,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看时,这才发现小车后排座位上竟然站着一只狗,一只黑狗。一双狗眼,正满怀仇恨地瞪视着他。 荀志雄忽然认了出来,这不正是前天从他的铁叉下逃脱的那条狗吗?他意识到情况不妙,正想跳下车,可是已经迟了,黑狗认准了他这个仇人,狂吠一声,猛然扑上来,张口咬向他的咽喉。驾驶室内空间狭窄,荀志雄无法闪避,情急中伸手格挡,那狗毫不示弱,一口咬住他的胳膊,竟不松口。 荀志雄痛得大叫一声,从驾驶室滚倒在地。黑狗被他甩开之后,掉头跑出车房,在小区里拐了个弯,就不见了。 荀志雄一看自己的手右胳膊,竟然硬生生被咬掉两块肉,正往外冒着鲜血。他急忙从车里扯了两张纸巾按住伤口,然后给自己一个熟悉的医生打电话,说自己被狗咬了,现在去他那里打狂犬病疫苗。 他挂了电话,忍痛坐回车里,正要发动小车,突然浑身一颤,心脏像是被针刺中一般剧痛起来,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了。 他心中一阵惊慌,忙掏出手机,想给在家里睡觉的老婆打电话,可是手机还没有拿出来,人却已经抽搐着倒在了驾驶座下面…… 上午9点多的时候,朱妙芙才不紧不慢地爬起床,出门的时候,看见自家车房的门开着,觉得有些奇怪,进去一看,才知道丈夫出事了。她一边摇晃着丈夫的身体,一边用手机拨打120急救电话。 几分钟后,医院的救护车赶到,医生上前对荀志雄作了检查,满脸遗憾地对朱妙芙摇着头说:“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他死得有点蹊跷,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叫警察来看看。” 于是朱妙芙这才想起打电话报警。 不大一会儿,两辆警车鸣着警笛开进了碧桂园小区,带队出警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 法医老曹上前查看,确认荀志雄已经死亡,现场勘察工作随即展开。 老曹检查过荀志雄的尸体之后,简明扼要地向范泽天作了汇报:死亡时间,应该是今天早上8点至9点之间,死者右手手臂有两处被狗咬伤的痕迹,除此之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 范泽天知道死者荀志雄的身份之后,皱起眉头说:“他可是咱们青阳市鼎鼎有名的狗肉大王啊,而且现在正在搞什么狗肉节,狗肉大王在举办狗肉节的时候被狗咬死了,这绝对是各大报纸的头条新闻啊!” 老曹说:“他也不能真正算是被狗咬死的。如果单纯只是被狗咬到,哪怕是染上狂犬病,也不可能这么快死亡。我从他的伤口处提取了一些血液样本,拿到法医车上快速检测了一下,发现其有中毒的迹象。” “哦,中的什么毒?” “是一种蛇毒。我推测,咬伤他的那条狗,牙齿上应该用某种特殊手法染上了蛇毒液。蛇毒进入人体消化系统一般没有多大关系,换句话说,就算是吃进肚子,也基本不会中毒,但是不能进入人体血液循环系统,一旦进入,可以让人在十多分钟之内出现中毒症状,如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全身抽搐,最后死于窒息或心动力衰竭。” 范泽天问:“现在能搞清楚具体是哪种蛇毒吗?” 老曹摇头说:“目前还无法断定,必须要进一步尸检之后,才能有结论。” 范泽天看着荀志雄的尸体说:“狗是不可能往自己的牙齿上擦毒液的,肯定是有人在狗身上做了手脚。也就是说,这应该是一起人为毒杀案。” 老曹点头说:“是的,可以这么认为。” 痕检人员报告说,车房里只有死者自己和其妻朱妙芙的脚印,另外还有急救医生和护士进入的痕迹,除此之外,暂时找不到其他线索。 范泽天把朱妙芙叫到一边说:“朱太太,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为了尽早破案,我还是希望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朱妙芙脸色苍白,揩着眼泪说:“你问吧。” 范泽天说:“你丈夫最近是否有过什么不正常的情况?” 朱妙芙摇头说:“没有,只不过他最近在忙狗肉节的事,每天晚上都是10点多才回家。” “昨天晚上呢?” “也是一样的,他开车回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是晚上10点半以后了,但我没有看表,所以具体时间是多少,我也不太清楚。” “那今天早上呢?” “今天早上啊,也跟平时一样,他先起床去上班,我因为没有工作,所以睡得晚一点,大概9点左右才起床,准备出门时才发现车房门没有关,觉得有些奇怪,进去一看,想不到我丈夫他……”说到这里,朱妙芙又忍不住捂着脸抽泣起来。 范泽天站在一边,待她情绪平静一点之后,又问:“你丈夫平时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朱妙芙悲戚地摇摇头说:“这个我不太清楚,他工作上的事很少跟我说。不过我想他做这么大的生意,或多或少都会得罪一些人吧。可是那也不至于要他的命啊……” 范泽天点点头,表示理解,还想问什么,女警文丽忽然跑来报告说,这个高档小区里住的都是有钱人,为了防盗,小区各处装了不少监控探头。 荀志雄车房门口的小区车道边就有一个监控探头,正好可以拍摄到车房的情况。她已经叫小区保安把今天早上这个监控探头拍到的画面调出来了,请范队过去看看。 5 范泽天跟着文丽来到小区门口的保安值班室,小区的保安部主管已经在那里等着。值班保安调出了今天早上荀志雄车房门口那个监控探头所拍摄到的视频资料。 大约早上7点55分左右,荀志雄穿着一件短袖T恤,走进了监控画面。他掏出钥匙,打开车房门,车房里停着他那辆黑色桑塔纳。他打开车门,坐在驾驶位上,大约过了二十来秒钟,他忽然从小车里滚跌出来,一条精悍的黑狗死死拖咬着他的右手胳膊。 荀志雄倒地挣扎,黑狗被他甩开之后,迅速逃出车房,跑出了监控画面。荀志雄从地上爬起,先用纸巾按住伤口,然后又用手机打了个电话,再坐回车里,好像在他正准备发动小车的时候,突然手捂胸口,从方向盘上滑了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这时画面时间显示为早上8点零7分。 范泽天皱皱眉头,让保安员把画面倒回荀志雄从车里跌出的那一瞬间,透过小车前挡风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条黑狗突然从后排座位上扑上前,一口咬住了荀志雄。 从值班室走出来时,范泽天问文丽怎么看这个案子,文丽想了一下说,狗只是杀人工具,真正的凶手,应该是那个偷偷把狗放进荀志雄小车的人。咱们只要找到这个人,这案子也就破了。 范泽天点头表示同意,他说:“我刚才已经问过朱妙芙,荀志雄昨晚10点半之后回到家,回家后直接把车锁进了车房。凶手应该是在昨晚他把车停在车房之后,到今天早上他去车房开车之前这段时间内,把那条带着毒牙的狗放进他的车里的。” 文丽说:“可是这段时间,荀志雄的车一直停在车房,车房门是锁着的,小车门也是锁着的,我们已经检查过车房门和小车门上的锁,并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到底是什么人才有这个能耐,能在完全不破坏门锁和车锁的情况下,进入车房把狗放进车里呢?”沉默片刻,两人对望一眼,心中一个念头闪过,不约而同地道:“朱妙芙?” 是的,要想不留痕迹地进入车房,打开车门,肯定得有车房和小车钥匙。而能轻易拿到这两把钥匙的人,除了荀志雄自己,就只有他老婆朱妙芙了。 文丽说出了自己的推理:“昨天夜里,朱妙芙趁丈夫熟睡之后偷偷拿走他的钥匙,打开车房门,将事先准备好的带着毒牙的狗放进了他的车里。今天早上,荀志雄一开车门,已经在车里被关了一夜的黑狗就立即狂躁地扑到了他身上……范队,要不要立即拘留朱妙芙?” “别急,我看她的悲伤好像不是伪装出来的,咱们还是先传唤她,摸摸情况再说。”范泽天沉着地说。 两人回到案发现场,把朱妙芙叫过来,告诉她说:“你丈夫是被一只事先放在他车里的,牙齿上带有蛇毒液的黑狗咬伤后中毒身亡的。根据我们的推测,那条狗应该是你丈夫昨晚把车停进车房后,被凶手放进车里的。” 朱妙芙“哦”了一声,睁大眼睛看着他俩,等着他们往下说。 范泽天见她没有反应,不禁与文丽对望了一眼,开门见山地说:“我想问一下,你跟你丈夫关系如何?” 朱妙芙怔了一下,说:“我和我丈夫,跟大多数夫妻一样,关系尚可,不算好也不算坏。男人嘛,尤其像我丈夫这样的生意人,有时候在外面跟别的女人逢场作戏肯定是有的,我也懒得计较,只要他还记得回家就行了。” 文丽问:“昨晚你丈夫回家之后,你有没有进入过车房?” “没有啊,我又不会开车,一般不会进去车房的。”朱妙芙看了她一眼,又望望范泽天,见范泽天正一脸严肃地盯着她,忽然明白过来,“你们是不是怀疑我昨晚偷了他的钥匙进到车房,把那条狗放在了他车上?” 范泽天说:“我们心里确实有这个疑点,因为晚上能接触到你丈夫车钥匙的人,只有你。” “那你们说说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丈夫在外面有了小三,我一怒杀夫?还是我在外面养了小白脸,意欲谋杀亲夫夺取财产远走高飞?”朱妙芙气极而笑,“你们这是在破案,还是在写电视剧本?”她往车房外面看了一眼,忽然想了起来,“对了,咱们家车房对面不是有个监控探头吗?你们去保安值班室看一下昨晚的监控视频,看看我昨晚到底有没有进入过车房。” 范泽天说:“这个不用你提醒,我们会去看的。”他和文丽再次来到值班室,调看了昨晚的监控视频。 第218章 恶犬复仇(3) 昨天晚上,荀志雄把车开进车房的时间是晚上10点42分。停好车后,可以看到他明显有锁门的动作,因此可以断定,昨晚车房门的确是锁上了的。这之后的整个晚上,并没有看到朱妙芙在车房门口出现,不但没有见到她的身影,也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人打开过车房的大门。 那么,那条有毒的狗,又是怎样进入荀志雄的小车的呢?范泽天浓眉紧皱,一边思考着案情,一边对文丽说:“现在咱们要做两件事,第一,尽可能找到那条黑狗;第二,查一下,看看昨天晚上荀志雄回家之前,有谁坐过他的车,一定要调查清楚最后一个接触过他小车的人是谁。” 文丽挺了一下胸脯,说:“是。” 6 中午,范泽天刚回到刑侦大队,手机就响了,是文丽打电话向他汇报情况。她叫了几个人去寻找那只作案的黑狗,但没有找到。 范泽天并不觉得意外,如果他是凶手,作案之后,要么杀狗灭口,就地深埋,要么将它关在隐秘处,绝不会那么容易让人找到。 他问文丽:“最后坐过荀志雄小车的人,找到了没有?” 文丽说:“找到了,最后进入过荀志雄小车的,是一个叫阮庆安的人。此人是一个叫作什么动物保护志愿者协会的会长。这几天荀志雄正在搞狗肉节,而这个阮庆安则带了一些爱狗人士到现场抵制狗肉节,喊口号发传单,反对他们杀狗吃狗。听说他还针对荀志雄的狗肉节联合一些明星搞了一个万人签名抵制活动,好像整出了蛮大的影响,各大报纸都有报导。” 据文丽调查,昨天晚上8点40分左右,荀志雄在名都汇茶庄喝茶,阮庆安曾去茶庄找他,两人坐进荀志雄的桑塔纳里,大概十来分钟后,阮庆安才下车离去,而荀志雄则继续回茶庄喝茶。他的车就停在茶庄的停车场内,正好能被茶庄的监控探头清楚拍到。 阮庆安离开之后,再没有人接近过这辆黑色桑塔纳。荀志雄在茶庄里看完一场球赛的电视直播,直到晚上10点24分才结账离去。离开茶庄后,他直接开车回家,因为走的是城区主干道,全程都有交通监控摄像头拍摄,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在回家路上,并没有停过车,更没有人上过他的车。由此可以断定,这个叫阮庆安的家伙,就是昨晚最后一个坐过他的车的人。 “他上车的时候,是不是手里提着一个旅行包,或者身上背着一个背包?”范泽天忽然问了一句。 文丽有点吃惊,在电话里说:“范队,你可真是料事如神,他确实背着一个旅行背包,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小。” 范泽天问:“你觉得他背的那个背包,有没有可能装下那条黑狗?” 文丽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想了一下才说:“我们早上在监控视频里看到,那条黑狗个头不算大,最多也就十几斤重而已,我看这背包应该能装下。范队,你是不是怀疑他把那条狗装进背包带上了荀志雄的小车?” 范泽天点了一下头说:“不管怎么样,你先把阮庆安带回来再说。” 阮庆安被带进公安局时,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但当他被推进公安局大院的刑侦大队之后,这才有点慌神,伸长脖子嚷道:“这是什么情况,我不就是在狗肉节上抗议了一下吗?最多也就是个扰乱社会治安罪,怎么还把我抓到刑侦大队来了?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范泽天把他按在审讯室的椅子上,绷着脸说:“你真的确定你只是犯了扰乱社会治安罪吗?” 阮庆安一脸莫名其妙:“要不然那还有什么罪?” 范泽天把两只手撑在桌子上,一张黑脸几乎就要贴到对方脸上:“荀志雄今天早上死了,你知道吧?” “荀志雄死、死了?”阮庆安好像真的吓了一跳,“怎么死的?我不知道啊!” 文丽说:“他是被一条放在他车上的黑狗咬死的。” “哈,狗肉大王一生杀狗无数,最后居然被狗咬死,这可真是报应啊!” “但是我们发现这个案子并不是一个狗咬人的意外,而是一桩蓄意谋杀案。凶手在狗牙上涂了蛇毒液,再把狗放在荀志雄的车上。荀志雄一开车门,那狗就用毒牙咬了他一口,他很快就毒发身亡,死在自己车里。” “原来你们怀疑毒杀荀志雄的凶手是我?”阮庆安终于明白自己被“请”进审讯室的原因了,情绪激动地道,“警官,你们搞错了吧,虽然我是爱狗人士,虽然因为狗肉节的事我们一直在跟狗肉大王对峙,但并不代表这能成为我去杀死荀志雄的动机。” “但也并不代表你没有杀人动机,对吧?”文丽冷笑着说,“狗肉大王,屠狗无数,你们百般抗议,他仍不肯取消狗肉节,但最后他却被一条狗咬死了,这不正是你们所期望的恶有恶报吗?这样的消息,绝对是每家报纸的头条新闻啊,你们要的不就是这种轰动效应吗?” “你这只是想当然的推理而已,我真的没有杀人……”阮庆安急了,从椅子上蹦起来,又被范泽天按了下去。 范泽天抱着胳膊肘在审讯室踱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盯着他:“那我问你,昨天晚上,在名都汇茶庄,你曾见过荀志雄,还在他车里坐了一会儿,可否属实?” “这倒没错,可是我……” “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你是最后一个进入他小车的人,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是你把那只有毒牙的狗装在背包带进了他的车里,然后趁其不备,偷偷将狗留在了车上……” “冤枉啊警官,事情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根本就没有杀荀志雄的动机。我跟他,并不是你死我活的对峙关系,而是相互依托的合作关系呀……” “合作关系?什么合作关系?” 阮庆安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急忙用手捂住嘴,但想了一下,觉得今天自己不说实话只怕是难以洗脱身上的嫌疑了,犹豫好久,最后一咬牙,还是道出了实情。 大约在这一届狗肉节开幕的两个月前,荀志雄通过中介人找到了身为动物保护志愿者协会会长的阮庆安,向他提出了一项合作协议。 原来荀志雄在举办前两届狗肉节时,曾花了不少钱做广告,但他觉得并没有收到自己预期的效果,所以这一届狗肉节,他想换个方法做“广告”——那就是请阮庆安和他的志愿者协会以爱狗人士的名义,联络一些明星及社会名人,发起一场对青阳狗肉节的抵制活动,规模越大越好,无论用什么方法,反正让更多的人知道和记住“青阳狗肉节”这个品牌就行了。 阮庆安问荀志雄:“你不怕这样的抵制活动,会影响狗肉节的生意吗?” 荀志雄笑着说:“不会的,这样纸上谈兵的抵制活动,其实对消费者的消费心理影响并不大,喜欢吃狗肉的人照样还是会去吃,不爱吃的人永远都不会去吃,我要你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让全国各地更多喜欢吃狗肉的人知道青阳狗肉节。” 经过阮庆安一番运作,青阳狗肉节果然名声大振,一度成为全国人民议论的焦点。而这一届狗肉节的食客,果然比前两届多了数倍。 开幕当天,荀志雄又要阮庆安带人到现场“捣乱”,为的就是给那些新闻记者增添一点写作素材,这样做出的新闻,才会有人关注。 但有一件事,却大出荀志雄的意料。他原本只是想让阮庆安带几个人来做做样子,走走过场,不想他带来的队伍里突然蹦出一个疯子一样的副会长邱彤,她还真的跟荀志雄和他的狗肉节叫上了板,给荀志雄添了不少麻烦。 按照阮庆安与荀志雄的约定,事成之后,他要从荀志雄获取的利润里分走两成。但因为他们的副会长邵彤的“捣乱”,荀志雄声言要扣他的酬金。 阮庆安一着急,也顾不得避人耳目,在茶庄直接找到荀志雄,说邵彤这个女人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约定,这个女人是个真正的爱狗人士,她家里是做房地产生意的,有的是钱,她掏那么多钱买狗,不正好让你荀志雄赚了一笔吗? 荀志雄这才同意跟他按原方案结账,第一天晚上,在他的车里,荀志雄按收益比例给了他五十万元作为酬金。阮庆安怕他变卦,所以决定以后的账,要一天一结。 第二天晚上8点多,他又坐进了荀志雄的车里收钱。他背一个背包,就是为了装钱方便。其实背包里并没有装什么别的东西,更不可能装一条狗。 “今天是狗肉节的第三天,也是生意最好的一天,我估摸着我这一天的进账,应该不会少于六十万吧。荀志雄还差这最后一天的账没有跟我结呢,你们说我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谋杀他?这不是自断财路吗?”阮庆安一边拍着大腿,一边跺脚,不知道是觉得自己被抓进公安局太冤枉,还是觉得平白无故少收了六十万太可惜。 走出审讯室,文丽问范泽天:“范队,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吗?” 范泽天说:“我觉得不像假话。”走了两步,他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问,“你看监控视频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阮庆安上荀志雄的车时,是坐在前排,还是坐在后排座位?” 文丽肯定地说:“是前排副驾驶位。” 范泽天“哦”了一声,点头说:“这就对了,副驾驶位就在驾驶位旁边,他坐在副驾驶位上做什么小动作,应该很难瞒过坐在驾驶位上的荀志雄的眼睛。所以如果他真的有心要把背包里的什么东西悄悄放在车上,那么从常理上说,他更应该选择坐在后排座位上。” “有道理。那现在怎么处理这个家伙?” “放了他,他不是凶手。” “然后呢?”文丽觉得阮庆安身上的线索断了之后,案子一下子失去了侦查方向,所以显得有点茫然。 范泽天说:“继续查,看看在阮庆安上车之前,还有谁进入过荀志雄的小车车厢。” 7 下午4点多的时候,法医老曹打电话给范泽天,经过进一步化验,他们检测出荀志雄所中的是眼镜王蛇毒。 范泽天知道,这是一种剧毒蛇,被这种蛇咬到后如果处理不当,很快就会毒发身亡。他跟老曹讲了几句,刚挂断电话,手机又响了,一接听,是文丽打来的。 文丽说她已经查到,昨天在阮庆安坐进荀志雄的小车之前,还有一个人曾经进入过小车车厢,这个人就是阮庆安的副手,动物保护志愿者协会副会长邵彤。 昨天白天,荀志雄的小车一直停在狗肉王大酒店门口的街边,虽然狗肉街上人来人往,但并没有人碰过他的车。直到下午5点30分,荀志雄准备开车下班时,这个叫邵彤的女人也跟着上了他的车,大概在车里待了五分钟左右才下来。通过狗肉王大酒店门口的监控摄像头所拍到的视频可以看到,这一整天,荀志雄的车都停在那里,除了邵彤,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进入过车厢。 范泽天说:“两个问题,第一,她是否坐后排?第二,进入车厢时,是否背包,或提着比较大的提包?” 文丽说:“是的,她背着背包,坐在后排座位上。” 范泽天兴奋地说:“那个把狗放进荀志雄小车的人,就是她了。” 文丽却有点犹豫,说:“如果那条狗真是她放进车里的,从放狗到荀志雄晚上开车回家,中间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车里关了一条狗,荀志雄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会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被狗咬?” 范泽天笑了,说:“凶手玩了一个小小的计谋,其中的秘密我大概已经知道,不过现在没有时间跟你细说,你赶紧把这个邵彤带回来。” 邵彤被带到刑侦大队时,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荀志雄车上的黑狗,是我放进去的,可是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他的命啊!”没等警方开始审讯,她就自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说了。 昨天下午,她在荀志雄的狗肉王大酒店门口静坐抗议,她想叫家里往她的银行账号上多打点钱,她要救更多的狗,正在她掏出手机准备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忽然看见自己的手机QQ在闪烁,一个Q名为“晚报记者”的男人申请加她为好友。 她的工作QQ号早已在网上公布了,她以为是有记者采访自己,同意添加对方为好友之后,对方给她发过来一个视频文件。 视频拍摄的,是他们协会会长阮庆安与狗肉大王荀志雄私下在一个茶庄见面的情景,后来两人都坐进了荀志雄的小车里,透过前挡风玻璃,可以看到荀志雄给了阮庆安一大笔钱,从他们隐约传出的说话声里,她知道了阮庆安与荀志雄之间所谓的“合作协议”。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才知道自己和这一帮爱狗人士都被阮庆安和荀志雄这两个无耻之徒给欺骗和利用了。他们的爱心,成了这两个人牟利的工具。自己居然一直蒙在鼓里,还掏一百多万去买他们的狗。 她心里十分气愤,正准备起身去找阮庆安和荀志雄讨还公道,那个“晚报记者”又在QQ里对她说:“就算你现在去找他们两个人也没有用,对他们起不到任何惩戒作用。” 她愣了一下,在QQ里打过去一行字:“要不然又能怎样?” 晚报记者说:“我是一个记者,需要的正是这种揭秘性质的好新闻。我们可以联手将他们的龌龊行径揭露出来,进而阻止这种血腥的狗肉节继续办下去,避免更多的狗狗再遭屠杀。” 第219章 恶犬复仇(4)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之后,对方又告诉她,想要让这两个无耻之徒曝光,光凭这点新闻事件还不够,最好是有一个比较能吸引读者眼球的新闻作引子,比如说以“恶有恶报屠狗无数的狗肉大王反遭狗咬”这样的突发事件作为开头,再引出阮庆安和荀志雄联手屠杀人类的忠实朋友的龌龊勾当,就比较有新闻看点。 她问:“怎么才能让荀志雄被狗咬到呢?他是狗肉大王,熟悉狗性,只怕不易做到。” 晚报记者说:“这个不难,他准备了一条恶狗,就放在狗肉王大酒店东侧一个垃圾桶后面,只要她能在今天荀志雄开车下班的时候,把这条狗悄悄放到其小车后排座位下,其他事情,就不用她操心了。” 她将信将疑地来到那个垃圾桶边,果然看见那里躺着一条黑色的狗,仔细一看,才知道正是前一天险些被荀志雄用铁叉杀死的那条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条狗像是死了一样躺在那里,任她怎样捉拿,都完全没有反应。 她在QQ里问那个晚报记者:“这狗是不是死了?” 对方说:“没有,它只是昏睡过去,你只要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我保证咱们这次一定能彻底阻止狗肉节再办下去,以后绝不会再有第四届、第五届狗肉节了。” 她背上有一个背包,原本装的是晚上在狗肉街露营的工具。她把里面的东西掏空,把这条狗装进背包。当她看见荀志雄下班准备开车离去时,就立即跟了上去,坐在后排座位上,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把背包放在脚边,打开拉链,把里面的狗拿出来悄悄塞进座位下面…… 她一直以为荀志雄只是会被狗咬几口而已,做梦也没有想到荀志雄竟然会被这条狗咬死。得知荀志雄的死讯后,她才感觉到有点不对劲,想在QQ里找那个晚报记者,却发现对方已将自己删除,自己的QQ好友里已经没有了对方的头像。 邵彤说到这里,忍不住掩面而泣:“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杀人,我真的没有想过……” 范泽天待她停止抽泣之后说:“把你的手机给我,我让技术员查一下,也许能查到那个晚报记者的一些信息。” 邵彤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在去技术科的路上,文丽问:“范队,你真的相信她说的话吗?” 范泽天说:“她是真正的爱狗人士,虽然性格有点偏激,但我相信她比一般人有爱心,她不忍心杀死一条狗,那么去杀人的可能性应该也不大。” 文丽说:“可是就算她把狗放进荀志雄的车里,那狗怎么会到第二天早上才开始咬人呢?” 范泽天说:“她把迷晕的狗放在荀志雄小车后排座位下面,如果不是特意趴到座位下去看,是很难被人发现的。如果我猜得不错,那狗应该是被人用迷药迷晕或者注射了麻醉剂,凶手对药量拿捏得非常精准,那狗昏睡了好几个小时,直到荀志雄把车开回家锁进车房,估计是在半夜以后,那狗才醒过来。那条狗差点死在荀志雄手上,跟他有生死之仇,再加上在车里关了大半夜,早已变得狂躁不安,早上的时候猛然看到荀志雄打开车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或者它以为荀志雄又要抓它去屠宰场,你说它能不扑上来拼命咬他吗?因为凶手事先在狗牙上动了手脚,把它的牙齿变成了毒牙,所以荀志雄被咬之后,就难逃毒发身亡的下场了。” 文丽想了一下,说:“你的推理虽然能自圆其说,但我觉得其中还是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什么漏洞?” “从这条狗被放进荀志雄的车里,到荀志雄第二天早上被咬,这中间至少经过了十几个小时,如果凶手真是把蛇毒液涂在狗牙上,我很怀疑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这毒液还能保持那么强的毒性,也许狗的口水早就把它牙齿上的毒液洗掉了。” 范泽天皱起了眉头,说:“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正在这时,从走廊那头走来一个人,叫了一声“范队”,他抬头一看,正是法医老曹。 老曹说:“范队,荀志雄的尸检报告出来了,结果与我先前的判断没有太大出入,但有一个地方需要更正。” 范泽天问:“什么地方?” 老曹一边看着手里的尸检报告一边说:“我们仔细检查了荀志雄的伤口,发现蛇毒液应该不是涂擦在狗牙上的。狗有四颗尖利的牙齿,上下颚各两颗,咬人的时候,主要是靠这几颗尖牙。根据我们在死者伤口发现的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凶手应该已经把狗的这四颗尖牙拔掉了。” “拔掉了?” “对,凶手把这四颗狗牙拔掉后,换上了四颗特制的铁牙,铁牙中间应该是镂空的,眼镜王蛇毒液就灌装在铁牙里面,而且牙尖有一个小孔,初时被一颗小铁珠堵住,所以毒液不会流出来,这个设计跟圆珠笔尖的设计原理是一样的。当狗用力咬人的时候,堵住小孔的细铁珠就会被挤压进去,毒液自然就会流出来。” 范泽天愣了一下:“这样的设计很巧妙啊!” 老曹点点头说:“这么精细的玩意儿,一时半会儿是做不出来的,估计是早有预谋。”他看看范泽天,又看看文丽,“对了,这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 文丽就把警方目前掌握的情况说了,老曹说:“我觉得这凶手可能从事过跟医务有关的工作,因为一般人不可能把迷药的分量拿捏得这么准。” 范泽天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目前我们正在追查这个人。” 8 技术科很快就有消息传来,通过对邵彤手机的技术分析,他们找到了那个网名叫“晚报记者”的人所使用的QQ号的来源。这是一个新注册的QQ号,只在昨天下午登录使用过一次。通过对IP地址的追查,可以看出这个QQ号是在城区一家名为“星海网吧”的网吧电脑上注册和登录的。 为了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网络,现在去网吧上网,都必须出示和登记身份证信息。警方找到这家网吧,从身份证信息登记表上找到了这个QQ号的使用者,是一个叫孙武的年轻人。再通过身份证号查询到此人是本市人,就住在青阳市下面的东升镇。 傍晚7点多的时候,范泽天带着几个人,来到东升镇,找到了这个叫孙武的年轻人。出人意料的是,这家伙竟然是个在街边摆地摊卖水果的小贩,个子瘦小,身上晒得比煤炭还黑。 孙武看见几个穿制服的人朝自己走来,立时慌了神,推起自己摆地摊的小板车就跑。 范泽天神情一变,大叫一声:“站住!”冲上前靠近对方,猛然一个夹背摔,就把他撂倒在地,麻利地给他上了铐子。 孙武大惊,挣扎着叫道:“我只不过是占道经营,也不至于给我戴手铐吧?” “占道经营?我看你是做贼心虚,所以见到警察就跑吧?”文丽上前踢了他一脚,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你们是警察?”孙武这才看清楚他们身上的警徽,“早说嘛,我还以为是那帮狗日的城管来了,把我吓个半死。” 范泽天瞪了他一眼:“你叫孙武?” 那人说:“是。” 文丽又报了一串身份证号,问:“这个是不是你的身份证号码?” 孙武说:“是啊。” 文丽点头说:“那就没错了,我们抓的就是你。现在我们怀疑你跟今天早上发生在城区的一桩凶案有关,要正式拘捕你。” 孙武吓了一跳,说:“警官,你们开玩笑的吧?我白天黑夜都守在这街边摆地摊,最近一个月连镇子都没出过,怎么可能跑到市区去杀人?不信你问问他们。” 旁边一些摆地摊的小贩纷纷点头,一个小伙子说:“我们在这里摆地摊,白天晚上都得守着,为了防止别人把自己的摊位抢走,晚上也得睡在这里。孙武最近确实没有离开过,我们都可以作证。” 范泽天这才觉得事有蹊跷,忙摆摆手,喊住正要把孙武往警车里推的文丽。 “昨天下午,你有没有去过市区?有没有在一家叫作星海网吧的地方上过网?”他走过去问孙武。 孙武摇摇头,一脸莫名其妙:“没有啊,我都已经说了,我至少一个月没有去过市区了,更没有去过什么网吧,我根本就不会电脑,去网吧干什么?” 范泽天想了一下,问:“你的身份证有没有被盗过?” “没有。” “有没有人借用过你的身份证?” “也没有……”孙武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不过前几天我把身份证拿给了我堂弟,叫他去市里帮忙给我开一张银行卡,以后存钱方便。是不是他拿着我的身份证去上网了?我们是堂兄弟,长得有几分像,估计别人也看不出来。” 范泽天心中一动:“你堂弟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孙武说:“他叫孙文,在市卫校读书,学的好像是什么临床医学专业,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他家就住在这条巷子里,家里还有一个老奶奶,你们自己去问问吧。”他指了一下不远处一栋水泥墙面的旧房子。 范泽天挥挥手,让文丽把他的手铐解开。 来到孙武指的那栋房子门口,他们看见屋里光线昏暗,却没有亮灯,一个白发老妪正坐在桌边吃饭。 范泽天走进去,老婆婆听见脚步声,放下碗筷站起身,侧着头问:“谁呀?”范泽天这才注意到老婆婆双目无光,竟是一个盲人。 范泽天不禁犹豫了一下,又向前走了两步,尽量把声音放缓一点,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想找孙文。请问他在家吗?” 老婆婆说:“我孙子没有在家,他住在学校,只有周末才回家。你们找他有事吗?” “这个,我们……”看着这慈祥的老婆婆,范泽天竟一时答不上话。他实在不愿开口说你孙子涉嫌杀人,我们是来抓他的。 “其实也没什么事,”文丽把老婆婆扶坐在椅子上,“我们只是想找他了解一些情况。” 她扭头看见墙边书桌上摆放着一个相框,里面镶着一个大男孩的照片,目光炯炯,显得很阳光的样子,“婆婆,书桌上相框里的这个,是孙文的照片吗?” 老婆婆点点头说:“是啊,这就是我孙子。” 范泽天在房子里扫了一眼,屋里陈设简单,只摆着几件老家具,倒是门后一个用砖块垒起的狗窝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问:“老人家,你家里养了狗吧?” 老婆婆说:“养了,已经养了好几条狗了。我孙子怕我一个人在家寂寞,就养了一条狗在家里陪我,狗狗很乖,也很听话,我要是出门,狗狗就牵着我走路,我孙子说可以当成半条导什么犬来着……” “导盲犬。” “对,就是导盲犬。唉,谁叫我这眼睛不中用呢。两年前,家里养的第一条狗被人偷走了,后来孙子又给我养了一条,又被人偷走了,今年养了第三条,前几天也被人偷走了。我听我孙子说,好像是被城里人偷到什么狗肉节上杀掉卖钱去了……唉,真是作孽啊!” 范泽天一怔,他确实听说过每逢狗肉节养殖场的肉狗不够用,狗肉大王荀志雄就开着车专门到乡下偷狗来卖。 文丽忽然想到什么,问:“婆婆,你家刚刚被偷的这条,是个黑狗吗?” 老婆婆说:“是啊,一条半大的黑色,可听话了,我一起身,它就会把拐杖给我叼过来,我一出门,它就会靠在我身边给我带路,我孙子叫它黑虎……”说到这里,这位双目无光的老婆婆竟流下泪来。 范泽天心头一震,文丽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用眼色止住。他挥一挥手,一行人从屋子里悄然退出。 回市区的路上,文丽把用手机翻拍的孙文的照片发给邵彤,问他们协会有没有这个年轻人。邵彤回复说此人不是他们的会员,但她好像见过这个小伙子。那是狗肉节开幕的第一天,荀志雄要用铁叉当街杀死一条黑狗,黑狗逃脱后,又差点被保安抓到,多亏一个小伙子忽然从台阶上滚下来挡了保安一下,那条狗才得以逃生。这条死里逃生的狗,就是她放在荀志雄车里的那条黑狗。而这个救了黑狗一命的,正是照片上的这个小伙子。 文丽把这个情况汇报给范泽天,范泽天扫了大家一眼说:“案情已经很清楚了,杀死荀志雄的凶手,无疑就是孙文。他花了很多心思喂养和训练出来给孤寂的奶奶作伴的狗,接二连三被荀志雄偷走,因此对荀志雄这个狗肉大王生出报复之心。在狗肉节开幕当天,他救出自家黑狗之后,就开始策划自己的复仇行动。他先找回他的黑虎,给狗安上毒牙——我估计他做这件事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计划,蛇毒液虽然比见罕见,但从网上并不难买到,毒牙应该是预先准备好了的——然后把黑虎迷晕,再将跟踪偷拍到的荀志雄与阮庆安私下接头交易的视频发给邵彤,设计让邵彤帮他把黑虎放进荀志雄的小车,当然,他与邵彤联络的QQ账号,是他用堂哥的身份证在网吧申请的。他是学医的,这一点跟法医老曹的推断是吻合的。” 文丽担心地说:“咱们的车开回市里,至少还得一个小时,我怕如果有人给孙文通风报信,咱们赶到卫校去抓人就只能扑个空了。” 范泽天说:“这个确实不能不防。你给留守在市局的小李他们打个电话,叫他们立即赶去市卫校,把孙文控制起来。” 不大一会儿,文丽的手机响了,小李打来电话说,孙文已经被他们拘留,经初步问询,孙文承认荀志雄是他设计毒杀的。 文丽把情况向范泽天汇报后,范泽天叹口气说:“抓他容易,可是他家里还有一个双目失眠的老奶奶,以后她要依靠谁呢?” 大家心里一沉,都说不出话来。 第220章 血色婚礼(1) 1 青阳大酒店六楼婚宴大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场热闹的婚礼正在进行。 钢琴师弹奏起婚礼进行曲,一对新人手挽着手,在十名礼仪小姐的引领下,踏着红地毯,缓缓走向布满鲜花的舞台。 大厅里的宾客纷纷起立,鼓掌祝福,几个年轻人还吹起了口哨。 新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携手走上舞台,音乐渐止,司仪高声宣布,婚礼第一项内容,新人答谢父母。 新郎新娘相视一笑,手捧鲜花,走下舞台。 舞台下的第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分别是新郎和新娘的父亲。 老人接过儿女们献上的鲜花,一时间情难自禁,眼眶发红,新娘的父亲更是止不住流下欣慰的眼泪。 新郎姓卓,名叫卓政,今年三十岁,在北京读完大学后,留在了北京一家外资企业工作。 他父亲名叫卓文铭,原本是江北市第一中学的老师,江北市与青阳市仅一江之隔,十年前他调到青阳三中工作,不久前刚刚退休。 卓政五岁那年,卓文铭跟妻子离了婚,后来虽然跟几个女人相处过,却一直没有再婚,一个人当爹又当妈地把儿子带大。 现在,儿子终于要结婚成家了,他这个当父亲的也觉得终于从肩上卸下了一副重担。 新娘叫唐晓雪,今年二十七岁,地道的北京姑娘,在东直门附近一家幼儿园当老师。 她母亲是一名医生,因为临时有任务要赶赴地震灾区救灾,没有办法参加女儿的婚礼,所以这婚宴的家长席上,就只坐了两个老头儿。 婚礼的第二项内容,是喝交杯酒。 大厅里灯光骤暗,只有两束追光照着舞台上的新郎和新娘,一对新人各自端起一杯红酒,手腕相扣,仰头缓缓将酒饮下。 早有亲朋好友用DV机将这甜蜜一刻拍摄下来,婚宴大厅里再次响起祝福的掌声和口哨声。 接下来,是答谢来宾。 新郎新娘及双方家长一起端杯,向到场的亲朋好友敬酒。 婚宴大厅里摆了近三十桌酒席,一桌一桌敬下来,花了足足一小时时间。 因为被几个要好的朋友灌了几杯白酒,新郎官卓政感觉有点头晕,回到自己的席位,赶紧喝了几口浓茶。 卓文铭回到主家席位,却没有坐下,放下酒杯对儿媳妇说:“晓雪,可以跟我来一下吗?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好啊。”新娘笑了笑,顺从地跟着公公走向旁边的休息室。 卓政看见父亲脸色有些凝重,猜想一定是老爸有什么重要的见面礼要送给儿媳。 他与唐晓雪谈恋爱期间,曾带她回过一次青阳老家,但那时正好赶上老爸生病入院,几天时间老头子一直都在昏昏沉沉中度过,等他病愈清醒时,唐晓雪却因工作需要提前回京了。所以这次结婚回家,父亲与这位未来的儿媳,只能算是头一次见面。 古时候儿子结婚,老娘不都是要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或是拿出什么传家宝之类的东西,送给新上门的儿媳吗?估计老爸也是这个意思。现在老妈不在,这事只能由老爸代劳了。他心里想。 那间休息室并不大,里面摆放着两排沙发和一台电视,向阳的一面还有一个小阳台,主要是供宾客休息时用,一般情况下里面都没有人。 卓文铭领着儿媳进去之后,顺手关上了房门。 卓政等了一会儿,不见二人出来,正要起身去看看,却被两名高中同学拦住,两人手中各拎着一瓶稻花香,一看就知道没安好心。 他一脸苦笑,只得坐下来跟他们各干了三杯,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打发走,他起身的时候人都有点晃悠了,正要喝茶解酒,忽然听到外面楼下传来“砰”的一声响,几秒钟后,楼下有人尖声惊叫起来:“不好了,有人跳楼了……” 卓政大吃一惊,趴到窗户边往下一瞧,只见楼下花岗岩铺就的地面上趴着一个人,因为灯光昏暗,瞧不清样貌,只能看出是一名女子,身上穿着白色婚纱,鲜血溅了一地。 他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往休息室跑去。 推开房门,只见父亲站在阳台栏杆边,双目失神地望着楼下,嘴里喃喃地说:“这孩子,你叫我怎么向你妈交代啊?” 卓政在房间里扫一眼,屋里不见了唐晓雪,心知不妙,大声问:“爸,晓雪呢?” 卓文铭回头看他一眼:“政儿,爸对不起你。”突然把身子探出护栏,往外一倒,就从六楼倒坠下去。 “爸,不要……”卓政冲到阳台,想要伸手抓住老父亲,却已经迟了。 楼下传来“砰”的一声闷响,然后又是一片惊恐的叫声。 他从阳台探头下望,看到楼下的地面上躺着两具尸体,借着酒店门口亮起的大灯,他看得清清楚楚,一个是他父亲,另一个正是他的新婚妻子唐晓雪。 宾客涌进休息室,目睹这一幕,不由得都惊呆了。 2 在众多宾客中,有一位从事刑警工作的姑娘,名叫文丽。 她曾是卓文铭的学生,毕业后仍然与老师保持联系,这次老师家办喜事,她自然要到场祝贺。 此时在婚礼现场突遇变故,最先冷静下来的,就是这位女刑警。她叫来两名酒店保安,让他们把休息室里的宾客都请出来,然后封锁休息室,保护好现场,自己则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报警,一边乘电梯下到一楼。 这时,新郎卓政和新娘的父亲及几位亲友都已下来,正在楼下抱着亲人的尸体痛哭。已经有人打了120急救电话,数分钟后,医院急救车赶到,医生下车后确认唐晓雪和卓文铭已经死亡。 又过了两分钟,几辆警车呼啸而至,领头的正是文丽的顶头上司、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 文丽跟队长打了声招呼,范泽天问:“是你报的警啊?到底什么情况?” 文丽就把自己看到的事发经过说了一遍。 范泽天围着尸体转了一圈,皱起眉头说:“照你这么说,这两个人应该是相继跳楼自杀啰?” 文丽说:“是的。” 范泽天看了她一眼,补充道:“但也不能排除卓文铭先将新娘推下楼,然后再畏罪自尽吧?” 文丽看着被法医老曹摆弄着的老师的尸体,心里一阵悲伤,点点头说:“这个目前确实没有办法排除,但是我相信老师他……” 范泽天打断她的话问:“除了两名死者,当时休息室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文丽摇头说:“没有了。” 范泽天说:“既然事发当时没有目击证人,那现在就不能排除任何一种可能,自杀或他杀,皆有可能。” 两人上到六楼,一众宾客都惊魂未定地坐在婚宴大厅,谁也没有离去。 两人走进案发的休息室,仔细看了,并无异常,外面阳台护栏只有一米高,相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确实矮了一点。 范泽天问酒店保安:“这里有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 保安摇头说:“休息室里没有安装,但外面婚宴大厅安装了监控设备。” 范泽天说:“那好,你去值班室把事发时婚宴大厅的视频资料调出来,我等下去看。” 保安领命而去。 法医老曹在楼下打电话向范泽天报告说:“两名死者身上多处骨折,致命伤是颅骨崩裂性骨折,符合高坠死亡的特点,也就是说这两个人确实是坠楼身亡。” 范泽天点点头,说声“辛苦了”就挂了电话。 文丽跟着队长一起,到酒店保安值班室观看了案发当时婚宴大厅的监控视频,并没有什么收获。 范泽天皱起眉头对文丽说:“你先去坠楼现场看看他们有什么发现,我再看看这视频。” 半个小时后,两人一起回到六楼案发现场,一个年轻的胖子从宾客中走出来,拦住正在给下属打电话的范泽天,问:“范队,这案子有眉目了吗?” 范泽天看了那人一眼,见他嘴唇上有一撮醒目的小胡子,忽然觉得有点眼熟,想了一下,忽然记起来,这家伙名叫木村平,是个私家侦探兼小报记者,在某次案件的新闻发布会上,这家伙采访过自己,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他有些意外,问:“大侦探,你怎么在这里?” 木村平说:“卓文铭退休之后写过几篇豆腐块文章,在我们报社举办的一次笔会上跟我成了朋友,所以他儿子结婚也给我发了请帖。” 范泽天见他一副胸有成竹得意洋洋的神情,心中一动,问道:“这案子,难道你掌握了什么重要线索?” 木村平笑了,说:“不是我有什么线索,而是,我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也就是说,我已经破案了。” “破案?” “是的,你可以叫外面那些技术科的同事收工了,因为这案子,我已经破了。” 范泽天淡然一笑,抄着手站在他面前,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旁边的宾客也都围拢过来。 木村平越发得意起来,踱了几步,才不急不慢地说:“这婚宴大厅所有的人都看见了,在向宾客敬完酒之后,卓文铭带着新娘子唐晓雪进入了休息室,几分钟后,唐晓雪跳楼身亡,紧接着卓文铭也跟着从六楼跳下。所以这个案子最大的疑点,就是要搞清楚在那短短几分钟之内,在休息室里,在这对翁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范泽天点点头,表示同意。 木村平接着说:“但是,休息室里没有安装监控设施,而且事发当时屋里只有卓文铭和唐晓雪,并没有第三者在场,没有直接的目击证人,所以要想弄清楚这个问题,咱们只有基于已经掌握的相关线索做出合理的推断。” 文丽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插嘴说:“好吧,那你的推断是什么?” 木村平扫了大家一眼,说:“我在江北市有几个朋友,恰好是十年前卓文铭在江北一中做老师时教过的学生。我用手机拍了新娘唐晓雪的照片发过去给他们看,他们看过后都说很眼熟,感觉这新娘子很像当时他们班上的一位女生。” 这个女生名叫林雪儿,是一个生活在单亲家庭的女孩,因为其母亲到江北做生意,所以她也成了江北一中的一名插班生,正好分在卓文铭担任班主任的那个班。 据木村平的那几位朋友说,当时卓老师对这位新来的漂亮女生十分关照,不但在课堂上对她颇多照顾,而且还经常把她叫到自己的教师办公室单独辅导,直到有一天,有人看见林雪儿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哭着从卓老师的办公室跑出来,大家才明白卓老师对林雪儿的好,是有“目的”的…… 后来这件事被校方压了下去,并没有曝光,但卓文铭却因为作风败坏,没办法在这所重点中学再待下去,最后自动申请调回家乡青阳市一所普通中学工作。而林雪儿也只在江北一中读了一个学期,就转学离开了。 婚礼上的跳楼命案发生之后,木村平已经询问过唐晓雪的父亲,得知唐晓雪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唐晓雪的父亲说,大约十年前,他妻子所在的北京某医院收治了一名绝症女患者,这个女人孤身一人带着十七岁的女儿在北京做生意,她在医院病逝之后,因为他们夫妇一直没有生育,所以就收养了女患者那个正在读高中的女儿。 木村平问他,唐晓雪被他们收养之前,是不是叫林雪儿。唐晓雪的父亲摇头说,这个就不清楚了,因为唐晓雪的亲生母亲生活坎坷,曾数次跟男人结婚后又离婚,每换一个男人,唐晓雪就要随父姓改一次名字,唐晓雪到他们家后,因为不愿意多谈往事,所以他们也很少问起她过去的事情。 “现在,范大队长,”木村平说到这里,看了范泽天一眼,“你是不是可以把这些往事,跟今天发生的故事,联系起来了?” 见范泽天沉吟不语,木村平又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首先,唐晓雪就是当年那个插班生林雪儿。 因为事隔十年,双方相貌都有了较大变化,所以卓文铭和唐晓雪乍一见面,都没有认出对方,但经过仔细辨认,卓文铭最后还是认出唐晓雪就是十年前被自己性侵过的女学生林雪儿。 他当然不可能让儿子娶一个曾被自己性侵过的女子,所以他把唐晓雪单独叫到休息室谈话,希望她退出这场婚礼,拒绝跟卓政结婚。 直到此时,唐晓雪才认出他就是当年侵犯过自己的色狼老师,羞愤交集之下,这个年轻的女孩选择了以死抗争。 卓文铭本来只是想阻止唐晓雪跟自己的儿子结婚,却没有想到这个性格刚烈的女子竟会选择以死明志。 他知道自己无法向儿子交代,心中羞愧交加,最后选择跳楼自尽,也是意料中的事了。 第221章 血色婚礼(2) 3 听完木村平的推理,大家都愣住了,虽然他说得头头是道,看似能自圆其说,但仔细一想,却又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好像又没人能说得上来。 木村平习惯性地摸摸自己嘴唇上那撮小胡子,睥睨着范泽天说:“范大队长,请问你还能做出更合理的推断吗?” “当然能。”说这句话的,并不是范泽天,而是他身旁的文丽。 木村平并不认识文丽,看看她,又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范泽天:“这位是……” 范泽天说:“她叫文丽,是我们刑侦大队的女探员。” 木村平哪里将这年轻的女警员放在眼里,瞧了她一眼说:“请问文警官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文丽盯着他说,“我是要推翻你的推理,还原事实真相。” 木村平脸上带着不屑的笑意,说:“那我愿意洗耳恭听。” 文丽没有理会他的讥讽,清清嗓子,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 “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也是卓老师的学生,以我对老师的了解,他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大概在十年前,我母亲调到江北市工作,当时我正在读高中,学籍也转到了江北市,高二那年,卓老师成为了我们的班主任,这时外地生林雪儿也正好转学到我们班。但是林雪儿只跟我同班一个学期就转学走了,所以我对她的印象并不太深刻,如果不是你提醒,我还真没看出今天的新娘唐晓雪就是林雪儿。至于你说的卓老师在班上对林雪儿另眼相待,及林雪儿衣衫不整哭泣着从卓老师办公室跑出来的事,确实发生过。但我当时了解到的情况,却跟你的说法大相径庭。” 卓文铭离婚后,又经人介绍,先后跟几个女人相处过,其中有一个女人性格泼辣且疑心病极重,有一次她来到卓文铭的办公室,正好看见他在给女学生林雪儿辅导功课,这女人觉得师生二人靠得太近,竟然心生醋意,大发雌威,对着林雪儿又打又骂,还去扯她的衣服,要让她出丑,林雪儿吓得哭着跑出来。 这女人还不解气,又跑到校长那里告状,说卓文铭跟女学生有暧昧关系。 卓文铭不堪其辱,只好避而远之,主动申请调回老家青阳市工作。 “如果卓文铭真的跟林雪儿完全没有关系,那么今天在休息室发生的惨剧,你又怎么解释?” 木村平觉得自己抓住了文丽的破绽,盯着她冷声发问。 文丽看看他,又扭头看看周围的宾客,问道:“不知大家还记不记得卓老师在跳楼之前说的那句话?” 木村平说:“我记得他曾对着楼下唐晓雪坠亡的方向说,这孩子,你叫我怎么向你妈交代啊?” “是的,就是这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已经调查过了,在此之前,卓老师与唐晓雪那位当医生的养母并不相识,他怎么会在临死之前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呢?所以我推测,他这句话中的‘你妈’,并不是指唐晓雪现在的养母,而是指她已经过世的生母。” “这跟她的生母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年在学校时,卓老师对林雪儿特别好,我们就在猜测,老师为什么会对这个新来的转校生这么好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插班生,成绩跟不上来,需要特别照顾?后来有同学悄悄说,林雪儿的眼睛、眉毛还有额头,都长得跟卓老师好相似呢。这时我才明白,林雪儿其实是卓老师的女儿。卓老师跟他妻子离婚时家里有一儿一女,离婚后妻子带着两岁的女儿到外省做生意去了。十多年后,他前妻回到江北市,而且因为机缘巧合,他女儿成了他的学生……” 文丽说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明白过来。 在今天的婚礼上,卓文铭认出唐晓雪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卓政与唐晓雪其实是亲生兄妹,他们俩当然不能结婚。 卓文铭决定在说出真相之前,先跟唐晓雪谈一谈。结果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唐晓雪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一时情绪失控,竟然冲动地从六楼阳台跳下。 卓文铭深感懊悔,觉得愧对儿女,所以忍着难言的苦楚,也跟着跳楼自尽,一了百了。 文丽说完自己的推断,所有人都默默地低下了头,谁也没有想到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背后,竟还隐藏着一个如此令人唏嘘的人伦悲剧。 4 文丽见自己的一番推理,让趾高气扬的私家侦探木村平彻底说不出话来,不禁有几分得意,扭头看看范泽天,问道:“范队,这案子您怎么看?我的推断没有漏洞吧?” “嗯,”范泽天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看看手表说,“不着急,再等等,再等等。” 文丽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看他面沉似水,眉心仿佛有一个解不开的结,知道他正在思考案情,不好再开口多问,只能默默地站在一边,静静地等着。 大约半个小时后,范泽天的手机响了,他走到一旁接听,一面频频点头,一面连声说“辛苦了,辛苦了”。 几分钟后,他挂断电话走回来,扫了众人一眼,说:“我已经叫人向江北警方发了协查通知,刚刚江北警方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已经查证,十年前确实有一个名叫林雪儿的女生在江北一中插班读书,而且这个林雪儿确实是卓文铭的女儿。” 人群中有人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文丽感觉到了大家对她投来的赞许和钦佩的目光,心中暗自得意。 谁知范泽天忽然话锋一转,接着说:“但是据警方查证,目前林雪儿和她的生母及继父,一起生活在省城,她们母女俩并没有去过北京,所以说,林雪儿绝不可能是唐晓雪。”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范泽天瞪了木村平和文丽一眼,说:“任何没有经过调查的、想当然的推理,都是经不起推敲的。没有证据支撑,一厢情愿地臆想和猜测,是侦查工作的大忌。”文丽不由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木村平却不服气地问道:“范警官,那你且说说看,这一对翁媳双双跳楼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范泽天说:“要想搞清楚这个问题,就得先弄明白事发当时,在那间休息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木村平撇撇嘴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休息室里没有监控摄像头,事发当时休息室里除了卓文铭和唐晓燕,再也没有第三者在场,不可能有目击证人,也许只有神仙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范泽天忽然笑了:“谁说当时房间里没有第三者,谁说没有目击证人?我在保安值班室里观看监控视频时发现,事发之时,卓政推开休息室的门,所有宾客都往休息室涌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就在这当口,却有一个人在拼命往外挤,想要从休息室里冲出来。我叫保安员把这个人的头像截图放大后打印出来拿给卓政看,卓政已经证实此人不是这场婚礼邀请的宾客。我又把图片发回市局,请技术科的人甄别,刚才市局的人给我发来短信,说咱们局的电脑系统里留有那家伙的案底,那人名叫刘三手,是一个专门潜入酒店宾馆等高档场所行窃的惯偷。值班民警已经在刘三手的出租屋里找到他,现正带着他赶过来。” 话音未落,就见外面的电梯门开了,两名警察带着一个獐头鼠目的瘦个子男人从电梯里走出来。“范队,你要找的人到了。”两个民警把那瘦个子男人推到范泽天面前。 范泽天上下打量那家伙一眼,认出他就是自己从监控视频中看到的那个形迹可疑的家伙,就问:“你就是陈三手?”瘦个子男人点点头说“是的”。范泽天用手指了指周围,“这间婚宴大厅你应该不陌生吧?” 刘三手是个机灵人,一见眼前这阵势,就知道现在说真话绝对比说假话管用,于是就点点头说:“是的,我今晚曾来过这里。” 刘三手打听到今晚这里有一场婚宴,就在傍晚时分混进来,藏在了休息室的沙发下面,本来是想等外面的宾客们都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溜出来顺手牵羊发点小财,谁知婚礼才进行到一半,本来空无一人的休息室里突然闯进来两个人,没说几句话,这两个人就相继跳楼了,然后许多人就涌了进来。如果不是他机灵,趁乱从人流中挤出来,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脱身呢。 范泽天问:“你确定那两个人,都是自己跳下去的吗?” 刘三手说:“是啊,我亲眼所见,那个女人自己先跳下去,不一会儿,那个老头儿也跟着跳下去了。” 范泽天问:“他们进屋之后都说了些什么,你可曾听见?” 刘三手点点头说:“我听见了啊!” 当时他趴在沙发下面,清楚地听到那个老头儿对穿着婚纱的新娘子说:“晓雪,在你跟卓政结婚之前,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那就是咱们家卓政小时候睾丸受过伤,医生说这种损伤是不可逆转的,长大后这孩子将永久失去生育功能。卓政这孩子自尊心很强,他长大后,这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他,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我现在跟你说明白,希望你考虑清楚。” 新娘子听了这话好像很吃惊,用手摸摸自己的肚子,还流下了眼泪,过了一会儿,趁对方没有注意,突然扶着阳台墙壁站上护栏,跳了下去。老人好像惊呆了,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外面的人就冲进来了,这时老头儿又跳了下去。 遇上这样的变故,刘三手不敢久留,趁乱溜出,回到家里正觉得晦气,却不想两个警察找上了门,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到了这里。 范泽天盯着他问:“你真的听见卓文铭告诉唐晓雪说他儿子卓政不能生育?” 刘三手有些糊涂,问:“那个老头叫卓文铭,那个新娘子叫唐晓雪吗?” 范泽天说:“是的。” 刘三手说:“那就对了,我亲耳听到他们的对话,绝对错不了。” 文丽说:“不对呀,就算新婚之日新娘子得知丈夫不能生育,那也不至于着急得要跳楼啊?” 这时,范泽天的手机响了,是法医老曹打来的。老曹在电话里说:“经过检查,他发现死者唐晓雪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挂了电话后,范泽天问卓政:“你妻子已经有了身孕,是吗?” 卓政点点头说:“是啊,我们是奉子成婚。” 木村平“哦”了一声,说:“难怪唐晓雪得知丈夫失去生育能力后会有那么大反应,原来……”话说到一半,忽见文丽正拿眼睛瞪着他,竟不敢再说下去。 木村平虽未把话说完,但在场的众宾客却已经明白过来,唐晓雪已经怀孕三月,她与卓政是奉子成婚,但公公却忽然告诉她说她丈夫不能生育,那她肚子里的孩子…… “卓文铭临死前对着唐晓雪的尸体说‘这孩子,你叫我怎么向你妈交代啊’,这又怎么解释?”木村平还在寻找范泽天办案过程中的破绽。 范泽天说:“这句话根本不需要解释啊!我们的警员已经联系过唐晓雪的养母,她现在正在地震灾区医院,她说因为无法参加女儿的婚礼所以特意给亲家公打了个电话,说了许多客气话,最后还说女儿不懂事,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亲家公多多原谅。卓文铭则在电话里保证说您女儿嫁到咱们家绝不会受到半点委屈。卓文铭这句话中‘你妈’这两个字,分明就是说的唐晓雪的养母啊!” “老天爷,你真不开眼啊!” 卓政跺跺脚,忽然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号啕大哭起来。 他泣声道:“晓雪是个好女人,事情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虽然父亲没有对我说过,但我也知道自己有这方面的问题,所以早在认识晓雪之前,我就已经在北京的医院把这病治好了,只是没有告诉我父亲而已。” 众人又是一呆。 5 案子虽然破了,但大家心里都感觉沉甸甸的。 范泽天带着文丽等人离开酒店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了。一行人坐上警车,正要开车,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响,一个人从六楼飞身跃下,重重地砸在酒店门口停车场的地面上,震得旁边停放的小车报警器都哇哇大叫起来。 文丽急忙跳下车,上前一看,跳楼者居然是卓政。 法医老曹上前看了,摇头说:“唉,我早就知道他会走这一步。” 范泽天问:“为什么?” 老曹说:“刚才已经说了,他睾丸受伤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是没有办法恢复的。” 文丽说:“可是他刚才明明说已经治好了呀?” 范泽天隐隐明白过来:“也许他只是想用这种方法在众宾客面前挽回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吧!” 第222章 迷情杀意(1) 案发当日 丁零零,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 时间正是晚上9点。 “喂,您好,这里是青阳市公安局110报警指挥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我要报警,刚才有个男人闯进我家,杀了我丈夫……” “您现在在什么地方?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吗?” “我、我现在和我女儿躲在卧室里打电话,那个人好像已经走了。” “您住在哪里?” “西郊路118号5楼503房。” “好的,请您继续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要离开,警察很快就会赶到。” 几分钟后,两名正在西郊路附近巡逻的巡警赶到了现场,在确认报警人所言属实之后,立即把情况报告给了局里。 不大一会儿,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带人赶到了现场。 西郊路已经靠近郊区,118号是一幢五层高的旧楼。 范泽天走进503房,屋里亮着灯,电视机开着,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狭窄的客厅中间,一个年轻男人仰面倒在地板上,看上去像是胸口被人刺了一刀,鲜血流了一地。 先前赶到的两名巡警,一个在客厅里看守现场,另一个在后面卧室里陪着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面容姣好,但此时脸上却写满了惊惧。她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已经睡着了。 法医老曹上前察看了一下,确认倒地男子已经死亡。他戴着手套,扒开男子的衣服,一边观察死者身上的伤口,一边说:“应该是被锐器刺穿心脏,失血过多而死亡。凶器嘛,应该是一把单刃的水果刀。” 范泽天走进卧室,巡警朝他点了一下头,指指那个女人说:“就是她报的警,外面的死者是她丈夫。” 那个女人急忙把手里的孩子放到床上,抽泣着站起身。 范泽天问:“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女人的身体还在发抖,看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她揩着眼泪说:“今天晚上,我们刚吃过晚饭,正在家里看电视,忽然有人敲门,我丈夫起身去开门,一个男人走进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掏出一把水果刀,往我丈夫胸口刺了一刀。我丈夫中刀倒地,我也吓坏了,赶紧带着女儿躲进卧室,关紧了房门。凶手撞了几下门,没有撞开。后来我听到脚步声,知道他走了,才想起打电话报警。” 范泽天的助手、正在一旁作笔录的女警文丽抬头问了一句:“你认识那个男人吗?” “我……” 女人看了一眼外面客厅丈夫的尸体,目光垂了下去,摇头说:“不认识……” 范泽天又问了一些情况,知道这女人叫王婕,她丈夫叫秦启明,两人都不是青阳本地人,原籍在贵州省。秦启明在一家酒楼做杂工,王婕无业,在家里带孩子。 晚上11点多的时候,现场勘察工作基本结束,没有搜集到什么与凶手有关的重要线索。现场也没有找到作案的凶器,估计是被凶手带走了。 范泽天走出大楼看了一下,这是一栋专门用来出租的旧楼,每一层有四间房。五楼只有王婕他们一个住户,其余三间房都是空着的。 警方问了一下其他楼层的住户,都没有注意到当晚有什么陌生人出入。 王婕的爱情故事 我叫王婕,我出生在贵州省一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里,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生活十分贫苦。有道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正是因为家庭情况不好,父亲和母亲经常吵架,自我小时候开始,家里就没有过过一天太平日子。 我十岁那年,爸爸和妈妈终于离婚了。妈妈扔下了弟妹却带着我,改嫁到了外乡一个叫刘景红的光棍儿家里。 妈妈嫁过去后才发现,刘景红其实是一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家伙。妈妈在这个新家的遭遇,比离婚以前更惨。刘景红心狠手毒,几天时间妈妈便被他驯得服服帖帖,在他面前骂不敢还口、打不敢还手,只能逆来顺受,有泪往肚里流。 有一天半夜里,我忽然被隔壁妈妈房里传来的凄厉的惨叫声惊醒。我忙爬下床,来到妈妈的房门前,从门缝里悄悄往里一瞧,只见昏黄的油灯下,刘景红把妈妈绑在床柱上,手里拿着一根皮带,正在一下一下使劲地抽打着妈妈…… 我又惊又怒,跑出房间,冲进厨房,猛地抓起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刘景红被我吓了一跳。 我举起刀颤声道:“我、我就一刀砍死你!” 他吓唬我道:“快把刀放下,砍死人是要坐牢的,你不怕吗?” “我不怕!砍死你,我再自杀!” 他是个欺软怕硬的角色,一见我挥舞菜刀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顿时软了下去,讪讪地走了。 我的泪水无声地流着,为自己,也为我那苦命的妈妈。 从这以后,我每天晚上都要把菜刀拿来放在枕头下面,才能安稳地睡觉。 经过这件事之后,继父老实了许多。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在这看似平静的生活背后,却隐藏着一场看不见的阴谋。 那年夏天,我刚参加完中考回到家,正为自己在考场上超常发挥考出了好成绩而暗自高兴时,继父却忽然对我说:“阿婕,快去收拾一下,明天隔壁村的姜麻子要娶你过门儿。” “什么?”我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明天就要做新娘了,快去收拾收拾。女人家,人家女,养得再大终究是别人家的,读那么多书干什么,终究是个赔钱的货。” 继父说完,打着酒嗝儿又跑去跟人家玩牌赌钱去了。 我一脸莫名其妙,一问母亲才知道,最近继父手气不好,在牌桌上老是输钱,最后输红了眼,把我也输给了邻村光棍儿姜麻子。姜麻子三十多岁了,是这一带有名的二流子,偷鸡摸狗,坑蒙拐骗,好事不做坏事做尽。 我听完,差点昏倒在地上。 妈妈把我紧紧地抱在怀中,泪如雨下:“婕,咱娘俩儿的命怎么都这么苦哇……” 我咬牙说:“妈,我们不能听任这个恶棍的摆布!我、我要逃出去!我再也不想见他的面了。” 这天晚上,我胡乱收拾了几件换穿的衣服,在妈妈的帮助下,从后门悄悄溜了出来,准备乘夜出走。哪知刚走出后门,就被继父拦住。原来他早已算好我会逃婚,怕我走掉明天姜麻子不会放过他,所以一直暗中守在后门口。这一夜,他把我反锁在房间里,看守得死死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来不及吃一口早饭,姜麻子就带领一队人马敲锣打鼓地来迎亲了。我死活不从,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又怎是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的对手?很快,我便被他们架上了一辆破旧的摩托车。 我拼命地踢打挣扎哭喊着,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帮我,包括我那亲生的妈妈,也只能倚在门框上望着我被他们强行架着越去越远的身影,默默地流着泪…… 姜麻子指挥着那一班如狼似虎的朋友把我架到他家,把我反锁在房间里之后,就吆喝着拉着他们喝喜酒去了。这场酒一直喝到深夜十点多才散场。 我待在那间牢固的房子里几乎想尽了各种逃跑的法子,但却都以失败而告终。最后,我完全绝望了。我除了坐在地上无助、绝望地哭泣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半夜时分,姜麻子打开房门打着酒嗝儿闯进来。看见我,他眯着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放射着贪婪的淫光。二话不说,就朝我扑过来。我惊叫着闪到一边,他扑个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哼了几声,忽然不动了。 我吓了一跳,轻轻走过去一看,真是老天有眼,他喝醉酒,已经昏睡过去。我又惊又喜,忙轻轻打开门,闪了出去,然后又把门反锁上,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姜家。 外面一片漆黑。何去何从?继父那个家是肯定不能回去了。去哪里才好呢?我这才发现,天下之大,竟连我这个小女孩的立足之地也没有。正在为难之时,我忽然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我的亲生父亲。我宛如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光明,我决定去找他。 我大致辨别一下方向,就急急忙忙上路了。不知跌了多少跤,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终于在第二天中午时分,我见到了父亲。 我这个受尽惊吓受尽委屈受尽磨难的孩子,终于松了口气,一把扑在父亲怀中痛快地哭起来。 爸爸颤抖地抱着我,轻轻拭干我的眼泪,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咬着牙流着泪,把继父的所作所为和我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爸爸。 爸爸听完,红着眼圈抚摩着我的头说:“阿婕,爸没用,让你受苦了。可是,你这样逃出来,他们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那怎么办?”我搂紧爸爸哭喊道,“爸,他们不是人,他们不是人,打死我也不跟他们回去了。爸,我要跟您在一起,跟您在一起!” 爸爸长叹一声,说:“你先去你姑姑家避一避,等风头过去之后,再回来吧!” “嗯!”我含泪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又连夜逃到了一个远房姑姑家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时间。 8月底的一天,学校快开学了,我惦记着上学的事,偷偷回了一趟家。 爸爸告诉我,我走后,继父和姜麻子曾带人到我家来过好几次,没有见到我,才悻悻而去。他还掏出一封信,递给我,说是我的班主任亲自送来的。班主任去过继父那个家,是妈妈偷偷叫他来这里找我的。 我拆开信一看,居然是我梦寐以求的县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我高兴得跳起来。 但是,这时我却发现爸爸正闷坐在门槛上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完了,长叹一声,无奈地对我说:“阿婕,咱们家实在太穷了,你弟妹又多,现在你回来,生活就更拮据了,我看这书你就别念了吧。” 我红着眼圈噙着眼泪说:“爸,你要不让我上学,我就从独孤崖上跳下去。” 爸爸没再说话,只是又无奈地长叹一声。 过了几天,我揣着爸爸用一头耕牛换来的学费走进了县一中。 在这所高中里,教我们语文的是一位叫康哲的男老师,三十来岁,白净儒雅,学识渊博,讲课时旁征博引,妙语如珠,深受同学们的喜爱。一段日子下来,我发现班里有许多女生都在悄悄谈论着他,暗恋着他。听说有几个城里的女生还偷偷给他写过情书呢,可他就是不为所动。 说老实话,我那时也很仰慕他、喜欢他,总希望他注意到我,但又害怕他注意到我。因为我那时是只丑小鸭,又没钱打扮,根本无法和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城里的女同学相比。 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默默地想着他,偶尔得到他不经意地一瞥,也会令我兴奋得好几晚睡不好觉。我那少女羞涩的情窦就这样被这位博学多才风度翩翩的语文老师给撞开了。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常常“开夜车”,加倍地努力,把各科成绩搞得十分优秀。尤其是语文成绩和作文成绩,几乎每次考试都是满分,我也因此受到了他的多次表扬。 高中二年级那年,一天下午,弟弟突然赶到学校哭着告诉我,父亲在山上伐树不小心摔下山谷,已快不行了。我惊呆了,忙向学校请了假,随弟弟一起搭车赶回家,但父亲却已在我到家的半小时前闭上了眼睛。 等忙完父亲的丧事安排好弟妹们的生活再回到学校时,我的人瘦了一圈,功课已落下一大截,成绩更是一落千丈。父亲的去世、家庭的困境、生活的拮据,早已使我穷于应付、心力交瘁、无心学习。 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下去而辍学回家时,康老师把我叫进了他的教员办公室。他让我坐下,又倒了杯热茶给我,然后在我对面坐下来,对我说:“你家里的情况我是昨天才从你邻村的同学那儿了解到的。”他轻声责怪我说,“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老师讲呢?” “我……我……”我低头嗫嚅着,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老师知道你家里经济情况不好,但你要坚持下去。”他掏出一把饭票塞到我手中,“拿着吧,不够再到老师这儿来拿。老师会帮你申请助学金的。” 看着康老师关切的面孔,我心中百感交集,叫了一声老师,就扑在他宽厚的怀抱中嘤嘤地哭泣起来。 康老师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花,拍拍我的头,微笑着说:“不要这样,阿婕,你的成绩一直很好,只要坚持下去,是一定能够考上大学的。” 我咬着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在这之后的很短一段时间内,在康老师加班加点地补习下,我很快把自己曾经落下的功课补了上来,我的成绩又开始在班上遥遥领先了。不久后,康老师又为我争取到了学校的800元助学金,使我原本捉襟见肘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 更加令我感激的是,康老师见我为了节省开支每顿只吃青菜萝卜,便常叫康师母做些好菜把我叫过去吃。 他家住在学校的一栋教师宿舍楼里,康师母是个贤惠温柔和蔼可亲的女人,原是学校附近某国营单位职工,现在下岗在家。他们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叫星星,很乖巧,总是亲热地叫我姐姐。 每次去康老师家,看着他那并不宽裕的家庭,想着他每个月都要接济我几十元伙食费,我就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我真的很庆幸在失去父亲后,能得到康老师父兄般的关爱。 我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康老师这一片关爱。而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学习,争取考出好成绩。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那年的高考中,我以全县总分第三名的优异成绩考入了省城大学中文系。当接过由康老师转交给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我当着众多师生的面,深深地跪在了康老师跟前,泪如泉涌…… 在大学里,我一边勤工俭学努力学习,一边与康老师保持着书信来往,常向他汇报学习和生活情况。而从他断断续续的来信中,我也知道了他的一些情况。 在我高中毕业后不久,他就辞职去了位于长江边的经济比较发达的青阳市,先是投奔他一个在那里做生意的同学,后来自己投资,开了一家文化公司,生意十分红火。听说他事业有成,我也替他高兴。 第223章 迷情杀意(2)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我大学毕业,受聘到家乡县城的一家报社做记者,与我一同应聘来的还有一个叫秦启明的小伙子,他毕业于省城大学新闻系,跟我是校友。 不知是由于刚参加工作人地生疏生活孤寂,还是年轻人比较容易沟通,总之,我与阿明很快相恋了。但不妙的是,报社的效益一天比一天差,那点微薄的工资不要说维持家用,就连自己的日常生活也难维持下去。到后来,干脆连这点微薄的工资也发不出了。 康老师得知我的窘况后,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叫我去他那儿工作。这年年底,在万家团圆的时刻,我和阿明却一起离开了家离开了亲人,踏上了去往青阳市的火车。 在青阳市,康老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我被安排在他公司的办公室做文员,阿明则当上了后勤部主管,两人的工资都比在报社时高出好几倍。在我暗暗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份好工作的同时,心中又多了一份对康老师的感激之情。 今天被人称为“康总”的康老师,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清贫如洗的穷教书匠了,他在这里买了别墅,妻子和女儿也接来了。现在,他身穿名牌,出入有车,一副成功商人的派头,唯一没变的是他那份对我父兄般的关怀与爱护。 时间一转便是三个月。3月间的一天,晚上8点多,我仍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敲着一份财务报表。这时,康总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了,他一边活动着全身筋骨放松自己一边走出来,看见我他吃了一惊:“咦,阿婕,还在加班?” 我说:“是呀,有份文件今天要打印存档。” 他问:“还有多少没打完?” 我忙说:“马上就打完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笑笑说:“不是,我想请你一起出去吃宵夜。” 我本想告诉他今晚阿明约了我去看任贤齐的演唱会,但最后我说出来的话却是:“好吧,您稍等!” 他说:“不急,我等你!”他搬来一把凳子坐在我身边,看着我一下一下地打着文件。 我心里一慌,打错了好几个字。 9点钟,我们来到了新华餐厅。康总泊好车,带我走进去。餐厅经理显然熟识他,远远地就迎住他。 我们坐下,康总叫了几样精致可口的小菜,还有一瓶酒。我俩面对面,默默地吃着。餐厅里流淌着轻松浪漫的音乐,气氛很好。 我虽自念高中起就熟识他了,但像这次这样在这么浪漫的气氛中两人这么靠近却还是第一次。 我抬眼悄悄看他,只见他与当教师时相比,儒雅中又增添了几分成熟与稳重,那双明亮的眼睛依然是那么的有神。想想高中时暗恋他的那份少女情怀,我脸上忽然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这晚,他喝了许多酒。喝着喝着,他忽然放下酒杯,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一怔,忙问:“康总,怎么啦?” 他又仰头喝了一大杯酒:“没什么。” “不,我看得出您有心事。” 他目光一黯,轻叹一声道:“我在想自己拼命地工作拼命地赚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有些诧异,不知他怎么会忽然有这种感慨。 他接着说:“我拼命地赚来这么大的一份家业,又有什么用呢,连一个继承的人也没有。”我这才明白他是在感叹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却没有一个儿子传宗接代继承他的事业。我记得以前康师母曾经做过手术,已经不能够再生育了。 我安慰他说:“康总,您女儿乖巧懂事,长大了照样可以助您一臂之力呀!” 他说:“唉,女儿再好,终究是人家的媳妇,又怎能与儿子相提并论呢!” 我心里对他这种思想颇不以为然,正想给他讲一番“女子照样能顶半边天”的大道理,他却摆手道:“好了,今天不要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来,咱们干一杯!” 左一杯,右一杯地干下来,待到11点多我们吃完时他已是酒气冲天醉意朦胧了。我也喝多了一点,头晕晕的。 我扶着他走出餐厅,他却连停车场的方向也找不到。幸好餐厅的经理跟他熟识,知道他喝醉酒不能驾车,便帮我叫了辆出租车。 20分钟后,出租车在康总的家门口停下来,我把他扶下车,按了半天门铃却不见康师母出来开门。 康总这才想起来说:“她带着女儿回娘家去了。” 他掏出钥匙去开门,插了几次都找不到锁孔,最后还是我动手帮他开了门。 康总住的虽是别墅,但家里依然保持着朴素的本色,并不显得十分奢华。我把东倒西歪的他扶到席梦思床上,又打来热水,替他把脸擦干净,然后帮他脱鞋宽衣,盖好毛毯让他在床上睡觉。就在我做完这一切准备转身离去时,康总忽然捉住了我的手。 “婕,你别走!……我好喜欢你,你不要离开我……” 我脸上一热,回头看他一眼,却见他翻一下身,又鼾声如雷了。我忙趁机挣脱他的手,逃也似的下了楼。 走了好远,我的心还在怦怦地跳着,是惊是喜还是害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第二天上班,康总见了我一切如故,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似的,倒是我的心却忐忑不安起来,总预感到我和他之间也许会有什么故事发生。 我到底是希望和他发生什么故事,还是害怕和他发生什么故事呢?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康总叫我陪他去跟一位日本客户谈一份文化项目推广合同。说是谈合同,其实是陪人家吃喝玩乐。如果人家吃得满意,玩得开心,那这份合同就谈成了,反之,就泡汤了。 我随康总来到帝豪酒楼,在约定的包厢里,已有一个五十来岁、又胖又矮双眼眯成一条缝就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典型的日本鬼子形象的男人,带着一个穿超短裙打扮艳丽助理模样的小姐坐在那里等着我们。 康总给我介绍说这位就是山本先生,省城一家大型广告公司的总经理。出于礼貌,我边微笑着点头说:“山本先生,请多关照!”一边向他伸出了手。 他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伸手在我手心里重重地捏了一下。 双方坐定,山本那淫邪的目光一直放肆地在我身上扫来扫去,令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一阵觥筹交错,吃好喝好之后,康总把拟好的合同从公文包里拿出来,递到正打着酒嗝儿剔着牙的山本面前:“山本先生,合同我已拟好了,请您过目。” 山本弹掉手里的牙签,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康老板,你办事我放心,你拟的合同我完全同意。” “那就请签字吧!” “要我签字不难,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山本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山本那赤裸裸的目光盯着我不怀好意地笑道:“只要这位阿婕小姐陪我一晚,明早起床我就签字付款,怎么样?” 我的脸“腾”的一下齐脖根都红了,如果不是康总在场,我早就愤然起身离席了。我什么也没说,扭头看着康总。 此时,康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忽然冷笑一声,拿起桌上那份合同撕了一个粉碎,一扬手,将一把纸片狠狠地扔在山本那张死猪脸上。 “阿婕,我们走!”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没看山本一眼,起身就走。 “喂,喂,回来,回来,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嘛!”这是山本的声音。但康总没理他,径直走出了酒楼。 门外,一片阳光灿烂。坐进车里,康总对我笑笑说:“阿婕,我送你回宿舍!今天你不用回公司上班了,我放你一天假!” 我看着故作轻松的他,心中很不是滋味:“康总,对不起,我知道这份合同如果谈成了,公司至少可获得几百万的利润。” 康总的一只手从方向盘上移下来,握住我的手在后视镜里看着我说:“怎么,傻丫头,难道你以为你在我心里仅仅只值几百万吗?” 我听了,心里一热,几乎落下泪来,不由自主地把头靠在他怀中,久久说不出话来。 车子开回康总家,刚关好门,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拥入怀中,压在了柔软的席梦思床上。 我轻吟一声,羞涩地闭上眼睛。令我吃惊的是自己居然连一点反抗的意识都没有,甚至内心深处还有一种隐隐的渴望。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看着雪白的床单上那一团鲜红的落英,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的哭声惊醒了康总,他睁开眼睛看看赤身裸体的自己,又看看我,似乎这时才完全清醒过来。没等他开口,我便一把扑在他怀中,哭得更大声了。 他抱紧我,双手温柔地抚摩着我的脊背,柔声说:“婕,别哭了,你放心,我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我、我会离婚娶你的!” “真的?”我仰着一张泪脸问他。 他在我鼻尖上吻了一下:“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要你为我生一个儿子,生一个像我一样英俊潇洒聪明能干的儿子……好吗?” “嗯!”我这才破涕为笑,羞涩地点点头。 自从有了那一夜温柔之后,康总便不再让我做那看似轻松体面实则复杂烦琐的文员工作,而是把我调到他的办公室做他秘书。虽说是秘书,但实际上一天到晚无事可做,只是偶尔陪他出去应酬一下。 渐渐地,我发现公司员工看我的目光有些怪怪的了,但我并不在乎,我并不是一个因别人的目光和议论而改变自己的人。只是,每当面对我的男朋友阿明时,我心里总有一种深深的负疚感。我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了,他毕竟还是我名义上的男友啊! 考虑了整整一个晚上,我最后决定把真相告诉阿明,让他早点从我的阴影中走出来。我知道以他的条件,只要他一开口,公司有一大群漂亮的女孩会去追他。我不能再耽误他了。 于是,这天晚上,我买了两张电影票,约他去看电影。阿明很高兴地答应了。晚上11点多钟的时候,电影演完,我们走出电影院。阿明要叫车送我回去,我拦住他说:“今晚月色这么好,我们在街上走走吧。”他点点头,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这是一条比较偏僻的街道,街上行人稀少,昏黄的路灯光将我俩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我俩手牵着手,在窄窄的街道上默默地走了很久。正当我准备打破沉默把实情告诉阿明并向他正式提出分手时,却发生了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我们被三个喝得醉醺醺的大汉拦住了去路。 “你们想干什么?”阿明忙护在我前面,盯着他们问。 一个大汉打着酒嗝儿说:“小子,不关你的事,把这个美女留下,你快滚吧!” 来者不善,阿明皱皱眉头,回头低声对我说:“我来对付他们,你快报警!” “好!” 情况紧急,不容多想,我答应一声,一边后退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报警。一个醉汉冲过来要抢我的手机,阿明从后面抱住他,对我喊:“快跑!”我撒腿就跑,甩开那几个醉汉后,躲在一个拐弯处打通了110报警电话。 几分钟后,等我报完警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那三个醉汉早已扬长而去。静静的街道上,正躺着鼻青脸肿嘴角流血昏迷不醒的阿明。我吓傻了,不知所措地哭起来。 不一会儿,警察来了。在他们的帮助下,我把阿明送进了医院。 我在他的病床前守了一夜,他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阿婕,你、你没事吧?”他睁开眼睛后,第一句话就是用虚弱的声音问我的安危。那一刻,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此时此刻,那句分手的话我却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口。 事后,我流着泪把这件事告诉了康总。他拍拍我的背脊,替我拭干眼角的泪花,说:“傻丫头,不要这样。我知道阿明对你很好,他为你付出了很多。你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但是你要明白,感激代替不了爱情。你爱的只有我,不是他,是不是?” 我含泪点点头。 康总把我紧拥入怀,安慰我说:“婕,你放心,我知道他这次是为你而受伤,我会替你好好报答他的,你相信我。来,笑一个给我看看!” 我羞赧一笑,整个身子都融化在他的怀抱中,融化在了他似火的柔情里……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忽然发现自己每月该来的东西仍旧没有来,心里隐隐有了什么预感,忙跑去医院检查。 医生对我说:“恭喜你,太太,你有喜了!” “真的?!”我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出了医院,我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之情,给康总打了个电话。 康总一听,极为兴奋,忙问我在哪儿。我说在医院门口的一个电话亭。 他忙说:“哎哟,宝贝,你现在可不比平常了,现在是孕妇了,可不能到处乱跑,你待在那里千万别动,我马上开车来接你。” 我“扑哧”一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还没到寸步难行的地步呢。” 他一本正经地说:“不行,为了你为了我儿子,为了你们母子的安全,我一定得亲自去接你。” “你与那港商的生意不谈了?” “港商算老几,有我儿子重要吗?” 挂了电话,斜靠在电话亭的玻璃门上,不知不觉间,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第二天,康总说什么也不让我去上班了。他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给我住。 后来,他带我去医院做了B超检查,给医生塞了一个红包后,医生确定地说我怀的是一个男孩。这下,康总更是把我当心肝宝贝一样供着了。 以前他每星期只有一个晚上跟我在一起,现在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泡在我这里不走,公司的事全部交给了属下的几名经理,家里的老婆孩子也不管了。 案发第二日 秦启明被杀后的第二天上午,文丽忽然推开范泽天办公室的门:“范队,我请求立即拘留王婕。” 范泽天有些意外,抬头看着她问:“为什么?” 文丽喘口气说:“我怀疑她就是杀死她丈夫的凶手。” “哦?”范泽天站起身来,踱到她跟前,“为什么这么说?” 文丽说:“你还记得王婕昨天说过的话吗?她说凶手闯进她家,先是杀了她丈夫,见她带着女儿躲进卧室,又去撞卧室的门,想要杀她们母女俩。” 范泽天道:“她确实是这样说的,这有什么不对吗?” 第224章 迷情杀意(3) “我在想,凶手是个男人,假如奋力撞门的话,就算不能将门撞开,但至少也能令王婕家那张看上去并不十分牢固的卧室门受损。可是今天早上,我特意重回案发现场看了一下,那张卧室门完好无损,看上去根本没有被外力重撞过的痕迹。” 范泽天眉头一扬,看着她道:“所以你认为王婕在说谎?” “她肯定在说谎。从我们现场勘察和走访的情况来看,根本就没有什么陌生男人闯进她家里行凶,杀死秦启明的,就是她自己。” “但是我们在现场没有找到凶器。” “我看过了,他们家住在郊区,那栋楼后面有一条水沟,再过去,就是一片山林。如果我猜想得不错,她肯定是从后面窗户里把凶器扔进水沟里去了。” “那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我今天重回案发现场的时候,无意中在她家的一个抽屉里看到了她女儿的体检单,上面写着她女儿的血型是B型,而据我调查,王婕夫妇的血型都是A型。” “哦?”范泽天皱眉道,“也就是说,那个孩子不是秦启明亲生的?” “是的。”文丽点头说,“也许他们夫妻间的感情,并不像王婕说的那么好。丈夫发现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从而怀疑妻子对自己不忠,最后夫妻反目,闹出人命案来,这样的事咱们也不是头一回遇上了。” 范泽天低头沉思片刻,最后说:“你说的这个情况,确实是个很大的疑点,但这还不能够成为咱们拘捕王婕的理由。现在只能将她列为咱们的重点怀疑对象,你就按你这个思路查下去,如果你的推理能够成立,那么她的杀人凶器应该就扔在楼前屋后不远的地方,你带人在那栋出租楼周围仔细搜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凶手作案的凶器。” 文丽说:“好的。”一扭头,看见他办公桌上摊开着一本文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字迹,不由得有些奇怪,“这个是什么?” “这上面写的是王婕的爱情故事。” 范泽天拿起那叠稿纸在手里抖动了一下,说:“有一个杂志社,举办了一个名为‘寻找真爱’的征文活动,王婕写了一篇稿子去参加比赛。这个是小刘在她家里找到的底稿,我问过王婕,稿子是根据她的亲身经历写成的,她读过大学,当过县城小报的记者,文笔很不错的。” “是吗?”文丽不由得笑了,“等我有空也好好拜读一下,说不定对查案子还有点帮助呢。” 王婕的爱情故事 在那套豪华的封闭式的三室一厅里过了一段足不出户的日子之后,我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鸟,忽然向往起外面自由的天空来。 这天下午,我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洗个澡,淡淡地化了一下妆,穿着一件白色的无袖连衣裙,便独自一人出来逛街。 大街上热闹非凡,第一次使我有了流连忘返的感觉。我东瞧西看,一直逛到傍晚时分,才开始往回走。经过一个菜市场门口时,我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穿着朴素的妇女提着一篮鲜菜领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从菜市场走出来。 我觉得有些眼熟,再一看,忽然想了起来,这不正是康师母和她的女儿星星吗? 我心里有些发慌,忙闪到一边,想躲过她们的视线,不想星星眼尖,一下便看见了我,大叫起来:“阿婕姐姐,阿婕姐姐……” 我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我已有好几年时间没见过她们母女了,康师母对我热情如故,拉着我的手说:“阿婕,听星星她爸说,你来青阳很久了,怎么不去我们家玩呀?” 我不自然地笑着说:“我……我工作太忙了,改天一定去……” “不用改天了,就今天吧!”康师母笑着说,“今晚星星她爸难得有空在家吃顿饭,我特地为他买了不少好菜,你也过去吃晚饭吧!” 我想推辞,但调皮的星星却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就走。 一路上,我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忐忑不安,不敢看康师母那双淳朴而又慈祥的眼睛。 来到他们家,康总正坐在沙发上埋头看着一份报纸,见了我,脸上居然没有一丝特殊的表情,对我客客气气地如招待一位平平常常的客人。我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心中却又为他这种冷漠的态度感到莫名的惆怅。 在这个家庭里,康总对女儿疼爱有加,对妻子温柔体贴,完全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更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这是一个多么幸福温馨的家庭呀! 可是当我一想到自己,一想到自己正在插足这个家庭破坏这种幸福时,我就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我已记不清那顿晚餐我是怎样挨过来的。我只记得康师母送我出门,当我走到她家门前的第一个拐角处时,我忍不住捂着脸哭泣起来。 这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情难以平静……第二天一大早,我给康总留下一封信,告诉他我不想伤害一个善良无辜的女人,不想拆散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我唯一的选择是离开他,离开这座城市……然后,我简单地收拾几件衣服,流着恋恋不舍的泪水直奔青阳火车站。 当我买好从青阳回老家的火车票走出售票厅时,忽然有个人在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头一看,只见身后正站着一个五大三粗满脸麻子的男人。 “姜麻子?”我吃惊地叫起来。 “老婆,算你还有点良心,总算没忘记我姜麻子。” 姜麻子咧开嘴,无耻地笑着,露出满嘴的黄牙。 “请你放尊重点,谁是你老婆?”我瞪了他一眼说。 “老婆,咱们夫妻一场,你怎能说这种绝情的话呢?” 他上下打量我一眼,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拖着我就走。 “你、你放开!你想干什么?” 我挣扎着想挣脱他的手,但他的手像一把铁钳似的钳着我,我哪有反抗之力?他把我拖出车站,拐了几个弯,来到一间低矮潮湿的出租屋里。 “砰”的一声,他把门关紧了。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看着他惊恐地发问。 他盯着我不怀好意地笑道:“阿婕,你放心,我从不强人所难。你不想做我老婆,我强迫你也没用,强扭的瓜不甜,是不是?” “你明白就好。” “只是,我来青阳几个月了,连份工作也没找到,差不多就要饿死在街头了。” “关我什么事?” “话不能这么说。我早就听人说你在青阳市傍了一个姓康的大款。俗话说‘亲不亲,故乡人’,现在老乡有难,想找你借点钱花,总可以吧?” 我愤愤地道:“你找错对象了,我身上根本没带多少钱!” “我当然知道你身上没有多少钱,但别人身上却有的是钱。”说到这里,他忽然冲上来,一把抱住我。 我惊叫一声,连忙推开他,但口袋里的名片盒却不知何时已到了他手上。 他得意一笑,很快就找到康总的名片,兴奋地放到嘴边吻了吻,朝我眨眨眼睛道:“怎么样,找你这位款爷借二十万小钱花花,不算过分吧?” 我这才明白他的险恶用心,原来是要利用我勒索康总。 我不由得又惊又怒,扑上去想夺回名片,但却已经迟了,他一闪身,便吹着口哨出门打电话去了。临走时,还不忘将房门反锁上。我无计可施,欲哭无泪。 半小时后,他又吹着口哨满面春风地回来了。 他心花怒放地说:“啊,真想不到你这姘头这么好打交道,我打电话对他说阿婕在我手上,你拿二十万来赎人。他居然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把价格开高点才是。” 我忍无可忍,一把扑上去,恨不得把他撕碎。但他用力一推,便把我推倒在地,我还没爬起来,他就掏出一根麻绳,把我的双手双脚都绑了起来。我坐在地上,顿时动弹不得。 见我无法逃跑了,姜麻子又出去了一趟,带回两瓶啤酒一袋花生,坐在我前面的地上边饮边等着康总的到来。 下午3点多,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姜麻子从地上一跃而起,紧张地问。 “你最想见的人!”门口那人冷静地说。 啊,我听出来了,正是康总的声音。 姜麻子将门打开一条缝,确信康总没有带别人来之后,才开门让他进来。 “钱呢?” 康总甩给他一只手提箱:“全在里面。” 姜麻子接过手提箱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啊,里面果然全是一叠一叠的百元大钞,他顿时欣喜如狂。 康总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忙冲上来替我解开绳子。 劫后相逢,我心中百感交集,一把扑在他宽厚的怀中大哭起来。 康总抱紧我,拍拍我的背说:“婕,别哭,现在没事了。” “可是、可是我害得你一下失去了二十万……” “傻瓜,为了你我连日本客户山本那几百万都没放在眼里,二十万算什么,只要你和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就行了。” “康总……”我哭得更伤心了,“我、我……对不起……” “不要这样!你知道我看了你留给我的信有多着急吗?傻丫头,星星母女俩我自会妥善安排,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尽心尽力地养好身体替我生个宝贝儿子就行了。”他轻轻托起我的脸,吻干我脸上一颗一颗的泪珠,“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跟星星她妈妈把离婚手续办妥。答应我,好吗?” “嗯!” “来,笑一个给我看看!” 我破涕为笑,又把头深深地埋在他怀中,久久不愿抬起来。 这时,姜麻子已经阴谋得逞,早已提着那一箱钱不知去向。 康总握住我的手说:“走吧,我的车在外面,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刚才有没有动到胎气。” 我顺从地点点头。 经历了这场有惊无险的变故之后,我便整天待在房子里,再也不敢出门。又过了一段时间,康总准备为他未出世的儿子申报一个青阳户籍。但申报表拿到手,“父亲”一栏怎么填却把他给难住了。 因为他离婚的事还毫无头绪,跟我正式结婚更不是一时三刻能办成的事,这一栏当然不能填他的名字。看着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听着他的长吁短叹,我觉得自己是该为他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一天晚上,在一阵缠绵之后,我对康总说:“我想结婚。” “你该不是想让我犯重婚罪吧?” “不是和你结婚,是和别的男人结婚。” 他一下从床上跳起来:“阿婕,你不是说真的吧?” 我微微一笑,伏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柔声说:“你别这么敏感好不好?我的意思是说我先找个男人结婚,这样我去做产前检查和申报孩子户籍就方便多了。等孩子出世,你离婚了,我再离婚与你结婚,这不是个好办法吗?” “可是……” “放心,除了你之外,我不会让别的男人碰我一根头发的。” 他这才稍稍放心地拥着我睡下。 在我的肚子渐渐大得快要明显的时候,我和阿明闪电般结婚了。就在那套三室一厅的房子里,就在那个无奈的新婚之夜,待亲人和朋友散尽之后,满面红光的阿明搂着我就往床上走去。 他把我轻轻放在床上,激动地脱去我身上的衣裙,然后便热烈地亲吻着我,抚摩我的全身。但我的心里却一丝激情也没有。我轻轻推开他,穿好衣服,然后坐在他跟前,用平静的声音把我和康总的关系以及我们借他这个父亲的名义将来为我们的儿子办理户口的计划向他和盘托出。 听我讲完这一切,阿明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怀疑、吃惊、恐惧、失望甚至仇恨的神色在他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里不断变幻着。 我在他跟前跪下来,求他原谅我,原谅我们。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长叹一声,抱着一张毛毯踉踉跄跄走到客厅沙发上睡觉去了。从新婚之夜起,我们这对名义上的夫妻就开始分房睡了。 第二天,康总来看我,我一把扑在他怀中嘤嘤啜泣起来。 康总吓了一跳,忙问我:“怎么了,是不是阿明他欺侮你了?” 我摇摇头说:“没有,只是我觉得我们太对不起他了。” 他松了口气,拍拍我的头说:“没事,我会在其他方面加倍补偿他的。” 不久后,康总提升阿明为部门经理,工资增加了一倍。但我知道,这些优厚的待遇与我给阿明心灵造成的创伤相比,是微不足道的。怀着一种愧疚的心情,除了夜晚的性生活以外,在其他方面,我尽量做到如一个贤淑温柔的好妻子一般照顾着阿明。但我知道他是不领情的,这从每次看到康总来这里在他眼皮底下跟我相会时他眼中流露出的厌恶与仇恨中,我能感觉出来。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人生没有回头路,事到如今,我只有照着预定路线一路走下去。 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之后,有一天晚上,我的腹中忽然一阵如翻江倒海般的痛。阿明犹豫一下,还是把我送到了医院,医生告知我要临产了。接下来,我被医生推进了产房。 躺在医院雪白的病床上,我的心情既紧张又兴奋,想到儿子出生后的情景,想到我与康总结婚后我们一家三口快快乐乐过日子的情景,我的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着。 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般长久的撕心裂肺的阵痛,终于,一声清亮的婴啼打破黑暗,迎来了一个崭新的黎明。 但在这黎明里,我来不及睁开眼睛看我的孩子一眼,便晕厥过去。等我醒过来时,天地间又是一片黑暗了。 产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阿明坐在床前对着贴在医院墙壁上那“禁止吸烟”的牌子拼命地抽着烟。 我用虚弱的声音问:“阿明,他呢?” “哪个他?” “就是康总。” “你还提他?”阿明忽然抬起头来,眼睛里闪动着愤愤不平的光,“你还提他?” “他、他怎么啦?” “哼,自从他知道你为他生了一个女儿之后,他就没来看过你一次。他整个人都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般,怎么找也找不着了。” “什么?我、我生的是女儿?”我再一次昏厥过去。 第225章 迷情杀意(4) 好不容易熬到出院,我抱着孩子直奔康总的办公室。但却被告知他去了香港。后来我又抱着女儿去找了他几次,要么不在,要么就是被保安挡住不让进去。直到此时此刻我才彻底明白自己被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玩弄了。他接近我的目的,只是想借我给他生个传宗接代继承衣钵的儿子。现在适得其反,他当然再也不屑理会我了,也许他现在正对另一位无知女孩说着曾说给我听过的甜言蜜语,正想从她身上圆他的儿子梦呢。 不久后,我因无钱缴房租,被房东从那套房子里赶出来。背井离乡、举目无亲、身无分文还怀抱着嗷嗷待哺的女儿,这下我真的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境地,我想回老家去,但却连路费也没有。望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我心如刀绞。 这时,已经被康总炒了鱿鱼的阿明忽然无声地出现在我身边。他把我们母女俩接回他的出租屋,然后收藏起他一个大学毕业生的傲气与自尊,以他瘦弱的身躯和坚强的意志去酒店做杂工来养活我们娘儿俩。 从那时起,就在他那间破旧简陋的出租屋里,我们这对曾经名不副实的夫妻,过起了真真正正恩恩爱爱的夫妻生活。这样的日子,我看得出阿明过得很累,但也很幸福。 我也一样,在满世界寻找真爱都毫无所获甚至被伤害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才发现真爱原来就在身边,才发现那个真心实意爱你为你抚平伤口的人,居然就是那个你伤害得最深最痛的人。 案发第三日 案发后的第三天,文丽兴冲冲跑来向范泽天报告:“范队,刺死秦启明的凶器,那把水果刀找到了,上面还沾有死者的血迹。我已经请法医老曹鉴定过,可以确定这就是凶手杀人时使用的凶器。”她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递给范泽天。 范泽天看了一下,证物袋里装着一把水果刀,不锈钢刀面窄而薄,刀刃长约十厘米,木质的刀柄后面有一个小环孔。刀面沾着一些血迹。 “上面有凶手的指纹吗?”他问。 文丽说:“没有,已经被擦拭干净了。” “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在王婕住所后面的那片树林里,具体地点,大约距离案发的大楼有五百米远。” 范泽天把证物袋递回给她,说:“这么说来,凶手就不可能是王婕了。她杀人之后,不可能从窗户里把刀扔到五百米以外。” 文丽说:“这可不一定。我认为她完全可以在杀人之后跑下楼,把刀扔在五百米以外的树林中,然后再回到家里报警。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发现了她真正的杀人动机。” “哦?” “我对王婕做过调查,原来她曾经被一个名叫康哲的文化公司老板包养过。这个康老板没有儿子传宗接代,答应她只要她给他生个儿子,就马上离婚跟她结婚。结果王婕给他生了个女儿,那个康哲就立即抛弃了她。她的前男友秦启明这才有机会跟她在一起。” 范泽天“嗯”了一声,说:“这个情况我已经知道了。” 文丽吃了一惊,说:“你已经知道了?” 范泽天笑了笑说:“我看过王婕写的情感自述,所以对她的情感经历比较了解。” “那好吧,我还有一个情况,你肯定不了解。” “什么情况?” “不久前,因为一起人为的医疗事故,市卫生局对市妇幼保健院的一名姓李的医生展开了调查,这个李医生,就是一年多前为王婕接生的那名医生。结果发现,这个家伙是个医林败类,他曾经被人收买,在产房里用一个女婴换走了王婕生下的男孩。但是这位李医生在调查期间逃到了外地,卫生局的人查过,李医生在逃跑前曾经往秦启明的手机里发过一条短信。” “所以,他们怀疑那个花钱收买李医生将王婕生下的男婴换成女孩的幕后之人,就是秦启明。他怕王婕给康哲生下儿子后,就会跟康哲结婚,所以设计让她生了个女儿,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跟王婕在一起,是吧?” “是的。卫生局的人并没有掌握实据,一切尚在暗中调查之中。但是有一个情况,是我今天才调查到的。王婕现在家庭收入并不宽裕,夫妻二人一直共用一部手机,因为秦启明上班的酒店有公用电话,所以他上班之后,就会把手机放在家里让妻子使用。” “你的意思是说,李医生发的那条短信,很可能秦启明没有看到,而是被他的妻子看到了?” “是的。所以王婕已经知道了秦启明的险恶用心,对他由爱生恨,心生杀意,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文丽一口气说完,端起范泽天办公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抹抹嘴巴,“我觉得这应该是目前最合理的推断了。” 范泽天看着她,忽然摇头说:“不,我觉得这是目前最不可能成立的推理。” 文丽睁大眼睛道:“为什么?” 范泽天说:“在王婕居住的那栋大楼对面,有一个银行营业网点,银行门口安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镜头的一角,刚好能够拍到王婕住的那栋楼房楼的梯口。今天我们调看了银行的监控视频,案发当日,从下午4点半,一直到晚上9点多我们赶到案发现场,王婕都没有下过楼。所以你说她杀人之后,下楼把凶器扔到后面树林五百米以外,是不能够成立的。她站在楼上,更不可能把一把水果刀从窗户里扔到五百米开外。所以她肯定不会是杀人凶手。” 文丽怔了一下,道:“这么说来,难道王婕说的是真话,真的有一个陌生男人闯进她家里杀人行凶?对了,你不是说有监控视频吗?凶手从楼梯口上楼的时候,应该能被拍到啊!谁是凶手,一看视频不就知道了?” 范泽天说:“没那么简单。那栋楼里住了不少外地人,进出的人员很杂,当晚案发前后,进出那栋楼房的男人,就有近二十个,现在小李正在一个一个地排查。” 两人正在讨论案情,刑警小李进来报告,他已将案发当晚所有出入过那栋楼的人员仔细排查了一遍,有的人是租住在楼里的住户,有的是来找老乡玩的,只有一个人,跟大楼里的人不熟悉。 “就是这个家伙。”小李把一张打印的照片递过来。 范泽天接过一看,那是一张视频人像截图,看上去比较模糊,只能大致看清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人,国字脸,微胖。 小李说:“我已经从王婕的人际关系入手,查到了这个家伙的信息。这个男人叫康哲,是一家文化公司的老板。这个男人曾经是王婕的情夫。他于案发当晚8点40分走进大楼,大约在8点52分左右离开。下楼时行色匆匆,不住地扭头四下张望,看上去有点慌张。还有,我查过王婕的通话记录,案发当日下午5点左右,她曾拨打过康哲的手机。” 范泽天和文丽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道:“凶手就是他了!” 王婕把自己生下儿子后被秦启明调包的事,打电话告诉了康哲,康哲一怒之下找上门来。秦启明与他在家中发生争执,康哲杀机顿起,顺手拿起旁边的水果刀,将秦启明刺死,然后匆匆逃走,并将凶器丢弃在人迹罕至的树林里。 而王婕对康哲余情未了,所以报警的时候对警方谎称不认识凶手。 范泽天敲着桌子站起身:“立即拘捕康哲!” 康哲被带到公安局时,额头上冒出了细汗,眼神左顾右盼,显得有些紧张,但表面上却又装得十分镇定,故作轻松地说:“你们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公司还有一大摊事等着我回去处理呢。” 范泽天盯着他足足看了两分钟,才淡淡地问了一句:“最近有个叫秦启明的男人被杀,这事你知道吧?” 康哲点头说:“知道,我听说了,这两天有人在网上发了消息。” 范泽天说:“你跟秦启明的妻子王婕是什么关系?” 康哲的脸红了一下,说:“我们以前在一起过,但她跟秦启明在一起后,我们就没有来往了。” 范泽天道:“我问你,前天晚上8点至9点之间,你在哪里?” “前天晚上啊?”康哲低头想了一下,说,“我在公司加班,一直到很晚才下班……” “你撒谎!”文丽忍不住敲着桌子说,“秦启明家对面银行门口的摄像头清楚地拍到,前天晚上8点40分,你进了他们那栋楼,十几分钟后又匆忙走出来。” 康哲一怔,抬眼看看范泽天,又看看文丽,仿佛在说:你们早就知道了,那还问我干什么? “我们就是要看你到底老不老实。”范泽天说,“根据我们调查,秦启明就是在你上楼的这段时间里被人杀死的。所以我们现在有理由相信,你就是杀死他的凶手。” “我是凶手?”康哲忽然激动起来,“我怎么会是凶手?你们说,我为什么要杀秦启明?我跟王婕已经分手快两年了,难道我还会为了这个女人去杀人?” 范泽天盯着他冷峻地说:“你杀人,不是为了女人,而是为了孩子。王婕为你生了一个儿子,但被秦启明设计调包,因此你对他心怀杀机。” 第226章 迷情杀意(5) “不,不,你们搞错了,他不是我杀的。前天晚上,我确实去过他们家,但事情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康哲大声道,“前天下午,王婕在电话里告诉了我秦启明调包孩子的事,并且约我晚上9点到她家里见面,我跟她已经没有任何瓜葛,本不想去,但她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去,她就去我的公司跳楼,我只好答应了她。当天晚上,我来到他们家时,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开门,后来发现门没有锁,就推门进去,却看见秦启明已经被人杀死在客厅里,鲜血流了一地,电视机还开着,屋里没有看见其他人。我当时吓坏了,掉头就往楼下跑。本来想打电话报警,可一想到自己与王婕的关系,如果报警只怕会惹火烧身,所以就没有吭声。” 范泽天问:“你说的是真话?” “当然是真的,我跟王婕已经分手,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去杀人?至于说为了孩子杀人,那就更不可能了。” “为什么?” 康哲说:“因为我跟王婕分手后,又找了一个女人,她现在已经给我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审讯结束后,文丽问范泽天:“范队,你觉得康哲有没有说实话?” 范泽天沉吟着道:“他说的是不是实话,咱们还需要调查一下。” “调查?去哪里调查?” 范泽天看看窗外,院子里种着一株梧桐树,一阵秋风吹来,树叶正扑簌簌往下落。过了半晌,他说:“咱们去王婕家。” 两人驱车来到西郊路118号,范泽天在楼梯口站了一会,这里的街道有点偏僻,大白天路上行人也不多。 他缓步上楼,来到五楼,走到王婕住的503房门前。 大门关着,屋里隐隐传出有人走动的声音。 范泽天抬起头,想要敲门,却又没有敲下去,在门口站了片刻,忽然掉头快步往楼下走去。 文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跟着他跑下楼。 范泽天来到楼下,看看手表,说:“刚好11分钟。” “什么11分钟?”文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范泽天说:“我刚才上下楼一趟,一共用了11分钟。” 文丽这才明白,他是在实地考量在这栋楼里,上下楼一趟,大约需要多少时间。根据视频显示,案发当晚,康哲是8点40分上楼,52分下楼,中间一共用了12分钟,与范泽天刚才所用的时间大致相近。 根据王婕的讲述,凶手进屋后,先是杀了秦启明,然后又提刀去追她们母女。她带着女儿躲进卧室,凶手撞了几下门,没有撞开,最后不得不悻悻离去。这个过程,最少也得需要5分钟。再加上上下楼的时间,应该在15至20分钟之间。但康哲从上楼至下楼,一共只用了12分钟时间。这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在王婕家里作案的时间。 回到局里,范泽天立即释放了康哲,案情也由此陷入僵局。 经过警方这段时间的排查,重点嫌疑人只有王婕和康哲两人,但现在证实二人均无作案可能。难道存在第三个犯罪嫌疑人?可是从视频监控情况来看,案发前后,除了康哲,再无与王婕及秦启明有关系的人员进出过那栋楼。难道是在排查视频中进出过那栋出租楼的人员时,出现了疏漏?坐在电脑前,范泽天把银行监控探头拍摄到的视频画面重新看了一遍,果然发现了一些问题。 视频显示,案发之前,王婕最后一次下楼,是在当日下午4点18分,当时她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大塑料袋,看起来像是下楼扔垃圾。 十分钟后,她再次走入视频镜头,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白色塑料袋,袋子里似乎装着一包什么东西。她走上楼后,再也没有下来。 大约晚上7点半,她丈夫秦启明才下班回家。 范泽天把视频定格在王婕上楼的那一瞬间,问负责视频排查的小李:“她下午4点18分下楼,但十分钟后才上楼,扔个垃圾应该不需要这么久吧?你查过她这十分钟干什么去了吗?” 小李说:“我已经查过了。她把女儿放在家里睡觉,趁下楼扔垃圾的机会,去附近的小超市买了一点东西。还有,她住的那条街有点偏僻,清洁工收垃圾也不那么及时,一般都是两三天才收一次。我在垃圾箱里找到了王婕丢的那袋垃圾,仔细检查过,里面有几个三号电池,不过已经被砸烂,里面的电池芯,也就是碳棒都露了出来,估计是给小孩子的玩具用过,还有一些生活垃圾,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范泽天点点头,眼睛盯着王婕上楼时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又问:“她去超市买了什么东西,查过了吗?” 小李说:“我问过那家超市的老板,她当时买的是一盒蚊香。” “蚊香?”范泽天愣了一下,“现在都已经是深秋,早已没有蚊子出没,她买蚊香干什么?” 小李搔搔后脑勺说:“这个我倒没有问过,也许买回家对付厕所里的蟑螂也说不定。” “在没有蚊子的季节买蚊香,露出了碳棒的电池?这跟眼前这个案子有关联吗?”范泽天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浓眉紧皱,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思忖半晌,完全没有理出头绪,又回到电脑前,打上“电池碳棒的作用”这几个字,上网搜索。电脑屏幕上很快弹出几个搜索页面。 范泽天点开看了一下,突然眉头一展,从座椅上弹跳起来:“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抓起桌上的警帽往头上扣,“走,你们俩跟我去抓人。” 文丽有点莫名其妙,说:“抓谁啊?” “当然是杀死秦启明的凶手。”范泽天大步走了出去,“就是王婕。” 康哲和秦启明这两个男人,一个抛弃了王婕,一个调包了她的儿子,都是王婕痛恨的男人。她杀死了秦启明,并且把康哲约到家里,嫁祸给他。警方问她认不认识凶手,她说不认识,只是虚晃一枪。她当然知道对面银行的监控探头能拍到她所租住的这栋楼房,她更知道警方迟早都会找到康哲头上。她觉得不说出康哲的名字,比说出他的名字对她更有利,更能让警方相信康哲就是凶手。 警车拉响警笛,在大街上飞驰。 文丽坐在车里,大惑不解地问:“王婕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在自己没有下楼的情况下,把杀人凶器扔到五百米以外的树林中的呢?” 范泽天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道:“这个嘛,等抓到王婕,我自然会揭开谜底。” 十几分钟后,警车停在了西郊路118号楼下。范泽天跳下车,抬头看了看,五楼阳台上,有一个人影缩了进去,是王婕。 范泽天吩咐文丽和小李及后面几名刑警:“把枪拿出来,小心嫌疑人狗急跳墙。” 文丽和小李顿时紧张起来,急忙把配枪拿在手里,把子弹推上膛。 范泽天带着大家小心翼翼往楼上走去。刚蹬上几级楼梯,就听得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响,一条人影从五楼跃下,重重地砸在警车前面的水泥地面上,鲜血和脑浆迸射而出。大家定睛一瞧,跳楼者正是王婕。 文丽急忙跑下楼梯,上前查看,王婕头先着地,已经当场死亡。但小李还是掏出手机,打了120急救电话。 范泽天看着王婕的尸体,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没有想到这女人性格如此刚烈,竟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在警察拘捕她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家里还有一个孩子。”文丽忽然想了起来。 从楼上跑下来围观的一个中年妇女说:“昨天她已经办好认养手续,把女儿送给别人了。” 文丽不由得一呆。 120急救车很快就来了,急救医生上前检查一下,摇头说:“你们直接叫殡仪馆来拉人吧。” 王婕的尸体被拉走之后,文丽说:“范队,你是不是可以给我们揭开谜底了?” 范泽天看了大伙儿一眼,见大家都是一副很期待的样子,也就不再卖关子了,说:“王婕杀人之后,要在足不出户的情况下,把凶器扔到大楼后面五百米外的树林里,其实很容易做到,只需要一个足够大的氢气球就行了。王婕用一个氢气球,将扎紧气球的细线从水果刀刀柄后面的小环孔里穿过,将水果刀吊在氢气球上,然后再在细线上绑上半截点燃的蚊香,从后面窗户放出去。这样氢气球就把水果刀带上了半空,并且越飘越远,到达一定的距离之后,蚊香就会烧断细线,水果刀就从细线上面滑落下来,掉进树林里。因为当时是晚上,风向也是往树林那边吹的,所以她不担心被别人看见。” 原来是这样,文丽和小李这才恍然大悟。 范泽天说:“王婕在没有蚊子的季节里急着去买蚊香,还有她的垃圾袋里有电池碳棒,这两点引起了我的怀疑。我上网一查,电池碳棒的作用之一,竟然就是放进盐水中,再通过一些简单的仪器,通上电之后,就能产生氢气。我把氢气、蚊香和水果刀联系起来,就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能把水果刀吊起来的氢气球应该不会太小,王婕知道对面有监控探头,不敢直接从街上买个氢气球回家,所以就只有自己动手做了。” 文丽这才明白队长为什么会抓住蚊香和电池碳棒这两个细节不放,原来破案的关键,竟然就藏在这样不起眼的细节里。 案子虽然破了,可是她看着王婕跳楼时留下的一摊血迹,想到这个为情所困的女人,最后竟是这样一个结局,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第227章 决战擂台(1) 1 由于昨晚率领招商局的几个人陪着日本投资商、隆一公司总裁米山隆一一行喝酒娱乐到深夜,青阳市市委副书记顾正平今早起床时,头还有些隐隐生疼。不过一想到米山隆一对这个由他亲自挂帅的接待团高规格的接待还算满意,这个项目已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了,他就觉得头再疼也值得。 最近几年,青阳市的经济发展速度有所放缓,省领导下来视察工作时重点强调,要加大招商引资力度,以大项目带动大发展。明年换届,市长会升上市委书记的位置,而上面的意思是,几个副书记、副市长中,哪个的招商引资工作做得好,贡献大,就让他来当市长,争取让青阳市的经济发展再上一个台阶。 包括顾正平在内,青阳市委一共有三个副书记,再加上市政府那边还有四个副市长,竞争市长位置的,至少有七个人。 眼瞅着这一年时间就要过去了,其他几个竞争对手都抓到了几个超十亿元的大项目,唯独顾正平还没有什么消息。 眼看这升迁的机会就要让别人抢了去,而且因为年龄关系,顾正平也已到了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找不着这个店的关键时刻,你说他这心里能不着急吗? 正是年关逼近之际,日本隆一公司从网上看到青阳市的相关资料,主动上门联系顾正平,准备投资十八个亿,在青阳市搞一个国际化的大型化工厂。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只要把这个项目谈妥了,他顾正平就会成为今年全市招商引资的大功臣,他的前途自然也会一片光明。真是喜从天降,可把这位顾副书记给高兴坏了。 米山隆一率领的日方考察团一到,顾正平就推开一切公务,亲自陪同,全程接待,并且承诺,只要隆一公司在此投资,青阳市委将在为投资者提供各种优惠条件的基础上特事特办,推出全程代理一站式服务,帮助他们联系相关部门,办理相关手续,成立用电、基础设施建设、办证等专门服务小组,排出服务时间表,全力确保该项目按时顺利进行。 经过一个星期的详细考察,米山隆一一行对青阳市的投资环境基本满意,眼下已到了拍板定案的阶段…… 顾正平敲敲额头,从床头柜里翻出两片可以抑制头疼的阿司匹林塞进嘴里,心中暗暗祈祷:菩萨保佑,在这关键时刻,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他刚擦了把脸,前来接他上班的司机就在楼下摁响了喇叭。 2 黑色奥迪将顾正平缓缓送进市委大院。 顾书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不久,门卫就送来一大沓今天的报纸和信件。 顾书记往信件堆里看了看,都是一些黄皮纸的公函,也没甚在意,可最底下露出的一截白色信皮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扒开上面的公函,拿起那白色信封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市委大院的地址,并且注明“顾正平副书记亲启”,而寄信人名字一栏,却只填着“一位有良知的市民”几个字。 他心里一紧,立即涌起一种不祥之兆,急忙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函,还没读完,他的脸色就变了,恼怒地把信纸往办公桌上一拍,猛然站起,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了几个来回,却又忍不住回转身拿起那封信认真地读了一遍,看着看着,冷汗就从他额头上冒了出来。 “他娘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捏着那张普通的16开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似乎要把那个匿名写信的家伙从信纸上揪出来似的,但是字里行间根本找不到能透露写信者身份的半点线索。 他眉头一皱,抓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打到了市公安局副局长彭信义的办公室:“喂,老彭,你马上到我这里来一下。” 放下电话,他看到桌子上的那封匿名信,又觉不妥,急忙拿出打火机,把那张信纸点燃烧掉了,只留下一个信封放在台面上。 十五分钟后,彭信义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进门就问:“顾书记,有啥急事?” 彭信义今年已经五十多岁,原本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政委,是顾正平帮他走通关系,提拔他当了公安局副局长。彭信义也知恩图报,成了他的心腹干将。 顾正平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说:“老彭,日本隆一公司准备在我市投资办厂的事,你晓得吗?” 彭信义一拍大腿说:“能不晓得吗?报纸电视天天跟踪报道,青阳市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人家一投资就是十八个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 顾正平瞧着他表情严肃地说:“可偏偏有人不这么想,还鬼鬼祟祟写来匿名信,想破坏这件关系到全市人民切身利益的好事。” 彭信义一怔,问:“哦?居然有这样的事?是谁这么大胆,竟敢顶风作案,破坏招商大计?我这就去把他抓起来关他个三年五载。” 顾正平摇头说:“信里没有半点蛛丝马迹,我也不知道是谁在捣乱。信的内容极为敏感,我已经烧掉了,这里有个信封,你拿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出点儿线索,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写信的那个人。” 彭信义接过信封看了看,上面贴的是一张普通邮票,盖的是本埠邮戳。 他忍不住皱眉道:“光凭一个信封,要想查明写信人的身份,这……只怕有点困难。” 顾正平把眼一瞪,说:“查不到也要查,事关招商大计,绝不能出半点纰漏。这个人敢给我写匿名信,就敢给其他人写信捣乱,这事要是传到日本人耳朵里,咱们辛辛苦苦树立起来的大好形象就会遭到破坏,项目合作的事,便极有可能会功败垂成、功亏一篑,你懂吗?” 彭信义一听他说得这么严重,立时被震住了,忙起身立正,道:“请顾书记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在事态进一步扩大之前,把那个写匿名信捣乱的家伙揪出来。” 彭信义离开之后,顾正平一直心绪不宁,总感觉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不过他的疑虑很快就被打消了,下午时分,彭信义打来电话,说找到那个写匿名信的家伙了。 原来彭信义拿着那个信封回去后,立即给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打电话,叫他去调查这个给顾书记写匿名信的人。 范泽天平时就有点看不上这个只会拍领导马屁的副局长,而且手里有案子正忙着,就说:“不就给副书记写了一封匿名信吗?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找到咱们刑侦大队来了?我手里有个案子,正忙着呢,哪有这时间?” 彭信义说:“此人写匿名信,意图破坏我市招商大计,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范泽天无奈,只得说:“那好吧,我叫文丽和李鸣去调查一下。” 文丽和李鸣接到任务后,先是去了彭信义的办公室,拿了那个信封。信封上面只写了收信人地址,并没有写寄信人姓名地址,唯一可称得上线索的,就是盖在邮票上的那个邮戳。但邮戳已经很模糊,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两人没有办法,只好拿着信封找到邮政局。 邮政局的人仔细看过,最后辨认出这信封上的邮戳,是新城区一个邮政代办点盖的,这个邮政代办点就开设在市一中门口,平时来这里寄信的大多是一中的师生。也就是说,这封信极有可能是一中的老师或是学生寄的。 文丽和李鸣立即驱车赶到一中,拿出信封请校长辨认。校长一眼就看了出来,说这是他们学校一位体育老师的笔迹。文丽从这位体育老师的档案中调出一份由他本人亲笔填写的表格,拿回去让市局的笔迹分析员分析,两相对照,基本可以肯定,这封匿名信就是这位体育老师写的。 两人将这个情况报告给彭信义。彭信义立即带着他俩赶往市一中,并且给顾书记打电话。 他在电话中问:“顾书记,我现在就在一中,我们已经控制了这个老师,您说现在该怎么办?真的光凭一个信封就把他抓起来吗?” 顾正平想了想说:“写个匿名信也不是啥大事,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为了不让他捅娄子,只好委屈他一下,先将他关几天黑屋子,等把这个项目搞妥了,合同签订了,再放他出来。对了,事关重大,千万不可张扬,如果走漏风声,让那群日本人知道就麻烦了。” 彭信义说:“顾书记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顾正平放下电话,顿觉心头轻松不少。 3 下午下班后,顾正平来到米山隆一一行下榻的市府宾馆请他们吃晚饭,双方交谈甚欢。席间,顾正平提出签订项目合作协议的事。 那米山隆一今年正好30岁,身形瘦长,非常精悍,两眼炯炯有神,一副精明外露的样子。他是一个中国通,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只见他放下筷子说:“顾书记,非常感谢您的热情接待。通过这几天时间的考察,鄙公司对贵市的投资环境非常满意,虽然有些基础设施建设还没跟上来,但有了您的努力,相信这种状况会很快得到改善。顾书记您放心,我们已经商量过了,这个项目就落户在贵市了,我们就不再另行考察其他地方了。不过在签订合同之前,鄙人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顾正平说:“有什么事隆一先生尽管开口,我们一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 米山隆一却不说话,只是看了身边的秘书小姐真子一眼。真子心领神会,急忙站起身,向顾正平解释说:“是这样的,顾书记,在来中国投资之前,我们查过青阳市的一些历史资料,知道青阳自古以来民风剽悍,尚武成风,素有‘武术之乡’的美称。实不相瞒,咱们隆一先生也是一位武术爱好者,对贵市的武林风尚仰慕之至,所以他想……” 顾正平乐了,说:“所以隆一先生想跟我市的武林人士切磋一下武功,是不是?这个没问题,明天我就去体育局找几个武术教练来陪隆一先生好好玩玩……” “不,不,”米山隆一急忙摇头说,“不是切磋交流,是打擂台,打擂台”。 “打擂台?” 真子说:“隆一先生的意思是这样的,他想在你们市体育馆内摆下一座擂台,由他做擂主,欢迎贵地武林高手上台挑战。如果谁能战胜隆一先生,当场奖励现金一百万元,是一百万元人民币,不是日元。” “什么?这……”顾正平一下子怔住了。 青阳城历来武风炽烈,藏龙卧虎,市里光有牌有照的武馆就有十几家,这些年还出过不少全省全国冠军,武术之乡,威名远播。瞧这位隆一先生,身精体瘦,在武术方面,充其量是一玩票的。这个日本人不知轻重,一时兴起,摆下这么一个擂台向全市武林高手挑战,万一重奖之下真的出了个不识趣的“勇夫”,上台把他给打了,扫了隆一的兴头,折了隆一的面子,隆一恼怒之下,拂袖而去,回了日本,那他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想到这里,顾正平不由面露担忧之色。 “顾书记,”真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说,“您别担心,咱们隆一先生的祖上乃是行伍出身,隆一先生身怀家传绝技,还在读大学时就曾获得过‘全日大学生空手道大赛’冠军,现在是空手道黑带五段。贵地高手虽多,但想击败隆一先生赢得这一百万元的奖金,只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原来隆一先生不但是一位卓有远见的投资家,而且还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术家,失敬失敬。” 顾正平对于武术方面虽然是个门外汉,但也知道在日本,只有为空手道发展做出较大贡献或在空手道技击方面确有超人才华的空手道高手才能获得黑带四段以上的段位。米山隆一身负祖传绝技,能跻身黑带五段之列,看来必有其过人之处。 他见米山隆一双目如电,正神情倨傲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心头一凛,知道既然这日本佬提出了这个要求,他想不答应已经是不行了。只要他抱定宁可被他打败,不可把他惹恼的宗旨,见机行事,小心应付,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只要这小日本在擂台上打得顺手,玩得尽兴,那这个超大投资项目就是板上钉钉了。 主意一定,顾正平当即举杯笑道:“好,既然隆一先生有兴趣,那咱们就摆一座擂台,来一场‘中日武术友谊赛’吧。” “多谢顾书记成全。” 米山隆一端起玻璃酒杯与他轻轻一碰,尖利的眼睛里却不经意地闪过一丝阴谲的笑意。 4 日本佬米山隆一悬赏设擂、公开挑战的消息在市电视台播出之后,全市人民都乐了。青阳历来尚武成风,男女老少都会几手拳脚功夫,老百姓个个都不是外行。这小子居然跑到“武术之乡”来撒野,这不是找打吗?那些自诩功夫了得的各路高手更是高兴坏了,小日本拱手送上一百万元巨款,不拿白不拿呀! 一时间,看热闹的和准备上台一搏的都有些等不及了。 三日之后,“中日武术擂台挑战赛”终于鸣锣开赛。比赛地点就设在市体育馆内,由于不收门票免费观赏,入夜时分,青阳城内几乎是万人空巷,男女老少争相涌入,把个体育馆挤得水泄不通。 据老一辈人回忆说,这么轰动全城的擂台赛,除了新中国成立前搞过一次外,青阳市历史上还没出现过第二次。 擂台就摆在篮球场上,两头的篮球架子早已撤走,中间用铁架和厚木板搭起了一座边长八米的正方形标准擂台,台上铺着一层猩红地毯。头顶几十盏大吊灯,把个体育馆照得如同白昼。 擂台中央跪坐一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瘦削脸膛,身着白色空手道服,腰里束一根黑色带子,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低眉垂目,一动不动,好似入定老僧一般,对场外闹哄哄的场景视而不见。 有在电视中见过米山隆一的观众在台下指指点点:“瞧,他就是擂主米山隆一,听说他要投资十八个亿在咱们这儿办工厂呢。” 另一个笑着说:“这小日本有的是钱,赢他一百万不算多,不过千万别把人家惹恼了,要不然人家一拍屁股回日本去了,十八个亿的大工厂就飞了。” “就是就是。”台下观众纷纷点头,很快达成共识,“咱们既要赢他,又要光明磊落,公平公正,赛出水平,赛出风格,让小日本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第228章 决战擂台(2) 晚上七点半,锣声响起,一位从外地请来的、神态威严的大块头裁判员走上台来,清清嗓子,首先宣读本次大赛的比赛规则: “一、本次大赛为无级别无限制挑战赛,不分男女老幼,不问体重身高,不辨拳种流派,均可上台挑战;二、本次大赛的参赛者不穿戴任何护具,除下阴以外其余部位均可直接攻击。大赛无时间限制,以一方被击倒或投降认输为止;三、由于擂主米山隆一先生白天事务繁忙,比赛定在每天晚上七时半举行。为避免车轮战,擂主每天只接受三位挑战者的挑战;四、本次大赛设奖金一百万,谁能在台上击败擂主,即可领取……” 裁判的话还没说完,忽听台下一声怒喝,半空中人影一闪,一位身材健硕的年轻小伙子凌空连翻三个跟头,落下之时,双足正好踏在擂台上。 台下观众一见,识得这位便是市体育局武术训练班的教练员、去年省散打比赛冠军龙志刚,顿时震天喝起彩来。 擂主米山隆一听见欢呼声,睁开双目,站起身来,虽然神态傲慢,却还是谨遵比赛礼节,走了过来,在裁判的示意下,向龙志刚鞠躬行礼,龙志刚则回以抱拳之礼,然后双方一齐向裁判员施礼,以示尊重。 大块头裁判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二人一眼,见二人均轻微点头,表示已经准备好了,当即以手为刀,竖在二人中间,向下用力一挥,喝道:“开始!”旋即退开观战。 龙志刚立即后退半步,双手抬起,拉开格斗式,全神戒备,准备迎战对手。 米山隆一瞧了他一眼,轻蔑一笑,仍旧直直地站在那里,没有半点动静。 龙志刚瞧在眼里,不禁心头有气,暗想:你这小日本,也太狂妄了些吧。我大小也是一省级冠军,虽然上台之前顾书记亲口向我交代了,咱上台的目的就是陪你玩玩,哄你开开心,这场比赛咱只能输,不能赢,可你也不能这样目中无人呀。 米山隆一见他不敢动手,忽然撇撇嘴巴,伸出一根手指头向他勾了勾,脸上满是不屑的表情。 龙志刚差点把鼻子都气歪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呀? 当即大喝一声,滑步上前,前手一记刺拳,迎面击向对方眉心。这招看似凶狠快捷,却是一记虚招,只要对方摇身躲闪,全身上下必会露出破绽,他的后手铁拳便会寻隙而上。 拳风袭面,米山隆一紧紧地盯着他的拳头,却并不闪避。 “这可是你自己找打。”龙志刚心头一声冷笑,招式由虚化实,刺拳变成直拳,带着虎虎风声,直奔对方鼻梁。 一般情况下,面对迎面袭来的重拳,对手非得仰头闪避不可。谁知龙志刚的拳面都快碰着对方鼻尖了,米山隆一却还是没有半点动作。 龙志刚心中一惊:哎哟,这小日本不会是吓傻了吧?我这一拳少说也有几百斤力,一家伙打下去,他的鼻子非得开花不可。要是把他打破相了,回头我咋向顾书记交代呀? 心念电转,正欲撤招,米山隆一忽然双目一瞪,双手闪电般抢出,一手拿住他的拳头,一手托住他的手肘,双手猛然发力,只听“咔嚓”一声,龙志刚的右臂顿时折断,软软地垂了下来。 米山隆一“呀”的一声发喊,右膝猛抬,一记上冲膝,正好撞中龙志刚的腹部。 龙志刚惨叫一声,左手捂着肚子,“扑通”一声倒在台上。 大块头裁判立即上前读秒,连数十下,龙志刚早已昏死过去,哪里还站得起来? 裁判举起米山隆一的一只手,宣布第一场比赛由他获胜。到会医生这才上台将龙志刚抬下医治。 台下观众直看得目瞪口呆,一片寂静。 第二位上台挑战的是省武术家协会理事、青阳市武术家协会会长武宗一。武宗一虽然不过四十来岁年纪,却是青阳武术界的泰斗,早年曾三次夺得全国自由搏击大赛冠军,去年又获得全国武术锦标赛套路比赛第一名。但是众多的荣誉并未为他的这次挑战赛带来好运,上台交手不过十余回合,就被米山隆一一记飞踢踹中胸口,肋骨折断,当场吐血。 见省级冠军、全国冠军先后在米山隆一手中重伤落败,本来已经报名登记的第三位挑战者吓得还没上台就弃权了。由此,中日武术擂台挑战赛第一天晚上的比赛,就以米山隆一大获全胜而告终。 擂台上大爆冷门儿,擂台下的观众不由得群情激愤,一片哗然。但一直坐在角落里观看比赛的市委副书记顾正平心里却暗暗高兴。其实今天打头阵的三位挑战者都是他一手安排的,本意是想为台上的米山隆一助助兴,却没料到比赛结果令人大跌眼镜,青阳市的两位顶尖高手竟都身受重伤,铩羽而归。而他也由此看出米山隆一的武功确实不一般,连武宗一都血溅擂台,估计放眼青阳城已没有人是隆一的对手了。 他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以后他再也不必煞费心机地安排人员上台给隆一当陪练了,反正隆一已稳操胜券立于不败之地,等他打遍全市无敌手、心情大爽之时,岂不正是双方签订合同之机? 5 第二天上台挑战米山隆一的是青阳乾坤武馆的赵乾坤赵老拳师和他的开山大弟子马如龙,结果交手不过十余回合,师徒二人便先后败北,重伤吐血,倒地不起,最后被自己武馆的人抬下台去。 有一个小青年叫李虎,刚从嵩山少林寺艺成归来,本没打算出手,只想在台下观摩观摩,此时看见米山隆一态度嚣张,出手狠毒,每战必令对手非死即伤,不由得血气上涌,虎目圆睁,一声怒吼,也顾不上向大赛组委会报名登记,就一个虎步跃上台来,使出一套虎虎生风的罗汉伏虎拳,二话不说便打向米山隆一。 米山隆一猝不及防,竟被迫得一阵手忙脚乱,不住向后退却,眼见就要被李虎逼下擂台。 台下观众大感快慰,一齐为李虎呐喊助威。 米山隆一退到台边,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妙,眼中杀机一闪,忽然一声暴喝,双手正拳一齐击出,一上一下,分击对方眉心和胸口。 李虎练过少林神功金钟罩和铁布衫,浑身上下肌肉坚硬如铁,根本不惧对方的肉拳,钢牙一咬,挺起胸膛便想硬接对方双拳。 谁知米山隆一忽然变招,右手拳倏地张开,伸出中、食二指,像一把尖刀,直插对方胸窝,这一招叫“二指贯手突”,其原理与中国的“二指禅”差不多。因为杀伤力极强,在常规空手道比赛中是禁用的。 李虎识得厉害,据他师父少林武僧告诫,这“二指禅”是专破金钟罩和铁布衫的玄功,不敢大意,急忙侧身闪避。便在这时,米山隆一左手五指齐伸,握成一束,弯曲成鸟嘴状,猛然“啄”向对方右眼。这种技击方法就如同用鸟嘴敲打啄击东西一样,所以在空手道技击中,这一招就叫作“鹫手打”。 李虎防着下面却没防到上面,只听“叭”一声,眼睛已被对方“啄”到,顿时眼珠迸裂,鲜血涌流。 台下观众都看得明白,知道这小青年的一只眼睛算是废了,不由得群情激愤,纷纷怒斥米山隆一出手太过狠毒。 米山隆一却满不在乎,用不屑的眼神往台下一扫,伸出右手大拇指,缓缓翻转过来,大拇指朝下一指。 这可把台下观众给气坏了,中国人都是有血性的汉子,立时便有三条大汉飞身跃上擂台,要向米山隆一挑战,却被大块头裁判拦住,说今天隆一先生已连战三场,要打擂台先报名登记,明晚再来。 这三条汉子是亲兄弟,姓杜,据说是自然门杜心武的后人。三人在青阳市各开一间武馆,都是性情刚烈的汉子,平日里为了争抢“自然门正宗传人”的称号闹得不可开交,三兄弟形同陌路已经多年,但面对米山隆一的嚣张气焰,三兄弟却摒弃前嫌,出人意料地站到了一起。 翌日晚上,杜氏三兄弟早早地便来到了赛场,先由杜老三登台打擂,结果被米山隆一一记下砸肘砸中胸口,身受内伤,连喷三口鲜血,倒地昏迷。 毕竟兄弟连心,杜老大和杜老二一见,也顾不上什么比赛规则,急忙双双抢上,来斗米山隆一。米山隆一以一敌二,却也不惧。三人拳来脚往,战成一团。 自然门由孙中山的保镖杜心武所创,讲求心态平和,打法自然,“吞身如鹤缩,吐手若奔蛇”,杜家两兄弟一见弟弟受伤,心中发急,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对方一拳击倒,心浮气躁,正好犯了自然门的大忌。苦撑二十几个回合,二人终于被米山隆一神出鬼没的腿法踢倒在地,一个双膝关节脱臼,一个小腿胫骨粉碎性骨折,三兄弟一齐被人抬下台去。 就在杜家三兄弟被人抬出赛场的那一刻,整个沸腾的赛场忽然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把拳头捏得紧紧的,默默地目送伤者黯然离去。不知是哪家的女人,忽然低声抽泣起来。 从比赛的第四天开始,尽管仍然不断有不服气的武师上台挑战,但台下的观众却在锐减。比赛进行到一个星期的时候,米山隆一已在擂台上接受了近二十名高手的挑战,结果无一败绩。在他凶猛凌厉、残忍狠毒、毫不留情的攻击下,对手轻则伤筋断骨终身残废,重则当场吐血,倒地昏迷,生死未卜。 青阳人民咬牙切齿,义愤填膺,恨不得大伙齐心协力三更半夜冲进市府宾馆把这狗日的日本佬揍个半死。可人家是准备在青阳市投资十八个亿的大老板,市公安局副局长彭信义亲自领着一队警察二十四小时守护在宾馆四周,闲杂人等根本连大门也进不去。 到了比赛的第八天,体育馆内忽然出现了冷场,既没一个人上台挑战,也没一个观众在台下观看,看来米山隆一的嚣张气焰真的把青阳人民和青阳城的武林人士给镇住了。一连三天,皆是冷场。但米山隆一却一点也不在意,仍旧天天晚上七点半准时出场,老僧入定一般坐在擂台上闭目养神,好像是在专心致志地等待一位约好了不见不散的老朋友似的。 6 顾正平见到这种情况,心中暗自高兴。米山隆一征服了全城高手,大获全胜,皆大欢喜,既然再也无人上台挑战,米山隆一总不能在台上一个人唱独角戏,等再过一两天他没了兴致,估计就会宣布结束比赛。比赛一结束,他就可以趁着米山隆一心情高兴,一门心思地跟他谈合同的事了。 但是一连过去了四五天,虽然再也无人上台挑战,米山隆一却照样天天上台等候,一点也没有要宣布结束比赛的意思。 顾正平有些着急,众怒难犯,因为米山隆一出手太重,青阳城内已是群情激愤,充满着浓浓的火药味,稍有一点火星就会爆炸,若再拖延下去,事情只怕会起变化。为免夜长梦多,顾正平不得不在一天吃饭时把真子拉到一边,催问隆一先生悬赏摆擂的事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谁知真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说:“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顾正平一怔,问:“为什么?隆一先生已经把青阳城叫得出名的武林高手都打败了,为什么还不能结束比赛?” 真子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这些人算什么高手,在隆一先生眼里,他们都只是陪衬,隆一先生真正要等的人还没有出现。只要这个人一天不上台打擂,隆一先生就一天不会宣布结束比赛。” 顾正平满脸疑惑,问:“隆一先生真正要等的人?是谁?” 真子见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只得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用她那一口不太标准的汉语,将米山隆一之所以要在青阳市设台打擂的真正原因告诉了他。 原来时间往前推进几十年,1945年的5月,日本的“中国派遣军”独立步兵第七旅团渡过长江,打到了长江南岸,侵占了不少城市。其中占领青阳城的是该旅团中佐米山靖正所率领的第三步兵大队。 青阳素有“武术之乡”的称号,民风刚烈,不甘奴役,便有不少民间武师奋起反抗,常有三三两两的日军横死路边。 米山靖正大为光火,略一调查,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三番五次派出大队人马“剿匪”,结果毫无所获,反而惹得民愤更激,日军所受的骚扰和打击也更加频繁。 无奈之下,米山靖正想出了一个办法。 原来米山靖正在日本国内也是一位有名的空手道高手,他知道青阳百姓崇尚武艺,便想以武术来征服全城百姓。 他在当时的市政府门口搭起一座擂台,宣布自己在擂台上亲自接受青阳武术界人士的挑战,三日之内,若有人能战胜他,他就马上带领日军撤出青阳城,若无人能打败他,则要青阳百姓从此以后安分守己,一切行动听从日军命令,不得再骚扰日军。 勇敢的青阳人民欣然接受挑战,但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小鬼子还真有两下子,头两天便连下重手击败了十几位青阳城有名的拳师,一时间把青阳城所有练武的人给镇住了,再也无人敢上台挑战。 眼看着三天时间即将过去,青阳人民从此要成为日本人的奴隶,全城百姓急得捶胸顿足,却又无可奈何。 第三天傍晚,正在米山靖正扬扬得意,正要宣布自己的胜利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左足残疾、身材精瘦的中年汉子跃上台来挑战。 台下观众一见,都认得这汉子姓岳,家住城北角子楼旁,以卖豆腐为生,因天生残疾,大伙都叫他“岳跛子”。 据说这岳跛子是岳飞的后人,习过少林拳、戳脚、北派潭腿和太极拳,当然最拿手的还是祖传的岳家拳。 青阳懂拳脚功夫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平时也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今天怎么就敢上台挑战呢?大伙儿心里既纳闷儿,又暗暗为他捏了把冷汗。 米山靖正瞧他是个跛子,根本没放在眼里,双拳连击,满以为不出三招就可把这精瘦汉子打下擂台。谁知岳跛子虽然是个跛子,但他最厉害的神功绝技偏偏就是他的腿法。 外人不知,岳跛子的腿跛得与众不同,极有特色,左腿齐踝以下卷成一团,向内弯曲,正好形成一个铁钩形状,进可以踢,收可以钩,再加上那时没有鞋穿,这条跛足长年累月在地上拖行,足踝以下的皮肉早已磨得老茧丛生,坚硬如铁,有一回他老婆切菜不小心把菜刀掉到他脚上,硬是没砍进去半分半毫。这腿要是踢在人身上,真比铁锤还重。 第229章 决战擂台(3) 两人战有数十回合,米山靖正眼看太阳就要下山,心头一急,脚下就有些虚浮,岳跛子抓住机会,中宫抢进,一招岳家拳中的“珠帘倒卷”,跛足从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方位踢出,正好踹中米山靖正胸口。 米山靖正拳势一缓,当时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妥,等他猛吸一口气,冲上来还欲接着再战之时,忽觉胸口一阵剧痛,“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手捂胸口,仰天倒下,好久才在卫兵的搀扶下站起来,用生硬的中国话吐出三个字:“你赢了。” 此时中国的抗日局势已发生重大扭转,由防御阶段转入了全面反攻阶段,军队势如破竹,一路打到长江沿岸,先后解放了许多城市和地区。 米山靖正迫于内外压力,不得不于三日后黯然率部撤出青阳城。 不久后,日本投降、战争结束,米山靖正回到日本,内伤发作,每日里呕血不止,迁延日久,生不如死,数年之后,郁郁而终。 他儿子米山吉幸目睹了父亲回国之后痛苦万分生不如死的惨状,发誓要学好武术,为父报仇。最后他虽然成为了日本一代空手道大师,但在有生之年却始终无法涉足中国,引为毕生憾事。临死之前他又嘱咐自己的儿子,一定要学好武术,有朝一日去到中国,为祖父报仇雪恨,完成他毕生夙愿。 后来他儿子谨遵父命,念念不忘为先祖报仇之事,不但刻苦练功,成为日本空手道界青年一辈中出类拔萃的高手,而且还涉足商界,凭自己精明的生意头脑,赚了不少钱。 听真子说到这里,顾正平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过来,问:“真子小姐,你说的这个发誓要为祖父报仇的人,就是米山隆一对吧?” 真子点点头说:“不错,这个人就是隆一先生。隆一先生之所以要选择在青阳市投资,原因有三:其一,青阳市的投资环境确实不错,基本符合咱们的要求;其二,隆一先生的祖父曾经征服过这座城市,隆一先生对这块土地也有感情;其三,隆一先生想借这次机会完成先父先祖遗愿。在来青阳之前,我们就已调查得一清二楚,当年将隆一先生的祖父打成内伤的跛子姓岳,他有一个孙子叫岳光霁,今年二十七岁,一直生活在青阳。这个岳光霁不但身怀祖传绝技,而且还在体育学院待过,擅长各类传统功夫和现代技击术。隆一先生之所以要在此大肆张扬悬赏打擂,首先是想继承其先祖遗志,以日本武术征服‘武术之乡’,但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引岳光霁出来,在擂台上,在大庭广众之下,在电视直播之中,与之公平一战,让世人看看到底是米山家族的空手道厉害,还是岳家的岳家拳厉害。谁知这个岳光霁竟是个缩头乌龟,眼看着隆一先生将无数青阳市的武林高手一个个打成重伤,他居然还藏头缩尾不肯上台一战。顾书记,我实话告诉你,在这姓岳的未上台认输之前,隆一先生是绝不会罢休的。隆一先生不打败岳跛子的后代为先祖报仇雪恨,那个十八亿元的投资合同你也别想签了。” 真子说完,丢下目瞪口呆的顾正平,扬长而去。 7 顾正平立即来到史志办,找到史志办主任老刘,让他找出1945年的档案,查一下有没有一个叫米山靖正的日本人在市政府门口设擂比武。 老刘戴上老花镜一查,还真有一段这样的记载: 五月初八,日军步兵大队长米山靖正设擂于市政府大门前,三天连挫数十名拳师,后败于一残疾人之手。十四日,日军撤出小城。 顾正平问:“有没有提到打败米山靖正的人是谁?” 老刘边找边念:“……此人姓岳名定,传为岳飞后人,擅长岳家拳,左腿残疾,家住城北角子楼旁,以卖豆腐为生。日军撤走前夜,有人发现……” 顾正平追问:“发现什么?” 老刘叹了口气,继续念道:“有人发现岳定倒毙江边,背部中弹,乡人疑为日寇所为……” 顾正平皱眉道:“米山靖正到底没有放过他。他儿子米山吉幸不知父亲已暗算岳跛子,所以一直嚷着要为父亲报仇雪恨。” 他又问:“快看看,岳定有无后人活在世上?” 老刘又埋头查看半天,才说:“据市志记载,岳定死后,留下寡妻王氏和四岁的儿子岳安生。岳安生1965年参加工作,在市机械厂上班,颇善拳术,于1990年病逝。” “岳安生有没有留下后人?” 老刘又翻了一阵市志,摇头说:“不知道,这上面没有记载。” 他想了想,忽然道,“哦,对了,上次我们下去搞调查,曾经借阅过《岳氏宗谱》,看到上面记载岳安生中年得子,育有一个儿子,名叫岳光霁,听说在市一中教书。” 顾正平一拍桌子说:“还真有岳光霁这么一号人。” 走出史志办,他又给一中校长打电话,问他们学校有没有一位叫岳光霁的老师。 校长怔了一下,在电话里嗫嚅着说:“有倒是有一位叫岳光霁的老师,不过……” 顾正平不快地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过什么?” 校长说:“我们学校确实有个叫岳光霁的老师,是教体育的,不过自打上次公安局的彭副局长来找过他之后,他就、他就神秘失踪了,我们也正在到处找他呢。” 顾正平一愣,忽然明白过来:难怪米山隆一在擂台上等不到岳跛子的后人,原来他就是给自己写匿名信的那个家伙。回头又给彭信义打电话,问:“老彭,上次你们抓的那个给我写匿名信的老师是不是姓岳?” 彭信义大大咧咧地说:“好像是吧,我哪记得清楚。” 顾正平火了,说:“荒唐,人是你抓的,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你都不知道吗?快去给我问清楚。” 彭信义一听顾书记发火了,急忙问过文丽后说:“对,没错,那家伙是姓岳,叫岳光霁。” 顾正平点点头,又问:“他现在咋样了?你们没为难他吧?” 彭信义忙说:“哪能呀,他又不是什么罪犯,当然要区别对待。他现在待在咱们局条件最好的羁押室,有吃有喝还有电视看,除了没有自由啥都不缺。哎,对了,这家伙在一中教体育,听说是个练家子,咱们局里几个民警跟他切磋,四个打他一个,愣是没打赢。” 顾正平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我没工夫听你闲扯,你们没虐待他就好,你赶紧给我把他带过来,我在办公室等着。” 十来分钟后,大街上忽然乌拉乌拉响起一阵鬼叫似的警笛声。 顾正平眉头一皱,暗骂:这个彭信义,就是喜欢穷显摆,屁大个事也要拉警报,要是被那群日本人知道了,还以为青阳市的治安有多差呢。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彭信义和两个民警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顾正平抬头一看,只见那年轻小伙子约有一米七五的个头,身材不胖不瘦,脸庞棱角分明,双眼炯炯有神,理着平头,腰杆挺直,往那儿一站,比身旁三个警察精神多了。 顾正平暗自点头,问:“你就是一中的岳光霁岳老师?” 对方不卑不亢,点头答道:“是的,顾书记。” 顾正平咳嗽一声,让同来的两个民警在门外候着。他关上房门,忽然变得客气起来,让岳光霁在沙发上坐下,亲手给他泡了杯茶,然后问:“岳老师,日本人米山隆一在体育馆悬赏摆擂、挑战青阳武术界人士的事,你知道吗?” 岳光霁点头说:“知道,我在电视上看了直播。” 顾正平问:“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摆下这座擂台吗?” 岳光霁双目中精光一闪,咬牙道:“他的底细我早已了解得一清二楚,他这么做的目的我当然知道,他是想激我出手,他是想为他爷爷米山靖正这个战争罪犯报仇雪恨。我爷爷死得不明不白,就算他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 “好!”顾正平拍拍他的肩膀,赞道,“有骨气,有血性,不愧是条中国汉子。不过,米山隆一的拳脚功夫你在电视上也看到了,你有把握打败他吗?” 岳光霁神情坚定地说:“事在人为,我就不信偌大的青阳城竟没有一个人能对付得了这小日本。要不是我被、被……”他看了彭信义一眼,“我早就上台揍这王八蛋去了。” 顾正平盯着他看着,脸色渐渐沉下来,忽然话锋一转,神情严肃地问:“米山隆一先生要在咱们市投资十八亿元人民币兴办实业的事你知道吗?” 岳光霁说:“我知道。” “那你知道他这十八个亿投资在咱们这儿,能解决多少下岗职工的就业问题、能给咱们市财政带来多少税收、能给咱们市的老百姓带来多少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吗?” “知道,可是他办的工厂……” “这些都不用说了。” 顾正平挥手打断他的话,“关键是眼下就能给咱们老百姓带来实惠,这才是最重要的。”说到最后,顾书记的声音越来越大,神情也越来越严肃,“你想过没有,你为了私人恩怨逞一时之快将米山隆一打败,他一怒之下撤资回了日本,这个项目搞不成了,咱们青阳市要蒙受多大的经济损失,有多少老百姓会在背后骂你?这些,你想过没有?” 岳光霁被市委书记义正词严的气势给镇住了,目光渐渐暗下去,半晌才低声说:“这、这个……我倒没想过。” 顾正平瞧见他脸上神色的变化,对自己的劝说效果非常满意。 他继续说:“没想过不要紧,现在想也还来得及。” 坐在一旁的彭信义是个急性子,一时之间没能领会领导的意思,站起身愤愤地说:“顾书记,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这擂台咱不打了?” 顾正平瞪了他一眼,说:“不打也不行,米山隆一就是冲着人家岳老师来的,岳老师一天不上擂台,米山隆一就一天不收兵,他一天不宣布结束比赛,他那个十八亿元的大项目就一天定不下来。” 岳光霁瞧瞧满脸通红的彭信义,又瞧瞧一脸严肃的市委书记,渐渐明白过来,小心地问顾正平道:“顾书记,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顾正平哧哧地喝了口水,换上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说:“我的意思是,这个擂台还得由你来打,在打擂的过程中,只要你有本事,把米山隆一打出点伤来也不要紧,关键是比赛的结果,不管你打不打得过人家,你都得让他赢,而且还要让他赢得自然,赢得开心,不能让他看出是你有意相让。人家打赢了,心里一高兴,这个十八亿元的大项目不就敲定了吗?” 岳光霁一愣,说:“您这不是让我打假拳吗?” “不管是打真拳,还是打假拳,只要你按我的要求去做了,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你给我写匿名信破坏招商大局的事就不用说了,一笔勾销。你不是搞教育工作的吗,回头我就把你调到教育局去,我保证在我的任期内让你坐上副局长的位置。你结婚了吗?还没有,有女朋友吗?在哪儿工作?没工作,那好,税务局正缺一个女税收员,我打个电话,马上就可以把她办进去。” “真的?” “都什么时候了,我能跟你开玩笑吗?怎么样,只要你答应按我的话去做,我立马安排你上台打擂。要是你不答应,那你就继续去黑屋子待着,我宁愿不让你上台,也不要你搅了我市招商引资的大局。” 岳光霁被市委书记软硬兼施的态度唬住了,皱眉想了想,最后把牙一咬,抬起头来说:“好,顾书记,我答应你,不过事成之后你可要遵守承诺。” 顾正平哈哈一笑,说:“你放心,假如这次招商成功,我给你记大功一件,给你的好处只怕还不止这些。” 岳光霁像是下定了最后决心似的,把拳头狠狠往玻璃茶几上一砸,大声道:“好,顾书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就等着看我的好戏吧。” 8 为了造势,第二天顾正平特地让市电视台二十四小时滚动播出了日本空手道高手米山隆一先生今晚将在擂台上一展身手,迎战最后一位挑战者的消息。 果不其然,也许是电视广告起了作用,也许是“最后一战”这四个字吸引了人们的眼球,这天晚上,体育馆里再次座无虚席,人满为患。 7点30分,米山隆一准时上台,大块头裁判照例在每晚开赛之前宣读大赛规则。 等他宣读完毕,忽然“嗖”的一声,从台下跳上来一位年轻小伙子,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着一套黑色功夫装,双目神光湛然,精神抖擞,冲着裁判一抱拳,朗声道:“且慢,裁判员,你刚才宣读的是日本人拟定的规则。咱们中国人也有中国人的规矩,还请裁判员转告擂主隆一先生,请他遵守。” 米山隆一闻言睁开双眼,缓缓站起身,上下打量他一眼,忽地瞳孔一缩,双目中杀机毕现,声音像刀锋一般冷冽,问:“你就是岳跛子的后人岳光霁?我已等你好久,你终于不再做缩头乌龟了。” 岳光霁不想与他作无谓的口舌之争,微微一笑,说:“我就是你要找的岳光霁。” 第230章 决战擂台(4) 米山隆一双手抱胸,冷冷地问:“你有什么规则要提出?” 岳光霁双目如电,直视着他,道:“我的规则是,假若今天你打输了,不但要兑现你赛前许下的一百万奖金的承诺,而且还要请你带着你的日本投资考察团马上离开青阳城,离开中国,咱们中国永远不欢迎你这种肮脏的、别有用心的投资者。” 米山隆一脸色一变,盯着他说:“好小子,你有种。好,我答应你。如果输的那个人是你呢?” 岳光霁道:“你想要我怎样?” 米山隆一说:“我要你以岳跛子后人的身份登报声明:几十年前,我爷爷米山靖正与你爷爷岳跛子的那一战,是因为你爷爷违反规则使用了不正当的手段才赢得比赛的。你要向我们米山家族公开赔礼道歉,并在当年打擂的遗址上为我爷爷树碑立传。” 岳光霁气得浑身发抖,双拳紧握,咬牙说:“好,如果我输了,一切都听你的。” 台下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听到这里,都明白过来:原来这日本人就是当年日军大队长米山靖正的孙子,而这个一身正气的年轻人,正是岳跛子的后人。 但是一直坐在角落里观战的顾正平却暗自皱眉:岳光霁这小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呀,在他的策划中可没这一段台词呀。不过仔细一想,这样也好,这不显得更真实吗?假戏也得真演呀。 就在台下观众一愣神的当儿,擂台上的两位主角早已战在一起。 米山隆一受祖父和父亲的影响,再加上这些天久候对手不至,早就憋足了一肚子气,此时仇人相见,真是分外眼红,摆了一个“猫足立”的架势,一声大喝,右手打出一记引拳做掩护,左足悄然离地,中段直进,猛然踢向岳光霁腹部,恨不得一招之间就将对手踢翻在地。 岳光霁略略侧身面对对手,弓背、低颏、前肩稍抬,双手轻握拳头护住胸、喉等处,双目直盯对方眼睛,凝神以待。 眼见对方前足踢来,他猛吸一口气,吞胸吸腹,肚子向里凹进三寸。米山隆一一脚踢空,岳光霁右肩前送,右手直拳,“呼”地击出。 米山隆一冷声笑道:“这是岳家散手中的‘气吞山河’,也不过如此。”摇身闪过,脚底下毫不放松,使出绝命十二腿,双足快如幻影,连环踢出十二次。 岳光霁左躲右闪,被逼得连退十二个大步,已是站到擂台边沿。 交手第一个回合,米山隆一攻势快捷凌厉,凶猛异常,大占上风,台下观众都不由得为岳光霁担心起来。 米山隆一见对手已无路可退,心中大喜,右腿上段扫踢,旋风般扫向岳光霁头部,使足十成力气,大有毕其功于一役,要一脚将对方踢下擂台的气势。 岳光霁听见风响,闪避不及,只得耸肩抬臂,护住头部。米山隆一这一脚力逾千钧,小腿坚硬如铁的胫骨扫中他左肩。岳光霁立足不稳,身形一晃,侧身向台下倒去。 观众一声惊呼,眼见岳光霁就要被打下擂台,忽见他临危不乱,侧倒之时,右手用力往台沿一撑,整个人像个皮球似的,忽然又弹了起来,左手一招“流星赶月”,拳似流星,破空而至,“砰”的一声,正好击中对方鼻梁。 米山隆一急忙双拳齐出,仍想将他逼下台去。 岳光霁身形一晃,跳跃而起,身子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从对方头顶一掠而过,落下之时,正好站在擂台中央。 台下观众猛然回过神来,喝起彩来。 米山隆一双拳击空,眼前失去对手踪影,急忙转身,调整步伐,忽听台下观众发出一阵哄笑,怔了一下,用手往脸上一摸,才知道刚才对方一拳已把他鼻梁打塌了,鲜血流得满脸皆是。自他与人交手以来,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顿时恼羞成怒,双目圆瞪,拳如雨点,腿似旋风,猛然扑向岳光霁。 岳光霁连消带打,边战边退,很快又被对方逼入死角。 米山隆一精神大振,正要乘胜追击,发出致命一击,将他打下擂台,谁知岳光霁身形一晃,一个“老树穿花”,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米山隆一身后。 一连数次,他被米山隆一狂风暴雨般的攻势逼到擂台边沿或死角,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化险为夷,败中求胜。他虽处在下风,守多攻少,但偶尔一次反击,却总是恰到时机,迫得对方手忙脚乱。如此数次,看看已战到中场,米山隆一体力消耗过大,气喘吁吁,浑身湿透,出拳踢腿速度和力度都已大不如前。 等他隐隐觉出不妙之时,却已迟了,岳光霁一声断喝,已经开始反击。只见他将身一矮,猛然欺近,一招少林罗汉拳中的“双抢手”,击中米山隆一胯骨,米山隆一疼得龇牙咧嘴,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台下观众精神振奋,大声喝彩。 米山隆一大怒,满脸鲜血,面目狰狞,正要使出自己最擅长的铲踢技法,将对方从近身处逼开,谁知他刚一抬足,岳光霁的脚尖忽然贴地伸出,“叭”一声踏住了他的膝盖。 米山隆一一连变换三种踢法,皆被对方截住,膝盖也被踩得隐隐生疼。他不由得脸色一变,惊道:“这是截拳道中的‘截击’腿法。” 截拳道始创于李小龙,“截击术”是截拳道中最难对付的防御战术,它总是在对手要加速或要进攻之前进行拦截和阻击。李小龙曾经说过,如果熟练地掌握了这一种技法,则几乎可以阻止任何形式的进攻,唯一的要求是,你的速度必须比对手更快。 米山隆一攻势受阻,拳脚施展不开,再加上体力不支,战局顿时逆转,岳光霁稳打稳扎,渐已占到上风。米山隆一稍一不慎,背上连中两拳。情急之下,竟不顾大赛规则,使出一招撩阴腿,偷偷踢击对方裆部。岳光霁不曾防备,差点吃亏,饶是闪避得快,大腿内侧还是被对方脚尖扫中,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脸色一变,咬牙骂道:“好不要脸。”出手更不留情,叉开中食二指,一招“双龙戏珠”,插向对方眼球。 米山隆一大惊失色,急忙仰头闪避,谁知岳光霁这是一记虚招,底下飞起一脚,踢向对方胸口。米山隆一瞧得分明,双手齐出,一手擒住他的脚踝,一手托住他的小腿,眼中闪过一抹杀机,就要双手一齐用力,扭断他的腿骨。 可不待他发力,岳光霁的另一条腿忽地弹跳而起,腾空踢出,正中米山隆一腹部。 米山隆一惨叫一声,只觉腹中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喉头发甜,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噔噔噔,后退三个大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裁判立即上前读秒,米山隆一想要强撑站起,但胸口气血翻涌,已受到极深的内伤,身子一动,又吐出一口鲜血。他瘫坐在擂台上,仰头望着对手极不甘心地问:“这、这是什么腿法?” 岳光霁盯视着他,一字一顿地告诉他:“这是岳家拳中的绝招,这一招叫作‘珠帘倒卷’。” 米山隆一顿时面如死灰,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他清楚地记得,当年他爷爷米山靖正就是败在岳跛子这招“珠帘倒卷”之下。 9 裁判上前,举起岳光霁的手臂,正要宣布他获胜,忽听台下观众一阵惊呼,岳光霁猛觉肩头一阵刺痛,暗叫一声:“不好。” 他急忙闪到一边,回头看时,却是不甘认输的米山隆一从地上强行站起,拿出偷偷藏在身上的一根数寸长的钢针,暗下杀手,刺中了他的肩头,鲜血顿时涌流而出。 裁判大惊,边打手势边大声叫停。 米山隆一双目通红,状若疯虎,哪里理会他,狂吼一声,挥舞钢针,直朝岳光霁扑来。只听“哧哧”声响,岳光霁身上的衣服已被划开数条口子,情势十分危急。 “米山隆一,你真给你们日本武士丢脸。”岳光霁浓眉一皱,空手入白刃,使出少林擒拿手,一招“金丝缠腕”,已擒住对方手腕,再一招“冷月折梅”,只听“咔嚓”一声,米山隆一痛声惨叫,钢针掉落下来。米山隆一腕骨折断,人也再次倒地,无力站起。 裁判再次上前,擎起岳光霁的右手,大声宣布本场比赛由他获胜。台下观众顿觉扬眉吐气,掌声雷动,欢呼不止。 不用医生动手,岳光霁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片,就在擂台上自己动手包扎好了肩头伤口,然后转身,看着手捂腹部,面如死灰的米山隆一,说:“隆一先生,希望你能遵守自己的诺言,第一,兑现一百万元奖金,被你打伤打残的那些人还等着这笔钱去救助呢;第二,带上你的日本投资考察团马上回日本去,中国人民欢迎日本友好人士来华投资,但永远不欢迎你这种赚昧心钱的黑心商人。” “不行不行,”顾正平再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和尊严,气急败坏地爬上台来,狠狠地瞪了岳光霁一眼,小声说:“回头再跟你算账。”然后又立即换上一副谦卑的笑脸,对米山隆一说,“隆一先生,您千万不要听信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挑拨离间,打擂台归打擂台,投资归投资,这两件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有些人公报私仇,为了给死了几十年的亲人报仇,竟然置我市招商大局于不顾,想要把您赶出青阳以泄私愤,他将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其实咱们青阳人民是非常欢迎您在这儿投资的。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 台下的观众渐渐从胜利的狂热中冷静下来,觉得顾书记说得在情在理,米山隆一虽然在擂台上打输了,但在商场上他是个成功者。他要是能留下来,投资十八亿元在青阳办工厂,那得解决多少人的就业问题,那得给青阳百姓带来多大的实惠呀。 “隆一先生,您别走,我们还等着到您的工厂去上班呢。”不知谁喊这么了一句,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吵吵闹闹地挽留起米山隆一来了。 米山隆一看了群情激动的观众一眼,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且慢。”岳光霁中气十足,大声说,“乡亲们,你们先别激动,你们知道米山隆一要在咱们这儿办什么工厂吗?是办一家专门生产‘邻氯苯酚’等毒性产品的大型化工厂。因为祖辈之间的恩怨,我注意米山隆一已经很久了。我通过登录几家日本政府网站了解到,米山隆一在日本开了三家同样类型的化工厂,结果因为受到严重化工污染,这三家化工厂周围十几里以内的村庄,都成了远近闻名的‘癌症村’。日本政府责令他关闭工厂。米山隆一在日本没有立足之地,却把目光盯住了咱们中国,盯住了他爷爷米山靖正当年侵占过的青阳市……” 说到这里,他扭过头去,用锐利如锥的目光盯了顾正平一眼,接着说,“我曾经把这些情况写信向市委某些领导反映过,只可惜未能引起重视,反而因为破坏招商大计的罪名被抓起来关进了黑屋子,若不是我假意答应这位领导打假拳故意输给米山隆一的要求,只怕我此时还待在公安局,也许永远也没有机会站出来揭穿米山隆一的险恶用心。乡亲们,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有曝光米山隆一的工厂污染环境的日本政府网站的网址,会电脑和懂日文的朋友可以即刻上网查实。乡亲们,你们说这样为了追求利益不惜污染环境不顾老百姓死活的投资者,咱们能欢迎他吗?” “不欢迎,不欢迎!” “米山隆一,滚回日本去,滚回日本去!” …… 全场观众愤怒了,手握拳头,异口同声地喊叫起来。 在观众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吼声中,米山隆一垂头丧气,满脸绝望,在两个同伴的搀扶下,走下擂台。 “等一等,隆一先生,等一等……”顾正平跟着追下擂台,但米山隆一哪里还有脸面留下来?低垂着头,灰溜溜地离开了。 “完了,完了。”顾正平哭丧着脸,跺脚道,“升官发财,这最后一趟车是赶不上了。” 他看见彭信义还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由得气急败坏地大叫,“你还愣着干什么,岳光霁破坏咱们市的招商大计,还不赶快把他给我抓起来,抓起来!”彭信义道声“是”,挥挥手,带着几个警察就要跳上台去抓人,忽听有人高喊了一声:“且慢!” 他跟顾正平回头一看,却是文丽和李鸣大步走了过来,他俩身后还跟着几个表情严肃的男人。顾正平认识,那是反贪局的人。 文丽盯着顾正平说:“我们在调查岳光霁写匿名信干扰招商引资工作的过程中,发现这个十八亿元的外资项目有些问题,污染如此严重的化工企业居然能顺利通过有关部门的环评,这可真是个奇迹。后来我们详细调查了一下,发现有市领导在收受投资方的好处费之后,暗中干扰了环评工作,所以这个项目才能顺利通过环评。我们立即把这条线索反映给市反贪局,现在反贪局已经调查出来了,那个收受贿赂为污染项目大开绿灯的市领导,就是你。” “顾书记,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两名反贪局的工作人员靠近了顾正平。 顾正平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在地…… 第231章 帝京风云(1) 青阳城位于长江之滨,水陆交通发达,市井繁荣,历来便是商贾云集藏勋纳贵的繁华之地。在历史上,曾经有那么一个混乱时期,某位流亡的皇帝在此建都,并将青阳城改名为帝京,军事实力一度扩张到两湖两广及川贵一带,皇朝在江南大地上延续了四代共数十年光阴。 据说当时的皇宫,就建在今天青阳市朝天口一带,那个雄伟的古建筑群,我曾在一张民国时期的老照片上看到过。可惜后来毁于一场大火。今天我所能看到的,只有遗址上几条用石头雕刻的巨龙,以及县志上记载的发生在帝京的一些惊心动魄的故事。 1 夏日炎炎,热浪逼人。一匹白马顶着骄阳向帝京飞奔而来。 马上坐着一位青年,身着白色长衫,头戴一顶竹笠,挂满汗珠的脸庞线条分明,有棱有角,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武之气。 此刻,他浓眉紧皱,神色焦虑,左手提着缰绳,右手握着一柄三尺长剑,不住地磕打着马屁股。那白马也仿佛明白主人的心情,脚下生风,越奔越快。 来到城门口,只见把守城门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而且个个怒目而视,刀出鞘,箭上弦,空气紧张得好像有一点火星就会立刻爆炸似的。 城门口还有两个人手提兵刃,拿着一张画像,对进城的人一个一个地仔细核对,确认与画像无任何相似之处才放行,稍有怀疑的,则叫到一旁问话。 白衣青年微微一怔,犹豫一下,跃下马,向身旁一位虬髯大汉打听道:“敢问兄台,今日进入帝京为何盘查得这般严苛?” 虬髯大汉回头看他一眼,哈哈一笑道:“近日发生了一件惊天大案,兄台难道不曾耳闻?” 白衣青年双手抱拳,冲他行了一礼道:“在下脚步匆忙,不曾留心打听,正要向兄台请教。” 虬髯大汉是个极爽快的人,见他确实不知,便开口告诉他道:“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前段时间长江发大水,下游的江州决堤,十万灾民无家可归,当今圣上体恤民情,从国库拨出白银五十万两,全力赈灾,并指派朝廷重臣定海侯全权负责处理此事。定海侯接旨后,即刻委托帝京第一大镖局风云镖局的总镖头段天涯亲自将赈灾银两押运到江州府。谁知江州府接到赈灾银两开箱验收时,却发现箱子里的五十万两银子竟变成了一堆石头。江州府衙情知有变,即刻采取行动,一面飞马上报朝廷,一面下令捕杀风云镖局的镖师,所有镖师当场被乱箭射杀,只有总镖头段天涯一人浴血而逃,下落不明。此事传出,朝野震惊,皇上龙颜大怒,下旨通缉惊天大盗段天涯,并指令定海侯和帝京六扇门合力追查此案。” 白衣青年抬头看看城门口那两个手持画像盘查行人的人,皱眉头道:“那两个人似乎就是定海侯府上的人吧?” 虬髯大汉点头道:“不错,他们两个就是定海侯手下最厉害的高手。那个道士打扮的叫清风子,善使一把青锋剑,外号‘迎风一剑’。他原本是武当派掌门人长风道长的师弟,后来犯了色戒,被逐出武当,投奔了定海侯,所以也有江湖人士戏称他为‘淫风一剑’。他现在是侯爷府的副总管。”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另一名衣着斑斓脸色阴沉的中年汉子难道就是侯爷府的总管梅花路?” 虬髯大汉点点头,道:“正是此人。侯爷府的两大高手亲自出马,自然是为搜捕惊天大盗段天涯而来。” 两人谈得投机,不知不觉已到城门下。 白衣青年牵着白马,将长剑交到左手,又向下拉了拉竹笠,低着头,缓步向城门里边走去。 “站住!” “迎风一剑”清风子忽然叫住他,用剑尖托起他的下巴看看他的脸,又看看手中画像,再仔细瞧瞧他的打扮,忽然间脸色一变。 白衣青年双唇一抿,右手轻轻按住剑柄。 正在此时,侯爷府总管梅花路忽然拍了一下清风子的肩膀,大声吆喝道:“别看了,没问题,放行!下一个!” 白衣青年这才松口气,牵着白马缓缓朝帝京里面走去。刚走几步,听见后面又传来几声吆喝,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同他搭话的那虬髯大汉被梅花路拦住了,不准进城。虬髯大汉感到十分为难。 白衣青年犹豫一下,忽然折回身来,走到梅花路跟前,低声说:“大爷,这位是在下的朋友,第一次进帝京,不懂规矩,请大爷多包涵。”说话的同时,已将一锭金子悄悄塞到他手中。 梅花路眼睛一亮,不动声色道:“那好吧,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进去吧。天子脚下不比别处,以后不要在街上乱跑,以免遭殃。” 虬髯大汉感激地看了白衣青年一眼,牵着马进了城。 看着他们两人渐去渐远的背影,清风子忙道:“梅总管,刚才那白衣小子分明就是朝廷通缉要犯段天涯,你怎么放他进城了?” 梅花路虽然年纪比他小,但口气却高傲得多,看着他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副总管,段天涯是江湖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高手,一柄天涯明月剑至今罕逢敌手,你有把握在此将他一举擒获吗?” “嘿嘿……”清风子悻悻地干笑两声,说不出话来。 梅花路道:“我们在此动手,抓住了他固然是好,若抓他不着,反而打草惊蛇,令他不敢进京,以后想要抓他就更难了。咱们把他放进城去,他一定会回风云镖局,咱们多带些人手预先埋伏在镖局内,他一出现,立即围捕,谅他插翅难飞。就算是逮不住他,他一时三刻也无法逃出帝京,始终在咱们的掌握之中。” 清风子装出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连声道:“梅总管此举实在高明,实在高明!”顿了一顿,又皱眉说,“不过,我瞧着后面那个虬髯大汉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梅花路挥挥手,不耐烦地道:“别理什么虬髯大汉,捉拿段天涯要紧,咱们快回侯爷府调配人手,可别让这姓段的小子跑了。” 那进京的白衣青年的确是风云镖局的总镖头段天涯。 风云镖局号称帝京第一大镖局,不但在帝京,就是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镖局的创始人是段天涯的父亲,“风云一棍”段风云。 三年前,段老爷子在走镖途中被江南独脚大盗一枝梅所害。段天涯为父报仇,十招之内将一枝梅刺于剑下。从此,一战成名。 他接掌风云镖局三年多来,南来北往没失过一趟镖,水路陆路没有出过半点差错,却没有想到这次为朝廷押送赈灾银两,却在江州出了事。 出事之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怕朝廷对风云镖局不利,所以明知帝京已为他布下天罗地网,还是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段天涯与那虬髯大汉一同进城之后,虬髯大汉向他抱拳感谢道:“多谢段兄援手,要不在下今天只怕是进不了帝京了。” 段天涯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段?” 虬髯大汉哈哈一笑,道:“如果在下连这点眼力也没有,那岂不是在江湖上白混了这么多年。” 段天涯见这大汉浓眉大眼,言语豪爽,也不隐瞒,道:“在下正是风云镖局段天涯,还没请教仁兄高姓大名?” 虬髯大汉脸色一红,道:“段兄,实不相瞒,在下此次进京,原是有件大事要办,若将来历相告,只怕日后会连累段兄。若随口杜撰一个假名,又对不住段兄一片真诚。真的叫在下好生为难。” 段天涯见他额头上竟急出汗来,知他所言非虚,便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勉强,就等下次有缘相见时你再相告,如何?” 虬髯大汉松了口气,大声道:“好,下次相见,一定请段兄大浮一白。” 段天涯抱拳道:“告辞。” 虬髯大汉也抱拳道:“帝京危机四伏,段兄保重!” 两人上马,调转马头,快马一鞭,分道扬镳。 段天涯原本打算找个地方暂避一下,等到天黑再回镖局,可一想到家中年迈的老母亲此时一定在为他担心和焦虑,便再也顾不了许多,打马直奔风云镖局。 回到镖局门口,远远的就见两扇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还有不少官兵把守着。他大吃一惊,不敢停留,立即调转马头,绕到镖局后门口,见四下无人,遂从马背上轻轻一跃,纵上墙头,再凌空一个翻身,跳进镖局后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微风轻吹,一股浓浊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心头立即涌起一种不祥之兆,不由得加快脚步,急忙向母亲房中跑去。 母亲房中一片狼藉,母亲供奉的那尊玉观音也跌在地上,碎了一地,但却不见母亲的身影。 他大叫道:“娘,娘,你在哪里?”却无人应他。他又跑去其他人的房间看了看,皆不见人影。难道母亲已经……他不敢往下想,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又急急向前院寻去。 一到前院,他整个人都惊呆了。院子中央被人挖了一个大坑,坑里的尸体堆得高高的,空气中弥散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再仔细一看,母亲也躺在这里。不但他母亲,风云镖局上下五十余口的尸体全都躺在这里。 “娘!”他悲呼一声,扑过去一把抱住母亲的尸体。尸体早已冰冷僵硬,但却双目未瞑。 “娘,儿子不孝,儿子来迟了!”他仰天悲呼,泪如雨下。 就在这时,一柄梅花枪忽然如毒蛇一般从尸体堆中钻出,带着一道寒光,直刺段天涯的咽喉。 痛苦往往能使一个人的感觉变得迟钝,等到悲痛中的段天涯感觉到有利器袭来时,冰冷的枪尖距他的咽喉不过三寸远。情急之中,他将身体硬生生向后仰躺下去。 梅花枪贴着他的脖子刺过去。却没有料到枪尖还带有一个倒钩,对方收枪之时,锋利无比的倒钩顺势在他肩上轻轻挂了一下。虽然只是轻轻一下,却已被钩去一大块皮肉,伤口又辣又麻,鲜血顿时染红半个肩膀。 段天涯大吃一惊,身形一晃,已掠出一丈开外,同时“哐啷”一声,手中的天涯明月剑已出鞘。 偷袭者手握梅花枪站在一边,看着他冷笑不已。 段天涯微微一惊,失声道:“梅花路?” 原来偷袭他的人正是定海侯爷府的总管梅花路。与此同时,侯爷府的副总管清风子也带着十名劲装汉子从假山上跃下,抢占了他周围所有的有利位置。 段天涯眼角余光一扫,只见这十名劲装汉子中,有几个他是认识的。四个使鬼头大刀的号称长江四杰,原是长江帮的四大护法,不知何时已投靠了定海侯。持镔铁齐眉棍的大汉叫雷老七,原是丐帮七袋长老,也许是受不了丐帮清苦的生活,竟也成了定海侯手下的鹰爪,而他手中的打狗棒不知何时也换成了镔铁齐眉棍。 这些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段天涯不禁暗暗佩服定海侯,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竟能使这一大帮江湖高手为他卖命。但面对强敌,他面无惧色,一脸悲愤,长剑一指,冷声道:“梅花路,你好无耻,连毫无反抗之力的老人家也不放过。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就来杀我,为什么要害死这么多无辜之人?” 梅花路看看旁边的尸体,冷笑道:“这些人不是我杀的。” 段天涯问:“那是谁杀的?” 清风子道:“是皇上,是皇上下旨将风云镖局满门抄斩,不留一个活口。” 梅花路盯着他道:“你若交出那五十万两银子,我们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段天涯道:“我没有拿那些银子。” 清风子问:“那是谁拿了?” 段天涯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绝不是风云镖局的人拿了。” 梅花路看着他忽然冷笑起来,道:“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吗?” 段天涯道:“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 清风子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说?” 段天涯道:“信不信是你们的事,说不说却是我自己的事。” 梅花路忽然大喝道:“废话少说,段天涯,今天你插翅难飞,若不束手就擒,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他话音未落,长江四杰已经大喝一声,挥舞着手中的鬼头刀向段天涯扑过去。 段天涯长剑一扬,不退反进。但见一道白影从长江四杰中间穿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长江四杰已仰躺在地上,眉心已多了一道剑痕。 众人不禁目瞪口呆,只觉一股寒气从自己眉心扩散开来。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剑。再看段天涯,却站在原地,依旧白衣飘飘,神情冷峻,如果不是剑尖沾着一丝血迹,简直没人会相信他刚才在瞬息之间,已连毙四名高手。 剩下的六名劲装大汉虽然没有后退,却也不敢再度逼近,脸上虽然没有惧色,但眼神中却流露出丝丝怯意。 清风子自忖对付长江四杰也不见得能一招取胜,不禁暗暗心惊。 梅花路却忽然狡黠一笑,道:“大家不要害怕,他刚才中了我的梅花钩,钩上淬有五毒散,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会功力尽失,气血逆行,吐血而亡。” 段天涯忙暗暗提一口气,却真的发现体内真气分散,力不从心,功力已丧失四成。不禁大吃一惊,难怪刚才伤口又麻又辣,原来是为毒器所伤。 清风子瞧见他神色有异,知道梅花路所言不假,想抢头功,当下便跃上来,挺起青锋剑向他刺去。 段天涯不敢大意,格挡之后,顺手还了一剑,却是力弱剑缓,毫无攻击力度。 清风子知他毒气攻心,已是强弩之末,不禁心下大喜,遂放开手脚,全心进攻。 段天涯连退七八个大步,几乎难以招架。 清风子求胜心切,想速战速决,也好显显他副总管的威风,便一变剑招,使出生平绝学“迎风一剑”,全力一击。 就在他自认胜券在握之时,段天涯忽然精神一振,身如狸猫,剑似闪电,避过他的剑锋后,手腕一翻,反削他的脑袋。 清风子大吃一惊,自知中计,回剑自救不及,只好一缩脖子,天涯明月剑贴着头皮划过,将他头顶高绾的道士发髻削落在地。 他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想挥剑再战,又怕自己吃亏,想就此罢手,又怕众人笑话,一时之间怔在那里进退两难。幸好这时,梅花路已挺枪向段天涯刺去,他便借机跃出圈外。 第232章 帝京风云(2) 梅花路的梅花枪长约七尺,粗如鸡蛋,力猛枪沉。段天涯不明底细,顺势格挡一下,只听“叮当”一声,火星一闪,虎口发麻,长剑差点震得脱手飞出,喉咙发甜,一摸嘴角,已涌出一丝血迹。他吸口气,硬生生地把一口鲜血咽了下去。他知道毒气攻心,自己已无力再战,便边战边退,想伺机脱身。 梅花路已看出他的心意,冷笑一声,枪尖如公鸡啄米似的,枪枪不离他的眉心、咽喉和心窝。清风子也带领六名劲装大汉围攻过来。 段天涯一个不留神,背上挨了雷老七一棍,心中血气翻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飞喷而出,站在他对面的清风子猝不及防,被喷得满头满脸都是血迹,不由得大怒,挥剑猛攻,恨不得一剑将段天涯刺于剑下。 段天涯勉强接了几招,忽然一口真气续不上,只觉眼前一黑,竟一头栽倒在地。 清风子疑心有诈,一时之间却不敢上前。 梅花路大喝道:“他已经昏死过去,还不快动手将他绑了更待何时。” 清风子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刚欲动手,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叱:“看打!”两颗花生大小的霹雳弹直向他和梅花路的眉心疾射而来。 两人大吃一惊,急忙闪避。霹雳弹落地,“砰砰”两声,发出两团强烈的火焰。众人只觉双目一阵刺痛,都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再睁眼看时,眼前已失却段天涯的踪迹。 梅花路脸色一变,急道:“快追!”众人分头追出十数里路远,哪里见得着段天涯的人影。 2 仿佛一尊沉睡千年的古佛,段天涯终于有了感觉。他感觉小鸟在窗外歌唱,阳光在脸上跳舞。他轻轻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屋里。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他一惊,忙一摸床头,自己的天涯明月剑还在枕边,这才略为松口气,起身下床。 一个姑娘听见声音忙从外面走进来。这姑娘约莫二十岁,脸色白净,俊俏动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恰似一江春水,清澈透明,身上穿着一条碎花裙子,脚上系着两只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十分悦耳。看见他已经起床,那姑娘忙倒了杯茶,端给他,高兴地说:“段大哥,你可醒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睡两天两夜了呢。” 段天涯接过茶端在手中,看着她疑惑地说:“姑娘,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 姑娘浅浅一笑,说:“段大哥,你放心,这里是悦来客栈,是帝京最偏僻最安全的一家客栈,定海侯和六扇门的人是绝对找不到这里来的。你中了梅花路的五毒散,我给你服了云南奇药不死草,你已经没事了。” 段天涯将信将疑,暗暗试着提一口真气,果然发现自己精力充沛,内力有增无减,不由得大喜,急忙向她抱拳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那姑娘脸色微微一红,想抬眼看他,却又低眉低眼不敢抬起头来,半晌才轻轻地说:“如果你是风云镖局的段天涯,那我就是你的未婚妻。我姓万,名字叫万事如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云南万古千秋堂的万事如意大小姐就是我。” 段天涯怔住了,看她一眼,忽然脸色微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湖上谁都知道,风云镖局的创始人段风云段老爷子与帝京南天门五柳山庄庄主柳五爷、云南万古千秋堂堂主万古千秋是生死结义的兄弟。只是后来段老爷子上了年纪,加上帝京离云南又实在太远,便与万老爷子少了走动,虽偶通书信,也只是报个平安,问候一声。因为风云镖局与五柳山庄同在帝京,所以两家的来往走动倒是十分密切。 段天涯的确曾听父亲说过他曾与云南万古千秋堂的万事如意大小姐指腹为婚,两人尚在娘胎时便已定下姻缘。不过他出生之后,从未到过云南,更没见过万古千秋堂的万大小姐,所以时间一久,他也就把这件事忘记了。却未曾料到自己的“未婚妻”竟会忽然出现在眼前,而且还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万大小姐见他沉默无语,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身份,急忙掏出一块玉佩道:“段大哥,你忘记了,小时候我们双方父母还为我们交换过定情信物呢。这块玉佩就是风云镖局段老爷子当年送给我爹的,上面还刻着你的生辰八字呢,不信你看!” 段天涯看了一眼,只见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上果真刻着自己的生辰八字。 万大小姐问道:“段大哥,我没有骗你吧?” 段天涯不敢看她纯真多情的双眼,轻轻点头,说:“你说的是真的,我相信你。” “你相信就好了,也不枉人家从云南大老远地跑到帝京来找你。”万大小姐粉脸含羞,嘟嘴一笑,清纯中透着一丝迷人的风情,不禁令一直忙于镖局生意而从未接触过男女私情的段天涯一阵心旌摇荡。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自己身陷绝境之时,竟还会有一段如此美好的恋情悄然而来,冰冷绝望的心不禁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温暖。良久,他忽然目光一黯,轻叹一声说:“如意,只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 万大小姐轻轻挽住他的胳膊,温柔地说:“风云镖局的事我都已经听说了,我认为我来得正是时候,因为此时此刻是你最需要朋友,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更是你最需要温暖与理解的时候。” 段天涯低头看她一眼,感动得半晌无语。 万大小姐仰起头来,问道:“段大哥,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知道那五十万两银子绝对不是我们风云镖局的人拿了。我感觉有人在我周围设计了一个看不见的圈套,而我却朝陷阱一步一步走去。但我不害怕,我知道离陷阱的中心越近,就离事情的真相越近。我一定要查明真相,为风云镖局无辜枉死的人报仇。我要重振风云镖局!” 段天涯说这些话时,坚毅的目光望向窗外,望向远方的山,远方的水……他的目光看得很远,但他的心却想得更远,更远。 如果说悦来客栈是帝京最偏僻的客栈,那么红娘子酒馆就是帝京里最热闹的地方。 段天涯抬头看一眼红娘子酒馆的红字招牌,把头上的竹笠往下拉了拉,对身后的万事如意大小姐说:“咱们进去吧!” 万大小姐探头朝酒馆里看一眼,说:“这里好像有很多人。” 段天涯说:“人多嘴杂,人多的地方才好打听消息。” 说话间,两人已跨入酒馆,老板娘立即带着一脸笑容和一路香风迎上来,热情地道:“两位客官,里边请。请问喝茶还是饮酒?” 段天涯选定一张桌子坐下,头也不抬地说:“喝酒误事,饮茶醒脑。给我们来壶茶吧。” “好咧,马上就来!”老板娘向着店小二吆喝一声,离去时那丰满的屁股还不忘在段天涯身边轻轻擦了一下。 万大小姐忍不住笑道:“段大哥,看到没有,她在勾引你呢。” 段天涯笑了笑,却说不出话来。 酒馆里喝酒的人很多,说话的声音也很大。有人说这酒真够劲,也有人说这里的老板娘更够劲,还有人说胭脂楼的红胭脂比老板娘还要够劲,不信今天晚上去试一试。 段天涯一边喝茶一边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旁边桌上的一名大汉大声对邻桌的几个人说:“风云镖局盗走朝廷五十万赈灾银两的事,大伙都听说了吧?” 邻桌的人纷纷点头说:“听说了,听说了。” 那汉子仰头干了一杯酒,忽然把酒杯往地上一摔,打着酒嗝儿说:“我说风云镖局段天涯那帮人真他妈不是人,你劫什么银子都可以,那是你有本事,可你干吗要劫朝廷的赈灾银子呢?那可是多少人的救命钱呀!要是段天涯在这里,老子一定要将这龟儿子砍成十八块。” 万大小姐脸色一变,忍不住一下站起来。 段天涯看她一眼,轻声道:“坐下,咱们可不是来打架的。” 万大小姐无奈,只得重重地坐下来,继续听那边的人说话。 一个人说:“我说刘三,人家风云镖局劫了朝廷的银子,关你屁事,你在这里发什么酒疯?”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那个叫刘三的汉子低声自语两句,忽然抱起桌上的酒壶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喝完,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大哭。边哭边道,“怎么不关我的事?我的老家就在江州,爹妈老婆孩子全在那里,大水冲垮了房子,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全都活活饿死了。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忽然像个娘们儿似的伤心大哭,原本是一件十分滑稽可笑的事。但这个时候,酒馆里却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万大小姐抬眼看着段天涯,竹笠遮住了他的脸,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却能看见他的手。她看见他的手微微颤抖一下,几点滚烫的茶水溅出来,洒在他手上,但他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伸过手去,怜爱地握住他的手,握住了那双强敌当前也不曾有过半点颤抖的手。他的手很冷。她想,也许他的心更冷吧!等到松开手的时候,两人却发现本来热闹非凡的酒馆里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抬头一看,不知为什么,刚刚还在这里划拳斗酒的客人竟然一下子全走光了,只剩下四个人,四个手持雪亮兵刃、脸色阴沉、满身杀气的不像客人的客人。 四个人中,有两个年纪稍大,看上去已有五十来岁,身体精瘦,颧骨高耸,目露精光,手持一柄开山斧,坐在靠窗的桌子上,端着酒杯,却不喝酒,目光似利箭一般,直直地朝段天涯这边射过来。 另外两人却坐在大门边的一张小桌上,年长的约三十多岁,腰里插着一对判官笔,脸色白净,面无表情,虽然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喝酒,但那股无形的杀气却还是使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他对面的年轻人却只有二十来岁,面前横着一柄短剑。年轻人一边喝酒一边四下张望,显得十分悠闲。 万大小姐皱眉道:“段大哥,这四个人有些古怪,好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段天涯呷了口茶,微微一笑,说:“不是‘好像’,而是本来就是冲着咱们来的。窗口坐的那两个精瘦汉子,一个叫江钱塘,一个叫唐江钱。他们还有一个大哥,叫钱塘江。” 万大小姐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江湖上恶名远播的江洋大盗钱塘三虎。我听说他们三兄弟行事一向都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怎么今天少了老大钱塘江呢?” 段天涯道:“钱塘江来不了了,因为他已经死了。风云镖局这次为朝廷押运五十万两银子去江州府,一出帝京就被江湖黑白两道的人盯住了。钱塘三虎在出帝京不足三百里路远的一个小镇上设下陷阱,企图劫镖,结果被我杀了钱老大,他们两个却逃走了。” 万大小姐朝门口望了一眼,说:“难道门口那两人是他们请来报仇的高手?” 段天涯看了门口那两人一眼,点点头说:“想必如此。那白脸汉子叫高梦枕,是江湖第一大魔教天魔教三大护法之首,据说武功高不可测;那个年轻人,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天魔教教主上官惊云的儿子上官敏。只是不知道他俩为什么会跟钱塘三虎搅在一起,真是奇怪得很。” 万大小姐再也坐不住,一拍桌子站起身说:“咱们这就过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段天涯拉住她说:“是他们要找我们的麻烦,咱们坐在这里等着,他们自然会过来。” 果然,一杯茶还没喝完,江钱塘和唐江钱就再也坐不住,一拍桌子,一齐向段天涯走过来,但又怕不是他的对手,故而隔着两张桌子停住脚步,嘴里却不甘示弱,骂骂咧咧地道:“段天涯,你这个乌龟王八蛋,看你长得倒像个正派人士,做事却连我们钱塘三虎还不如。咱们打那五十万两银子的主意,是明人不做暗事,划出道儿来明争明抢,输了也不算丢脸。你他妈却用下三烂的手段暗中独吞。早知你心肠这么黑,当初我们兄弟三个就不该手下留情,在长江大堤上放你一马。” 万大小姐斜眼看看他俩,忍不住笑道:“你们两个的脸皮可真厚,明明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是人家高抬贵手放你们一马,留了你们两条狗命,却偏偏不思感激,反而还往自己脸上拼命贴金。这种不知羞耻的本事,实在令本大小姐佩服之至。” 江钱塘和唐江钱兄弟二人被她抢白一顿,不由得十分恼火,怒喝一声:“哪里来的臭丫头?”双双跃过桌子,五指如钩,向她脸上抓去。 万大小姐毫无惧意,嘻嘻一笑,手指轻轻一弹,两颗霹雳弹从手指间疾射而出。 两人闪避不及,被击中胸口,却感觉不到疼痛,心中一喜,暗想到底是个女流之辈,没有多少力气。 谁知两颗霹雳弹撞在身上,却“砰砰”两声,冒出一团火焰,不但把他俩的衣襟烧出一个大洞,还把江钱塘的胡子也连根烧掉了,痛得他手舞足蹈,连声怪叫。 两人没料到这不起眼的丫头片子出手竟如此之快,如此之狠,当下再也不敢小瞧她了。 这时,坐在门口的高梦枕终于喝完壶里最后一杯酒,站起身缓缓踱过来,踱到段天涯的桌前,看着他问道:“阁下就是段天涯?” 段天涯道:“正是在下。” 高梦枕道:“你杀了钱老大,现在他的两个兄弟请我出面为他们报仇,你说怎么办?” 段天涯道:“除了让你杀了我,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高梦枕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道:“其实你并非非死不可,只要你交出那五十万两银子,我就可以放你一马。另外,我还可以推荐你加入我们天魔教,并且保证职位绝对在分堂堂主之上。只要你加入我教,除教主之外,没有人敢杀你,连皇帝老子也不能。” 段天涯抬头看他一眼,似乎想了一想,忽然道:“在下听说高护法与贵教主之间有些矛盾,早存取而代之之心,只是苦无招兵买马扩充势力的资本,所以一直未能付诸行动。如果在下把这五十万两银子交给你,那岂不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第233章 帝京风云(3) 高梦枕脸色微微一变,看看身边的上官敏,忽然哈哈大笑道:“江湖谣传,不足为信,某些别有用心的人造谣生事,只不过是见高某与敝教教主关系亲如兄弟情同手足,想离间我们的关系罢了。你若信不过高某,将银子交给我们少主人也是一样的。” 上官敏点点头,扫了这里的每个人一眼,道:“从现在开始,如果谁还说出挑拨我爹和高叔叔关系的话,我就一剑杀了他。”他猛地一挥手,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已经插在桌子上,而他的话,却像利剑一样插进了每个人的心窝。 高梦枕看着段天涯,微笑着说:“所以说,你的性命现在并不是掌握在我的手中,而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钱塘二虎急了,忙道:“高护法,这小子杀了我大哥,总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高梦枕脸一沉,瞪了他俩一眼,眼中闪过一线杀机。钱塘二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段天涯缓缓站起身,将头上的竹笠取下,轻轻放在桌上,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看在下像是一个坐拥五十万两银子的人吗?” 高梦枕哈哈一笑,道:“如果你不像,这里就没有人像了。” 段天涯冷冷地道:“就算我真有五十万两银子,也不会交给你。” 高梦枕脸色微变,问:“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会把银子交给一个死人!” 话一出口,段天涯的右手便闪电般朝桌上的长剑移去。但他的速度快,高梦枕的速度却比他更快。他刚一出手,高梦枕的左手判官笔便已点到他的手背上。如果他一定要拿剑,那这条手臂就保不住了。 他不敢硬拼,只好缩手,并顺势用右手小臂架住高梦枕的左手手腕,左手快速出击,一招“二龙抢珠”,直戳对方双眼。 高梦枕只得偏头,闪避。 段天涯不待左手招式使老,忽然变指为爪,再次向桌上的长剑抓去。 高梦枕早已料到他有此一招,右手判官笔已在半路等着他。段天涯连续两次出手,也没将桌上的兵刃拿到手中,不由得暗叫不妙。高手相搏,连拔剑的机会也没有,那不但危险,而且还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情。 段天涯临危生智,一掌将桌子劈翻在地,桌子如一道屏风隔在两人之间。右脚一蹬,桌子便向高梦枕直撞而去。同时手一伸,接住从桌上震落下来的长剑。 但来不及拔剑,桌子已被对方倒踢回来,隐挟风雷之声,向他飞来。他脸色微变,急退一步,抬起脚想阻住桌子的攻势。但就在他的脚板刚触及桌面的那一刹那,身子忽然晃了两晃,竟站立不稳,如醉汉般跌坐在凳子上。 刚才被踢来踢去的桌子上留下了一个笔管大小的空洞。原来,刚才高梦枕的判官笔已刺穿桌面,点在了他脚掌心的涌泉穴上。 段天涯大吃一惊,长剑拄地,想站起身来,却半身麻木,再也无法站起。冷汗不由自主地从额头上冒出来。 万大小姐脸色早已变了,急忙飞步来救。上官敏却斜插过来,挡住了她。她手指一弹,射出一颗霹雳弹。上官敏用脚背轻轻一拨,霹雳弹便折回头,向着她自己打去。 她大吃一惊,急忙凌空一个翻身,躲闪过去。霹雳弹击在身后的墙壁上,火花四溅,虽然没烧着她,却也令她胆战心惊,狼狈不堪。 高梦枕看着段天涯,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声音却冷得像一把剑,道:“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段天涯看看他,又看看手持短剑站在他身后的上官敏,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道:“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高梦枕脸色一变,变得满布寒霜,十分可怖,手中的判官笔闪电般向段天涯的咽喉点去。 万大小姐不由得失声惊叫起来。 但是,高梦枕的判官笔却在离段天涯咽喉三寸远的地方忽然停顿下来。 一柄锋利的短剑已悄无声息地从背后刺入高梦枕的心脏,胸口钻出半截剑尖,鲜血从剑尖一点一滴往下滴落。酒馆里的空气忽然凝固了一般,变得异常安静,连鲜血滴落在地上的叭嗒声,也清晰入耳。 高梦枕如身在梦境一般,艰难地转过身来,却看见上官敏正站在他身后。他睁大眼睛,叹口气道:“敏儿,怎么是你?你怎么能相信段天涯的话,傻孩子,唉!”最后一声轻轻的叹息,竟似包含无数的遗憾与凄凉。 上官敏冷冷地道:“我不是相信他,而是相信我自己。你在教内结党营私,早存异心,我和我爹早有清理门户之心,现在,终于有了让我出手的机会。”他又看看坐在凳子上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段天涯,得意地笑道,“再说,还可以赚到五十万两银子。我若还不出手,那岂不是一个傻子?” “好!好!好!”高梦枕连说三个“好”字,身形一晃,重重地倒在地上,却死不瞑目,双目暴瞪,脸上带着一种怪异而恐怖的笑容。 上官敏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踢了他两脚,见无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得意一笑,伸手去拔自己那柄心爱的短剑。 就在这时,一道青光从高梦枕的衣袖中闪出,上官敏惨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一条青色的小蛇从他脚边快速地溜到墙角,钻入壁缝,不见踪影。 “八步断肠蛇?”上官敏大惊失色,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右手手背有一个黄豆大小的黑点,眨眼之间,整个手背竟都变成了乌黑色,而且乌黑的颜色还在向手臂上端蔓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高梦枕双眼一合,这才终于死去,但脸上却还保留着那种阴冷的笑容。 上官敏坐在地上,左手快速封住全身各处大穴,以减缓血流速度,拖延毒气随着体内血液循环进入心脏的时间,同时对钱塘二虎道:“快,我口袋里有解药,快拿给我吃!” 江钱塘一怔,盯着他的左手道:“你的左手不可以动吗?” 上官敏道:“我一动,血流就会加快。若毒气攻心,有解药也救不了我。” 唐江钱道:“好,我来救你!”跳将上来,手起斧落,竟一斧头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鲜血飞溅,满屋血腥。 万大小姐脸色苍白,不忍再看。 “做得好,三弟!”江钱塘不由得喝彩起来。 唐江钱抹抹脸上的血迹,看看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能动的段天涯,忽然哈哈大笑道:“段天涯呀段天涯,你做梦也没有想到还会有落到咱们兄弟手中的一天吧?” 段天涯神情沮丧地道:“我的确没有想到。不过,也许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如果我愿意用五十万两银子换我这条命,不知你们同意不同意?” “同意,同意!”钱塘二虎喜出望外,连声回答。 “那你们快过来,我告诉你们那些银子藏在什么地方。” 钱塘二虎喜形于色,急忙快步向他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同时停住,一齐看着对方。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对方在我背后给我一斧头怎么办?所以两人同时驻足观望,不敢走在最前面。 “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世心”,这话一点也不假。刚刚还是亲密无间的兄弟,眨眼之间,却就在心中将另一个视作了“对方”。人心变化之快,实是难以预料。 段天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甚觉滑稽,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突然站起身,凛然喝道:“钱塘二虎,你俩恶贯满盈,段某今天饶你俩不得!” 钱塘二虎蓦然见他行动自如,完全不像一个被封住死穴的人,不由得大吃一惊:“你、你怎么……” 段天涯走到他俩面前,淡淡地道:“高梦枕确实点到了我脚底涌泉穴的位置上,不过我已将穴道的位置移开了一点,所以他点了一个空。” 钱塘二虎忽然失声道:“莫非你会传说中的‘移经换穴大法’?” 段天涯微微一笑,道:“不巧得很,在下刚巧练过这套功夫。” 钱塘二虎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指着地上高梦枕和上官敏的尸体颤声道:“难道、难道他们……” 段天涯看着地上的尸体,轻叹一声道:“也许我的武功不如他们,但我知道他们最致命的弱点在哪里。所以,这一切都早已在我的预料之中。” 钱塘二虎脸如死灰,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良久,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异口同声地咬牙道:“段天涯,我跟你拼了!”话音未落,却一齐调头向窗口蹿去。 谁知刚到窗口,段天涯便用脚尖钩起旁边桌上的一只酒壶掷了过去。 江钱塘忙挥掌一击,酒壶裂了,但酒水却溅得两人满身皆是。两人顾不了许多,双双跃出窗子,屁股上却各自中了一颗万大小姐的霹雳弹,顿时浑身火起,烫得两人嗷嗷大叫,一边手忙脚乱地扑打着,一边狼狈而逃。 万大小姐忍俊不禁,拍手大笑起来。 3 回到悦来客栈,天色已晚。 段天涯和万事如意大小姐吃罢晚饭,两人都感觉有些累了。 段天涯道:“如意,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回到万大小姐的客房,她却挽住段天涯的手臂,依恋地道:“段大哥,你能留在这里多陪我一会儿吗?” 段天涯低头看着她,她的杏仁小脸清秀而羞涩,白里透红,惹人怜爱。他心旌一荡,欣然点头道:“好吧!” “段大哥,你待我真好!”万大小姐粉面含羞,轻轻扑在他怀中,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聆听着他的心跳声。她听见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就在这时,忽听房顶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段天涯一惊,急忙按住剑柄,再侧耳仔细辨听一阵之后,轻轻舒口气,放下剑道:“有人在暗中窥探我们,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万事如意大小姐顿时紧张起来,道:“没错,刚才回客栈的路上我就感觉到有人跟踪我们,而且绝对不止一个人。” 段天涯苦笑道:“我也发觉了。如果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你最近发了一笔五十万两银子的横财,你想不被人跟踪都不行。” 万大小姐柳眉一皱,道:“江湖上的人能找到这里,梅花路和六扇门的人也能找到这里。这里原本是帝京里最安全的地方,但现在,这里也许马上就要变成最危险的地方了。” 这时,段天涯忽然抽一下鼻子,诧异地道:“奇怪,我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 万大小姐也用力吸一下鼻子,道:“好像是烟味。” “糟了!”段天涯忽然脸色一变,“客栈起火了!”一把拉起万大小姐,冲破屋顶,飞身而出。又怕附近有人伏击,不敢久留,狂奔一阵,才敢放缓脚步。回头一看,悦来客栈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万大小姐恨恨地跺脚道:“我们连唯一的落脚点也没有了。如果知道是谁放的火,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段天涯看着在大火中坍塌的悦来客栈,忍不住黯然长叹道:“这场火灾完全是因我们而起,如果我们不住在这里,悦来客栈一定可以安然无事。” 万大小姐道:“段大哥,现在帝京危机四伏,已无我们容身之地,不如我们先出京去避一避风头再作打算吧。” 段天涯目视远方,神色坚定地道:“不,越危险的地方离真相就越近,我一定要留在帝京,把镖银的事查个水落石出,还风云镖局一个清白,给无辜枉死的人一个公道。再说如今是非常时期,帝京四门都有重兵把守,更有定海侯和六扇门的高手暗中盘查,我们若想混出帝京,也非易事。” 万大小姐不无担心地道:“可是现在帝京之大,却无我们落脚之地,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段天涯沉默半晌,忽然道:“也许我们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就算天底下所有的地方都将我们拒之门外,这个地方却一定会欢迎我们。” 万大小姐问:“那是什么地方?” 段天涯一字一句地道:“五柳山庄。” 万大小姐拍手笑道:“不错不错,以风云镖局、万古千秋堂和五柳山庄的交情,柳五伯一定会收留我们的。” 段天涯叹口气说:“我就是因为知道柳五伯一定会收留我们,所以一直不敢去找他。我连累的人已经太多了,如果再把柳五伯和五柳山庄也牵连进来,那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万大小姐轻轻挽住他的胳膊说:“我早就听我爹说起过柳五伯,他说柳五伯是个德高望重、古道热肠之人,风云镖局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如果不去麻烦他,他老人家说不定也会一辈子都不安心。” 段天涯点头道:“也许你说得有道理。好,咱们这就去五柳山庄。” 五柳山庄坐落在帝京南天门,依山傍水,雄伟典雅。以两人的轻功脚力,在黑夜中奔走约半个时辰,便到了。 柳五爷有着一张古铜色的脸,脸上透着和善,花白的胡须又长又多,一直飘到胸前。段天涯小的时候,经常攀着这把胡子荡秋千,结果是他累得满头大汗,而柳五爷却依旧笑呵呵的,一根胡子也没掉下来。 如今的柳五爷已年过花甲,但看上去却比二三十岁的小伙子还有精神。据说前段日子与新科武状元在万花楼饮酒喝茶,兴之所至,切磋武技,结果人家武状元还输了两招呢。 夜深人静,当段天涯和万大小姐带着一身风尘与疲惫来到五柳山庄时,这位敦厚慈祥的老者握着他俩的手,只说了一句话:“好,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们了!”便老泪纵横,再也说不下去。 坐定之后,柳五爷才渐渐平静下来,看着他俩说:“好孩子,风云镖局的事我都听说了,我正为你们担心着呢。你们来了就好,尽管放心在我这儿住,如果还有人想来找你们的麻烦,我老头子一定先找他的麻烦。” 段天涯和万大小姐相视一笑,道:“多谢柳五伯!” 这时,忽有一个家丁慌里慌张地跑进屋道:“五爷,大事不好了,外面来了很多官府的人,说是要进来抓什么朝廷通缉犯。还给了一张帖子,叫小的交给您。” 柳五爷皱皱眉头,接过帖子看一眼,向段天涯和万大小姐道:“是定海侯爷府上的两位总管,他们的鼻子倒是挺灵的,我出去会会他们。看你俩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定很累了,先下去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咱爷儿仨再喝酒叙旧。” 家丁听到吩咐,便掌着灯,带着段天涯和万大小姐出了客厅,穿过院子,向后院澡堂走去。 第234章 帝京风云(4) 正走着,忽然传来一声马匹嘶鸣,声音沙哑凄凉,十分刺耳。 段天涯忍不住发问道:“这是什么马在叫?声音如此凄切。” 家丁回道:“是五爷的坐骑。前些日子五爷骑着它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时这马不知怎么受了伤。已经请兽医治了好些日子,还是不见好转,伤口已经溃烂,因为伤痛,所以彻夜悲嘶,叫人心寒。” “哦,”段天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能带我过去看看吗?” 家丁感到好奇,看着他道:“难道段公子也会医马?” 段天涯微微一笑,说:“实不相瞒,我以前的确曾看过几部医书,对医术也略通一二,也许可以派得上用场。” 家丁将信将疑地带着他俩来到马厩。 马厩里拴着一匹枣红马,骨架高大,四腿纤长,一看便知是一匹难得的骏马。在马的臀部,有一条刺目的伤口,长约五寸,深可见骨,伤口四周已经溃烂,流下脓水。因受创伤折磨已久,所以它已是瘦骨嶙峋,了无生气。 段天涯暗叫可惜,借过家丁手上的灯笼,想走近些看,那马却忽然双耳竖立,纵鬃扬尾,仰天长嘶一声,甩开蹄子猛地跳将起来,一脚踢向段天涯。幸亏他躲闪得快,才没被踢到。 段天涯忍不住皱皱眉头,把灯笼交给家丁,道:“这马似乎不欢迎我,咱们走吧。”三人便向澡堂走去。 有人说,疲倦就像附着在人身上的污垢,用热水一冲,便荡然无存。所以,当段天涯和万大小姐洗了个热水澡出来之后,人也变得精神多了。 柳五爷已经在客厅摆好筵席等着他们。酒已入樽,菜已上桌。酒是难得一尝的陈年女儿红,菜是帝京名厨的杰作,样样精致可口。 入席坐定之后,柳五爷举起面前的酒杯道:“两位贤侄贤侄女,这些日子受苦了。来,老夫这第一杯酒为你们洗尘接风。”说罢,一仰脖子,先干了一杯。 “多谢柳五伯!” 万大小姐高兴地举起酒杯,刚喝入口中,腰上却被什么东西轻轻点一下,奇痒难忍,她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结果口一张,“扑哧”一声,将喝进嘴里的酒水全喷了出来。 段天涯看她一眼,抢过她的酒杯道:“既然你不会喝酒,那这杯酒就由我代喝了吧。” 柳五爷呵呵笑道:“也好也好,女孩儿家,能喝酒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万大小姐看了段天涯一眼,红着脸,害羞地低下了头。 段天涯将她那杯酒喝完之后,又将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一干而尽,咂咂嘴巴道:“好酒!好酒!” 柳五爷见他喝得如此爽快,心下十分高兴,一边不住地点头赞道:“年轻人,好酒量,好酒量!”一边亲自动手再为他倒酒。 段天涯吃了一口菜,问道:“五伯,刚才定海侯爷府的人没有为难您吧?” 柳五爷哈哈一笑,道:“没事儿,你放心,梅花路和清风子那两个兔崽子,我两句话就打发走了。他们若敢再来,我就不会对他们这么客气了。” 段天涯举杯感激地道:“小侄给您添麻烦了,这一杯酒,小侄借花献佛,敬您一杯!” “好!好!” 柳五爷气概豪爽,哈哈一笑,一饮而尽。 这时,段天涯手中的酒杯却忽然“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整个人也猛然抽搐一下,从酒桌上摔下来,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腹部,全身蜷曲,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头冒冷汗,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万事如意大小姐大吃一惊,正想来扶他,坐在酒桌对面的柳五爷忽然抓起桌上的一双筷子,疾如闪电,朝她点去。 万大小姐猝不及防,被点中肩井穴和曲池穴,顿时全身一麻,僵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柳五伯,你、你……”段天涯看着柳五爷的脸。柳五爷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段天涯忽然心有所悟,挣扎着喘息着,却说不出话来。 柳五爷看着他哈哈一笑,道:“段天涯,我在第一杯酒里下了蚀骨散,无论谁喝了这杯酒都会五内如焚,全身功力瞬间化解得无影无踪,然后便手软脚麻,全身绵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这酒我原本为你和这个臭丫头一人准备了一杯,你偏偏要逞能,把两杯酒全都喝了。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段天涯将信将疑,以长剑拄地,想挣扎着站立起来,无奈全身上下软得像一团棉花,竟使不出半分力气,连试三次,也是徒劳,只能像一摊稀泥似的软瘫在地上。 他脸如死灰,汗如雨下,看着柳五爷无力地问道:“风云镖局与五柳山庄情如一家,无仇无怨,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五爷冷冷一笑,道:“你放心,老夫对你不感兴趣,老夫感兴趣的是你那五十万两镖银。要不然老夫也不会费这么大周折把你们‘请’到五柳山庄来了。” 一旁的万大小姐虽然穴道被点,动弹不得,但嘴巴却还能讲话。她忽然大叫道:“悦来客栈的那场大火一定是你搞的鬼。” 柳五爷看她一眼道:“贤侄女果然冰雪聪明,老夫若不放那一场火,你们又怎么会自投罗网,来到老夫这五柳山庄呢?” 段天涯咬牙道:“你想怎么样?” 柳五爷道:“老夫的要求很简单,告诉老夫你那五十万两镖银藏在哪里。老夫马上派人去找,一旦证实你说的是真话,老夫立刻放了你们两个,保证绝不会让你们在五柳山庄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 段天涯看他一眼,那张慈祥善良的脸此时已变得那么贪婪阴险和可怖。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柳五爷阴冷一笑,道:“你不答应,老夫也不会杀你,因为你的命根本不值五十万两银子。老夫会慢慢地折磨你,直到你答应为止。老夫收集了二百四十八种折磨人的法子,如果这些法子全部用尽了,你还是不肯说,那老夫就慢慢地折磨这位贤侄女。因为老夫知道,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受折磨,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时比折磨他自己更令他痛苦,更令他难受。” 万大小姐虽然吓得脸无血色,但嘴巴却硬得很,大骂道:“姓柳的老匹夫,你要敢动本大小姐一根毫毛,我爹和万古千秋堂绝不会放过你。” “傻丫头,帝京与云南何止相隔万里,老夫敢保证,你爹绝不会知道他的宝贝女儿竟会死在他的结拜兄弟手中。” 柳五爷说罢,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万大小姐惊道:“你、你想干什么?” 柳五爷不怀好意地笑道:“老夫在想,你剥光衣服的样子一定很好看。”手一伸,便将她身上的外衣扯下来。 万大小姐惊叫一声,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段天涯蜷缩在地上,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最后,终于无奈地道:“好吧,我答应你。你过来,我告诉你那些银子藏在什么地方。” 柳五爷哈哈大笑道:“段天涯,老夫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一个聪明人。” 他走到段天涯面前,就像拎一只死鸡一样,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拎到自己面前,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快说,那五十万两银子到底藏在哪里?” 段天涯缓缓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张开嘴巴,一股白色的液体箭一般喷射出来,喷在柳五爷的脸上。 柳五爷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全身一震,段天涯的天涯明月剑不知何时已悄然出鞘,刺入他的胸口。 柳五爷睁大眼睛看着他,就像看见鬼似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更多的却是吃惊与恐怖,喉结上下滚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段天涯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站直身子,看着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定很奇怪我明明喝下了两杯毒酒,为什么却还能安然无恙,是不是?” 他微微一笑,道,“没错,我的确喝了那两杯酒,但却没有吞下去,而是用体内的真气把它凝成一团,深藏在喉咙底部,所以只要我一张嘴,便可以把它们一滴不剩地吐出来。” 柳五爷浑身像筛糠似的颤抖着,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蚀骨散溶在酒中,无色无味,你绝不可能看出酒里有毒。” 段天涯道:“我的确看不出来,但你的马却告诉了我一切。” “我的马?” “不错,就是你拴在马厩里的那匹受伤的枣红马。就在风云镖局押送那五十万两银子来到距江州府不足百里远的秦王岭时,我们遇上了此行的最后一拨劫匪。劫匪共有十余骑,全部青巾蒙面。为首一人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武功十分了得。我与他斗了三十多招,才冒险进攻,在他的马屁股上刺了一剑。那马受惊,带着那人落荒而逃。其余马贼,也被镖队奋力杀退。” 柳五爷听到这里,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段天涯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今晚我在五柳山庄后院的马厩里也看见了一匹枣红马。说实话,此马骨瘦如柴,我并没有把它认出来,甚至连它屁股上的伤口因已发炎腐烂,我也不敢肯定是我刺的。但这匹马却认出我是它的仇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幸亏我躲闪得快,要不然定然要吃它几脚。” 柳五爷的头垂了下去,声音也低了下去,道:“所以你当时就已猜到我是那个马贼,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开始对我有了戒心,是不是?” “是的。”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酒里下了毒呢?” “很简单。我和万大小姐坐上酒桌时,酒已经斟好在杯子里。但我提了一下酒壶,却发现里面大概只斟出了一杯酒,而桌上却有满满的三杯酒。由此可以断定,桌上有两杯酒不是从这个酒壶里倒出来的。” 万大小姐忍不住插嘴道:“到了这个时候,你就是一个傻瓜也知道面前这一杯酒有问题了,是不是?所以你就在我喝酒的时候在我腰上点了一下,让我把喝进嘴里的酒喷了出来,是不是?” 段天涯走过去,一边帮她解开穴道披上外衣一边道:“你好像变得越来越聪明了。” 万大小姐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地来到柳五爷跟前,狠狠踢他两脚,还不解恨,竟拔出插在他身上的天涯明月剑,准备再刺他几剑。 段天涯拦住了她,对一脸痛苦全身痉挛的柳五爷道:“五爷,你用不着害怕,我出手有分寸,保证这一剑没有刺到你的心脏。如果能马上找到帝京最好的大夫,也许还可以捡回一条命。但你以后的日子,恐怕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了。” 他拭尽剑上的血迹,长剑入鞘,然后拉着万大小姐的手,说:“咱们走吧。” 走了几步,他忽又回过头来道:“对了,五爷,刚才在后院洗澡时,我抽空到你的金库里转了一圈,顺手拿了几锭金子,准备托人带给悦来客栈的老板,算是给他的一点点赔偿吧。” 柳五爷闻言,半晌说不出话,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4 时间已至午夜,星月无光,万籁俱寂,天地间漆黑一片。段天涯带着万事如意大小姐大步朝五柳山庄的后门走去。 他料定梅花路和清风子既已探知他进了五柳山庄,一定不会轻易离开,可能还带人守在五柳山庄的大门口。所以,他决定从五柳山庄的后门走出去。 后门已被锁上,但却难不倒他们。两人轻轻一纵,便从墙头跃了过去,凌空一个翻身,落在外面的草地上。脚一着地,却感觉草地软绵绵的。心中一个念头还没闪过,身子已直直地向下坠去。原来草地上被人挖了一个陷阱,上面铺着杂草,即便是大白天也无法看出异样,就更别说这样漆黑的夜晚。 段天涯暗叫不妙,忙将长剑往坑壁上一点,借着这一点之力,身体猛然向上一翻,便从陷阱中跃了出来。正暗自松口气,却感觉身上似乎碰着了什么东西,伸手一摸,却是一张网。原来陷阱的出口已经被人悄无声息地盖上了一张大网。 大网一收,段天涯便像一条被拖上岸的大鱼,被紧紧地困在网中。他奋力挣扎一下,却发现那网是用金丝软线所织,即便是削铁如泥的利剑,也无法刺破。 他正自心惊,忽然四周灯火大作,亮如白昼,梅花路和清风子带着一群劲装汉子从黑暗中闪出来。 梅花路哈哈大笑道:“段天涯,这次你可是插翅难逃了吧?” 段天涯怒目而视,咬牙道:“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清风子上次吃了他不少亏,所以对他恨得咬牙切齿,走上来狠狠踢他两脚,骂道:“妈的,你是朝廷通缉犯,对付你这种人,难道还要讲什么江湖道义?如果不是侯爷有令要留活口,老子早就一剑要了你的狗命。” 段天涯看看他,又看看梅花路,目光一黯,叹口气道:“段某今天认栽了。但我实在不明白,你们怎么知道我会从五柳山庄的后门出来呢?” 梅花路道:“今天晚上,你一到五柳山庄,我们就马上赶了过来,要进去抓人,但柳五爷却将我们挡在了门外。柳五爷是帝京武林名宿,我们再有本事也得给他三分面子,不便硬闯进去抓人。但就在他转身离去之时,却又回头告诉我们说,你们要抓捕段天涯,守在五柳山庄后门口绝对要比守在前门的机会大得多。” 段天涯忽然明白过来。柳五爷这只老狐狸,原来他早已算计好了,如果他的计划万一失败,被段天涯逃脱此劫,段天涯一定会从五柳山庄的后门走出去。所以叫梅花路预伏在这里,就算段天涯运气好能活着走出五柳山庄,也一定难以走出梅花路的陷阱。 这时,一名劲装大汉向梅花路禀报道:“大总管,陷阱里面好像还有一个人,要不要一起抓回去?” 梅花路拿着火把往陷阱下面照了照,皱眉道:“算了,我们要抓的是朝廷重犯段天涯,不关其他人的事,休要节外生枝,免生意外。” 清风子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梅花路看看像包粽子一样被死死捆在网中的段天涯,道:“把他放到马背上,回侯爷府向侯爷复命。” 两名劲装汉子答应一声,把段天涯扔到了马背上。马蹄得得,一行十余骑,在黑暗中飞驰而去。出了南天门,直奔定海侯爷府。 此时,时间已过午夜,人们正在酣睡之中,黑暗的帝京街道上显得静悄悄的。杂沓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打破了夜的宁静。 第235章 帝京风云(5) 梅花路一行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这回抓住了钦命要犯,不知侯爷会给他们什么赏赐,忽听前面走得最急的一匹快马发出一声嘶鸣,马上的一名劲装汉子“扑通”一声掉下马,再也没有爬起来。 众人大吃一惊,急忙勒住惊马。 梅花路手提梅花枪,纵马上前一看,只见当街站着一人拦住去路。 来人黑衣黑裤黑巾蒙面,背负大刀,身材魁梧,剽悍强健,双目之中透着逼人的杀气。 梅花路暗暗心惊,稳了稳跨下坐骑,梅花枪一指,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拦住本大爷的去路,你可知本大爷的来头?” 黑衣蒙面人看他一眼,道:“我不想知道你是谁,我只想知道被绑在马背上的白衣公子是不是风云镖局的段天涯?” 清风子也纵马上前,道:“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 黑衣蒙面人道:“如果不是,即刻放你们过去;如果是他,就请把他留下来。”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要将他留下来?” 黑衣蒙面人道:“我是他的朋友。就凭‘朋友’两个字,我就要将他留下。” 梅花路冷哼一声,道:“如果我们不肯呢?” 黑衣蒙面人指着最先跌倒在地的劲装汉子道:“如果敢说半个不字,这个人便是你们的下场。” “哪儿来的狂徒,好大的口气,先吃本大爷一剑!”梅花路身后一名劲装汉子按捺不住,催马扬剑,就向黑衣蒙面人冲杀过来。 蒙面大汉突然迎头而上,冲到他的马下,一拳击在马脖子上。那马“扑通”一声,当即倒地毙命。 马上的汉子大惊失色,虚晃一剑,急忙后撤。但为时已晚,黑衣蒙面人从背上抽出一把金背砍山刀,刀光一闪,劲装大汉顿成两截。 蒙面大汉一出手便连毙一人一马,干净利索,不但梅花路倒吸一口凉气,连段天涯也看呆了。 梅花路大手一挥,身后又有四骑冲出。 蒙面大汉不退反进,连挥四刀,顿时血光冲天,四马四人全被从上至下劈为两半。梅花路脸色一变,再挥手,身后几名劲装汉子却再也无人敢出马。 梅花路面沉如水,与清风子对望一眼,两人同时从马上飞身而下,一枪一剑,剑在上,枪在下,一人攻向蒙面大汉上三路,一人却直击他的下盘。 黑衣蒙面人虽然力沉刀猛,但勇猛有余,灵巧不足,连退七八个大步,才稳住阵脚。 梅花路使出一套地躺枪法,身体贴地而行,枪如白蛇吐信,快打快收,枪枪不离黑衣蒙面人的脚踝、膝盖和裆部。 蒙面大汉跳闪腾挪,不出数招,便已步法大乱,疲于应付。 清风子腾空跃起,身形飘忽,剑走轻灵,剑剑不离他的眉心、双目与咽喉,招招致命。趁他大刀下沉,去格挡脚下的梅花枪之际,他忽然凌空一剑,幻化出三朵剑花,分刺他的太阳穴、四白穴和百会穴三处大穴。 蒙面大汉只觉满目皆是剑花,不由得大吃一惊,回刀自救不及,忙乱之中,身子向后一仰,清风子一剑刺空,并不回剑,却将手腕一翻,反削他的鼻尖。 蒙面大汉忙一缩脖颈,剑锋贴着鼻尖掠过,蒙面的黑布被削下来,顿时露出一张粗犷结实、威武黧黑的脸膛。 梅花路和清风子满脸失色,脱口叫道:“反贼司马纵横?” 蒙面大汉哈哈大笑道:“没错,正是你司马爷爷。如果害怕,就赶紧跪地求饶;如果不服,那就重新打过。” 段天涯看着此人,觉得有几分眼熟,再仔细一看,原来却是那天与他一同进京的虬髯大汉,只是今天脸上没有胡子,所以一时之间竟没有认出来。他没有料到此人竟是天下闻名的江南义军头领司马纵横,不由得暗叫惭愧。 梅花路和清风子对望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司马纵横奇道:“要打就打,有什么好笑的?” 梅花路道:“我是笑自己今天实在是走运得很,不但抓住了钦命要犯段天涯,现在又有一个反贼送上门来。如果把你的人头摘下来交给皇上,不知皇上会封个什么大官儿给我做呢。” 司马纵横也哈哈大笑道:“我看你印堂发黑,双目无光,官一定做不成,鬼倒是做定了。” 清风子大怒道:“梅总管,休要与他多费唇舌,先杀了他再说!”说罢,挺剑朝司马纵横刺去。 司马纵横急忙把金背砍山刀往外一封,谁知清风子忽然变招,剑走偏锋,剑尖贴着他的刀背划过,直刺他的手背。 司马纵横手臂急忙回缩,但为时太晚,手背被对方的剑尖挑了一下,虽然伤势不重,但却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段天涯看得真切,既佩服他的勇敢又为他担心。他知道司马纵横刀沉力猛,但下盘不稳,只宜在马上冲锋陷阵,如果在地面与梅花路和清风子过招,时间一久,定然要吃亏,不由得心下大急,叫道:“司马头领,你的情意段某已心领。你快走吧,不要枉送性命!” 司马纵横哇哇大叫道:“段兄何出此言?我司马纵横纵横天下,若连朋友也救不了,日后还有何面目面对江南十万义军兄弟!”说话分心,左肩又挨了清风子重重一剑。由于刺得太深,清风子抽了一下,竟没将剑拔出来。 司马纵横心头火起,左手忽然抓住对方手腕,大刀用力挥出,鲜血喷溅,竟硬生生地将清风子握剑的右手齐肩砍下。清风子滚翻在地,惨号不已。 梅花路一见司马纵横浑身是血双目如电恍若天兵神将,心下顿时生出几分怯意,心想升官发财固然重要,但保住性命却更为重要。此念一闪,便斗志全无,虚晃一枪,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正欲逃命,司马纵横大喝一声,吼声如雷贯耳,同时将手中的大刀全力掷出,但见半空中一道刀光闪过,梅花路已身首异处。那马受了惊,驮着他的无头尸体飞奔而去。 清风子心下大惧,也急忙抢过一匹快马,亡命而逃。其他劲装汉子却是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司马纵横杀得兴起,拾起大刀,还想追杀。忽然想起段天涯还被捆在马上,只得回头,先将他从马背上放下来,再打开巨网,把他放了出来。 鸡声三唱,微风拂煦,天色微明,天地间一片祥和与宁静。 在一座破败的古庙中,段天涯一边撕下长衫给司马纵横包扎伤口,一边感激地道:“段某今日遭人暗算,若非司马头领仗义援手,只怕难以活到天明。” 司马纵横拍拍他的肩膀,道:“是好汉子,就不要这么婆婆妈妈。如果没有你帮忙,我只怕连帝京也进不了呢。” 段天涯道:“我记得司马头领那天进京时曾说有件大事要办,不知如今办得如何了?” 司马纵横朗朗一笑道:“实不相瞒,我此次进京确实是要办一件大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件大事就是刺杀当今这个狗皇帝,动手的时间就定在今晚——” 他抬头看看天色,笑着说,“哦,不,现在应该说是昨晚了。但却在前往皇宫大院的路上遇见了梅花路他们,刚巧看见你被他们捆在马背上,所以就立马横刀,杀了个痛快。” 段天涯看着他,忽然大叫道:“可惜!可惜!” 司马纵横一怔,忍不住问:“可惜什么?” 段天涯大笑道:“可惜时间尚早,全帝京的酒店都还没有开门,要不然我一定要与你大浮一白,谁先醉倒谁就是王八。” “好,这个王八你做定了!” 司马纵横忽然牵过身边一匹快马,翻身上马,快马一鞭,绝尘而去。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他又折了回来,手中却多了两坛美酒。 段天涯又惊又喜,道:“酒馆尚未开门,司马兄哪里买来的好酒?” 司马纵横笑道:“我骑着马沿着这条路一路奔走,看见一家酒馆,叫了几声无人开门,便一拳打烂窗子闯进屋去,丢下一锭金子,抱走了两坛好酒。” 段天涯忍不住笑弯了腰,道:“一锭金子换两坛酒,如果多几个你这样买酒的人,那天底下卖酒的老板可就发大财了。” 司马纵横道:“金子遍地都是,知己一世难求。来,喝酒!”说罢,扔给段天涯一坛酒,自己拍开另一坛酒的泥封,仰头咕咕大喝起来。 喝到一半,他抬头看看天色,天已快大亮。忽然道:“糟了,看来今天我这个王八是做定了。” 段天涯问:“为什么?” 司马纵横道:“因为我要走了。现在我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狗皇帝是杀不成了,江南的义军兄弟还等着我回去共谋大业,所以我天明之前一定要出京,否则天一亮,出京就难了。” 段天涯长叹一声,道:“是我误了司马兄的大事。” 司马纵横纵情一笑,道:“这样的狗皇帝就像喂肥了的年猪,我不杀,自然会有别人去杀,今年不杀,明年还可以杀。狗皇帝没杀成,但是结识了一位好朋友、好汉子,也算不枉此行。” 他仰头喝下剩下的半坛酒,将酒坛“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忽然纵身跃上马背,冲着段天涯抱拳道:“段兄保重!”说罢,调转马头,迎着晨风,打马而去。 段天涯凝望着他渐去渐远的背影,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 5 等到段天涯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却忽然对着破庙里的那尊菩萨说了一句话。 他说:“难道你想在那里站一辈子吗?” 更令人奇怪的是他的话刚说完,菩萨居然真的动了一下,一下从神龛上倒下来。 菩萨当然不会动,但躲藏在菩萨后面的人却会动。这个人居然还是一个女人,这个人居然就是云南万古千秋堂的万事如意大小姐。 万大小姐从菩萨后面跳出来,笑嘻嘻地说:“唉,我好不容易才从那个陷阱里爬出来,正准备赶去救你,却发现你已经被人救了。不过这样也好,省了我不少事。” 段天涯看着她,看了许久,忽然说:“你不是来救我的,你是来抓我的吧?” 万大小姐差点跳了起来,瞪着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我没有本事救你,你也没有必要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来挖苦我。” 段天涯还是冷冷地看着她,冷冷地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根本不是云南万古千秋堂的人,你是帝京六扇门的人;你不是万事如意大小姐,你的名字叫碧玉虹,六扇门的总捕头、当今皇上的义妹——碧玉虹。你费尽心机潜伏在我身边,就是为了抓我。” 万大小姐的一双眼睛睁得比牛铃还大,满脸莫名其妙地道:“你说什么?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段天涯冷冷地道:“你明白,你当然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明白。” 万大小姐看着他,怔了许久,忽然叹口气说:“看来你已经什么都明白了,现在,我想说不明白都不行了,是不是?” 段天涯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只有一个问题不明白。” “什么问题?” “在你身边待了这么久,我自问没有出过什么差错,我实在不明白你是怎么看出我的真实身份的。” 段天涯道:“首先,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我爹曾经告诉我说我与云南万古千秋堂的万事如意大小姐并没有婚约。我爹说,由于家境显赫,我少年时便有三姑六婆上门说媒,不胜其烦。我爹怕我为此分心,耽误了学业,所以为了杜绝媒婆上门,就编造了我已与万大小姐指腹为婚的谎言,谁知此事在江湖上不胫而走,江湖上人人都信以为真。” 万大小姐——碧玉虹叹口气说:“所以我一说我是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万大小姐,你就已经知道我是冒牌货了,是不是?” 段天涯道:“不错。而且你还拿出了刻有我生辰八字的玉佩为证,但这只能适得其反,更加证明你并非真正的万事如意大小姐。但当时我却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与意图,所以并没有当即揭穿你。” 碧玉虹一扬眉毛,问道:“那你后来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后来,我发现每次与你出门,前后左右总会出现几个六扇门的人。我是钦命要犯,有六扇门的人暗中跟踪我,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些人一发现你在我的身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脸上却立即现出敬畏的神色。由此可以断定,你的身份一定跟六扇门有关。在六扇门里,身份不低,而且又是一个女流之辈,据我所知,这样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六扇门的总捕头、当今皇上的义妹碧玉虹。” 碧玉虹看着他,脸上已经没有笑容,道:“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无论谁做你的对手,都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段天涯接着说:“而后来,在五柳山庄后门口,你掉进陷阱,一向残忍多疑的梅花路居然只看你一眼就轻易放过你,这就更加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碧玉虹叹了口气,说:“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自从五十万两赈灾银两被劫之后,皇兄非常震怒,不但下令将风云镖局满门抄斩,而且还下旨令六扇门与定海侯共同侦查此案,务必将惊天大盗段天涯捉拿归案。定海侯接旨后,即令手下最厉害的两名高手、正副主管梅花路和清风子全力缉拿你。而我却怀疑劫匪另有其人,因为风云镖局的段天涯再蠢也不会蠢到用石头调包了那五十万两银子之后却还押着那一堆石头去江州府送死的地步。” “所以你就在梅花路和清风子合力抓捕我之时,用霹雳弹炫花了他们的眼睛,出手救了我。并且冒充我的未婚妻在我身边留下来,意图进一步查明真相。” “不错。” “那么你侦查的结果如何呢?” “更加进一步证明了我最初的想法是正确的。如果你有五十万两银子,早就出了帝京抱着那堆银子享清福去了,绝不会还冒着无穷的风险留在帝京等着官府的人来抓你,等着江湖上见钱眼红的人来杀你。我知道你绝不是那个惊天大盗,但到底谁是惊天大盗,我却暂时还没有办法查出来。但有一件事我却比谁都明白,那就是皇兄给我侦破此案的期限已经到了。” 段天涯明白她的意思,淡淡一笑,说:“所以你明明知道我是无辜的,但还是要抓我回去向你皇兄交差,是不是?” “人在公门,身不由己。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案情还没有水落石出,真相还没有大白于天下之前,我会恳求皇兄暂时不定你的罪。” 段天涯看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你以为你能抓得住我吗?” 第236章 帝京风云(6) “没有试过的事,我从不轻易放弃。”碧玉虹微微一笑,脸上竟现出几分妩媚的神色,双眸凝视着他,显出无尽的温柔,似乎她面对的并非是一个武功高强屡战屡胜的对手,而是自己初恋的情人。微笑之间,她手腕轻轻一抖,手中已多了一把刀,一把长一尺五寸、宽二寸的短刀,刀柄两边各嵌着一枚碧玉,刀身略弯,像天上的彩虹,像夜空的新月,更像情人的柳眉。 段天涯忍不住眼睛一亮,脱口赞道:“好刀!” 碧玉虹微微一笑,道:“我的名字叫碧玉虹,我的刀就叫碧玉刀。” 段天涯长剑缓缓出鞘,凝神道:“我们开始吧!” “好!”话一出口,碧玉虹手中的弯刀已闪电般挥出,以最简单的招式,从最直接的路线、最方便的角度砍向段天涯,砍向他的咽喉。 长刀利于刺,弯刀利于砍;长刀凶猛,短刀凶险。 段天涯早明其意,右臂一抬,提剑格挡。就在这时,只听“叮当”一声,碧玉刀砍在他的长剑上,他的天涯明月剑竟然立时断为两截。 碧玉刀余势未衰,仍闪电般袭向他的脖颈。 段天涯只觉脖子一凉,碧玉虹冰凉的弯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段天涯几乎惊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 碧玉虹淡然一笑,道:“如果你知道我从四岁开始练刀,而且每天只练这一招弯刀斩喉的动作,你也许就不会这么说了。也许这一招确实过于简单直接了些,但越简单越直接的招式往往越有效。我认为,掌握一门技法,并不是越多越复杂越好,那些深奥的技巧往往存在于最直接最简单最司空见惯的技法中,训练就是使平凡的招式产生不平凡的效果。” 段天涯脸色苍白,目光黯然,长叹一声,道:“我承认我输了!”他看看自己的断剑,又看看她的碧玉刀,道,“但你也必须承认,我有一半是输在兵器上。” 碧玉虹收刀点头道:“不错,我这把碧玉刀乃西域奇矿玄明铁所制,能裂石断金。我承认,若无此利器,我未必是你的对手。” 日上三竿,阳光普照。 碧玉虹觉得自己的心情跟今天的天气一样好,无论谁抓住了一个像段天涯这么重要的钦命要犯,他的心情都一定会好。 她给段天涯戴上一副枷锁,然后牵过两匹马,一匹给他,一匹自己骑了上去。 段天涯一边上马一边问道:“你想带我去哪里?” 碧玉虹道:“当然是押你去见我皇兄。虽然你不是真正的劫匪,但至少我也可以向皇兄有个交代。” 段天涯转过头来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知道谁是真正的劫匪,你会不会相信?” 碧玉虹揶揄一笑,道:“我不相信。因为这些天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没有理由你查到了谁是劫匪,我却一无所知。” 段天涯狡黠一笑,道:“你都已经说过了,我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也许有些事我想到了你却还没有想到。” 碧玉虹道:“除非你现在就将真相告诉我,否则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 段天涯想了想,道:“碧捕头,我们来做笔交易好不好?” 碧玉虹忍不住笑道:“你该不是想说只要我放了你,你就给我五十万两银子吧?” “当然不是,此计已用过一次,怎可再用。”段天涯也笑了,道,“只要你带我去见一个人,我就可以告诉你那五十万两银子究竟是被谁拿走了。” “你想要我带你去见谁?” 段天涯一字一句地道:“定海侯。” 6 定海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有人说他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皇上身边最红的人;有人说他府上养有死士三千藏龙卧虎,是帝京里最有势力的人;也有人说他手下高手如云,却没有一个人敌得过他自创的“无敌双剑”,他是帝京里武功最高的人。 无论怎样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却是所有的人都公认的,那就是定海侯绝对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定海侯爷府不是皇宫,但它的豪华与气派绝对不会比皇宫差多少,门口的守卫也绝不会比皇宫里少。这些守卫的武功绝不会比大内侍卫低。所以,无论谁想进入侯爷府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段天涯因为有六扇门的总捕头、当今皇上的义妹碧玉虹带路,所以一路上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 他终于见到了定海侯。 几乎每个人想象中的定海侯都与别人想象中的不一样,但无论谁见到他,都绝对不会感到失望。 他脸色红润,腰板挺直,精神矫健,声音洪亮,尤其是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潇洒卓尔不凡的气质,使每个人站在他的面前都会感到渺小卑微,自惭形秽。 他看见碧玉虹,朗声大笑道:“碧捕头,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本侯这小小的侯爷府来了?” 碧玉虹莞尔一笑道:“侯爷,我给您带来了一个人,一个您最想见到的人。” 定海侯的目光落在披枷戴锁的段天涯身上,嘴里却道:“哦?是什么人?难道就是这一位?” 碧玉虹道:“正是他。侯爷也许没有见过他,但他的大名却一定听过。因为他就是段天涯。” “哦!”定海侯眉毛一扬,忽然哈哈大笑道,“本侯损兵折将也未能将他擒获,碧捕头却手到擒来,果然是好本事。碧捕头带他到侯爷府,该不是向本侯炫耀功劳而来吧?” 碧玉虹微微一笑,道:“侯爷多虑了。是这位段公子想见一见侯爷。” “哦?”定海侯显得有些意外,背着双手踱到段天涯跟前,看着他道,“段公子要见本侯有何见教?” 段天涯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忽然双目一瞪,杀机陡现,咬牙道:“你这奸贼,段某今天为杀你而来!” 话音未落,他身上的枷锁突然“咔嚓”一声,断裂开来,只听“唰”的一声,自他腰间弹出一把软剑,寒光一闪,直刺定海侯的心窝。“扑哧”一声,软剑穿过定海侯的心脏,从他背后刺了出来。 事发突然,不但定海侯、碧玉虹惊呆了,就连段天涯自己也惊呆了。他怔怔地看着毫无反抗一剑穿心的定海侯,颤声道:“原来你不会武功?这、这怎么可能?你的‘无敌双剑’呢?你不是打败过无数江湖高手吗?” 定海侯苦笑道:“你想错了,我根本就不会武功。我的确有无敌双剑,一把是权,一把是钱,那些江湖高手就是败在我这两把无敌剑下,才为我卖命的。” 他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软剑,又看看段天涯,脸上显出难以言述的恐怖表情,颤声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我?” 段天涯瞪着他,双拳紧握,恨不得冲上去再给他几拳。他咬牙道:“我当然要杀你,因为你就是害死风云镖局上下五十余口的幕后真凶,因为你就是真正劫走那五十万两银子的人!” 碧玉虹实在忍不住了,跳起来道:“段天涯,你胡说些什么?侯爷怎么可能是那个惊天大盗?” 段天涯看了她一眼,道:“碧捕头休要着急,我自会把真相慢慢说出来。” 碧玉虹忽然抽出寒光闪闪的碧玉刀,指着他道:“如果你不能自圆其说,我就一刀杀了你。” 段天涯苍凉一笑,转过身去,连看也没有看她的刀一眼,道:“一个多月前,风云镖局一接过那趟五十万两的镖银,我即命令所有镖师,无论白天夜晚,镖车十步之内,禁止任何人靠近,否则格杀勿论。镖车从帝京走到江州府,历时近一个月。这途中,总共只有三拨人靠近过镖车十步之内,也就是说镖银被盗,一定是其中一拨人所为。” 碧玉虹忍不住插嘴问道:“到底是哪三拨人呢?” “第一拨是钱塘三虎,他们是为劫镖而来,结果一死两伤,落荒而逃。我回京之后,钱塘二虎阴魂不散,又找上了我,既想报仇,又想再次从我手中抢夺那五十万两镖银。这就说明,那五十万两银子并没有在他们手上。” 碧玉虹点头道:“有道理,如果他们早已得手,当然绝不会再次找上门来。” 段天涯道:“在路上,我们遇上的人马最多、武功最高最难对付的是第三拨人。这是一伙蒙面马贼,我根本没有机会看清楚他们的脸。我们伤了好几个兄弟,但最后我还是砍伤了对方头领的坐骑,杀退了他们的袭击。” 碧玉虹忽然想了起来,道:“这个马贼头领就是五柳山庄的柳五爷,对不对?” 段天涯点头道:“正是。但后来柳五爷又煞费心机设计害我,意图逼我交出那五十万两镖银。这说明,那五十万两镖银同样也不在他手中。” “那么第二拨人呢?照你这么说,难道真正的劫匪是第二拨人?”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第二拨人是一伙江洋大盗,虽然凶残成性,但武功却实在不敢恭维,所以一行七人,都做了镖师们的刀下亡魂。他们比另外两拨人更没有机会得到那笔镖银。” 碧玉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道:“这么说来,这三伙人都不是真正的劫匪,线索岂不是到这里就断了?” “这条线索是断了,但另一条线索却接上了。既然这三伙人都没有盗走镖银,那也就是说镖队在押镖的路上并没出问题,镖银并不是在风云镖局手里丢掉的。” “你的意思是说……” 第237章 帝京风云(7) 段天涯目光一转,锐利如锥的目光忽然利箭般射向定海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些银子在交付到风云镖局之前,就已经被人调包成了石头。因为银子早已被官府一箱一箱用封条封好,我们根本没有机会验看真假。这个人老谋深算,就是抓住这一点,调包了五十万两镖银,在把一堆石头托付给风云镖局的同时,也把一切罪责推给了风云镖局。” 定海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脸白如纸,汗如雨下,喘着气道:“你、你说的那个人究竟是、是谁?” “这个人,就是你这个狗官!”话音未落,段天涯突然出手,拔出插在他胸口的软剑,又是一剑刺出。剑尖刺入他的咽喉,鲜血狂喷而出。 定海侯脸上现出一种吃惊、怀疑与恐怖交织在一起的复杂而奇异的表情,忽然他手指苍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吐出了四个字:“皇上,你好……”便砰然倒地。 段天涯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异常平静,拭尽软剑上的血迹,把它缓缓插进腰带中,然后转过身来,看着碧玉虹道:“碧捕头,你现在终于可以回去向你皇兄交差了。” 碧玉虹看着定海侯的尸体,叹口气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真正的强盗竟会是他。” 段天涯道:“不只有你,全天下所有的人都不会想到。” 碧玉虹忽然看着他道:“如此看来,你是故意输给我,让我带你来见定海侯的,是不是?” 段天涯点点头道:“定海侯爷府戒备森严,高手如云,如果没有你带路,我根本没有办法进来。还有,我的天涯明月剑也是西域奇矿所制,我如果不想它断,你就是砍一百刀也不一定能砍得断,你信不信?” 碧玉虹看着他,看了许久,才叹口气说:“我相信。我早就说过了,无论谁做你的敌人,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段天涯淡淡地道:“我同意这句话。因为要对付可怕的敌人,你唯一的机会,就是比他更可怕。” 碧玉虹看着他,忽然莞尔一笑,道:“那你说我是你的敌人,还是你的朋友呢?” 段天涯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都不是。” “那是什么人?” “陌生人。”说出这三个字,段天涯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三日之后,皇上下旨抄了定海侯的家,并布告天下: 朝廷五十万两赈灾银两被盗一案,经由六扇门大力侦缉,现已告破。经审,确认为定海侯勾结江南反贼司马纵横所为。定海侯因武力拒捕,当场被杀。 现从定海侯府中搜出白银一千万两,黄金二百余万两,珠宝无数,并龙袍一件,与江南反贼司马纵横来往书信三封。证据确凿,罪大恶极,现将其尸悬于午门,鞭尸三日,所有家眷发配边关,永世不得回京…… 7 皇宫。御花园,繁花似锦,歌舞升平。 皇上一边与碧玉虹喝酒赏花,一边笑意吟吟地道:“御妹,你这次侦破奇案,为朕立了大功,朕可得好好赏赐你。” 碧玉虹淡然一笑,道:“这是小妹分内之事,小妹不敢领赏。风云镖局的段天涯为侦破此案也出了不少力,皇上要赏就赏他吧。还有,风云镖局无辜受到牵连,皇上若不为其平反,只怕有失公允。” 皇上道:“御妹放心,朕早已下旨,拨款重建风云镖局。” 皇上看着这满园的繁花,忽然问道:“御妹,还记得你与朕是如何相遇相识的吗?” 碧玉虹微微一笑,说:“当然记得。那还是五年以前,云南苗人叛乱,皇上率兵御驾亲征。有一次皇上中了苗人奸计,被苗人围困在一个山谷之中。恰巧小妹狩猎经过,略施小计,引开苗人,替皇上解了围。皇上非常高兴,平息叛乱班师回朝之时,把我也带回了帝京,封我为皇妹,让我当了六扇门的总捕头,而且还亲笔御赐了皇妹一个‘碧玉虹’的好名字。” 皇上眯着眼睛看着她,觉得她似乎比面前那一朵朵鲜艳的玫瑰花还妩媚,还迷人。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的纤手,道:“御妹,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其实自从朕在云南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暗暗喜欢上了你。你那迷人的笑靥,你那飒爽的英姿,令朕刻骨铭心,相思入骨。只是朕一直没有机会向你表白心意。现在,朕终于再也忍受不了相思的煎熬,向你说出了心里话。御妹,答应朕,做朕的妃子,好吗?” 碧玉虹听着皇上这番“爱情表白”,看着这位刚过而立之年却已老态毕现的风流皇上,心中暗暗好笑。她把手从皇上手中抽出来,走开两步,道:“皇上,御妹自小与人指腹为婚,早已有了婚约。” 皇上哈哈一笑道:“这个太简单了。试问普天之下,谁敢与朕争女人呢?为了向你表示朕的诚意,朕特地花了五十万两银子,准备在云南建一座行宫,预计不出半年即可完工。到那时朕与你便可以……” 碧玉虹怔了一下,忍不住道:“五十万两银子?皇上不是曾下旨说现在国力衰退、国库空虚,朝中王公大臣一律不准大兴土木,耗费国家财力吗?怎么……” 皇上狡黠一笑,道:“御妹放心,这五十万两银子并不是直接从国库中调拨出来的,而是朕略施小计赚来的。” 碧玉虹忽然想起定海侯临死前那种恐怖的表情,还有他手指苍天说的那四个字。她心中一动,忽然明白过来,脱口道:“皇上,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强……调包那五十万两银子的人?” 皇上走过来,重新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摩着,道:“御妹,你也不是外人,朕将这一切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朕早已知道定海侯暗中招兵买马,扩充势力,结党营私,怀有反叛之心,朕早就想彻底除去这块心病,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和适当的机会。这次长江水灾,终于给了朕一个一石三鸟的绝好机会。” 碧玉虹睁大眼睛,一脸茫然地道:“何谓一石三鸟?” “其实,那五十万两银子刚一调出国库,朕即秘密命人暗中掉了包,朕交给定海侯的就是一堆在箱子上封了封条的石头。这样朕既轻而易举地赚了五十万两银子,终于可以了却在云南兴建行宫与你双栖双飞的夙愿,又可以在江州府发现银子被调包之时将责任推到定海侯身上。如此一来,朕想铲除定海侯岂不易如反掌?” “这也只能说是一箭双雕呀。” 皇上神秘一笑,道:“你还记得从定海侯的书房里搜出的那三封与江南反贼司马纵横来往的书信吗?那其实是朕密令大内高手暗中放进去的。” 碧玉虹眉头一皱,道:“哦?这又是为什么呢?” 皇上背着双手,得意一笑道:“朕的计谋高妙就高妙在这一环了。近日反贼司马纵横纠集一帮刁民造反,声势日渐壮大,据说人数已逾十万之众,已成为了令朕寝食难安的心头大患。朕多次派兵围剿,均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朕分析了一下司马反贼屡战屡胜的原因,那就是他用花言巧语赢得了民心,每次交战,老百姓都会暗中帮助他。所以朕又心生一计,令人将三封书信偷偷藏在定海侯的书房内,用以证明定海侯与司马反贼相互勾结,狼狈为奸,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长江下游十万灾民死活,暗中盗窃赈灾银两,天怒人怨,人神共愤。如此一来,司马反贼在老百姓面前必定威信扫地。另外,朕又派人到长江下游煽动十万灾民去找司马反贼兴师问罪,讨还公道。如此一来,司马反贼必大失民心手忙脚乱,难以应付。此时朕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兵与他倾力一战,岂不是稳操胜券?”皇上说完,十分得意,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碧玉虹怔在那里,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全身都变得冰凉起来…… 8 当皇上御笔亲书的金字招牌挂到修缮一新重新开业的风云镖局大门口时,段天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房子坏了可以再修,招牌没了可以再写,可是人呢?昔日风云镖局那一张张熟悉亲切的面孔不见了,又能去哪里找寻回来呢?他看着母亲的灵位,心里涌起一种无名的悲痛。 正在这时,一个新来的家丁慌慌张张跑进来,哆嗦着道:“公子,大、大事不好了!门口来了一位老人家,我问她是谁,她说、说……” 段天涯皱皱眉头道:“她说什么?” 家丁哆嗦得更厉害,道:“她、她说她是你娘。” 第二天早上,段天涯光着上身,背着荆条,一步一步地来到六扇门总堂。 原来,昨天来的那位老人真是他的母亲。而那天他看到的母亲的尸体,却是他奶妈张婶易容而成的。他的母亲则在皇上下旨抄家的前一天晚上被碧玉虹救走了。 段妈妈还告诉他说:“其实碧玉虹就是万大小姐,万大小姐就是碧玉虹。你与万大小姐的确是指腹为婚,从小便定下了婚约。只是后来万大小姐不知怎么成了皇上的义妹,而且还是六扇门总捕头,你爹讲骨气,怕江湖朋友笑话他攀龙附凤,巴结官府,所以便单方面毁了婚约。” 段天涯刚踏上六扇门总堂的台阶,门口的衙役就将他拦住了。 段天涯说:“烦请通报你们碧总捕头一声,就说有一个叫段天涯的人,向她负荆请罪来了。” 那衙役摇摇头说:“段总镖头,你来得真不巧,我们的总捕头昨天已经离开六扇门,离开了帝京,皇上也在派人四处找她呢。” 段天涯大吃一惊,道:“她、她走了?她去了哪里?” “我要是知道她去了哪里,早就向皇上领赏去了。” 段天涯顿觉一盆凉水兜头而下,一下便浇灭了他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帝京?难道是他伤了她的心吗?他走下台阶,心中一片茫然。半晌,他下定决心道:“如意,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要找到你,一定要找到你!” 可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他能找得到她,能找回那段失落的情感吗? 第238章 真假老虎(1) 1 周权是省报社的副总编辑,他是干摄影记者出身,现在已经是全国著名的摄影家。 周权是青阳市人,每年清明节,他都要回乡给父母扫墓,顺便带上相机拍几张家乡的照片带回来。今年清明节自然也不例外。 青阳市新任市委书记叫鲁一虎,是周权的大学同学。他听说老同学回乡,非要拉着这位摄影家在市里吃了顿饭,才放他回乡下老家。 周权的老家,在青阳市最北边怒虎山下的虎山村。那是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山村,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泥石路与外界相通。周权开车走了近三个小时,才回到老家。 他父母十几年前相继过世,就埋在村后的怒虎山。他到父母坟前烧了纸钱,祭拜过后,就拿着相机,一边在山林中缓步穿行,一边拍摄家乡风景。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走到了大山深处,看看时间不早了,正打算往回走,忽然山林中刮起一阵急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紧接着山林深处又传来“嗷——呜——”一声啸叫。 周权心中猛然一震:这不是老虎的叫声吗? 他顿时心跳加速。小时候他曾听村中老人说过,在新中国成立前怒虎山确实有华南虎出没,后来环境恶化,山中野兽渐少,老虎也随之绝迹。 “难道是森林之王又重现怒虎山?这可是百年难逢的好机会呀!”他抓紧手里的相机,循着虎啸声传来的方向寻找过去。 约莫走出半里路远,周权又听到“嗷——呜——”一声虎啸,声音竟是从他身旁不远处传来的。他循声望去,只见距离自己不足十米远的灌木丛中,赫然卧着一只斑斓大虎,身体足有两三米长,全身橙黄色并且布满黑色横纹,正是一只绝迹多年的华南虎。 周权的心不由得一阵狂跳,急忙把相机镜头对准老虎,飞快而连续地按动了快门。 闪动的相机闪光灯惊动了老虎,它站起身,朝周权这边望一眼,忽然掉转头,飞快地向山林深处奔去。周权跨过灌木追上去,但茫茫山林中,却再也寻觅不到那只华南虎的踪迹。 如果不是有相机里的照片做证,他还以为自己刚才看花了眼呢! 回到省城,周权立即以《青阳市怒虎山60年后再现华南虎》为题,写了一篇新闻登在省报上,并且配发了一张他自己拍摄的虎照,剩下几张虎照,也一并传到了自己的博客上。 消息一出,全省轰动。但是三天之后,网上忽然有人发帖指出,周权拍摄的十张虎照,全系伪造,所有照片上的老虎,都是从一本年画上克隆下来PS而成。此帖一出,舆论哗然。 紧接着,网上又出现了数篇颇有分量的帖子,从图像质量、光源、背景角度等几方面,非常具体地分析了周权的“虎照”是如何用人工“造”出来的。 这些帖子专业性强,且说得头头是道,不由人不相信。 众多围观网友都相信了这些揭发帖子里的话,他们给靠造假出名的周权起了个外号,叫“周老虎”。没过多久,“周老虎”这三个字就成了本年度网上网下最热门的词语。 周权倒是十分淡定。他觉得网上的传言简直不堪一驳,俗话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他确确实实拍的是真虎照,倒也不怕被人说成假的,再说他又是个大忙人,所以一直没有上网回应那些质疑的声音。 倒是青阳市的市委书记鲁一虎坐不住了,打电话给周权说:“老同学,我相信你拍的照片是真的,现在咱们市的环境治理好了,怒虎山上出现老虎是完全可能的。可问题是,光我一个人相信你没用啊!不行,为了你的声誉,也为了维护咱们青阳市的形象,咱们得向网上那些造谣生事者发起反击。” 他亲自到北京,请了好几位华南虎专家、摄影专家、痕迹鉴定专家,对周权公布的虎照进行权威鉴定,最后认定,虎照属实,无伪造痕迹。一场关于虎照真伪的全民大争论,这才落下帷幕。 2 大约一个月后的一天,周权正在报社上班,鲁一虎忽然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 周权起身相迎,笑问:“什么风把咱们的大书记给吹来了?” 鲁一虎握着他的手说:“老同学,我这次是特地来省城找你的。两个事,第一,是感谢你。” 周权一怔,问:“谢我什么?” 鲁一虎说:“谢谢你冒着生命危险拍摄的虎照呀。正是因为有了你这位摄影家拍摄的虎照,才使得原本名不见经传的青阳市和怒虎山,一夜之间名扬天下。” 周权呵呵一笑,问:“那第二件事呢?” 鲁一虎说:“这第二件事嘛,我们想聘请你当咱们怒虎山华南虎保护基地的形象大使。” 他告诉周权,现在已经有一个香港老板看中了怒虎山的虎文化旅游开发前景,准备跟青阳市合资在怒虎山华南虎活动区域建一个华南虎保护基地,并同时在山下建一个以虎文化为主题的大型风景区,叫作卧虎山庄,游客至此不仅可以日观风景,还可以夜闻虎啸,运气好的话,还可以跟山中老虎来个亲密接触。这个旅游景区要是建成了,将对青阳市的GDP起到巨大的拉动作用。 鲁一虎笑着说:“我名字中有个‘虎’字,正好是在青阳市当市委书记,刚好又在辖区内发现了华南虎,现在青阳市的老百姓都说是我这个鲁一虎,给他们引来了华南虎,都叫我‘虎书记’呢!既然当上了‘虎书记’,自然要干出一番虎虎生威的大事业,才对得住这一市的老百姓。华南虎保护基地和卧虎山庄的建设规划已经通过省里的立项审批,相关经费也已经批下来了,现在就缺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担任华南虎保护基地的形象大使。” 周权听后摆手说:“老同学,你别开玩笑,就我这模样,也能当形象大使?最起码也得选个美女吧?” 鲁一虎说:“咱不玩那些虚的。你是咱们青阳市走出来的艺术家,又是虎照的拍摄者,当这个形象大使再合适不过了。三天后,华南虎保护基地暨卧虎山庄的奠基仪式将在怒虎山举行,请老同学务必赏面到场。” 周权想了一下说:“好,只要对家乡人民有益,这个形象大使我做了。” 三天后,周权驱车回乡,先在青阳市委大院跟参加奠基仪式的各路领导嘉宾汇合,然后一行人坐着专车,由警车开道,浩浩荡荡朝着距离市区百余公里之遥的怒虎山进发。 行不多远,周权忽然发现,进山的那一段山间公路,他一个多月前回乡扫墓走过时,还是坑坑洼洼的,现在却已被填平拓宽,一些筑路工人正在路边忙碌着。 同车的鲁一虎告诉他,为了配合怒虎山风景区的建设,这条进山公路准备修建成一条四车道的高速公路,到时游客进山,就再也不用颠簸两三个小时了。 来到怒虎山,周权更是大吃一惊。山下的虎山村早已不见,方圆十余里内,不管是房子还是农田,都已被推土机推平,十几台大型机械发出轰鸣的声音,正在忙碌着。昔日宁静的小山村,已变成一个尘土飞扬的大工地。 周权拉住鲁一虎说:“你的动作倒是挺快,这才多长时间,就搞出了这般规模。” 鲁一虎笑道:“时间就是金钱,不快不行啊!” 周权担心地问:“原本住在这里的村民将如何安置呢?” 鲁一虎说:“你放心,政府按政策给足了他们征地补偿,并且给他们提供了过渡安置住房,等他们用手里的补偿款购买了新房,就可以搬出去住了。另外卧虎山庄这个风景区建成之后,可以为当地村民提供大量工作岗位,到时只要他们愿意,仍然可以回来工作。” 周权点点头说:“这我就放心了。” 工地中间早已搭起一个大台,周权和领导嘉宾一起被请到台上就座。主持人宣布仪式开始,顿时礼炮齐鸣,锣鼓喧天,十几只斑斓大虎突然跳上舞台。 周权大吃一惊,定睛细看,才发现原来是一些演员穿上仿制的虎皮,装扮成的老虎。别处的庆典上都是舞龙舞狮,这里却是“舞虎”,倒是切合今天的主题。十几只老虎欢腾跳跃,好不热闹。尤其是那只领头的“老虎”,时而坐地盘踞,时而仰天长啸,一动一静,表演得惟妙惟肖,几乎可以假乱真。 周权不禁心下叹服,若非经过专业训练的舞蹈演员,只怕很难表演得如此到位。 主席台下,有一块事先准备好的奠基基床,基床四周用细土沙整齐堆了圈,圈中立着一块奠基石,旁边备有十余把崭新的铁锨,铁锨手柄上系着红绸球。按照正常程序,只要领导嘉宾手持铁锨,将细土沙推入基床,奠定基石,整个奠基仪式便算是顺利完成了。但是就在鲁一虎春风满面地带领一众领导嘉宾走下主席台,拿起铁锨,正准备往基床里培土时,忽然从会场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众人扭头看时,只见会场外面不知何时竟已聚集了一百多名虎山村的村民,走在前面的两名老者高高地扯出一条横幅:还我土地,还我家园。 鲁一虎眉头一皱,小声问身旁正在值勤的公安局副局长彭信义:“你是怎么搞的?” 彭信义额头上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急忙冲上前去,指挥现场二十多名警察组成人墙,拦截村民。 不想村民们早有准备,从人群中冲出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每人肩上挑着两只木桶,一边向前冲,一边用瓜瓢舀起木桶里的东西往拦截他们的警察身上淋去,会场中顿时弥漫起难闻的臭味。众人这才明白,那木桶里装的,竟是大粪。 警察没有料到村民竟有这样的秘密武器,纷纷躲避。村民如潮水般涌进会场,冲向主席台。鲁一虎见势不妙,丢下手中的铁锨,慌忙往主席台后边逃去。 其余的领导嘉宾哪里见过如此阵势,心知三十六计走为上,也都扔了铁锨,一哄而散。 3 当官的都跑了,愤怒的村民们找不到发泄的对象,也不知是谁带头,竟然噼里啪啦地拆起那用木头搭建的主席台来。 周权觉得事有蹊跷,不由得多留了个心眼,躲到主席台后边摘掉胸前佩戴的嘉宾红花,往脸上抹了一把黄泥,又转到台前来,扯住一位头发斑白的村民,用村中方言问:“大叔,你们这是搞嘛子呢?” 那老汉见他满脸污秽,说的又是本村方言,也就没有了戒心,指着已经被拆掉一半的主席台,一语双关地说:“搞嘛子?没看见咱们在拆台吗?咱们就是要拆那虎书记的台。” 周权问:“你们为什么要拆他的台呢?” 老汉说:“这个书记忒不厚道,专门忽悠咱们老百姓,咱不拆他的台拆谁的台?” 周权问:“他怎么忽悠你们了?政府征用村里的地,不是已经给村民们提供了过渡安置住房,并且按国家政策给足了征地补偿吗?” 老汉撇撇嘴说:“你知道个啥,他说的过渡安置住房,其实就是叫咱们借居在山后的后山村村民家里。” 周权说:“那你们可以用手里的征地补偿款自己建新房啊!” 老汉“哼”了一声:“说得轻巧,政府的补偿款,从数字上看,倒是给足了,可咱们拿到手里的全是白条,一分钱现款都没有。” 周权听了,心里就沉重起来,嘴上还是替老同学辩解说:“也许是市里一时财政困难,才让乡亲们受委屈了吧。” 老汉梗起脖子说:“政府要是没钱,为啥还讲这么多排场,搞这么大的面子工程?” 周权说:“老人家,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听鲁书记说,这景区的建设可是个实实在在的惠民工程呢。这个项目要是搞成了,不知要吸引多少外地游客到来,光是在景区里的吃喝消费,就不知要给乡亲们带来多少商机呢!” 老汉不屑地笑道:“你放心,就算这个旅游山庄真的搞起来了,也不会有多少人来的。” 周权一愣,问:“这是为什么?” 第239章 真假老虎(2) 老汉说:“很简单,因为没有一条安全可行的道路通往山里啊!” 周权说:“外面不是在修进山的高速公路吗?” 老汉说:“你不知道,这几年山上环境恶化,水土流失严重,进山的道路每年都要发生几次塌方或泥石流,就算修起了高速公路,也用不了多久就塌了,或者被山体滑坡掩埋了。如果路上行人多,说不定还会闹出人命呢。如果你是游客,这样危险的路你敢走吗?叫我说,这里根本就不适合修高速公路,可那个虎书记偏偏要修,只要这个面子工程搞成了,他就有了升官的资本。到时候他倒是升官发财调走了,可屁股后面留下的这个烂摊子谁来管呢?” 人多力量大,说话间,村民们就把主席台拆成了一堆木头。 周权还要拉着老汉问几句,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喊打的声音,转身一看,只见刚才在台上表演过的那只领头的“老虎”,正被村民团团围住。 大伙你一拳我一脚,没费多少功夫,就把“老虎”打得趴在地上。 扮演老虎的是个不到三十岁的汉子,被人揍得实在受不了了,只好钻出虎皮,抱着头从众人的围攻中冲出来,一溜烟跑了。 周权问那老汉:“大家打他干什么?” 老汉说:“他叫活虎,也是咱们虎山村人,他一直在市剧团工作,专门在《武松打虎》这个节目中扮演老虎。” 周权暗自点头,果然是专业演员,难怪扮老虎扮得那么像。 老汉又摇头说:“唉,都怪这小子,要不是他装老虎装得太像,也不会被人家以假当真,最后搞得全村人房地两空,无家可归。” 都怪他装老虎装得太像,被别人以假当真?周权心头一震,听出老汉话中有话,正想详加追问,忽听一阵警笛鸣响,彭信义已紧急调动一队荷枪实弹的防暴警察到场。 村民们见罢,顿作鸟兽散。 4 回到市区,吃罢晚饭,周权开着自己的小车,悄悄出了城。白天那位老汉说的话,让他心中疑窦丛生。他要连夜进山,找到知情的村民,把事情调查清楚。 他开车绕着怒虎山转了一圈,来到大山后面的后山村,一打听,果然虎山村拆迁的村民都借居在此。几乎每户村民家中,都借居着一户虎山村的拆迁村民。 他敲开村头第一户人家的大门,问借居在此的一位虎山村妇女:“今天白天,村民们为什么那么愤怒地围攻那个叫活虎的汉子?” 妇女说:“谁叫他扮老虎害人,活该!” 周权问:“他怎么扮老虎害人了?” 那妇女忽然警觉起来,上下打量他一眼,说:“咦,你就是拍虎照的那个摄影家吧?”脸色就沉下来,“砰”的一声,把他关在了门外。 周权接着到第二户、第三户、第四户人家去问,奇怪的是,村民们看到他都冷脸相对,不等他开口,就关上了大门。 周权十分奇怪,白天的时候村民们还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怎么到了晚上反而三缄其口了呢?后来他听到有人在紧闭的大门里边压低声音说,公安局的彭局长已经挨家挨户打过招呼了,谁还敢胡言乱语,那不是往枪口上撞吗?周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早已有人封了村民的口,难怪他一路问来,都问不出什么。难道是鲁一虎授意彭信义这么做的?难道这位老同学真的在这件事情上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他心里越这样想,就越急切地希望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 看来村民都已受到彭信义的恐吓,估计再一家一家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去问当事人——那个白天扮老虎被打的汉子——活虎。 他在村前的小路上徘徊一阵,看见有个孩子路过,就上前问他认不认识活虎。 孩子说:“认识,他扮的老虎可像了。” 周权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借居在哪户人家?” 孩子用手一指,说:“他就住在村尾最后那户人家家里。” 周权向他道谢而去。走到村尾,他敲了敲那户人家的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个白发老婆婆。 周权说:“请问虎山村的活虎一家,是借居在这里吗?” 老婆婆点点头,朝屋里喊了一句什么,便有一个戴眼镜的女子应声从里屋走出来。 女人问他:“你找活虎干什么?他不在家。” 周权问:“请问您是……” 女人说:“我是他爱人,我姓刘叫刘芳。”她上下打量周权一眼,问道:“您就是那位拍摄虎照的摄影家吧?我在报纸上看见过你的照片。” 周权点点头说:“是的。” 刘芳把他让进屋,请他坐了。然后问他:“活虎出门去了,你找他有事吗?” 周权说:“他今天挨了打,我想看看他伤得重不重。” 刘芳说:“还好,只是些皮外伤。” 周权问:“村民们为什么要打他呢?” 刘芳瞧了他一眼,显得有些气愤,说:“您真不知道原因吗?” 周权一脸莫名其妙地说:“我是真不知道啊,所以我才连夜跑来调查。我听村民们说是因为他扮老虎扮得太像了。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村民们才要围攻他吗?” 刘芳苦笑道:“他是演员,扮老虎扮得太像原本没错,可是如果扮个假老虎让人家拍了照当真老虎在报纸上登出来,并且让政府以此为借口铲平了虎山村来搞什么形象工程,害得乡亲们无地可种,无家可归,那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周权听得这话,不啻于当头挨了一棒:“什、什么?你是说我在怒虎山拍到的老虎,其实是你丈夫穿上虎皮装扮而成的?” 刘芳叹口气说:“可不就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咱们的虎书记一手策划的。他名字中有个‘虎’字,他也早就想在怒虎山的‘虎’上大做文章,如果怒虎山这个以全国独一无二的虎文化为主题的风景区搞成了,那可就是为他升官加了一块重重的筹码。可是一直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怒虎山确实有华南虎活动的迹象,所以也就一直没办法向省里申报立项。最后他只好借助你这位著名摄影家的力量,叫活虎扮成老虎,故意让你拍到虎照。听说那些在网上揭发你,说你伪造虎照,骂你是‘周老虎’的帖子,也都是鲁一虎叫人写的。他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件事炒热,提高青阳市和怒虎山的知名度,‘怒虎山60年后再现华南虎’,有了这个噱头,他向省里申报这个项目,自然就能一路绿灯。” 周权狐疑地看着她问:“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刘芳笑了,说:“活虎是我丈夫,鲁书记曾亲自到我家来请他扮演老虎,在你回乡扫墓的时候出现在你面前,你说我会不会知道?还有,我是一名小学老师,市委办公室主任是我哥,这个瞒天过海的策划,就是他们办公室在鲁书记的授意下一手搞出来的。所以我多少知道一点内幕。” 周权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是在考虑她所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最后他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你说的话,我都记在了心里。但是这么大的事,我一定要找活虎当面问个清楚,我要他亲口告诉我,我那天在怒虎山拍到的老虎,到底是不是他假扮的。你快告诉我,他到底去了哪里?” 刘芳叹口气说:“他白天挨了打,害怕晚上还会有人来为难他,所以吃过晚饭,就拿了一件虎皮跑到山上躲起来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周权辞别刘芳,出门后看着黑黢黢的怒虎山,心知这个时候上山,肯定无法找到活虎。但如果叫他就此打住,却又心有不甘。想了一下,他最后决定把车停在山下路口,自己在车里待上一晚,明天一早上山去找活虎。 5 第二天一早,周权就进了山。可是山野茫茫,到哪里去找活虎呢?他只好用最笨的办法,一面在大山里转悠搜寻,一边大声呼喊活虎的名字,希望他听到叫声后能出来跟自己见面。就这样像无头苍蝇似的找了一个上午,也没见到活虎的人影。 中午时分,他肚子饿得厉害,只好下山吃了点东西,接着上山再找。 傍晚时分,太阳已快落山,他寻到上次给活虎拍摄“虎照”的地方,仍然没有找到活虎,正自心下焦急,忽然间,山林中无端端刮来一阵带着腥味的怪风,周权不禁激灵灵打个寒噤。 一扭头,却见距离自己不到十米远的灌木丛中,不知何时竟已站着一只斑斓大虎。虽然明知是活虎披上虎皮假扮的,却还是禁不住吓了一跳。 “老虎”朝他这边望了一眼,转身欲走。周权急忙赶上两步,叫道:“活虎,别走,我知道是你假扮的老虎。” “老虎”听到他的话,果然止步,回过头来定定地瞧着他。 周权又向他靠近两步,说:“活虎,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只不过是按照鲁书记的指示行事,但乡亲们却把对那些当官者的一肚子怒火全都发泄到你身上,让你做了替罪羊。我知道你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要你把真相告诉我,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委屈。” “老虎”仰着头朝他看了好久,眼睛里似乎隐隐有泪光闪动,沉默良久,终于低下头,一步一步朝周权靠近过来。 周权不禁长吁口气,正要叫他把身上的虎皮脱下,忽然听到“砰”的一声枪响,“老虎”应声倒地,皮毛之下渗出鲜红的血迹。 虎头垂到地上,再也不动了。 周权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只见彭信义正带着一个警察站在他身侧不远处,警员手里握着一支霰弹枪,枪口还在冒烟。 周权怒道:“彭局长,你要干什么?” 彭信义皮笑肉不笑地道:“您是我们的形象大使,鲁县长早已交代过了,为了您的安全,叫咱们寸步不离地保护您。刚才您只身上山,一只凶猛的老虎突然跳出来要伤害您,为了保护您的人身安全,我们只好开枪将老虎射杀。” “浑蛋,无耻!”周权气得浑身发抖,“你明明知道这不是一只真老虎,这只是活虎扮演的一只假老虎,你居然还敢开枪?有你这样草菅人命的公安局长吗?” 彭信义嘿嘿干笑道:“就算是活虎,那又如何?谁叫他扮虎吓人,打死活该。” 周权叫道:“你们鲁书记在哪里?我要见他。” 他喘着粗气,掏出手机正要给鲁一虎打电话,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慢悠悠地道:“老同学,什么事让你这么上火啊?”说话声中,鲁一虎背着双手,从彭信义身后不远的树荫里踱了出来。 周权这才明白,原来这位虎书记竟然带着公安局的人亲自跟踪自己。 周权心里的火一下子蹿到脸上,满脸通红,冲过去指着他的鼻子道:“鲁一虎,你明明知道这老虎是活虎假扮的,竟然还指使彭信义开枪。你是想杀人灭口,是不是?你是想牺牲活虎来保住你的政绩工程,是不是?” 鲁一虎淡淡地道:“是又如何?现在活虎已经意外身亡,正所谓死无对证,现在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了。再说那些虎照都是你这位摄影家亲手拍摄的,就算真有弄虚作假的情况存在,那也是你周老虎的事,与别人无关。把怒虎山建成一个以虎文化为主题的大型风景区,是我走马上任以来,精心策划的第一个大项目,也是咱们青阳建设经济强县的大动作。谁敢阻挡咱们青阳市经济建设的步伐,我就拿谁开刀。不管他是真老虎还是假老虎,也不管他是活虎还是周老虎——” 他正说得昂扬激越,身后正在检查活虎尸体的彭信义忽然气急败坏地叫起来:“鲁书记,这不是活虎扮的。这、这好像是一只真老虎……” 6 周权的这次回乡之旅,利用自己手中的DV机、录音器和笔,在自己的微博上全程直播。 青阳市“虎书记”为保住自己的面子工程杀人灭口,最终误杀珍稀华南虎的消息在网上传播开后,引起媒体广泛关注。 目前,省纪委已派出工作组,前往青阳市展开调查…… 第240章 玫瑰陷阱(1) 小城的风景很美,一所著名的财经大学的分校,就坐落在这座城市的最中央。 夜里8点30分,一声铃响,下了晚自习的大学骄子们三三两两地涌出教学大楼。一群男生拥着一位戴着眼镜风姿秀逸的同学吵吵嚷嚷地走下楼梯。 那被众人众星捧月般拥在中间的男生叫龙飞,今年22岁,是经济管理系三年级学生。对于他的身世,同学们只知道他来自香港,却极少有人知道他父亲就是香港大名鼎鼎的超级富豪龙天海,他是龙家的独子,是香港龙氏企业集团的接班人。 龙飞是一个才华出众的年轻人,学习之余喜欢舞文弄墨,也爱读些古典书籍,尤其对蒲松龄老先生的《聊斋志异》推崇备至,爱不释卷。常常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遇上一位狐仙美女,想多了,就自己动手写了篇题为《来生缘》的聊斋故事,布局行文颇有蒲公遗风。这篇小说很快就在杂志上发表。 他今天收到了千元多稿费。谁知稿费还未揣热,就被一帮消息灵通的同窗知道了。这不,下了晚自习非要拖他去校园外的情未了酒吧请客。 酒吧的灯光很暗,舞台上着装裸露的女歌手正卖力地吼着一首摇滚歌曲,几乎要把台下客人的耳膜都震破。 龙飞招呼众人坐下,叫了几扎冰镇啤酒和两碟炒鱿鱼,还有一些小吃,总算是把大家那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的嘴巴给堵住了。 就在这时,酒吧里的灯光忽然一变,一束淡蓝色的灯光透过缥缈的轻烟洒在舞台上。蓝光中,站着一位身着红裙二十来岁长发披肩、体态袅娜的女孩,手握话筒,轻移玉步,唱着一首《真的好想你》: 真的好想你, 我在夜里呼唤黎明。 天上的星星哟, 也知道我的心, 默默地为我送温馨。 歌声哀婉忧伤,催人泪下。当她的歌声响起之时,台下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变成了静悄悄的一片。 龙飞坐在台下看着这女孩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看着看着,他竟有几分痴了,心中禁不住暗暗惊叹: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清雅美丽的女孩。 旁边一个外号叫“青岛啤酒”的男生忽然用肘碰了碰他:“哥们,我怎么越看她越像你小说中那位楚楚动人的女主人公呀!” 一语惊醒梦中人,龙飞恍然大悟:这不正是自己幻想过千万遍的梦中情人吗? 台上那忧伤的二胡声渐渐淡去,红裙女孩唱完歌后,朝着台下的客人轻轻鞠了一躬,轻盈谢幕而去。 龙飞忙起身道:“诸位,我去去就来。” “青岛啤酒”一把拖住他:“别逃,先把酒钱留下。” 龙飞瞪了他一眼,只好掏出几张百元大钞扔在酒桌上。 赶到后台时,已不见那位红裙女孩的身影,想必是已卸妆走了。他忙追到酒吧门口,果然看见那红裙少女已出了酒吧,正招手叫车离去。 “哎——!”龙飞冒冒失失地叫一声。 女孩朝他回眸一笑,一抬脚,钻进出租车。出租车调转头,绝尘而去。 不行,一定要搞清楚她住在哪儿,下次才好去找她!龙飞也忙招手叫了一辆的士。“跟上前面那辆红色夏利车,我付双倍价钱!”他对司机说。司机忙一踩油门,悄悄跟上去。 红裙少女的出租车驶过人民路,穿过文化广场,又拐几个弯,大约行驶了半个小时,最后竟然开出市区,在郊外那座人迹罕至的观音山下停住。 少女下车付钱,然后一个人走上了那条一路蜿蜒向上通向山顶的羊肠小道。龙飞生怕出租车跟得太近会被少女发现,忙下了车,步行跟上。 天上高悬着一轮明月,清凉的月光悄无声息的抚摩着大地。 红衣少女并未觉察到身后有人,不紧不慢地在小道上走着,嘴里轻轻哼着一首动听的小曲。山道曲折难行,而她却如履平地一般,龙飞跟在后面,早已是呼吸急促、满头大汗。 山道两旁是苍苍莽莽的原始森林,里面黑得可怕,不时还有声声野兽的呼啸传来,令人心惊肉跳。龙飞暗想夜深人静山高林密,一个女孩竟然敢孤身独行,真是胆大。难道她家就住在这深山老林里?此时此刻,一种好奇感涌上心头,他越发想追上女孩问个清楚。 忽然,天地间一阵旋风吹过,瞬息之间,眼前便没有了那少女的足迹。他忙快步跑上去一看,原来这荒山野地里竟还有一座别致的宅院,萧墙粉壁,精巧雅致,风格别具。门口高挂着两只大红灯笼,照着门顶上的一块金匾。他定睛一看,只见匾上写着宅名“聊斋”。 龙飞真想不到现代社会还会有叫这种怪名字的地方,眼见四下并无人家,料想那红衣少女一定是进了此宅,便上前拍门,却半天无人应答。 他不由得怅然若失,但又不甘心就此罢休,既已跟踪到此,又怎能空手而回?他绕着宅院围墙走了半圈,来到后门口,只见后门虚掩,并没上锁,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他侧身悄悄走进去。脚下有条青石小径,沿径而行,便来到一处花香扑鼻、山石纵横、亭台隐现之所,细看之下,似是一座花园。 龙飞再前行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阵哗哗水响和一串串清脆悦耳的笑声。他吃了一惊,忙闪身躲进山石边的花丛中,伸出头悄悄放眼一望,不由得惊呆了。 只见眼前明亮的月光下有个碧波荡漾的小水潭,水潭里正有三名少女在戏水游泳,水潭边的树枝上挂着三名少女的裙子和亵衣。龙飞隐约分辨出其中一位正是自己跟踪的红衣少女。 三名少女都赤裸着洁白窈窕的身子,时而潜入水中,时而浮出水面,嬉戏打闹,娇态可掬,同时那曲线玲珑的玉体也让人一览无余。龙飞看得耳红面赤,心跳如狂,连大气也不敢出。他自知此偷窥行径绝非正人君子所为,但此时此境,已是身不由己、欲罢不能。 不一会儿,那红衣少女游到距龙飞最近的岸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轻轻梳理着湿漉漉的长发。那丰满诱人的双乳如一对洁白的鸽子,在月色下跃跃欲飞。 龙飞热血沸腾,几欲晕倒。他正看得入神,脚下不小心碰到一块石头。石头“咕嘟”一声滚下水潭掉入水中,溅起一串水花。 “啊!谁?”三位少女娇叱一声,身影一晃,便钻出水面,纵到岸边,手一扬,挂在树枝上的衣裙便披在了身上。 龙飞大羞,起身想逃,哪知三名少女竟像飞鸟一般只轻轻一跃便冲上来围住了他。 一名少女腿一抬,便将龙飞绊倒在地。龙飞刚想爬起,背上却被人狠狠地踩上了一只脚。真想不到这三名少女看似娇小玲珑,力气却出奇的大。龙飞当即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名少女厉声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偷窥人家洗澡,该当何罪?”另一名少女冲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照准龙飞的屁股就是一脚,嘴里恨恨地说:“大姐,让我把他扔到水里喂鱼去!” 龙飞一听,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叫苦。 这时,那位红衣少女开了口,说:“大姐,三妹,我认识这个人,是山下财经大学的学生。我看他并不像个为非作歹的人,快放了他吧!” “哼,算是便宜你了!”龙飞屁股上又挨了一脚,背上重重踏着他的脚移开了。 他忙爬起来施礼道歉说:“三位小姐,我刚才多有冒犯,请原谅!” 那红裙少女对他嫣然一笑,说:“算了,看你也不是存心犯错。你这位大学生也真是的,放着好好的书不读,跑到这荒山野地来干什么?” 龙飞见她声音温和,不似其他两位少女凶恶,便不由得对她心生好感,说:“今天我在酒吧见到小姐,就觉得与小姐有缘,所以就跟着小姐来到这里,想跟小姐交个朋友。不想……” 他抬眼看看另外两个女孩,不敢往下说了。 “看什么看?”那个被红裙女子唤作三妹的年龄最小的女孩瞪了他一眼,“小心我将你的眼珠挖出来!” 那位被唤作大姐的年纪稍长的姑娘轻声喝道:“三妹,对客人不要这么没礼貌!” “你叫龙飞是吧?”红裙少女问。 龙飞惊奇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红衣少女脸一红,微微一笑,说:“我在酒吧唱歌已注意你很久了,听见你的同学都这么叫你。” 龙飞点点头,又问:“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红衣少女说:“我叫红玉。”又指指那位年纪稍大的白衣女子,“这位是我大姐娇娜。” 最小的那位女孩接口说:“我叫珊瑚,年纪最小,是她们的三妹。” 龙飞一听,又怔住了,“娇娜”“红玉”“珊瑚”可都是聊斋小说中的狐仙美女的名字呀! 红衣少女红玉说:“龙先生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喝杯薄酒再走吧!” 龙飞正求之不得,忙点头答应。 他跟着三位少女来到前院。前院宽敞凉爽,院中有张石桌,桌旁有石凳数只。娇娜请龙飞坐下。不大一会儿,红玉便备好了一壶美酒和几碟小菜,端上桌来。 龙飞一看,这哪是什么小菜,那碟子里盛着的分明是一些花骨和花瓣。他不由得惊奇地说:“这……” 红玉嫣然一笑,说:“你先尝尝看味道如何。” 龙飞举筷一尝,味道奇异,十分爽口,自觉从未吃过如此美味。 大姐娇娜在一旁解释说:“这些菜都是用鲜花制作成的,而这壶酒,也是我们遍采山中百花精心酿造而成的百花酒,不轻易示人的。” 龙飞将信将疑,端杯尝了一口,果然满嘴留香,未饮先醉。 喝酒谈笑间,龙飞想问问他们的家世,但一想,人家隐居深山,必有难言之隐,既然他们不想言及,自己又何必冒昧开口询问。 酒是好酒,人是佳人。酒不醉人人自醉。酒过三巡,四人本不是量大之人,不由得都有了些许醉意。 红玉忽然一推酒杯,站起身说:“这样喝酒清淡无趣,不如我来唱首歌为大家助兴如何?” 龙飞忙拍手称快。 红玉用温柔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走到一片空旷的地方,轻轻唱起了一首《达坂城的姑娘》: 达坂城的西瓜大又甜哪, 达坂城的姑娘真漂亮, 如果你要嫁人, 不要嫁给别人, 一定要嫁给我! 歌声悠扬动听,热情奔放,与她在酒吧里唱《真的好想你》相比,自是别有一番韵味。 龙飞和娇娜、珊瑚三人不住鼓掌相和。红玉唱得兴起,竟过来拉起龙飞的双手,一齐跳起新疆舞来。少女珊瑚一见龙飞那僵硬而滑稽的动作,咯咯地笑起来。最后,娇娜和珊瑚也忍不住加入其中,和着节拍跳动起来。 轻风明月,美酒佳人。轻歌曼舞,酒醉人,人更醉人。一曲跳完,四人又把盏问青天,连干三杯。酒至深夜,四人都已大醉。 龙飞虽强力支撑,也无济于事,最后伏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睡梦中,似有一位美丽的红衣仙女向他微笑走来。他忙欣喜地迎上去,不想一脚踩空,竟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龙飞睁开眼睛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刺目的阳光照得他浑身燥热难耐。他晃动一下酸痛的脖子,举目四望,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片荒山之中。四周全是嶙峋怪石,蒿草从石缝中生长出来,长得比人还高。 “奇怪了,我怎么会在这儿呢?红玉她们呢?” 他摸摸后脑勺,使劲回忆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又四下里仔细看了看,不要说昨晚那座聊斋宅院,就连半个人影也瞧不见。要不是那块平展的大青石上还遗留着昨晚吃剩的酒菜,他真会以为那是一场梦。可他的记忆告诉他,昨晚的事千真万确,并非虚幻呀。那么,娇娜、红玉、珊瑚她们三姐妹又去了哪儿呢?昨晚这里还是庭院深深、美酒佳人、轻歌曼舞,怎么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呢?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怀着疑惑的心情,又在山上山下转了一圈,仍然一无所见,只好闷闷不乐地下了山。 回到学校,时间已是10点多,学校早已经上完两节课了。同宿舍的室友阿鸣一见他就说:“龙飞,你小子昨晚跑到哪儿去了?你伯父从香港打了两次电话过来都没找到你。” 龙飞听了,不觉有些惭愧。在家里,父亲对他相当严厉,伯父龙海云却是最宠爱他的人。每每他犯了错眼看就要被父亲打骂之时,及时出现的救兵总是这位可亲可敬的伯父。他不知伯父找他有什么事,下了课忙打电话回香港。 电话那头,伯父爽朗地笑着说:“飞儿,没事,家里一切都好,只是咱爷儿俩几个月没一起下棋了,怪想你的。” 龙飞听了鼻子一酸。 聊了一会,伯父忽然笑着说:“飞儿,你也二十多岁了,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伯父最近认识了香港船王,他女儿长得不错,伯父想……” “伯父!”龙飞的脸一下子红了,“我的事不用您操心!” 龙海云在电话那头怔了一下,忽然似有所悟:“哦,伯父明白了。好小子,你一定是在大陆有女朋友了,是不是?” 龙飞本想说没有,可红玉的身影闪电般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伯父见他默认了,又发出一阵舒心的笑。 晚上,龙飞早早地来到了情未了酒吧,一边喝闷酒,一边焦躁不安地等着红玉。但一直等到凌晨两点多,所有歌手都唱完了,仍不见红玉出场。他一连等了三天,都是这样。 他越发觉得这件事不寻常起来,跑去问酒吧老板。 老板摇头说他也不大清楚红玉的情况,前几天酒吧招女歌手,红玉来报名,他见她歌唱得不错,人又长得青春靓丽,便招了她。其他情况一无所知。 龙飞沮丧万分,这么大个美人儿,却来无影去无踪,难道真是个蒲松龄笔下的狐仙美女不成? 又过了两日,他对红玉相思日甚,连上课也心不在焉,脑海里总闪现着她那纯真的微笑和身影。 星期天晚上,他对红玉的出现几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照例又一个人在酒吧里喝闷酒,迷迷糊糊中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正准备起身离去时,忽然听到一阵忧伤的歌声,正是那首凄婉欲绝令人心碎的《真的好想你》。 龙飞惊喜地抬头一望,只见紫雾朦胧的舞台上站着一位青春少女,红裙曳地,长发披肩,舞步轻柔,歌声凄美。 “红玉!”龙飞眼睛一亮,昏昏沉沉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惊喜地大叫一声,直朝台上奔去。 第241章 玫瑰陷阱(2) 红玉听见叫声看见他,慌忙扔下话筒转身就从后台跑了下去,跌跌撞撞朝门口奔去。 “红玉!红玉!你别走!”龙飞伤心地呼唤着,忙又朝门口追去。 追到门口,红玉已经拦了一辆出租车,回眸朝他凄然一望,犹豫一下,咬咬牙,终于钻进小车绝尘而去。 龙飞跺跺脚,忙拦车跟上。与上次一样,红玉在郊外的观音山下了车。看见她一个人在夜色中匆忙上山,龙飞忙一边追赶上去一边大叫着红玉的名字。 红玉听见他的呼喊,并不回头,反而加快了上山的脚步,那红裙飘飘的身影,在林中山道上快得简直像要飞起来一般。 龙飞跟在后面不禁暗暗惊叹,想不到她一介弱质女流,竟有如此脚力,翻山越坎、纵跳腾挪,竟如履平地一般。 脚步匆匆行至半山腰,那座别致典雅的聊斋宅院依然矗立在那青藤古树掩映的山石间,灯笼高挂,大门紧闭,与前次相比,没有丝毫不同,只是幽静中平添了几分神秘。 龙飞暗自奇怪,那天自己明明看见眼前一切已不复存在,方圆十几里之内都是荒山野地,绝无人家,怎么现在又……他越想越觉得红玉和这座宅院古怪和神秘起来,想要叫住红玉问个清楚透彻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了。 他拼尽全身力气加快脚步,终于在红玉即将开门进屋的那一刻追上了她。龙飞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心情激动地拉住她的手说:“红玉,这、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红玉看了他一眼,抿了抿樱桃小嘴,淡淡地说:“我去了哪儿有必要告诉你吗?” “我……”龙飞一时语塞。是呀,他与她仅仅有一面之缘,他又有什么资格管她去了哪儿呢?不过,红玉前次对他热情有加,这次却不冷不热,态度迥然不同,这反而令龙飞越发觉得事有蹊跷。 “红玉,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脉脉地望着她,诚恳地问。 半晌,红玉抬起头幽怨地看他一眼,双眸中掠过一丝温情,嘴唇颤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龙飞把她的手臂抓得紧紧的。 “你真想知道一切?” “是。” “你会后悔的。” “不管真相如何,我都绝不后悔。” “那好吧!”红玉睫毛垂下,轻叹一声,“我们进去说吧。” 两人开门进屋,娇娜和珊瑚正在院子里的灯笼下下棋。 一见龙飞,珊瑚脸色一变,站起身说:“二姐,你还带他来干什么?” 红玉脸色涨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多亏大姐娇娜及时喝住了珊瑚这个霸道的小姑娘。 “来者是客。”娇娜搬来一把凳子,“龙先生请坐!”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红玉抬起头来,看了龙飞一眼,轻叹道:“我与你并非同类,你又何苦步步相逼!” 龙飞一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三姐妹并非凡间人类,而是在崂山修炼千年的三只狐狸,现已成人形,幻化自如。一次我们结伴游玩到这座观音山,见此处山水相间空气清新风景如画,便在此筑巢而居。多年来,我们隐居深山与世无争,苦心修道自得其乐。但不久前,我凡心臆动,独自下山去山城逛了一趟。因见一家酒吧招聘歌手,自忖自己空有一副好歌喉却无知音聆听,玩心顿起,便报名参加。谁知才唱了几天,就被你跟踪到此,差点识破玄机。那一夜对酒当歌有缘相聚之后,我们怕你陷得太深不能自拔,便连夜收起宅院觅一山洞躲藏起来,不再与你相见。过了些时日,我们猜想你可能已淡忘那晚之事,才敢重新现身。谁知你却执迷不悟,越陷越深……” 龙飞一听,惊得目瞪口呆,回忆往昔种种古怪之事,知道红玉所言非虚。只是现代社会之中,竟还有蒲松龄老先生笔下的聊斋故事发生,而且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未免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龙飞呆了半晌,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三位如花似玉、美艳绝伦的狐仙,忽然心生惧意,连连后退,眼镜几欲跌下。 娇娜温和一笑,柔声说:“龙公子不必惊怕,我们姐妹三人虽为异类,但生性善良,绝无害人之心,请尽管放心。” 龙飞一想也是,人家有千年道行,来去自如,法力无边,要想加害于我又何必等到现在。此念一闪,他心境顿宽,便也觉得她们姐妹三人并无什么可怕之处。他抬眼朝红玉望去,却见她正脉脉含情痴迷含笑地注视着自己,不由得心旌晃荡,就想过去将她拥入怀抱。 娇娜毕竟年长几岁,见多识广,一见他二人眉目传情如痴如醉,便觉不妙,柳眉暗皱,转身掐指一算,连连叹息摇头,说:“唉,天意,天意!原来你俩命中注定有此一段缘分,不过是祸是福是缘是孽,就要看你们二人造化如何了。” 年纪最小的珊瑚姑娘心无城府口没遮拦,拍手笑道:“既然缘分天定,你们又何必逆天而行呢?不如你们今晚便在此拜堂成亲成就这一段人狐姻缘,留一段人间佳话吧!” “拜堂成亲?”龙飞怔住了。 “怎么?你不愿意?”珊瑚顿时脸布寒霜,眼露杀气,逼近一步,“你若拒绝,我就将你的心肝挖去喂狗!” 龙飞打了一个寒战,连忙说:“哪里,珊瑚姑娘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对红玉姑娘心仪已久,如能跟她结成夫妻,我正求之不得,又怎么会拒绝她的一番美意。只是婚姻之事乃人生大事,今晚就拜堂成亲,未免太仓促草率了一些。”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自有安排,你和红玉只管一心一意做你们的新郎新娘好了。”娇娜笑眯眯地轻轻拽了红玉一下,“二妹,你发什么愣呀,还不快带你的情郎下去沐浴更衣。” 红玉闻言,羞得满面绯红,偷看龙飞一眼,谁知正好与他那火一般投射过来的目光相遇,四目相交,似有电光一闪,她更是羞得抬不起头来,忙转身离去。 珊瑚推了龙飞一把:“你这新郎官还发什么呆,赶快跟二姐去换衣服呀!” 等龙飞沐浴更衣出来,发现院子里已挂满大红灯笼,把偌大的宅院照得如同白昼。石桌之上,早已准备好香烛供品,大红喜字也贴上了窗棂。长长的一串鞭炮挂在树枝上。所有物品一应俱全,布置得恰到好处,喜气洋洋,令龙飞大为叹服。后来一想,她姐妹三人既有千年道行,自有她们过人之处,要弄到这些小玩意儿,岂非小菜一碟? 拜罢天地,龙飞满心欢喜地牵着红玉走进了洞房。洞房早已布置一新,一张富丽堂皇的龙凤床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床上锦帐流苏,鹅毛被软得就如是云堆,让人一陷进去就爬不起来。床头点着两支红烛,烛光摇曳,照出满屋温馨。 龙飞轻握住新娘那柔若无骨的玉手,回首自己这半月来的种种离奇遭遇,不禁感慨万千,如置身梦境一般。喝罢交杯酒,红玉忽然吹熄蜡烛,娇声说:“老公,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快宽衣上床吧!”她这样说着,脱了鞋袜在黑暗中一把抱住龙飞双双滚在龙凤床上。 就在这时,窗外忽地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便听见珊瑚哎哟哎哟地叫着说:“好大姐好大姐,我、我就走……你别、别扯人家耳朵嘛……” 龙飞料定是调皮的珊瑚在窗外偷听时被大姐娇娜抓住拽走了,不觉暗暗好笑。窗外的叫声越来越小,脚步声渐渐远去。龙飞松了口气,正欲宽衣解带欢度春宵,哪知红玉忽然从床上翻身跃起,压低声音说:“阿飞,快、快穿好鞋袜,我带你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你说什么?” 龙飞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红玉忙“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讲话,然后冷笑道:“你这书呆子,死到临头还浑然不知。”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死到临头了?” 红玉脱下身上的外套,一边换上一套红色的紧身衣服一边说:“傻瓜,你真以为我们是蒲松龄笔下的三只千年狐狸精吗?” “难道你们不是?” “你真相信这世上有狐仙美人吗?真是傻得可爱。老实告诉你,我们其实是三个杀人不眨眼的女杀手。武功高强手段毒辣江湖中人谈之色变遇之丧命的玫瑰三杀手就是我们。” 龙飞一介学生,哪里懂得现代江湖上的种种事情,只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 红玉便又给他解释说:“我们其实是一个三人联手的杀手组织。由于大姐为人狠毒,善于训练毒蛇杀人,所以江湖人称毒玫瑰;我一身红衣,擅长飞刀绝技,飞刀出手必见血腥,故称血玫瑰;三妹性格泼辣,杀起人来心狠手辣绝不留情,所以有辣玫瑰之外号。就算你不懂这些,那你也应该知道去年震惊全国的江城血案吧?那就是我们三姐妹的杰作!” 龙飞闻言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退后一步惊恐地说:“我、我跟你们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你们……” “我们找你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不久前,有一位香港大老板出三百万港币叫我们三姐妹想法把你藏起来,藏到一个绝对隐秘的地方,只要从本月16日——也就是今天开始,三天之内不要让任何人找到你就行。但是整个过程中,又不能让你知道自己被绑架或是被软禁。” “哦?竟有这种事?”龙飞浓眉紧皱,“那个大老板是谁?” “这个人你也熟悉,就是你的伯父龙海云。” “什么?”龙飞差点跳了起来,“不可能!” “你不相信也没有用,这是事实。试问除了你伯父这种有钱的大老板,还有谁出得起这么高的价钱?” 龙飞将信将疑,想了半天也不明白伯父指使玫瑰杀手将自己藏起来干什么。 杀手血玫瑰继续说道:“为了完成任务赚到这笔大钱,我们三姐妹专程来到山城,花了近十天时间对你的为人、性格、爱好等作了详尽的研究。最后得知你非常喜欢读《聊斋志异》这部书时,便决定从此入手,步步引诱你走进我们设置的圈套。首先,我们细读了你写的那则新聊斋故事,从字里行间不难看出你对自己笔下那位红裙飞扬长发飘飘亦人亦狐的女主人公情有独钟。于是我便投其所好,装扮成她的模样,试图打动你的心。你果然中了我们的计,一路追踪到了这座宅名稀奇古怪的地方。为了进一步吸引你沿着我们设计的圈套一步一步走下去,最后直至我们完成任务,在第一天晚上,我们对你欲擒故纵,在和你一夜欢聚之后,就连夜拆除了这座用泡沫临时搭成的宅院,以引起你的好奇心,吸引你下次再来查看究竟。果然不出所料,今天你又上钩了。为了将你留在这里住上三天日子,我们捏造了一个聊斋故事,而且我还煞有介事地与你拜堂成亲……” 龙飞听得目瞪口呆,吃吃地问:“那、那你又为什么要将这一切告诉我,还要搭救我出去呢?” 黑暗中,只听得女杀手血玫瑰叹息一声,说:“我血玫瑰之所以沦落到今天以杀人为生的地步,完全是被一个负心男人所害。所以我对寡情薄幸的男人恨之入骨,见一个杀一个。而对那些感情专一痴心痴情的男人却充满好感。眼见你对狐女红玉如此痴情,为了得到她的爱不惜孤身涉险,相思入骨,令我非常感动。况且你伯父出大价钱请我们将你藏起来,定是有其不可告人的用意,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为人所害?我虽为杀手,但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在犹豫了好久之后,终于决定放你一马,救你出险境。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黑暗中,龙飞感觉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忙握住她的手问。 “只是我破坏了大姐和三妹的发财计划,从今往后,我和她俩便反目成仇势不两立,我再也无法在江湖上立足了。还请龙先生收留我,不要让我被人追杀,死无全尸!” 龙飞忙轻轻捂住她的嘴,轻声说:“傻瓜,不论你是人是狐,是红玉还是血玫瑰,我都永远爱你,只要你答应我从今以后再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我、我自会娶你为妻,照顾你一生一世。”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阿飞,你真好!”血玫瑰伏在他怀中,幸福的泪水一串一串滴落在他的衣襟上。 明白了真相的龙飞渐渐变得理智而冷静起来。他拍拍血玫瑰的肩膀说:“玫瑰,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吧!”血玫瑰点点头,却忽然从床上抱起了两只枕头。 龙飞正想问她这是干什么,她却突然打开房门,用力将枕头扔出去。 “快走!”几乎是与此同时,她一把拉住龙飞,闪电般从窗口跃了出去。 就在这时,只听门口传来“砰砰”两声枪响,两只枕头被击破,里面的棉絮随风飘出,漫天飞舞。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血玫瑰冷笑一声,拐了一个弯,疾步如飞,带着龙飞朝大门外奔去。原来她早已料到大姐毒玫瑰和三妹辣玫瑰会在门口伏击! 龙飞胆战心惊之余,不禁暗暗佩服血玫瑰的机警和老练。 潜伏在门口的毒玫瑰和辣玫瑰很快发现自己中计了,急忙端枪来追。血玫瑰展开高超的轻身功夫,兔起鹘落之间,已纵出几十米远。但龙飞却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虽然拼尽全力发足狂奔,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她。血玫瑰奔跑一阵,回头一看,龙飞已与她落下一大段距离,眼看就要被后面的毒玫瑰和辣玫瑰追上。 她忙掏出一支左轮手枪,甩手向她们开了两枪。同时一个鹞子翻身,落在龙飞身边,右手一抄,如同夹一个小孩子一般将他夹在腋下,然后展开轻功,向前疾奔。龙飞顿时觉得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向前飞去。但血玫瑰经此一阻,与后面追兵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毒玫瑰和辣玫瑰在后面连连开枪,但由于目标和自身都处在急速奔跑当中,失去准头,一颗颗子弹均擦着血玫瑰的身边飞过。 血玫瑰不时回头还击。她抱着龙飞,轻功大打折扣,与毒玫瑰和辣玫瑰的距离越拉越近,眼看就要被追上。 龙飞忙道:“玫瑰,快放下我,你自己逃命去吧!” 血玫瑰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阿飞,要死一起死,要逃咱们一块儿逃,我又怎能扔下你独自逃命呢?” 第242章 玫瑰陷阱(3)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的毒玫瑰发出一声尖哨。血玫瑰听出这是她平时训练毒蛇的哨声,心头一凛,忙低头注意脚下。不出两三步,果然有一条银灰色的毒蛇从路旁草丛中钻出,张着毒嘴,直向她箭一般射来,差点与她正疾步前奔的双脚撞个正着。 她不敢大意,忙停住脚步,顺手一枪,毒蛇便身首异处,一命呜呼。但仅停顿了这么一瞬间,毒玫瑰和辣玫瑰就已经追了上来。 “别动!二妹,不要逼我们开枪!”这是大姐毒玫瑰冷酷的声音。她的枪口已经无情地顶住血玫瑰的后背心。 血玫瑰自知再逃无益,只好停住脚步,缓缓将龙飞放在地上,握枪的手慢慢举起,做投降状。 “二妹,这小子有什么好,居然值得你为他背叛我们姐妹?幸亏三妹在窗外偷听到你们讲的话,要不然我和她是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呢!” “大姐,人各有志,你放过我们吧!”龙飞回头恳求道,“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毒玫瑰退后几步,脸上露出残酷的冷笑:“逆我者亡,这是江湖上铁定的规矩!” 辣玫瑰上前迅速地夺下了血玫瑰手中的枪。就在她夺下手枪的那一刹,血玫瑰忽然反手一扬,一柄形似弯月、可以回旋的飞刀从衣袖中飞出,直射向毒玫瑰胸口。与此同时,血玫瑰又突然飞身向辣玫瑰扑去。 辣玫瑰招架不及,慌忙后退,举枪欲射。血玫瑰腾空一个双飞脚,她手中双枪被踢飞。辣玫瑰反应奇快,劈面一拳,击向血玫瑰。 别看血玫瑰身材娇小,却是一位散打高手,不退反进,头一低,一个下潜动作让过对方拳头,顺势钻到她怀中。辣玫瑰大吃一惊,忙用横击肘击打她太阳穴。但这时血玫瑰已使出少林三十二路无敌擒拿术中的“锁喉式”,右手五指如钩,一下就掐住了辣玫瑰的咽喉。辣玫瑰顿时喘不过气来,再不敢动手反抗。 双方都是搏击高手,这一系列的打斗仅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等毒玫瑰躲过那把回旋飞刀的凌厉攻击,想举枪朝血玫瑰射击时,血玫瑰已将辣玫瑰牢牢控制在了手中,同时机警地将身子闪到了人质身后。 毒玫瑰一时之间投鼠忌器,不敢开枪。龙飞见机行事,忙闪身站到了血玫瑰身边。 “大姐,救我!”辣玫瑰挣扎着发出绝望的呼救声。 “你放过我和龙飞,我就放了她!”血玫瑰对大姐道。 “二妹,你太幼稚了,你看我像是一个为了别人而放弃赚取三百万港币的人吗?”毒玫瑰冷笑一声,倏然手一抬,枪响了。 一颗子弹闪电般穿过辣玫瑰的脖子,余势未衰,射向血玫瑰。血玫瑰闪避不及,被击中肩胛骨,血如泉涌。 辣玫瑰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死在大姐的枪口下,至死还睁着一双惊恐而又疑惑的眼睛。 血玫瑰身受重创,已失去大部分战斗力,看着大姐冷酷的枪口,一步一步绝望地朝后退着。 “玫瑰,快跑!”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料到文弱书生龙飞竟然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死死抱住毒玫瑰,滚倒在地。 毒玫瑰又惊又怒,一记寸拳,击在龙飞下腹处。龙飞顿时弹了出去,腹痛如绞,昏死过去。 毒玫瑰忙从地上爬起,举目四望,院子里早已没有了血玫瑰的身影,不由得咬牙切齿,往龙飞身上狠狠踢了一脚。 等到龙飞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他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正躺在洞房里的那张柔软的龙凤床上,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毒玫瑰正一丝不挂地伏在他赤裸裸的身体上,疯狂地亲吻着,吸吮着,撕咬着。 龙飞吓了一跳,忙使劲挣扎,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对方牢牢抓住,动弹不得,不由得睁大眼睛惊恐地颤声发问:“你、你想干什么?” “放心吧,宝贝,大姐不会吃了你的。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既然无缘与那小贱人结成夫妻,那就让我来陪你玩玩吧。”毒玫瑰看着他赤裸的身体邪魅地笑着说,“真看不出你还是个处男呢!”她说着,忽地将头埋在他下身,使劲吸吮着,弄得龙飞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忽然间,毒玫瑰从他身上滚下来,脸孔苍白,头冒大汗,手脚抽搐,浑身哆嗦,样子十分恐怖。 龙飞吓了一跳,忙问:“你、你怎么了?” “快、快,快打我……”她喘息道。 “打你?”世上居然有求别人打自己的人?龙飞迷惑了。 “是、是的,求求你了!”毒玫瑰伏倒在他脚边,苦苦哀求说,“求求你,快用鞭子抽打我吧,快用鞭子抽我吧!” 龙飞看她的样子并不似假装出来的,暗暗惊疑。皱眉一想,恍然大悟,《鹿鼎记》里面不是有个喜欢被男人抽打虐待的建宁公主吗?难道这位毒玫瑰也是一个受虐狂?想及这女魔头对自己及对血玫瑰的种种行径,龙飞怒向胆边生,找来找去从床底下找出一根两三米长的皮鞭,咬咬牙,二话不说就挥鞭朝她劈头盖脸如雨点般抽去。 刚开始他还有点担心,生怕她一怒之下爬起来杀了自己。可一看到那个女魔头在自己的抽打之下不住地满地挣扎滚爬,呻吟呐喊,似痛苦,又似欢娱,就觉恶心至极,手中的力气也更大了。不大一会儿,毒玫瑰那美艳风骚的胴体上便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一道道长长短短深浅不一的血痕,十分恐怖。 龙飞仔细一瞧,还发现她身上每条血痕旁边还有许多黑点,过了一会儿,那黑点居然越来越多,几乎已遍布她全身上下。他凑近一看,不由得惊叫起来,原来那些黑点竟是一只只形状奇特的蚂蚁。 他失声道:“你、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蚂蚁?” 毒玫瑰闻言低头一看,脸色大变,立即从极度的兴奋与疯狂中清醒过来,忙上蹿下跳,拼命扑打着身上一堆一堆的蚂蚁,但那些蚂蚁竟如黏在身上的蚂蟥一般,很难拍打下来,而且地上还有许多蚂蚁朝她身上涌去。毒玫瑰惊恐地叫了起来。 正在这时,忽然从门口走进来一个人。龙飞一看,惊喜地叫了起来:“玫瑰!你、你没事吧?” 来的正是血玫瑰。她温柔地看了他一眼,说:“我的伤口已经包扎止血,你放心,我没事!” “贱人,我杀了你!”毒玫瑰一见她就咬牙切齿,飞身向她扑去。 血玫瑰轻轻一闪身,便避了过来,看着她冷冷一笑道:“大姐,黏在你身上的是一种叫天山血蚁的毒蚂蚁,这种蚂蚁身形奇特,嗜血如命,一旦它们口中的毒液混入你的血液中,我保证不出三分钟你便会七窍流血,中毒而亡。” 毒玫瑰惊恐得全身发抖,看看地上那条抽打过她的皮鞭,忽然醒悟过来:“原来、原来你早就设计好了圈套让我钻!” “不错。我怕我和阿飞逃跑的计划失败,同时我也知道你生性淫荡,喜欢被男人抽打,如果阿飞被你抓住,你一定会把他带到这里来让他满足你。所以我早就在床下藏了一根皮鞭,并在上面粘了一层特制的糖水。这种糖水一旦与血液混合,便会发出气味招来我早已放置在附近的一群毒蚂蚁……” “你、你……好狠毒!”毒玫瑰死死地瞪着她,还欲作最后的反扑。谁知蚁毒攻心,她再也支撑不住,七窍喷血,扑倒在地,痛苦挣扎起来。 龙飞一见,全身不寒而栗,几乎要弯腰呕吐起来。血玫瑰忙扶住他说:“阿飞,你没事吧?” 龙飞说:“玫瑰,我看我们还是放过她算了。” 第243章 玫瑰陷阱(4) 血玫瑰看看躺在地上已经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的毒玫瑰,摇摇头说:“这种蚂蚁剧毒无比天下无解,我想救也救不了她。”她话音未落,毒玫瑰忽然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尖厉的呼哨。 血玫瑰刚松了口气。“小心!”忽然,龙飞大叫一声,一把向她扑来,将毫无防备的她撞了一个趔趄,跌出两三米远。 几乎就在同时,一条色泽鲜艳的七寸小花蛇忽然从墙角钻出,闪电般袭向血玫瑰,因她已及时被龙飞撞开了,小花蛇刚好一口咬住了龙飞的脚踝。 血玫瑰回过神来,摸出匕首手起刀落,毒蛇被拦腰斩断。再看龙飞,脚踝被咬处及四周肌肉瞬间便肿胀起来,变成了乌黑色。看来这是一条毒性剧烈的毒蛇。 “你、你怎么这么傻!”血玫瑰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大姐唤毒蛇出来是来咬我的呀……” 龙飞看她一眼,忽然受伤的脚一麻,顿时整条腿都失去了知觉,再也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他说:“我正是知道它是来咬你的,所以才将你推开。我宁愿自己被咬,也不愿你再受到半点伤害。” 血玫瑰止住眼泪,俯身察看了一下他的伤口,然后迅速封住了他小腿上的几处穴道,以期达到阻碍他腿部血液循环和毒性蔓延、拖延毒气攻心的时间的目的。然后,她又用刀尖迅速挑出了已经变黑的腐肉,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龙飞自知此蛇毒性难解,自己求生无望,向她苦笑道:“玫瑰,你别浪费精力了,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能够死在你身边,死在自己心爱的人的怀里,我死而无憾!”他忽然打了一个冷战,虚弱地说:“玫瑰,抱抱我,好吗?” 血玫瑰闻言轻轻地将他抱在怀中,一串串泪珠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不,阿飞,你不能死,我要救你,一定要救你!”血玫瑰坚定地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抱起他受伤的脚踝看了看,忽然将嘴对准他的伤口,使劲吮吸起来。 “不,不要,玫瑰,这样你也会中毒的!”龙飞大叫着挣扎起来,但却很快被血玫瑰按住,动弹不得,只好睁大眼睛流着泪看着她,任由她一口一口地为他吸毒疗伤。 血玫瑰吸一口吐一口,一共吐了十来口腥臭的乌血之后,才看见伤口中渗出一丝丝红色的血迹。她大喜过望,再用力吸了两口,直到血液完全变成了鲜红色才罢休。然后,扯下一片衣裙,轻轻为他包扎好了伤口。 看着龙飞那张渐渐红润起来的脸庞,血玫瑰知道他总算捡回了一条命,大大松了口气,欣慰地笑了。哪知她刚直起腰,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啊,玫瑰,玫瑰!”龙飞大吃一惊,挣扎着抱住她,哭喊道:“玫瑰,你、你怎么这么傻!你知不知道,这样你会没命的!” 血玫瑰看他一眼,面孔苍白地说:“飞,只要你没事,我死也愿意!” 龙飞抱紧她:“不,不,玫瑰,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还要照顾你一生一世一辈子呢!” 血玫瑰伸出手来,颤抖地抚摩着他的脸:“我已经中了蛇毒,再也不能陪伴在你身边了……下辈子,我们下辈子再做夫妻,好吗?” 龙飞无声地哭泣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血玫瑰说:“我对不起你,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你,你还对我这么好,我、我欠你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龙飞把脸贴在她苍白冰冷的脸颊上:“别,玫瑰,你别这么说。” 血玫瑰苦笑一声,说:“我想现在是该告诉你真相的时候了。” “什么真相?”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伯父为什么要我们将你‘藏’起来。” “为什么?” “他为的是要趁机夺取你们家的家产呀!” 龙飞愣住了:“夺取家产?” 血玫瑰点点头说:“是的。也许你还不知道,昨天晚上,你父亲出了车祸,已经不幸逝世了。” “啊,什么?你说什么?”龙飞一下子呆住了,“这、这是真的吗?”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你父亲车祸身亡的当晚,你伯父便召开了公司董事会议,要求立即选出新人替代你父亲的职位。你母亲要你立即回香港接替你父亲主持公司大局,但昨晚你已被我们‘藏’在了这里,你母亲打电话去你学校却一直找不到你。你伯父说公司不能一日无主,若三天之内找不到你,他就将宣布接替你父亲的位置。他当然知道你早已被我们‘藏’起来了,三天之内绝不会回香港……这些都是我从大姐口中得知的,她在香港与你伯父经常在一起鬼混……” 龙飞听到这里,又惊又怒,咬牙道:“真想不到他平时慈眉善目,对我宠爱有加,原来竟是一个怀有狼子野心的人!” “唉,他没有直接下令杀死你,算是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了。” 血玫瑰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愧疚地说,“你伯父固然可恨,我又何尝不是一个卑鄙可恶的人。” “你?”龙飞看着她惊诧地说,“这关你什么事呢?” 血玫瑰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说:“其实昨晚洞房花烛之夜,我并非真心想救你,而是有我自己的私心。我看你对我一往情深,忽然异想天开,心想我若救你出去,帮助你继承家业,你定会娶我为妻,那时我就成了富家太太,富贵荣华享受不尽,再也用不着做这害人害己担惊受怕的杀人勾当。所以,我才冒死跟大姐、三妹翻脸成仇……” “是吗?”龙飞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眼里显出一片迷茫,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血玫瑰接着说:“但当后来我看到你三番五次涉险救我,先是在我中弹受伤之际,你奋不顾身扑倒大姐让我得以安全脱身;后来,为了救我又被毒蛇咬伤,危在旦夕。经历这种种事情之后,我终于感动了。我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看到的只有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你这样为我真心真意付出过。就从这一刻起。我就真心实意地爱上了你。我下定决心,哪怕牺牲自己我也要救你脱险,助你早日回到香港,继承家业……” 龙飞抱着她,静静地听她诉说完一切,这才明白这段日子以来的种种离奇遭遇,原来是由一个又一个看不见的陷阱和阴谋串联起来的。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低头看看怀中越来越虚弱的血玫瑰,心里不知是爱是恨,是怜是痛。 忽然,血玫瑰哆嗦一下,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碰得格格作响。龙飞知道她已毒气攻心,再也支撑不了多久了。想想她刚才为了给自己吸毒疗伤,竟然置自身性命于不顾,而此时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痛苦折磨,却束手无策,不能为她做点什么,不能为她减轻一点点痛苦,不由得心生愧疚,心如刀绞。 血玫瑰再次用颤抖的手轻轻抚摩着恋人的脸,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向他展露了一个苍白的微笑。 她用虚弱得几乎难以听清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你母亲为你失踪的事万分焦急,正托人在这座城市中四处寻找你……你伯父得知情况有变,已雇请了另一批杀手火速赶来,你千万要小心……而且,我怀疑你父亲的死也可能与你伯父有关,你要仔细查一查……” 龙飞哽咽无语,含泪点头。 “……你下山后,要先打电话向你母亲报个平安,免得她老人家为你急出个三长两短来……然后,你就去公安局报案,将事情真相说明,相信警方一定会保护你平安回到香港的……” 她用尽全力说完这几句话,忽然全身一震,举起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龙飞紧紧抱着她渐渐变冷的身体,泪如雨下。 一个小时后,他来到山下,找到一个公共电话亭,拨通了110报警电话,含着眼泪,向警方完整地讲述了自己的离奇遭遇…… 第244章 诡枪绝杀(1) 铁锤,铁砧,风箱。叮当叮当,叮叮当……火花四溅,铁屑纷飞。 不大一会儿,瘸三就把一块熟铁打成了薄条。用铁钳夹起看看,却不甚满意,复又将铁条投入炉中。拉动风箱,风助火势,呼呼作响,刹那又将铁条烧得通红。再把铁条取出,放到铁砧上,抄起小锤,翻来覆去精敲细打。再烧红,再锤炼,如此数次,铁条已被煅打得厚薄一致,极是平整。退火后拿在手中,用力一抖,铁条颤动不已,弯而不折,已是十分坚韧。 他这才微微点头,将铁条卡在一处铁槽中,拿出一柄锉刀,在铁条带刃的一边锉出一排齿来,极是整齐锋利。一番磨砺,一条锯片便已做好。 两端嵌以短木为锯把,中间连接一条横梁,用竹篾纠扭使锯片张开绷直,一把长锯便告完工。最后用砂布将锯片打磨光亮,翻来覆去地看了,竟无一钝齿,这才满意。 他把锯子挂在墙壁上的一个铁钩上。刚喝口水,张木匠就来了,朝瘸五作揖行礼,问:“瘸三叔,我的锯子可曾打好?” 瘸三呵呵一笑,说:“刚好刚好,你看看。”他取下锯子,递给张木匠。 张木匠今年三十出头,家传木匠手艺,已当了十几年大师傅,什么木工匠具没见过,把长锯拿在手中试一试,连声道:“锯齿整齐锋利,轻重适中,好锯。我要了。”掏出一把铜钱,塞给瘸三,拿了锯子就走。 瘸三“哎哎”地叫着,一瘸一拐追出门来,说:“张师傅,讲好打一把锯子是一百文铜钱,你多给了二十文。” 张木匠笑盈盈地道:“我是内行,知道您这锯条别处打不出来,多给二十文也值。” 瘸三拒绝不了,只得道:“那我送你一把好锉刀吧,要是锯子用钝了,逐齿锉利,也好再用。”回头拿了一把锉刀交到张木匠手中。 张木匠也拒绝不了,只好一笑置之,拱手而去。 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穿过窄窄的街巷,照着瘸三身后那块“瘸三铁匠铺”的招牌。招牌不大,字迹已被煤烟熏得有些发暗。 瘸三是三年前拖着一条跛腿流落到这湘鄂之边的青阳城来的。他见这里地处偏僻,民风淳朴,便典卖了身上几件值钱的物什,凭着祖传铁匠手艺,在这衣铺街开了一爿铁匠铺,打制铁器,修理农具,钉换马掌等。 开张时,人们都不大相信这个外乡人,生意自然惨淡。后来街坊们发现他虽然身患残疾,走路行动不太敏捷,但手艺确实不错。 比方说有从乡下进城修理农具的,到别的地方,一般用白铜粉将断口焊接起来,或将农具烧红尽力锤打强行接合,过些年月,接口就脱焊断开,不能再用。但瘸三却在接口处涂上一些黄泥,烧红后立即锤合。如此利用黄泥作为媒介修补铁器,胶合之后若非灼红斧斩,永不可断。 铁匠铺开了一年多时间,生意渐好。瘸三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了盈余,全都拿来接济街坊邻居。如此一来,城中乡亲愈发敬重起这个外乡人来,见了面,都恭恭敬敬拱起手,叫一声“瘸三叔”。 瘸三的铁铺共有二进,前面是铺子,后面一间是住所。送走张木匠,瘸三见天色渐晚,估计不会再有顾客,便熄了炉火,准备进屋做饭。 谁知刚把最后一块门板嵌进门框里,外面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瘸三一愣,只得卸下两块门板,探头一看,外面站着一高一矮两名汉子,高的二十来岁,身材魁伟,极是精神,矮的四十来岁,满脸络腮胡子,目似鹰隼,射出灼灼精光。 二人不请自入,一侧身便从门缝中挤了进来,正好挡住门口的光线,屋子里显得更黑了。 瘸三看出二人并非本地人氏,显得有些局促,嗫嚅着问:“二位是……?” 中年汉子目光锐利如锥,上下打量他一眼,拱一拱手,说:“敢问先生可否就是青阳城里最好的铁匠大师傅瘸三叔?”来者一口京腔,话说得极是恭敬,但神色间却颇为倨傲。 瘸三听出二人来自京城天子脚下,心中微微一惊,脸上却不动神色,拱手回礼道:“‘最好’二字实不敢当,在下就是瘸三。不知二位有何见教?” 中年汉子使个眼色,年轻汉子立即转身把门板嵌上。最后一丝光线被挡在门外,屋里顿时黑糊糊一团。 瘸三犹豫一下,还是点了一盏油灯。 中年汉子看看瘸三,没有说话,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油灯下。 瘸三一看,只怕足有十来两重,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问“二位到底有何贵干?” 中年汉子走近两步,放低声音道:“瘸三叔,实不相瞒,我们想请你打一把火铳。这十两银子是定金,事成之日,再付您白银十两,以充酬资。” 瘸三脸色一变,左腿一踮,退了一步道:“先生说笑了,我大清律明文规定严禁偷买、私造火器,违者当斩。再说瘸三只是一个普通铁匠,平日里修理农具钉换马掌还行,要说打造火铳,那可不会。” 中年汉子心有不甘,斜着眼睛瞧着他说:“您要是觉得价钱不合适,咱们还可以再商量。在下叔侄二人乃猎户出身,吃饭的家伙前些日子在大山里遗失了,闻说青阳城里有位大师傅可以造铳,所以冒昧前来相求。请您放心,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在下绝不会向外泄漏半句。” 瘸三摇头道:“在下真的不会造枪,而且据在下所知,青阳城里也没有会制造火器的同行,先生可能听错了吧。” 那年轻人从后面冲上来,把脸一沉,道:“你可别敬酒不吃,吃……”中年汉子咳嗽一声,年轻人似有所悟,硬生生把后面半句话咽了回去。 中年汉子极是失望,朝瘸三抱抱拳道:“既然如此,看来是在下道听途说,消息有误,还请见谅。”朝年轻人使个眼色,两人揭开门板,出门而去。 瘸三一抬头,看见那锭银子还放在小桌上,急忙拿了,追出门喊道:“二位先生慢走,你们的银子忘了拿走。” 中年汉子哈哈一笑道:“区区银两,就请瘸三叔收下,算是作个见面礼吧。待在下叔侄二人打听确实了,改日再来拜访。”大笑声中,扬长而去。 瘸三手里捏着银锭,看着二人身影在苍茫暮色中渐渐远去,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祥之兆。 在隐隐不安中过了一月有余,不见那叔侄二人再度回来,瘸三这才略略松口气。 这一日,是个雨天,瓢泼大雨铺天盖地,从早间一直下到中午,仍没有要停歇的迹象。瘸三吃罢午饭,铺子里没什么生意,便坐在门口,用废纸卷了烟叶,一边抽着,一边望着外面的雨景,目光有些呆滞,思绪却不知飘飞到了何处。一卷叶子烟还没抽完,就听门外大雨中一阵脚步声响,一名衣衫褴褛满身泥水的乞丐跌跌撞撞奔了进来。 瘸三不知发生何事,急忙站起身。那乞丐却“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抱住他双腿,虚弱而哽咽地喊了一声“瘸三叔”,人就往侧边一倒,晕了过去。 瘸三吃了一惊,抱起乞丐,只觉他浑身冰凉,也不知在冷雨中淋了多久。用手抹干他脸上的泥水,一看之下惊呼道:“这、这不是小栓吗?” 小栓是何许人也,与瘸三有何牵连?这事说来话长。 瘸三原名曾三锤,本是广西桂平人,家中世代打铁为生,当年曾追随天王洪秀全一起在金田起事。 天国建都南京后,他因祖传铁匠技艺出色,深受天王赏识,被擢升为典炮衙典衙,主管督造枪炮火器等。凡经他督造的炮铳火器,质量好,性能优良,用于实战,不但打得准,射程远,杀伤力大,威力惊人,而且少有故障,更无炸膛哑火。故在太平军中有“枪王炮祖”之称。 太平天国十四年,南京失守,天王因吃百草充饥发病逝世,瘸三与忠王李秀成一起被俘。清廷工部铁器营中有一个枪炮厂,久闻瘸三威名,便让湘军将其单独押送到京师刑部大牢,许以高官厚禄,千般诱降,万般威逼,欲使其为己所用。瘸三不为所动,几被折磨至死。 有一位药材商人姓齐名胜天,本是湖北武昌人氏,当时正在京中洽购药材,听罢瘸三事迹,感其忠烈,花了些银两买通狱卒,打通关节,将其救出,秘密带出京城,安置在武昌家中养伤。半年之后,瘸三伤愈,却因久戴脚镣,伤及筋骨,左脚落下终身残疾。 为追寻太平天国幼天王洪天贵福,也为了不致连累恩公一家,他更名瘸三,毅然拜别齐胜天,独自一人离开武昌城,四处奔走,一面躲避清廷追捕,一面打听幼天王下落。 当走到湘鄂边界时,他得到消息说幼主已在江西被俘身亡,太平军余部侍王李世贤、康王汪海洋等也先后败亡。太平天国连最后一丝星星之火也被曾国藩残酷扑灭。瘸三心灰意懒之下,便在青阳城隐姓埋名隐居下来,重操祖业,做起了铁匠。 风声过后,他也曾托人捎信给省城恩人齐胜天,告知近况,并再三表示谢意。而这小栓,则是齐胜天的独子。瘸三在齐家养伤时,他还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顽皮少年,整天偷了家中护院武师的刀剑出去吓唬别的小孩。而今三年时间过去,他虽长成了个大小伙,但相貌却无甚变化,瘸三还是一眼将他认出。 小栓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却不知怎么会沦落至此?瘸三赶紧给小栓换上干衣,灌了姜汤,一摸胸口,已有一丝暖意,这才把他放到床上,捂上被子。 守到半夜,小栓咳嗽两声,终于醒转。一问之下,才知齐家竟出了大事。 原来清廷近来拟在南京组建金陵制造局,专造枪炮弹药等,万事俱备,唯缺懂行的人才,忽又想起当年太平军中制造火器的专家曾三锤来,重新搜寻,侦知曾三锤当日为武昌齐胜天所救,便责成湖北巡抚石广超找齐家要人。 时过境迁,已无对证,齐胜天自然矢口否认,巡抚衙门的人也没法办,事情本已不了了之。但齐家有一位护院武师姓杜名飞虎,已在齐家服务多年,还是教齐小栓习武的师父,却贪图赏金官位,偷偷跑到巡抚衙门告密说三年之前齐胜天确实救过曾三锤,现在二人还有书信来往。 这可不得了,巡抚衙门立即逮捕齐胜天全家,逼他说出曾三锤的下落。齐胜天也是一条硬汉,宁死不招,最后受尽折磨,咬舌自尽。其妻伤心不过,撞墙而死。小栓因游历在外,幸免于难,回家之时,却也遭到通缉。 父亲临死之前托一忠心老仆转告小栓,叫他去青阳城衣铺街找瘸三。于是他才一路乞讨,来到青阳城。 瘸三听说齐胜天一家为自己所连累,惨遭毒手,心如刀绞,肝胆欲裂,惭愧不堪,悔恨难当,望着武昌城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叫声“恩公”,以头抢地,痛不欲生。 齐小栓扑下床来,喊声“瘸三叔”,叔侄二人抱头痛哭。 天明时分,瘸三渐渐止住悲声,开始为齐小栓的处境担心起来,问他今后将如何打算。 齐小栓擦干眼泪,咬牙切齿地说:“杀父之仇,亡家之恨,不能不报。”他打算先暂避风头,再想办法去找杜飞虎这个狗贼报仇雪恨。 瘸三叹口气说:“外面风声正紧,也只好如此。你先在我这儿住下,不要轻易露面,无论有什么事情,都由我来出面应付。”就这样,齐小栓就在瘸三这间小小的铁匠铺里悄悄住了下来。 青阳城离省城武昌并不太远,城中常有省城官差出没。齐小栓深居简出,轻易不敢出门。 瘸三回想起一个月前那两名操着京腔的外地顾客,再想想齐家惨案,料想清廷已经注意上了自己,就更是小心谨慎,平日里只打制一些铁器农具等,连有人请他打制刀剑兵器,也不敢接了。这样小心翼翼地又过了一月有余,倒也平安无事。 齐小栓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精神振作了许多,但他眼睛里燃烧的仇恨的火焰却越来越旺盛,也越来越吓人。有时候瘸三真担心他会一个人偷偷跑回武昌闹出什么事来,那杜飞虎本就是有名的武林高手,齐小栓虽然也会些武功,却终究是他教出来的徒弟,若贸然找上门去报仇,岂不是鸡蛋碰石头、送羊入虎口? 恩公如今只剩下这点骨肉,临终前叫他来找自己,想来是叫自己对他多加看顾。小栓若再出点什么意外,他就太对不住恩公了。至于报仇之事,倒也不急于一时,还是从长计议为好。有了这种想法,他就把齐小栓看管得更紧了。 齐小栓也看出了瘸三的心思,一日晚饭过后,突然跪在了瘸三面前。 瘸三吓了一跳,伸手扶住他道:“小栓你这是干什么,有话起来好好说。” 齐小栓神情坚决,抱住瘸三的腿说:“不,瘸三叔,我想求您一件事,您要是不答应,我就跪在您面前不起来。” 瘸三见拉他不起,只好问:“有什么事,你尽管跟瘸三叔说。” 齐小栓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说:“瘸三叔,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父母报仇的事,可是杜飞虎那厮武功实在太高,侄儿这几手不中用的功夫还是他教的,而且现如今他因告密有功,已在湖北巡抚石广超手下当了一名守备,住在高宅大院里,身边还有不少守卫,侄儿想要凭自己双手之力去杀他,实难成功。” 瘸三说:“这倒也是,你要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 齐小栓眼中杀机一闪,咬牙说:“可是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瘸三已经听出他的话外之音,道:“你有什么要瘸三叔帮忙的,不妨直说。能帮上你的,瘸三叔一定帮你。再说你父母亲皆因我而死,为他们报仇,也有我一份。” 齐小栓抬起头来道:“侄儿武功与那厮相差太远,凭武功是无法手刃仇人的了。侄儿知道瘸三叔曾是制造枪炮火器的高手,所以侄儿斗胆想请瘸三叔给我造一杆威力强大的火铳,可以远距离射杀仇家。” 第245章 诡枪绝杀(2) 瘸三听他提出这个要求,神情微微一变,瞧了齐小栓一眼,心中颇感为难。自打太平天国败亡之后,他已发誓这一辈子绝不再造一枪一炮。而且两个月前找上门来出高价托请他打造火器的那两个人,显然是清廷派来侦察他的鹰犬。如果他为小栓制造火铳,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当年的曾三锤了。消息传出,清廷鹰犬必会再次找上门来,自己从此便会麻烦不断,永无宁日。而且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小栓这小伙子接人待物远不如他父亲正直厚道,假若这是清狗设计出来试探他的一个圈套,那岂不是……但他很快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早就打听过了,武昌齐家确实出了惨案,小栓假如真要算计他,完全没有必要以杀死自己的亲生父母为代价。再说齐胜天夫妻乃因自己而死,自己协助小栓报仇雪恨,也是天经地义之事……一瞬间,瘸三心中已转过千般念头万般想法,最后咬一咬牙,点头道:“好,小栓,为了给你父母亲报仇,瘸三叔就破例一次。但你得答应瘸三叔,这事绝不能向外人透露半句。” 齐小栓大喜,站起来道:“瘸三叔放心,这个侄儿理会得,绝不会连累您老人家的。我杀了杜飞虎报了血仇之后,立即把火铳拿回来交由你销毁,绝不留下半点痕迹。” 瘸三点头道:“这样就好。从明天开始,你给瘸三叔烧火做饭,我要全心全意为你设计、打造一把好枪,让你能一举报仇。” 第二天一早,瘸三就在铁铺门口挂起了歇业的牌子,关上大门,从墙角一口带锁的小木箱底下拿出一本卷了毛边的小书,看书名,却是一本《神器谱》。 他席地而坐,身边铺了数张白纸,一手捧着书本仔细究读,一手拿着画笔在纸上画着草图。 三日之后,图纸画毕,即点火开炉。 这打制火器,首先第一道工序,也是最基本的一道工序,就是炼铁。据瘸三多年打造火器的经验来看,最好的原料是福建铁。这种铁矿产自福建泉州,因其被挖掘出来时,多呈土块状,故又称土锭铁。由这种铁矿炼出的熟铁,打造火器不但射击精准,经久耐用不易变形,而且能耐高温,无论在任何环境下使用,都不会有炸膛的危险。 第二道工序是打板。将精炼成的熟铁四五斤,分成两节,每节按规定大小打成四块,形如瓦片,边薄中厚。 第三、四、五道工序分别是卷筒、钻筒和合筒,然后便是钻、洗铳心。铳身钻通以后,将小锉插进孔内来回转动,使铳管内壁光滑。安上照星、照门及火门之后,铳身便算制成,试放三次,不炸不裂,方算合格。 最后一道工序是安装木床,即枪柄。选用外形端直干挺、不弯不曲的桑木制成木床,将铳身嵌装其中,柄内挖空,以藏发轨,也就是扳机。 历时一月有余,经过十余道烦琐工序,一柄火铳便告完成。 这一天,瘸三把齐小栓叫进铁铺。不过一月工夫,瘸三满头黑发就已变得斑白,面容憔悴,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十余岁。 齐小栓目光在铁铺里搜索着,问:“瘸三叔,火铳是否造好?” 瘸三没有说话,转身拿过一个小木盒子,递给他。 齐小栓疑惑地打开木盒,却见里面躺着一柄乌黑发亮的火铳,与平常火铳相比,却要短小许多,通身不过一尺来长。拿在手中一掂,感觉也不如长铳有分量。齐小栓不由得颇感失望,道:“这就是您费了一个月时间给我鼓捣出来的火铳?如此短小轻便,能打得死人吗?” 瘸三笑笑,神态间颇有些自鸣得意,道:“孩子,你有所不知,动手造铳之初我就想到你去刺杀杜飞虎,自然不能抱着一杆三四尺长的大家伙去找他,要不然你还没进入射击范围就被人家给发现了。最好的法子是使用便于携带既可贴身隐藏又威力不减的精巧短枪。经过参考《神器谱》上的资料,百般设计,我为你打制了这把短铳。与一般长铳相比,这把短铳有七大长处。首先它铳身虽短但威力极大,有效射程可达三百余步;其次它短小精悍易于随身携带,且枪短质轻可单手发射,内里装有防水装置于深水中亦能照常击发,枪膛内可装铅弹或铁子五发,连续击发五次。最后还有一项功能,你看这铳下小槽内还藏有一柄细长匕首,假若临敌之时不及装填火药,或携带的铁子用完,一按机簧匕首自动弹出,亦可做冷兵器使用。因有七种玄机,故名七巧神枪。不是瘸三叔说大话,这可是你瘸三叔这辈子造出的最精巧最好的火器。” 齐小栓一听这一尺余长的短铳竟有如此大的威力,不禁大喜,但细数瘸三刚才的话,又疑惑道:“瘸三叔,你说这短铳有七种玄机,可您刚才才说了六种,那第七种机巧又是什么呢?” 瘸三摇头道:“有了这六种玄机,已足够你报仇之用了,这第七种玄机嘛,想必你也用不上,也就没有必要告诉你了。” 齐小栓满心欢喜,也不多问,拿了七巧神枪道:“瘸三叔,有了这柄神枪,何愁大仇不能得报?我这就去武昌城,找杜飞虎那厮算账去。” 瘸三道:“我知道你的心早已飞到武昌去了。既然枪已造好,我也不多留你。这里有一袋火药和铁子,足够你报仇之用了。你要万事小心,速去速回。神器在手,终是不祥之物,一旦报得大仇,立即回来把枪销毁,以免惹出事端引火烧身。” 齐小栓兴奋地道:“您放心,我记下了。”他收拾了两件单衣,把七巧神枪贴身藏好,拜别瘸三,北上而去。 自此之后,瘸三每天傍晚铁铺打烊之后都要去望江楼茶馆,泡上一杯清茶,闲坐一会儿。因为到望江楼喝茶打尖的多是南来北往的旅客,在那里可以打听到许多消息。他在茶馆里等候了一个多月,并未听到武昌城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心中渐渐生出疑惑,难道小栓半路上出事了?抑或还未动手,便已被人捉住?又捺着性子等了十来天,终于有消息传来,说近日武昌城里发生了一桩大案,绿营军守备杜飞虎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被人射杀在卧室里,同遭毒手的还有杜飞虎妻子儿女家人等共计十七人。 瘸三听到这个消息,顿时脸色发白,手中端着的茶杯“叮当”一声掉在地上打得粉碎。 十七人,再加上杜飞虎,一共是十八条人命,齐小栓居然一口气杀了杜飞虎全家十八口。这、这也未免太过血腥了吧? 他又向别人打听凶手下落,对方说凶手尚无着落,提刑按察使司正在下文通缉凶犯。瘸三这才略略放心。但想到齐小栓拿着他制造的七巧神枪一口气射杀了十八个人,除了杜飞虎,其他的全是无辜枉死,心头顿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心想待小栓回来,赶紧将七巧神枪毁了,以免再沾血腥。而且小栓杀性太浓,得好好管教一番,要不然走上歧路,就太对不住恩公一片托孤之情了。 又等了一个多月,并不见齐小栓回来。以为他被官兵抓住了,再去望江楼一打听,没有呀,省城官差侦骑四出,还在到处找他呢。那他到底去了哪里呢?瘸三隐隐有些担忧起来。 第246章 诡枪绝杀(3) 过不多久,又有消息传来,说两湖一带的江湖上最近出现了一名独脚大盗,此人手持一柄短枪,枪法精准,打家劫舍,黑白通吃,杀人就如割草一样。而且他的枪膛里并不装铁子,而是使用放入草乌砒霜水中浸泡过的铅弹。发射后,铅化如汞,人马中之即毙。有时就算未射中要害,数日之后,中弹处必腐烂发臭,全身乌黑,毒发身亡。手段之残忍,气焰之嚣张,一时无二。 官府捕快、江湖黑白两道的高手多次与其对阵,皆被其神枪射败。江湖中人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挫败此人,必得先找到给他造枪的匠人,再造一把更快更精准的神枪,才能与之抗衡。 瘸三还未听完,一口气喘不过来,人就直挺挺向后倒去。 瘸三病倒了。街坊邻居们都提了鸡蛋水果来看望他,却见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全都白了。 瘸三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在邻居们的照料下,病情渐渐好转,但精神却大不如前,背也驼了,眼也昏了,拖着一条瘸腿行动起来更显吃力了。 铁匠铺重新开门接活儿之后,以前一天能打三把锄头,现在起早贪黑,一天也只能打造一把。虽是如此,铁匠铺里的生意依旧红火。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城里打听铁匠瘸三的人渐渐多起来。街坊们见这些人操着外地口音,言行诡异,怕给瘸三带来麻烦,往往胡乱指点一番,把这些人都糊弄到别处去了。 很快到了深秋时节,天地玄黄,一片苍凉景象。 这一日,瘸三眼睛跳过不停,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也没什么心情干活儿,早早地就关了铁匠铺,回到里屋生火做饭。 谁知刚刚推开那扇连接着铁铺与里屋的小木门,就忽然发现自己房里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一个人,正站在阴暗的角落里,拿着一柄黑幽幽的短枪对着他。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亲手打造的毕生得意之作七巧神枪,而那个拿枪指着他的人,正是齐小栓。 瘸三看见齐小栓,一点也不显吃惊,一抬屁股,就在门边一把高凳上坐了下来,掏出废纸烟叶,卷了一根叶子烟,猛地一抽,呛得一阵咳嗽,说:“是小栓哪,我早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数月不见,齐小栓的身体已略微显得有些发福。他眉毛一抬,问:“你早就知道?” 瘸三吧嗒了一口叶子烟,道:“你手段太辣,作恶太多,人神共愤,江湖黑白两道联手,欲铲除你而后快。他们都想找到我再造一把比七巧神枪更快更好的枪来对付你。为了不让他们的计划得逞,你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杀了我。” 齐小栓哈哈一笑道:“老家伙,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嘛。老子杀了杜飞虎全家为父母报仇雪恨之后,心里想,这么好的七巧神枪,就这么拿回去让你砸了毁了,实在是暴殄天物。物尽其用,与其让你毁了这神物,还不如让我拿着它发点小财再说。经过这一番闯荡,竟让我在江湖上出尽风头,闯出了个大大的名头。你知道现在江湖中人都叫我什么吗?叫我冷面枪神。如果你再给别人造一把七巧神枪出来,那我这个枪神就当不成了。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头,所以不得不忍痛杀你。” 瘸三抽完最后一口叶子烟,将烟屁股丢到地上,平静地道:“我这条命当初就是你爹救下的,现在由他那不争气的儿子收回去,那也是应该的。” 齐小栓道:“你明白就好。看在我总算叫过你几声叔叔的份儿上,我也不能做得太过绝情。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就趁早说出来吧。能满足你的,我这个当侄儿的一定尽量满足。” 瘸三道:“我都这一大把年纪,半截入土的人了,也没啥未了的心愿。今日能死在自己亲手打造的神枪之下,亦无所遗憾。只是临死之前,我想最后再细看这七巧神枪一眼,再摸一摸它,毕竟这是我一生中最倾心的得意之作。” 齐小栓道:“好,我答应你。”上前几步,把枪口抵住他胸口,手指扣住扳机,说:“你好好看吧,不过你若敢耍什么花招,我指头轻轻一扣,这一枪就可以把你胸口打得稀烂。” 瘸三低下头来,看着紧紧抵住自己胸口的短枪,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他伸出一只手,颤抖着轻轻抚摩着短枪,从枪筒一直到枪托,都用手掌摩挲了一遍。到最后,他双目一闭,眼角间竟渗出两颗浑浊老泪来。 齐小栓等得不耐烦了,喝道:“老家伙,你摸够了没有?” 瘸三收回手来,睁开眼睛瞧了他一眼,再瞧瞧他手里的短枪,神情渐渐平静下来。背负双手,转过身去,道:“你开枪吧。” 齐小栓脸上露出狰狞笑意,平端短铳,将枪口对准他背心,眼中杀机一闪,右手食指猛地扣动扳机。 “轰”的一声巨响。 齐小栓只觉浑身一震,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低头看时,自己胸口已被火药铅弹连烧带炸,击得稀烂。他几乎惊呆,看着手里的七巧神枪,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子弹怎么会倒射回来?” 瘸三悲声道:“知道这把枪,为什么叫作七巧神枪吗?” 齐小栓忽然明白过来,退后一步,痛苦地道:“难道这就是这柄七巧神枪的第七种玄机?” 瘸三背对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咣当”一声,七巧神枪掉落在地。齐小栓睁大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极不甘心地向后倒去…… 突然传出的枪声,似乎向潜伏在衣铺街的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们证实了什么。三日之后,一高一矮的两个外地人来到了瘸三铁匠铺门前。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身上穿的是军官服饰,口袋里还揣着吏部任命曾三锤为金陵制造局总监造的公文。 但当他们步入铁匠铺时,看到的却只是一间空空的屋子,和一把砸碎了的短铳…… 这是《青阳县志》记载的一个故事。 我读完这个故事,不但觉得情节一波三折、精彩好看,而且还留下一个深深的悬念:齐小栓为什么会死在自己枪下?这把七巧神枪的第七种玄机到底是什么? 我翻遍了几种不同版本的县志,也没有找到明确的答案。 后来我又把这个故事拿给范队看了,向他请教,这位神探对这桩来自故纸堆的悬案,也一时无解。 不久前,我们市公安局跟市博物馆联合搞了一次展览,我遇见了市博物馆馆长老蔡,闲谈中忽然想起这个故事,就讲给他听,向他求教。 老蔡说:“巧了,你说的这个瘸三,我还真听说过。齐小栓死后,瘸三其实并没有离开青阳,只是隐居在青阳山下一个偏僻的小村里,这场风波过去后,他还在乡下收了一个徒弟。后来这个徒弟也成了当地有名的铁匠,一直活到新中国成立后才寿终正寝。这个徒弟死后,其后人还捐了一些文物给咱们博物馆,我记得其中就有一张七巧神枪的设计图纸。” 老蔡把我带到博物馆馆藏区,让我看了那份图纸。从字面上看,确实是“七巧神枪”的设计图纸,但因为年代久远,上面的线条和字迹都已经很模糊,我完全看不出头绪来。 经过老蔡的特别批准,我用相机把图纸拍下来,放到网上,向网友请教。 高手在民间。后来有一个网友跟帖告诉我说,从这张图纸来看,在枪托里隐藏着一个倒置机关,只要启动这个机关,短枪里所有的装置便会倒转,子弹亦会从枪柄中倒射回来。 也就是说,瘸三在最后触摸这把七巧神枪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启动了这个机关,所以齐小栓才会被倒射的子弹击中,最终死在自己枪下。 我看到这个回帖,觉得太过离奇,心中一直将信将疑,不知道是否还有更准确的答案…… 第247章 同居关系(1) 1 涌动的人潮,像流动的沙子一样填满了整个人才市场,但远航科技有限公司的招聘摊位前,却显得有点冷清。 旁边竖立的展示架上,是这样介绍这家公司的: 远航科技,国内知名民用无人机研发和设计团队,公司设计的产品约占全国民用小型无人机60%的市场份额。公司创始人为现任总经理卓远航先生。 简介上还印着一张新型银白色四旋翼遥控直升机照片,看起来很炫的样子。下面写着招聘启事: 因公司发展需要,拟招聘总经理助理一名,要求软件工程硕士,高级电子工程师,至少有五年相关工作经验,年龄在35岁以下。 招聘摊位后面,坐着这家公司的面试官,一个三十来岁、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正把头埋在平板电脑前,玩着一款飞行游戏。从早上到现在,他已经面试了十多个应聘者,要不就是学历与招聘启事上要求的不相符,要不就是相关工作经验不够,总之没有一个让他满意的。渐渐地,招聘摊位前就变得冷清起来。 这位面试官倒也不着急,埋头玩着游戏,对那些从摊位前走过的应聘者,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模样。 “请问,贵公司的招聘结束了吗?”声音不大,但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听来,却还是很清晰。 面试官闻声抬头,这才发现,对面的凳子上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个年轻姑娘。 他摇摇头说:“没有,还没有招到适合的人。” 姑娘淡然一笑,用手掠一下垂到耳边的长发,说:“那我想试一下,可以吗?” “你?”面试官漫不经心地瞧她一眼,目光很快又落到平板电脑的游戏页面上。他说,“你最好先看清楚招聘启事上的要求。” 也难怪面试官不正眼瞧这名应聘者,招聘启事上写得明明白白,要求对方拥有硕士研究生学历且有高级职称,按照现在通行的考核制度,大学本科毕业后至少要两年时间才能拿到硕士学位,参加工作后至少要三年时间,才能评上中级职称,再到高级工程师,至少还需要五年时间,也就是说一个普通大学生毕业后想拿到硕士学位及高级职称,一般需要十年左右的时间。这样一算下来,其本人实际年龄应该已经远远超过30岁,所以公司才会把对应聘者的年龄要求定在35岁以下。 可是眼前这位姑娘,应该还不到30岁年纪,面试官估计她又是跟前面几位应聘者一样,看着这家公司薪水高待遇好,所以明知自己要求达不到,还是要来碰碰运气。 面对面试官的如此怠慢,这位前来应聘的姑娘并没有介意,打开自己的手提包,把证件一个一个地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嘴里还在念叨着:“这个是我的硕士学位证书,这个是我的高级电子工程师职称证书,这个是我在原单位的工作时间证明。您看看还缺什么?” 面试官这才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有点吃惊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应聘者。只见这姑娘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白外套配牛仔裤,一张清清爽爽的瓜子脸,长发垂肩,干练中透出些妩媚的气息。 面试官看得一呆。 “哦,对了,这是我的身份证。”这姑娘朝着面试官大方一笑,将自己的身份证递过来。 面试官“哦”一声,接过对方的身份证看一下,原来这姑娘叫晏明雪,今年28岁,江北市人。又拿过对方的学历证书和职称证书认真看了,绝不是那种花几十块钱在街边买来的冒牌证书。再看那姑娘时,面试官眼里就透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晏明雪笑笑说:“我研究生毕业后,一直在家乡的科技局工作,三年前我研究的一个项目获得省里的科技进步二等奖,所以就破格评上了高级职称。” 面试官显然对眼前这位应聘者感到很满意,看着她饶有兴趣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咱们青阳市来找工作呢?” “这个嘛,江北市与青阳市仅仅只有一江之隔,算是相邻的两个城市,我这也不算是大老远跑过来吧?” “那好吧,”面试官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起来,盯着她换了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要丢掉科技局的铁饭碗,离开家乡跑到别的城市找工作呢?” “这个……一定要说吗?”晏明雪略显为难地问。 “当然,这个也是面试的一部分。” 晏明雪的目光忽然黯淡下去,沉默半晌,才说:“上个月,跟我相恋五年的男朋友结婚了,但新娘不是我,而是他们单位局长的女儿……” 面试官似乎明白过来,说:“所以你想离开那个伤心之地,换一个工作环境?” “是的。”晏明雪淡然一笑,笑容里透出一些酸楚的味道。 面试官舒口气,起身道:“好吧,你被录取了。”他朝晏明雪伸出一只手,跟她握一下手说:“我叫卓远航,欢迎你成为我的同事!” “卓远航?”晏明雪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扭头看看旁边展示架上的公司简介,上面写着“公司创始人为现任总经理卓远航先生”。再看对方时,她脸上就现出一丝拘谨的表情,“原来您就是公司的总经理?” “是的,这次要招聘的是我的助手,所以我必须亲自来面试。”卓远航看着她说,“你是到目前为止,最让我满意的一个应聘者,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这次招聘的要求比较苛刻,我原本以为符合要求的,只有35岁左右的中年大叔或中年大姐,想不到老天爷竟然送给我一位这么年轻漂亮的美女。” 晏明雪见对方没有一点老板的架子,心情也放轻松下来,笑笑说:“这两天我也跑了几家公司去应聘,我承认,你是到目前为止我见过的唯一没有秃顶和大肚腩的老板。” 卓远航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问她:“那么,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班?” 晏明雪说:“随时都可以。” 卓远航说:“那就最好不过了。我现在就带你去公司办理入职手续,你今天就可以开始上班。” 远航科技的办公地点,在市中心明珠大道一幢写字楼内。晏明雪坐着新老板那辆白色的凯迪拉克来到公司时,已经是下午时分。西斜的太阳,把这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照耀得熠熠生辉。 远航科技占据了整个第四层数百平方米的空间,几道玻璃墙将公司分隔成总经理室、技术研发部、行政部、财务部等几大块。每个部门都有职员进进出出,步履匆匆,一派紧张忙碌的景象。 办理完入职手续后,卓远航又亲自带着晏明雪到公司各部门转了一圈,向公司的人介绍说这位是新来的总经理助理,晏明雪晏助理。 晏明雪暗中观察了一下,这是一间中等规模的公司,各部门员工加起来约有七八十人,而研发部的人手就占了一大半。 这也难怪,对这样的技术型公司来说,产品创新才是最大的竞争力,所以在新产品研发方面,自然会投入更多的财力、物力、人力。 “这里是你的办公室。”卓远航把她领进一间新装修好的办公室,“我之所以要招聘一名高级电子工程师来做我的助理,就是希望她能协助我管理好技术研发部,这个部门是咱们公司最重要的核心部门。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晏明雪点头说:“卓总,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哦,对了,”卓远航从她的办公室走出来时,忽然想起什么,又止住脚步回头问她,“你住在哪里?” 晏明雪说:“我来到青阳市才几天时间,一直住在车站旁边的快捷酒店。” 卓远航说:“我的意思是说,咱们公司没有安排员工宿舍,所以你得尽快在外面租一间房子住下来才行。” 晏明雪点了一下头,有点为难地说:“我刚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还是先住几天酒店,慢慢再找适合的房子住吧。” 正好这时,一名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职员敲门进来,找卓总在一份文件上签字,听到晏明雪的话后,女职员说:“晏助理,不知道您介不介意跟我合租房子?” “你的意思是?”晏明雪望着这名年轻女职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哦,我叫舒悦,是公司研发部的技术员,刚来公司半年时间。我在外面租了一个公寓套间,两房一厅,一个人住感觉有点浪费,正想找个人跟我合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咱们可以一起住,房租水电各付一半。” 晏明雪展眉一笑,说:“那真是太好了。” 舒悦租住的青年公寓坐落在青龙咀菜市场附近,交通便利,距离公司只有六七站路,坐公共汽车大约需要二十分钟时间。 傍晚下班后,晏明雪随舒悦一起坐公交车来到青年公寓。舒悦住在三楼的一个小套间里,房子不大,但洁白的墙壁和带花纹的地板看上去让人觉得很舒服。 客厅里摆着沙发、桌子、电视机等几样简单的家具和电器,电视机后面贴着一张明星海报,屋里收拾得很干净。晏明雪见罢,很是喜欢。 舒悦打开一个房间的房门,把钥匙交到晏明雪手里说:“晏助理,你就住这间房吧,我住你隔壁的房间,两个房间是一样大的。外面的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咱们共用,房东姓黄,是一个老男人,每两个月来收一次房租。” 晏明雪接过钥匙,笑着说:“这里不是公司,不用那么严肃的,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舒悦说:“那我叫你明雪姐吧。” 晏明雪笑着应了一声,说:“我下班时顺路带了外卖回来,咱们一起吃吧。” 吃饭的时候,舒悦告诉晏明雪,自己也不是本地人,她的老家在四川,大学毕业后出来打工,应聘到这家公司做技术员,进公司也才大半年时间,还算是新人吧。 晏明雪笑了,说:“我也是新人呢,以后还要请你多多关照。” 舒悦说:“明雪姐,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今天卓总已经宣布了,以后你除了是总经理助理,身上还兼着咱们研发部的主管,那可是我的顶头上司哦,是我要请你以后多多关照才对。真想不到你这么年轻,就已经是高级工程师了,好了不起哦!其实我也一直想去考个中级职称,这样我就可以在公司做工程师,而不是最基层的技术员了,可惜现在规定大学本科毕业生至少要工作五年才有资格去评中级职称。” 晏明雪说:“没关系,我以后帮帮你,说不定能破格评上工程师,这样你的工资就可以提高一大截了。” 舒悦甜甜一笑,说:“那就太好了。”吃完饭,她又挽起衣袖,麻利地收拾桌子。她身上穿着的公司制服还没来得及换下,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超过一米七的高挑身材洋溢出蓬勃的青春气息。 晏明雪顿时就喜欢起这个小姑娘来。 2 第二天,晏明雪就算是在远航科技正式上班了。 晚上下班的时候,卓远航说要请她吃晚饭,算是欢迎新同事。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个部门主管和研发部的几名员工,征得卓远航的同意后,晏明雪把舒悦也叫上了。 吃完饭,卓远航又请大家到KTV唱歌。行政部的女主管张丹用酸溜溜的语气道:“哎哟,卓总,我们到公司来的时候,你可没有摆出这么隆重的欢迎仪式啊。你这也太偏心了吧!” 卓远航笑起来,说:“你们跟晏助理不同,你们都是本地人,她是外地人,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所以咱们得多给她一点关心,让她尽快融入到咱们的团队中来。” 唱歌的时候,舒悦跟晏明雪说了老板的创业史。今年32岁的卓远航毕业于西安电子科技大学,还在大学读书的时候,喜欢鼓捣航模的他就设计出了一款新型遥控玩具飞机,而且还申请了专利。后来有一家电子公司用20万元买下了这项专利,这是卓远航挖到的人生第一桶金。毕业后,他用这笔钱注册成立了这家远航科技有限公司,专门从事民用无人机研发和设计。十年来,公司发展得很顺利,别看现在规模不算大,但在民用无人机领域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现在市面上出现的民用无人机有一半以上,都是由远航科技研发和设计出来的。据说最近有一家德国公司在跟卓总谈合作项目,如果能够谈成功,估计至少可以给公司带来超过三千万元的订单。 张丹用手肘碰一下舒悦,笑嘻嘻地说:“你介绍了这么多,却把晏助理最关心的事情忘记说了。” “我最关心的?”晏明雪怔了一下,问,“是什么?” 张丹说:“咱们卓总的婚姻状况啊!” 晏明雪“哦”了一声,看看正站在大屏幕前唱歌的卓远航,说:“难道这位帅哥现在还是个钻石王老五?” 张丹耸耸肩,阴阳怪气地说:“这个嘛,肯定要让你失望了。他已经结婚了。” 舒悦悄声告诉晏明雪说:“卓总的老婆在美国留学,他们一直没有要孩子,听说夫妻关系不是很好,最近在闹离婚。”她看了张丹一眼,凑到晏明雪的耳朵边接着说,“这位张主管看见卓总要离婚,觉得有机可乘,就向卓总大抛媚眼,可惜卓总根本不正眼瞧她,嘻嘻,她看见卓总对你这么热情,估计这会儿心里正吃醋呢!” 晏明雪点点头,说:“哦!”她看着卓远航逆光的背影,喝着杯子里的饮料,没有再开口说话。 因为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班,所以这天晚上,大家一起玩到很晚才结束。离开KTV时,已经是深夜12点。因为喝了点酒,卓远航拿着车钥匙,走向自己的小车时,身体竟有些摇晃。 晏明雪急忙伸手扶了他一把,问:“卓总,你没事吧?”卓远航按一下车钥匙,他那辆白色的凯迪拉克“啾”地叫了一声。他把一只手扶在车子上说:“我没事。” 晏明雪说:“要不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你开车?”卓远航回头看她一下。 晏明雪说:“我有驾照,开您这个自动挡的车应该没有问题。” 卓远航想一下,说:“那好吧,今晚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他把车钥匙塞到晏明雪手里,自己打开后车门,直接躺在后排座位上睡觉去了。 看着老板的凯迪拉克被晏明雪开走,张丹在后面跺脚道:“我也会开车啊,凭什么让她开?” 舒悦捂嘴笑道:“谁叫你开车的技术没有人家好呢!” 第248章 同居关系(2) 卓远航住在新城区一幢新开发的楼盘内,晏明雪把车开到他家楼下的停车场,回头看看,卓远航早已在后排座位上睡着了。 她轻轻将他摇醒后说:“卓总,已经到您家楼下了。你住几楼,我扶你上去吧。” 卓远航推开她伸过来的手说:“谢谢,不用了,其实我也没有喝多少酒,自己上楼就行了。已经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晏明雪怔了一下,卓远航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电梯里。她忽然感觉到一丝凉意,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清凉的夜风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庞,她的头发在夜空里飘动起来。 当她坐出租车回到公寓时,已经是凌晨1点多了。舒悦的房间里已经没有灯光,看来这丫头早已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舒悦起床,在客厅里看见晏明雪,吃了一惊,说:“哟,明雪姐,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什么叫这么早就回来了?”晏明雪抬眼看着她。 “昨晚你没有……”舒悦朝她眨眨眼睛,“没有留在卓总家里照顾他吗?” 晏明雪说:“你想到哪儿去了,他只是有一点酒意,并没有醉到需要人彻夜照顾的程度好不好?昨晚我开车把他送到楼下,就自己打车回来了。” “哦,那看来是我错估形势了!”舒悦话里有话,一脸笑嘻嘻的表情。 星期一早上,开完早会,晏明雪从会议室走出来时,卓远航忽然从后面叫住她,说:“晏助理,我看了新闻才知道上周五晚上交警在路上严查酒驾,如果不是你替我开车,我很可能就被警察查到了。真是多谢你了。” 晏明雪摆手笑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还有,你开车的技术不错,差不多可以当我的专职司机了。”卓远航说罢哈哈一笑,在走廊里拐个弯,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晏明雪却愣在那里。 她这才明白,那天晚上她开车的时候,卓远航其实并没有睡着,而是一直在暗中观察她。心里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她竟隐隐有些不安。 上午坐在办公室,对着电脑里公司新研发出来的陀螺稳定云台系统图纸看了半天,临近中午的时候,舒悦忽然来敲她办公室的门,说:“晏助理,公司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找你的。” “找我?”晏明雪感觉有点意外,说,“不会吧?我才来公司不久,好像并不认识公司以外的人啊!” 她带着一脸疑惑的表情,快步从走廊走出去,果然看见公司的玻璃大门外站着一个男人,这时正背对着公司大门,看着对面一开一合的电梯发呆。 她犹豫一下,走上去说:“你好,我是晏明雪,请问你……” 听到她的声音,男人猛然转过身来。 晏明雪看到他的脸,脸色一变,退了一步说:“怎么是你?” 男人见到她,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明雪,原来你真的在这里,我、我找得你好苦啊!” 晏明雪甩开他的手,朝身后看了看,见到公司里有几名同事正透过玻璃门向这边好奇地张望,她走到电梯旁边的拐角处,压低声音说:“你不是已经跟那个局长家的千金小姐结婚了吗?还来找我干什么?” “不,明雪,在我心里,其实最爱的人是你。”男人哀声说,“跟她结婚之后我才发现,我心里只有你,根本装不下别的女人。我已经跟她离婚了。我到你家里去了几次,才从你妈妈那里知道你在这边的工作地址,马上就过来找你了。你跟我回去吧,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晏明雪定定地看着他,问:“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如果有半句言不由衷的话,叫我天打五雷轰。” “哼,那你就等着被雷劈吧!”晏明雪忽然冷笑起来,道,“你就别在我面前演戏了,我在网上看到新闻,你那位当局长的老丈人已经被双规了,你觉得那个女人对你已经失去利用价值,所以马上跟她离婚。现在又回过头来找我,你把我晏明雪当成什么人了?” “不,明雪,我是真心爱你的,你跟我回去吧,我们马上结婚,我保证再也不会离开你……”说到激动处,男人的情绪竟然有点失控,忽然扑上来,一把将晏明雪抱住。 “啊,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放开我……”晏明雪惊声尖叫,拼命挣扎,却无法从那男人的臂弯里挣脱出来。 “明雪,我要带你回家,我要跟你结婚……”男人像是疯了一般,嘴里喃喃自语,抱着她,将她往电梯里拖去。 眼看她就要被这男人拖进电梯,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过来一只拳头,“砰”的一声,打在那男人脸上。男人痛得大叫一声,放开晏明雪,伸手往脸上摸一下,鼻孔里已经流出血来。晏明雪这才看清,救她的人正是卓远航。她再也顾不了许多,急忙躲到他身后。 卓远航伸开双臂护住她说:“别怕,没事了。” 那个男人满脸是血,面目越发变得狰狞起来,看看她,又看看卓远航,好像明白了什么,点头说:“我说你这女人怎么不肯跟我回去呢,原来这么快就在外面有了相好的。” 晏明雪气得浑身发抖,说:“你别胡说,他是我老板。” “老板?现在当了人家二奶的贱女人都这样称呼她的姘头吗?”男人一脸下流的笑。 卓远航指着他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跑到这里来闹事,要是再不走,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你对我不客气?说这话的人应该是我吧。你抢了我的女人,还敢动手打老子,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男人忽然目露凶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凶狠地朝卓远航刺过来。 卓远航吃了一惊,一边后退,一边用手下意识地格挡一下。只听“哧”一声,锋利的匕首划破了他的衣袖。身后几名闻讯赶来的员工吓得发出一声惊叫。 男人喘一口气,挥舞着匕首还要再刺,两名身穿制服的保安从楼梯口跑了上来。一名保安用橡胶警棍打落男人手里的匕首,另一名保安冷不丁使出一招扫堂腿,将那男人放倒在地。两人同时拥上去,将那男人制伏。 保安员问:“卓总,要不要把他送去派出所?” 卓远航回头看看晏明雪,对保安摇头说:“不用报警了,把他拖到楼下教训一顿,警告他不要再来闹事就行了。”两个保安应声“是”,像拖死猪一样,把那男人拖下了楼。 回到办公室,晏明雪才发现卓远航的衣袖上沾了一些血迹。她大吃一惊,挽起他的衣袖一看,他手臂上竟然被匕首划出一道两寸多长的伤口,好在伤得并不深,只渗出一点点鲜血。 她急忙拿来碘酒,给他擦拭伤口,消毒之后,又用纱布将受伤的手臂包扎好。 卓远航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最后才问:“刚才那个男人,就是你那位相恋五年最后娶了别人的男朋友吧?” 晏明雪像个犯错的学生,在他对面坐下来说:“是的,他跟那位局长千金结婚后不久,那位局长就因为贪污受贿被查了,听说还要坐牢。他马上就跟那个女人离婚,然后又跑来找我……” 卓远航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你放心,我已经让保安教训过他,他以后应该不敢再来纠缠你了。如果他敢再来,你就打电话给我,由我来处理。” 晏明雪眼圈有点发红,点点头说:“对不起,卓总,我刚来公司就给您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卓远航笑了,说:“不要这样说,你是我们公司的员工,有人找你的麻烦,我们当然要帮你,而且你的家又不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就更应该多关心你。你去工作吧,那个陀螺稳定云台系统,是咱们公司最近研发出来的,你替我好好把一下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漏洞。” 晏明雪说声“是”,擦擦眼睛,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3 这天傍晚,下班的时候,晏明雪看到研发部的员工都走了,只剩下舒悦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对着电脑屏幕傻笑。她觉得有点奇怪,悄悄走过去。 舒悦听到脚步声,猛然警醒,急忙伸手去拿鼠标,想要关闭显示屏上打开着的文件窗口,但是已经迟了,鼠标已经被晏明雪抢先拿到手里。 电脑屏幕里显示出的是一张照片,背景是一处公园假山,假山前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孩正是舒悦,男孩在旁边伸出手臂拥抱着她,两人对着镜头摆出剪刀手,笑得很甜蜜的样子。 晏明雪笑了,说:“哎哟,你身边这位帅哥是谁啊?” 舒悦红着脸说:“他是我男朋友,叫聂家鑫,是一家网站的摄影记者。前段时间出差去广州,今天才回来。” 那男孩理着平头,戴一副黑框眼镜,皮肤黝黑,显得既精神又健康,透着一股阳光男孩的味道。他的身高大约在一米六五左右,与身材高挑的舒悦站在一起,显得女高男矮,但看上去两个人还是挺般配的。 晏明雪打趣道:“什么时候把你的帅哥男朋友带过来,让我也见见啊?放心,我不会跟你抢男朋友的。” 舒悦说:“好啊,等他有空,我让他请你吃饭。”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接听之后说:“好的,我马上就到。”挂了电话,她拎起自己的背包就往外跑,“明雪姐,今晚你一个人下班回家吧,我男朋友约我晚上吃饭,他说他从广州带了礼物给我。”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公司大门。 晏明雪笑着摇头,做晕倒状:“哎哟,有男朋友的人就是幸福!” 平时她都是跟舒悦一起下班,去菜市场买了菜,一起回家做饭。今天舒悦扔下她跟男朋友约会去了,她也没有了回家做饭的兴趣,一个人走出公司,在楼下的小店里吃了晚饭,又在街上逛一圈,才回到公寓。 晚上的时候,她坐在客厅里看书,防盗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是舒悦回来了。只见她“砰”的一声关上大门,把手里拿着的一个米黄色包包扔到桌子上,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半天没有吭声。 晏明雪觉得有点奇怪,把目光从书本上抬起来,看了她一眼,见她嘴巴翘得高高的,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就放下手里的书,问她:“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舒悦说:“真是气死我了,今晚他约我吃饭,还说给我买了贵重礼物。我兴冲冲地去了,他拿出这个包包送给我,说是在广州一个商场里买的高仿品,差不多花了一千块。后来我上网上一看,淘宝上有很多这样的包包,一模一样的,才108块。这家伙居然拿个地摊货来骗我,我气得饭都没吃完就走了。” 晏明雪这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拿起那个包包仔细看一下,说:“姑娘,你真的被你男朋友骗了。” “是吧?你看我说他是个骗子没有错吧?”舒悦好像找到了知音一样。 “这个包包绝不是什么高仿品,分明就是一款正品LV包,估计售价应该不会低于8000元吧。” “什么?”正在喝水的舒悦差点把一口水喷出来,一把从她手里夺过包包,看了又看,“你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我虽然不喜欢奢侈品,但这点鉴赏眼光还是有的。” “那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是一个高仿品呢?” “可能你平时比较霸道,他是怕你怪他乱花钱,所以对你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舒悦一呆:“这么说,是我错怪他了。” 晏明雪点点头:“绝对是。” “那我该怎么办?” 晏明雪耸耸肩说:“如果我是你,就赶紧给人家打电话,赔礼道歉,毕竟这么暖心的男朋友已经很难找到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舒悦就拿起电话冲进了洗手间。洗手间里很快就传出她低声打电话和撒娇的声音。 晏明雪呵呵笑了,笑完,心底却又涌起一股惆怅的味道:自己的那个真命天子,又在哪里呢?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晏明雪下班后,从菜市场拎了几样小菜回家,刚走上楼,却看见住处的大门前站着一个男人,平头,眼镜,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乍一看,有点眼熟,多瞧了一眼,忽然记起来了,这不是在舒悦电脑照片里看到的那个跟她合影的男孩吗? “你是聂家鑫吧?”她说,“我是舒悦的同事,我叫晏明雪。” “哦,原来是明雪姐,舒悦常跟我说起你。”男孩一脸阳光般的笑容,说话的声音略带沙哑,低沉好听。 “你是在这里等舒悦吗?” “是啊,”聂家鑫说,“今晚有一个朋友过生日,邀请我们俩一起去参加他的生日派对。” 晏明雪忽然想了起来,说:“哦,对了,舒悦临下班的时候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可能是公司设计的飞机在客户手里出了故障,她出去加班了。怎么,她没有打电话告诉你吗?” “没有,可能她太忙,忘记跟我说了。”聂家鑫摇摇头,脸上现出失望的表情。 晏明雪掏出钥匙打开门说:“要不你进来等她吧。” 聂家鑫看看手表说:“不了,那我先走了,回头我再给舒悦打电话。” 晚上10点多的时候,舒悦回来了,一脸疲惫的样子。晏明雪告诉她说她男朋友来找过她。舒悦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跟男朋友约会的事,说:“我被那个客户给缠住,竟然忘记给他打电话了。”她拿起手机给聂家鑫打电话,但对方处于关机状态。 “不会这么小气吧?这就生我的气了?”舒悦显得有点怏怏不乐。 晏明雪说:“不会的,我看你男朋友不像是那么爱斤斤计较的小气人,可能他在聚会上喝了酒,关了手机睡觉了。你明天再跟他解释一下吧。” 舒悦扔下手机说:“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是周六,晏明雪为公司设计新款航拍飞行器时,遇到了一些技术上的难题,趁着下午有空,她一头扎进图书馆,找了大半天资料。 傍晚,她又跑到科技书店买了几本工具书,在外面吃过晚饭,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 她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屋里静悄悄的,没有灯光,也没有一点儿声响,舒悦不在家,这丫头是个闲不住的人,估计是趁着周末,又跟男朋友出去逛街了。 在图书馆翻了半天书,晏明雪感觉有些累,把买的书扔在桌子上,洗了澡,就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早早地睡了。 第249章 同居关系(3) 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到隔壁舒悦的房间里传来“啊——”的一声轻唤,听声音,正是舒悦。她这才知道这丫头并没有出去,而是在家里。 侧耳一听,又从隔壁房间里传出几声低吟。晏明雪吓了一跳,以为舒悦出什么事了,顿时睡意全无,翻身下床,趿上拖鞋,正要出去看看,忽然又听到从舒悦房间里传出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她男朋友聂家鑫。 她怔了一下,男人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最后竟然变成了一阵奇怪的喘息声。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悠长的呻吟交织在了一起。 晏明雪脸色一红,她忽然明白隔壁房间里那一对男女在上演什么剧目了,顿时感觉到心跳加速,耳根发烫。 她倒在床上,扯过被子,将头盖住,但很快又把被子掀开。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含混不清的声音让她呼吸急促,浑身燥热,好像床上有很多蚂蚁,正在她身上爬来爬去一样。她想堵住自己的耳朵,不让那声音钻进耳膜,可是内心深处,却又希望能听得更真切一些,甚至不知不觉间,她竟然把耳朵贴到了墙壁上。 半个多小时后,隔壁房间的“战斗”才渐渐结束,呻吟和喘息变成了男人和女人调笑的声音,然后就是窸窸窣窣穿衣下床走动的声音。不大一会儿,门锁扭动,舒悦房间的门打开了,客厅里传来男人穿着皮鞋走路的粗重的脚步声。然后浴室的热水器打开,有人在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淋浴,哗哗的流水声听得格外清楚。 晏明雪知道,一定是聂家鑫在浴室里洗澡。她躲在自己房间里,好像是在做小偷一样,竟然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动了外面两个人。 又过了好一会儿,晏明雪终于听到外面防盗门被打开的声音,舒悦站在门口跟男朋友说拜拜,聂家鑫回了她一声,她忽然发出“唔”的声音,应该是男朋友站在门口出其不意地吻了她一下。 舒悦说:“讨厌!” 聂家鑫哈哈一笑,下楼去了。 舒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关门进屋。 晏明雪长舒口气,放松下来之后,才感觉到小腹胀得厉害,竟是忍不住要上厕所了。她急忙打开房门冲出去,正慵懒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舒悦看见她,“啊”的一声,问:“明雪姐,原来你在家啊?” 晏明雪尴尬一笑,说:“嗯,那个……我也是刚刚才回来……”话未说完,就捂着肚子跑进了洗手间。 4 周一早上,晏明雪刚到公司,就接到通知,说今天早上的例行周会取消了。 她正觉得有点奇怪,卓远航走到她办公室门口,敲敲门,探进来半个头,说:“你马上带着咱们公司最新改良的那款四旋翼无人机样机,跟我去一趟省城。” 直到坐上卓远航的小车,行驶在去省城的高速路上,晏明雪才知道这次省城之行,事关重大。 原来公司最近在跟德国汉诺克公司谈一个合作项目,如果这个项目能谈成,光这个项目第一期工程,就可以给远航科技带来三千万元的利润,如果把目光放长远一点,最终利润可能会超过一个亿。但是这家德国公司很挑剔,经过他们严格考察,最后确定了两家中国公司作为最后考虑的签约对象。 这两家公司,一家是远航科技,另一家是邻省的三牛电子科技公司。这两家公司,都是目前国内民用无人机领域最顶尖的研发团队。 今天早上,卓远航得到通知,汉诺克公司的副总裁伊凡娜今天要在省城召集这两家公司的代表,考察他们的最新研发成果,看看他们各自的飞机有何特别先进之处。考察结果将会成为考虑签约的重要依据。所以卓远航不敢掉以轻心,决定亲自带着助手晏明雪,带上公司的最新产品,前往省城跟那家三牛电子“PK”。 进入省城,赶到约定的酒店,距离与德国人相约见面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德国人还没有到,但对手三牛电子的人却早已经到了。这次三牛电子一共来了七八个人,可谓阵容庞大,带队的正是他们老板牛犇。 牛犇是三牛电子的创始人,今年已经48岁。他原本是一所电子科技大学的副教授,因为在升教授的过程中,受到不公正待遇,一气之下,就辞职下海,创立了这家三牛电子科技公司,公司的主要业务是研发民用无人航空器。公司发展得非常快,只短短数年时间,就已经像远航科技一样,成为了这个领域的龙头企业。 对于三牛电子,对于牛犇这个人,卓远航并不陌生。此前两家公司已经有过数次交锋,有时是在科技比赛中,有时是在生意场上,总体来说,远航科技要略胜一筹。但这一次,面对德国佬的大订单,对方显然是志在必得,竟然派出如此庞大的代表队伍来接受考察。 卓远航一走进酒店,牛犇就叼着香烟迎上来,一面客客气气地跟他握手,一面皮笑肉不笑地说:“哎哟,卓总,咱们又见面了。” “是啊,好久不见,你还活得挺精神的嘛!”卓远航哈哈一笑。 牛犇也不甘示弱,说:“我们早就到了,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啊?我还以为你们害怕了,半路退出竞争了呢。” 卓远航说:“德国人最讲究守时,一旦约定时间,他们不会迟到,但也不会早来。所以就算你来得再早,也没有用。” “看来卓总对德国人研究得还蛮透彻的嘛。”牛犇见他只带了一名女职员过来,就说,“哟,卓总,这么重要的场合,你怎么带着一个小蜜来参加啊?咱们是来谈项目的,可不是来陪酒的哦,你再多带几个漂亮女人过来,也没有用啊!” “你胡说什么?”晏明雪脸色通红,瞪了他一眼。 卓远航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介意,然后说:“这位晏明雪小姐,是我的助理,高级电子工程师,我们到省城来,不是打架,所以就算你人多也没有用,我敢说就我这一名助理,就可以顶你后面六七个工程师。” 两队人马正打着嘴仗,德国汉诺克公司的人来了,一共是四个人,领头的是他们的副总裁伊凡娜。 伊凡娜已经五十多岁,戴着金边眼镜,一身职业装,头仰得高高的。卓远航跟她有过几次接触,知道她是个中国通,所以跟中国人说话根本不用带翻译。 德国人做事最讲究效率。伊凡娜跟卓远航和牛犇握手之后,没有一句寒暄话,直接说:“咱们上天台吧,我想看看你们最先进的无人机。” 一行人乘电梯上到酒店天台,天台面积有一千多平米,十分适合遥控无人机起降和在上面展示各项性能。 伊凡娜上到天台之后,就不再说话,只是用眼睛看看卓远航和牛犇,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牛犇知道德国人不喜欢废话,立即指挥几名属下拿出这次带来的样机,在遥控器的操作下,飞机很快就升上天空。 这是一款黑色的四旋翼蜂鸟无人机,看上去形似老鹰,但身体要比真正的老鹰庞大得多。这架无人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其载重量却大得惊人,机身下面吊着一个大袋子,袋子里装着二十多块砖头,却能轻松飞到三百多米高的天空。蜂鸟无人机在天台上飞了一圈之后,缓缓落下来,牛犇拿出称重器,当着德国人的面,称了一下袋子里的砖头,重量已经超过50公斤。 他得意地对德国人说:“别看我这飞机外表普通,但它的动力系统经过我们改良之后,载重量大大提高,目前同类无人机最大的载重量是30公斤,但我们这款无人机,可以载重50公斤,绝对处于世界领先水平。” 伊凡娜听了,很难得地点了一下头,好像很满意的样子,然后又看着卓远航。 卓远航拿出自己公司的样机,也是一款四旋翼飞机,但个头没有三牛公司的飞机大,机身看上去要小巧一些。 晏明雪手里拿着遥控器,操纵着飞机吊着一袋砖头,很快就飞上了500米高空。最后经过测量,这款飞机最大载重量是40公斤。 德国人很认真地看了两架飞机,最后给出了客观评价。三牛电子的飞机载重量大,这是最大优点,但缺点是飞行不稳定,晃动的幅度比较大。远航科技的飞机飞行稳定,而且能飞上500米的高空,但载重量不如三牛电子的蜂鸟无人机。 牛犇凑上前问:“那您觉得哪一个飞机更好呢?” 伊凡娜沉思一会,说:“我觉得双方都有可待改进的地方,而且都还没有达到我们公司满意的程度。这样吧,下个月我们公司总裁卢卡斯要来中国,到时我会把他带到你们各自的公司考察,你们可以在他面前展示你们最先进的产品,谁能令卢卡斯满意,我们公司就跟谁签约。” 从省城回青阳市的路上,晏明雪不无担心地说:“卓总,刚才我在酒店天台上认真观察了一下,其实三牛公司的那架蜂鸟无人机在性能上,是要高过咱们的飞机的。” 卓远航一边开车,一边问:“哦,为什么这么说?” 晏明雪说:“与三牛电子的蜂鸟无人机相比,咱们的飞机在载重量方面略为逊色,但胜在稳定性比他们好,而且比他们的飞机飞得更高。但是据我观察,三牛电子的飞机在起飞时,风力比较大,最主要的是,他们吊装重物的绳子比咱们粗,在风中的受力面比咱们大,所以受风力的影响也比较大,绳子的摆动最后都传导到飞机上,结果导致飞机飞行不稳定,摇晃幅度比咱们的飞机大。如果他们改用跟咱们一样细的绳子,我看那架蜂鸟无人机的稳定性,未必会输给咱们。” “那上升的高度呢?” “这个更简单。如果三牛公司的蜂鸟无人机与咱们的飞机一样,只装载40公斤的重物,我相信也能飞到500米高。” 卓远航想了想,点点头说:“嗯,你观察得很仔细,推测得也很有道理。” “德国人并不笨,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两架飞机的优劣,咱们公司很可能会拿不到这笔订单。” 卓远航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着急的样子,忽然笑起来。 晏明雪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卓远航说:“你不用着急,我早有准备,这个订单飞不了。” “你早有准备?” “我老实跟你说吧,对付牛犇这种人,我还有一招更厉害的撒手锏呢。” “什么撒手锏?” “其实这次我们带来的,并不是咱们公司最先进的产品。针对德国人提出的载重量大、飞行稳定、操作方便灵活这三大要求,我还为他们量身设计了另一款飞机,如果拿出来,绝对要让德国人震惊。如今这款飞机的样机我已经做出来了,就放在我的办公室里,因为我还想最后完善一下,所以一直没有公布出来。我相信这款飞机一旦亮相,绝对能打败三牛电子,绝对能让牛犇输得心服口服。” “真的?” “当然。今天我之所以没有把这款飞机拿出来,有两个原因,第一,我已经从汉诺克公司那边得到消息,这次来的副总裁伊凡娜并不是最后拍板的人,他们总裁卢卡斯下个月会来中国,所以最好的东西,一定要留到最后才亮相;第二,三牛电子是咱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我早就在他们公司安插了自己的眼线,他们公司在这次竞标中的底牌,我早就已经了然于胸,所以这一次咱们拿出这架飞机应付他们就足够了。真正的比试,将会发生在下个月卢卡斯到来之时。到那时我再拿出我那款飞机,杀牛犇一个措手不及。我敢保证,这一次咱们绝对能打个漂亮的大胜仗!” 回到公司后,卓远航把晏明雪带进自己的办公室,拿出钥匙,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一架飞机。机身透着蓝莹莹的光泽,一共有八个螺旋桨,是一款多旋翼直升机,从个头上看,要比公司设计的其他飞机略大。除此之外,好像再无其他特别之处。 卓远航仿佛看透了晏明雪心里的疑惑,笑笑说:“这架飞机,是我在航空器研究生涯中花费最多心血的产品,你看它整个身体都是蓝色的,所以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蓝精灵’。我敢说这是我们公司研发出来的最先进的航空器,本着精益求精的原则,我还想继续完善一下它的功能,所以一直没有向外公布。至于它到底有什么特别惊艳之处,等到我向外界正式公布这款产品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轻抚着这架“蓝精灵”,就像在抚摩自己的孩子一样。离开办公室前,他又把飞机锁进了柜子里。 5 7月的一天晚上,晏明雪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门铃忽然被人按响。她开门一看,却是聂家鑫提着两个塑料袋站在铁门外。 她知道他是来找舒悦的,一边打开防盗门一边说:“你来得可真不巧,舒悦今晚在公司加班,还没有回来。” 聂家鑫说:“我知道,我已经给她打电话了,她还没有吃晚饭,所以我顺便买了一些宵夜过来,免得她回家肚子饿。” 晏明雪笑笑说:“看不出你还蛮体贴人的嘛,舒悦有你这个男朋友是她的福气。那你进来等她吧。” 聂家鑫走了进来,把手里的宵夜放在桌上,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舒悦。客厅里只有他和晏明雪两个人,他跟晏明雪并不太熟悉,同处一室,就显得有些拘谨。 晏明雪很快就觉察到了他脸上那局促且略带羞涩的表情,不由得笑了,放下手里的书本,主动跟他搭起话来:“听舒悦说,你是一个摄影记者?” 聂家鑫点点头,说:“说是记者,其实也就是帮一家旅游网站拍一些风景照,提高网站的人气指数而已。” “那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 “嗯,国内稍微有名气的景点,基本上都去过吧。” “那挺好玩的吧?” “这个怎么说呢,如果是去旅游,当然好玩,但如果是去工作,就很辛苦了。”他把自己的胳膊朝晏明雪亮了一下,“你看我这身黝黑的皮肤,就知道这碗饭不好吃了。”正说着话,他的手机“嘀”的一声响了,显示收到了短信。他低头看看手机,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怏怏不乐起来。 晏明雪问:“怎么了?” 聂家鑫说:“舒悦发短信给我,叫我不要等她了,她等会儿加完班,就跟一起加班的同事出去吃饭。” 第250章 同居关系(4) 晏明雪说:“这丫头,怎么能这样呢,难道不知道你买了宵夜在这里等她吗?” “其实我今天不但买了宵夜,而且还买了一个生日蛋糕。今天是我的生日,不过舒悦好像不记得了,我自己买了蛋糕,本想晚上跟她一起庆祝,没想到她工作这么忙……”聂家鑫叹息一声,脸上现出落寞的表情。 晏明雪看罢,心里竟有些不忍,就说:“我看舒悦这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要不我陪你一起过生日吧。”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反正我也没有吃晚饭,白吃白喝的事,我当然乐意干了。”晏明雪呵呵直笑。 “那太好了!”聂家鑫顿时高兴起来,把生日蛋糕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晏明雪为他点上蜡烛,拍着手,唱起了《Happy Birthday to You》。 聂家鑫心生感动,眼圈儿竟有些发红。吃宵夜的时候,他又从袋子里拿出几罐啤酒,两人边喝边聊,晏明雪也渐渐对这男孩的情况有了些了解。 聂家鑫是舒悦的大学同学,两人在大学里就已经相恋。毕业后,他靠着老爸的关系,在四川老家一个小县城里当上了公务员,但舒悦却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聂家鑫只好辞去公职,陪她一起出来闯荡世界。后来舒悦身上的钱花光了,只好应聘到公司打工。为了能陪在她身边,聂家鑫也在青阳市找了一份工作。 “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如此痴情的男人啊!”晏明雪喝了些酒,目光就有些迷离起来,伸出手在他脸上轻抚一下,放肆地笑起来。 喝完两三罐啤酒,聂家鑫似乎有点醉了,身子一歪,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在醒酒,还是睡着了。 屋里开着空调,晏明雪担心他着凉,拿了一张毛毯轻轻盖在他身上。聂家鑫晃一下身子,忽然抓住她的手臂,嘴里喃喃地说:“舒悦,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晏明雪脸上烫得厉害,说:“我不是舒悦,我……”话未说完,聂家鑫用力一扯,喝了酒的她身子一晃,就倒在沙发上。 鼻子里嗅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男人的气息,想到那天晚上从舒悦房间里传出的呻吟和喘息,晏明雪忽然心跳加速,浑身燥热起来。 聂家鑫一边叫着舒悦的名字,一边把她压在身下,一手抱住她不停地亲吻着,另一只手拉开她的裙链,猛地将她身上的裙子扯落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激情渐渐消退,酒意渐醒,晏明雪睁开眼睛,蓦然发现自己竟然跟聂家鑫紧紧搂抱在一起,赤身裸体躺在沙发上。她大吃一惊,急忙翻身坐起,捡起地上的裙子,快速地套在身上。 聂家鑫也慢慢清醒过来,从沙发上坐起,一低头,看见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像是触电了一样,从沙发上跳起来,看见晏明雪衣不蔽体地站在自己跟前,他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明、明雪姐,对、对不起,我把你当成舒悦了,我不是故意的……” 晏明雪整理着自己散乱的头发,说:“算了,这事也不能全怪你,我也喝多了。”她冲进洗手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出来的时候,已经逐渐恢复理智。 她说:“你走吧,今天晚上的事,咱们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 “好的,我知道。”聂家鑫脸色通红,竟不敢再抬头看她一眼,低垂着头,连鞋带都没系好,就走出门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回头哀求道:“明雪姐,今晚的事,你不要告诉舒悦好吗?要不然她一辈子都不会理我了!” 晏明雪点头说:“我不会说的。舒悦是个好女孩,你以后要好好珍惜她。” 看着聂家鑫离去的背影,她的头忽然炸裂般痛起来。她实在想不明白今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手忙脚乱地将桌子收拾干净,又把沙发上的褶皱抹平,直到在客厅里看不出一丝有男人来过的痕迹,才停手。 夜里10点多的时候,舒悦回来了。这时晏明雪早已关上房门,躺在自己床上,假装已经睡着。内心深处,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心地单纯的女孩儿。 第二天早上,她起床的时候,舒悦也已经起来了,正在阳台上晾衣服。看见她,舒悦说:“明雪姐,昨天晚上我男朋友在家里等我了,是吧?” 晏明雪呆了一下,说:“是、是的,他等了你一会儿,你没有回来,他就走了。” “不是吧,今天早上他给我打电话,说昨天晚上在这里等了我很久,后来还跟你……”舒悦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踮起脚尖,把一件粉红色的内衣挂到高高的晾衣架上。 “跟我一起怎么了?”晏明雪忽然紧张起来。 “他说最后跟你一起,把本来是买给我的宵夜给干掉了。”舒悦忽然扑哧一笑。 晏明雪这才松口气,说:“是啊,他给你买了宵夜在这里等你,后来你发短信说自己去外面吃东西了,他看宵夜都快凉了,就拿出来,跟我一起吃掉了。正好我也没有吃晚饭。唉,你男朋友对你真是太体贴了!” “是啊,这就是有男朋友的好处啊!”舒悦拍拍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明雪姐,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永远烂在记忆里,赶紧再找个男朋友,我保证你的生活马上就会变得有色彩了。” 晏明雪苦笑一声,不知道用什么话回答她才好。 上班后,她在办公室里发了一天的呆,竟然什么活儿也没有干。晚上下了班,她没有跟舒悦一起回家,而是一个人在步行街上来来回回闲逛。不知道在街上走了多久,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回过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个男人,光头,身形魁梧,手臂上文着一只老虎,透着一股凶狠之气。 她一怔,问:“是你叫我吗?” 光头男人点头说:“是的,就是老子叫你。” 晏明雪皱皱眉头问:“有什么事吗?” 光头男人说:“我有点事想找你谈谈,大街上人太多,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天吧。” 晏明雪已知来者不善,退后一步说:“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走?” 光头男人上前一步,突然掏出一把匕首抵住她的腰说:“臭婆娘,你要是不听话,老子就一刀捅死你。” 晏明雪知道遇上了歹徒,吓得脸色发白,两条腿都颤抖起来,只好老老实实跟着对方走到一条幽静无人的巷子里。 光头男人推了她一把,将她抵在墙上,手里的匕首在她脸上比画一下,冷声笑道:“大美女,你说我这匕首如果真的从你脸上划过,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晏明雪吓得浑身哆嗦,如果不是靠着墙壁,她早就瘫倒在地上了。“你、你想干什么?”她以为是遇上了劫匪,就说,“我身上没有带钱包,只有一些零钱,你要的话,我全都给你。” 光头男人哈哈一笑,说:“臭娘们,你还真把老子当成劫道的了?告诉你,老子不缺钱。” “那你想怎么样?” “老子要让你长长记性,以后离我姐的男人远一点。” “你姐的男人?”晏明雪睁大眼睛看着对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去你妈的,还给老子装蒜是不是?”光头男人目露凶光,一抬手,“叭”的一声,重重地打了她一个耳光。 晏明雪一个踉跄,只觉天旋地转,差点摔倒在地。她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痛,用手一摸,嘴角边竟流出血来,吓得哭出声来。 “哭什么哭?”光头男人抬腿踹她一脚,晏明雪滚倒在地。 光头男人蹲下来,用匕首拍着她的脸说:“臭娘们,老子的话记住没有?以后离我姐的男人远一点,要不然,老子下次找你,就用匕首在你脸上刻一个乌龟。” 晏明雪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还是赶紧点头说:“我、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男人这才收起匕首,满意地离开。 晏明雪身上疼痛难忍,心里又惊又怕,两条腿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样,颤抖得厉害。她爬到墙边,靠墙坐了好久,才被一位路过的中年大婶扶起来。 大婶问她:“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遇上歹徒了?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能一个人走到这巷子里来呢?这里经常有人拦路抢劫……姑娘,你没事吗?要不要我帮你报警?” 晏明雪摇头说:“算了,我也没有被抢走什么东西。” 那个大婶倒是个热心肠的人,见她嘴角流血,坚持要送她去医院。她把晏明雪扶出巷子,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她送到医院。医生给晏明雪检查了一下,还好,只是一点皮外伤,并无大碍。晏明雪这才放心,对那位热心大婶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她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舒悦正在客厅里玩手机,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晏明雪本想告诉她自己今晚的遭遇,忽然想起那个光头男人警告她的话,“以后离我姐的男人远一点”。她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她跟聂家鑫之间发生的事,难道这个光头男人,是舒悦叫来对付她的?难道她已经觉察到了什么? 她看看舒悦,见她竟然还对自己满脸关切之情,顿时感到心生寒意,摇摇头说:“我一个人逛街,走得太远,所以回来晚了。”没待对方再问第二句话,她就走进自己房间,“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醒来,一照镜子,她才发现自己半边脸颊都肿了起来。来到公司,同事见了,自然觉得奇怪,都围上来问长问短,表示关心。 晏明雪笑笑说:“昨晚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一跤,这半边脸颊正好跟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然后就变成这样了。”问候她的同事离开之后,行政部的女主管张丹缓步踱进她的办公室,脸上带着一丝冷笑,说:“晏助理,我觉得你脸上的伤不是摔的,而是被人打伤的吧?” 晏明雪抬头看着她,问:“你怎么知道的?” 张丹说:“我当然知道,咱们卓总虽然快要离婚了,但就算他真的离婚,那也是名花有主的人,你跟他走得那么近,难怪有人看不惯。我劝你以后离他远一点,要不然被人在脸上用刀画上一只乌龟,那可就难看了。”她凑到晏明雪耳边,咬牙切齿,最后这几个字,竟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晏明雪这才恍然大悟,那个光头男人来找她的麻烦,一定是受了这个女人的指使。 张丹之所以要针对她,就是因为她跟卓远航走得太近,让这个一心做着总经理夫人梦的女人醋意大发了。 看着她从自己办公室走出去的背影,晏明雪忽然感到不寒而栗。 6 “明雪姐,长江边的芦花开了,我男朋友拍了照片给我,真是美呆了。下班我们一起去看芦花好不好?” 这天下午,晏明雪的工作QQ里忽然闪动着舒悦的笑脸,她点开一看,原来是舒悦约她去长江边看芦花。 她笑了笑,给她回了一个“OK”的手势。 下午5点,两人准时下班,在公司写字楼下坐上出租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了长江大堤上。正是傍晚时分,落日西斜,江堤的一边被太阳照着,另一边却躲在了阴影里,看上去明暗对比非常强烈,也别有一番景致。 两人沿着江堤走下去,堤下的江洲上,种着大片大片的芦苇,正是芦花开放的季节,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雪白一片,江风轻吹,苇竿摆动,朵朵芦花随风飘舞,细如棉絮,美如雪花,却又让人觉得不可捉摸。 “真美啊!”晏明雪一面发出感叹,一面拿出手机,不住地拍照。 两人从芦苇丛中的小径穿过,就看见了奔流的长江水。日薄西山,落日余晖把一江流水照得红通通的。 舒悦站在江边,忽然感叹道:“这江水红得就像血一样啊!” 这个怪异的比喻,让晏明雪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战。她扭头看看舒悦,这才注意到她今天一反常态,脸上表情忧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奇怪,问道:“舒悦,你怎么了?” 舒悦没有说话,目光呆滞地望着西边天际那已经沉下一半的残阳,忽然流下泪来。 晏明雪慌了一下,忙问:“舒悦,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舒悦转过头来,脸上挂着一串泪珠,看着她说:“明雪姐,我一直把你当成最要好最知心的姐妹,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 晏明雪一怔,问:“舒悦,我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抢我男朋友?” “抢你的男朋友?”晏明雪尴尬一笑,说,“你是说聂家鑫吗?舒悦,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没有想多,这是事实。” “什么事实?” “到了现在,你还不承认?”舒悦拿出手机,打开一段视频,播放给她看。 晏明雪凑过去一看,视频镜头中,近处是一张桌子,远处是一张沙发,她觉得这摆设似乎有点眼熟,仔细一看,才知道这视频拍摄的正是自己家里的客厅。沙发上,两具赤裸的身体正纠缠在一起…… 她忽然明白过来,视频中拍到的画面,居然正是那天晚上她和聂家鑫的酒后激情镜头!晏明雪的头像是突然被人重击了一下,轰然一响,然后就是一片空白。足足过了三分钟,她才缓过神来,一把夺过舒悦的手机,问:“你、你怎么有这个视频?这是谁拍的?” 舒悦说:“咱们隔壁楼里有一个女人,她老公在街上开超市,我经常去买零食,所以跟这个女人有点相熟。你们那天没有拉上窗帘,这段视频就是她碰巧用手机拍摄下来的。今天她在超市里遇见我,就把视频发给了我。” 晏明雪把手机还给她说:“舒悦,你听我解释,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跟家鑫之间并没有……” “住口,‘家鑫’这两个字,是你叫的吗?”舒悦情绪激动,扯住她的衣襟怒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一直把你当成最知心的姐妹,从来没有对你设防,想不到你却在背后捅我一刀……” “舒悦,你不要激动,你听我解释……”晏明雪感觉到衣服都快要被她扯破了,下意识地伸手推了她一把。 舒悦向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你竟然还敢动手打人?我跟你拼了!”舒悦心情激愤,全身颤抖,从地上爬起来后,忽然掏出一把十来厘米长的水果刀,指着晏明雪道,“亏我把你当成最要好的姐妹,你竟然这样对我,你、你真是欺人太甚!” 第251章 同居关系(5) 晏明雪吓了一跳,忙道:“舒悦,你冷静一点,先放下刀,有话好好说。” “你抢了我男朋友,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舒悦咬紧牙关,目露凶光,像是疯了一样,挥舞着刀子,向她扑过来。 晏明雪躲闪不及,情急中伸手抓住舒悦握刀的手,两人就在长江边扭打起来。 几分钟后,舒悦突然“哼”地一声,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晏明雪退后一步,定睛看时,才发现那把水果刀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刺进了舒悦的胸口。 她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双手,她的两只手上,竟然沾满了鲜血。 舒悦僵直地站在江边,低头看看插在自己胸口的水果刀,又抬头看看晏明雪,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指着她说:“你、你好狠……”说到这里,身子向后一晃,“扑通”一声,仰面跌倒在江水里,鲜血瞬间就染红了一小片江面。 江水流动的速度很快,她的身体被冲出好几米远,才缓缓沉入江底。血红色的江水很快就被冲淡,水波平息之后,江面上再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舒悦,舒悦!”晏明雪猛然醒悟过来,冲到江边,探头下看,舒悦的身体再也没有浮起来。 她整个人都呆住了,过了半晌,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自己的头发号啕大哭起来:“对不起,舒悦,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江堤边传来说话的声音,她蓦然一惊,哭声戛然而止,顾不得多想,急忙弯腰在江边洗净手上的血迹,然后慌慌张张地钻进芦苇丛,等了片刻,看看暮色中四野无人,这才爬上江堤。 急匆匆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她没有开灯,靠着墙壁坐在客厅冰凉的地板上,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两只手,好像那上面还沾着舒悦的鲜血。她忽然感觉到胃里一阵痉挛,趴在地上,使劲呕吐起来。 舒悦的房间,房门紧闭,再也不会有灯光传出。晏明雪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跟舒悦的合租关系,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结束,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一个杀人凶手。 现在该怎么办呢?她回想一下,庆幸的是,当时江边寂静无人,好像并没有人看见她和舒悦在江堤下走动,所以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她杀了人。 她就那样呆坐在地板上,脑子里一片混乱,等她缓过神来,外面已经天色微明,竟然到了第二天早上。她挪动一下身子,只感觉到浑身酸软,头痛欲裂,知道今天这种状态,肯定没有办法去上班,想一想,还是拿起手机,给卓远航打了个电话:“喂,卓总,我想请一天假。” 卓远航在电话里问:“怎么了,生病了吗?” 晏明雪“嗯”一声,撒了个谎,说:“我、我有点感冒,身体不舒服。” “看医生了吗?”卓远航关心地问,“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 晏明雪忙说:“不用,我在家里休息一下就行了。” 她想一下,又说,“还有,研发部的舒悦,她家里有点急事,她要赶回老家处理,可能要耽误几天,她已经跟我请假了,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 卓远航说:“行,没问题,你在家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再给我打电话。” 刚挂了电话,门铃就叮咚叮咚响起来。晏明雪吓得一哆嗦,连手机都掉了下来。这么早,是谁按门铃?难道是警察?他们这么快就知道我杀人了吗?她猛地站起身,趴在门背后,对着“猫眼”向外偷看,门外站着的,居然是聂家鑫。 他来干什么?难道他已经知道舒悦出事了?晏明雪想一下,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急忙冲进洗手间,匆匆擦了把脸,把披散的头发整理好,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了门。 聂家鑫叫了一声“明雪姐”,然后探头进来,问:“舒悦在家吗?”晏明雪打个哈欠,装出刚刚被门铃声吵醒的样子,摇头说:“她不在家。” 聂家鑫着急地道:“那去哪儿了呢?昨天下午,她发了一条短信给我,骂我是个大骗子,还说要跟我分手。当时我正跟网站总编一起在外面拍照,直到晚饭后才看到她的短信,我立即给她回电话,但她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听,晚上又给她发了几条信息,她也没有回复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跑过来看看。明雪姐,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晏明雪心里怦怦直跳,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说:“她昨天下班后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说是家里出了点事,她已经向公司请假,连夜坐火车赶回老家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聂家鑫这才略略放心,却又埋怨道,“就算真有什么急事,那也不能不接电话啊,害得我担心了一个晚上。” 晏明雪用宽慰他的语气说:“可能她正在忙着处理家里的事情,没有顾得上看手机。等她把事情处理完,有时间了,肯定会给你回电话的。” “希望是这样吧!” 聂家鑫皱皱眉头,转身走了,下了几级楼梯后,又扭头说,“明雪姐,如果她打电话给你,请你告诉我一声。” 晏明雪说:“好的,我会的。” 7 距离德国汉诺克公司总裁卢卡斯来中国考察的日子,只有半个月了,如果这份合同能签下来,不但能使公司获得巨大的利润,还对公司的产品走出国门,走向世界,有很大的推动作用。为了迎接这次德国公司的考察,远航科技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虽然卓远航信心满满,但对手三牛电子的实力也不容小觑,所以这段时间公司内外都显得忙碌和紧张起来。 晏明雪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返回公司上班。早上9点半的时候,公司通知召开管理人员会议。晏明雪走进会议室时,才发现自己平时坐的那个靠近总经理座位的位子,已经被行政部主管张丹占据了。 晏明雪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思跟她计较这些,默默地找了个靠后的座位坐下来。 开会的时候,卓远航说:“两个星期后,汉诺克公司总裁卢卡斯将会亲自到中国来考察咱们公司的实力,这次的考察结果,将直接影响公司能不能拿到汉诺克公司的订单。我希望各位管理人员要与员工齐心协力,做好工作。另外,卢卡斯平时很少来中国,不会中文,所以跟他交流和沟通的时候,我需要一个靠谱的翻译员。各位有谁会讲德语的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着头不说话。 晏明雪举手说:“我在大学里选修过德语,一般对话能应付得来。” 卓远航说:“好,卢卡斯来的时候,你跟在我身边,除了做我的助手,还得担任我的翻译。” 晏明雪点头说:“好的。” 张丹瞪了她一眼,气得脸色发白,却又不敢在老板面前表露出来。 因为请了一天假,办公室里一堆事情等着她处理,下班后,晏明雪一直留在公司加班到晚上9点多,才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这时候,公司里空荡荡的,已经看不到其他员工。她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走出公司,回身锁上公司大门。 公司的门禁系统是卓远航自己开发的,无论是开门还是锁门,都必须输入指纹,除了公司内部员工,外人几乎没有可能潜入进来。她乘电梯来到写字楼下,却看见卓远航那辆白色的凯迪拉克停在台阶前。 看见她走出来,卓远航从驾驶位探出头来说:“我就知道你在加班。还没有吃晚饭吧?上车,我请你吃饭。” 晏明雪犹豫一下,走到车子另一边,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上。卓远航把车开到衣铺街,在“三味鱼屋”门口停下来,说:“我请你吃鱼,这里的长江鲥鱼很有名的。” 吃饭的时候,卓远航忽然说:“我离婚了。” “什么?”晏明雪一时间没有听明白。 “我和我老婆……她一直在国外生活,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少……两天前,我们都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晏明雪怔了一下,抬眼看着他,似乎是在想他为什么会突然郑重其事地跟自己说起这件事。她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饮料,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那恭喜你了!” “离婚也值得恭喜?”卓远航有点意外。 “当然了,你又恢复了单身贵族的身份。你知道吗,在我们女人眼中,像你这种男人,又帅又年轻,还有钱,这是典型的高富帅。只要你离婚的消息一传出去,我敢保证,以后追求你的漂亮女人会多得你根本应付不过来。”晏明雪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脸上带着一丝促狭的表情。 “那样的女人,就像张丹一样,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那什么样的女人你才放在心上呢?” 卓远航抬起头,看着她,看了好久,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这时候服务员来上菜,他叹口气,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吃完饭后,卓远航开车将晏明雪送到她租住的公寓楼下。晏明雪回到家后,从窗户里看到,卓远航把车停在楼下,放下车窗,抬头看着她所住的楼层,至少望了足足三分钟,才发动小车,开车离去。 她叹了口气,坐在客厅,打开电视,却并没有看,目光盯着舒悦房间的门,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恐惧,好像那扇门会突然打开,舒悦会随时从里面走出来找她报仇一样。心里正难以平静,门铃忽然叮咚叮咚响起来,而且被人连续按了几次,好像很急促的样子。 她起身打开门,聂家鑫站在门外,叫一声“明雪姐”,从她打开的门缝里挤了进来,然后问她:“你有舒悦的消息吗?” 晏明雪摇头说:“没有。” “到了现在,你还要在我面前撒谎?”聂家鑫忽然直直地盯着她,眼睛里射出骇人的光。 “你说什么?”晏明雪怔了一下,问。 “你看这是什么?”聂家鑫咬着牙,拿出手机,在手机里点击开一段视频,然后递到她眼前,让她看。 视频拍摄的地点是在长江边。远处的夕阳已经隐藏到了大山背后,红色的余晖把天边的云彩染得像鲜血一样触目惊心,晏明雪和舒悦站在长江边。舒悦忽然扯住晏明雪的衣服,晏明雪推了她一下,她倒在地上,但很快又站起来。她掏出一把水果刀,向晏明雪冲过去。晏明雪抓住她握刀的手,两人扭打在一起。突然间,舒悦全身一震,晏明雪急忙退开,水果刀已经插在舒悦胸口,晏明雪的手上沾满鲜血。舒悦用手指着她,痛苦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倒在长江里,再也没有浮起来…… 晏明雪如遭雷击,身子晃了一下,幸好靠在后面的沙发上,才没有倒下去。“这、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把手撑在沙发靠背上,用了很大力气,才吐出这几个字。 “什么不可能?” “这、这视频……你怎么会有这视频?” 聂家鑫告诉她,自己打电话到舒悦的老家,她家人说她根本就没有回去,而且家里也并没有发生什么突发事件,更没有给舒悦打过电话。于是他就起了疑心,舒悦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失踪呢? 他调查了一下,据远航科技楼下一间精品店的女店员说,前天傍晚下班后,曾看见晏明雪和舒悦一起坐出租车离开,而且她恰好听到两人说要去长江边看芦花。 于是他又跑到长江边的芦苇滩一带调查,遇上一个经常在江边钓鱼的大叔,当他把舒悦的照片给这位大叔看时,大叔说前天傍晚确实见过这个女孩,然后问他是女孩的什么人,他说他是女孩的男朋友。 这位大叔就用自己的手机发送了一段视频给他。大叔告诉他,这段视频是他前天晚上准备来长江夜钓时,用手机无意中拍摄到的。他知道自己可能目睹了一桩凶杀案,但是怕凶手还有同谋,可能会威胁到他和他家里人,所以一直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去报警。 聂家鑫从大叔手机上接收到的,就是这段记录着晏明雪把水果刀插进舒悦胸口全过程的视频。 晏明雪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在长江边听到的隐隐的说话声,原来当时真的有人躲在附近窥视她们,而且还将她用水果刀刺死舒悦的全过程都偷拍了下来。 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就像掉进了冰窟窿,从头到脚都是一片冰凉。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舒悦知道了我们那天晚上在这客厅里做过的事,她的情绪很激动,说我抢了她的男朋友,拿出刀来要杀我。我跟她扭打起来,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无意中就把水果刀刺进了她胸口……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杀她的,我不是故意的……”晏明雪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害怕地哭起来。 “哼,现在舒悦已经死了,随便你怎么说都可以,反正死无对证。但是你觉得她家里人会相信你的话吗?警察会相信你的话吗?”聂家鑫冷笑道,“如果警方知道了舒悦的命案,只要稍加调查,就会知道那天晚上我和你之间发生的事,这完全可以成为你谋杀舒悦的动机。你这分明就是故意杀人,这可是死罪,只要被警方知道一丁点消息,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那怎么办?我真的不是存心要杀她的,我们在争执过程中,我一不小心,那把刀就刺进了她胸口,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现在我脑海里仍然是一片空白,完全记不起来了……”晏明雪哭着哀求他,“我不想成为杀人凶手,我不想坐牢,不想被判死刑。只要你不报警,我、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你……” “你说的是真话?”聂家鑫斜着眼睛瞧着她。 “当然是真的。”晏明雪说,“我工作这么多年,也存了一些钱,只要你删除这个视频,并且说服那位钓鱼大叔不报警,我愿意把所有的钱都给你。” “我不要你的钱。”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晏明雪一怔,抽泣着问:“什么事?” “我听说你们公司最近研发出一款新型无人机,名字叫作‘蓝精灵’,是吧?” “是的。”晏明雪点点头,“我听卓总说,这应该是一款在现今民用无人机领域处于绝对领先地位的多旋翼直升机,但目前还只是设计出了样机,并没有生产出成熟的产品。” 聂家鑫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我要你帮我把这架‘蓝精灵’样机偷出来。” 第252章 同居关系(6) “什么?”晏明雪大吃一惊,很快就摇头道,“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 “‘蓝精灵’的样机,一直被卓总锁在自己办公室的柜子里,除了他自己有钥匙,别人是绝对没有办法打开柜子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有他柜子的钥匙。”聂家鑫拿出一把钥匙,在她眼前晃一下,“你是卓远航身边的红人,作为总经理助理,可以自由进出他办公室,有了这把钥匙,相信偷出那架飞机对于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晏明雪看着那把钥匙,更是吓了一跳,问:“你、你怎么会有卓总的钥匙?” 聂家鑫笑了,说:“实话告诉你,这把钥匙其实是舒悦搞到手的,而拿到那架‘蓝精灵’其实并不是我的想法,而是舒悦最初的目标。” “舒悦?”晏明雪皱起了眉头,“她为什么想要偷走那架‘蓝精灵’?” “原因很简单,她是想偷走那架样机,然后以此为技术基础,成立自己的电子科技公司,自己创业。” 他告诉晏明雪,舒悦是一个理想很远大的人,她从科技大学毕业之后,觉得民用无人机领域大有可为,也想成立自己的无人机研发团队,想自己创业,无奈自己缺乏经验,研发了几款新型无人机都失败了,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暂时放弃自己的梦想,出来打工。 在远航科技公司,她知道卓远航研发出了一款代表着行业最先进水平的新型无人机,于是就想如果自己能拿到这架样机,抢先申请到专利,就可以利用这个技术优势,成立自己的科技公司,开创自己的事业。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舒悦就趁着去卓远航办公室送文件的机会,偷偷把他放在办公桌上的钥匙用橡皮泥按了一个印记,下班后把橡皮泥印记交给自己的男朋友,让他去找个高明一点的修锁匠,把这片钥匙复制出来。谁知他把钥匙复制好,舒悦就失踪了…… “既然舒悦已经死了,那你还要那架飞机干什么?” “我经常出去拍照,认识了一位专门做航拍飞行器材的公司老总,他跟我说,如果我能拿到远航科技最新研发出来的样机,他们就可以解读出这架飞机的各种技术参数,并且抢先将这款无人机推向市场,作为交换条件,他可以给我三分之一的公司股份。如果这样,我就可以成为这家公司的第二大股东,再也不用辛辛苦苦地去打工了。”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晏明雪摇头说,“卓总马上就要跟德国汉诺克公司签约,这架‘蓝精灵’是他对付竞争对手的撒手锏。如果这个研发成果被人窃取,远航科技一定会失去德国人的这笔大订单。这样一来,远航科技的损失至少会超过一亿元。” 聂家鑫忽然盯着她冷笑起来,道:“刚才是卓远航那小子开车送你回来的吧?别不好意思承认,我躲在路灯柱子后面全都看见了,他把车子停在楼下朝你的窗户里看了好久,好像对你有那么一点意思啊!你对他也不错嘛,什么事情都为他着想。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强求你,你不愿意做这个交易,那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把手机里的这个视频交给警察去了。你是不是故意杀人,还是让他们去判断吧。”说完,他转身要走。 “不要,千万不要……”晏明雪急忙上前拉住他,“是不是我帮你拿到那架飞机,你就真的不报警了?” “当然是真的。” 晏明雪犹豫片刻,最后抬起头来,从他手里接过那把钥匙,下定决心似的点头说:“我答应你。” “这就对了嘛。”聂家鑫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只要你把那架飞机交给我,我就立即把这个视频删除掉,还有,那个钓鱼大叔我早就花钱打点好了,我复制了他手机里的视频之后,亲手删除了他手机里保存的原始文件,我保证你以后可以高枕无忧,看卓远航那小子对你似乎有点意思,说不定你以后还能成为远航科技的老板娘呢。” 晏明雪厌恶地皱起眉头说:“我会尽力去帮你偷那架飞机,但是也请你不要整天来烦我,如果被公司的人发现什么端倪,我就永远没有机会把那架‘蓝精灵’偷出来了。还有,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我得手之后就打电话通知你。” 聂家鑫轻佻地在她脸上摸了一下,哈哈笑道:“那天晚上你在这张沙发上,不是对我挺有激情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开始讨厌我了?” 他拿过晏明雪的手机,在上面按了一组号码,“这就是我的手机号,你好好保存着。”他把手机塞到晏明雪手里,吹着口哨,心满意足地走了。 晏明雪好像生怕他去而复返一样,急忙冲上去,“砰”的一声,关紧大门。 8 因为身上揣着聂家鑫给的那把钥匙,第二天晏明雪到公司上班时,心里就有了一种做贼的感觉,一进公司大门,就觉得公司里的每一个人都似乎在用提防的目光看着她。 尽管她不住地告诉自己说,这只是自己的心理意识在作怪,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早上在茶水间倒咖啡的时候,手一抖,竟然把大半杯热咖啡倒在了旁边一位男同事身上。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处理了几封公务邮件,忽然工作QQ闪动了一下,卓远航在QQ里通知她到他办公室去一趟,要跟她商量一下迎接德国佬前来考察的工作细节。 她捂住胸口,做了两三次深呼吸,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往总经理办公室走去。 刚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却见卓远航正急匆匆走出来。 晏明雪叫了一声“卓总”,卓远航说:“行政部那边有点事,我过去处理一下,马上就回来,你先在我办公室等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他顺手掩上了办公室的门,于是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晏明雪一个人。 晏明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个装着“蓝精灵”样机的柜子上。那是一个嵌在墙壁里的铁柜,外面只露出一个小小的锁孔,如果没有钥匙,任何人都很难将这铁柜的门撬开,整个柜子与墙壁融为一体,看上去比保险柜还安全可靠。 晏明雪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捏着那把钥匙,忽然感觉到一阵喉干舌燥,心跳加速。侧身从门缝里往外看一下,外面并没有人。 她站起身,掏出钥匙,走到铁柜前,把钥匙对准锁孔,很顺利地就插了进去。她的心一阵狂跳,看来聂家鑫给她的钥匙是真的。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卓远航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回办公室的声音。她不由脸色一变,急忙拔出钥匙,坐回到卓远航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 卓远航推门进来,看她一眼,说:“哎,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昨天生病,还没有好吗?” 晏明雪下意识地摸一下自己的脸,低头掩饰道:“可、可能是吧,这几天总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 卓远航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握住她的一只手,有点吃惊地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得了重感冒啊?要不要请半天假去看看医生?” “我没事,可能是空调的温度开得太低了。”晏明雪摇摇头,低头看着他那只握住自己手的手,手臂上那道刀疤仍然清晰可见。她的手动了一下,但并没有从他温暖的大手里抽出来。 卓远航问:“那个男人,后来没有再找你麻烦了吧?” “没有。”晏明雪笑了,“估计他是被你吓住了。” 卓远航也笑了,说:“他不是怕我,怕的是那两个保安。那两个保安是退伍特种兵,一人给他一拳就够他受的了。” 晏明雪看他一眼,一时无话。 卓远航握着她的手,仿佛是要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冰凉的手心。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办公室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敲了一下,卓远航急忙放开晏明雪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进来”,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推开,行政部主管张丹走进来说:“卓总,那份文件要怎么修改,你再给我说说吧。” 卓远航从沙发上站起身,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椅上说:“刚才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 张丹跟着走到办公桌前,身上的香水味儿就飘了出来,娇声道:“可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嘛。” “那好吧,”卓远航把身子往后靠了一下,“文件呢?” 张丹说:“哎哟,我忘记拿过来了,在我的办公室,要不您去我办公室那边跟我说说吧。” 卓远航皱皱眉头,说:“那好吧。”起身走了出去。 张丹扭着腰肢,跟在他后面,走出门时,回头瞟了晏明雪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晏明雪这才明白她的心思,她是看自己与卓总走得太近,所以没事找事,过来“干扰”一下。 想到这个女人为了攀上卓远航这个高枝,也算是费尽了心机,只可惜卓远航根本没有将她的痴情放在心上,心里不由得有些可怜起她来。她到门口探头看看,看见卓远航走进了行政部,急忙掏出钥匙,再次插进铁柜锁孔,用力一扭,柜门就“咔嚓”一声打开了,那架泛着蓝光的“蓝精灵”样机,正静静地摆在柜子里。看上去与上次略有不同,应该是卓远航最近又对它进行了一些改进。 她一直担心卓远航会不会把飞机转移到别的地方,现在看见这架样机仍然还在这里,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架飞机的体积,比普通台式电脑的主机略大,要想从公司带出去而不被人发现,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想了一下,又将柜门锁好,把钥匙拔出来。 十多分钟后,卓远航才终于摆脱张丹,回到办公室,为了能安心地跟晏明雪谈工作,他顺手锁上了办公室的门。 两天后,就到了公司成立十周年的纪念日。 早上,晏明雪刚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就看见卓远航在公司内部员工QQ群里发了一条消息:为了纪念公司成立十周年,也为了在德国客户来考察之前提升一下员工士气,公司决定在今天晚上下班后举行一次烧烤联欢活动,活动地点是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天台,公司所有人员都要参加,不得无故请假。消息一出,QQ群里就有一大批员工伸出两根手指头,打出胜利的手势,高呼卓总万岁。 这段时间以来,公司全体员工为了迎接德国佬的考察,都绷紧神经,几乎忙得喘不过气来,现在终于有机会放松一下,难怪会赢得一片欢呼声。 当晏明雪在QQ群里看到这条消息时,先是会心一笑,接着脑海里灵光一闪,似乎某根心弦被重重地触动了一下。这几天,她一直在想着到底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把卓远航办公室的那架“蓝精灵”样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 写字楼一楼大堂安装有高清摄像头,还有数名保安每天24小时轮流值班,任何人进出这栋大楼,都会被记录下来。远航科技在四楼,出了电梯,要想进入公司,必须在门禁控制系统里输入指纹信息,无论公司哪位员工,也无论是在白天或是晚上进入公司,都会留下可以追溯到本人的痕迹。 公司大门内侧,左右两边各安装有一个红外线监控摄像头,哪怕是晚上,也能拍摄到画面清晰的镜头。如果有人拎着一架体积那么大的飞机走出公司,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会被摄像头拍到。就算是装在袋子里拎出去,手里提着那么大一个袋子在摄像头前经过,一旦案发,警方只要查看监控视频,马上就能锁定犯罪嫌疑人。 为了能顺利把那架样机偷到手,晏明雪至少想了十几种方法,但是最终却没有一种方法能让她拿到飞机而又不留下任何痕迹,不让别人怀疑到她头上。 她正暗自焦急之时,卓远航在QQ群里通知全体员工今晚联欢的消息,就像一点火光,刹那点燃了她脑海里的灵感之光,一个近乎完美的盗机计划终于在她脑海里形成了。 拿定主意,决定在今天动手之后,她就开始留意起卓远航在办公室的动静来。今天这位卓总看起来有点忙,整个上午,都在办公室打电话或者看设计图纸。除了上了一趟洗手间,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办公室。 晏明雪暗自着急。下午3点多的时候,QQ群里发出通知,说是上个月的财务报表出了差错,卓总要召集财务部所有人员马上到会议室开会。 卓远航阴沉着脸,走进会议室几分钟后,晏明雪见走廊里没人,就悄悄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是关上的,但她知道卓远航的习惯,只要人还在公司,短暂离开办公室,一般都不会锁门。她伸手扭一下门锁,果然,门立即就打开了。她心头一喜,四下瞧瞧,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就迅速打开门,溜了进去,回身将门关上。 尽管她不住地在心里告诫自己要镇定行事,但事到临头,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双腿打战。她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那把已经被她揣得发烫的钥匙,插了好几下,才插进铁柜的锁孔中,用力打开门,那架让她心神难安的“蓝精灵”样机,就静静地立在那里。她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黑色大垃圾袋,迅速把“蓝精灵”装进袋子,然后再锁上铁柜门,擦拭了一下自己有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将一切恢复原状。 她提起袋子,正要跑出总经理办公室,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倒抽一口凉气,把身体贴到墙边,一颗心都紧张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还好,只是两个员工从门口经过,外面很快又安静下来。 她吁了一口气,轻轻打开门,探出去半个身子,看看外面没有人,立即提着垃圾袋溜出来,带上办公室的门,没着墙边走了几步,在走廊里拐个弯,就到了洗手间门口。 洗手间门内的墙角处,放着一辆四轮手推车,车上放着一只白色的大垃圾桶,里面扔着一些垃圾。她把手里的黑色垃圾袋放进去,又在上面扔了一些垃圾,将袋子盖住。 两只手刚从垃圾桶里拿出来,就听一个声音说:“哟,晏助理,你怎么在这里翻垃圾桶啊?”她一回头,原来是张丹来上洗手间,正好看见她站在垃圾桶边。 第253章 同居关系(7) 晏明雪淡淡地道:“没什么,刚才不小心将笔掉到垃圾桶里了,还好被我捡起来了,虽然有点脏,但擦干净还能用。”说完这句话,她转过身,迅速走出了洗手间。 从走廊里穿过,经过张丹的办公室门口时,她忽然心中一动,回头看看张丹还没有从洗手间出来,就从打开的门里走进去,把那片用过的钥匙擦干净指纹,塞进了她办公桌抽屉的角落里。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晏明雪才感觉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在沙发上坐下来的时候,竟然全身发软,双腿轻轻颤抖着,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十几分钟后,她听到会议室那边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知道财务部的会议已经开完,果然,卓远航的身影很快就从她门口闪过,匆匆走回总经理办公室。 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卓远航突然心血来潮,又要将那架“蓝精灵”拿出来摆弄几下。只要他一打开柜门,立即就会发现样机已经被盗。 她想了一下,立即从电脑里找出几份冗长的文件,从QQ里传给卓远航,说:“卓总,这是几家大客户传过来的合同,因为时间比较急,请您马上看一下。” 卓远航说了声“OK”,过了一下,又传过来一行字:今晚联欢,你会参加吧? 晏明雪在QQ对话框里说:你都说了不得无故请假,我必须到啊! 卓远航发过来一个笑脸,晏明雪正准备关掉对话框的时候,他又打了两行字发送过来:今天晚上,我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如果你不到,那就失去了我举办这次活动的所有意义! 晏明雪心中一动,似乎隐隐明白他今晚要对自己说什么,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正犹豫着,看见公司的保洁阿姨从洗手间方向推着垃圾车往大门外走去,车上正放着那只白色的大垃圾桶。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按照惯例,保洁阿姨会在每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把垃圾桶推出去,放在公司大门口电梯旁的墙脚里,然后把放在那里的一个空垃圾桶再放回车上,推回到公司洗手间门口。而大楼的清洁工会在明天清晨所有员工上班前将公司外面的垃圾统一运走。 等保洁阿姨推着一只空垃圾桶慢悠悠走回来之后,晏明雪立即拿起手机,给聂家鑫发了一条短信:你要的东西,我已经放在我们公司大门外的白色垃圾桶里,你天黑以后来取即可。一楼有保安,电梯里有监控探头,一定要想办法避开。拿到东西后,马上离开青阳市,再也不要来烦我!她刚发送完短信,桌上的办公电话就响了,一接听,是卓远航。 卓远航在电话里说:“晏助理,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晏明雪心头一震,难道这么快就被他觉察到了吗?她忽然意识到,也许现在马上离开公司,才是最明智的选择。犹豫片刻,她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卓远航把刚刚那几份合同的打印件递给她说:“这几份合同我已经打印并签字,你传给客户盖章就行了。”就在她拿上合同转身欲走时,他看看表,又叫住她说,“算了,现在已经到下班时间了,这几份合同还是明天再处理吧。你通知大家,下班后到天台集合,希望大家都玩得开心!” 9 夜幕降临,天台上渐渐热闹起来。 早就有人准备好了木炭、酒精、烧烤架、食材等材料,还别出心裁地在天台中间搭了一个简易舞台,四周挂着灯笼,天黑下来的时候,一个个灯笼次第点燃,天台上被映得通红一片,倒也别有一番风情。难得的员工聚会,公司所有的人,包括卓远航,都来了。 有人用酒精点燃了木炭,大家纷纷拿起自己喜欢吃的食物,放在烧烤架上烤着。不多时,天台上就弥漫起诱人的烤肉香味。一位男员工深吸一口气,张着嘴巴,做流口水状,惹得其他同事都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边烤边吃,边笑边闹,气氛很是融洽。 活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每个部门的员工开始轮流上台表演节目,有的唱歌跳舞,有的在台上玩一些搞笑游戏。 轮到行政部表演节目时,行政部主管张丹跑上舞台说:“下面我想为大家唱一首歌,歌曲的名字叫‘明明白白我的心’。这是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所以我想邀请一位男士上来跟我合唱。” 主持人问她想邀请谁上来与她同台合唱,张丹的目光就朝卓远航瞟过来,嗲声说:“我是咱们公司的情歌皇后,能有资格跟我对唱一曲的,也只有咱们公司的歌王了。” 台下员工就对着卓远航吹起口哨来。大家都知道卓总业余时间喜欢唱歌,而且唱功不错,在公司内部有“歌王”的美称。 卓远航笑起来,大大方方跳上舞台,跟张丹合唱了这首《明明白白我的心》。唱完歌后,卓远航站在台上说:“今天,趁着这个高兴的时刻,我有两件事情要向大家宣布。” 待大家安静下来后,他接着说,“大家都知道,德国汉诺克公司总裁卢卡斯将于下周来中国,要对咱们公司及咱们的竞争对手三牛电子分别进行考察,如果谁研发的飞行器能让卢卡斯满意,谁就能获得汉诺克公司的这笔大订单。为了能赢得这张订单,咱们公司花大力气,研发了一款新型多旋翼无人飞机。今天晚上,我将在这里,在这个天台上,试飞这架飞机。” “好!”台下员工都激动地鼓掌叫好。 主持人问:“卓总,那您要宣布的第二件事是什么呢?” 卓远航脸上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微笑,说:“可能大家已经知道,我不久前跟我太太离婚了,我又加入了单身汉的行列,我又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求漂亮姑娘了,对吧?” 台下一片哄笑。 卓远航说:“其实我早就有了心仪的对象,她是咱们公司的一名管理人员。”说到这里,他微笑着停顿一下。 公司员工早就知道张丹在追求卓总,而卓总好像也并不讨厌她,两人刚才还合唱了一首情歌,于是就有人在台下叫出了张丹的名字。 张丹站在台下,假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主持人追问道:“请问卓总,您心仪的对象到底是谁呢?” “天机不可泄露,这架新飞机,因为机身是蓝色的,所以我自己一直叫它‘蓝精灵’,等试飞成功之后,它将会有一个正式的名字,我要用我心仪的那个人的名字来为它命名!” “好浪漫,好感人啊!”台下员工口哨声、掌声响成一片。 晏明雪站在人群最后面,感觉到卓远航的目光正朝自己望过来,她在心里叹息一声,默默地低下了头。 卓远航叫过两名男员工,把钥匙拿给他们说:“你们去我办公室,把锁在那个铁柜子里的飞机拿到天台上来,现在是它展翅高飞的时候了。” 两个男员工很是兴奋,接过钥匙,快步跑下天台。但是没过多久,两人又空着手,气喘吁吁跑了回来:“卓总,那、那柜子里是空的,根本没有飞机呀!” “怎么会呢?我中午都拿出来看过,是你们弄错了吧?” 卓远航皱皱眉头,跑下天台,乘电梯下到四楼,公司大门是锁上的。他把手指按在指纹识别器上,大门打开,他直奔自己的办公室。那两个男员工也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卓远航从他俩手中拿过自己的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再打开铁柜门,里面果然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他的那架“蓝精灵”。 卓远航“啊”的一声变了脸色,其他员工也已闻讯回到公司,他对身后的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公司遭窃了,赶紧报警啊!”于是有员工慌忙拿出手机拨打110报警电话。 市公安局110报警中心听说失窃的民用无人机可能关系到上千万的合同订单,案情比较重大,就直接把电话转到了刑侦大队值班室。 大约七八分钟后,一辆警车鸣着警笛开到写字楼下。几名警察从电梯里走出来,快步走进远航科技。 为首的是一名年轻女警察,她自我介绍说叫文丽,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又指指身边一位小伙子说:“这是我的同事李鸣。到底什么情况,跟我们说说吧!”最后这一句话,是冲着卓远航说的。 卓远航仿佛被人从脑后打了一记闷棍,直到这时才渐渐缓过神来,焦躁地把那架“蓝精灵”的来历及失窃经过说了一遍,又在手机里打开那架飞机的照片,让文丽等人看了。 文丽在他办公室转了一圈,说:“现在有几个问题,需要向你确认。第一,你确定那架失窃的飞机就是放在这个铁柜子里的吗?” 卓远航点头说:“是的,是我亲手放进去的,这个柜子是我专门请人设计的,由1.5厘米厚的钢板制作而成,除了我手里这唯一的一把钥匙,再不可能有其他方法能够打开。” “你最后一次看见飞机在柜子里,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今天中午12点左右,当时我还把飞机拿出来摆在桌子上看过。” “什么时候发现飞机不见了?” 卓远航说:“就在刚才。大约是今天晚上9点半左右吧,当时我们公司的人都在这栋楼的天台上举行活动,我让两个同事下来拿飞机,结果发现飞机不见了。当我赶回公司查看时,瞟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当时正是晚上9点30分。” 李鸣问:“如果公司大门锁上的话,只有公司内部员工才有可能开门进来,是吧?” 卓远航说:“是的,就算是公司员工想要开门进来,也必须输入指纹,并且会有电脑自动记录开门时间及人员信息。我已经查看过,公司下班锁门之后到现在,只有那两个被我叫下楼拿飞机的男员工及我自己打开过公司大门。” 文丽眉头一挑,问:“有没有可能是那两个拿着你钥匙进入公司的男员工偷走了飞机?” 卓远航摇头说:“这个可能性不大。两人下楼上楼也就三五分钟时间,不可能这么快就把飞机盗出公司。而且你们也看见了,公司大门里边安装了两个监控摄像头,任何人想要拿着那么大一架飞机走出公司,都没有可能不被监控拍到。可是我看过监控视频,那两个员工进出公司大门的时候,都是空着手。” “有没有可能是窃贼将飞机从窗口扔下去,下面有人接应?” “这个更没有可能,你看看咱们公司所有的窗户都安装了防盗网,飞机的体积那么大,是不可能从防盗网里拿出去的。” 文丽和李鸣对视了一眼,两人走到一边,短暂商量一下之后,李鸣回头对卓远航说:“这个案子看起来有点棘手,你先让公司所有员工都待在这里,谁也不许离开公司。” “你怀疑是公司内部员工干的?”卓远航吃了一惊。 文丽点头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 卓远航把警方交待的话,向大家宣布之后,虽然没有人表示反对,但却有人在私底下悄声发出怨言。这也难怪,本来挺高兴的一次烧烤联欢活动,最后竟然弄成这样,而且这么晚了,还不让大家回家休息,这真是要让大家在办公室里过夜的节奏啊! 这个时候,晏明雪反倒冷静下来,借着扔垃圾的机会,到公司大门口电梯旁的垃圾桶边看了一下,里面的垃圾已经被翻动过,那个黑色大塑料袋已经不见了。她暗暗舒了口气。 警方忙里忙外地调查着,又将几个员工叫到一边问话,但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 现在可以初步确认的是,失窃发生在中午12点至晚上9点30分之间,而且发生在下午5点下班后时间段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下班后,所有员工都没有离开过这栋写字楼,全都在楼顶天台参加活动。直到案发时,期间只有两名男员工拿着卓远航给的钥匙进入公司,但这二人作案的可能性已经被排除。 警方查看过公司大门内的监控视频,从下午到晚上,并没有公司以外的人员进入过公司,所以可以确认,窃贼应该不是外部人员。 监控视频也没有拍摄到任何人拿着飞机,或者说有可能装着飞机的纸箱、袋子等走出过公司,所以警方怀疑,那架被盗的飞机极有可能还在公司里面。飞机被公司内部员工盗走,时间很可能是中午至傍晚下班前的时间段,但窃贼一直没有机会把飞机拿走,飞机应该是被窃贼藏在了公司里,等待以后有机会再带出去。 于是警方又组织人手,对公司内部进行搜查,各个部门的办公室,各员工的办公桌,走廊、洗手间、茶水间,甚至排气孔等,每个角落都搜索了一遍,但并没有发现那架蓝色的飞机。 案情又回到了原点,连文丽也感觉到有些头疼,她问卓远航:“下午上班时间内,你有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办公室?” 卓远航想了一下,说:“离开过几次吧,上过一两次厕所,到会议室开过两个短会,还有几次是到下面几个部门跟部门主管谈工作。” “每次离开的时间大概有多长?” 卓远航感觉到有点为难,说:“这个好像没有具体计算过,上厕所的话,也总有两三分钟,开会的话,时间应该在十五至二十分钟左右。” 文丽看看他办公室的门锁,问:“你出去的时候,锁了办公室的门吗?” 卓远航摇头说:“没有,我在公司的时候,短时间离开办公室,一般不会锁门。” 文丽跟李鸣交换了一个眼神,李鸣说:“如此看来,应该是有人在你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偷偷潜入进来,把飞机偷走了。” “那到底是谁干的呢?” “这个暂时还不知道。” 文丽走到那个铁柜前,仔细看看柜门上的锁孔,锁孔完好无损,而且光滑整洁,并没有被撬动过的痕迹。她想了一下,回头问卓远航:“这柜门钥匙,一直是由你自己保管的吗?” 卓远航说:“是的,钥匙一直挂在我的皮带上。” 文丽皱眉说:“这就怪了,柜锁并没有被撬动过的痕迹,这说明窃贼手里应该有钥匙,是用钥匙打开柜门将里面的东西拿走的。” “这不可能,我的钥匙今天下午就没有从皮带上取下来过。” 李鸣问:“柜门的钥匙一共有几把?” 第254章 同居关系(8) “只有一把,唯一的一把。”卓远航把一串钥匙从皮带的钥匙扣上取下来,从中找出柜门钥匙,拿给警察看,说,“你们看,就是这把钥匙……” 文丽把钥匙拿过来看了一下,这把钥匙跟普通钥匙有点不同,是用纯铜制作的,比一般钥匙要大,双面有齿,从形状上看,有点像一个狼牙。正在这时,一名瘦个子中年刑警推门进来汇报情况,看见她手里的钥匙,“咦”了一声。 文丽问:“怎么了?” 那名刑警又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钥匙,说:“这把钥匙我好像刚才见过的。” “是吗?在哪里?” “就是刚才搜查各处办公室的时候,我好像在哪个员工办公桌抽屉里看见过一把这样的钥匙,因为形状跟普通钥匙有点不同,所以记得比较清楚。” 李鸣忙问:“是哪个员工的办公桌?” 那名刑警想了一下,说:“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行政部那边。” “是大办公室,还是小办公室?”卓远航问。 “是一间小办公室。” 卓远航说:“那应该是行政部主管张丹的办公室。行政部所有员工都在一个大办公室上班,只有张丹才有一间独立的小办公室。” 文丽说:“走,看看去。” 卓远航领着几个警察,直奔行政部张丹的办公室。 张丹正在办公室拿着手机打电话,不知道对方是谁,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说一句话笑两声,看见卓远航带着几个警察突然闯进来,吃了一惊,匆忙挂断电话说:“卓总,被盗的样机找到了吗?” 卓远航沉着脸说:“很快就要找到了。” 那名中年刑警走过来,用手指指张丹办公桌左手边的抽屉说:“我就是在这里看见那把钥匙的。” 文丽上前打开抽屉,在里面翻找起来。 “你想干什么?”张丹上前阻拦她,却被卓远航恼火地推到一边。 文丽很快就在抽屉最里边的角落里找到一把钥匙,拿出来一看,形状大小都跟卓远航的狼牙钥匙很相似,两把钥匙放在一起,一比对,基本可以确认是可以打开同一把锁的钥匙。 李鸣拿着钥匙回到总经理办公室验证了一下,确实可以打开那个铁柜。 张丹看看卓远航,又看看几个警察,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在调查我吗?” 卓远航盯着她道:“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呢。你抽屉里怎么会有我的钥匙?快说,你把我的‘蓝精灵’样机偷到哪里去了?” 张丹这才明白自己被他们当成那个偷飞机的窃贼了,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尖声叫道:“我不是贼,我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文丽看着她说:“从你抽屉里找到的这把钥匙,就是打开总经理办公室铁柜的钥匙,现在我们警方有理由怀疑,你就是偷走飞机的那个人。” “我就是那个偷飞机的人?” “对,你在今天以前,就已经找机会偷偷复制好了卓远航身上的钥匙。今天下午,趁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你偷偷潜入总经理办公室,用这把复制的钥匙打开铁柜,偷走了里面那架样机。” 张丹的情绪有点失控,大声叫道:“你们以为自己是警察,就可以血口喷人吗?那么大一个飞机,就算我能从他办公室偷出来,又能躲过门口的摄像头拿出公司吗?” 文丽问卓远航:“卓总,那架飞机有没有可能被人分拆开,然后从窗户防盗网里递出去?” 卓远航怔了一下,看着窗户上防盗网的缝隙说:“这个……从理论上来说,是有可能……但飞行器是个精细品,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要想把飞机拆分成可以递出窗户那般大小,我估计至少得花两三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 李鸣说:“这就对了,这位张主管下午用复制的钥匙偷走了这架样机,然后躲在办公室将飞机拆分,用几个袋子装好,用绳子系着袋子,从后面窗户防盗网缝隙里递出去,一直放到地上。这栋写字楼后面是一条流淌着工业废水的臭水河,平时后面应该很少有人去,所以她做这一切,并没有人看见。我调看过一楼大堂的监控视频,今天下午她一共从这栋楼里出去过两次,应该就是去大楼后面拿她自己用绳索从楼上放下来的飞机。” “不,我不是贼,我没有偷飞机,我也不知道这把钥匙怎么会在我抽屉里的。”张丹急得哭起来,扯着卓远航的衣襟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卓远航冷冷地甩开她的手,文丽上前,将冰冷的手铐铐在了她的手腕上。 10 “蓝精灵”失窃案终于告一段落,晏明雪离开公司,回到住所,已经是凌晨时分。尽管她在公司时,一直强作镇定,表现得十分自然,但当她打开门回到家,剥去伪装的那一刹那,还是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全身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她就深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浑身上下像是散架了似的,只想马上躺在床上,蒙头大睡一场。但她没有动,进门之后,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黑暗中,站了好久,才伸手打开电灯开关,然后顺手关门。 就在防盗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刹,忽然有一只脚从门缝里插进来。晏明雪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大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个男人闪了进来。 晏明雪退一步,这才看清楚,这深夜闯入她家门的,居然是聂家鑫。她见对方手里提着那只她熟悉的黑色大塑料袋,冷冷地说:“恭喜你,终于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聂家鑫嘻嘻一笑,说:“这还得感谢你的配合。” 晏明雪说:“我看过我们公司楼下大堂的监控视频,好像并没有看见你进入写字楼,能告诉我你是怎样拿到这架飞机的吗?” 聂家鑫把手里的黑色塑料袋放在桌子上,在沙发上大马金刀地坐下来,说:“你已经告诉我一楼入口有保安,电梯里有监控,我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从大堂大摇大摆地坐电梯上楼。” “那你是怎样上楼的?”晏明雪忽然好奇起来,说,“那栋写字楼,每层楼的每个窗户都安装了防盗网,就算你是飞贼燕子李三,也不可能爬窗户钻进防盗网里去吧?” 聂家鑫脸上现出得意的表情,笑着道:“我没有爬窗户,天黑以后,那栋写字楼后面没有灯光,也没有行人,我沿着后面的下水道管直接爬上了八楼楼顶天台,再从天台门下楼。当然,我没有乘电梯,走的是楼梯,已经是晚上,楼梯里根本没有人。” 晏明雪这才想起,平时写字楼楼梯口通向楼顶天台的门都是锁上的,但今天因为他们公司在天台搞活动,所以请保安从下午开始,就把天台门打开了。 “可是,”她皱一下眉头,又问,“天黑以后,咱们公司的人都在天台搞活动,你上去怎么会没有被人发现?” “天台那么大,你们公司仅仅只占据了最中间的一小块地方,再说天台上堆放了许多杂物,还有水塔之类的挡住视线,又没有灯光,我贴着墙根在黑暗中行走,你们根本不可能看见。我下到四楼,找到你说的那个垃圾桶,拿到飞机后原路返回天台,再沿着下水道管悄悄爬下来,可以说神不知鬼不觉,根本没有任何人发现我这个蜘蛛侠。” “既然你已经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晏明雪的脸沉了下来。 聂家鑫瞧着她道:“我来是想找你拿一样东西。” 晏明雪脸色一变,冷声问:“你还想要什么东西?” “妈的,到了这时候,你还在老子面前装蒜!”聂家鑫也突然翻了脸。 晏明雪有点莫名其妙,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遥控器,飞机遥控器!没有遥控器,你叫老子怎么把飞机开起来?” “是吗?袋子里没有遥控器吗?”晏明雪愣了一下,伸手要去打开袋子看个仔细。 “别动,这架飞机现在是老子的了,你休想动它!”聂家鑫上前拦住她说,“你把飞机给了我,却自己把遥控器给藏起来了。一般情况下,同一厂家设计生产的遥控飞行器,有一些遥控器是可以通用的,只需要对码,或者稍加改造就行。可是我试了几种方法,都没能让飞机飞起来。妈的,没有能操纵它的遥控器,老子拿着这飞机,还不是跟拿到一堆废铁一样?” “你说得没错,飞机遥控器确实在我手上。”晏明雪看着他,脸上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说,“既然你是个聪明人,那你就应该明白,在我没有亲眼看见你删除那段对我有着致命威胁的视频之前,又怎么可能会把一架完整的飞机交给你?” “我早就料到你会给我来这一招。”聂家鑫拿出自己的手机,当着她的面,删除了那个记录着晏明雪在长江边刺死舒悦的视频文件,然后说,“现在,你可以把飞机遥控器给我了吧?” 晏明雪却是信不过他,拿过他的手机,仔细检查,确认视频真的已经删除之后,才说:“行,我现在就把遥控器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拿着飞机和遥控器马上离开这里,从此之后,咱们再无纠葛,请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行,我答应你。” 晏明雪一手将聂家鑫的手机递过去还给他,另一只手在自己的提包中翻动着,像是在找遥控器。 就在聂家鑫伸手接过自己手机的一刹那,晏明雪忽然从提包中拿出一个东西,猛地往他身上一戳。 聂家鑫发出“啊”的一声惨叫,整个人都弹了出去,跌倒在地上,浑身抽搐,手脚像是僵住了一般,竟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他在地上躺了好久,才渐渐缓过神来,惊恐地睁大眼睛,这才看清楚,晏明雪手里拿着的根本不是什么遥控器,而是一根像手电筒般大小的高压电棒。这种电棒瞬间产生的高压脉冲,能轻易致人休克甚至死亡。 “臭婊子,你敢跟我玩阴的!”他浑身麻酸无力,躺在地上说道,“老实告诉你,那段视频老子还有备份,并且已经放在了电子邮箱里,如果明天早上8点之前我没有登录邮箱修改设置,视频就会自动发送到警方的举报邮箱里。你以为我真的这么蠢,竟没有留下后手防备着你吗?” 晏明雪按了一下电棒的开关键,电棒的前端哧哧地闪着电火。 她走近聂家鑫,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道:“到了现在,你还想在我面前使用障眼法?” “障眼法?”聂家鑫喘着气问,“什、什么障眼法?” 晏明雪手拿电棒,蹲下身来,盯着他道:“自从你拿着这段视频来要挟我,要我帮你从公司偷出这架飞机的时候,我就对这件事情产生了怀疑。为什么我跟你在客厅沙发上的镜头,刚好会被住在对面楼里的女人拍到?为什么我和舒悦在长江边那么偏僻的地方看芦花,居然会有一位钓鱼大叔用手机拍到我俩?每次在我身上有重大事情发生的时候,居然都‘恰巧’被人用手机拍到,这也太过巧合了吧?心里有了这个疑问之后,我就到对面楼去调查,结果发现正对着我家客厅窗户的那套房子居然是空的,已经有半年多时间没有人居住。还有,我和舒悦去看芦花的那个地方,江水浑浊,水流湍急,根本不适合垂钓,所以也不可能有什么经常在那里钓鱼的大叔。既然如此,那两段视频又是怎么来的呢?最后我用远程控制软件,侵入了你的手机。还记得那天我要过你的电话号码吗?有了你的手机号码,要侵入你的手机,对我这个高级电子工程师来说,当然不是一件难事。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没待聂家鑫回答,她已经说出了答案,“结果我发现,这两段视频都储存在你的手机里——按照你的说法,舒悦临死的那个晚上,只发了一条短信给你,并没有把我跟你在沙发上的视频发给你,也就是说,你手机里本来不可能有这个视频——经过我的技术分析,这两个视频都是原始文件,而且都是用你的手机拍摄的。很显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设计的一个圈套。” 那么舒悦在这个圈套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晏明雪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她到公司人事部,看到了舒悦进入公司时递交的身份证复印件,在网上找了一家身份证核查网站,支付了十元费用之后,核查到舒悦的身份证号码所对应的,是另一名女性,照片和名字都与舒悦完全不同。可以确定,舒悦是使用假身份证进入公司的。因为公司负责招聘的主管只需要查看应聘者的身份证,并不会去详细查证每个人的身份证信息,所以舒悦才能蒙混过关。后来晏明雪又检查了舒悦在公司的电脑,结果发现了三张舒悦跟聂家鑫在一起的合照,其中就包括舒悦给她看的那张两人在公园假山前的合影,将照片放大之后,她很容易地就发现这几张照片居然是用两张单人照合成的。就是这张虚假合照,引起了晏明雪更大的怀疑。 她仔细回想一下,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舒悦和聂家鑫同时出现过,每次聂家鑫到他们这里来,舒悦就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在家。虽然她曾经听到两人同在舒悦房间里说话和亲热的声音,但实际上也并没有亲眼目睹两人在一起。于是晏明雪心里,就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她从一家外国网站付费下载了一款人脸识别照片比对软件,通过比对舒悦和聂家鑫的照片,最后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他们两个其实是同一个人!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聂家鑫躺在地上,脸上现出吃惊的表情,“既然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那为什么还要冒那么大风险,帮我从远航科技把这架飞机偷出来?” 晏明雪看他一眼,忽然眉头一扬,微笑道:“你真的想知道个中原因?” “是的。” “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设下这么大一个圈套让我往里钻?” 聂家鑫目光一暗,叹口气说:“这件事说起来好像也并不复杂。” 第255章 同居关系(9) 他是四川人,从大学电子信息科学与技术专业毕业之后,一直想自己创业,但是他研发了几款电子产品都没有赚到钱,最后不得不外出打工。可在打工路上,也是处处碰壁,应聘了好几家公司和单位,都没有招聘他。后来他才发现,现在女生比男生吃香,在人才市场,女生总是比男生更容易找到满意的工作。 他在大学话剧社里,经常反串女性角色,观众都夸他表演得惟妙惟肖。眼看身上的生活费就快没了,工作又十分难找,无奈之下,他决定再反串一回。他戴上假发,穿上高跟鞋,化了女装,对着镜子一看,还真像一个清纯美女。于是就找那些街头办证的,办了一张假身份证,给自己取了个女人名字叫舒悦,男扮女装前去应聘,结果一下就被远航科技招聘上了。 原本他只是抱着好玩的心态试试看,不想还真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为了生计,他只好每天夹着嗓子说话,化身为舒悦,在远航科技研发部当了一名女员工。 但是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可能长期用一个女人的身份工作和生活下去啊!后来他得知公司研发出了一款新型民用无人机,绝对处于全行业领先水平,而且卓总还给新飞机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蓝精灵”。当时他就想,如果自己能偷到这架飞机,解读出它的各项技术参数,抢先申请到国家专利,在这个基础上再创业,开一家自己的电子科技公司,绝对能成就一番事业。从这以后,他就对这架“蓝精灵”留心上了。 后来有一次,到总经理办公室给卓远航送文件,中途卓远航去上洗手间,他刚用过的一串钥匙正好放在办公桌上。 聂家鑫看见他用那把狼牙形状的钥匙打开铁柜门存放过飞机,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橡皮泥,将狼牙钥匙在上面摁了一个完整的印记。事后请一个技术高明的锁匠照着这个印记复制出了一把钥匙。 虽然他手里有了这把狼牙钥匙,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在不被公司监控拍到、不让警方怀疑到自己身上的情况下,将那架“蓝精灵”偷出来。正在这时候,晏明雪进入了公司。当聂家鑫第一眼看到她时,不由得吃了一惊。 他在上大学时,喜欢上了一位比自己高一届的学姐,只可惜后来这位学姐嫌他家里穷,毕业后跟一个富二代结婚了,于是这位学姐就成了他心里永远的痛。而晏明雪恰巧长得跟那位学姐十分相像。所以当他听说晏明雪刚进公司,还没有找到住处时,他想也没想,就提议两人合租。 刚一开始,他只是想跟自己昔日的“恋人”住得近一点,说不定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后还能跟这位美女发生一点什么故事呢。后来他渐渐发现晏明雪在公司很受卓远航器重,两人也走得很近,这让聂家鑫心里既失落又高兴。失落的是,心中的女神喜欢的是卓远航,而高兴的是,晏明雪跟卓远航走得越近,岂不是越容易偷出那架“蓝精灵”? 如果自己能利用她,让她为自己去偷那架飞机,既不会暴露自己,又能达到目的,岂不是一举两得事半功倍?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他就开始着手准备,并且暗中实施。 首先,舒悦让晏明雪看了自己跟“男朋友”聂家鑫的合照。 照片上,舒悦穿上高跟鞋,身材自然比聂家鑫高出一截,虽然是同一个人,但经过巧妙的化装,已经完全让人看不出来了。 为了巩固这个男朋友的存在感,聂家鑫又单独在晏明雪面前出现过几次,甚至他还一人分饰两角,在自己房间里发出舒悦与男朋友亲热的声音。 让晏明雪确信舒悦确有聂家鑫这位男朋友之后,他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实行自己的计划了。 那天晚上,他在啤酒里放了催情药,晏明雪喝下之后,浑身燥热,情难自禁,两人在客厅里上演了一出激情戏。聂家鑫也终于了却自己一桩心事——得到了“学姐”的身体。同时,他还把手机放在窗台上,悄悄拍下了两人在一起缠绵的镜头。 接下来,就轮到舒悦出场了。在长江边,她拿着这段视频,向晏明雪兴师问罪,还拿出一把可以伸缩的魔术刀,在她面前比画着,并且在与晏明雪撕扯扭打的过程中,借晏明雪之手将这把刀“插”进自己胸口。早就准备好的血浆袋破裂,鲜血溅出。最后“她”胸口中刀,沉入江底…… 当然,聂家鑫自幼生活在水乡,水性极好,在水底下憋着一口气潜行好远,才从一片草泽中悄悄爬上岸。而他事先放置在芦苇丛中的手机,早已将晏明雪用水果刀刺死舒悦的过程,完整地拍摄下来。 两天后,聂家鑫拿着这段晏明雪杀人的视频,来要挟她,要她帮自己把那架“蓝精灵”样机从卓远航的办公室偷出来。晏明雪不知是计,迫于无奈,只得答应。 如此一来,聂家鑫的两个目的都达到了,得到昔日“恋人”的身体,拿到那架足以助他重新创业的飞机。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飞机到手之后,竟然没有操控飞机的遥控器,他是电子专业毕业的,自己做一个遥控器出来并不难,但是他却发现这架飞机的操作系统跟别的遥控飞机完全不同,他竟然不知道如何下手。他知道一定是晏明雪在耍花招,她把遥控器藏起来,只给了自己一架飞机。 最后他没有办法,只得再次找到晏明雪,原本是想找她拿到遥控器,不想大意之下,竟着了她的道儿,被她用高压电棒击倒在地。 晏明雪在他面前蹲得有些累了,起身踱了几步,咬牙道:“这根高压电棒,可是专门为你……” 话未说完,已经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的聂家鑫忽然滚动身体,想要从地上爬起,晏明雪惊觉过来,手中电棒往前一伸,带电部位接触到他的身体,只见电火一闪,聂家鑫全身痉挛,重新躺到地上,巨大的电流从他身上通过,痛得他连嘴角都歪到一边。 晏明雪冷笑道:“怎么,这么快就想走?你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明知这是一个圈套,我却还帮你去偷飞机的原因吗?现在还想听吗?” “我、我……”聂家鑫望着她手里的电棒,眼里露出惊恐之色,生怕她再往自己身上戳,连忙一边点头,一边在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晏明雪又在他面前蹲下来,手里的电棒往他身上捅了两下,聂家鑫张嘴欲叫,好在她没有打开电源开关,电棒并没有放出电来。 晏明雪俯身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之所以帮你,那是因为,咱们有着相同的目标!” “相同的目标?”聂家鑫睁大了眼睛,“难道你也想要这架飞机?” 晏明雪点头道:“是的,我比你更迫切地想要得到这架‘蓝精灵’,因为我是三牛电子的人。” “原来你是三牛电子派到卓远航身边的商业间谍?”聂家鑫蓦然明白过来。 “是的,三牛电子的老板牛犇,是我大学时的老师。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家里遭遇变故,在牛老师的鼓励和帮助下,我才得以完成学业。他有恩于我,大学毕业后,我在政府机关做了两年公务员,后来辞职,一直在牛老师的公司工作。在与远航科技争夺德国汉诺克公司大订单的竞争中,牛老师急于知道远航科技的底牌,所以派我潜入对手公司。卓远航其实是一个警惕性很强的人,我刚进公司时,他显然不太信任我,所以我让牛老师派了一个男人冒充我的‘前男友’到公司来闹事,一是证实我履历的真实性,另外一个,我也能趁这个机会更加接近卓远航。果不其然,自从卓远航被我的‘前男友’在手臂上划了一刀之后,对我的疑虑就彻底消除了。” “原来那个到公司来找你、在公司门口闹事的男人,是你自己请来的‘托’!” 晏明雪点点头说:“是的。后来,在我看到远航科技研发的这款‘蓝精灵’飞机确实比三牛电子的飞机先进许多时,我就产生了要将它偷出来交给牛老师的念头,等牛老师解读出它的各项技术参数后,三牛电子就可以在此基础上加以改良,研制出比它更先进的飞机,从而从技术上压制竞争对手。但是据我观察,这架飞机一直被卓远航当成宝贝一样锁在自己办公室那个比保险柜还要安全的大铁柜里,我完全没有办法将它偷出来。正好这时,你给了我铁柜钥匙,这等于是帮了我的大忙。另外,公司楼上楼下都安装了监控探头,我很难在不被监控拍到的情况下将飞机带出写字楼,必须得有人在外面接应我才行,而你,正是我达成目的的最佳人选。” “但是你又怕我在拿到飞机之后一走了之,所以特意将飞机遥控器留了下来?” 第256章 同居关系(10) “你错了,我根本就没有把遥控器偷偷留下来。”晏明雪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我知道卓远航发现飞机被盗,报警之后,警方肯定会在公司内外进行大搜查,如果我把遥控器留在自己手里,一旦被警方搜出,那我的整个计划就泡汤了。” “那遥控器到底在哪里?” “其实遥控器一直跟飞机放在一起,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晏明雪打开那个黑色塑料袋,拿出那架“蓝精灵”样机,翻转过来之后,可以看到机腹下粘贴着两块硬币大小的胶布。 她把胶布拿下来,分别贴到自己额头两侧的太阳穴上,双眼凝视飞机片刻,那飞机的几个螺旋桨就忽然高速转动起来,飞机也慢慢升空。 聂家鑫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为什么会这样?不用遥控器,飞机也能飞起来?” 晏明雪说:“这架飞机个头并不算特别大,但载重能力超强,能负重50公斤以上,飞行速度更快,更稳定,几乎听不到噪声,但是这些都并不是它与其他民用飞行器相比最为先进的功能。” “那它最先进的是什么功能?” “最先进的是它没有遥控器,完全由人的脑电波来进行操控。”晏明雪指着贴在太阳穴上的两块不起眼儿的胶布说,“这两个胶布,其实是两个微型脑电波传感器,戴上这个传感器,飞机就可以接收到你的脑电波,你想让飞机怎样飞行,它就能怎样飞行。你说这样的飞机,是不是比任何遥控飞机都易于操控?我早就料到你一定看不出其中玄妙之处,一定会回来找我,所以我早就准备好了高压电棒等着你。” 聂家鑫见她手持电棒,阴沉着脸,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大惊失色,拼命翻动着身体,想要离她远一点。无奈他被电击两次,早已骨软筋酥,像一摊稀泥一样瘫软在地,根本无法动弹。 “你、你想干什么?”他颤声道,“我、我承认你比我厉害,这架飞机我不要了,给你吧。你放我走吧,求求你了……” 晏明雪嘴角一挑,道:“你现在想走?已经太迟了。” “为、为什么?” “卓远航已经离婚了,他一直对我有那么一点意思,这个你是知道的,对吧?” “是、是,我知道我知道,他喜欢你。” “我把这架飞机交给三牛电子,也算是已经报答了牛老师对我的恩情。现在,我要为自己打算了。” “你要怎么为自己打算?” “现在,我已经把盗窃飞机的罪名全部推到行政部主管张丹身上,在公司里,绝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来,所以我如果选择继续留在公司,以后很有可能成为总经理夫人,对吧?” “对对对,这个完全有可能,卓远航那么喜欢你,现在他又离婚了,一定会娶你的。” “看来你还是个明白人。”晏明雪看他一眼,忽然话锋一转,道,“既然我想成为总经理夫人,那自然就不能让知道我秘密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对吧?” 聂家鑫这才明白她是想杀人灭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忙说:“不不,只要你放过我,我保证马上从青阳市消失,你的秘密我永远不会说出去。” “从你以往的表现来看,我可信不过你,只有死人才真正能保守秘密。”她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说,“而且……” “而且什么?” 晏明雪狠狠踢了他一脚,这一脚正踢在聂家鑫裆部,聂家鑫痛得头冒冷汗,浑身直哆嗦。 晏明雪恨声道:“你在啤酒里下迷药,乘人之危糟践我的身体,你觉得我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你吗?” 聂家鑫咬牙道:“如果我现在死了,你拿刀刺死‘舒悦’的视频,就会从我的手机邮箱自动发送给警方。警方并不知道那是一起假谋杀案,只要他们对此事进行调查,你的阴谋就有可能会败露,你想当总经理夫人,也只能是黄粱一梦了。” “你就别在这里吓唬我了,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有把这个视频放进邮箱里。” “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都能入侵你的手机了,你说破解你的手机邮箱密码,还在话下吗?” “不,不,你不能杀我,”聂家鑫变换了另一种语气,道,“你要是杀了我,肯定不能把尸体放在屋里,对吧?现在天气这么热,尸体放一两天就会发出臭味了,所以你得赶紧处理掉我的尸体。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监控探头,只要你下楼抛尸,无论是晚上还是白天,都会被监控拍下来。一旦案发,警方很容易就能找到你头上来。” “谢谢你的提醒。”晏明雪说,“怎样抛尸,我早就已经想好了,其实根本用不着我亲自动手。” “为什么?” 晏明雪指指桌子上的飞机道:“我这里不是有架飞机吗?它能轻松飞上数百米高空,最远飞行距离超过1500米,更重要的是,它能载重50公斤以上。”她的目光落在聂家鑫身上,“假如我把你的尸体分成几块,站在外面的阳台上,用这架飞机把一块一块的尸体分别送到不同方向一千多米的距离以外,而我却足不出户,就算警察再厉害,也不可能怀疑到我头上来,对吧?” 说到最后,她脸上已弥漫起一团杀气,没待聂家鑫回答,手里的高压电棒就哧哧地冒着火花,狠狠朝他戳过去…… 11 这天早上,市公安局110报警中心接到市民报警,说是在青阳河边发现了一个带血的人头。警情转到刑侦大队后,大队长范泽天带着助手文丽、李鸣及法医等人,迅速赶到现场。 他们在青阳河边的杂草丛中发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报警人称,他早上到这河边遛狗,发现自家小狗围着这个塑料袋嗅来嗅去不肯走,他以为这只是一袋被人丢弃在这里的垃圾,谁知后来小狗用爪子扒开了塑料袋,竟然从里面滚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他差点吓得尿裤子,赶紧掏出手机报警。 范泽天戴上手套,上前打开塑料袋,袋子里除了装有一颗人头,还有两条手臂,初步判断,应该是被凶手从某具尸体上肢解下来的。 刑侦大队的人正在勘查现场,忽然又接到110报警中心转来的报警电话,说是在其他三个地方,也发现了同样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的尸块,具体地点,都是在偏僻的山道边或烂尾楼附近。 范泽天觉得事有蹊跷,把几袋尸块收集到一起,正好拼成了一具完整的尸体。 法医验尸后得出初步结论,死者为男性,身高一米六五,年龄大约在24至26岁之间,死亡及被肢解和抛尸时间,应该是在昨晚半夜到今天凌晨5点之间。 范泽天判断,四个抛尸地点,分属四个不同的方向,彼此之间相距有数公里之遥,所以凶手夜间抛尸,肯定有汽车作为作案工具。 但是警方通过对抛尸地点附近的交通监控画面进行排查,并没有发现可疑车辆。 杀人分尸,这个血腥的案子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受到了市民极大关注。市公安局成立了以范泽天为首的专案组,可是警方忙了一个多星期,案情仍然没有半点进展。 这天上午,专案组向社会公布的请广大市民为这个案子提供线索的专线电话忽然响了。 值班员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就听见一个男人在电话那头有点激动地说:“警、警官,我知道那个分尸案的凶手是谁……” “好的,请不要激动,慢慢说清楚!” 值班员相当冷静,一边按下电话录音键,一边拿起笔,在纸上记录着。 打电话的那个男人告诉他,自己姓黄,在青龙咀菜市场附近的一幢青年公寓里买下了一个套间,专门用来出租赚钱。他发现租住自己这个公寓的多是一些年轻漂亮的单身女性,于是就起了歪心,在公寓的隐蔽处安装了两个针孔摄像头,以此来满足自己对美女的窥视欲。 大约在一个星期前,他通过暗藏的针孔摄像头,目睹了一桩凶杀案。租住他房子的一个名叫晏明雪的女子,在凌晨时分,用高压电棒电死了一名男子,后来又将男子分尸,将尸块用黑色塑料袋包装好,用一架无人机分别将四个装尸块的袋子抛向了不同的方位。 杀人分尸案曝光后,警方在报纸上公布了装尸块的几个袋子的照片,他仔细看了,觉得就是他在偷窥视频里看到的晏明雪用来装尸块的那几个黑色塑料袋。 很显然,晏明雪就是警方公布的这桩血腥大案的凶手。但是因为这里面牵涉到两个问题,一个是如果被人知道他这套房子里发生过凶案,以后肯定不会有人再租他的房子,这会令他蒙受不小的经济损失,另一个,他暗中安装针孔摄像头偷窥别人,如果被警方知道,肯定要受到处罚,所以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报警。直到今天,他才下定决心,再怎么着也不能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所以才拿起电话把这件事告诉警方。 值班员显得有些兴奋,一抬头,正好看见队长范泽天从值班室门口走过,忙对报警人说:“你先不要挂电话!”然后趴在值班室窗口,对着范泽天的背影大喊,“范队范队,你快来,这个案子咱们有线索了……” 第257章 悲情杀戮(1) 1 丁零零,下午5点,碾子湾小学的放学铃声准时响起。学校大门一开,在校园里关了一整天的孩子们就像羊羔出圈一样,撒着欢儿跑出来。 这是一所乡村小学,简陋的校舍由村里的旧祠堂改建而成。学校不大,学生也不多,一至六年级,人数最少的班级,只有十几名学生,最多的也没有超过三十人。学校的几个老师,也大多是上了年纪的民办教师。 铃声响后,最后一个放学的年级是五年级。 五年级的班主任,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叫乔雨萍,是学校里仅有的三名公办教师之一。 乔老师上完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一边合上课本,一边宣布:“请杜娟、金小秋、宫敏和陈燕子四位同学留下来,其他同学可以放学了。” 等班上的其他同学都背上书包,叽叽喳喳地离开教室之后,乔老师才对最后留下的那四位女生说:“今天晚上,老师想到你们几位同学家里进行家访,等下老师跟你们一起回去。” 四位女生听了,相视一笑,都显得异常高兴。 碾子湾村地处偏僻,村中中青年男女大多出去打工了,学校里的学生,基本都是留守儿童。这四个女生的父母,也都在外地打工,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孩子们都是跟着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乔雨萍除了在学习上是他们的老师,在生活中,更是他们的半个家长,哪个孩子家里有困难,她都会伸出援手。孩子们对她,比对家里那一年难得见上一两次面的父母还要亲热。 听说老师要去自己家里家访,那四个女生好像家里要来贵客一样,牵着老师的手,蹦蹦跳跳地出了校门。 碾子湾小学坐落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连接学校和村庄的,是一条窄窄的黄土路,黄土路从一片废弃的果园穿过。出了果园,前行不远,就能看见蜿蜒的碾子湾河,沿着河岸散落着百十户人家,这就是碾子湾村了。 乔老师跟孩子们一路说说笑笑地进了村。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出了远门,只留下老人和孩子,村前村后的田地因为没有人耕种,长出了一人多高的荒草。整座村子在这秋天的暮色里显得有些萧条和冷清。 乔雨萍已经在碾子湾小学任教三年,与村民也都熟识了,村里的大人、小孩看见她,都向她点头打招呼。 村道两边的房子,多是灰旧的平房和村里人外出打工挣到钱后回来修建的二层小楼,一眼望去,却有一幢贴着白色瓷砖的四层楼房,鹤立鸡群一般矗立在河岸边,显得十分气派。 乔雨萍知道,那是村长孔春山的家。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师生几人沿着河岸转过一个弯,就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瘦削老头儿,背着双手从对面走过来。 杜娟等四个小女孩看见这老头儿,下意识地往老师身后躲闪了一下。乔雨萍认得,这人正是碾子湾村的村长孔春山。 “哟,乔老师,今天又来家访了啊?”孔春山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 “是啊,村长,今晚有空儿,所以想去几个学生家里走走……”乔雨萍礼貌地回应着,忽然感觉杜娟在后面扯了一下她的衣摆,微觉一怔,抬头看时,这才注意到孔春山那双鱼泡眼,正放肆地盯着自己的胸脯看。 乔雨萍不由得脸色一红,这才想起孔春山在村中早有“流氓村长”之名,不敢再搭理他,低着头带着几个学生快步走了。 “呸!”走出好远,四个小姑娘忽然回过头来,朝着孔春山的背影齐齐吐了一口口水。 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杜娟家。杜娟家是一栋二层小楼,外墙贴着马赛克砖,但屋里却并没有什么装修,水泥墙面显得黑乎乎的,仅有的几件家具,也已十分老旧。 杜娟的爸爸几年前遭遇车祸身亡,家里用他的十来万元赔偿金盖起了这栋楼房。她妈妈现在在广东打工,杜娟一直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杜娟和金小秋是一对表姐妹,杜娟的外公、外婆,是金小秋的爷爷奶奶。金小秋的爸妈也跟杜娟她妈妈一起在外面打工。金小秋是由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两位老人年事已高,照顾两个孩子已经显得很吃力,好在这一对小姐妹日渐懂事,已经不用他们怎么操心了。 回到家后,杜娟和小秋一放下书包,跑到后面院子里,提着泔水桶,帮奶奶喂猪去了。 乔雨萍则坐在堂屋门口,跟小秋的爷爷聊天。她先问了杜娟和小秋的家长在外面的工作情况。老人说儿女们在外面都还好,虽然挣钱很辛苦,但他们还是很记挂家里,每个月都要打电话回家。因为家里没有装电话,他们每次都是把电话打到村头的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再叫杜娟和小秋去接听。 乔雨萍说:“要不这样吧,以后叫他们把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我再叫杜娟和小秋接电话。”她低头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纸条上,递给小秋的爷爷,想了一下,又问:“最近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小秋的爷爷摇头说:“没出什么事啊!” 乔雨萍点头说:“那就好。” 接着她又去了另外两个女生宫敏和陈燕子的家里。 这两个女生跟杜娟家是左右邻居,平时四个小女孩总是一起上下学,关系像亲姐妹一样亲密。 宫敏和陈燕子也是留守儿童,父母亲都在外地打工,两个孩子都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乔雨萍向两名学生的爷爷、奶奶问了两个孩子的日常情况,大致上跟杜娟家差不多。 她又问老人:“最近家里没有出什么事吧?” 老人摇头说:“没有啊,孩子很听话,都挺好的。” 乔雨萍松了口气。 她之所以来家访,是有原因的。最近一段时间,这四个女生上课好像没有以前专心了,成绩也有所退步。她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让孩子们分心了,所以今天特地到家里来问问情况。见一切安好,她也就放心了。 跟老人们聊完天,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下来。 金小秋的爷爷、奶奶留她在家里吃晚饭,杜娟和小秋也紧拉着她的手不放,乔雨萍笑笑,只好在饭桌前坐下来。 吃完晚饭,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乔雨萍向金小秋的爷爷、奶奶道过谢,就起身准备回学校。 四位女生拿出手电筒,要结伴送老师回去。 乔雨萍看看外面的天色,正是农历月中,一轮圆月挂在天空,地上好像铺了一层水银,把一条水泥村道照得明晃晃的。 她笑笑说:“有月亮送我回去呢,就不用劳烦你们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杜娟等人嘟嘟嘴,只好把她送到门口,跟老师挥手说再见。 晚上8点,在城市里,正是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刚刚拉开帷幕的时候,但在这偏僻的小山村里,已经有点晚了。村民们大多都已熄灯睡觉,村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偶尔传出的一声狗吠,很快被黑夜吞没,天地间显得更加宁静。 乔雨萍独自一人走在村道上,脚步轻快,有时还带点儿跳跃。那条洒满月光的水泥路,恰似一条皎洁的银河。 当初她之所以决定长期留在这所乡村小学任教,就是因为喜欢上了碾子湾村这份与世无争的宁静与温馨。 大学毕业后,她本来留在城里一所重点小学当老师,三年前遭遇失恋的打击,她心情抑郁之下,决定换换工作环境,于是就主动申请调到全市最偏僻的乡村小学任教。 原本只是打算在碾子湾待个一年半载,等心情平复了,就回城里。但是她很快就被山村孩子对老师的那份纯朴的真情和山村里独有的平和宁静吸引住了。她觉得自己更适合在这里生活,就下定决心留下来当了一名乡村教师。 出了村口,脚下的硬底路就变成了黄土路。秋夜里的露水,在月光中悄然飘落,打湿了路面,一股淡淡的泥土味儿,就飘浮了起来。 忽然,夜色里传来一阵“突突”的响声,一辆摩托车亮着大灯从前面驶过来。 跨在摩托车上的男人老远就喊:“乔老师,这么晚才回学校,又去家访了啊?” 乔雨萍认得这是自己班上一位同学的家长,一边侧身给摩托车让路,一边点头应道:“是啊,在杜娟家里吃完晚饭,回来得有点晚了。” 那个家长在她身边停下摩托车说:“要不我送你回学校吧。” 乔雨萍摆手说:“不用了,熟门熟路,我不会走丢的。” 对方哈哈一笑,骑着摩托车走了。 黄土路的两边,都是果园。果园是村集体的,前几年承包给村民种植,因为赚不到钱,这两年已经没有人再承包经营,果园就渐渐荒废,尽管现在已经是秋天,也没见到树上挂出半个果子。 摩托车的“突突”声渐渐远去,路边草丛中传来了蛐蛐儿的叫声。 夜风吹来,树影轻摇,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映照下来,好像撒了一地碎银。 这片果园离学校不远,夏天的时候,乔雨萍曾带学生到林子里进行野炊。有时到学生家进行家访,回来晚了,会有学生或家长送她,有时也会一个人回校。她已经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所以即便是一个人走夜路,也觉得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正这样想着,路边的落叶下面,忽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她刚站住脚步,就看见一只硕大的田鼠从树叶下面钻出来,跑上了黄土路。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只早已埋伏在树上的猫头鹰箭一般飞掠而至,张嘴叼起田鼠,双翅一振,飞进了树林。 乔雨萍目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不由得看呆了。直到果园深处传来那只田鼠“吱吱吱”的惨叫声,她才回过神来。书上说猫头鹰是森林卫士,看来确是如此啊! 再往前走不远,道路两边的树叶就变得浓密起来,头顶的月光被树叶遮挡,路面显得有些幽暗。乔雨萍正要加快脚步,忽然听到路旁一棵大树后面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以为又是田鼠在作怪,扭头看一眼,并没有多加留意,刚回转头来,却忽然“噌”的一声,从大树后面跳出一个人,挡在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乔雨萍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突然从黑暗中跳出来的人,竟然是村长孔春山。 “村长?”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问,“你怎么在这里?” 孔春山打了个酒嗝儿,笑嘻嘻地说:“我刚从隔壁村子喝酒回来,走到这里的时候有点内急,所以就站在大树后面撒了一泡尿。你看我这拉链都还没有来得及拉上呢。” 乔雨萍一低头,果然看见他的裤子拉链还敞开着,不由得脸色一红,不想再多搭理他,一侧身,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去。 “乔老师,别这么急着走嘛。”孔春山忽然伸出双手,从后面一把将她拦腰抱住。 “啊!”乔雨萍发出一声惊叫,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叫道,“你、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 孔春山在她耳边干笑道:“乔老师,我傍晚看见你进村家访,就知道你一定会走这条路回学校。你以为我真的是躲在树林里撒尿吗?我是在等你呢!美女老师,你让我等得好辛苦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喷着酒气,要来亲乔雨萍的脖子。 乔雨萍身子前倾,躲了开去,然后把头使劲往后一仰,后脑勺正好撞在孔春山左边眼眶上,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用一只手抱住乔雨萍,另一只手去解她的牛仔裤扣子,嘴里说:“乔老师,你就从了我吧。我在教育局有熟人,只要你从了我,我可以托关系让你做学校的校长。你要是不肯顺从我,我马上就可以叫你滚蛋,而且让你以后再也做不了老师。” “快放开我!”乔雨萍又惊又怒,吓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一边弯下腰保护着自己,一边推开他伸向自己牛仔裤里的手,颤声道,“你、你再不放开,我可就要叫人了。” 孔春山有恃无恐地道:“叫吧,你尽管叫!这里离村子远着呢,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再说被人听见又怎样?我是一村之长,谁敢坏我的好事?”他的一只手,又贴着乔雨萍的身体往她的牛仔裤里伸去,“乔老师,你就从了我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乔雨萍不住地扭动身体,拼命挣扎着,但是她一个姑娘家,力气远远没有孔春山大,僵持了好一会儿,也没能从孔春山的手臂中挣脱出来。 孔春山的另一只手,已经强行将她的牛仔裤拉链扯下来。 乔雨萍惊恐交加,几乎吓得哭起来,情急中想起自己在大学跆拳道社团里练习过的女子防身术,喘了一口粗气,猛然抬高右脚,皮鞋的鞋跟狠狠踩在孔春山的脚背上。 “哎哟!”孔春山痛得大叫一声,松开手退后一步,抱起自己的脚跳了起来。 乔雨萍惊魂未定,不敢停留,撒腿就跑,边跑边喊“救命”,可是这里距离村庄尚远,叫声再大,也不会有人听到。 “臭娘们儿,你跑得再快,也逃不出我孔春山的手掌心!”孔春山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从后面追上来。 乔雨萍边跑边慌慌张张地回头张望,孔春山跑得比她快,只一会儿工夫,就快追上她了。她一咬牙,纵身跳下路基,一头钻进路边的果园里。 果园里种满了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果树,因为乏人打理,地上的杂草和灌木已经长到半人多高。 她迅速地转过两棵大树,然后猫着腰蹲在一处草丛里,按住胸口,屏声敛息,躲了起来。 孔春山一路追过来,忽然不见了乔雨萍的踪影,大感奇怪,停下脚步四下张望,道:“真是见鬼了,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人了?”他寻找一阵儿,失去目标,脸上露出悻悻的表情,转身欲走。 乔雨萍见他并没有发现自己,以为躲过一劫,正暗自松口气,不想孔春山却忽然哈哈一笑,跳进果园,冲着她藏身之处直扑而来。原来他早就发现她躲藏在这里了。 乔雨萍知道不妙,起身往果园深处逃去。谁知刚跑几步,鞋跟踩到草丛里的一块砖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头撞到旁边一棵果树上,顿时流起血来。 果园里人影闪动,孔春山已经追了上来。 她咬紧牙关,顺手捡起脚下的砖头,用力朝孔春山扔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扔中,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去。 第258章 悲情杀戮(2) 果园里到处都是带刺的灌木,树枝划破她的衣服,在她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她却全然没有感觉到,一口气跑出好远,回头看时,后面已经不见孔春山的身影,才知道自己已经把他甩开了,这才顾得上停下来喘口大气。 她又在一棵大树后面躲藏片刻,确定孔春山没有再追上来,钻出果园,急匆匆跑回了学校。 她回身关上学校大门,但门锁早已损坏,两扇木门只能虚掩,并不能从里面锁上。 学校里的其他老师,大多是村里的民办教师,晚上都回了自己家,另有两个公办老师却是住在镇上,每天都骑着摩托车上下班。偌大的一个学校,一到晚上,其实就只剩下乔雨萍一个人驻守。 她跑回自己的单人宿舍,迅速关上房门,将门锁好,想了一下,觉得如果孔春山再追上来,这一道简单的门锁可能也挡不住他,于是又把书桌拖过来,死死地抵在门后。 直到确认万无一失了,她才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汗水早已打湿全身,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般,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不知道在地上瘫坐了多久,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她渐渐缓过神来,掏出手机看一下时间,已经是夜里10点钟了。 她侧耳细听,外面并没有什么异常响动,看来孔春山没有追赶到学校来,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到地上。又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她感觉到身上有些凉意,起身换了件衣服,倒头睡下。谁知头刚挨到枕头,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乔雨萍的神经顿时绷紧,从床上一跃而起,惊恐地盯着那扇被书桌顶住的房门,脸色煞白,浑身轻颤,既不敢出声,也不敢开门。 “砰砰砰”,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急,有几个声音同时在喊:“乔老师,乔老师,你睡觉了吗?” 乔雨萍不由得一愣,她听出来了,说话的正是她今晚家访过的几个学生。但她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声:“是谁?” “我们是杜娟和金小秋,”外面几个女生同时说,“还有宫敏和陈燕子。我们找您有点事。” “只有你们四个人吗?”乔雨萍站在门后面问,“还有没有其他人?” 杜娟说:“只有我们四个,没有其他人了。老师,你睡了吗?” “还没呢。”乔雨萍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吃力地挪开顶住房门的书桌,打开门,四个女孩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 乔雨萍不放心地把头探出门外,四处望了一下,确实没有看到有其他人。她关上房门问几个学生:“这么晚了,你们找老师有事吗?” 四个女生有点害羞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犹豫了一阵儿,最后还是金小秋站出来说:“老师,您说过以后我们可以借您的手机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是吧?” “是啊!” “今晚我们四个在一起看电视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很想爸爸、妈妈了,我们一商量,就到学校来找您,想借您的手机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 “哦,原来是这样。”乔雨萍舒了口气说,“你们敲门敲得那么急,真把老师吓了一跳。” 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学生,问:“你们会拨号吧?” 四个女生都点头说:“会。” 金小秋接过手机,看了老师一眼,小声问:“老师,我们想跟家长说几句悄悄话,可以出去打电话吗?” 乔雨萍笑笑说:“可以,外面很黑,别去太远的地方。放心,老师不会偷听你们打电话的。” 四个女生一齐点头,说:“知道了。” 2 因为在果园里受了那一场惊吓,整个晚上,乔雨萍都没能睡踏实,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 等她被一阵上课铃声惊醒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8点了。她翻身起床,早晨的太阳从窗户里透进来,照到了床边。 窗户外面的操场上,听到上课铃声召唤的孩子们,一边打闹着一边奔向教室。 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乔雨萍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不时地望向教室窗外,好像昨晚那个让她做噩梦的村长孔春山会随时闯进来一样。 光天化日之下,她倒不是怕这个流氓村长再次来欺侮她,她是怕村长报复她,到学校来找她的麻烦,就像他说的那样,逼她离开学校,离开这些可爱的孩子们,让她再也不能当老师。 幸好直到傍晚放学,孔春山也没有再到学校来骚扰她。 不过想起孔春山那句威胁她的话,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就好像心上悬着一块石头,始终无法放下一样。 第三天,是星期六,校园里没有了孩子们的喧闹声和读书声,显得静悄悄的。乔雨萍本不想出门,但自己班上有一个学生家里最近出了一点事,影响了孩子的学习成绩,她想到学生家里去了解一下情况,所以上午8点多的时候,她还是离开学校,走进了碾子湾村。 等她家访完毕,起身离开学生家时,已经是上午9点半。 这天是一个云淡天高的大晴天,太阳温和地照着村前的水泥路,秋风摇动树梢,一些黄叶缓缓飘落下来。 几个孩子在村道上玩游戏,两条老黄狗趴在路边,悠闲地望着从村道上走过的每一个人。一阵打麻将的喧闹声,从路边房子里传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村里的广播打开了,先是播放了两首流行歌曲,接着又从喇叭里传出村长孔春山讲话的声音。 村里的广播站设在孔春山家里,一般不定期向全村村民开播,村里有事的时候,孔春山就会在广播里喊两嗓子。 乔雨萍听见孔春山先是在广播里咳嗽了两声,然后操着当地方言说:“各位村民,每年农忙之后,都是村里年轻人外出打工的旺季,今天我要重点讲一下外出打工的注意事项。俗话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外出打工,人生地不熟,总会有一些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比如说自己辛辛苦苦打工挣来的血汗钱被骗、被抢、被盗,造成经济损失。其实只要我们时刻提高警惕,就可以防止这些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根据本村长走南闯北的经验,在此提醒大家,外出打工,只要做到以下‘四防’,即可平安无事。说到这‘四防’嘛,就是防骗、防诈、防抢、防盗……” 乔雨萍在路边的广播里听到孔春山的声音,心下稍安。她进村的时候,还在担心怕在路上碰见这个流氓村长,给自己带来麻烦。既然他正在广播里讲话,说明他现在还在家里,不会在村道上出现,她也就放心了。 “乔老师好!”几个在村道上玩耍的孩子虽然不是她教过的学生,但看见她,都礼貌地跟她打招呼。 乔雨萍面带笑意,点头应着,还特意叮嘱几个男孩不要到小河里戏水,小心溺水。 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孔春山的家门口。秋天的阳光下,那幢四层小楼的白色外墙上闪动着银光,分外耀眼。一些电缆线从二楼窗户里伸出来,与外面的广播线连接在一起,孔春山坐在家里说话的声音,就是从话筒里通过这些线路传送到村里各处喇叭中的。 广播里还在直播孔春山讲解的“外出打工防骗宝典”:“第三是防抢。这类案件大多发生在火车站、汽车站周围,值得注意的是,现在不法之徒抢劫的手段有所变化,他们先是跟你套近乎,请你抽烟喝饮料,只要你一抽他的烟,或是喝了他递过来的饮料,立即就会——” 说到这里,广播里突然传出“吱”的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然后全村的广播都哑了一般,再也没有传出半点声音。 乔雨萍吓了一跳,心想:会不会是孔春山在窗户里看见我了,连广播也不播了,就要下来找我的麻烦? 她立即加快脚步,想要从他门前跑过。就在这时,忽然从孔春山家旁边的小路上冲出来一个人,差点与乔雨萍撞在一起。 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以为是孔春山来了,惊恐失色,吓得大叫了一声,定睛看时,才发现从小路上快步走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女人。 对方看见她,也停住脚步,有点意外地叫了一声:“乔老师?” 乔雨萍定神看看对方,觉得这女人有点眼熟,想了一下,忽然记起来,这女人名叫金玉红,是自己的学生杜娟的妈妈。她平时在广东打工,回来得少,自己也只见过一两次,所以也不是很熟识。 她缓过神来,说:“原来是金大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金玉红的呼吸显得有点急促,喘了口气说:“我、我是坐火车回来的,昨天下午才到家。” 乔雨萍想起前天晚上杜娟她们借自己的手机给家长打电话的事,忽然明白过来:“是杜娟打电话叫你回来的吧?” 金玉红怔了一下说:“是的,孩子说想我们了,一定要我们回家看看,所以我们就一起回来了。” “一起回来?”乔雨萍问,“是不是金小秋的爸爸、妈妈也回来了?” “是的,我弟弟、弟妹也回来了,还有宫敏和陈燕子的爸妈,他们接到电话后,也跟我们一起回来了。” “这次回来,准备在家里待多久呢?”乔雨萍说,“孩子现在都还小,正是需要爸爸、妈妈在身边陪伴和教育的时候,如果你们时间允许的话,最好……” “多谢乔老师关心!”金玉红脸色微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我对孩子关心得太少了,我跟我弟弟、弟妹,也就是金小秋的爸妈商量过了,这次回来,以后不会再出去打工了,待在家里种田养鸡,看管好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乔雨萍点头应道:“那就好。” “我们家有一块菜地,就在这条小路后面,很久没有人打理,都快荒废了,今天早上我特意过来把地平整一下,准备种点蔬菜。”金玉红搓着手说,“乔老师又进村家访啊?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不了,我还得回学校批改作业,改天有空再到你们家去跟你说说杜娟的学习情况。” 乔雨萍别过金玉红,沿着村道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后来,经过乔雨萍一段时间的观察,杜娟、金小秋、宫敏和陈燕子这四个女生,自从父母亲从外面打工回家之后,脸上的笑容明显比以前多了,性格也都变得开朗起来,上课的时候也更加认真和专心了,学习成绩正在稳步提高。 看来父母亲在孩子心目中的位置,是谁也不能替代的啊! 大约有两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因为教学工作繁忙,乔雨萍一直没有到村子里走动。中秋节假期结束后的第二天,她决定到杜娟等四个女生家里进行家访,顺便把孩子们在学校的进步表现告诉家长,让家长好好表扬一下孩子。这四个孩子的成绩已经挤进了全班前几名,如果继续努力下去,小学毕业的时候,考进镇上的重点初中完全没有问题。 这天傍晚,孩子们放学后,乔雨萍略作收拾,就独自一人往村子里走去。刚一进村,她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不但隐隐听到了警笛鸣响的声音,还看见村民们都从家里跑出来,沿着村道往同一个方向奔去。 她觉得有些奇怪,问村民发生什么事了,大伙儿摇摇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好奇地跟着人流向前跑出不远,就看见村长孔春山家的小楼门口停着两辆警车,警车上还闪着警灯,四周拉起了警戒线,外面围着许多村民,个个都伸长脖子往屋里瞧着。可是乔雨萍挤过去一看,孔春山家的大门是关上的,里面什么也瞧不见。 乔雨萍找了个熟识的村民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村民说:“是村长死了。” “村长死了?” 乔雨萍大吃一惊,“怎么死的?” 村民摇头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到底出了啥事我也不知道。不过你看来了这么多警察,连镇派出所侯所长都亲自来了,估计肯定是发生大案子了。”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小楼大门打开,两名戴着口罩的警察从屋里抬出一具尸体,尸体上盖着一块白布,死者是谁,也看不清楚。后面跟着走出一个阴沉着脸的瘦个子中年警察,乔雨萍在学校搞普法教育时见过他,认得他是镇派出所的侯所长。 侯所长站在门口打了个电话,听起来像是在向市局汇报情况,然后招手叫来一个年轻警察,叫他带几个人留下来,再把现场好好勘察一遍。他自己跳上一辆警车,一溜烟走了。 乔雨萍看看那个年轻警察,觉得有点眼熟,想了一下,忽然记了起来,“李鸣!”她冲着那个年轻警察喊了一声。 李鸣是她大学时的同学,听说他大学毕业后通过招聘考试,到市公安局当了一名警察。 年轻警察听见叫声,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迈着大步朝她走过来:“乔雨萍?真的是你啊,你不是在城里当老师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还真是你啊!”乔雨萍忍不住笑着在他肩上擂了一拳,“我早就申请调到碾子湾小学来了。” “弄了半天,我是到你的地盘来了。” “你不是在市里当警察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唉,别说了,我在市局刑侦大队当刑警,最近这边镇上事多,所以局里暂时把我抽调到这边给侯所长当副手。” 乔雨萍往小楼大门里边指了指,问:“这儿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是村长出事了?” 李鸣点头说:“是的,他死了。” “怎么死的?自杀还是他杀?” 李鸣摇头说:“目前还不能确定,案子仍在调查之中。” 今天下午4点半左右,镇派出所接到电话报警,说碾子湾村村长孔春山家里发生了命案。 侯所长急忙带着李鸣等人赶过来,发现案发现场在孔春山家的二楼。 二楼靠近楼梯口的旁边,有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小房间,里面摆放着调音台、扩音机和话筒等一些广播设备,房门上贴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广播室”三个字。广播室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死者脚踝处缠着一根破了皮的电线,尸体已经有些烧焦。一个放置设备的木柜倾斜在墙边,一些广播设备掉落下来,正好砸在死者头上。尸体已经腐败发臭,死亡时间看起来至少已经有十天半月了。 一个胖女人正坐在广播室门口号啕大哭。她叫姜兰,是屋主孔春山的老婆。打电话报警的人正是她。 第259章 悲情杀戮(3) 孔春山的儿子在市里工作,小两口今年刚生了孩子,从年初开始姜兰就进了城,一直在儿子家里照顾孙子,家里就只剩下了孔春山一个人。 前几天中秋节,姜兰打电话回家,一直没有人接电话。今天上午,她打电话回来,因为天气马上就要转凉了,想叫丈夫给自己送几件衣服到城里去,但是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听。她知道丈夫的禀性,以为他又出去跟哪个女人鬼混去了,心里很恼火,气冲冲地搭车回家,不想却在家里发现了一具烧焦发臭的尸体。 仔细辨认,死者正是她丈夫孔春山,她差点吓晕过去,慌忙打电话报警。 李鸣把案发经过简单地跟乔雨萍说了,乔雨萍还想问些什么,屋里忽然有民警喊李鸣,说:“报案人已经缓过神来了,要不要对她进行问询?” 李鸣说:“行,把她叫出来,我来问她。” 那个民警就把还在抹眼泪的姜兰带了出来。 李鸣把她叫到一边,问她:“你是什么时候去你儿子家住的?期间有回来过吗?” 姜兰说:“今年2月份,我孙子刚一出生,我就去了我儿子那里,家里只有我老公一个人住。我5月份回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回家。” “那你平时有打电话回家吗?” 姜兰说:“我在城里带孙子,整天忙得晕头转向,而且平时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又怕浪费电话费,所以平时很少打电话回家。记得中秋节的时候好像打过一次,家里没有人接电话。我带到城里的衣服不够穿了,今天本想叫我老公给我送几件衣服到城里,可是给他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我只好自己坐车回来拿,谁知……” “你回家的时候,大门是锁上的吗?” “是的,门是锁上了的,是我自己拿钥匙开的门。一进门我就闻到一股臭味,当时就觉得有点不正常,结果上楼就看见我老公他……”姜兰说到这里,情绪又激动起来,拖住李鸣的手说,“警察同志,我老公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啊?他死得那么惨,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你们可要早点抓到凶手,还我们一个公道啊!” 李鸣一边做着询问笔录一边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还不知道你丈夫到底是不是死于他杀。不过你放心,警方一定会把这个案子彻底调查清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乔雨萍忍不住心中好奇,慢慢挤过来,隐隐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也没有一点头绪。 她心里想,孔春山的尸体都已经腐烂发臭,死亡时间至少有十天半月了,可是我那天还听到他在广播里给村民们讲解“打工防骗宝典”来着,怎么就……记得当时广播里传出一声尖锐刺耳的电流声,然后就再没有声音了,难道孔春山就是在那个时候…… 那天是什么日子呢?她掰着手指头推算了一下,今天是9月26日,那天……应该是9月13日吧。 她看着李鸣在现场忙碌的背影,心里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个情况告诉他。 3 也不知道为什么,孔春山一家跟乔雨萍并没有任何关系,但孔春山之死,却总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她很关心这个案子的进展情况,也很想知道这个流氓村长到底是怎么死的。 两天后,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李鸣打个电话,向他打听一下案情,自己的手机却响了,一接听,打电话给她的人,居然正是李鸣。 李鸣在电话里说:“老同学,你什么时候有空啊,我有点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乔雨萍说:“白天我要给孩子们上课,下午放学后就没有什么事了。” 李鸣说:“那行,我下午去学校找你。” 傍晚的时候,孩子们刚刚放学,乔雨萍就听到学校门口传来一阵“突突突”的摩托车响声,出门一看,正是李鸣来了。 乔雨萍一面请他到简陋的教师办公室坐下,一面问他:“孔春山的案子,调查清楚了吗?” 李鸣喝了口水说:“基本调查清楚了。” “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既不是自杀,也不是他杀。目前的调查结论是,死于意外。” “意外?”乔雨萍愣了一下。 李鸣告诉她说,孔春山脚上缠绕着一根破了皮的电线,尸体上有被电火烧焦的痕迹,很明显,他是被电击身亡。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他临死前应该正在进行广播播音,桌子上的播音仪器都打开着,播音话筒也处于开启状态,但因为突然断电,所以广播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警方仔细勘察过现场,没有发现有其他人进入过播音室的痕迹。案发时楼房大门是锁上的,经警方痕检人员检查,前后门锁并没有被人撬动过的痕迹。 派出所的侯所长推断,孔春山应该是死于意外触电事故。 案发之时,孔春山正在自家的广播室里进行广播播音,脚下不小心被一根破了皮的电线缠到,当即触电身亡,并且浑身上下被电火烧焦。临死前,在其最后挣扎的过程中,打翻了身后的一个小木柜,导致柜子里的一些电器设备掉落下来,正好砸到他头上。因其是独居在家,所以直到死后多日,才被人发现。 法医对死者进行了尸检,推断出的死亡时间,是在尸体被发现前的半个月左右,大致时间是在这个月也即9月10日至12日之间。 因为这段时间气温较高,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所以法医暂时还没有办法推断出更加精确的死亡时间。 乔雨萍听他说完后,摇头说:“你们警方推断出的死亡时间不对啊!” 李鸣一怔,问:“哪里不对?” 乔雨萍想了一下,还是把9月13日那天上午她家访回校途中,听到孔春山在广播里讲话,然后又突然中断的事,跟李鸣说了。 李鸣立即把这条线索在笔记本上记下来,说:“如果你反映的情况是真的,那么至少把我们警方推断的孔春山的死亡时间整整推后了一天。而且从现场情况来看,当时的播音话筒处于开启状态,这个跟你说他当时正在广播里播音的证言是相吻合的。他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出了意外,触电身亡的。” 乔雨萍怕他不相信自己,又补充说:“当时听到广播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你们可以去村里向其他村民调查,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作为我个人来说,咱们是老同学,我当然相信你说的话。但是作为一名警察,我一般不会轻易相信孤立的证据,所以你提供的这条线索,我们还是会向其他人核实的。” 李鸣又问她:“你还能记起当日广播突然停止,具体是在上午什么时间吗?” 乔雨萍回忆了一下,说:“大约是在当日上午9点45分左右吧。我记得当天上午,我从那个学生家走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他家里的挂钟,正好是上午9点30分。当时我走得并不快,从学生家走到村长家附近,大概需要15分钟左右。所以我估计事发当时,应该是9点45分左右吧。” “你提供的这条线索太重要了,这样一来,孔春山精确的死亡时间,基本就确定下来了,就是在9月13日上午9点45分左右。当然,这个时间点我们会再去核实的。” “这么说来,孔春山真的就是在那个时候意外触电身亡的?” 李鸣点一下头,说:“是的,目前来说,咱们派出所的侯所长就是这么认定的,他准备把这个案子定性为意外事故。” 乔雨萍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问他道:“你一直说这只是你们侯所长的推断,难道你自己对这个案子有不同的看法?” 李鸣喝了口茶,抬头看着她,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对她讲出来。他放下茶杯,放慢语速斟词酌句地说:“是的,首先我必须得承认,从案发现场的情况及目前警方所掌握的线索来看,咱们侯所长的推理,无疑是最符合常理的。可是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我,很多时候罪犯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所以有些案子你如果按常理去推断,你就输了。我仔细梳理了一下案情,总觉得这个案子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说孔春山这个村长,兼着村里的广播员已经有十多年,按理说应该已经有十分丰富的经验,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意外触电呢?” “所以你觉得这个意外只是个假象,他是被人谋杀的?” “是的,他很可能是在广播室进行播音时,被人用破了皮的电线电击身亡,然后凶手清理了现场,并且将现场伪装成了孔春山自己意外触电身亡的模样。” “可是你们警方已经勘察过现场,在那间广播室里,并没有发现外人侵入的痕迹。” “我说了,凶手很狡猾,作案后仔细清理了现场,所以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孔春山在二楼广播室播音时,楼下的大门应该是锁上了的,凶手是怎么进去的?你已经说过了,那幢楼的前后门门锁都没有被撬过的痕迹,楼上楼下的窗户都安有防盗网,凶手根本不可能从窗户里爬进去。” “是的,你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李鸣说,“你说得没错,凶手肯定不是撬门进去的,也不是翻窗进去的,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孔春山开门让对方进去的,二是凶手自己有钥匙,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出孔春山家里。” “我觉得不大可能是孔春山开门让对方进去的。” “为什么?” “因为以前闹过一个这样的笑话。当时孔春山跟村里一个老公在外打工的留守妇女好上了,有一次,正是农忙的时候,他在屋里用广播播送一个镇里下来的通知,那个女人到他家里来找他,他开门让她进去了。当他播送完通知后,两人就在广播室里偷情,结果因为话筒没关,所以两人偷情的声音,全都通过广播直播给全村村民听见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得了一个‘流氓村长’的外号。据说从那以后,他每次开广播讲话的时候都会很小心,一般不会让别人待在自己家里。”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李鸣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说,“凶手肯定是用钥匙开门进屋的。而据我调查,案发小楼的前后门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孔春山身上,另一把由他老婆姜兰拿着。” “姜兰?”乔雨萍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怀疑孔春山的老婆?” “是的。”李鸣看着她认真地道,“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村里的情况我不熟悉,想找村民调查一下案情,他们也都遮遮掩掩,生怕惹火上身。上次你不是说,这里是你的地盘吗?我想我也只能来找你帮忙了。” 乔雨萍笑着说:“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呢?” 李鸣说:“我想让你帮我调查两件事情:第一,孔春山跟他老婆姜兰的夫妻关系如何?第二,现在咱们已经基本可以确认孔春山的死亡时间是在9月13日上午9点45分左右,你再帮我调查一下,看9月13日这天,姜兰有没有回过碾子湾村。” 乔雨萍挺了一下胸脯,道:“是,警官,我保证完成任务。” 李鸣离开之后,乔雨萍草草吃罢晚饭,带上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就急匆匆往村子里走去。 经过村长孔春山的家门口时,只见他家大门紧闭,虽然暮色已浓,屋里并没有亮灯,也没有任何声响传出来,想来他老婆姜兰尚未处理完丈夫的后事,就已经急着进城带孙子去了,所以现在这屋子已是空荡荡的无人居住了。 看着这紧闭的大门,想到几天前从大门里抬出来的尸体,乔雨萍顿时生出一阵阴森恐惧之感。 她们班上有一个男生叫小宁,就住在村长家隔壁。 小宁的爸爸老宁以前在外省一家石材厂上班,后来得了尘肺病,失去工作能力,就被老板打发回家了。现在换了小宁的妈妈出去打工,老宁留在家里养病。 乔雨萍以家访的名义来到小宁家,小宁放学后出去割猪菜还没有回来,只有老宁在家。 老宁今年才三十多岁,但背已经驼得厉害,眼窝深陷,看上去好像两个无底洞,身体瘦得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似的。 乔雨萍自己搬了把椅子,在屋门口坐下,先跟老宁说了一下小宁在学校的学习情况。 老宁听说儿子在学校学习很用功,成绩也不错,很是欣慰。他叹着气说:“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小宁能好好念书,将来能有点出息。” 乔雨萍装着很随意的样子,跟老宁聊起了发生在隔壁村长家的命案。 老宁摇着头大发感慨:“谁能想得到呢,那么一个大活人,竟然在家里死了十天半月,才被他老婆发现,想想都觉得吓人得慌。”说到这里,他忽然捂着嘴巴使劲咳嗽起来,那咳嗽声似乎是从他胸腔里扩散出来的,响得连房梁上的灰尘都震落了下来。 老宁咳了一阵儿,手从嘴巴上拿开时,掌心里竟然沾着几点血迹。他不当回事地在裤子上擦一下,哀声说:“估计我也会跟孔春山一样,哪天病死在家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乔雨萍心里沉沉的,却不敢接他的话,怕他一激动,会咳嗽得更加厉害。 过了一会儿,等老宁的呼吸平缓一点,才接着问他:“这半个月来,你有没有听见他家里传出什么奇怪的响动?” 老宁说:“没有啊!” 乔雨萍又问:“在孔春山的尸体被发现的前十多天里,你有没有看见他老婆姜兰回来过?” 老宁摇头说:“没有啊,我身上有这个病,也不能下地干活儿,每天就只能坐在家门口看家,那个女人如果回家,我肯定能看见。我只看见她在孔春山尸体被发现的那天下午回来过。她先是在门口叫孔春山开门,没有人应门,她才自己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不久,就听见她在屋里鬼叫,一开始我还以为她真的看见鬼了呢,后来才知道是她老公死了。” 乔雨萍说:“村长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我看她哭得挺伤心的。他们两公婆平时的关系应该还不错吧?” “假的,那是哭给别人看的。”老宁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大声说。 “为什么这么说?” 第260章 悲情杀戮(4) “他们夫妻俩的关系,你说能好到哪里去呢?孔春山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经常跟村里几个寡妇,还有一些老公在外打工的留守女人勾勾搭搭。还有,他手里握着村委会大印,一些年轻女人出去打工,或者办计划生育证,都得找他盖章,他就趁机要挟人家,占人家的便宜……他老婆经常为这事跟他吵架。后来他儿子生孩子了,姜兰就进城带孩子去了。这个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听说她在城里跳什么广场舞,跳着跳着,就跟一个死了老伴的城里老头儿跳到一起去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你确定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是孔春山亲口告诉我的。他还跑到城里找那个老头儿闹过。姜兰当时就嚷着要跟他离婚,孔春山死活不同意。所以姜兰就赌气住在了儿子家,几乎没有回来过。当时我还笑话孔村长,说他只准村长找寡妇,不准村长夫人找城里老头儿。”说到这里,老宁忍不住笑起来,因为肺部有病,他笑起来嘎嘎作响,好像有人在使劲拉动一只破风箱一样。 离开老宁家里,乔雨萍又向其他几个村民打听了一下,情况跟老宁说的大同小异。于是她打开笔记本,在上面记下了两条线索: 第一,9月13日前后,未见姜兰回家; 第二,姜兰有外遇,并因为此事跟孔春山起过冲突。 回学校的路上,她用手机给李鸣打了个电话,把自己调查到的情况跟他说了。 李鸣听到第二条线索,顿时兴奋起来。 乔雨萍知道他的意思,从第二条线索来看,姜兰是有杀人动机的。勾结奸夫,谋杀亲夫,这样的案例在生活中已经屡见不鲜。 “只是,”她犹疑着问,“9月13日案发前后,姜兰并没有回过家,这个怎么解释?” “第一,如果姜兰有心杀夫,回村的时候肯定会小心谨慎,避开村人耳目。第二,如果她跟那个第三者真的好到了要谋杀亲夫的程度,那么真要杀人,也可以不用她亲自动手。” 乔雨萍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有可能是那个第三者从姜兰手里拿了大门钥匙,偷偷潜进村里杀死了孔春山?” 李鸣在电话里“嗯”了一声,说:“这个只是众多可能性中的一种。我已经查到孔春山的儿子在城里的住址了。明天我去趟市区,调查一下姜兰和那个第三者9月13日的行踪,看看他们有没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 4 第二天中午,乔雨萍正在宿舍里批改学生作业,李鸣给她打来电话说,他已经调查过了,案发的9月13日这天,姜兰一直在市区,并没有回过碾子湾村。与她相好的那个老头儿,这个月去了上海的女儿家,也一直没有回来过。也就是说,姜兰谋杀亲夫的推理不能够成立。 乔雨萍听罢,不由得有些失望。 李鸣在电话里说:“不过法医在对孔春山进行尸检时,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 “什么新线索?” 李鸣告诉她,在孔春山的尸体被发现时,墙边有一个柜子是向前倾倒着的,里面掉落下来几件电器,正好砸在他头上,把他的额头砸出了几个伤口。当时警方推断,是他在触电挣扎的过程中打翻了柜子,所以才被柜子里掉落的东西砸到。但经过法医检验,却发现他额头上一共有五处被砸的伤口,每个伤口都很深,而根据伤口提取物判断,砸到其头部的并不是那几件电器,而是一块带尖角的石头。 更重要的是,根据他额头上伤口的大小和深度来推测,那才是置他于死地的致命伤,而遭遇电击则是他死亡之后才发生的事。 “也就是说,凶手先用石头将他砸死,然后再在他身上缠上电线,把他的尸体烧焦,造成其意外触电身亡的假象?” “是的。为了掩盖孔春山额头被砸伤的痕迹,凶手扳倒柜子,让柜子里的电器掉落在他头上,乍一看,他额头上的伤口就很像是他触电挣扎时打翻柜子砸到的。”李鸣说,“孔春山触电身亡死于意外的结论已经被推翻,很明显,这是一起谋杀案。现在我跟侯所长正在孔春山家里,我们要重新看现场,寻找新的证据。” 挂了电话,乔雨萍看看离下午上课的时间还早,想了一下,就出了学校,往村里走去。进了村,果然看见孔春山家附近停了几辆警车,这次警戒线的范围拉得比上次更大,连门口的整条大路都包括进去了。乔雨萍站在警戒线外面,看见李鸣正站在屋里跟一个个子高挑的年轻女警察说话,就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听见叫声,李鸣和那个女警察同时走了出来。 女警察笑着说:“小李子,怎么在这么偏僻的乡下,也有你的熟人啊?而且还是个美女。” 李鸣笑了,说:“她叫乔雨萍,是我的大学同学,现在在碾子湾小学当老师。我对村里的情况不熟悉,前段时间的调查工作,她可是帮了我不少忙。”转过头又给乔雨萍介绍说,“这位是我在刑侦大队的师姐,叫文丽。孔春山这个案子出现大逆转之后,市局非常重视,叫师姐带着刑侦大队几个同事前来支援我们,跟咱们辖区派出所共同成立了专案组,侯所长是组长,师姐是副组长。” 乔雨萍说:“文警官,我在电视新闻里听说过你的名字,你破了好多大案子呢。” 文丽笑了,说:“这话我爱听。” 乔雨萍朝村长家里看了看,屋子里有许多穿着制服的警察,一个个紧绷着脸,表情严肃地在楼上楼下忙碌着。她说:“这一回,你们来的人比上一次还多,有什么新线索吗?” 李鸣摇头说:“暂时还没有什么新发现。既然孔春山是被砸死的,当时肯定流了不少血,我们原本以为可以在死者家里找到一些血迹,或者其他痕迹,但是从一楼到四楼都搜遍了,竟然没有找到一点线索。” 乔雨萍想了一下说:“这么说来,这里并不是第一现场。凶手应该是在外面将孔春山砸死之后,再将他的尸体带回屋里,然后在他身上缠上电线,伪造成意外触电的样子。” 文丽眼含赞许之色,说:“我和李鸣也是这么想的。这应该是我们警方下一步的侦查方向。” 正在这时,屋里忽然有人喊文丽和李鸣的名字,两人答应一声,急匆匆走了。 乔雨萍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学校很快要上课了,也只得赶回学校。 第二天早上,孩子们上学的时候,乔雨萍忽然发现杜娟换了个新书包,一问才知道,是她妈妈给她买的。 杜娟说:“老师你看,书包上面还画了一只美羊羊呢,真好看。” 乔雨萍摸摸她的头,自从她妈妈回来之后,这孩子的性格也变得开朗了许多。 回到讲台上,乔雨萍总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让她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想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她是被杜娟的妈妈金玉红触动了。她清楚地记得,9月13日上午,她在村长孔春山家门口听到孔春山在广播里讲话忽然中断时,也看到金玉红从村长家旁边的小路上走了出来。她说她是在整理自家的菜园。 放学后,乔雨萍又进了村。她沿着孔春山家旁边的小路走进去,后面不远,就有一大片菜地,被村民用篱笆分隔成一块一块的小菜园,各家分种。 有的菜园里长满了绿油油的蔬菜瓜果,而有的菜地则荒草满园,看不到一棵青菜。已经是傍晚时分,菜地上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村妇挽着衣袖给大白菜施肥。 乔雨萍走过去,跟村妇打了声招呼。她不认识村妇,村妇却认识她,问她:“乔老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乔雨萍说:“我闲着无事,到处走走。”然后又问,“大嫂,金玉红家的菜地在哪里啊?” 村妇指指旁边一块菜地:“这不就是。” 乔雨萍一看,那块菜地并不大,里面长满了蒿草和一些叫不出名的树藤,一看就知道是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可是那天金玉红明明说她把菜地平整了一下,准备种些蔬菜。这菜地完全不像是被人平整过的啊! 这么说来,9月13日那天,金玉红在她面前撒谎了。她明明没有平整菜地,却要在她面前撒谎,这又是为什么?乔雨萍心头猛地一跳,难道她真的跟孔春山的案子有关系? 她心里有些兴奋,却又有些凝重,想了一下,还是站在菜地上给李鸣打了个电话。 李鸣说:“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乔雨萍嗫嚅着说:“我是怕误会人家,所以自己先调查一下,觉得有点把握了,才敢跟你说。” 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是乔雨萍后来才慢慢知晓的。当天晚上,李鸣在接到乔雨萍的电话后,立即跟文丽一起来到碾子湾村,对金玉红展开了调查。 今年34岁的金玉红是土生土长的碾子湾村人,十多年前嫁给了同村的一个男人,也就是杜娟的爸爸。丈夫遭遇车祸身亡后,金玉红就带着女儿回到了娘家,与父母亲相依为命。为了生计,她曾借钱承包过村里的果园,结果因为干旱,果树连着几年没有收成,把本钱都亏进去了。为了还债,她只得跟着村里人一起去广东打工。 她这次回到家,是在9月12日下午4点,与她一同坐火车回乡的还有其弟弟、弟媳和几个同乡。 李鸣说:“这个金玉红9月12日回家,9月13日孔春山就被人谋杀,从时间上看,这也太巧合了吧?” 文丽说:“可是从咱们掌握的情况来看,金玉红和孔春山之间好像并无交集。我已经打听过,孔春山虽然跟村里几个寡妇关系不清不楚,但这几个寡妇里面,并不包括金玉红。如果说孔春山真是被金玉红所杀,那么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你看咱们要不要正面接触一下金玉红?” 文丽摇头说:“暂时还不是时候。现在咱们仅仅是因为她恰巧在案发当时从孔春山家旁边的小路上经过而对她有所怀疑,我们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现在去找她,估计也问不出什么,而且还会打草惊蛇。如果她有所警觉,咱们后面的侦查工作就更难开展了。” 李鸣有些着急地问:“那怎么办?这里的村民都很排外,警觉性也高,咱们调查来调查去,也只能掌握这些基本信息,再想做一点深入调查,村民们都闭口不谈,咱们根本问不出什么实质性的线索来。” 文丽说:“你错了,他们不是排外,也不是警觉性高,他们是怕在警察面前说了谁的坏话,或者说了对谁不利的话,以后被当事人知道,在村里不好相见,所以心存顾虑。在警察面前,能不说的就尽量不说。” “这就是所谓的‘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吧。”李鸣说,“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文丽想了一下说:“你不是有个在这里当老师的同学吗?我看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村民跟她打招呼,看起来她跟村民相处得还不错。村民对她应该没有什么戒心,不如你再请她帮帮忙,暗中调查一下。” 李鸣有点为难地说:“请她帮忙,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她这个人好奇心太重,喜欢问东问西,咱们警方内部有纪律,一些涉案事项是不能向非办案人员透露的,所以……” 文丽笑了,说:“没事,我批准了,如有必要,你可以向她透露案情的进展情况,这样也便于她更好的帮助咱们查找线索。” 李鸣说:“行,那我试试看。” 两人来到碾子湾小学找到乔雨萍时,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乔雨萍备完课,正准备上床睡觉,忽然看到两个警察上门来找自己,感觉有点诧异。 李鸣把文丽的意思跟她说了,乔雨萍说:“行,没问题,我尽力而为,希望能找到你们需要的线索。”末了她又嘻嘻一笑,补充说,“其实我小时候的理想并不是当老师,而是想成为一个破案如神的女侦探呢!” 第二天是10月1日,学校放了一个星期的国庆长假。 乔雨萍本来打算回城里休假,但临时接到了李鸣和文丽交给她的侦查任务,心里有些兴奋,当即决定这个假期留在乡下,当一回临时侦探。 早上太阳刚刚升起,她就背着一个小挎包,走进了村庄。她先是在村子里转了一大圈,找几个熟识的村民聊了一下,感觉没什么收获。正自气馁,忽然看见杜娟的外公,也就是金玉红的父亲,正坐在村子前面的小河边钓鱼。她想了一下,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就凑上去,在老人身边坐下来,假装看他钓鱼。 一老一少,聊了一会儿天,乔雨萍就慢慢把话题转到了村长孔春山离奇死亡的案子上。老人听她提到“孔春山”这三个字,忍不住“啐”的一声,朝河里吐了一口口水,说:“这个孔春山可不是什么好人,几年前我女儿承包村里果园的时候,找他借了七万块钱,后来亏了本没钱还他,他就找上门来对我女儿动手动脚,被我女儿骂走了。他见没有占到便宜,就逼我女儿还钱。我女儿没有法子,只得扔下孩子跑到外面去打工挣钱。” 乔雨萍没想到金玉红跟孔春山之间,还有一桩这样的债务纠纷,问老人道:“借的这七万块钱,杜娟她妈现在还清了吗?” 老人说:“我女儿这次回来的时候,我问过她,她说还有一少半没有还完。后来孔春山死了,她又跟我说这笔阎王债已经彻底还清了。” “她找孔春山借钱的时候,有借据吗?” “好像没有吧,村里人找谁借钱,一般都是口头协议,不会写借据的。” “那她回来的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或者说跟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啊?” 老人看着水面浮起的鱼漂,想了一下说:“好像没有吧,不过她回来的这些天好像一直都很忙,尤其是回来的第二天,早上4点多天不亮就出门去了,后来我问她,她说趁早上天气凉快,到菜地里干活儿去了。” 她是9月12日下午回家的,回来的第二天,就是9月13日,那不正是孔春山被杀的日子?乔雨萍心中一动,转过身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把这条线索记录了下来。 从河堤上走下来,她立即给李鸣打电话,把自己探听到的情况跟他说了。 第261章 悲情杀戮(5) 李鸣在电话里兴奋地说:“老同学,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咱们马上就可以对金玉红实施抓捕了。” 尽管乔雨萍早有心理准备,但此时听到李鸣在电话里说马上要抓捕金玉红,她还是吃了一惊,犹疑着问:“要不要再调查一下?就凭这几条线索就去抓人,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 李鸣说:“案情已经很明朗了,金玉红与孔春山有债务纠纷,这说明她有杀人动机。案发的9月13日凌晨4点多她就出了门,直到上午9点45分左右才被你看到她在孔春山家附近出没,这说明她有充分的作案时间。最重要的是,我们在第二次勘查现场的过程中,在孔春山家二楼的洗手间水龙头上面提取到了一枚残缺的指纹,经过技术修复之后,现在已经证实是金玉红留下来的。有了这三项证据,已经基本可以认定,这个女人跟孔春山之死有密切关联。” 挂了电话,乔雨萍心里陡然变得沉重起来。尽管这几天她一直在暗中调查金玉红,但一旦真的证实她就是杀死孔春山的凶手,她脑子里还是有点缓不过神来。谁能想到那样一个平凡老实的女人,竟然会是杀人凶手呢?而最让她担心的,还是杜娟这孩子,她好不容易盼到妈妈回家,现在妈妈又要被警察抓走。金玉红很可能会被判死刑,杜娟在失去爸爸之后,连这最后的依靠也没有了,对于一个12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呢? 她缓步走在回学校的黄土路上,身后的村子里,很快就传来警笛鸣响的声音。 下午,她从李鸣那里得到消息,金玉红被带到派出所之后,很快就承认了自己是杀死孔春山的凶手。 当年她找村长孔春山借了七万元的高利贷,到现在利滚利,她已经连本带利欠了孔春山十万元。这几年她出去打工挣钱,已经还清了七万元,还欠孔春山三万元。 这次回家,她身上正好带了三万元。9月12日,她刚回到家,就去找村长还钱。谁知孔春山却说利息又涨了,得还他四万元才行。金玉红气愤地说:“哪有这样算利息的,再说我家里也没有这么多钱。” 孔春山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一眼,笑嘻嘻地说:“不涨利息也行,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让我睡一次,我收了你这三万块,咱们的债就一笔勾销。” 金玉红本就被他的阎王债逼得透不过气来,此时又听他提出这种要求,心中羞怒交加,恨不得当时就拿起一把刀,一刀捅死他,跟他来个同归于尽,一了百了。但是她很快就把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将杀意掩藏在心中,尽量不让对方看出来。 她对孔春山说:“既然如此,那我答应你的条件。不过我不能去你们家,要是被村里人看见,我以后就没脸做人了。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想法,那明天凌晨4点,你在果园里等我,我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 第二天,也即9月13日凌晨4点左右,金玉红悄悄走进果园,来到约定地点,果然看见村长孔春山正站在那里等着她。 她随手捡起地上一块带有尖角的石头藏在身后,待孔春山听见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时,她举起石头,猛地砸在孔春山头上。孔春山应声倒地,额头上流出血来。金玉红怕他没有断气,又举起石头在他头上多砸了几下,直到确认他已经断气,才扔掉手里的石头。 接下来的行动,是她头天晚上就已经计划好了的。为了掩盖自己的杀人事实,她趁着天色未亮四下无人之机,走小路将孔春山的尸体背到了他家屋后。因为孔春山身上有钥匙,她很容易就打开了后门,将他的尸体背了进去。她把孔春山的尸体放在二楼广播室里,打开广播,播放了一段孔春山的讲话——事实上,这个“打工防骗宝典”是三年前孔春山就已经在广播里讲过的一段话。 当时金玉红因为正准备出门打工,觉得这段话可能对自己有用,所以就用手机录了下来,一直保存着,用来提醒自己出门在外要提高警惕,小心各种骗局。想不到这一回却正好派上用场。 她通过打开广播,播放孔春山的现场讲话,给全村村民造成了此时孔春山仍然在家,而且还活着的假象。然后她把一段破了皮的电线绑到孔春山的尸体上,通上电,将现场布置成孔春山在操作广播器材时意外触电死亡的模样。再将一个靠墙的柜子扳倒,让里面的电器砸到孔春山的额头上,借以掩盖其头部被石头砸出的伤口。最后觉得万无一失了,她才清理自己在现场留下的痕迹,并到外面洗手间将身上的作案印迹清洗干净。最后下楼,从后门离去。 孔春山家后门安装的是一把普通的防盗锁,从外面开门进来必须有钥匙,但如果是从里面开门出去,则只需要将门轻轻一带,就可以把门锁上。 后来经过金玉红指认,警方在果园里的第一案发现场找到了那块置孔春山于死地的石头,但因为距离事发已经过去半个多月时间,而且这期间又连着下过两场大雨,金玉红留在现场的作案痕迹都已经被清洗掉了,警方只从孔春山倒地身亡的地方找到了几点尚存的零星血迹。 当乔雨萍从李鸣打来的电话里听到金玉红已经认罪服法的消息时,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虽然这并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但这至少能证明她向警方提供的线索没有错,警察并没有抓错人。 但是,当她听完金玉红的作案经过之后,觉得表面看来,这份口供虽然能自圆其说,可是如果仔细推敲,却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5 两天后,乔雨萍到镇上办事,特意给李鸣打了个电话。 李鸣接到电话后很高兴,说:“我今天正好在派出所值班,老同学你过来吧,中午下班后我请你吃个饭。” 乔雨萍问:“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啊?” 李鸣说:“孔春山这个案子,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我必须得向你表示感谢啊!” 因为学校还有事情等着乔雨萍回去处理,她正欲拒绝老同学的邀请,但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动,沉吟一下,笑着说:“那好吧,我表示接受老同学的谢意。” 李鸣跟她约定中午12点在派出所旁边一家农家菜馆见面。 中午的时候,乔雨萍来到那家饭馆,看见一身警服的李鸣已经坐在那里等她。 吃饭的时候,李鸣说:“昨天领导表扬我了,说孔春山命案之所以能这么快侦破,我立了大功。其实我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如果不是你给我提供线索,估计这个案子咱们警方现在还在原地转圈圈呢。” 乔雨萍被他夸得脸都红了,拿起桌上的可乐喝了一口,犹豫一下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向你们提供的线索是否有用,也许正是因为我的线索,把你们给误导了。” “误导?”李鸣放下正在夹菜的筷子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金玉红被抓之后,我又把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在自己脑海里思考了一遍,忽然觉得这个案子其实还有很多疑点。” 李鸣感觉有些意外,看着她道:“这个案子,凶手已经抓捕归案,金玉红也已经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难道你觉得还有什么问题吗?” 乔雨萍微微皱起眉头说:“从金玉红的口供来看,我觉得至少还有两点让人生疑之处。” “哪两点?” “第一,孔春山虽然身形偏瘦,但他个子比较高,估计其体重应该在120斤左右。而金玉红身躯瘦弱,体重应该不足100斤。从案发的那片废弃的果园到孔春山家,最近的直线距离,也有一里半左右的路程。你觉得一个像金玉红这样身虚体弱的小女人,能背着一具120斤重的尸体,利索地走完那么远的路程,顺利把孔春山的尸体带到他家里去吗?” 李鸣被她问住了,半晌才说:“这个……对于一个身体并不强壮的女人来说,确实有点难度。那么,第二点呢?” “第二,我已经调查过了,金玉红只读过小学,并没有什么电工方面的知识,平时在家的时候电灯坏了,都是叫杜娟的外公换的。她把孔春山的尸体带到广播室时,精神应该是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熟练地操作那一套复杂的广播设备,流畅地播放孔春山的讲话录音,还能在带电的情况下剥掉一根电线上的塑料皮,把电线缠在孔春山的尸体上,使他看上去像是在操作广播设备途中意外触电身亡,而且她还骗过了第一次勘查现场的警察的眼睛,你觉得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读了小学的农村妇女,我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小,几乎为零。”李鸣脸上有点发烫,但他还是不服气地说,“既然有这么多疑点,那金玉红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凶手?而且她口供中提到的第一作案现场,经我们警方仔细勘察,是确实存在的。” 乔雨萍看他一眼,说:“我只是说这个案子还有一些疑点,但并没有否认金玉红是凶手。” 李鸣被她彻底弄糊涂了,看着她有点着急地说:“那么大小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金玉红肯定参与了谋杀孔春山的行动,但她只是杀人凶手之一。”乔雨萍认真地道,“她肯定还有同伙,也许还不止一名同伙。同伙中,应该有体力比较好的男人,最重要的是,在她的同伙中,有人具备比较丰富的电工知识。” 李鸣皱起眉头,沿着她的思路想一下,最后不得不点头说:“好吧,我承认你的推断很有道理。既然金玉红还有同伙,那她为什么不把同伙供出来,以减轻自己的罪行?” “她之所以隐瞒自己有同伙这个事实,是想帮同伙脱罪。我想早在作案之时,她就已经抱定必死之心,所以一旦东窗事发,她就想一个人把全部罪责承担下来。” 李鸣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个案子还有很多可疑之处呢。” 乔雨萍身子前倾,隔着桌子看着他道:“所以说这个案子,你们警方必须得重新侦查,至少也得再做一些补充调查。” 李鸣面露难色,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有点泄气地说:“侯所长马上就要调到分局做局长,他一直在催我早点把这个案子结案,他可不想在他调走的时候,屁股后面还留下一个烂尾的案子。” 乔雨萍忍不住站起身,两手撑在桌子上,瞪着他道:“就算他再急着升官,也不能在尚有如此多疑点的情况下草率结案,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李鸣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赶紧说:“老同学,你先坐下,你看这一饭店的人都在看着咱们呢。我先给所长打个电话,把情况向他汇报一下,问问他的意见。” 见乔雨萍坐了下来,他忙掏出手机,跑到外面给侯所长打电话。 乔雨萍隔着饭店的玻璃大门看见他对着电话大声地说了几句,似乎对方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挂了电话,他捏着手机站在大街边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拨了一个电话,讲了几分钟后,挂断了电话。 回到餐桌边,他说:“一开始我给侯所长打电话,他听说我要推翻他亲自侦破的这个案子,很不高兴,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挂了。后来我又给我师姐,也就是专案组副组长文丽打电话,她听了你提出的这几点疑点,觉得很有道理,她给了我三天期限,让我补充调查。如果三天之内没有新的突破,就只能按侯所长的意见结案。” 乔雨萍松了口气,这才拿起筷子,重新夹菜吃饭。 “看来你们警察队伍里,还是有明白事理的人啊!”她忍不住对着李鸣语带揶揄地说了一句。 吃完饭,李鸣骑摩托车载着乔雨萍,两人一起来到了碾子湾村。 专案组副组长文丽只给了他三天期限,他必须得抓紧时间开展调查。 秋天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照着这个被小河环绕的村庄,村道上玩耍的孩子、追着随风飘落的树叶、在原地转圈的大黄狗,还有坐在门槛上眯着眼睛抽旱烟的老人,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悠闲和宁静。 村长孔春山之死,就像一块石头被顽皮的孩子扔进了碾子湾河,荡起了几圈涟漪,但被人热议的风波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进村的时候,乔雨萍看见一个男人挑着一担土肥,正要拐弯往田埂上走去。那男人一抬头,看见了她,急忙放下担子跟她打招呼。 乔雨萍认得这个男人叫陈久,是自己班上学生陈燕子的爸爸。 她记得金玉红曾告诉过她,金小秋、宫敏和陈燕子的父母亲都跟她在一起打工,这次接到女儿的电话,也都跟她一起坐火车回乡了。 陈久问了几句女儿在学校的学习情况,然后又对老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 乔雨萍见他挑起担子要走,忽然想到了什么,走近一步说:“陈大哥,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儿?”陈久重新放下了担子。 “我想问一下,村里有没有电工,或者说有没有谁比较懂一些电工方面的知识?” “电工啊?”陈久看她一眼,又看看站在她身边的、穿着警察制服的李鸣,脸上露出了警惕的表情,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李鸣刚要开口说话,却被乔雨萍用眼神制止了。 乔雨萍笑笑说:“是这样的,我们学校有一个电灯开关被老鼠咬坏了,想请人修一下。” 陈久说:“哦,原来是这样啊。咱们村原本有一个电工,村里的供电线路有什么问题,都是请他维修的。但是他去年就进城,到一个高档小区里当电力维护员去了,所以现在村里就没有电工了。可惜我也不懂这方面的技术,要不然我就去学校帮你修好了。” 乔雨萍“哦”了一声,脸上现出失望的表情。陈久低着头,没有等她再发问,已经挑着担子走远了。 进村后,乔雨萍又问了几个熟识的村民,得到的回答跟陈久的话大同小异。 李鸣不禁有些动摇,说:“是不是咱们想错了,或许金玉红根本就没有一个这样的帮手。” 第262章 悲情杀戮(6) 乔雨萍想了一下,说:“不,我觉得我们的想法应该没有错。就算把电线剥皮再绑到孔春山脚上,并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稍有电工知识的人都会做。但村里那套广播设备我在网上看到过,确实需要经过一点培训或者稍有专业知识的人,才能顺利操作,绝不是谁都可以让那些喇叭响起来的。” 李鸣有点着急地说:“可是现在村子里根本找不出这样一个人。难道金玉红的同伙,是外村人?”但他很快又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这也不对,案发之初我们就已经摸排过了,9月13日前后,村里并没有外地人进出。” “乔老师好!”乔雨萍走得有点累了,正站在树阴下休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问候。 她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班上的女生陈燕子正牵着她奶奶的手,在路边散步。 陈燕子的奶奶去年摔了一跤导致中风,半边身子不能灵活动弹,医生要她多出来走动走动,可能能慢慢恢复过来。懂事的陈燕子一有空儿,就扶着奶奶出来散步。 “小燕子好!”乔雨萍笑着回应自己的学生,“我刚刚还碰见你爸爸来着,他挑着一担土肥往田里去了。” 陈燕子问:“乔老师,我刚才看见你到处跟人家打听,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没有找回来呀?” 乔雨萍怔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告诉她:“咱们学校的一个电灯开关坏了,老师想找个电工师傅帮忙修一下,可是问了好多人,都没有找到会修理的电工师傅。” 陈燕子跺了一下脚说:“哎呀,乔老师,你早说嘛,我去跟我爸说说,这事包在他身上。” “你爸是电工啊?”乔雨萍有些意外。 陈燕子说:“我爸不是电工,但是他以前在电子厂打过工,会修很多电器。家里的电视机坏了,都是他修好的,修个电灯开关肯定没有问题。还有啊,以前有一次村里的广播不叫了,也是他去帮忙修好的。” “是吗?”乔雨萍一下就定住了。过了好久,她才回过头看了李鸣一眼。李鸣也在看她。 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地闪过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刚才乔雨萍遇见陈久,他为什么要说自己不会修理电灯开关帮不上忙呢?乔雨萍是他女儿的老师,而且平时对陈燕子也很关心,按理说陈久应该很乐意为老师帮这个忙才对啊。可是他为什么一口回绝了呢?也许最有可能的解释是,他知道乔雨萍说电灯开关坏了,急着找电工维修是假的。 他看到乔雨萍跟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在一起,他知道他们这么着急地在村里找电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所以赶紧在乔雨萍和这个警察面前撇清自己跟“电工”的关系。乔雨萍想起了陈久看到李鸣身上的制服时,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慌乱之情。 陈久夫妻俩跟金玉红同在一个地方打工,这次返乡,也是跟金玉红一起坐火车回来的。难道他跟金玉红之间有着某种更加密切的关联,而他就是跟金玉红一起杀害孔春山的同伙? 李鸣看了乔雨萍一眼,低声道:“我得马上打电话通知我师姐,叫她带几个人过来,先把陈久刑拘了再说。” 乔雨萍看着陈燕子搀扶着奶奶颤巍巍走远的背影,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摇头说:“我看还是先别急着抓人,陈久是否跟孔春山的死有关,咱们都还在猜测之中,并无真凭实据,还是先深入调查一下再说吧。” “那好吧,”李鸣把警帽取下来,用手指梳理着自己被汗水微微打湿的头发,说,“你说怎么调查?” 乔雨萍不由得笑了,扭过头来看着他说:“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才是警察啊!” 李鸣也笑了,戴上帽子说:“我们警方如果要调查一名犯罪嫌疑人,一般会从两方面入手:一是作案动机,二是作案时间。” 乔雨萍说:“那咱们就从这两方面开始调查吧。” 6 乔雨萍和李鸣首先调查的是陈久与孔春山之间是否有债务关系。 借钱这种事,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村里人对这样的事大多都不会张扬,所以最知道情况的,只能是借款者的家里人。但他们总不能直接去找陈久夫妻问他们是不是找村长孔春山借钱了,就算问了,现在孔春山已经死了,所谓死无对证,他们如果不承认,那也没有办法。 想了一下,乔雨萍抬头看见陈燕子的奶奶正坐在不远处河边的一个树墩上,看着孙女和宫敏等几个小伙伴在河滩上玩沙子,她心里忽然有了主意,走过去坐在奶奶身边的沙地上,跟老人拉起了家常。 老奶奶虽然半边身子行动不便,但头脑却很清醒,精神也挺好,而且还非常健谈。 乔雨萍装着无意间谈起陈燕子家的经济情况,说:“这几年在外面也不好挣钱,我看好多村民出去打工不但没挣到钱,还要贴上一大笔路费,最后弄得要借债度日,小燕子家里应该还比较好吧?” 老奶奶脸上带着笑容,说:“还好吧,虽然我摔伤后住院花了不少钱,但都是我儿子儿媳打工挣的钱,也没有找谁借过钱。” “真的没有借过钱?”旁边的李鸣追问了一句,“我听说孔春山在村里放高利贷,村里好多人都找他借过钱呢。” “没有,我儿子儿媳一直在外面打工,别说我们家不缺钱,就算真的需要钱,也不能去找孔春山那个黑心村长借钱。他借给别人的是高利贷,放在旧社会,那叫阎王债,会把人逼死的。”老奶奶回头瞪了他一眼,提高声音,用教训年轻人的口吻说。因为语气急促,说到最后,竟忍不住咳嗽起来。 陈燕子听到奶奶的咳嗽声,急忙跑过来,拍干净手上的沙子,给奶奶捶背。 乔雨萍朝李鸣使个眼色,两人起身,悄悄离开了河边。 孔春山跟别人结仇,无外乎两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是借贷,他借给村民的是高息贷款,到期不还,还会上门逼债,跟借债人产生矛盾甚至仇恨,是常有的事。第二是他在村里乱搞男女关系。他以为自己是一村之长,就可以在村里只手遮天为所欲为,不但经常在半夜里去敲寡妇家的门,而且常常骚扰一些丈夫在外打工的留守妇女。他因此惹火烧身,也不足为奇。 从河堤上走下来的时候,李鸣问:“会不会是孔春山对陈久的老婆有什么不轨的举动,被陈久知道后,便对这个流氓村长动了杀机,最后跟金玉红一起联手,把孔春山给杀了?” 乔雨萍想了一下,摇头说:“这个可能性不大。我对陈燕子家里的情况,多少还是有点了解。她妈妈是外省人,是她爸爸在广东打工时认识的,嫁到碾子湾村后,刚生下小燕子,他们夫妻俩就再次去广东打工了,如今小燕子已经长到了12岁,这期间他们夫妻俩只在春节期间回来过两三次,一般也只在家里待上几天,过完年又急匆匆走了。哪怕是小燕子的奶奶摔倒中风,他们因为工作忙,也没有回家。最近一次回乡,已经是三年前了。所以你说孔春山对陈久的老婆做过什么,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她平时根本就不在家。” 李鸣用脚把地上一块石子踢得老远,垂头丧气地说:“这么说来,咱们是找不到陈久的作案动机了。” 乔雨萍说:“那咱们还是去调查一下看他有没有作案时间吧。” 李鸣问:“怎么查?” 乔雨萍说:“我带你去他家吧,怎么调查就是你这个警察的事了,我只是一个小学老师,可不是女神探。” 两人沿着水泥村道向前走着,很快就来到了陈燕子家门口。大门打开着,屋里摆着一张桌子,陈燕子的妈妈正跟村里几个女人在打麻将,旁边还围坐着几个老头儿、老太太当看客。 陈燕子的妈妈本是城里人,下嫁到这里,身上还带着一些城市人的做派,比如说她会抽烟,又比如说她不会讲本地方言,只能用普通话跟别人交流。 看见乔老师上门,陈燕子的妈妈赶忙把叼在嘴里的烟夹在手里,说:“哟,乔老师来咱们家家访了?快请坐,我去给您倒杯茶。”说罢就要从麻将桌前站起身。 乔雨萍忙说:“不用了,我不是来家访的。这位警察同志想到村里调查一下孔村长死亡的案子,他对村子里的情况不熟悉,所以请我给他带个路。” 陈燕子的妈妈这才注意到她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个大盖帽,脸色就冷了下来,茶也不倒了,继续坐在桌子边搓麻将,摸了一块麻将牌之后说:“哟,他叫你带路,你就把他带到咱们家来了呀?” 李鸣听出她话中有话,忙说:“只是例行的走访调查,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我们也到其他村民家里调查过了。” “那警官你想调查什么呢?” “我想问一下,9月13日上午,你丈夫陈久在干什么?” 陈燕子的妈妈听到这个问题,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回过神来,说:“9月13日?今天是几月几号了?” 她一边摸着麻将,一边瞟了一眼墙上的日历,“哟,今天都已经10月3号了,这都过去二十来天了,谁还记得自己二十天前干过什么啊!” 乔雨萍说:“就是你们从广东回到家里的第二天。” “哦,那天啊,”陈燕子的妈妈想了一下说,“前一天我们坐火车回家,在车上根本没有睡觉,所以回到家已经很累了,当晚很早就上床休息了,第二天,也就是你们说的9月13日,我们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啊!” 李鸣问:“有谁能证明吗?” 陈燕子的妈妈没好气地说:“两口子在床上睡觉,你说这个怎么能找别人来证明?” 其他几个打麻将的妇女听了,都不由得笑起来。 李鸣脸上一红,看看乔雨萍,两人觉得再问下去,也不可能问出什么结果,于是起身告辞。 从陈燕子家走出来数十米远,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叫:“警察同志,警察同志!” 两人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老头儿从后面追了上来。 乔雨萍认得他是自己的学生宫敏的爷爷,刚才他也坐在屋里看陈燕子她妈妈几个打麻将。 两人停住脚步,李鸣问:“大爷你有什么事?” 老人喘口气说:“我听说金玉红被抓,是因为孔春山的案子,对吧?” 李鸣点点头说:“她确实是这个案子的重要嫌疑人。” “那她在你们那里,没有乱咬人吧?” “乱咬人?”李鸣怔了一下,“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她在你们那里,有没有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而故意诬陷其他人,或者是把别人也拉下水,跟她一起担责?” 李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盯着他问:“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你们刚才好像在调查陈久。” “我已经说了,只是例行走访调查,我们还会走访其他村民。” “那我儿子是不是也要调查?” “你儿子?”李鸣扬了一下头,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乔雨萍忙把老人的身份跟他说了。 老人的儿子叫宫得贵,两口子也跟金玉红一起在广东打工,这次也是跟她一起回来的。也就是说,跟金玉红一起在广东打工并且这次一起回来的,一共有三对夫妇,除了宫得贵夫妇、陈久夫妇,还有金玉红的弟弟金玉杰夫妇。宫得贵的女儿宫敏、金玉红的女儿杜娟、金玉杰的女儿金小秋,还有陈久的女儿陈燕子,四个留守儿童都是她班上的学生。四个女生既是邻居又是好朋友,她们父母亲因为在同一个地方打工,关系也处得不错。 “大爷,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要向我们反映啊?”李鸣从老人欲言又止的神态中看出了端倪。 老人左右看看,见四周无人,这才把他拉到一棵大树后面,说:“有件事搁在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我还是跟你们说了吧。我主要是怕金玉红被警察抓住之后胡乱招供,故意把别人也拉下水,如果这事牵扯我儿子身上,那就麻烦了。” “什么事?” “刚才陈久的老婆说,他们9月12日坐火车回来的那天,因为太累,很早就上床睡觉了,其实是骗人的。” “哦,你怎么知道?”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回来的那天晚上,全都聚在我家里,一直到半夜才散去。” “都聚在你家里?都有哪些人呢?” 老人掰着手指头说:“有我儿子、儿媳,有陈久跟他老婆,还有金玉红和她弟弟金玉杰两口子。他们刚回来,就火急火燎地聚到我家里,关着门躲在房间里,似乎在秘密地商量什么事情。一直到半夜12点多,才各自回家。我从窗户前经过的时候,好像听他们提到了村长孔春山的名字。” 李鸣抓住他的手臂问:“你确定听他们提到过孔春山的名字?” “是的,我虽然老了,但耳朵还不背,我确实听他们提到了‘孔春山’这三个字,而且还不止一次。”老人看到李鸣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不由得担心地问,“警察同志,金玉红被抓到之后,有没有提到过我儿子?你说我儿子会不会跟这个案子扯上什么关系啊?” 乔雨萍见李鸣皱着眉头没有说话,知道是老人提供的线索触动了他,他正在思考案情,于是拉着老人的手说:“大爷,您反映的情况警察已经知道了,您先回去,宫敏她爸爸到底跟孔春山的案子有没有关系,警方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等老人走后,她问李鸣:“怎么样,你对这个案子是不是有了新的想法?” 李鸣看她一眼,说:“你还不是一样。” 乔雨萍点了一下头,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是的,对于这个案子,两人心里都有了新的想法。在这个案子中,金玉红确实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还有同伙,但是她的同伙却不仅仅只有会修电器、会操作播音设备的陈久一个人,很可能连她弟弟两口子,陈久两公婆及宫得贵夫妇都参与了谋划和作案。 “可是,如果这些人都是杀害孔春山的凶手,再加上金玉红,一共就是七个人了。这个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李鸣下意识地仰起头,四下里看看,“如果村子里安装有监控摄像头就好了,说不定就能拍到他们作案的画面,咱们现在查起来也不会这么费力。” 第263章 悲情杀戮(7) 乔雨萍说:“这里可不是城里,想在这里找到监控探头是不现实的。不过如果真的是这么多人一起跑到村外的果园里去杀人,然后又把尸体搬回到孔春山家里,我就不信整个村子里连一个目击证人都找不到。” “你的意思是把村里所有住户和村民都问一遍?” “目前来说,难道你还有什么更有效的办法吗?” 李鸣想了一下,摇摇头老老实实地说:“确实没有了。好在碾子湾村也不算大,加起来也不过百十户人家,从头到尾梳理一遍也不算是什么大工程,你不知道以前我在市局刑侦大队的时候,那做的摸排工作,才真叫大海捞针呢——什么人?”他忽然扭头大喝一声。 不远处,路边的一棵大树底下站着一个人,正偷偷往这边瞧着,听见他的呼喝声,一闪身,躲到了大树后面。 “什么人?出来!” 李鸣大步走过去,一伸手,从大树后面拽出一个男人,大约四十来岁年纪,个子不高,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一副精明样。李鸣一把擒住他的手腕,痛得他直叫唤:“哎哟,轻点轻点!” 李鸣松开手,瞪着他问:“你是谁?鬼鬼祟祟躲在这里想干什么?” 那人一边揉着被他捏痛的手腕,一边点头哈腰地说:“警官,我、我叫黄世运,是碾子湾村村民,就住在金玉红家对面。” “你在这里干什么?” 黄世运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说:“我老婆下午在陈久家,跟陈久的老婆打麻将,刚才回家告诉我说警察在调查陈久9月13日早上的行踪,我、我刚好知道点情况,想找你们反映一下。” 李鸣道:“你来反映情况,光明正大地来就是了,干吗像个小偷一样躲在大树后面?” 黄世运脸现尴尬之色,小声说:“警官,还真被你猜对了,我还真是个小偷,我就是在晚上出去偷东西的过程中发现可疑情况的。所以我想来找你反映情况,可是又怕你要抓我,所以躲在大树后面一直在犹豫……你得先答应不抓我,我才肯把我发现的情况告诉你。” 李鸣又好气又好笑,说:“好吧,我答应你,这一回不抓你,你知道什么情况,赶紧说吧。” 黄世运听他答应不抓自己,这才放下心来,咽了一口口水说:“你们不是在调查陈久9月13日早上和上午的行踪吗?其实他并没有在家睡觉,那天凌晨4点多的时候,我看见他了……” 黄世运其实是一个惯偷,经常在村里做些偷鸡摸狗的事。9月13日凌晨4点多的时候,他背上一个电鱼机,准备到村子后面的一个私人鱼塘偷鱼。就在他将大门打开一条缝,观察外面有没有人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门金玉红家的大门打开了半边,金玉红正和她弟弟金玉杰站在门口,不一会儿,住在金玉红家左右两边的陈久和宫得贵也跟着出了门。四个人凑到一起,小声说了几句话,就往村头方向走去。 “村头方向?”李鸣打断他的话问了一句,“是不是果园的方向?” 黄世运说:“是的。” 因为以前农忙的时候,村里经常会有人夜里起来,趁天气不热到田里干活儿,所以黄世运看到这四个人半夜出门,也并没有多加留意。 只是让他觉得有点奇怪的是,宫得贵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双手推着他的那辆雅马哈摩托车,但是上路后并没有骑上去,而是一直推着朝前走。 “有摩托车不骑,却把那么笨重的家伙推着走,你说他是不是有病?”黄世运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乔雨萍说:“他不是不骑,他是怕被村里人听到摩托车的响声,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他回来的时候却骑了,而且还骑得很快。” “回来的时候?”李鸣问,“你也看见了?” 黄世运说:“这事说起来有点巧合。” 当天晚上,他背着电鱼机来到那个鱼塘,结果却发现鱼塘老板正跟几个年轻人在塘基上的一个草棚里打牌。 他怕被发觉,不敢贸然动手,就潜伏在草丛里,想等他们打完牌睡觉之后再动手。后来却听他们嚷着说要打一通宵的牌,他知道今晚肯定没戏了,只好就此罢手,悄悄离开了。 他走的是一条小路,小路与穿过村头果园的那条黄土路相连。就在他正要从小路拐上黄土路时,忽然看见宫得贵开着摩托车,往村子里驶去,金玉杰坐在摩托车后座上面,在他的膝盖上,还横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蛇皮袋,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摩托车开得很快,一下就跑得不见影子了。 李鸣问:“你看见摩托车是从果园里开出来的吗?” 黄世运点头说:“是的,我看见了,他就是从果园里开出来的。” “除了宫得贵和金玉杰,其余的两个人,金玉红和陈久,你看到了没有?” “没有看到,可能摩托车坐不下这么多人,他们两个在后面步行也说不定。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在干坏事,所以也没有多留心观察,回到家里,就倒床睡觉了。” 黄世运看见李鸣正一脸严肃地瞪着自己,腿都吓软了,赶紧说:“警察同志,我对天发誓,这是我第一次出去偷东西,而且还是作案未遂,我上有老下有小,也是被生活所逼啊……本来我不想主动来找你们,但又怕警察以后知道我知情不报找我的麻烦……警察同志,咱们已经说好了的,你可千万不能抓我啊!” 李鸣哪里还有心思跟他纠缠这个,把脸一沉,说:“我暂且相信你是初犯,赶紧回家去,下次再敢出来偷东西,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待黄世运走远后,乔雨萍说:“看来孔春山是死在金玉红姐弟及陈久、宫得贵四个人手上的啊!” 李鸣点头说:“是的,三个男人的老婆应该都参与了前一晚的谋划,但最后实施杀人的,只有三个男人和金玉红。” “他们在果园里将孔春山用石头砸死,然后装在编织袋里,用摩托车运至孔春山家里,再一起伪造了孔春山意外触电身亡的现场。” “现在案情已经渐渐明朗了。咱们今天去过陈久家,可能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再等下去,要是他们几个结伙逃走,这个案子就很难了结了,所以必须得尽快把这三对夫妇控制起来。” 李鸣立即掏出手机,请文丽带人过来支援。 7 侯所长和文丽很快就带人赶到了碾子湾村,迅速拘捕了六名犯罪嫌疑人。经过分头审讯,案情的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在果园里杀害村长孔春山的,果然是金玉红姐弟及陈久、宫得贵四人。 9月13日凌晨4点多,他们在果园里用石头砸死孔春山后,将其尸体用编织袋装好,用摩托车载到孔春山家里,最后一齐动手,伪造了孔春山意外触电身亡的现场。播放村广播和使用电火烧焦孔春山尸体的事,是由陈久动手完成的。 因为村里每次开广播,一般都是在上午9点半左右,所以他们也躲在孔春山家里,直到9月13日上午9点半,才打开村广播,并开始播放金玉红存在手机里的孔春山几年前的讲话录音。大约十几分钟后,他们完成了清理现场痕迹的工作,然后从后门悄悄溜走,分头离开。 只有金玉红从小路走出来时,被乔雨萍看到,最后引起这位小学老师的警觉和怀疑,才渐渐揭开这桩谋杀案的谜底。 经调查,三个男人的妻子并没有参与作案过程,但在前一晚商量作案计划时,三个女人均在场。 至于三个男人的杀人动机,果然跟借贷有关,不过不是向孔春山借钱,而是把钱借给孔春山。 孔春山为什么有这么多钱拿出来放高利贷?其实很简单,他的钱都是向那些外出打工的经济较为宽裕的村民借的。如果有谁不肯借钱给他,他就会仗着手中那点小小的权力,对该村民及其家人进行各种刁难。 他就是靠向村民免息借入,然后把钱高息借出的办法,来赚取昧心钱。 大约五年前,陈久、宫得贵和金玉杰三家,都曾把钱借出给孔春山,数目从几万到十多万不等。但是还款期早就到了,孔春山却一直拖着不还。 9月12日下午,他们回到家后找孔春山去要债,结果孔春山竟然翻脸不认账,说根本没有找他们借过钱,他们是在讹诈他。三人大怒,冲动之下,竟对孔春山动了杀机。 包括金玉红在内,一共四家人,在一起商定好杀人计划之后,先由金玉红约村长孔春山于9月13日凌晨在果园见面,待孔春山一到,早已埋伏好的三个男人将孔春山扑倒在地,然后用石头砸死。事后约定,如果谁先被警察抓住,就一个人承担起全部罪责,其家小将由其他三家照顾到底。 案子终于破了,最高兴的人当然是辖区派出所的侯所长。在会议室里,侯所长当着专案组全体同事的面说:“当初金玉红被咱们抓住,她承认孔春山是她一人所杀的时候,咱们有些同志竟然深信不疑,嚷着要就此结案。当时我就觉得她的口供漏洞百出,所以才没有草率结案,而是叫李鸣进村重新进行深入调查。结果你们看,这个案子果然另有玄机。同志们,这可是命案啊,人命关天,咱们怎么可以掉以轻心……” 听着侯所长这番语重心长的话,李鸣差点产生了错觉,当初急着要结案的人,不正是这位侯所长吗?自己向他申请重新调查,还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一点吧! 他正在心里发着牢骚,侯所长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李啊,你再辛苦一下,赶紧把结案报告写出来,争取早点报到上面去,让领导签字结案。我呢,要是这案子没有真正了结,我就是到了分局局长的领导岗位上,也不能安心啊!” 李鸣眉头微皱,想说两句讥讽他的话发泄一下,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好的。” “等等,现在结案,只怕还为时过早!”正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个身材魁梧、面目冷峻的黑脸警察走了进来。 “队长!”李鸣意外地叫了一声。 来者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市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范泽天身后,还跟着他的助手文丽。 范泽天在市局是局党委委员,算是比下面的派出所所长高半级。侯所长一见,急忙站起身握手相迎:“老范,什么风把你这位铁面神探给吹来了?” “碾子湾村村长孔春山被杀的案子,文丽已经向我汇报了,看起来案情有点复杂啊,我是特地到专案组来增援的。” “这个案子确实有点复杂,不过现在已经被我侦破了,几名凶手也全部落网,并且都已经招供了。”侯所长有点得意地说,“我正要把结案报告送上去呢。” “结案报告先不要送了,我觉得这个案子还有一些疑点,所以让法医中心重新对死者进行了尸检,这是最新的尸检报告,你看一下。” 范泽天从文丽手里接过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打印纸递给侯所长。 侯所长接过来看了一眼,脸就绿了:“孔春山的死亡时间并不是9月13日,而是9月11日中午12点至次日中午12点之间。这、这怎么可能?” 李鸣也急忙凑过来看了一下尸检报告,不由得愣在当场。 被抓的金玉红等人坐火车回乡,是在9月12日下午4点到家。孔春山被杀的时候,他们根本还没有回来啊! 侯所长想了一下说:“会不会是金玉红等人在回家的时间上造了假,也许他们是9月12日上午回来的,但却谎称下午才到家。这样一来,他们也就有了作案时间。”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范泽天把两只手撑在会议桌上,目光从专案组每个人脸上扫过,“所以咱们现在的首要工作,就是调查清楚金玉红等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回到碾子湾村的。” 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文丽和李鸣脸上,“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两个了,其他人再认真把这个案子梳理一遍,看看是否还遗漏了什么其他线索。” 文丽和李鸣挺了一下胸脯说:“是。” 接到任务后,两人开始分头调查。文丽去了市火车站,查看金玉红等人乘坐火车的情况,而李鸣则去了碾子湾村,希望能找到目击证人,搞清楚金玉红等人准确的返乡时间。 自从实行实名制之后,乘坐火车必须实名购票,同时持身份证和火车票检票上车。 文丽来到火车站,通过金玉红等人的身份证信息,很快就查到了他们的购票资料。 他们几个人,是同时在广州火车站买的票,所乘坐的特快列车于9月12日中午12点抵达市火车站。 文丽调看了火车站出站口的监控视频,当日该趟列车正点抵达,中午12点08分,她从视频里看见金玉红一行几人,拎着行李从出站口走出。因此可以确定,他们确实是乘坐该趟列车返乡的。 再通过市汽车站的监控视频发现,当日中午12点40分,金玉红等人坐上了从市区开往他们家乡东升镇的班车。 从市区到东升镇,平常时候的班车车程大约一个半小时,但最近两个月通往镇上的公路正在扩容大修,路上车流缓慢,所以班车到达镇上的车站,一般都需要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然后还要搭乘半个小时左右的乡村公交车,在碾子湾村村口下车,再算上拎着行李步行进村的时间,金玉红等人在下午4点左右回到家,是比较正常的。 李鸣来到碾子湾村,想了一下,还是先到村小学里,找到了乔雨萍。乔雨萍听说这个案子又出现了大逆转,也吃了一惊。 孔春山的死亡时间,被法医整整向前推进了一天,是在9月11日中午12点至9月12日中午12点之间,而金玉红等人回乡的时间,则是在9月12日下午4点左右。也就是说,他们完全没有作案时间。 这样一来,乔雨萍和李鸣先前对于本案所做的那一番看似合理的推理,就全都被推翻了。金玉红他们绝不可能是杀害孔春山的凶手。 李鸣说:“现在关键的是要查明金玉红他们是否确实是在9月12日下午4点回来的,毕竟也存在他们提前潜回村里杀人的可能。” 乔雨萍想了一下,说:“9月12日下午4点,这个时间点,应该不会有错。” “为什么这么说?” 第264章 悲情杀戮(8) “因为他们几个的女儿,都是我班上的学生。我曾经分别问过这四个孩子,她们都说自己的父母大概是这个时间点到家的。我想孩子们应该不会对我撒谎。” 李鸣还是不敢确定,又到村里打听了一下,金玉红一行9月12日返乡进村时,一共有四五位村民都看见了,但问到具体时间,有的村民说大概是下午3点多,有的说应该是快到下午5点了吧,也有的说可能是下午4点半的样子,当时谁也没有看表,所以也没有人能说出更加精确的时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金玉红他们进村的时间,绝对晚于中午12点。 正好这时候文丽给李鸣打来电话,把她在市、镇车站调查到的信息告诉了他。 结合两人的调查情况,完全可以确认金玉红等人返乡到家的时间,就是9月12日下午4点左右,并无迹象显示他们曾在这个时间点之前偷偷潜回过碾子湾村。 很显然,下午4点回村的金玉红他们,绝无可能在中午12点之前就把孔春山杀死在村里的果园中。他们没有作案时间,凶手不可能是他们,一定另有其人。 “但是如果他们不是凶手,他们为什么要在警察面前承认孔春山是他们合谋杀死的呢?而且还编造出那么缜密的作案过程和杀人动机,他们的口供听起来几乎没有破绽啊!”乔雨萍百思不得其解,问李鸣,“你们在获得新线索之后,有没有再次提审金玉红他们?” 李鸣说:“我们队长已经亲自提审过几个嫌犯,他们一口咬定是他们杀死了孔春山,还说我们推断的孔春山的死亡时间有错,孔春山是在9月13日凌晨被他们杀死的。” “杀人可是死罪啊,他们几个明知这是重罪,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地承担下来呢?如果不是他们几个疯了,想自寻死路,那就是他们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他们是在齐心协力保护凶手,是心甘情愿地替凶手顶罪。” 乔雨萍把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渐渐地陷入了沉思。 下午的时候,李鸣回了镇派出所,乔雨萍决定再次走进碾子湾村,重新做一番调查。 她首先来到了杜娟家。杜娟家的门半开着,杜娟的外公正坐在门口剥黄豆,几只麻雀停在他脚边,偷偷啄食地上散落的黄豆,老人目光呆滞,视而不见。 乔雨萍上前叫了一声“大爷”,老人回过神来,说:“乔老师来了!”忙从屋里搬出把椅子,请她坐在门口。 乔雨萍的心情有点沉重,如果老人知道是自己提供的线索,让警察把他的女儿和儿子、儿媳都抓了起来,他还会对自己这么热情吗? 乔雨萍坐下后,朝屋里望了一眼,屋子里光线昏暗,并没有别人。 她问老人:“杜娟和小秋去哪里了?” 老人说:“我老伴儿带她们走亲戚去了。城里有个亲戚家生了小孩,请咱们去喝满月酒,国庆节一放假,我老伴儿就带着两个丫头过去了,今天还没有回来。唉,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们都还不知道呢!” 乔雨萍“哦”了一声,忽然问道:“大爷,上次我来你们家家访,您还记得吧?” 老人点头说:“记得啊,那天是9月11日,是我女儿和儿子他们回来的前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离开之后,杜娟她们几个孩子出去过吗?” “出去过啊,她们四个孩子一起去送你了。” “我不是说了自己一个人回学校,不用她们送吗?” “孩子们怕你在路上害怕,所以就拿了一个手电筒,悄悄跟在你后面,护送你回学校。” “原来是这样,那她们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我记得那天晚上,她们几个都回来得很晚吧,应该已经超过10点半了。当时我老伴儿还有点担心几个孩子,叫我去路上看看。我正准备出门呢,她们就回来了。后来她们跟我说,把你送到学校后,你发现了悄悄跟在后面的她们,就请她们到你的宿舍去玩,结果玩得忘形了,就回来得晚了。”老人忽然反应过来,“哎,她们出去送你,后来你不是知道了吗?她们什么时候回家,你也知道啊,怎么还来问我?” 乔雨萍怔了一下,说:“哦,我、我当然知道,我是怕她们在回来的路上,又跑到别处去玩了,所以问一下。” 老人说:“不会的,我们家这两个小丫头很听话,做事有分寸,那么晚,不会在外面到处乱跑的。” 离开杜娟家后,乔雨萍给李鸣打了个电话,问:“你在哪里?” 李鸣说:“我在派出所,正跟范队还有专案组的同事开会分析案情,你有什么事吗?” 乔雨萍认真地说:“我已经知道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了,你在派出所等我,我马上来找你。” 8 乔雨萍赶到镇派出所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斜照着派出所那幢二层的灰色小楼,李鸣正在大门口等她。 乔雨萍跨上台阶,就迫不及待地说:“我已经知道孔春山是怎么死的了。” 李鸣笑了一下,说:“先别急,进来再说。” 他把乔雨萍带进二楼的一个房间,乔雨萍进去时,才发现这是一个会议室,里面正坐着七八个人,她认识的侯所长和文丽都在,侯所长旁边坐着的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警察让她觉得有点眼熟。 李鸣指着那个中年警察向她介绍说:“这位是我们市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范队。”乔雨萍这才记起来,自己曾经在电视新闻中看过这位黑脸神探破案的故事。 范泽天站起身,冷峻的脸上难得的现出一丝笑意,跟她握了一下手说:“乔老师是吧?我听李鸣说,他下乡调查案子的时候,你可是给他帮了不少忙啊!” 乔雨萍脸色一红,忙说:“也没有帮上什么大忙,他不熟悉村里的情况,我只是给他带带路而已。” 范泽天微微颔首,看着她说:“听说你对这个案子有些看法?” 乔雨萍本来只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李鸣,但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在场,心里有些紧张,一时间竟然不敢开口说话。 范泽天拖过一把椅子放在她旁边,说:“先坐下,慢慢说,我们也正在研究这个案子,现在几乎已经陷入僵局,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乔雨萍坐下后,看了大家一眼,咬咬嘴唇说:“我想我应该已经知道孔春山是怎么死的了,而且我也知道金玉红等人没有杀人却为什么要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哦?” 范泽天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仰着下巴看着她,等待着她往下说。 而专案组的其他成员,则不约而同地在嘴角边挂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好像在说:我们这么多职业警察都没把这案子破了,你一个姑娘家,跑到派出所来说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这不是开玩笑吗? 看到众人怀疑的目光,乔雨萍反倒镇定下来,喝了一口李鸣递过来的茶水,清清嗓子,先把9月11日晚间自己从杜娟等四个女生家里家访回校,路上被流氓村长孔春山骚扰险遭凌辱的事说了,然后又说了当晚10点左右四个女生敲开她宿舍的门,向她借手机给各自的父母打电话的事。 今天上午,李鸣告诉她说这个案子出现了新情况,孔春山的死亡时间被法医向前推了整整一天,被确认是在9月11日中午至9月12日中午之间,而被警方控制的金玉红等几名犯罪嫌疑人并不具备作案时间,但是他们却仍然一口咬定孔春山是被他们所杀。 当时乔雨萍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金玉红他们一定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凶手! 那么,凶手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值得这四个家庭里的人如此义无反顾地去保护呢? 乔雨萍想到了9月11日晚上,杜娟、金小秋、宫敏和陈燕子四个女生深夜里找她借手机给自己的父母亲打电话的事,当时几个小姑娘虽然强作镇定,但眼神里还是透出了一丝慌乱,而且她们打电话的时候也显得十分神秘,不肯让老师听到通话内容。 而金玉红等人,也正是在接到女儿的这通电话之后,才连夜买好火车票,急急忙忙赶回家的。 当时杜娟她们说,是因为想爸爸、妈妈了,所以才要给家长打电话。难道这几个家长仅仅是因为女儿一句想他们了,就连夜买火车票火急火燎地往家赶吗?当然不是,一定是他们从女儿的电话里了解到家里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情,所以才会这么急着赶回家。那么到底有什么突发事件发生呢? 联想到法医重新推定的孔春山的死亡时间段,恰好包括了这个时间点,乔雨萍就想,金玉红他们急匆匆赶回家,会不会跟孔春山之死有关呢?可是就算孔春山真的是在那个时间点被杀的,也跟远在广东打工的金玉红他们扯不上关系,他们根本犯不着为此专程赶回家,除非…… 乔雨萍忽然想到那天晚上,四个孩子找她借电话时急促的敲门声和慌张的神色,心里忽然跳出一个念头:难道孔春山之死,跟这四个女生有关? 有了这个猜测之后,她立即展开调查。今天下午,她从杜娟外公那里得到的信息,完全证实了她的推断。 家访当晚,她从村里返回学校时,四个女生担心她会在路上感到害怕,于是结伴在后面暗暗护送老师,结果她们在果园里看到了流氓村长欺侮女老师的那一幕,于是四个孩子上前帮助老师,也不知道她们使用了何种方法,总之最后成功阻止了孔春山在果园里追赶和骚扰乔雨萍,这一切,当时正处在惊慌之中的乔雨萍当然并不知情。当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机智,让她成功摆脱了孔春山。也正是因为四个女孩儿联手保护老师的举动,给她们带来了几乎是毁灭性的灾难。 孔春山侵害乔雨萍没有得逞,立即把目标对准了这四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四个女孩肯定不是孔春山的对手,她们其中有人,也或者是全部都被这个畜生给侵害了。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女孩们反抗了,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到了孔春山的头。 孔春山第一下就被砸晕了,倒在地上,但是惊魂未定的女孩们怕他醒过来再来祸害自己,于是举起石头继续往下砸,一下,两下,三下……直至孔春山血流满地,当场死亡。 四个女孩虽然才十二三岁年纪,但从小就在家里干农活儿,体力较好,加上又是激愤之下,手上的力气自然比平时更大,砸死人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等到冷静下来之后,看着躲在草丛中的孔春山的尸体,孩子们感到了害怕,像杀人这样的事,自然是连老师也不能告诉的,唯一可行的是赶紧告诉爸爸、妈妈,请他们出主意。 于是她们大着胆子将孔春山的尸体藏好,然后就慌慌张张地跑到乔雨萍的宿舍,向她借手机给父母亲打电话求助。 远在广东打工的金玉红他们听到这个情况,自然要连夜往家里赶。他们坐火车回到家的当晚,一齐聚在宫得贵家里商量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四个孩子并没有成年,就算砸死了孔春山,也不用负刑事责任,但是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别人都知道孩子这么小就被孔春山这个畜生给糟蹋了,那这几个孩子以后还怎么做人呢? 为了孩子们的将来着想,金玉红等人决定冒险把孔春山的尸体运回他自己家,然后再设计出一个假现场,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播放广播的过程中意外触电身亡。 第一,他们让孔春山在广播里“讲话”,就是要让人以为他这个时候还活着。 第二,他们把孔春山的尸体用电火烧焦,就是要让警方难以发现其真正的死因,并且给法医确认孔春山的死亡时间增加难度。 第三,他们知道孔春山只有一个人住在家里,锁上门之后,尸体不会很快被人发现。拖延的时间越久,其尸体腐烂的程度就越高,警方破案的难度就越大。就算最后被人发现尸体,警察也会把孔春山的死亡时间定在孔春山在广播里讲话的那一天。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订立了攻守同盟,如果其中某个人被警察抓住,就由其一人承担罪责,如果四人同时被抓,那么就要一口咬定孔春山是被其合伙杀死,作案动机就是因为扯不清的债务问题。反正死无对证,又没有借据,谁也不能确定他们跟孔春山之间是否真有债务关系。 说到最后,乔雨萍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两手撑在会议桌上,面对着众多的警察,就像是在教室里给自己的学生在下课铃敲响时做课堂总结一样:“所以,我觉得,为什么金玉红等人虽然没有杀人,却一定要把杀人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呢?那完全是因为他们舐犊情深,宁愿自己因为背负杀人罪名去坐牢,也绝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次受到伤害!” 她一口气说完自己对这个案子的最后的推理,停下来时,忽然发现会议室里显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望着她,不知道是听得入神了,还是心存鄙视,根本就没有注意听她的讲述。 她心里有些忐忑,用手抚了一下垂到额前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仅仅只是我对这个案子的一点看法,如果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请不要笑话我这个外行。” 会议室里仍然很安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范泽天忽然笑了,站起身说:“乔老师,他们不是要笑话你,是他们听完你这大胆而缜密的推理之后,根本就不敢开口说话。” 乔雨萍问:“为什么?” “因为不好意思啊!” “为什么不好意思?”乔雨萍有点莫名其妙。 “是的,他们都感觉到很不好意思,”范泽天朗声笑道,“因为你虽然本职工作是一名小学老师,但是却把职业警察的活儿给干了,把他们破不了的案子给破了。姑娘,你不当警察可真是浪费了!” 乔雨萍自然听得出这是在表扬她,脸上笑意微露,略显羞赧之色,心里却颇有几分得意,这次虽然是班门弄斧,但毕竟自己的一番推理,得到了这位黑脸神探的认可。 她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几句表示谦虚的话,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第265章 悲情杀戮(9) 范泽天扭过头去,对李鸣说:“这一回啊,你这位老同学可是帮了咱们一个大忙,你可得代表咱们专案组好好感谢感谢她。我看这样吧,晚上你请她吃顿饭,记得把账单拿回来,我签字报销。” 李鸣呵呵一笑,说:“好的,保证完成任务。”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听罢,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晚上7点,李鸣遵照队长的指示,在镇上一家特色酒店请乔雨萍吃饭。吃饭的时候,李鸣告诉她,傍晚的案情分析会结束后,范队再次提审了金玉红等人。 范队把几点证据和她在会议室里的那一番推理都说了,金玉红等人已经承认孔春山确系杜娟等四个女生所杀,他们为了保护女儿,只好匆忙赶回来处理孔春山的尸体,并在被警方识破他们伪造的现场之后,一齐站出来为女儿顶罪。 金玉红等人最后的供述,与乔雨萍的推理基本一致,唯一有出入的地方是,他们在处理孔春山尸体的过程中,有明确的分工,宫得贵和金玉杰负责用摩托车将孔春山的尸体运进屋,而金玉红和陈久则负责在孔春山家里伪造其意外触电死亡的现场。 乔雨萍想了一下,说:“难怪那个半夜偷鱼的黄世运说,那天凌晨他只看见宫得贵和金玉杰二人骑着摩托车从果园里出来,并没有看见陈久和金玉红二人,原来后面两人当时根本就没有到果园里去,而是在孔春山家楼下等着前面二人将尸体送来。” 李鸣点点头,正想开口说话,手机忽然响了,起身走到一边,接听完电话后,脸色就变得冷峻起来。 乔雨萍看出了端倪,问:“怎么了?” 李鸣说:“是范队通知专案组的人回去召开紧急会议,说是孔春山的案子,还有咱们没有掌握的新情况。” “新情况?”乔雨萍睁大了眼睛,“什么新情况?” “范队没说,只是叫我回去开会。抱歉,我没时间陪你吃饭了,你一个人慢慢吃,吃好吃饱,餐费我已经付过了。” 李鸣说完,拿起桌上的警帽,一边往头上扣,一边跑步出了酒店。 乔雨萍坐在饭桌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9 这一顿饭,乔雨萍自然是吃得索然无味。勉强吃完,时间已快到晚上8点,回碾子湾村的乡村公交车早已经没有了,她只好在街上搭了一辆“摩的”,一路颠簸着回到了学校。 回到宿舍,想到李鸣从酒店离去时向她透露的信息,她心里竟有些惴惴不安。 在她推理出孔春山案的真相之后,范泽天已经提审过金玉红等人,证实她的推理是正确的,这个案子几乎已经可以完美结案。但是现在,不知道又出现了什么新情况,竟然导致专案组的人要连夜开会重新研究案情。出现的这个“新情况”,会把她先前的推理推翻吗?不知道为什么,孔春山命案本与她并无切身利害关系,但现在,她却超乎寻常地关心起这个案子来。她很想知道,这突然出现的“新情况”,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在宿舍里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忐忑不安地等待李鸣给她打电话,可是等了许久,手机也一直没有响,她犹豫一下,最后还是主动拨通了李鸣的手机。 李鸣在电话里轻轻“喂”了一声,没有说话,电话里传来嘈杂的背景声,听起来他好像还在会议室开会。 乔雨萍知道他不方便接电话,但也顾不了那么多,问道:“孔春山的案子,到底出现了什么新情况啊?是不是我的推理是错误的?” “这个……”李鸣犹豫一下,电话里传来凳子拖动的声音,似乎是他正起身往外走,过了一会儿,电话里杂音渐小,应该是已经到了门外。 他压低声音说:“晚上文丽已经找到了金玉红的女儿杜娟等四个女孩,她们也已经承认孔春山是她们所杀。情况跟你推断的一样,她们说她们是在暗中护送你回校时,在果园里遭遇村长孔春山性侵,她们奋力反抗,用石头砸死了孔春山。她们还说,以前她们去村长家借电话机给父母打电话时,就曾遭到这位流氓村长的骚扰,后来她们再也不敢去他家里借电话了,想不到这一次还是没能躲开这位流氓村长的魔爪……当时,先是由杜娟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将孔春山砸晕在地,然后是她表妹金小秋接过她手里的石头,往孔春山头上砸了第二下,这时候孔春山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宫敏和陈燕子觉得不解恨,又从金小秋手里接过那块石头,一起往孔春山头上砸了几下。每个人具体砸了孔春山几下,都已经记不清了,有的说只砸了一下,有的说砸了两下。砸完之后,才发现孔春山已经死了。经过文丽反复确认,可以肯定的是,四个女孩是用同一块石头砸向孔春山的。而且这块石头早在警方在果园里勘察案发第一现场时,就已经找到,但因为时间太久,且被雨水淋过,石头上面已经找不到任何指纹。” 乔雨萍敏锐地察觉到他一直在强调石头的作用,不由得有点奇怪,问:“难道这块石头有什么问题吗?” 李鸣说:“法医最新的尸检报告里说,孔春山头上一共有五处被重砸的痕迹,其中有四处伤痕,都是被同一块石头砸出来的,但还有一处伤口,不像是用这块不规则的凶器砸过后留下的痕迹。经过法医对这个伤口中的一些提取物进行化验,最后确认,这是被砖头砸过后留下的伤口,也是孔春山头上最深的一个伤口。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砸死的话,那么这个伤口才是最致命的。但是现在经过咱们警方反复调查确认,四个孩子并没有用砖头砸过孔春山。我们准备明天早上到碾子湾村那片果园里对案发现场进行再次勘察,希望能找到那块置孔春山于死地的砖头……” 刚说到这里,电话那头传来有人呼叫李鸣的声音,李鸣应了一声,忙在电话里说:“范队叫我了,我不跟你说了,先挂电话。” “可是……”乔雨萍加快语速,还想问他一点什么,但电话里已经传来“嘟嘟嘟”的响声。 乔雨萍握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四个女孩砸向孔春山的凶器,是一块石头,而置孔春山于死地的,却是一道被砖头砸出的伤口。石头和砖头,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在警方眼里却是两条截然不同的线索。 是四个女孩惊慌之中记错了,还是另有隐情?莫非那个用砖头砸向孔春山的人,才是真正杀死他的凶手? 也许是今天奔波了一整天实在太累,也许是这案子有了太多的逆转,案情太过复杂,她想着想着,竟感觉有些头痛起来。她摇摇头,还是决定先上床睡觉,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考虑。 她刚躺到床上,脑海里“砖头”这两个字,忽然就像一块真正的砖头,重重砸在她心上。她猛然从床上跳起来。 孔春山在果园里追赶她的时候,她不是曾捡起一块砖头,狠狠地向他砸过去吗?记得当时扔出这块砖头之后,孔春山好像就没再追上来了。当时两人相距并不太远,情况紧急之下,她扔砖头时已经使出全身力气,难道孔春山就是那个时候被她扔出的砖头…… 脑海里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就再也挥之不去。她反复回忆当时的情景,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砖头砸死的,那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了。她忽然感觉到身上绵软无力,无助地靠在床柱上,身子慢慢滑下,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心帮助警察破案缉凶,查来查去,最后却引火烧身,把自己变成了杀人凶手。想到杜娟等四个女生对自己的爱戴,她心里已经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没错,她才是杀死孔春山的凶手,而杀人凶器,则是她扔出的那块砖头。 她缓缓地流下两行泪水。怎么办?向警方坦言一切,还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让警方继续怀疑那四个孩子?如果投案自首,杀人可是重罪,很可能要被判死刑。如果继续让那四个孩子替她顶罪,她们都是未成年人,从法律上讲,她们可以不负任何刑事责任。 到底该怎么办?她仰面向天,脑袋在床沿重重磕了几下,她以为这只是一场梦,一场虚无的噩梦,但是后脑勺碰到床沿传来的明显的痛感告诉她,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杀人了,她是杀人凶手! 不知道在地上瘫坐了多久,等她擦干眼泪站起身时,已经在心里暗暗拿定主意,立即找警方自首,身为一名老师,她绝不可能以牺牲四个孩子一生的幸福为代价,让四个学生去为自己顶罪! 下定决心后,好像是怕自己改变主意一样,她立即跑到村里,请一位学生家长用摩托车把自己送到镇派出所。 此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派出所的门开着,门后的值班室里坐着一名年轻民警,正在眯着眼睛打盹儿。 乔雨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快步走上二楼。 会议室里还有灯光透出来,估计李鸣他们还在开会。她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咬咬牙,推开门,大步走进去。 偌大的会议室里,竟然空荡荡的,只有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范泽天一个人站在窗户前,正抱着两只胳膊,看着玻璃外面的夜景深思着。 听见脚步声,范泽天转过身来,看见是她,略感意外地叫了一声:“乔老师?” 乔雨萍也很意外,说:“范队长,这么晚了,怎么你还一个人待在这会议室啊?” 范泽天说:“哦,我正在等人。” “等谁?” 范泽天笑笑,没有回答,只是问她:“你是来找李鸣的吗?他刚开完会,估计这会儿跟几个同事出去吃夜宵了。” 乔雨萍摇摇头,鼓起勇气说:“不,范队长,我、我其实是来找你的。” “找我?”范泽天怔了一下,“找我有事吗?” “我是来找您自首的。” “自首?”范泽天显得有点莫名其妙,“自什么首?” “我……”乔雨萍犹豫一下,但还是抬起头,看着他说,“孔春山其实是被我杀死的!” “被你杀死的?”范泽天皱眉道,“开什么玩笑,你不是一直在帮我们追查凶手吗?” “是的,我以前并不知道,也就是今天晚上才知道,原来孔春山是死在我手上的。” 她见范泽天越听越糊涂,就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把自己由“砖头”这个词,推断出她才是砸死孔春山凶手的推理过程,跟这位刑侦大队长说了。 范泽天听罢,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盯着她道:“假如你的推理能够成立,孔春山真的是你用砖头砸死的,那么他后来又怎么能性侵杜娟等四名女生,那四个孩子又为什么要承认是她们用石头砸死了孔春山呢?” “范队长,那只是孩子们编织的一个善意的谎言。假如我成了杀人犯,那我自然就不可能再当她们的老师。她们是不想失去我这个老师,同时也知道自己是未成年人,就算杀人,也不用坐牢。所以,当她们看见我用砖头砸死了孔春山之后,又捡起一块石头,每个人都用力在孔春山头上砸了一下,然后就打电话给自己的父母亲,说自己杀人了。当然,后来几位家长出人意料的行为,已经不是她们几个孩子所能掌控得了的了。” “乔老师,你确定你要自证其罪吗?”范泽天的声音渐渐变得冷峻起来,“你知不知道,杀人可是重罪,很可能是要被判死刑的。” “我确实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查来查去,最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但既然是我自己做过的事,我就必须承担起这个后果。我总不能让四个学生来替我顶罪吧?那样很可能会毁了这四个孩子的一生,也会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范泽天重新打量她一眼,微微颔首,道:“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告诉你说我在等一个人,你问我在等谁,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我其实是在等你。” “等我?”乔雨萍睁大了眼睛。 “是的,就是在等你。” 乔雨萍一抬头,见他虎目含威,目光锐利,仿佛能洞察人世间的一切罪恶,心中一动,忽然明白过来:“你曾听我说过9月11日晚上,我用一块砖头击退流氓村长的事,后来又知道那四个女生只是用石头砸过孔春山的头,而置孔春山于死地的,并不是石头,而是一块砖头。以您的睿智,自然不难推断出,很可能就是我扔出的那块砖头,让孔春山死于非命。” “是的,我也知道李鸣已经在电话里将咱们警方所掌握的最新情况告诉了你,更知道以你的智慧,应该很快就会明白孔春山真正的死亡原因。” “所以您一直在这里等我来自首?” “其实我也没有等多久。” “如果我不来,或者说我畏罪潜逃,连夜离开了碾子湾村呢?” 范泽天的脸绷得紧紧的,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自然就不可能在这里再见到你。” 他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同样的,你也不可能从我这里获得跟这个案子有关的,最新的消息。” 乔雨萍大感意外:“还有最新消息?” “我有一个好朋友,叫曹超,我喜欢叫他老曹,他是咱们法医中心的主任,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法医。他有很多学生,现在都已经是法医界的骨干了。孔春山命案发生的时候,老曹正在休年假,孔春山的尸检,是由他的两个学生完成的。今天晚上,他的学生在孔春山身上发现了一些疑点,自己拿不定主意,于是向老曹请教,最后老曹从学生的疑点中,发现了更大的疑点。他觉得很可能是自己的学生在尸检过程中遗漏了什么,于是连夜赶回法医中心,亲自动手给孔春山再次尸检。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以前咱们都没有掌握的情况。” “什么情况?” 问这句话时,乔雨萍竟然有些紧张起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老曹说,他检查出孔春山左心室肥大,患有高血压性心脏病,如果情绪过分激动,或者做太过剧烈的运动,很容易导致心绞痛、心肌梗死、心力衰竭甚至猝死。他从孔春山头上被砖头砸出的伤口判断,虽然伤口很深,但似乎流血量并不是很大。他怀疑孔春山有可能是在被砖头砸中之前,就已经因为血压骤升,导致心脏病发而突然死亡。当然目前来说,他仅仅是有此怀疑,是否真是这样,还要等他明天对孔春山的尸体进行详细的病理剖检……” 乔雨萍听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捂着脸,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第266章 正义之刀(1) 1 长街闹市,人声嘈杂。 忽地,一条黑影飞燕般自街边茶馆的房顶飞掠而下,寒光一闪,一柄长长的青锋剑刺向街道上一乘正在缓缓行进的官轿。 “哧”的一声,轿帘应声而破,青锋剑快如闪电,长驱直入。只听官轿内“哎哟”一声,青锋剑收回之时,剑尖已被鲜血染红。 但轿子里传出的只是呻吟,并非惨叫,看来这一剑虽然出其不意,却并不是致命一击。 施袭的黑衣蒙面人志在必杀,逼进一步,手中长剑再次如毒蛇般向轿子里刺去。这一剑招式精妙,剑势凌厉,无论刺到谁身上,都绝无活命之机。这才是致命的一击,必杀的一击。 “大胆刺客,竟敢公然行刺朝廷命官,难道不想活了?”暴喝声中,一位身材魁伟、脸面黝黑的官差已斜刺里冲出,右脚一抬,将官轿向后踢飞数尺之遥,“砰”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 黑衣蒙面人一剑刺空,略感意外,手腕疾翻,长剑倒卷,刺向那官差小腹。 黑脸官差并不闪避,右手一扬,“嗖”的一声,一条黑漆漆的铁链自他宽大的衣袖中钻出,砸向对方长剑。 黑衣蒙面人撤剑不及,长剑被砸个正着。“铮”的一声,火星一闪。两人心头一震,各自退后一步。 就在这一顿之间,另外两名一高一矮的公差也拔刀向前,一左一右,砍向那大胆刺客。 蒙面刺客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反手攻出两剑,格开两柄朴刀,一连四剑,分刺二人胸口,招式迅捷,直逼得二人手忙脚乱,慌忙后退。 那最先动手的黑脸官差见对方分心应敌,有机可乘,立即甩手抡链,五尺铁链有如蛟龙出海,缠向对方脖颈。 官差办案,非比江湖打斗,即便落下个以众欺寡的口实,也非得把凶犯缉捕到手不可。 那蒙面刺客也非庸手,在三位武功卓绝的官差围攻之下,居然应付自如,全无败象。 直到此时,那些原本手执水火棍在轿前开路的三班衙役才回过神来,一声发喊,立即将场上四人围在中间,一齐呐喊助威,却就是不敢上前助战。 那使铁链的黑脸官差急道:“快去保护大人!” 众衙役如梦方醒,立即奔向官轿,七手八脚地扶出轿子里的人。 原来轿子里坐的是一位四十来岁头顶乌纱的朝廷官员,幸好刚才有惊无险,那一剑只刺伤了他的手臂,流了些血,却无大碍。饶是如此,他也吓得脸色苍白,浑身直冒冷汗。 三班衙役知道此时正是在大人面前表现忠勇之时,立即组成一道人墙,护住官员。 再看战圈之中,官差以三敌一,却堪堪与对方打个平手。那蒙面刺客剑势精妙、身法灵动、变化多端,居然是一位江湖上罕见的高手。 一见那官员走出轿子,安然无恙,那蒙面刺客双眼喷火,杀机大盛,一招“四夷宾服”逼退三人,纵身跃起,形如兀鹰,连人带剑,化作一道寒光,直指那官员。 “休伤大人!”三名官差脸色大变,一齐挺身相救。 孰料那刺客飞身纵至半途,突地转身,右手回剑反削,左手轻轻一扬,但见半空中青光一闪,奔在最前面的矮个子官差忽然闷哼一声,便向后倒。 黑脸官差大吃一惊,定神一看,原来对方甩出的是一枚长不盈二寸、形似燕尾的钢镖,正中同伴眉心,那燕尾钢镖通身乌黑,泛着幽光,显然淬有剧毒,看来矮个儿同伴多半已无幸免。他钢牙紧咬,心中大恸。便在这时,那蒙面刺客剑锋圈转,剑尖一颤,已然刺中那高个儿官差手腕,朴刀“丁当”落地,若不是他退避得快,整个手腕只怕都已被对方切了下来。 三名劲敌,已去其二,蒙面刺客更是无所顾忌,双臂一展,有如巨鸟摩云,再次扑向那朝官,大有必先杀之而后快之势。 “好大胆的刺客!”黑脸官差轻功略逊一筹,追之不上,救之不及,大惊之下,双手一送,铁链脱手飞出,带着呼呼风声,卷向对方腰间。 蒙面刺客本已再次迫近朝官,此时却也不得不回身出剑,格开铁链。经此一缓,黑脸官差已然大步赶上,喝道:“大胆狂徒,还不束手就擒?”他从腰间掏出一只尺余长的铜筒,对准刺客一按机簧,“嗖”的一声,射出一团青光,直袭对方面门。 蒙面刺客吃了一惊,不知来者何物,急忙挥掌击去。谁知掌风到处,那团青光竟“砰”的一声爆散开来,散出一团青烟,而烟雾之中,却还隐藏着一张大网。 蒙面刺客猝不及防之下,早已被网个正着。急忙挥剑砍削,意欲斩断网丝,脱身而出。却不知这网乃名“天网”,是用乌金丝、人发和金丝猿毛混织而成,非但刀剑不能断,而且一旦有人被其网罗住,越是挣扎,越是收紧,不消片刻,那蒙面刺客便被捆得严严紧紧,网丝都勒入肌肉里面去了。 黑脸官差立即抢上,指出如风,闪电般封住他身上曲池、肩井、天突、大椎等数处大穴,确信其已绝无反抗之力,这才松下口气,命人解下天网,拿出枷具,连手带脚一齐锁住了。 那蒙面刺客意外被擒,兀自不甘,恨恨地瞪了那位朝官一眼,似乎还想不顾一切扑过去咬他一口。 但当他的目光落到那位铁塔似的黑脸官差身上时,眼神为之一黯,低下头去叹了口气说:“人云铁锁横江莫惊雷乃青阳神捕,手段超凡,果是不虚,我太小看你了。” 此言一出,所有在场的人都怔住了,众人奇怪的不是他说的话,而是他说话的声音,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黑脸官差脸色微变,急忙揭下他的蒙面黑布一看,原来这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持剑行刺知府大人的刺客,竟然真是一个纤纤女子,年纪约在三十岁左右,极是漂亮。 无论谁看见她现在的样子,都绝不会将她同刚才那位剑法超群、手段毒辣、连伤数人,几欲将那位朝官置于死地的蒙面杀手联系在一起。 就连那位黑脸官差的口气也缓和了许多,盯着她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行刺知府大人?难道你不知道行刺朝廷命官乃是死罪吗?” 原来那坐轿子的就是这青阳府知府柳章台。 女刺客扭头盯了知府大人一眼,满脸怨恨之色,咬牙恨声道:“呸,狗官,今日没杀到你算你命大。” 柳章台惊魂甫定,气极而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执剑行凶,行刺朝廷命官,真乃狗胆包天。莫捕头,先将她押回收监,重枷严锁,明日本官亲审,看看到底是她的嘴巴硬,还是知府衙门的讯杖硬。” 那被唤作“莫捕头”的黑脸公差名叫莫惊雷,外号“铁锁横江”,乃青阳府衙总捕头,手中一根五尺铁链不知锁住过多少江湖宵小、凶顽恶徒,在这青阳城里素有“神捕”之称。 刚才那两个手使朴刀挺身助战的公差,一个叫顾正雄,已被刺客用暗器射杀,另一个手腕受伤的叫熊人杰,二人是莫惊雷的左右副手。 柳章台,字文章,浙江绍兴人,文人出身,十年前捐纳江陵知县,正七品。后因捕杀震惊朝野的飞天大盗燕三绝有功,连升三级,为四品大员,官授青阳知府。 因朝中派出负责“考功”的钦差大臣不日将至,柳知府为笼络民心,增加口碑,今日特地亲自上街视察民情,巡视民生,谁知出门不远,一场好事便被这来历不明的女刺客给搅和了。 为官近十载,像今天这么凶险的场面他倒还是头一回遇上,饶是知府大人见惯了大风大浪,今日却也吓得心口怦怦乱跳,出了一身冷汗。 当下,一行官差抬了顾正雄的尸首,押着那女刺客,解往知府衙门而去。 莫惊雷的家住在东风湖边,虽然房子不大,家具简陋,但他仍然觉得那是天底下最温暖、最快乐、最值得留恋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他一生中最挚爱的两个人在等着他回家,一个是他的女人,一个是他的儿子。 因为女刺客的出现,莫惊雷这个知府衙门总捕头显得特别忙碌,等到他将女刺客带到签押房造册,押到大牢枷紧关严,安排好顾正雄的后事、抚恤好他的家人之后,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渐暗下来。 他交代今夜值更的狱卒牢头,一定要看好新押到的女刺客,否则大人明日升堂见不到人,谁也脱不了干系。交代完毕,他到班房换下差服,解下铁链兵器,就急匆匆往家的方向赶去。 路过巴陵街九如斋门口时,他看见一个坐在街边卖蛐蛐儿的老头儿。儿子小宝已经三岁,早已到了好动爱玩的年龄,这几天正吵着要玩斗蛐蛐儿呢。他挑了两只个头最大的蛐蛐儿,用一只草织的小笼提着往家里走。 在推开家里篱笆院门的刹那,他忽然嗅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他抽抽鼻子,高举蛐蛐儿笼子,大声道:“小宝,快看爹爹给你买什么回来了?” 若在平时,小宝听到他的声音,早已笑闹着从房子里奔了出来。但是今天没有。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气也没有。 他心头涌起一种不祥之兆,大步走进院子,跟小宝最要好的那条大黄狗横躺在一棵柳树下,头颅早已被击得粉碎。 他这才猛然醒悟,刚才闻到的是一股血腥味。他的脸色早已变了,扔下蛐蛐儿,右手从腰间摸出一把贴身的弯刀。 他当差之前是神刀门的人,所以虽然平时办案公干之时使的是一条铁链,但其实最拿手的兵器,却还是手中这把圆月弯刀。他双手握刀,警惕的目光四下扫视,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穿过院落。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丁点儿声音,连平日总被小宝撵得四处乱窜的小鸡、小鸭、小猪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一团恐怖的寒气。他的心缩得紧紧的,一步步走上台阶,朝屋里轻唤了两声:“阿慧,阿慧。”阿慧是他女人的名字。没有人回答他。 家里的大门虚掩着,他的心不由得一阵怦怦狂跳,单手握刀,伸手轻轻推开大门,一股浓浓的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团殷红的血迹,然后是一个倒在血泊之中的女人,正是他的女人。 “阿慧!”他惊呼一声,弯刀落地,冲上去一把抱住她。她雪白的脖颈上划着一道深深的剑痕,鲜血正汩汩流出。他颤抖着伸手去抹,那血却越流越快、越流越多。 “阿慧,阿慧,你醒醒,你、你怎么了?小宝呢?这、这是谁干的?”他的心都碎了,止不住哭起来。 过了好久,阿慧才缓缓睁开眼睛,缓缓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像冰一样冷。她积蓄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道:“我、我……一、一个蒙面男人抓走了小宝……答应我,一定要救回小宝,一定要、要……”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哀痛,充满了乞求,手朝着旁边的桌子指了指,然后便缓缓垂了下去。 桌子上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匕首下钉着一张小小的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字: 若想保全你儿性命,一切须听我指令。 字迹虽然潦草,但书写有力,一笔一画力透纸背,就像砍向心间的刀锋一样,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都能让人感觉出寒意与杀气。 莫惊雷紧紧地抱着妻子,她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冷。他的心也越来越苦、越来越痛。 她的生命正一步一步离他而去,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回来,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疼他、爱他、怜他、惜他,再也没有人在他饥饿的时候捧上一碗热乎乎的饭菜,在他寒冷的时候送上一件暖和的衣服,再也没有人在每个黄昏时刻倚门守望他回家的身影。 就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这一瞬之间,把他的心给剜空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止不住泪流满面,仰天悲呼:“阿慧——” 2 第二天早上,莫惊雷赶到知府衙门当值的时候,已比平时稍稍晚了一些。副手熊人杰见他眼圈发红、神思恍惚,大感诧异,迎住他道:“莫大人,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向知府大人告一天假?” 莫惊雷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妻子惨遭毒手,儿子被人掳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无论谁遭遇这样的惨变,都是一件极难承受的事。妻子临终之前告诉他,凶手是一个黑衣蒙面男人,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是他的旧仇宿敌,还是新恶对头? 昨日白天刚抓了个蒙面女刺客,傍晚家中便遭遇凶徒袭击,这两件事有关联吗?蒙面男子留在桌上的纸条他早已看过,对方到底是何用意?说是要他“听命行事”,到底听什么命令、行什么事呢?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晚上,小宝怎么样了? 一想到儿子小宝,一想到妻子临终前那乞求的目光,他的心便一阵抽搐、一阵刺痛。他一咬牙,心中暗想: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找到那个蒙面人,救回儿子,为阿慧报仇。 “莫大人,快去换衣服,大人就要升堂了。”熊人杰见他在签押房门口发呆,急忙提醒他。 因为知府大人今早要亲审昨天抓到的那个女刺客,所以大伙进进出出,显得十分忙碌。莫惊雷蓦地自沉思中惊醒,答应一声,急忙走到班房换衣服。 打开衣柜,拿出差服,抖开,正欲披上身,忽然“叭”的一声,从衣服里掉下一样东西。 他的心一阵狂跳:是一只鞋子,是儿子穿过的一只鞋子。 他像一只嗅到了猎物的豹子,立即警觉起来,双目中精光一闪,锐利的目光已自班房中扫过,可是班房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三班衙役,并无外人。看来这只鞋子早已放在了他的衣服里,放鞋子的人也早就走了。 他浓眉一皱,弯腰拾起鞋子,却发现里面藏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字,字迹潦草,笔迹有如刀锋,杀气毕现,看来与昨晚桌子上的那张纸条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正在这时,三通鼓响,大堂那边传来一阵“威——武——”的呼喝之声,知府大人已经升堂了。 “叭”的一声,惊堂木一响,知府大人喝道:“带女刺客。” 下面传声皂隶便拖长声音高喊道:“带——女——刺——客——” 第267章 正义之刀(2) 两名腰挎大刀的捕快应声将女刺客从大牢里提了出来。莫惊雷轻轻拍一下熊人杰的肩膀,熊人杰明白总捕头的意思,这女刺客公然行刺朝廷命官,当街杀人,罪行极大,而且又是身怀绝艺的武林高手,为防万一,还是正副两位捕头亲自押送保险一些。 当下两人挥退捕快,一左一右押了那女犯,就往大堂走去。 公堂之上,明镜高悬。知府大人面沉如水,坐在高堂上,极是威严。左首下坐着同知田云山,右首下是随堂记录的执笔书吏。公堂两旁,三班衙役持棍肃立,一声“威——武——”,喝得人心惊胆战。 大堂门口,熊人杰大喝一声:“犯人带到!”用力一推,女刺客脚下戴着铁镣,一个踉跄,跨进门去。熊人杰手扶刀柄,虎着脸,跟着走进去。莫惊雷落后两步之遥,犹豫一下,低着头,右手放在腰间,摸着藏在衣服里的刀柄,也跟着走进来。 女刺客走到大堂中央,知府大人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何人?见到本官,缘何不跪?” “跪下,跪下。”两旁衙役手持水火棍,齐声呼喝,气势威严,十分惊人。 女刺客傲然站立,瞧着知府大人,只是恨声冷笑,并不下跪。 熊人杰见知府大人就要发怒,忙大声喝道:“大胆犯人,见到大人还不跪下?”抬腿踢向女刺客膝盖后面的委中穴。 便在这时,莫惊雷突然冲上来,猛然撞开熊人杰,右手自腰间拔出那柄碧绿的弯刀,用力一挥,刀光一闪,女刺客脚下的铁镣已然断开。 “快走。”他一把拉住女犯人,转身疾步向公堂大门奔去。直至奔出数步之遥,公堂上一干人等才猛然醒悟,纷纷大叫:“哎哟,不好了,莫捕头要劫犯人了,莫捕头要劫犯人了!” “莫大人,你想干什么?快放开她!”熊人杰大步赶上,厉声大喝,拔出朴刀,直往他后脑砍来。 莫惊雷听见脑后风响,左手拖着女刺客,蓦地后退一步,右手屈肘一撞,肘尖正好击中熊人杰小腹,顿时疼得他直不起腰来。 莫惊雷道:“兄弟,对不起。”拉着那女刺客复又奔向大门。 “大胆莫惊雷,难道你真想当堂劫囚不成?”知府大人又惊又怒,“还不快给我拦住他!” 堂上众多衙役捕快一声吆喝,立时手持兵刃,把住大门。 莫惊雷倒转弯刀,用刀柄击倒数人,因为都是自家兄弟,平时相交甚笃,不忍加害,所以出手极轻,众人倒地之后又纷纷爬起,继续拦阻。 熊人杰大是诧异,仍然不信平时疾恶如仇的总捕头竟会当堂劫囚,知法犯法,当下一边挥刀赶上一边大叫道:“莫大人,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与这刺客真是一伙儿的?” 莫惊雷双唇紧抿,并不答话,举刀与他拆了一招,转身欲走,熊人杰大急之下,一柄朴刀竟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过来。 莫惊雷浓眉一皱,情急中瞧见他握刀的手腕上裹着一块白布,想是昨日在街上被女刺客刺伤手腕,一时之间未能痊愈,瞅准时机,弯刀自对方的刀风中斜劈而入,“叭”的一声,刀背重重地打在他受伤的手腕上。 熊人杰“哎哟”一声,登时握刀不稳,朴刀“丁当”落地。他脸色通红,自知莫惊雷手下留情,否则这条手臂早就废了,只好知趣地退到一边。 经此一缓,大门口早已被封得严严实实,若是硬闯,虽然能够出得去,却不知要死伤多少人。 莫惊雷一张黑脸绷得紧紧的,稍一犹豫,忽地左手提着那女刺客,右手挥刀,折转身来,直往堂上奔去。 知府大人正坐在堂上大叫:“反了反了,快调弓箭手来,快调弓箭手来!”忽见他凶神恶煞般奔向自己,不由得吓得魂飞魄散,大呼救命。 “不好,他要杀大人,原来与这女刺客真是一伙儿的。”众人大呼小叫,又纷纷涌到堂上,全力保护知府大人。 如此一来,大门便无人把守。莫惊雷道声“对不住”,提起女刺客,展开轻功,夺路而逃。 出得知府衙门,身后早已乱成一片,有的高叫:“不好了,莫捕头劫囚逃跑了!” 有的大喊:“莫捕头跟那个女刺客原来是一伙儿的,快抓住他!” 有的则大呼:“太好了,弓箭手来了,莫捕头勾结匪类,意图谋刺知府大人,罪大恶极,格杀勿论,大伙儿快追呀!” 转瞬之间,呼声、喊声、脚步声已追到身后。 莫惊雷暗自皱眉,心道:要是被弓箭手追上,那就不易脱身了。 当下顾不上喘口气,提起女刺客,折身钻进一条小巷,走不多远,又跃上墙头,奔入另一条街道,来到一个拐弯处,再拐进另一道胡同,如此几番,约莫奔行半个时辰,身后的叫喊声才渐渐远去。 他停住脚步,略略辨别了一下方向,忽然折向西行,直往西门城楼奔去。行不多久,便看见一座三檐三层、覆盖黄色琉璃瓦的木楼,他暗自松口气。这便是望江楼了。 在大堂上救下女刺客,一个时辰之内赶到望江楼。 这便是小宝鞋子里那张纸条上的字迹,也是那个蒙面人向他发出的第一道命令。 为了儿子小宝,为了妻子临终前的交代,莫惊雷只好豁出去了。总算按时赶到,但愿小宝安然无恙,他在心中暗暗地想着。 望江楼矗立在青阳西门城楼上,扼长江要冲,极是庄重壮观。 莫惊雷左手提人,右手握刀,目光四下一扫,未见一个人影。他心中暗自惊疑,一面留神戒备,一面往楼上登去。 为防意外,他救人之时留了一个心眼儿,只砍断了那女刺客的脚镣,手上的枷具却未打开,如若有变,他还可以控制住她。 那女刺客被他一路提着,居然一语不发,全无反应。 忽地,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自后方传来,莫惊雷回头一瞧,仍然看不见一个人。虽是如此,他却知道对方一定就在这附近监视他,他看不见对方,对方却一定能看见他。敌暗我明,极为不利,该怎么办? 他心中一动,将冰冷的弯刀架在那女刺客的脖子上,目光四下巡睃,嘴里大声喝道:“朋友,莫某知道你已经来了,请现身吧。在下已遵命将令友救出,如果想要她回去,就请放小儿过来交换,一命换一命,谁也不亏。假若小儿少了一根头发,那你这位朋友就甭想回去了。” 江风呼啸,涛声依旧,没有人回答他。他脸色一变,登上二楼,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仍无回应,只好押着那女刺客继续往上爬。 三楼仍然空无一人,只有一只鞋子放在石柱上,正是小宝的另一只虎头鞋。 莫惊雷心中一动,急忙抓过鞋子,果然里面又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三个字:杀了她! 他浓眉一皱,回头望了那女刺客一眼,突然挺刀朝她刺去。女刺客戴着枷具,行动不便,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刺个正着,锋利的弯刀从前胸插入,力透后背。她来不及哼一声,向后便倒。 就在这时,忽听楼下传来“啊”的一声,莫惊雷厉声喝道:“什么人?”探头一望,只见一条人影从楼下大树后跃出,纵身直往江边奔去,黑衣、黑裤、黑巾蒙面,正是他要找的黑衣蒙面人。 “站住!”莫惊雷岂能就此放过他,大喝一声,手往石栏上一撑,人已从三楼飞身跃下,箭一般追了过去。 那黑衣蒙面人的轻功却比他要好得多,几起几落,已奔至江边,回头看他一眼,忽地纵身向江中跳去。 莫惊雷赶到江边,那人却早已登上泊在岸边的一叶小舟,顺风漂出数丈之遥,不消片刻,便走得远远的了。 “在这里,在这里,大伙儿快来,莫捕头在望江楼下,这回可别让他跑了。”忽地北面树林那边有人高喊,接着便有人涌了过来,正是知府衙门的追兵。 莫惊雷脸色微变,急忙跃上三楼,那女刺客胸前插着那把碧绿的弯刀,正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没多想,一把抱起她,跃下高楼,大步向南奔去。 3 青阳城外,长江故道边,有山曰“四君山”。 山顶有一座无名小庙,住着一位老和尚和一位少女。 世人只知少女叫云姑,乃老和尚的孙女儿,至于那老和尚的身世来历、俗名法号,却全不知情,每每提及之时,都称他“无名和尚”。 只有莫惊雷知道这老和尚虽名“无名”,实却有名,且大有来头。那少女其实也并非他亲孙女儿,而是当年在长江中救下的一名女婴。 无名和尚俗家姓李,家中三代悬壶,青年时期已是江北一带极有名气的“神医”,中年时却改行做了仵作,凭着他高超的医术和缜密的心思,不知破了多少奇案怪案。后因遭人妒忌,被人诬枉,身陷囹圄,几生几死,后得一游方和尚相救,才得以脱身。从此看破红尘,做了和尚,隐居在这长江边。后因机缘与青阳捕头莫惊雷相识,甚为投机,遂成忘年之交。 莫惊雷每有难事,必向其请教,他这青阳神捕的名头,倒有一半得这老和尚的暗中相助。 现在,莫惊雷就坐在无名和尚的禅房里,而那名被他刺中不知生死的女刺客,就躺在那张木板床上,手上的枷具早已被莫捕头打开。 女刺客双目紧闭,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名和尚走上去察看片刻,用手握住弯刀刀柄,猛然拔出,鲜血立即从女刺客胸前喷涌而出。 老和尚道:“快上止血药。” 云姑答应一声,立即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药材敷贴到她的伤口上。 女刺客全身猛然一震,“啊”的大叫一声,双目突然大睁,但很快又偏着头昏迷过去。 莫惊雷擦擦手掌心里的汗珠,起身问:“她怎么样了?” 老和尚手里拿着从女刺客身上拔下的弯刀,反复看着,缓缓说道:“在每个人的心脏里,都有左右两瓣心房,左右心房之间有一线极细极窄的小孔,这把刀刚好从这线小孔中穿过,对她的心脏并未造成大的伤害。如果这一刀是凶手无心之作,那这位女施主便实在是太幸运了;如果凶手是有意为之,那么他的刀法可说已达化境。” 莫惊雷听他这样说,知道那女刺客已无性命之虞,这才大大地松口气,苦笑一声说:“老和尚,实不相瞒,这把刀是我的,杀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哦?”无名和尚虽感诧异,却并不多问,只是瞧着那把刀道,“这把刀,其薄如纸,其弯如月,极是罕见,只怕是当年神刀门的人所用的圆月弯刀吧?” 莫惊雷道:“老和尚好眼力,在下当年确实曾加入过神刀门。” 老和尚将刀还给他,看他一眼说:“当年神刀门解散之后,门中高手大多被朝廷网罗了去,全部安置在刑部督捕司委以重用,怎么你……” 莫惊雷摸摸鼻子笑笑道:“人各有志,我在青阳知府衙门也混得不错呀!” “原来如此。”无名老僧双手合十,意味深长地笑了。 莫惊雷见云姑正在给那女刺客解衣上药,自己留在禅房不太方便,便跟老和尚一同走了出来,问道:“她的身体什么时候能恢复过来?” 无名和尚道:“你这一刀虽然刺得巧妙,没有伤及心脏,但却已令她大受内伤,老和尚明日多采些好药回来,大概一月她就可以下地走动。要想恢复武功,却至少需要休养三个月时间。” 莫惊雷皱皱眉头问:“若是要她开口说话呢?” 老和尚道:“少则十天,多则半月。” “十天半月?那可不行,时间来不及了。” “那你想要她什么时候痊愈?” 莫惊雷急道:“当然是越快越好,最多三五天时间,否则时间拖得愈久,犬子便越加危险。” 老和尚见他如此性急,知道其中一定大有隐情,但却并不多嘴相询,只是摇摇头道:“伤势如此之重,要想数日之内开口说话、下地走路,甚至痊愈,绝无可能。除非……” 莫惊雷忙问:“除非什么?” 老和尚道:“除非有能起死回生的少林大还丹。” 莫惊雷忽地笑起来,道:“老和尚,你早说嘛。”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递到他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老和尚拿过药丸放到鼻下一闻,喜道:“真是少林九转大还丹,此乃少林寺救死扶伤的灵丹妙药,极为珍贵,你怎么会有的?” 莫惊雷道:“在下当年曾经帮过少林寺一个小小的忙,少林住持妙善和尚为了感谢在下,特意赠送三颗大还丹给莫某,我已将其中两颗送人,这是最后一颗了。” 老和尚笑道:“那就太好了,有此灵丹,伤者不出三天即可醒转,四天即可开口说话,五天便可下地行路,武功内力也可以恢复三四成。”旋即叫来云姑,吩咐她赶快将此丹拿去给那女刺客服下。 第二天,莫惊雷心下烦躁,不甘心就此坐等那女刺客醒转,便想下山进城打探一番,或许会有儿子和那蒙面客的消息。 谁知刚到城门口,抬头便见墙头贴着一张大大的海捕公文,他和那女刺客的画像都清清楚楚印在上头,下面的通缉令曰: 此二人官匪勾结,意图谋刺朝廷命官,事情败露,结伙逃逸。知其下落者,速来举报。提供线索者,赏银三千;提头来见者,得银五千。若有包庇窝藏知情不报者,事发之日,一并治罪。 守城侍卫正拿着画像,逐个盘查,极是严密。 莫说他想混进城去,即使在城门口多待一会儿,也是极其危险之事。 莫惊雷心下又惊又怒,惊的是如此一来,自己想要救回儿子找到真凶,就更是难上加难,怒的是自己一生维持法纪、主持正义、言行端正,走到哪里只有人怕己,没有己惧人,想不到今次却受制于人,沉冤莫白,成了一只八方通缉、藏头缩尾的过街老鼠。 他急忙捡了一只烂斗笠扣在头上,又到其他各处看了看,东南西北四方城门却都如此,一处比一处盘查严密。 他只好怏怏地回到四君山无名小庙,一心等候那女刺客转醒过来。事到如今,她已是他救回儿子找到真凶明冤雪耻的最后一条线索了。 忐忑不安地等了数日,到了第五天早上,仍然不见那女刺客醒转。 莫惊雷心下大急,一个劲儿地催问无名老僧。老和尚把过女刺客的脉象之后,笑一笑,什么也没说。 待到中午,那女刺客突然咳嗽一声,终于微睁双目,悠悠醒转。 莫惊雷大喜之下,就要上前逼问,却被老和尚用眼神止住。 第268章 正义之刀(3) 云姑端来一碗稀饭,喂那女刺客吃下之后,她才渐渐有了一点儿精神。 莫惊雷在旁看着,想那日在街头英姿飒爽、大逞威风的女刺客,今日却如此憔悴落魄,虽才三十余岁,但此时看去,却苍老得像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人,全无昔日英气,不由得心下歉然。但旋即想到血溅家堂的妻子、下落不明的儿子,以及自己受制于人、身不由己,落得个八方通缉、有家不能归的凄惨下场,全都是拜她和她的同伙所赐,心中怒火“腾”地升起,再也顾不了许多,冲上前去,一把扣住那女刺客的脉门,喝问道:“快说,你到底是谁?我儿子在哪里?你的同伙现在何处?你们胆大包天,想要刺杀知府大人也就罢了,却为何要杀我妻子,拖我下水?快说,快说!”心情激越之下,连珠炮似的一连问了数句。 那女刺客睁开眼睛看他一眼,脸色苍白,神色黯然,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了,其实我姓燕,我的名字就叫燕子飞。” 燕子飞?莫惊雷一听这三个字,不由得一愣。 “飞燕子”燕子飞的名头,他倒是在十几年前就已听说过。 当时在江湖上,有一个极厉害的飞天大盗,姓燕,因其轻功、暗器、剑术在江湖上罕有敌手,号称三绝,故自称“燕三绝”,人送外号“云中飞盗”。出道数年,犯下惊天大案十余起,朝野震惊,地方上多次合力围捕,均无功而返。后来事态严重,当今皇上下旨令刑部督捕司四大名捕一齐出动,捉拿此贼。谁知便在这时,燕三绝在江陵做案之时竟然失手,被时任江陵知县的柳章台率领三百名弓箭手当场射杀,从此天下太平。而柳章台也因捕盗有功,连升三级,做了湖广青阳知府。 而据江湖中人传说,在飞天大盗燕三绝身边,曾经有一个女人与他交往甚密,有人说这女人是他的亲妹子,也有人说这女人是他妻子,孰是孰非,莫衷一是。这个女人便是燕子飞。 燕子飞时常跟燕三绝在一起,轻功、暗器、剑术已得其真传,虽未青出于蓝胜于蓝,但放眼江湖,也是极罕见的女中高手了。江湖中人都叫她做“云中飞燕”,亦称“飞燕子”。 自从十年前燕三绝被柳章台捕杀之后,燕子飞也同时绝迹江湖,十年来未曾露面,却没想到一旦重出江湖,就在这青阳城里搅起一场大大的风波。 莫惊雷看着她道:“你刺杀柳大人,就是要为燕三绝报仇吗?” 燕子飞咬牙道:“不错,这狗官害死我丈夫,我要杀他报仇,那也是天公地道之事。只是我夫君死后,我悲痛之下练功走火入魔,险些瘫痪,花了将近十年功夫才渐渐恢复过来。否则我要杀那狗官,又何须等上十年时间。” 莫惊雷道:“原来燕三绝真是你丈夫,但有人却说你是他的亲妹子。” 燕子飞冷冷地看他一眼,道:“我们都姓燕,不但是夫妻,而且还是一对亲生兄妹,那又如何?难道做哥哥的就不能娶自家妹子做妻子吗?” 莫惊雷依旧扣着她的脉门,厉声道:“不管你们是兄妹也好,是夫妻也罢,我只想问你一句:你那同伙是谁?现藏身何处?” 燕子飞扭过头来瞧着他,神色莫名,奇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只身犯险,孤身报仇,哪来什么同伙?又何须什么同伙?” 莫惊雷横眉怒道:“你还想狡辩?告诉你,你那同伙杀死了我妻子,掳走了我儿子,而且我也在望江楼亲眼见过他。你若识相,就乖乖地把他的藏身之所告诉我,免得受苦。” “受苦?”燕子飞苦笑一声,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含恨道:“我在你手中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 莫惊雷道:“你不必怨我,我本不想杀你,那一刀,是你那同伙命令我刺的。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早已变成一具死尸了。” 燕子飞冷笑道:“是吗?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莫惊雷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这是事实。你与你那同伙相互勾结,谋刺知府大人,你失手被擒,你那同伙或许是怕你暴露他的身份,或许是见你身份暴露,已无利用价值,便想杀你灭口。他自己不便动手,便掳走我儿子,逼我出手,借刀杀人。若不是我刀下留情,想留个活口查问我儿子的下落,你又焉能活到今日?” 燕子飞忽然激动起来,大声道:“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他绝不是这种人,绝不会这么做……”话一出口,蓦然醒悟,急忙闭上嘴巴。 莫惊雷却早已听出端倪,道:“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还有同伙了?” 燕子飞冷声道:“我的确还有一个同伙,那又如何?他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俩早已对天起誓,要共同进退,合力杀了柳章台这狗官。大事未成,他绝不会置我于不顾,更不会要你杀我。你若想借此离间我俩的关系,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线索,我劝你别打这种如意算盘。我现下落到你手中,算我倒霉,要杀要剐任你处置,我认命就是。我死之后,自然会有人替我报仇。想要我出卖朋友,哼,绝无可能。” 莫惊雷叹口气道:“我说这么多话,你一句也不相信?” 燕子飞道:“我连半句也不相信。” 莫惊雷道:“你最好还是相信,因为我说的是真话,一个不相信真话的人,迟早都是要吃亏的。” 燕子飞早已不耐烦了,“哼”了一声,扭头不答。 莫惊雷冷笑一声,掏出三张纸条,展开,递到她面前道:“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你朋友的笔迹你总该认识吧?” 燕子飞满脸不屑,但还是低下头去,看了一眼。 前面两张纸条是那蒙面客留在莫惊雷家中桌上和班房衣服里的,她看了之后,轻蔑一笑,并不说话。但看到第三张纸条,看到那杀气张扬的“杀了她”三个字时,脸色忽地一变,浑身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莫惊雷道:“那日在望江楼上,我原本还想拿你跟你同伴交换我儿子,谁知他却逼我杀你,倒是大出我意料。他如此无情,全然不顾你的生死,如此关头,你又何必替他遮掩?” 燕子飞脸色惨白,蛾眉倒蹙,胸口剧烈起伏,显是内心气恼已极。 莫惊雷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出言相激,只是静观其变。只见她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凤目圆睁,一会儿银牙暗咬,显然盛怒之下,正在暗下决心。 果然,半晌之后,她平静下来,看着他叹口气说:“好吧,我告诉你,我的确还有一个同伴,而且我俩的目的也不止刺杀柳章台这么简单,这里面有一个极大的阴谋,其中还牵涉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刘承旭刘大人和朝廷派来考功的钦差大臣、巡按御史岳精忠岳大人。我若据实相告,和盘托出,你能保证我无性命之虞吗?” 莫惊雷点头道:“这个自然。” 燕子飞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叹口气说:“不行,你现在也是个通缉犯,可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怎能给我做保?” 莫惊雷神色一黯,道:“倒也有理。你想怎样?” 燕子飞想一想,抬头道:“此事干系重大,非同小可,除非你带我去见柳章台,我只有得到他的亲口许诺,才能放心说出这个天大的秘密。” 莫惊雷犹豫一下,咬牙道:“也好,你见了知府大人,言明一切,正好也替我洗尽一身不白之冤。你能下地走路吗?我这就带你进城,去知府衙门见柳大人。不过现在四方城门都贴着缉捕我俩的海捕文书,守城侍卫盘查极严,怎么混进城去,还得好好计较一番。” 4 申牌时分,知府大人柳章台正会同同知田青山、通判左子明等属下一众官员十数人在府衙议事房议事。 钦差大臣、都察院都御史岳精忠岳大人一行已到邻近州府考核官吏,评定政绩,预计不日将可到达本府。 岳大人乃天子钦命巡按御史,专按察内外大臣、府州县官,具考察举劾之大权,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先斩后奏,雷厉风行。 知府大人勉励同僚务必谨言慎行,以免授人以柄,遭到纠弹。另据驿报来讯,青阳知府衙门总捕头莫惊雷纠结匪类,意图谋刺朝廷命官,事发之后当堂劫囚的事早已惊动钦差大人,岳大人已命随行之刑部督捕司捕头、四品上骑都尉陆海川快马加鞭,先行赶往青阳府协助缉凶,务必赶在岳大人到来之前肃清匪类,以策安全。 知府大人交代大家务要尽力配合,用心接待。属下一众官员皆尽点头称是。 正在这时,忽有衙役来报:“议事房外有两名乡绅求见知府大人。” 柳章台面色一沉,摆手道:“此非常时刻,哪有功夫接见闲人?不见!” 衙役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复又还来,手执一帖,禀道:“两名乡绅执意要见大人,并附上名帖一封,请大人过目。” 柳章台犹豫一下,接过名帖,里面夹着一张泥金笺,却是一张礼品清单,上面列着金银元宝、珍珠玛瑙等十余款厚礼。柳章台心中一动,收起清单,说道:“请他们进来吧。” 少顷,便见衙役恭恭敬敬地自门外引进来两位老者,年纪都在五十开外,身形富态,衣着华丽,嘴上留着两撇八字须,颇有气度。那衙役显是得了二人不少好处,是以来往通报,非常卖力。 柳章台见了二人,并不起身,只抬了一下眼皮,慢条斯理地道:“两位是?” 走在前面的那位乡绅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道:“大人,在下二人乃青阳船商,此次前来,原是有事相求,不知大人是否方便一谈。”言罢,目光四下瞧瞧,面露难言之色。 柳章台早已细读他送来的礼品清单,以为他有事相求,有厚礼呈上,人多眼杂,不便公开,便不动声色地咳嗽一声,屏退了房中同知、通判等一众属下,议事房内只剩下了他和两位乡绅。 孰知此刻,那两名乡绅却忽然脱下宽袍大袖,抹下脸上的胡须装饰,恢复本来面目,竟是一男一女两人,那男的正是以下犯上当堂劫囚的知府衙门捕头莫惊雷,那女的却是那日当街行凶的女刺客。 柳章台大吃一惊,脸色一变,急忙向后退去,同时张嘴欲呼,莫惊雷忽然纳头便拜,说道:“大人勿惊,属下并无加害大人之心,那日大闹公堂,犯上作乱,劫走女囚,皆因有人掳走犬子胁迫属下,不得已而为之,情非得已,望大人明察。” 柳章台稍稍镇定,又退了一步,声音微颤,将信将疑,问:“果真如此?” 莫惊雷见他没有大声呼叫,引来侍卫,这才稍稍松一口气,接着道:“大人如若不信,可亲自问她。”指一指身旁的女刺客,“她真名叫燕子飞,乃十年前飞天大盗燕三绝之妻,现与人勾结,欲加害大人为夫报仇,失手被擒之后,心生悔意,愿面见大人,交代罪行,洗清属下一身冤情,争取从轻发落。请大人为小人做主。”抬头看见知府大人对女刺客仍心有余悸,面呈畏惧之色,又道,“大人放心,此人身受重伤,武功已不足平日三成,且来见大人之前属下已点了她全身数处大穴,除了能走路说话,使不出半点武功。” 柳章台瞧瞧那女刺客,见她眼里已少了几许暴戾之色,却仍难以放心,心道:谁知你俩是否合伙欺骗本官。又忖:刺客距我如此之近,若大声呼救,贼人一怒之下,难免玉石俱焚,他既如此说话,不妨姑且听之,见机行事。当下便强作镇定,把头转向女刺客燕子飞,问:“他说的可是实情?” 燕子飞点点头道:“莫捕头所言,句句实情,此事确乃因我等而起,与他无关。” 柳章台沉下脸来,问她:“既然如此,那你又有何话可说?” 燕子飞低头禀道:“小女子与人联手,意欲谋刺大人,实乃受人指使。这里面涉及一个惊天大阴谋,不但与钦差大人大有干系,而且与大人前途也息息相关。” “哦,此话当真?”柳章台本来有些忐忑不安,心不在焉,此刻听她说到事关自己前途官运,立时便大为关心,上前两步,踱到她面前,问道,“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样一个惊天大阴谋,又怎么与本官前途命运息息相关?快快说来,不得有半点儿隐瞒。” 燕子飞道:“要小女子说出秘密,交代主谋,原也不难,只要大人应允赦免小女子谋刺之罪,小女子便心甘情愿说出一切。” 柳章台急道:“这个不难,本官即刻赦你无罪,你尽管道来。” 燕子飞道:“多谢大人不杀之恩。其实这件谋刺大人、意图造反的惊天大阴谋的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话到此处,她忽然用力咳嗽起来。 “到底是谁?快说!”柳章台情急之下,一面出言催促,一面俯下身来,侧耳细听。 “是,是……呸!”燕子飞连说两个“是”字,忽地抬头,双目中杀机一闪,嘴巴一张,“呸”的一声,竟从口中吐射出一枚轻巧的燕尾镖,青光一闪,燕尾镖不偏不倚,正钉在柳章台的咽喉处。 那镖通体黑色,幽幽地泛着冷光,显然淬有剧毒,见血封喉。 柳章台“啊”的一声,向后一挺,倒在地上,未及挣扎,已然毙命。 惊变乍起,莫惊雷大惊之下,也不禁为之一呆。 听见知府大人临死前那“啊”的一声惊呼,正候在侧房中的同知田云山情知有变,从侧门探头一瞧,正好看见知府大人喉头插着一支毒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田同知吓得魂不附体,站立不稳,竟从侧门中一跤跌出,嘴里还在大呼小叫:“不好了,不好了,莫捕头和女刺客把知府大人杀死了,快来人呀,抓刺客,抓刺客!” 呼声传出,四下回应,早已震动府衙,立时便有熊人杰领了十数名衙役、捕快奔进来。 自打莫惊雷由捕头沦为通缉犯之后,熊人杰便顶替了他知府衙门总捕头的位置。此时闯进议事房,乍见莫惊雷和女刺客并肩立在房中,已然大吃一惊,待见知府大人倒毙在地,咽喉处插着一枚燕尾镖,镖形与那日射杀顾正雄的燕尾镖完全一致,屋中情形已不问可知。当下十数人立即慌了手脚,“哗啦”一阵响,齐刷刷亮出兵刃,把住门口。 熊人杰大喝道:“大胆刺客,竟敢行刺知府大人,该当何罪?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第269章 正义之刀(4) 莫惊雷施救不及,一见知府大人中镖毙命,心中已知不妙,旋即看见燕子飞满面冷笑,一脸得色,这才恍然醒悟,原来自己中了她的奸计。什么交代一切,什么帮他洗清冤屈,什么惊天大阴谋,这些都只不过是她引诱自己带她来面见知府大人的诱饵,她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惜一切手段刺杀知府大人为亡夫报仇雪恨。 自己封住了她身上的穴位,却没想到她竟能嘴发毒镖,出口伤人。如此一来,自己非但没能洗清冤屈,反倒成了帮凶,纵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脸色惨白,早已惊出一身冷汗。怎么办? 熊人杰一声断喝惊醒了他,为今之计,只有先携燕子飞离开此地,再慢慢拷问她,也许还能救出儿子,洗清罪名。他狠狠地盯了燕子飞一眼,左手重重扣住她脉门,拖着她就往大门口闯去。 “大胆刺客,杀了知府大人,还想逃吗?”三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立即冲过来,将他围住。 莫惊雷虽面沉如水,心中已然大乱,出手更不容情,“呼呼呼”连拍三掌,对方三人皆横棍抵挡。 莫惊雷三记重掌都落在对方水火棍上,只听“咔嚓”、“咔嚓”、“咔嚓”三声,三棍齐断,断棍一齐打在三名衙役各自胸口,三人立即飞跌出去,撞墙落地,口中鲜血喷涌,不知是否还能活命。 熊人杰本是莫惊雷一手提拔的,两人私交甚笃,可此时莫惊雷刺杀朝廷四品大员,犯的是灭门大罪,他若就此放他离去,自己也难免获罪。虽有心相帮,却身不由己,无力回天。只好挺刀上前,喝道:“大胆刺客,你还跑得了吗?” 莫惊雷亦知此生死存亡之际,不能有半点儿犹疑,当下钢牙一咬,左手提着燕子飞,右手擎刀在手,不待熊人杰出招,已先一刀劈了过去。熊人杰举刀来架,莫惊雷刀至中途,骤然一变,由劈改刺,刀尖直指对方心窝。关键时刻,一出手便用上了非伤即死的狠毒招式。 熊人杰倒吸一口凉气,侧身闪过,反手来砍莫惊雷右肩,莫惊雷用刀背架住,底下双足连环踢出,蹬在对方膝盖上,只听“咔嚓”两声响,熊人杰双膝骨结脱臼,站立不住,扑倒在地。 虽是生死关头,他这一记连环踢到底还是只使了七分功力,否则熊人杰双腿早已废了。 熊人杰一倒,余下众人哪里还挡得住莫惊雷神威,只听“啊”、“啊”两声惨呼,又有两名捕快刀断臂残,倒地不起。 众人心中一寒,本就对莫惊雷心存敬畏之心,此时见他发威,更是个个噤声,人人自危,不敢上前。 莫惊雷道声“得罪”,携了燕子飞大步朝门口走去。 众人大叫:“不好,刺客要逃,大伙儿快截住他,快截住他。”却谁也不敢拦他。 莫惊雷走到门口,正要脱身,忽然“呼”的一声,一柄铁尺当胸横扫过来,劲风凌厉,极是威猛。 莫惊雷心头一惊,举刀相迎,刀尺一碰,“铮”的一声,火星一闪,莫惊雷只觉一股潜力自铁尺上传来,手中弯刀几乎把握不住,差点儿失手掉落。他被逼得后退一步,重新退回议事房。 只此一招,已然试出对方武功只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莫惊雷心头一凉:原来还有高手潜伏门外,难道我莫惊雷今天真要葬身此处,死得不明不白? 定神看时,门口已然多了一位锦衣大汉,相貌堂堂,目光精湛,手执一柄铁尺,腰间悬挂着一面御赐金牌,上书“刑部督捕司特使”七个篆字。 莫惊雷心中惊疑不定,退后一步问:“阁下是……” 那锦衣大汉朗声道:“在下陆海川,在刑部督捕司做事,现奉钦差大臣岳精忠岳大人之命前来青阳府协助捉拿大闹公堂谋刺朝廷命官的要犯。阁下想必就是本捕要找的人了。” 莫惊雷苦笑一声道:“在下正是莫惊雷。” 陆海川盯着他道:“咱们还要动手吗?” 莫惊雷瞧他一眼,心中已生气馁之意,暗想:此人身为朝廷特使,武功绝不在我之下,若是放手一搏,从此脱身,亦非难事,只是我携着燕子飞,行动不便,武功大打折扣,要想从他身边夺路而逃,绝无可能。他是刑部督捕司的人,世人皆知,督捕司出来的人,个个武功高强,心思缜密,除暴安良,刚直不阿,皆有“神捕”之誉,想他绝不至冤枉自己。自己若将这件案子托付于他,却比自行调查,要好得多了。如此一来,我固能洗清冤情,营救小宝也就多了几分把握。 当下主意一定,他便即抛下兵刃,单腿着地,跪道:“罪民莫惊雷参见特使大人,罪民愿意自首,罪民沉冤莫白,望大人明察,请大人做主。” 陆海川道:“你既识得时务,那便是好。”眼色一递,两旁捕快立即一拥而上,按住莫、燕二人,上了枷具,戴了铁镣。 陆海川目光一扫,问道:“同知何在?” 同知田云山立即快步走出,跪下行礼,道:“卑职青阳府同知田云山参见大人。” 陆海川道:“知府既然遇刺身亡,依律未有新官到任之前,府中一切事务暂由同知全权掌管,不得有误。你可清楚?” 同知道:“卑职清楚。” 陆海川又看了莫惊雷和燕子飞一眼,道:“本捕前来,只为协助缉凶,至于刑讯之事,本捕不敢越权,还请田大人多多费心。只是岳大人不日即至,田大人最好用点心思,争取在钦差大人到来之前结案,岳大人询问起来,也好有个交代。” 同知躬身道:“是,是,卑职明白,卑职一定尽力尽早了结此案,免劳陆大人和岳大人操心。” 陆海川道:“如此甚好。” 5 非常时期,自然特事特办。 经提堂审讯,莫惊雷和燕子飞刺杀朝廷命官罪名已定,报请湖广提刑按察使司核准,定于望后利日正午行刑处斩,以正法纪。 望是月圆之日,利是吉利之意,望后利日即是农历十五、十六以后的适当日子。经青阳府同知田大人斟酌,定于五日之后行刑。 是日,正值入秋,秋风瑟瑟,人心惶惶。 莫惊雷和燕子飞被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从牢房中提出,到签押房验明正身,便押赴北门口。 两人分左右引颈跪下,两名凶神恶煞般的刽子手怀抱冷飕飕的鬼头刀,立于身后。四面八方,观者如潮。 午时三刻,三声追魂炮响,监斩官同知田大人掷出两枚刻着“斩”字的签票,大喝一声:“行刑。” 两名刽子手立即沉腰提胯,扎下弓步,缓缓举起鬼头刀,一声断喝,寒光一闪,刀锋照着面前的死囚脖子上直劈而去。 “咔嚓”一声,左边男犯莫惊雷的人头应声落地。 斩杀右边女犯燕子飞的刽子手刀至半途,却突然抛下大刀,“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刑场内外,众人皆疑,定睛一瞧,却见那刽子手咽喉处不知何时已插上一枚钢镖,形似燕尾,通体黑色,泛着幽光。 与此同时,围观的人群之中,突然冲天飞起一位黑衣蒙面人,凌空一个筋斗,箭一般蹿至刑场中央,右手剑光一吐,女刺客燕子飞身上的枷具应声落地,大喝一声:“走。”左手抱起女囚,直往场外冲去。 “哎哟,不好,有人劫法场了,有人劫法场了!”人群中传出一阵惊呼。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劫囚,那还了得!” 坐在监斩台边的刑部特使陆海川脸色一变,正欲冲上前去,出手阻拦,那黑衣蒙面客一扬手,甩出六点寒光,分左右两处,射向陆海川和同知田云山。 田云山乃一介文官,一见暗器袭到,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早已忘了闪避锋芒。 陆海川大喝道:“田大人留神。” 铁尺圆抡,只听“叮叮”之声连响六下,六点寒光被悉数荡尽,落地一看,却是六枚歹毒的燕尾镖,模样与女刺客燕子飞射杀知府大人的毒镖完全一致,但尺寸却要大得多。 经此一缓,那蒙面客早已携着燕子飞,奔出北门口,来到一条巷口,正欲折身钻进去,忽地人影一晃,竟从那巷子里冲出一人,劈面一掌,击向蒙面客。 黑衣蒙面人一惊之下,出掌相迎。双掌一对,砰然巨响,飞尘四起,双方各自退了三步。 黑衣蒙面人定睛一看,只见阻住自己去路的是一条魁梧大汉,脸膛黝黑,目放豪光,却正是原任知府衙门总捕头莫惊雷。 蒙面客“咦”了一声,大感意外,旋即明白过来,双目中寒光一闪,咬牙道:“原来刚才被砍头的只是一个替死鬼。” 莫惊雷微微一笑道:“那只是另一个死囚。你还未死,我又怎能先行一步?” 蒙面客自忖道:“被杀的既是个冒牌货,那么燕妹……” 他脑海中一个念头未及闪过,忽觉肋下一痛,抱在怀中的女囚燕子飞已像泥鳅般滑了出去,站到了莫惊雷身边,撩一撩披散的乱发,现出一张刚毅的男人脸孔,却是现任知府衙门总捕头熊人杰。 黑衣蒙面人用手一摸,腰处已被插了一柄匕首,鲜血正在涌出。 便在这时,陆海川已飞身赶至,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同知田大人。 陆海川一见场中形势,已隐然明白,回首望向同知,问道:“田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田同知急忙告罪道:“陆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在审讯疑犯莫惊雷之时,发现其言语闪烁,似有诸多难言之隐,况且他平日极得知府大人信任,常跟随在其身侧,若真有加害柳大人之心,早已动手,又何须等到今日,更无须大费周章勾结同伙。大人,您说是不是?经下官细察,才发现其中大有隐情,原来这女刺客尚有同伙一人,便是这位来历不明的黑衣蒙面人。此人暗中杀了莫惊雷的妻子,掳走了他儿子小宝,以此相要挟,莫惊雷救子心切,情非得已,才犯下此等犯上作乱之罪。至于刺杀知府大人的元凶,下官亲眼所见,实乃此女刺客一人,与莫惊雷并无相干。既然案情已然明了,下官便与他等定下了这李代桃僵、引蛇出洞之计,引诱那黑衣蒙面男子现身来救其同伙,到时下官再布下天罗地网,将其一网打尽。因此乃下官分内之事,大人已有交代,一切事宜暂由下官全权负责,是以定计之时并未与大人通气,还请大人责罚。” 陆海川摆手笑道:“田大人,本捕并无怪罪之意,只要能抓到真凶,早日将案情大白于天下,田大人怎样做都不过分。” 田同知这才松口气,道:“多谢大人宽谅。” 莫惊雷早已忍耐不住,上前一步,朝那蒙面客喝问道:“我儿子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蒙面客怪笑道:“你想要你儿子,我想要我的朋友,不如咱们做个交易,你交出燕子飞,让我带她走,我把你儿子的下落告诉你。如何?” 莫惊雷犹疑一下,不敢妄自处断,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同知大人。 田同知面露难色,道:“咱们今日好不容易才困住凶手,若就此放过,无异于纵虎归山,日后再要拿他,可就难于登天。陆大人,你的意思呢?” 陆海川沉吟一下,道:“田大人言之有理,但莫兄的公子尚在贼子手中,生死未卜,咱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天网恢恢,就算此贼今日侥幸脱身,但落入法网亦是迟早之事。稚子可怜,我等若袖手不管,于心何忍?” 田同知点一点头,亦复无言。莫惊雷大是感激,眼眶一热,几欲流下泪来,“扑通”跪下,拜谢道:“多谢二位大人成全,小人感激不尽。” 陆海川扶起他道:“不必多礼,还是先行救回令公子要紧。” 田同知朝熊人杰使个眼色,熊捕头立即心领神会,飞身赶回知府衙门大牢,提出真正的燕子飞,会同四名捕快,各乘一匹快马,将其解到现场。 蒙面客见同伴身着囚衣,蓬头垢面,身上更是血迹斑斑,显然在狱中吃了不少苦头,不由得眼圈一红,几欲落泪,声音哽咽地轻唤了一声:“燕子……” 燕子飞微微抬头,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嘴角微抬,想要强作笑颜,却终究没能笑出来,双目之中却已闪出委屈的泪花。 蒙面客心中大痛,叫道:“快打开枷锁,放她过来。” 陆海川背负双手,道:“你先交出孩子,我们必定放人,让你俩安然离去,绝不阻拦。不过下次若是再叫本捕碰上,却休怪本捕手下无情。” 蒙面客心情激动,却又旋即宁定,盯着他冷冷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我若先交出孩子,你们不放人,又当如何?” 陆海川拍一拍腰牌,面色一肃,凛然道:“你可以不相信本捕,但这块当今天子御赐的腰牌你总该信得过吧?” 蒙面客看他一眼,又看看燕子飞,恨不能立时将她拥入怀中,咬一咬牙道:“好,姑且相信你一次。孩子在青阳城北门外十里铺村一户农家寄养,你们放心,我给了那农夫十两银子,托他好好照看,不得伤害孩子。” 莫惊雷追问:“那农夫叫什么名字?” 蒙面客道:“姓杨,叫杨林山。” 莫惊雷对陆海川和田同知点一点头,道:“二位大人,在下去也。”说罢翻身跨上熊人杰的坐骑,一转马头,打马直向北门奔去。 半个时辰之后,又飞马奔回,神色较之去时,已安然许多。 陆海川迎上去问:“令公子如何?” 莫惊雷飞身下马,拜谢道:“多谢大人成全,犬子已安然无恙,小人已将他接回,并已妥善安置。” 陆海川这才放心,走到田同知面前,道:“田大人,孩子已经救出,你意下如何?” 田同知明白他的意思,虽知这一次放虎归山,再想擒获这男女二贼,已是极难,但自己身为朝廷命官,既有言在先,当然不能食言,自贬身份。他想了一下,挥一挥手,命熊人杰开枷放人。 蒙面客急忙迎上前来,扶住燕子飞,双目中大有怜爱之色。两人凝视片刻,相顾一笑,未出一言,相携相扶,直向小巷深处走去。 莫惊雷看着他俩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呀”的一声,面向陆海川,左手便出两根手指,右手画了一个圈,神情甚是紧急。 众人看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莫惊雷神色微变,忽地转身,夹手夺过到场的一名弓箭手手中的弓箭,大叫道:“凶徒休走!” 张弓搭箭,“嗖”的一声,闪电般向那蒙面客的背影射出一箭。 第270章 正义之刀(5) 那黑衣蒙面人听见背后破空之声,情知有变,蓦然回首,见一支快箭飞射而至,大惊之下,急忙侧身闪过。便在这时,莫惊雷第二支箭已然射至,直指他面门。 蒙面客情急之下,把头一仰,箭头贴面飞过,“哧”的一声,正好将他蒙在脸上的黑布射落在地。 蒙面客脸色一变,以为官府的人要反悔,更怕他再射冷箭,急忙抱起燕子飞纵身跃上墙头,飞身遁去。那墙砌得颇高,他飞上掠下竟如履平地,这份轻功,倒是罕见。 但就在那块蒙面黑布落地的刹那,莫惊雷和陆海川的目光已飞快地自那蒙面客脸上扫过,两人脸色一变,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陆海川失声叫道:“燕三绝?” 莫惊雷点头道:“不错,正是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的燕三绝。我这一箭本无心射人,只想射下他的蒙面黑布,瞧瞧他的庐山真面目,以便日后追查他的行踪,将他捉拿归案,却没料到这人原来竟是燕三绝。飞天大盗燕三绝既然未死,那他夫妻二人又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找知府大人报仇雪恨呢?” 两人对望一眼,沉思片刻,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异口同声地问熊人杰道:“熊捕头,知府大人过世后,他的府邸作何处理?” 熊人杰怔了一下,道:“他的遗孀柳夫人怕触景生情,徒增伤感,已于五天前将房产变卖,搬回洛阳娘家养心去了。” 陆、莫二人对望一眼,齐声问:“买下知府大人府邸的,是什么人?” 熊人杰道:“据说是一位外地商人,姓刘,人称刘巨贾,出手极为阔绰,只是运道不太好,刚买下房子没两天,府上就闹起鬼来,还差点儿出了人命,刘巨贾再也不敢住了,只好又贱价典卖了房子,准备搬家。” 莫惊雷问:“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搬家?” 熊人杰搔搔后脑勺道:“听他家的护院武师跟我喝酒时谈起,好像就在今天晚上。因为晚上官道上行人较少,大队车马走得快些,便于赶路。” 陆海川大手一挥,道:“太好了,熊捕头,你现在立即赶回知府衙门,调集三班衙役、水陆两路捕快,还有三百名弓箭手,携带好兵刃,随时候命。” 熊人杰躬身领命,道声:“是。”遂飞身上马,奔向衙门。 莫惊雷哈哈一笑道:“原来好戏还在后头。”与陆海川相顾一笑,大有心照不宣之深意。 6 夜晚很快来临。 因为天气不算太好,月亮出来得比平时晚一些,月色也有些朦胧。秋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着,天地之间平添了一股肃杀之意。 长街尽头,矗立着一幢高墙大宅,原是知府柳章台的府邸,现在门口的大红牌匾上却写上了“刘府”二字。 宅门紧闭,灯光却从屋内透了出来,不时能听到从大门后边的院子里传出杂沓的脚步声和一阵一阵的马匹嘶鸣声,显然是宅子里的人正在进进出出地搬东搬西,装载马车。 果不其然,戊牌时分,刘府宅院的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几名丫鬟,手挑灯笼在前引路,后面马蹄嘚嘚,跟着出来一队马车,马是高头大马,车是豪华大车,每辆马车上都拉着一口黑漆大木箱子,细细一数,从头到尾竟有二十余辆马车。 马车出门之后并不离去,而是一字排开停在门口,似乎是在等候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又闻脚步声,从大门里边走出一行人来,为首一位衣饰华丽、腰带上挂着好大一块汉玉的老者极显富贵之态,从身后那群家丁随从毕恭毕敬的神态上不难看出,他便是这宅子的主人——刘巨贾刘员外。 他身边那位身着白色长裙的中年美妇,脸色虽然略显憔悴,但仍掩饰不住那股与生俱来与众不同的不凡气质,她正是刘夫人。 刘员外出门之后,回首望一眼这刚刚才搬进来却又要搬出去的宅子,满脸无奈,不住叹气。 刘夫人拿出些银两,遣散了一众家丁、仆人、丫鬟、老妈子,只留下了二三十个护院武师、赶车护卫。 忙乱了好一阵子,门前才渐渐安静下来。刘员外察看了一眼马车木箱,与夫人一同上了最后一辆马车,缓缓地说了一句:“时间不早了,大伙儿上路吧。” 众位护院、武师得了夫人双倍工钱,自然十分卖力,应一声:“晓得。”纷纷坐上马车,正欲挥鞭赶马,向城外进发,忽听一个声音叫道:“刘员外,请留步。” 大伙儿一怔,尚未反应过来,突地灯火大作,脚步杂沓,从街道左右两边各涌出一队人马,俱是刀剑出鞘、弓箭上弦,极是威武。 刘员外虽刚来不久,却是一位八面玲珑、耳目灵光的人物,早已识得引领左边一队弓箭手的两位官员,正是青阳府同知田云山和刑部特使陆海川,而另一队拘捕手的领头人却是青阳府新旧两位总捕头熊人杰和莫惊雷。 他立即下了马车,满脸堆笑,冲着陆、田、熊、莫四人一抱拳,尚未开言,便先递了一封银子过来,然后才道:“不知几位大人率众造访,有何指教?” 陆海川并不拒绝到手的银子,微微一笑,道:“本捕听说刘员外刚搬来不久又要搬走,特地来送行,事先没打招呼,来得唐突,还请见谅。” 刘员外脸肉颤动,笑得像个弥勒佛,道:“有劳有劳,好说好说。” 陆海川走近马车,拍一拍马车上的黑漆大木箱,问道:“这些箱子里装的是?” 刘员外老奸世故,早明其意,忙一面赔笑道:“这里面装的是老朽的一些家什古董、金银细软。”一面打手势,让护院将二十多口箱子尽数打开,请陆海川一一验看。 陆海川一辆一辆马车看过去,只见那些木箱子里装的多半是些瓷器藏品,也有一些金银财物,与刘巨贾所言完全相符,并无不妥。他又背着双手围绕车队转了一圈,忽地指着马车下面的车轮自言自语道:“这木箱子里装的东西看起来并不算重,但车轮碾出的车辙却如此之深,真是奇怪之至,奇怪之至。”话未说完,抬手一掌,击在一只大木箱上。 这一掌力逾千钧,那口木箱应声而碎,“哗啦”一下,里面的器物滚落下来,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木箱竟有一个夹层,木箱一碎,竟从夹层里掉出许多金锭来,黄澄澄地撒了一地,粗粗一数,至少也有数百两之多。照此推算,这二十多辆马车里至少也暗藏着上万两黄金。 黄金落地,在场者人人色变。 刘巨贾脸上的笑容也顿时僵住,瞳孔一缩,双目中闪过一线杀机,咬牙道:“好小子。”他右手微抬,衣袖中闪出一道白光,一柄利剑已如毒蛇般刺出,直指陆海川后心。 陆海川早有提防,剑锋未到,人已闪到一边,回身望着对方笑道:“燕三绝,本捕还有话没有说完,你又何必如此急着动手。” “燕三绝”三个字一叫出口,众人更是又惊又疑。 刘巨贾看他一眼,叹了口气道:“算你聪明,居然还认得你燕爷爷。”他伸手自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另外一张颀长灰白、凶狠可怖的脸来。眼尖的人一眼便瞧了出来,正是今日白天在北门口劫法场之后被莫惊雷一箭射下蒙面黑布的蒙面客——“飞天大盗”燕三绝。 既然他是燕三绝,那么他的夫人……众人由此及彼,纷纷将惊疑的目光向那坐在马车上的“刘夫人”脸上投去。 燕三绝道:“燕妹,事已至此,你也露出庐山真面让他们瞧瞧罢。” “刘夫人”闻言,也缓缓从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里面的一张苍白秀气的瓜子脸来,正是白天被燕三绝救走的女刺客燕子飞。 陆海川背负双手,盯着他问:“燕三绝,你还有什么话说?” 燕三绝看他一眼,叹了口气说:“我还不明白的是,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刘巨贾就是我燕三绝的?” 陆海川道:“有些事情看起来很复杂,其实说穿了十分简单。今日白天,你现出庐山真面之后,我才知道飞天大盗燕三绝并没有死,那么十年前知府大人柳章台在江陵县捕杀的那个‘燕三绝’,自然就是冒牌货、替罪羊了。既然柳章台并未杀你,那你们之间便并无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你们夫妻自然也犯不着如此费力冒险地来找他报仇雪恨,更犯不着把莫惊雷这个并不相干的人也拖下水来,而且还是在事情过去十年之后的今天才找上门来。我想这其中除了报仇,一定还另有原因、另有目的。” 燕三绝瞧他一眼,“哼”了一声,无话可说,显然是承认他的分析大有道理。 陆海川道:“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燕三绝忍不住问:“什么事?” 陆海川道:“一月之前,朝廷忽然接到举报,说青阳知府柳章台是一个大贪官,为官十年,贪财无数,而且他还有一个嗜好,喜欢把贪赃枉法得来的银子换成一锭一锭的金子埋藏在自己家里,天天守着看着,以待日后时机成熟运出城外,远走高飞,从此过上皇帝般的生活。” 在场众人,尤其是同知和通判等人听了此话,面面相觑,大为惊叹。谁也料想不到,平日口碑不错的柳章台竟是一个大贪官,而且早已惊动朝廷。 陆海川扫了大家一眼,接着道:“皇上接报自然龙颜大怒,特地传下密旨,命都察院都御史岳精忠岳大人和刑部陆某前往调查。但京城与青阳相去甚远,若是消息走露,我等未到湖广,柳章台早已铤而走险,携赃而逃。恰巧此时,朝廷三年一度的内外官员‘大考’将至,于是皇上便明里下旨命我等以考核百官政绩为由,一路南下,前往青阳府侦查此案。既是考核百官,这一路上便不能走得太急,只能一州一府地考核,一地一地走过,这便是岳大人早已从京城动身,为何此刻尚未到达青阳境内的原因。我等正在半途,惊闻青阳府闹刺客,知府大人正束手无策,于是钦差大臣岳大人便借机名正言顺地派我快马加鞭,先行赶赴青阳府,名为协助知府衙门肃清刺匪,以迎钦差,实是让我先来调查柳章台的罪证,以便早日结案,回复皇上。谁知我刚到青阳府,柳章台便被女刺客燕子飞用毒镖杀死,按《大明律》,罪不责死,既然柳章台已死,这件查贪办官的案子便无须再查了。但此时你燕三绝夫妇的出现,却又让我疑心大起。为何你俩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有人举报柳章台贪赃枉法、敛财无数的时候找上门来报仇雪恨呢?难道你俩找上他,也与他家中埋藏着的巨额黄金有关?恐怕你俩报仇是假,夺财是真。” 燕三绝插嘴道:“此时你正好得知柳章台的遗孀将宅子卖给了一个叫刘巨贾的外地商人,所以立时便对刘巨贾起了疑心,是不是?” 陆海川点点头道:“不错,据我打听,柳章台的原配夫人虽是洛阳名门之女,但自从嫁给柳章台之后,夫妻二人感情一向不和,原因大概是柳夫人怀疑丈夫在外面有了别的相好的女人。在这种情况之下,柳章台一定不会将家中埋藏有黄金的秘密告诉这位同床异梦的夫人。柳夫人如此匆忙地将这座宅子卖给一个外地商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燕三绝道:“如果你的推理成立,那么刘巨贾这个人物便和我燕三绝大有干系了,是不是?” 陆海川点头道:“所以我才点齐了人马,在刘巨贾借口府中‘闹鬼’急于搬家,在你已将柳章台埋藏的黄金挖出急于转运之时,赶了过来。”他看看那些马车,还有那一口口漆黑的大木箱,道,“幸好本捕不辱皇命,来得还不算太晚。此次青阳之行,虽未能将贪官抓获以正法纪,但能追回赃银,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燕三绝道:“原来你要抓我,是为了立功升官?” 陆海川笑道:“普天之下,谁人不想升官发财?陆某不是圣人,自然也不例外。” 燕三绝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光明,眼睛里立即荡漾起一丝笑意,道:“既是如此,不如燕某将这些黄金一分为三,你我各拿一份,余下一份发给在场各位官爷,大家拿了金子,谁也不找谁的麻烦,各走各的路,如何?” 陆海川道:“这个主意不错。” 燕三绝脸上的笑意更浓,道:“这么说,陆大人是同意了?” 陆海川道:“我当然同意,有财大家发,有金子大家拿,我为什么不同意?只可惜有一样东西不肯同意。” 燕三绝问:“哪一样?” 陆海川正色道:“那就是我的良心。不错,陆某是很想升官发财,这里知府衙门的兄弟,哪一个不想升官发财?但咱们升官发财,走的都是正道,拿的都是干干净净的银子,绝不像你和柳章台之流,为达目的不惜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杀人放火、强抢豪夺。”这几句话说得义正词严、气势凛然,在场者心中暗暗钦服,心道:刑部的人果然一身正气,刚直不阿,名不虚传。 燕三绝脸色一变,挺剑道:“这么说来,阁下真是不打算放过燕某了?” 陆海川背负双手,昂首傲然道:“本捕从没打算放过任何作奸犯科之辈。” 燕三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忽地怪笑道:“很好,很好,陆海川,你果然有种。但你可知道燕某因何得名‘三绝’?” 陆海川道:“因为阁下轻功、暗器、剑术冠绝江湖,是以号称‘三绝’。” 燕三绝道:“你既知燕某‘三绝’冠绝江湖,还敢上门送死?” 陆海川微微一笑道:“你错了,我不是送死,是送你去死。对于一个捕快来说,武功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的勇气与智慧。自古邪不胜正,你的下场上天早已注定。” 燕三绝知道再说下去,势必会被对气势压倒,于己大是不利,当下之计,还是速战速决为妙。趁他说话分神之际,“呼”的一剑,当头直劈。剑锋落至对方头顶三寸处时,见对方已抽出铁尺,前来招架,不待剑招使老,忽地手腕一抖,剑锋下沉,拦腰横削。 陆海川刚一惊觉,作势欲闪,燕三绝的剑招又为之一变,疾步绕到他身侧,手臂一旋,长剑反撩,疾刺陆海川后心。剑势如电,极是迅捷。看来燕三绝“剑术”一绝,绝非浪得虚名。 第271章 正义之刀(6) 只可惜他的剑快,陆海川的铁尺也不算慢,对方长剑刚刚刺到背后,他手中铁尺也已贴着后背衣服斜削而至。“当”的一声,剑尺相碰,长剑凌厉的攻势尽数被铁尺封住,两人都觉有一股深沉雄浑的内力自对方兵器上传来,各自手臂不禁为之一震。 三招一过,燕三绝自忖在兵器上占不到对方便宜,立时虚刺一剑,双膝未屈,脚步未动,人却已向后平移一丈余远。这份平波逐浪的轻功,虽难免有炫耀之嫌,却倒也十分罕见。 陆海川铁尺一指,喝道:“想逃吗?”人随声起,双足一顿,已疾追而去。 燕三绝喝道:“看打。”左手一扬,甩出六支燕尾飞镖,分上中下三路,射向陆海川。 陆海川见那飞镖来势不快,正要伸手去接,孰料对方右臂一抖,又同时打出六枚飞镖,青光连闪,竟快得让人几乎瞧不清楚。 他右手握剑,却还能发镖,已出陆海川意料,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后发的这六支飞镖却并非射向陆海川,而是分别射向先前射出的六支燕尾镖。六支慢镖被六支快镖一击,立时在空中加速,破空而来,激射陆海川,而后射的六支飞镖已然势尽,掉落在地。这一招叫作“流星赶月”,是极难练的暗器手法。 六支慢镖本已距陆海川只有一尺之遥,此时突然加速,事起仓促,来得又快,令正欲伸手接镖的陆海川大吃一惊,只得缩腕急退,情急之下,双手一扬,将身上长衫脱下,把来势迅猛的六支毒镖悉数罩住,再一转身,一抖长衫,六支燕尾镖又折了回头,化作六点寒光,射向燕三绝全身六处大穴。 燕三绝“咦”了一声,挥剑一扫,荡尽寒光。 便在这时,陆海川抬足一踢,将落在地上的一支毒镖射向燕三绝左边肋下。这支镖来得蹊跷突兀,而且无声无息,燕三绝惊觉之时,已然挥剑不及,只好扭腰闪避。 但他左边肋下白天被熊人杰刺伤,虽已上了金创药,此时一动,牵扯伤口,疼痛钻心之下,竟然打了一个踉跄,立时身前空门大露。 陆海川等的就是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不待对方拿桩站稳,人已闪电般冲上去,手中铁尺化作判官笔连连点出,只听“叭叭”几声响,燕三绝身前云门、天突、膻中、梁门等数处大穴已尽数被封,立时动弹不得。 陆海川一击得手,立即大喝道:“囚车何在?” 右首四名拘捕手齐声应道:“来了。”迅速推出一辆囚车,将燕三绝的手脚用粗大铁链锁住,抬上囚车,四下锁好。 刚才还负隅顽抗、不可一世的飞天大盗,转瞬便成了阶下之囚。 陆海川面沉如水,直朝燕子飞走去,缓缓问道:“据我所知,你的内力已恢复了六七成,是否也想与本捕动一动手?” 燕子飞脸色惨白,幽幽地看一眼被囚的丈夫,叹了口气道:“他既被擒,妾身即便能脱身苟活,又有何益?陆大人,请动手吧。”说罢,她面如死灰,斗志全无,缓缓伸出双手,任人捆缚。 陆海川大手一挥,又有四名拘捕手推上一辆囚车,把燕子飞也上了铁链,囚在了车里。 凶犯伏法,双双被囚,大快人心。 知府衙门的人都大大松口气,人人心中暗想,陆海川身手敏捷,办事干脆利落,无论是武功智谋,皆有过人之处,果然不愧是从京城里来的高手。 7 陆海川走到马车前,遣散燕三绝请来赶车护卫、护院武师,又命人将大木箱的夹层全部打开,取出夹藏在里面的金锭,细细清点,竟有一万三千两之多,若折换成银子,足有数十万两之巨,数目之大,令人咂舌。 陆海川一一登记在册,复又将全部金锭集中装于五只大木箱内,用封条封好。细细察看,确认万无一失了,这才放心。他回转身来,冲着同知田云山一抱拳,说道:“田大人,本捕今日白天已飞鸽传书前往武昌兵马司吴总兵处,借调他属下‘猛虎营’五十名好手前来协助本捕将赃银及囚犯押解回京,估计他们就快到了。咱们就此别过。” 田同知一惊,道:“陆大人今夜便要走吗?” 陆海川拍拍装满黄金的大木箱,道:“这些黄灿灿的金子不知有多少人垂涎,这两名囚犯也绝非善类,为免夜长梦多,本捕还是早点儿回京交差为妙,就不再多耽搁了,猛虎营的高手一到,本捕便与他们一道连夜起程。” 莫惊雷也走上前来,诚意挽留道:“陆大人又何必急于一时,天明之后再行赶路也不迟。” 陆海川微微一笑道:“莫兄好意,本捕心领,但早一刻上路,便早一刻交差,本捕肩上的这副担子也便早一刻卸下。若多行耽搁,出了差错,你我做臣子的谁也担待不起。” 莫惊雷也不好再执意挽留,伸出右手,伸直大拇指碰碰自己胸口,另外四个手指头一张一握。 陆海川见他向自己挑起大拇指,知道他是夸赞自己奋力擒凶,无比神勇之意,当下谦逊一笑,不以为然。 莫惊雷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感激道:“犬子能虎口脱身,全仗大人成全,小人无以为报,请受小人一拜。”言罢,纳头便拜。 陆海川道:“莫兄言重了,快快请起。”见他不愿起来,急忙弯腰伸手去扶。哪知手指刚一触及他的衣服,莫惊雷脖子一挺,竟一头朝他胸口撞来。 这一招与少林寺赫赫有名的“铁头功”如出一辙,一撞之下,力逾千钧。无论撞到谁身上,非得肋骨折断,深受内伤,当场吐血不可。 陆海川脸色一变。两人相距甚近,又事起仓促,全无征兆,等他惊觉不妙之时,莫惊雷的头顶已抵到他胸前不足一寸之距,闪避已然不及,只好脚下一滑,急速向后退去。 莫惊雷手足并用,在地上爬行向前,紧追不舍,头顶始终不离对方胸口。 陆海川一口气连退十余大步,莫惊雷也手足不停,奋力向前,紧紧相随,步步相逼。 陆海川脸色由白变青,难看至极,只盼能与他退开三寸之距,以便出手反攻,只消轻轻一掌击在他头上,对方便非得脑浆迸裂,当场毙命不可。可生死关头,要想争取一寸之距,却比争夺三百里河山更加凶险、更加艰难。 再退数步,陆海川的后背已抵到墙上。 便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砰”的一声,莫惊雷的“铁头功”已扎扎实实撞在他胸口。 有如被大铁锤重重一击,陆海川只觉胸口一痛,“咔嚓”一声,肋骨断了两根,心中血气翻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疾喷而出。 虽已大受内伤,却还是拼死击出一掌,拍在莫惊雷肩头,掌力虽只及平时五成,还是将莫惊雷击飞出去,重重地掼倒在地上。 莫惊雷翻身爬起,只觉肩上火剌剌地痛,喉头一甜,涌出一口鲜血,却又暗自强行咽下。 这下惊变突起,知府衙门的人“咦”了一声,旋即醒悟,以为莫惊雷犯上作乱谋刺朝廷命官的老毛病又犯了,人人脸上色变,“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刀剑出鞘,弓箭上弦,“呼啦”一声涌上来,就要将莫惊雷围住。 莫惊雷摆一摆手道:“弟兄们,先别忙着动手。这姓陆的家伙并非朝廷特使,只是个冒牌货而已,大家可不要被他骗了。” 大伙儿一听,不由得面面相觑,踌躇不前。 陆海川手捂胸口,倚墙而立,脸色惨白,盯着他道:“大胆莫惊雷,你突施重手击伤本捕也还罢了,此刻还要口出谣言,迷惑众人,置疑本捕朝廷命官的身份,此乃大逆不道的死罪,你可知晓?” 莫惊雷上前一步,冷声笑道:“犯下死罪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你。” 陆海川亮出黄金腰牌,凛然道:“本捕身为朝廷特使,有皇上御赐金牌为证,难道还会有假?” 莫惊雷看看他那块黄灿灿的腰牌,道:“金牌不假,但人却是假的。你可知残杀刑部捕头,抢夺黄金腰牌亦是死罪?” 陆海川脸色一变,恼羞成怒,大喝道:“大胆狂徒,竟敢诬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熊捕头,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上前将这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之徒给我拿下。” 真相尚未大白之前,此人毕竟还是朝廷特使,令出如山,熊人杰不敢有违,答应一声,就要上前拿人。 莫惊雷却摆手止住他,道:“熊兄弟,听我把话说完再动手也不迟。”又扭头望向陆海川,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道:“陆大人,你刚才曾说有人向朝廷举报柳章台为官不正、贪赃枉法之事,那你可知晓举报之人是谁?” 陆海川摇头道:“本捕不知。” 莫惊雷道:“实不相瞒,那人不是别个,便是莫某。其实早在四五年前,皇上就已怀疑青阳知府柳章台官风不正,有贪赃枉法之嫌,所以就下了一道密旨,派当时正在刑部督捕司当差的莫某潜入柳章台身边,暗中调查他犯罪的证据。若非皇上对他早有戒心,他为官十年,岂有不升、不降、不褒、不贬之理?” 他回头瞧一瞧同知田云山,道:“田大人,这是皇上当年下的密旨,此时公开,亦无所谓。请过目。” 当下从怀中掏出圣旨,递了过去。 田同知看了,又传与通判等人,细察之后,众皆点头,再无怀疑。 莫惊雷收回圣旨,接着道:“我在柳章台身边这一待,就是数年之久,为不引人怀疑,我也娶妻生子,在这青阳城里安下了家。尽管如此,但柳章台是个疑心病极重之人,开始几年对我心怀芥蒂,因我做事卖力,对他又忠心耿耿,直到这一两年,才渐渐对我放松警惕,甚至引为心腹,我也才得有机会查到他贪赃枉法将赃银埋藏在家中的一些眉目,并于月前写了一封短短的奏折飞鸽传书传回朝廷,所以才会有都察院都御史岳精忠岳大人这次借考官为名的南下之举。” 陆海川盯着他冷笑道:“就算你真是刑部密探,那也不能证明我就不是刑部督捕司的人。你离开刑部已有数年之久,焉知督捕司没有新人进入?” 莫惊雷道:“我当然知道刑部督捕司每年都有新鲜的面孔加入进来,但有一件事却是永远不会变的,那就是每有新人进入,督捕司都会经过严格的训练与挑选,而那训练之中有一项必不可少的内容,就是手语。训练所有的人掌握一种只有自己人才会使用、才能看懂的秘密手语,这种手语早在几十年前就已规定下来,绝不会有半点儿变动。还记得今日白天当那黑衣蒙面人携燕子飞从那小巷里离去之时,我忽然向你做的那个奇怪的动作吗?那就是我们督捕司的人特有的手语。我当时左手伸出两个指头,表示你和我两个人,右手画圈,表示围堵敌人之意。我当时的本意是想你我联手前后将那蒙面人堵在小巷里,扯下他的蒙面黑布看清他的庐山真面,以便日后好捉拿他归案。但你却熟视无睹,无动于衷,完全不懂,所以我只好仓促发出两箭,射下那蒙面客的蒙面黑布。” 陆海川的脸色忽地变得难看起来,看着他问:“从这时开始,你就怀疑我的身份了,是不是?”言语之间早已没了先前气势,显是已然承认对方所言不虚。 莫惊雷摇摇头道:“你错了,其实在此之前,我对你的身份已经有些生疑,但却苦无证据,不敢妄下结论。刚一开始,我是十分信任你的,否则也不会在你面前弃刀自首,但后来你对这件案子操之过急的态度却引起了我的怀疑,否则我与田大人、熊捕头商定的李代桃僵引那黑衣蒙面人现身的计划,又怎会不告诉你呢?而此时我打出这个手语之后,就已基本肯定你的冒牌身份了。但我行事一向谨慎,怕误伤自己人,还是最后给了你一次机会,刚才下跪之时又向你打了一个手势,我伸出右手大拇指,碰碰自己的胸口,意即是‘我’的意思,余下四指一张一握,表示询问是否需要人手帮忙,整个手势之意就是说我是自己人,需要我帮忙吗?可你完全视而不见,更使我坚信你绝不是刑部的人。” 陆海川听他说出此等精辟之言,先前不可一世的嚣张气势顿时烟消云散,张口无言,低下头去,半晌才缓缓叹了口气,问:“既然你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为何不当场揭穿,却要等到现在?” 莫惊雷道:“我当时一知你身份有诈,也大吃一惊。你既然是个冒牌货,那么多半与燕三绝夫妇是一路人了。当时你与燕三绝夫妇均在场,你们三大高手我一个也没有把握对付,若当场揭穿,尔等必作困兽之斗,知府衙门几无可以抗衡的高手,实是凶险之至。所以我只好假作不知,一如往常,看看你们到底要玩什么花招。你一力促成用女囚换回小儿,其实是想帮助燕三绝夫妇全身而退,是吧?蒙面客救出燕子飞之后,立即回到柳章台的府邸,恢复了刘巨贾夫妇的身份。一到晚上,便将在柳章台家中挖得的黄金装上马车,伪装出城。你也随即出城,与之会合,这样这些黄灿灿的金子就成了你们三人的囊中之物。你们的计划原本如此,是也不是?” 陆海川道:“不错,计划原本如此,谁知最后关头你却射下了蒙面客的蒙面黑布,一眼识穿了他的身份。” 第272章 正义之刀(7) 莫惊雷道:“你知道我已对刘巨贾这个人起了疑心,这个计划显然已经行不通了,所以你们只好按第二计划行事,而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你与燕三绝夫妇联手表演的一出双簧戏而已。按计划,接下来你就该带着你的人,押着这些黄金和燕三绝夫妇连夜‘上京’,其实一出城门,甩开知府衙门的人,你就可以打开囚车将他夫妇二人放出,一起瓜分这几大箱黄金。这笔黄金数目不小,无论谁得到其中一份,都绝对可以富足地活完下半辈子。我说得对不对?” 陆海川抬起头来看着他,眼里既有惊疑也有钦佩,半晌才垂下头去,声音也低了下去,道:“是的,你既然早已洞察一切,为何却又任我们行事,毫不插手干预?” 莫惊雷微微一笑道:“原因其实很简单,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你们三个人,虽然我有知府衙门的人助阵,但胜算并不大。今晚你们演的虽是一出假戏,但这囚车却是真的,等你假戏真做囚住燕三绝夫妇时,我再出手对付你一个人,那就容易得多了。” 他刚说到这里,囚车里的燕三绝忍不住就跺着双足破口大骂起来,不是骂莫惊雷,而是骂陆海川:“都是你坏了老子的大事。现在好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了,老子被关在笼子里,想出来也出不来了。我告诉你,姓陆的,老子要是被砍了头,变成了鬼也要来找你算这笔账。” 陆海川双目一闭,无力地往墙上一靠,面如灰死,早已说不出话来。 8 莫惊雷回过头,看了燕三绝一眼,忽然笑了起来,道:“燕三绝,你也别骂骂咧咧地了,你做了几年逍遥自在的强盗,又在这青阳府做了十来年的知府大人,荣华富贵没少享受,也该知足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就连陆海川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燕三绝是个飞天大盗,这是没错,若说他在这青阳府做了知府,这话却从何说起? 众人皆疑,都睁大眼睛望着莫惊雷,等着他说下去。 燕三绝却又在囚车里跺起脚来,大叫道:“莫惊雷,你说这种屁话是什么意思?燕某已是死罪,你又何必要诬陷燕某,再在燕某身上加一条莫须有的罪名?” 莫惊雷却不理睬,只顾看着他说道:“使我将你和柳章台联系在一起的原因有三:其一,当年天下多少知名捕快官府好手对你围追堵截,奋力捕杀,均无结果,柳章台小小一介江陵知县,又是一个文官,凭什么能置你于死地?其二,既然你十年前已死,又怎会在十年后出现?既然你并没有被柳章台所捕杀,那么他当年在众目睽睽之下带人射杀了一个燕三绝,并立下大功连升三级,又是怎么一回事?” 燕三绝睁大眼睛听着,瞪着他问:“那其三呢?” 莫惊雷道:“其三,是你走路的步伐出卖了你。” 燕三绝惊诧莫名,道:“我走路的步伐难道有什么不对头吗?” 莫惊雷道:“我听说柳章台做官是半路出家,直到中年才用银子捐了江陵县令这个七品芝麻官来做,正因为是半路出家,所以于官场规矩礼仪一窍不通,当官之初就闹了不少笑话。是以才痛下决心,专门向人请教学习,光是学走官步,就一连练习了大半年时间,虽然学会了,但毕竟是临时抱佛脚临、老学吹箫,走得并不那么地道,而且仔细观察,还会发现他走官步时,身子略略向右倾斜,姿势别扭,极是不雅。你今天白天在那条小巷里携燕子飞离去之时,无意之中,竟也迈起了官步,而且姿势跟柳章台一样难看,我即便是个傻子也不难猜想得到你与柳章台之间大有干系了。” 燕三绝道:“你的意思是说,十年前名满江湖的飞天大盗燕三绝做强盗做厌了,就花钱捐了个小官儿做,但毕竟是粗人,花了大半年时间才学会走官步,而且还学得不那么全面走得不那么美妙,学会之后偏生又根深蒂固,忘也忘不了,等他重新做回强盗之时,走的还是那别扭的官步,所以一开步就露了马脚。是不是?” 莫惊雷点点头道:“大致如此。但据我所知,你当年并非做强盗做厌了才改行去做官,而是做强盗做不下去了才去捐了个官做。因为你行事太过张狂、名气太大,正所谓树大招风,江湖上无论黑道、白道都容不下你,而且最不妙的是朝廷当时已经派天下四大名捕一齐出动,务必限期将你捉拿归案。你也知道,天下四大名捕捕天下之贼无不手到擒来,绝无失手。从不联手办案的四大名捕一齐出动,固然是你云中飞盗的荣幸,但同时也预示着你逍遥自在的日子过到尽头了。于是怎样做个缩头乌龟躲避四大名捕的追捕便成了你的当务之急。于是你摇身一变,改名换姓、改头换面做了个芝麻小官,并且找了个替死鬼冒充飞天大盗,让你这刚上任的新官‘阴差阳错’给杀了。从此天下太平,龙颜大悦,你也因此立了大功,连升三级,做了青阳知府。谁知飞天大盗之危刚解,你那贪财如命、雁过拔毛的老毛病又犯了,所以即便是穿上袈裟你也成不了佛,做了官你也是个贪官。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这强盗做官刚做上几年工夫,都察院和刑部的耳目就盯上了你,皇上也怀疑你心术不正、知法犯法,所以才会派我潜入青阳府暗中调查。近来终于被我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并且密报朝廷,所以朝廷才会委派都察院都御史岳大人为巡按御史,前来暗查。但不知怎么走露了风声,被你这狗官察觉到了,紧急关头,你又想到了诈死这一招。说到这里,就不能不说一说你这位亲生妹子兼夫人“飞燕子”燕子飞了,她对你可谓是死心塌地,无怨无悔。你做了知府大人,为撑门面,竟然攀亲娶了洛阳的一位名门闺秀,却又不加爱护,视若无物,只是放在家中当摆设,暗地里却与你这位亲妹子兼红颜知己不清不楚、来来往往。你此时大难临头,故伎重演,正好请燕子飞出手。自古官家罪不责死,人死罪销。你若赶在钦差大臣到来之前被十年前的旧仇人、燕三绝的老婆杀死,那是极合情理的事,可谓名也正言也顺,丝毫不会引人怀疑。你‘死’之后,再行恢复燕三绝的身份,将昔日贪赃枉法得来的黄金伪装运出,夫妻两人从此逍遥法外,过上皇家帝王般的神仙生活,何其快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致引人怀疑,你这位知府大人当然不能死得太简单、太容易。所以女刺客第一次下手的地点安排在了长街之上,闹市之中,这一次出手女刺客虽未能将你杀死,但全青阳城的人却都已知道有个武功极高、极难对付的刺客要刺杀知府大人,假若日后知府大人真的死于刺客之手,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全城老百姓都可以做证。这一次刺杀行动,只是一个序幕、一个铺垫。而女刺客的第二次行动,却将我也拉下了水。你们将我牵扯进来,自然大有深意。其一,是想将这件案子搅得越浑越复杂越好,就算日后有人查起,目标和重点都会放在我身上,绝不会查到你柳章台头上来。其二,柳章台当时显然已经知道是我把他贪赃枉法、大肆敛财的事捅到了朝廷,如此一来,正好报复我一下。两位姓燕的朋友,我说的大概没什么错漏之处吧?” 燕三绝和燕子飞表情复杂,相顾无言。 莫惊雷冷冷地瞧着他俩,道:“可以想象,你们为了将我拉下水,是花了不少心思,做了不少手脚的。首先,柳章台恢复了燕三绝的身份,蒙着脸残忍的害死了我妻子阿慧,又掳走我儿子小宝,以此要挟我听他的命令行事。然后,他要我在公堂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救出女刺客燕子飞,如此一来,整个知府衙门的人都认定我莫惊雷与这女刺客是一伙儿的了。我既与女刺客是一丘之貉,那我指证柳章台是贪官污吏的证言的可信度就大打折扣了,这是对柳章台极其有利的。我救出女刺客燕子飞之后,你又突下命令,叫我当场杀了她——你当然知道我绝对不会真的杀死她,因为当时她是我找回儿子的唯一线索,我再蠢再笨也不会自己亲手斩断这唯一的一条线索。尽管如此,你还是不放心,所以我在望江楼上举刀杀她之时,你就一直躲在旁边不远的大树后偷偷看着。假若我真要置燕子飞于死地,你一定会跳出来阻止。只可惜当时我没想到这一层,否则我便能以此相挟,逼你现身,甚至逼迫你交出我儿子。我‘杀’了燕子飞之后,接下来女刺客得知同伴弃她于不顾,要杀她灭口,一怒之下,反戈一击,站到我这边,同我去见知府大人,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而女刺客这时却正好突施杀手,对付她的‘杀夫仇人’。柳章台之死,谁都会认定是我与女刺客官匪勾结的联手杰作——当然,那个在知府衙门议事房中被燕子飞以毒镖夺命的绝非柳章台本人,那只是一个替死鬼罢了。此时此刻,我即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自己身上的冤屈了。而正在此时,你们请来的另一个同伙、冒牌刑部特使陆海川粉墨登场了。接下来,这位一身正气的陆大人大显神威,神速破案,很快就可以押解着这一大堆金子和你们两个‘囚犯’正大光明地出城坐地分赃去了。” 说到这里,他又把目光转向陆海川,揶揄一笑,道:“陆大人,你们的计划功亏一篑,以失败而告终,也许你应该感到庆幸才对。你想想,云中飞盗燕三绝岂是易与之辈?你想从他到手的金子中分去一份,他岂肯甘心?你的武功本已逊他一筹,加之他夫妻联手,你们若真的大功告成,只怕此刻你已成了他们剑下冤魂。你请来赶车的那五十名假猛虎营的高手,只怕多半也逃脱不了被他那天下闻名歹毒之至的燕尾镖射杀的命运。” 陆海川听他说到这里,脸色连变,盯着燕三绝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燕三绝哈哈一笑道:“事已至此,是真是假有何妨?” 陆海川道:“你拉我入伙之时,可没说你就是柳章台,柳章台就是你。” 燕三绝道:“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又当如何?” 陆海川脸色一变,咬牙道:“你这狗贼,原来早就对我没安好心,看我怎样取你狗命!” 铁尺一抖,忽然“呛啷”一声,竟从里面钻出一支寒光闪闪的短剑来,剑锋一挺,作势欲向燕三绝扑去,人却“突”地飞起,向着相反的方向疾掠而去。 “想逃命可没那么容易。”莫惊雷早有防备,冷笑一声,身子凌空拔高三丈,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落地之时,正好站在陆海川跟前,挡住去路。 陆海川虽惊不乱,身子向后一倾,急又退回原地。 莫惊雷向熊人杰使个眼色,熊捕头立即带人向陆海川围过去。 陆海川退后一步,贴墙站立,执剑拒捕,剑光一闪,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捕快立时受伤,急忙退出,余人一时惊惧,不敢过分上前。 莫惊雷拔出圆月弯刀,指着他道:“陆海川,你受伤不轻,焉可再战?若束手就擒,可免吃苦头,况且你只是一个受人怂恿为人所误的从犯,待巡按御史岳大人一到,莫某或许可以代为求情,恳请从轻发落。” 陆海川目光一垂,心下踌躇。 燕三绝叫道:“陆海川,你可别听他花言巧语、胡说八道,快快动手杀了他救我们夫妇出去,然后咱们三人联手杀了官府的这些鸟人,再坐地分财,去过那神仙日子,岂不快哉?” 陆海川闻言,双目中精光一闪,沉声道:“言之有理,只不过事成之后,我得大头你得小头。” 燕三绝知道机不可失,忙点头道:“只要你救咱们夫妻出去,万事好商量。” 陆海川冰冷的目光立即向莫惊雷射过来,扬剑一指,道:“莫惊雷,你我均受伤不轻,真要动手,咱们可是半斤八两,谁也不一定能占到谁的便宜。你有知府衙门的人助阵,而我那五十名假猛虎营的帮手也即刻便到。” 莫惊雷微微一笑道:“原来你在等你那五十名帮手,我劝你别作指望了,我早已知会四门守卫,将你的同伙拦在了城外。” 陆海川脸色一变,咬牙道:“姓莫的,算你狠。不过就算没有援手,我陆海川照样可以杀你。” 莫惊雷脸色一沉,喝道:“陆海川,你执迷不悟,持剑拒捕,自寻死路,却怪不得莫某手下无情。” 话音未落,人已冲天而起,连人带刀,化作一道电影寒光,直朝对方扑去。 陆海川顿感劲风扑面,双目难睁,不敢大意,急忙倚墙而立,双手握剑,凝神待敌。但就在这时,忽觉眼前一花,风止影消,眼前早已失却莫惊雷的踪迹。 他大惊之下,目光四下搜索,只是不见对手。心中惊疑更甚,执剑站立,全神以待,一动也不敢动。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紧靠的墙壁上传来“笃”的一声轻响,尚未有所反应,一柄极薄极弯的刀已从墙壁的另一面刺了过来,冰冷的刀锋从他后背刺入,从前胸透出。鲜血立即涌了出来。 墙头人影一晃,莫惊雷又站在了他面前。 “你,你……”陆海川低头看看突然从自己胸口冒出来的血淋淋的半截刀尖,又抬头看看他,双目暴瞪,面目狰狞,似信似疑,恍如在梦中一般,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有这样快的刀?这、这是什么刀?……” 莫惊雷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没人挡得住这一刀,因为这是正义之刀!” 第273章 欠债难还(1) 1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将青阳市宽广热闹的街道涂上一层金黄的颜色。 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在环市大道上不快不慢地行驶着,轿车里坐着一位四十多岁身体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 他叫郭石富。20年前,他还是青阳市乡下小山村里一个农民,如今却已成了南方石富集团公司的老总。 坐在前面为他开车的是他新招聘的女助理,叫可妮,今年26岁,是一个漂亮能干的好姑娘。 郭总刚谈妥一笔生意,看得出他的心情很愉快。他边吩咐可妮小心将车开慢一点,一边摇下车窗玻璃欣赏着外面的街景。 可妮小心地开着车,不想还是出了点儿意外。 当轿车驶过环市路与橘园路交叉的十字路口时,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突然斜冲出来,从街道上横跑而过。 可妮赶紧刹车。但还是迟了一点儿,轿车前面的保险杠将那小姑娘蹭了一下。 小姑娘“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快停车!”郭总脸都吓白了,不待轿车停稳便推开车门跑下了车,扶起那小女孩,一边为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紧张地问,“小姑娘,快告诉伯伯撞着哪儿了?” 小女孩吓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张口哇哇大哭起来。 郭总忙掀起她的衣服检查看哪里受了伤,并未找到明显的伤痕。 他一边替她擦着眼泪一边说:“小妹妹,别怕,伯伯送你上医院。” 小女孩一听,停住哭声瞪大眼睛看着他问:“你、你不怪我撞坏了你的车吗?” 郭总一听,乐了:原来这小姑娘是怕我怪她撞坏了车所以才害怕得哭呢! 他忍住笑说:“伯伯不怪你,那你告诉伯伯,刚才撞疼了你没有?” 小女孩摇头说:“没有。” 郭总左右看看,不见小女孩的家人,问:“你一个人出来玩呀?” 小女孩点点头,说:“我白天到城里的舅舅家玩,现在天黑了,想搭摩托车回家。” 郭总问:“你家住在哪里?” 小女孩说:“我家住在青阳山下。” 青阳山在郊外,离市区还有挺远一段路。 郭总牵着她的小手说:“伯伯用车送你回家吧!” 小女孩一听有汽车坐,高兴得二话不说就蹦上了车。那可爱的样子把郭总和可妮都逗笑了。 十多分钟后,可妮已将小车开出了市区,开上了郊外一条碎石铺成的公路。很快,郁郁葱葱的青阳山便出现在眼前。一座小村庄坐落在山下的绿树浓荫里,一条不足一米宽的泥巴路蜿蜒伸向树林深处。 可妮停住车说:“郭总,车开不进去了。” 郭总说:“反正也不远了,这儿的风景不错,我下去走走,顺便送小姑娘回家。你在这儿等我。” 可妮点点头,郭总牵着那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很快便消失在七弯八拐的泥巴路上。 可妮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听了一会儿音乐,看看表,发现郭总进去十多分钟了仍未出来。她又等了一会儿,下车一望,仍不见他。她按响了小车喇叭,汽笛声传得很远很远,相信郭总是听得到的。可是又过了十多分钟,昏暗的夜幕中仍然看不见郭总的身影。 一种不祥之兆从她心头掠过,她忙拨通了郭总的手机,“嘟嘟”的声音响了七八下之后,才有人接听,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喂,不管你是谁,现在我要告诉你,郭石富已被我们绑架了,你赶快去通知他家人,等候我们的通知,不准报警,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可妮一下子惊呆了,吓傻了,手机从手中掉落下来。她忙将小车掉头,飞快地向市区开去。 郭石富住在市中心碧绿花园的一栋三层豪华别墅楼里,一对双胞胎儿子都在北京读大学,家里只有妻子向巧珍和佣人凤姐。 可妮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带回家时,向巧珍又惊又急又怕,竟一下子昏倒在沙发上…… 2 郭石富仿佛迷迷糊糊睡了一大觉,睁开眼睛时,忽然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个山洞里。 这山洞很大,光线昏暗,阴风阵阵,怪石嶙峋,恐怖异常。 他低头一看,自己不知何时被人用粗麻绳紧紧绑在了一根大石柱上,全身上下一点也动弹不得。他吓了一大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他送那个小女孩回家,跟着她七弯八拐地来到一个偏僻的山坡上。小女孩忽然掏出一块手帕说这花手帕好香好香,一定要他闻一闻。他被她缠不过,便弯下腰去闻一下,一种奇怪而浓烈的香味直冲口鼻,他“啊呀”一声软瘫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被绑在了这山洞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扭头察看这山洞。山洞里空空荡荡,除了他再无其他人影。 “喂,有人吗?”他焦急地大声喊道,“是谁把我绑在这儿?你到底要干什么?” 无人回答。 他又喊:“喂,小姑娘,小姑娘,你在哪儿?” 仍无人回答。 他的喊声在山洞里回荡过后,山洞便寂静无声。一种不祥的恐惧感如潮水一般袭上心头,他忽然害怕起来。天色渐晚,山洞漆黑一片,蝙蝠如幽灵一般在头顶飞来飞去,老鼠在脚下吱吱地叫,郭石富吓得全身毛发都竖起来,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又冷又怕,一夜没敢合眼,就这样被绑在冰凉的石柱上度过了这个极度恐怖的漫漫长夜。 天亮了,山洞里渐渐明亮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郭石富终于听到有一阵脚步声从靠近洞口的一侧传来。不大一会儿,他便看见有四个人向他走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姑娘,二十多岁,皮肤黧黑,头顶笔直地竖着一根辫子,身上脏兮兮的。另外三个都是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两男一女,身上又脏又破,一副乞丐打扮。最小的那个小女孩他认识,正是昨天被车蹭到的那个小姑娘。 郭石富一见他们便大声叫道:“喂,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快放了我!” 前面那个年长的姑娘说:“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本姑娘名叫银子,认识我的人都叫我银子姐。他们三个是我的小弟小妹,男的叫剪刀和石头,那个昨天引你上钩的小妹妹叫丢丢,就是被父母亲人丢弃的意思。我们都是乞丐。我已经通知你的家人说你已被我们绑架了。” “岂有此理!”郭石富挣扎道,“快放了我,要不然我对你们不客气了!” “死到临头还嘴硬!”那个叫银子的姑娘走到他跟前,抬腿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他顿时痛得差点儿晕过去。 那个叫丢丢的小女孩一改昨天的羞怯,走上前问:“这个人太可恨了,银子姐,我们怎么处置他?” 银子看了郭石富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恶毒的笑意:“先给他点儿颜色瞧瞧,再饿他一天,看他老不老实。”她话音未落,三个小乞丐手中的石头便像雨点一样朝郭石富身上打去,劈头盖脸,打得他鼻青脸肿,连牙齿都被打掉数颗。 他暗暗叫苦,还没回过神来,银子便又带着三个小乞丐一阵风似的走了。 3 银子果然说话算话,又将郭石富在山洞里绑了一天一夜。 可怜郭石富这个堂堂大老板,自十几年前发迹以来,还从未吃过这种苦头。熬到第三日早上,他又累又饿,苦不堪言,不知不觉间,竟然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嗅到一种烤肉的香味,睁眼一看,只见山洞里不知何时燃起了一堆篝火,那个叫银子的女孩带着那三个小乞丐围着篝火烧烤着山鸡、野兔、鹌鹑等野味。篝火熊熊,肉香四溢,已将近两天两夜未进食的郭石富一见,不由得口水直流。 小女孩丢丢将一只烤熟的又肥又香的大山鸡递给银子,说:“银子姐,今天是你的生日,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剪刀和石头也不甘落后,纷纷将手中的美味送给银子。 银子一一笑纳,一边吃一边故意用眼睛瞟瞟郭石富。 郭石富咽了一口口水哀求道:“银子姑娘,我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求求你给我一口吃的吧!” “哈,想不到你这个大老板也会开口求人。”银子走到他跟前,忽然脸一沉,朝他吐了一口唾沫,“呸,饿死你我也不会可怜你的!” 剪刀拉拉她的衣角说:“银子姐,还是给他一点儿吃的吧,要不然把他饿死了,龙哥会生气的。” 银子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他忙撕了一只鸡腿,递到郭石富嘴边。郭石富一口叼住,几口便吃完了。他还想吃,却再也没人理他。银子只顾自己吃喝,看也不再看他一眼,他只得无力地垂下了头。 过了好久,他忽然问:“银子姑娘,今天是农历几月初几?” 银子抹抹嘴巴:“九月初三。你问这个干什么?” “九月初三!九月初三!……”郭石富一边呢喃着一边抬起头来,目光复杂,双目中似有泪光闪动。 “给我一把刀好吗?”他忽然说。 银子差点儿跳起来:“给你刀让你来砍我呀?我才没那么笨!” 郭石富说:“不是砍你,是砍我自己!” “砍你自己?你没病吧?” “我没病,我说的是真话。”郭石富恳求她道,“请你在我的左臂上砍一刀好吗?求求你了!” “好,你要自讨苦吃,我成全你!”石头忽然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照着他的手臂就是一刀。 郭石富的臂膀顿时鲜血涌流,大叫一声昏死过去。过了半个多小时,他醒转过来时,发现银子正坐来跟前看着他。 他苦笑一声,说:“银子小姐,我认输了,我承认你比我厉害!现在,你总该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儿来了吧?” “原因很简单!”银子死死地盯着他,咬牙道,“因为我想找你报仇!” “找我报仇?我与你有仇吗?” “不错。你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郭石富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与你素不相识,何来深仇大恨?我看你认错人了吧!” “别人我也许会认错,但你化成灰烬我也不会认错!”银子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 郭石富一怔:“那你说说看,我俩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银子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渐渐变得模糊,全身轻轻颤抖着,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忽然,她目光一转,如利刀直刺郭石富的心窝:“郭大老板,请问你有几个孩子?” 郭石富一怔:“两个,两个儿子,都在念大学。” 银子站起身,紧紧逼视着他:“那我问你,在你两个儿子出生之前,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儿?” 郭石富脸色一变:“是、是有一个女儿……” “那你女儿呢?” “那、那时家里穷,女儿六岁就送人了,送给了城里一户富裕人家。” “富裕人家?你知道你女儿在别人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 “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幸好她脾气倔,不肯认命,逃了出来,做了几年乞丐后,被一位叫龙哥的丐帮老大收留下来。” 郭石富吃惊地盯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银子似乎要哭了起来,哽咽着叫道:“因为我就是那个被父母狠心遗弃的小女孩!” 第274章 欠债难还(2) “什么?”郭石富惊喜地抬起头来,声音颤抖地说:“你、你就是丫丫?你就是我女儿丫丫?” 银子盯着他,眼中似有火星冒出,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不,我不是你女儿,你也不是我父亲,你是我的仇人……这20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你这个自私无情的人。我真恨不得一刀杀了你!” 郭石富见她脸上竟露出一丝狰狞的神色,大吃一惊:“你、你想怎么样?” 银子目光一转,忽然盯着他冷笑起来:“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只不过要你为自己当年无情无义的举动做些补偿而已!” “什么补偿?” “你将我整整抛弃了20年,这20年来,你可知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所以,我要你每年补偿我10万元不算过分吧?” 郭石富一怔:“20年就是200万,我一下哪能拿出这么多钱?” “哼,别在我面前哭穷。谁不知你是一个大老板,区区200万对你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银子掏出他身上的手机,开机之后说,“快打电话叫你家里人送钱过来,明天一早我叫石头在山下等着,过期不候。如若报警,后果自负。快说你家里的电话号码!” 郭石富说了,银子照着拨过去,电话很快就通了。银子把手机放到他耳边,接电话的是他的妻子向巧珍。 向巧珍一听是失踪多日的丈夫的声音,不由得悲喜交加,叫了一声“石富,你、你……”便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郭石富知她情绪激动,不便多言,忙安慰了两句,便问:“可妮有没有在你身边?” 向巧珍忙说:“在,她一直在陪我。” 郭石富忙说:“你快叫她接电话,我有事要交代她!” 向巧珍忙把话筒转给可妮。 可妮焦急地问:“郭总,你怎么样了?” 郭石富苦笑一声说:“我没事。你马上凑足200万元现金和太太一起到青阳山赎我。” 可妮问:“要不要报警?” 郭石富看了银子一眼,摇头说:“不,不,千万别报警,一切见面再说。”他还想说什么,银子却关了机。 他无奈地长叹一声,抬头端详着她圆圆的脸蛋,忽然叹口气说:“你果然长得和你妈妈一模一样。” 他语音未落,肚子上便挨了一脚:“闭嘴!” 4 第二天一大早,石头就从青阳山下将正提着两只密码箱在山下徘徊的向巧珍和可妮领进了山洞。 一看见郭石富被绑在石柱上惨遭折磨的憔悴模样,向巧珍便泪如雨下,心疼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要扑过去。 “站住!”银子抽出匕首抵住郭石富的脖子,“谁敢过来,我就一刀捅死他!” 可妮拍拍密码箱说:“钱我们已带来了,你还想怎样?” 银子说:“我开箱验过钞票真伪后,自然会放人。现在,你们把密码箱放下,退到一边去。” 可妮无奈,犹豫一下,只好放下密码箱,搀扶着向巧珍站到一边。 银子使个眼色,石头和剪刀忙上前打开密码箱,露出里面装得满满的钞票。剪刀随手拿了两叠递给银子,她看了一下,确定是真的之后,便用匕首挑断了郭石富身上的绳子。 郭石富腿脚麻木,竟一时站不起来。向巧珍和可妮忙跑上去,扶住了他。 银子看着满满的两箱钞票,双目放光,浑身都忍不住兴奋得颤抖起来。 向巧珍忙掏出手机悄声说:“石富,我们快叫警察!” 郭石富忙拦住她:“别,别,千万别报警。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丫丫!她就是20年前我们送给人家的女儿丫丫呀!” 此言一出,不但向巧珍呆住了,就连可妮也愣住了。 “不错,我就是丫丫。”银子看着他们得意地笑了起来。 向巧珍怔愣片刻,忽然扑过去,紧紧抱住她,全身因过度惊喜激动而颤抖着:“你、你真是丫丫?你真是我们的女儿?” 银子却一把推开她,冷冷地道:“我是丫丫,但不是你们的女儿,我没有父母,我的父母自私冷酷、无情无义,他们早在20年前就死了!” “不,孩子,你不能这么说。当时我们住在乡下,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那时你的两个双胞胎弟弟还小,整天饿得哇哇大哭。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饿死在家里,没办法,才将你送给人家。那是一户城里人家,家境比较好,我们以为你过去会过上好日子,所以才……你是爸妈心头掉下的肉,爸妈也舍不得你呀!后来,我们家境渐好,你爸爸想去接你回来,谁知你早已离家出走,不知去向……这些年来,我们一直都在托人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呀!” 银子撇撇嘴,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谎言吗?” “不,孩子,就算你不相信我的话,但有一样东西你一定要相信!” 向巧珍忽然扯开了丈夫左半边的衣服,露出了他的左臂。 只见他的左臂上布满刀疤,有一条未愈的新伤,正是昨天剪刀用匕首划伤的。 “孩子,你爸一直以来都十分后悔不该将你送给人,这种痛苦就像魔鬼一样时刻折磨着他。为了减轻痛苦,每年九月初三你生日的那一天,他都要用刀在自己身上划上一道深深的血痕。如今20年过去了,他身上也整整留下了20条刀疤……”说到这里,她早已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看着郭石富手臂上那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刀痕,在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连可妮也忍不住扭过头去用衣袖悄悄地擦拭着自己眼中的泪水。 银子也惊呆了,她纵是铁石心肠,也早已被这一腔无言的父爱融化了。她泪流满面,扔下匕首“扑通”一声跪在了郭石富跟前:“爸、妈,女儿不孝,女儿对不起你们……” 郭石富欣慰地笑了,扶起她来,为她擦干眼泪:“别哭,丫丫,这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咱们家过去太穷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跟我们回家去,咱们重新开始,好吗?” 银子抬起泪眼,无言地点了点头。 一家人拾起地上的密码箱,正欲朝山洞出口走去,忽听一阵大吼,从洞外闯入七八名手执铁棍、砍刀的精壮汉子,团团围住了他们。 为首的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冷冷一笑道:“银子,你好大胆子,竟敢背叛我龙哥!” 银子吓得赶紧躲到郭石富背后,悄声说:“他就是我们丐帮的龙头老大。” 郭石富也吓呆了。 可妮忙悄声说:“郭先生,不用害怕,我们来之前我已叮嘱佣人凤姐,如果我们半个小时不出山洞,她就打电话报警。现在,警察应该来了。” 郭石富这才壮壮胆,对龙哥道:“你、你想怎么样?” “留下200万,我放你们走!” 可妮道:“办不到!” “死到临头还嘴硬!”龙哥气急败坏地大叫道,“兄弟们,给我把那两只密码箱抢回来!” 七八名精壮大汉齐应一声,正要动手,忽然从洞口涌进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一下子包围了他们。 龙哥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再也神气不起来。 匪徒们一个一个被带了下去。一个带队的女警察走到郭石富面前说:“郭先生,我们是刑侦大队的,我叫文丽,我们接到报警后就立即赶到这里来了。你受伤没有,要不要叫医生?” 郭石富急忙道谢,说:“我还好,没什么大碍。” 这时,一个警察拿着一副手铐朝银子走过来。郭石富忙上前拦住说:“警察同志,别抓她,她是我女儿,我们父女之间有点小小的误会,所以……” 警察看看银子,犹豫了一下。 “不,郭先生,你被她骗了,她根本不是您的女儿!”就在这时,可妮忽然站出来,指着银子大声道,“她不是丫丫,她不是您失踪20年的女儿,她是一个骗子!” 此言一出,所有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郭石富恼怒地瞪着她:“可妮,你胡说什么!” 可妮仍旧指着银子道:“她不是您的女儿,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她和那个龙哥早就想绑架敲诈勒索你,但又怕你宁死不屈,不肯给钱,所以便冒充您失踪20年的女儿前来讨债。” 银子脸色一变,盯着她冷冷一笑道:“你放屁!我若是想诈骗他的钱财,早就提着那200万元逃之夭夭了,还会认他这个父亲吗?” 可妮也冷笑着说:“不错,你本来可以拿着那些钱远走高飞,但是当你看到郭总夫妇那一片爱女之情时,你忽然改变了主意。因为你发现自己若携款逃跑,与龙哥平分那200万,这钱迟早都会有花光的时候。但你若做了郭总的女儿,就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这一辈子再也不会为钱而发愁。这远远比与龙哥平分那些钱强得多……” 银子忽然呜呜大哭起来,扑在郭石富怀中抽泣着说:“爸爸,她、她想挑拨我们父女俩的感情……” 郭石富十分恼火,瞪着可妮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可妮没再说话,却忽然冲上去,一把扯开银子的上衣扣,露出了她的半边肩膀。 银子尖叫一声:“你、你想干什么?” “郭先生,您的女儿右肩上有块榆钱大小的胎记,您难道忘了吗?” 向巧珍忽然一拍大腿说:“是呀,是呀,丫丫肩上的确有块胎记,我还说过这块胎记长在她肩膀上难看!”她再一看银子的肩膀上,却什么也没有。 郭石富“啊呀”一声,眼前一黑,差点儿昏倒在地。 银子气急败坏地大叫一声,忽然不顾一切地朝可妮扑去。但早已守候在一旁的文丽拦住了她。 走出山洞时,向巧珍忽然对丈夫说:“咦,奇怪了,可妮怎么知道丫丫肩上有块胎记呢?这事本只有我和你才知道呀!” “除了我俩,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只有咱们女儿自己。”郭石富忽然明白过来,“难道、难道她就是咱们的……”他回头一看,早已不见可妮的身影。 “可妮!可妮!……”他一边大叫着可妮的名字,一边朝山上跑去。可找遍整座青阳山,也没有看见可妮。 他呆立在山洞门口,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一个星期后,他收到了一封寄自深圳的信。 信是可妮写的: 亲爱的爸爸、妈妈: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二老。 想必您已猜到我是谁了,是的,我就是您的女儿丫丫。 自从七岁那年我因忍受不了新家庭女主人的刻薄而离家流浪至今,已快20个年头了。这20年来,我吃过多少苦就不必说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长大了,成熟了。 这次我化名可妮回到爸爸的身边,原本也是为报仇而来,报这20年的离弃之仇。可是当我看见您手臂上那20条刻骨铭心的刀痕时,我才知道自己错了…… 值得庆幸的是,我在漂泊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十分爱我的男朋友。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我,还出钱送我去学校进修。 现在,我已和男朋友到深圳打工。您放心,我们会过得幸福的。 请爸爸、妈妈多保重! 不孝女:丫丫 看完这封信,泪水再一次模糊了郭石富的眼睛,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275章 梦碎天涯 1 雨萱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被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剁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 电话响了。她一身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看看手腕上的荧光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顺手摸起床边茶几上的电话,就听一个粗声大气的声音在电话里说:“喂,雨萱吗?我是朱大福。” “什么?”雨萱睡意蒙眬地嘟囔了一句。 “我是朱大福。”对方加大声音,“朱导呀!” “朱导?”雨萱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惺忪的睡眼中忽然有了光彩,“原来是您!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找我呀?” 雨萱从艺术学院毕业之后,一直想进入影视圈圆自己的明星梦,却苦于找不到一个领路的人。在社会上晃荡了几年,最后为生活所迫,只好当起了“网络麻豆”,靠给一些请不起名人做广告的服装网店当模特挣点儿生活费。 几个月前,经一位摄影师介绍,雨萱在饭局上认识了著名的电视剧导演朱大福。朱大福夸奖她既有明星气质又有当明星的潜质,不去演影视剧,实在可惜了。雨萱便借机给他留了自己的电话,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他说:“朱导,您的下一部戏,可别忘了给我留一个角色哦!” 果不其然,朱大福在这午夜来电里说:“目前我正在宁州影视城拍一部古装片,眼下还缺一名女演员,虽然戏份不多,但也是一个重要的角色。最重要的是,如果演得好,就有可能被制片方看中签约。要是你愿意的话……” “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雨萱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你是住在青阳市,对吧?” “是的。” “我已经查过,从青阳到宁州,有一趟凌晨两点半起飞的红眼航班。因为时间紧,你今天晚上就飞过来吧。来回机票剧组全包,明天一早我到机场接你。” 挂了电话,雨萱使劲拧了一下大腿,感觉到疼了,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2 宁州是一座南方大城市,与雨萱所在的青阳市,中间隔着两个省区,近三千公里的直线距离。 早上六点多,雨萱一走出机场,就看见身材矮胖的朱大福倚着一辆黑色的本田小车,一边抽烟一边在等着她。 上车后,朱大福递给她一本打印的剧本,说:“咱们拍的是一个古装悬疑剧,名字叫“碎梦”,一共有三十集。” 他把剧本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个人物名字,“你要演的是一个叫巧云的丫鬟。她跟自家少爷偷情,结果却被少奶奶发现。少奶奶趁少爷出远门,就把巧云杀了。为了泄恨,还把她的尸体肢解,剁成一块一块的碎片,丢到江里喂鱼……” 《碎梦》剧组就驻扎在宁州影视城内。朱大福把雨萱带进剧组时,剧组里的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谁也没有抬起头多瞧雨萱一眼。 朱大福把雨萱领进化妆间,让化妆师赶紧给她化妆,然后又让她换上一套淡绿色袄裙,将头发盘到脑后绾成一个元宝髻。这样,一副清末民初时期的丫鬟扮相就出来了。 因为是科班出身,雨萱面对镜头,一点儿也不怯场,一路拍摄下来,都十分顺利。本就只有不足一集的戏份,一个上午就拍完了。 中午吃过盒饭,朱大福把她拉到一边,递给她一个红包,里面装着三千块钱,算是今天的片酬。然后他又掏出一张回程机票塞到她手里,抱歉地说:“因为还要赶下一场戏,就不多招待你了,你先坐飞机回去。等这部戏拍完后,如果制片方对你的表现满意,我会敦促制片方考虑在下一部戏中跟你签约。” 尽管时间安排得有点儿仓促,但雨萱还是十分高兴地接受了。接过机票,见时间还早,她打了一辆出租车,在宁州城里转了一圈,然后直奔机场。 3 一个月后。 因为曾参与其中,雨萱比任何时候都关心《碎梦》这部戏。每天工作完后,回到寓所,她总要打开电脑,上网搜一搜有关《碎梦》的新闻,了解一下拍摄进度。 这天,她却在一个名叫“宁州论坛”的网站里,搜索到了一个这样的帖子—— 《碎梦》剧组出命案,“巧云”戏里被杀戏外亦遭毒手。 上个月,也即7月27日,有人在宁州西郊的宁城水库发现了一具漂浮的女尸。 据警方调查,死者名叫林夕蕾,刚从北京某艺术学院毕业,是《碎梦》剧组的一名青年演员。她在剧中饰演丫鬟巧云。 经法医鉴定,死者手脚缝干净,胃和直肠内中没有溺液,脑组织瘀血水肿,实质性器官内出血,因此警方认定其并非溺水身亡,而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后,被人弃尸于水库。 因为天气炎热、水温较高,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警方无法准确推断出具体死亡时间。 但据《碎梦》剧组人员反映,死者一个星期前,也即7月20日上午,还在片场拍摄巧云被少奶奶碎尸的戏。警方根据这一线索,再参考尸体的腐烂程度,大致推断其死亡时间为7月20日下午至7月21日。 为了不给《碎梦》这部尚在拍摄之中的电视剧带来负面影响,应制片方的要求,警方并没有向媒体公布案情,所以媒体一直没有报道。直到一个月后的今天,笔者才从一位当刑警的朋友口中探知此事。 目前,此案仍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后面还有好事者跟帖,贴出了林夕蕾的照片。 雨萱一下子蒙了。真的?假的?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上次飞赴宁州影视城拍戏,正是7月20日。看发帖人说得像模像样,不像是假的。难道会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在《碎梦》中饰演巧云的明明是自己,现在又怎么变成了林夕蕾?而且正是那一段巧云在剧中被碎尸的戏,还成了警方推断林夕蕾死亡时间的重要依据。再看看林夕蕾的照片,你别说,还真跟她有七八分像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4 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雨萱知道,无论这是怎么回事,都绝对和朱大福脱不了干系。与其自己在这里想破脑袋,还不如让朱大福自己说出谜底。 一大早,她就打通了朱大福的手机。 “有人把林夕蕾的死捅到了网上。” 朱大福愣了一下,恼火地说:“我已经跟那帮警察说好了,叫他们不要向媒体透露这件事的……” 雨萱说:“我可以给你打电话,也可以给宁州警方打电话。” 朱大福沉默好久,才叹口气说:“其实……我并没想杀她,只是她……太不懂规矩了……” “什么规矩?” “就是人们说的,影视圈里的潜规则。” 雨萱在电话里冷笑着不说话。 朱大福的声音,就心虚地低了下去。他说:“林夕蕾是我7月19日才叫到剧组来的,本来是想让她演巧云这个角色。当天晚上,她就住在我隔壁房间。夜里,我叫她到我屋里,想跟她说说第二天的戏。当时我喝了点儿酒,一时没把持住自己,就顺手把她掀倒在了床上。她拼死反抗,张口欲叫,我就用枕头压住她的嘴巴……” 雨萱已渐渐明白过来:“完事之后,你才发现自己用力过猛,把她给捂死了,是不是?” 朱大福说:“是的。酒劲儿过后,我一下就清醒过来,杀人偿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想了好久,决定把这件事掩盖下来。幸好我这个人做事一向谨慎,跟她发生关系时戴上了保险套,所以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我就住在宾馆二楼,房间后面阳台下就是空旷的停车场。我用床单拴住她,把她的尸体从后面阳台悄悄放下去,然后自己再下楼,把她的尸体藏在我的后备厢里,连夜把她载到郊区水库,在她身上压了几块石头,扔进了水中。” 雨萱问:“然后,你就给我打电话,叫我来剧组顶替她,是不是?” “是的。我手里有几张你的照片,觉得你跟她长得有几分相像,于是就打电话给你,叫你连夜过来演第二天的戏。剧组里人来人往,根本就没人分得清你是不是那个新来的林夕蕾。林夕蕾的尸体被发现后,警方见她7月20日上午还在剧组拍戏,便推断她是在7月20日下午至第二天晚上前被害的。而这段时间,我都有不在场的证明,所以警方并没有怀疑到我头上。我以剧组的名义要求警方不要向外界公布此事,料想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你一定不会知道。想不到还是……” 雨萱突然说:“我要报警。” 朱大福笑起来,胸有成竹地说:“如果你想报警,就不会先打电话给我了,是吧?” 雨萱默不做声,好像是被他猜中了心思。 朱大福说:“说吧,你想怎么样?” 雨萱咬咬嘴唇说:“如果你想堵住我的嘴,就把下一部戏的女主角给我。” 朱大福说:“那不行。下一部戏,第一女主角制片方早就内定了,就连第二、第三、四女主角,也都已经定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演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先混出点名气,以后再找你做女主角,就顺理成章了。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保证把你捧红。” 雨萱抑制住内心的喜悦,淡淡地说:“那好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5 第二年春天。 朱大福果然没有食言,《碎梦》的续集《碎脸》在南方某省会城市开拍的时候,他把雨萱叫了过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把雨萱的住宿房间,安排在了自己隔壁。雨萱到剧组的第一天晚上,便被朱大福叫到他房里说戏。 《碎脸》基本延续了《碎梦》的剧情,只不过剧里发生的故事,已经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事情了。雨萱在剧中饰演一个被丈夫抛弃后上吊自杀,最后化作冤魂找负心人报仇的女鬼。 这部戏同样是三十集,雨萱大约有四五集的戏份。与在《碎梦》中跑龙套相比,已经算是大大的进步了。 天气乍暖还寒,朱大福一边翻着剧本,一边拿着小酒壶,时不时喝两口。说完戏,已经是深夜。 雨萱拿着剧本,就要回自己房间,却被朱大福一把拉住:“雨萱,你想就这样走了?” 雨萱怔了一下:“那还要怎样?” 朱大福斜着眼睛瞧她,喷着酒气说:“雨萱,你、你太不懂规矩了。” “什么规矩?” “你没听说过?就是咱们圈子里的潜规则啊!” 雨萱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重重地压倒在席梦思床上。雨萱心中一惊,张嘴欲叫,却被朱大福连鼻子带嘴巴一把捂住。他的另一只手,熟练地拉开了她牛仔裤的拉链。雨萱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把他那肥胖的身子从自己身上掀下去。 她感觉捂住自己嘴巴的那一只大手,就像一块压在自己脸上的巨石,把她的脸都压碎了。她感觉到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越来越模糊。 当朱大福心满意足地从她身上爬起来时,才发现她两眼暴瞪,早已没了呼吸。一惊之下,喝进胃里的酒,顿时化作一身冷汗流了出来。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一面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处理雨萱的尸体,一面掏出一摞照片,从里面挑出一个长得跟雨萱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孩,拨通了照片后面的电话号码: “喂,琳琳吗?我是朱导啊!《碎脸》这部戏里,还有一个女鬼没定演员,你要是愿意,就坐今晚的飞机过来。” 半个月后的一天,朱大福正在片场忙碌着,忽然一个助手叫他:“朱导,外面有两个警察找你。” “警察?找我?”朱大福一脸莫名其妙,扔下手里的场记板,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走出去。 片场外面,果然站着两个警察,一男一女,都挺年轻的。 朱大福犹豫一下,迎上去说:“我是朱导,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那个女警察上下打量他一眼,掏出人民警察证朝他亮一下说:“我们是青阳市公安局的,我叫文丽,这位是我的同事李鸣。” “青阳市公安局?”朱大福看着他俩皱皱眉头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我好像没在青阳市干什么坏事吧?” 文丽说:“你没有在青阳市犯案,但是我们现在怀疑你跟咱们青阳市一个女孩被害的案子有关联。” “女孩被害?” “对,是一个年轻女孩儿,名叫雨萱。据我们调查,大概二十多天前,她曾独自一人来到你这里拍戏,对不对?” “哦,原来是雨萱啊。”朱大福点头说,“我们这里确实有一个叫雨萱的女演员,不过半个月前,她突然失踪了,戏拍到一半就不见人了,我们也正到处找她呢。” 李鸣盯着他问:“朱导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真不知道。”朱大福一脸无辜的表情,“这戏才拍到一半,她就跑了,让咱们剧组蒙受了不小的损失,我正要找她给咱们赔钱呢。” 文丽沉着脸说:“看来朱导没有跟咱们说实话啊!” 朱大福说:“我发誓,我说的就是实话。” 文丽说:“这个叫雨萱的女孩儿,在咱们青阳市有个男朋友,叫阿昌。阿昌为了随时掌握女朋友的行踪,在雨萱的手机里偷偷安装了一个定位器,通过卫星定位她的具体位置,可以精确到十米范围之内。十多天前,每天都给女朋友打电话的阿昌,忽然发现联系不上雨萱了,通过手机定位,发现她待在同一个地方,好多天都没有挪动过位置。阿昌觉得情况异常,就报了警。咱们请宁州警方协助调查,他们找到了雨萱手机最后的定位位置,那是宁州郊区的一个树林里。警方找到雨萱时,她已经死了,尸体被草草掩埋,手机还在她身上。法医尸检后发现雨萱是被人用手捂住口鼻,窒息而死,从她下体的伤痕来看,临死前曾有人强行与她发生过性行为。她的身体里还残留着凶手留下的精液。我们已经调查过,雨萱最后一次被人看见,是在你的房间里跟你一起谈剧本,所以我们想请你到公安局协调我们调查一下。” “我、我不去,我不去……”朱大福忽然一脸惊慌,掉头就跑。 文丽早有防备,一个箭步赶上来,伸出脚尖往他足踝处轻轻一勾,朱大福“扑通”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他喘着粗气,想从地上爬起,李鸣一脚踩在他背上,“咔嚓”一声,给他上了铐子…… 第276章 谁是凶手(1) 1 红隆养猪场坐落在青阳市东郊,周围原本住着几户人家,后来因忍受不了那难闻的臭味,都陆续搬走了,于是这方圆十余里之内,就只剩下了这个臭气熏天的养猪场。 养猪场后面是一条二级公路,除了偶尔有几辆汽车呼啸而过,这一片荒郊野地就再难见到几个人影。 这天早上,饲养员阿军像往常一样,用一辆斗车推着饲料去喂猪。他用一个大铁瓢,舀着斗车里的饲料,沿着猪圈外面的食槽,一溜倒过去。 猪圈里的猪,大多都还在睡懒觉,听到他的召唤声,都哼哼唧唧爬起来,争先恐后地跑到食槽边抢食。 猪圈里顿时热闹起来。 当阿军走到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猪圈时,却发现里面的猪对他的召唤完全没有反应,都凑在墙脚里,埋头啃咬着什么。他在食槽里倒满饲料,也没有一头猪过来看一下。 阿军觉得有些奇怪,顺手拿起一根竹竿将那几头猪赶开,原来这群家伙正凑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啃着半截木头。 他用竹竿挑了一下那根木头,看了半天,才看清楚,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木头,而是一条手臂,人的手臂。也不知道被这一群猪啃了多久,早已是血肉模糊,有的地方,连白森森的骨头都露出来了。 “妈呀!”阿军一声惊叫,吓得丢掉手里的竹竿,掉头就跑。没跑几步,正好一头撞上在养猪场里巡视的老板光头强。 光头强一脸不高兴地问他:“一大早慌慌张张地干什么呢?” 阿军哆嗦着说:“老、老板,猪圈里有一只手……” “手?”光头强皱了一下眉头,“什么手?” “人手,就在后面那个猪圈里。” “你是不是还没有睡醒啊?猪圈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阿军见老板不相信他,就有些着急,一跺脚,拉着老板的胳膊跑到最后一个猪圈前,用手一指:“那不就是吗?” 光头强眯着眼睛瞧瞧,然后又捡起竹竿,在猪圈里扒了扒,果然发现那真的是一只人手。 猪圈的后墙上,贴近地面的地方,留有一个透气的小窗户,那条手臂,就是从墙壁外面沿着这个窗口伸进来的。 光头强脸都吓白了,颤声说:“那手好像是从外面伸进来的,快看看去!” 两人从最近的侧门跑出去,绕到养猪场后面。 后面是一条通往省城方向的二级公路,公路与养猪场后墙之间,隔着一片两三米宽的草地,因为很少有人到这里来,墙脚下的杂草已经长到了半米多高。 光头强找到那个猪圈后窗位置,用竹竿扒开草丛,赫然看见草丛里躺着一个男人,好像喉咙处被人割了一刀,脖子上全是血,旁边的草丛也被染红一大片。 因为靠近养猪场后墙,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这人的一只手臂正好从猪圈小窗里伸了进去。 光头强咽了一口口水,大着胆子用竹竿戳一下那个男人,对方完全没有反应,看来是已经断气多时了。 “啊,死、死人了!不好了,死人了!”阿军突然扯着嗓子惊慌大叫起来。 光头强转身一竹竿敲在他头上,喘着粗气道:“鬼叫什么,赶紧打电话报警啊!” 阿军这才如梦方醒,一边摸着头,一边赶紧掏出手机拨打110报警电话。 接到报警,最先赶到案发现场的,是辖区派出所的民警。他们到现场看了一下,觉得情况比想象中的严重,就一边拉起警戒线封锁现场,一边打电话向市局汇报情况。 因为这里是郊区,离市中心比较远,大约二十分钟后,才听到警笛鸣响的声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带着助手文丽、李鸣和法医老曹等人,赶到了现场。 经现场勘察,死者系中年男性,大约35岁左右,身高1.68米,身上穿着灰色牛仔裤和格子衬衣,脚上穿着一双断了底的黑色皮鞋,鞋尖有两点白色印记,后来经过检验,发现这是两滴石灰浆。死因是被人一刀割喉,鲜血呛进喉管,最终导致其当场窒息死亡。死者临死前有过挣扎,无意中把一只手从养猪场后墙的小窗里伸到了猪圈中,所以报案人今天早上在猪圈里看到了一只被猪啃咬得血肉模糊的手。 范泽天一面查看现场,一面问法医老曹:“能确定死亡时间吗?” 老曹一边检查尸体,一边回答他:“死亡时间,应该是今天凌晨1点至3点之间。还有,”他戴着手套,扒开死者脖子上的伤口看了一下,接着说,“划开他喉咙的,不是水果刀或匕首之类的普通刀具,伤口薄如一线,但又深入喉管,应该是一把极薄,而且极其锋利的利刃。” “就像剃须刀的刀片,或者美工刀?”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老曹拿起死者那只没有被猪咬过的手看一下,忽然“咦”了一声,又蹲下身,扯起死者双脚裤管认真检查,可以看到死者手腕及脚踝处有明显的紫痕。 他头也不抬地说,“死者生前,手脚应该被捆绑过。” 他拿起放大镜,仔细辨别了一下那几道紫色的痕迹后,补充说:“捆绑他手脚的,应该是尼龙绳,你看他脚踝处,还留着两根蓝色的尼龙丝。被捆绑的时间还不短,应该在数小时以上,要不然不会形成如此深的痕迹。” 范泽天蹲下身看了一下,点点头,表示同意老曹的看法。 又忙了一阵儿,文丽报告说:“草地上留下的痕迹比较少,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范泽天皱了一下眉头,说:“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吗?” 文丽说:“综合死者的状况,及现场血迹来看,这里应该是第一现场了。” “知道死者的身份吗?” 文丽摇头道:“还不知道,死者身上有钱包,里面有两三百元现金,无银行卡,也没有身份证和手机。所以身份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范泽天四下里看看,这个养猪场地处郊外,建在一片荒地上,周围有几块零星的农田和菜地,目光所及,看不到一户人家。养猪场后面是一条双车道二级公路,水泥路面上来往的车辆并不多。案发时间在凌晨一点多,这个时候路上的车辆就更少了。现在想要找到案发时的目击证人,估计不太现实。 中午时分,现场勘察工作结束后,死者的尸体被法医车拉到法医中心进行尸检。 回刑侦大队的路上,李鸣一边开车,一边丧气地说:“这案子有点古怪啊,咱们这么多人,在现场忙了一上午,居然没有找到一点儿有用的线索。”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范泽天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线索,命案发生在这里,本身就已经向我们透露出了一些重要线索。” “什么线索?” “这里离市区较远,方圆十里之内都没有住人,凶手和死者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老曹说死者临死前数小时之内,手脚应该都是被尼龙绳捆住的。凶手总不可能是把他从大老远的地方扛到这里,然后一刀割断他的喉管的吧?” 文丽在后排座位上点头说:“嗯,范队说得有道理,凶手应该是先将死者捆绑之后,用汽车将其载到这里,然后在养猪场后墙边将他杀害。这说明凶手肯定有交通工具,很可能是一辆小汽车,而且这种恶性案件,凶手单独作案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凶手应该懂驾驶技术,会自己开车。” 李鸣说:“这倒是一条线索。可是现在的有车一族多了去了,这个范围太广了,咱们也没法一个一个去查啊!”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查凶手,而是要先想办法查明死者的身份,知道死者是谁了,后面的侦查工作才好展开。”范泽天说,“我看死者手掌里长了不少老茧,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想来应该是一个长期干粗重活儿的人,而且他鞋尖上有两点白色的石灰浆,所以我猜测,他很可能是哪个建筑工地上的民工。” 文丽点头说:“行,我马上沿着这条线索查一查。” 回到市局,文丽把死者的头像照片冲洗出来,分发给队里的其他同事,然后大家分头到各处建筑工地走访查找。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全市及近郊所有的建筑工地都被警方查找了一遍,并没有人认识死者。 文丽回来报告的时候,表情很是沮丧。 李鸣则向范泽天报告说,他到下面各派出所及市局户政科问过,近段时间报上来的失踪人口中,没有与死者身份相似的。 文丽说:“会不会凶手和死者都是外市人,凶手捆绑死者后将他塞进小车,然后沿着那条二级公路长途奔驰,途经那个养猪场时杀人抛尸,然后又开车离开了?” 范泽天说:“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没有确定之前,咱们还得继续查下去,不能放过任何一点线索。” 两名助手点点头,都盯着他,等待他下一步指示。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死者已经死亡三四天了,其家属并没有报警寻人,我想死者会不会是独自一人来咱们青阳市打工的外地人员呢?” 文丽说:“一般情况下,外来务工人员想要在咱们市内工作和居住,都必须到咱们局户政科办理流动人口居住证。但实际上也有很多外地人嫌麻烦,没有办过居住证。范队,你说要不要去户政科那边查一下?” 范泽天说:“行,不管怎么样,先去查一下再说。” 文丽拿着死者的照片来到户政科,户政科人少事杂,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一个同事打开电脑,调出两万多名外来人口信息登记表,让她自己找。 文丽就坐在电脑前,睁大眼睛,一张表格一张表格地往下翻看着。 登记表格上有姓名、籍贯、出生年月、照片及在本市暂住地址等条目,因为手里只有死者的面部照片,所以她只能盯着表格上的照片,一张一张地仔细辨认。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对着电脑看了大半天时间,眼睛都快看花了,居然真的在电脑里看到了一张与死者高度相似的大头照。她眼前一亮,凑近电脑显示屏仔细比对,最后确定,死者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再一看此人的登记资料,姓名马旺财,今年32岁,户籍地在湖南省娄底市,未婚,暂住地址为青阳市太平坊大道刘石巷113号。文丽顿时振奋起来,把这张登记表打印了一份,拿给队长看。 范泽天拿起死者的照片,与表格上的头像认真比对,确定两张照片上是同一个人之后,立即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道:“太好了,你通知李鸣,咱们马上去刘石巷看看。” 警车从青龙咀菜市场旁边开进刘石巷不远,因为巷子越来越窄,就没法再往前开了。 范泽天只好带着两名助手跳下车,沿着窄窄的巷子一边向前步行,一边寻找警方要找的那个门牌号。 刘石巷113号是一幢旧砖房,门口堆着一大堆生活垃圾,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臭味。 范泽天第一眼看到这房子,就觉得这房子挺大的,应该超过120平方米了。 大门是开着的,他和文丽、李鸣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已经被分隔成了十来个小单间,看来房东为了多赚点租金,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啊! 三个人正在大门口站着,里面的一扇房门忽然打开,一个穿着吊带睡衣露出半边雪白胸脯的年轻女子趿着拖鞋,手里提着一袋垃圾走了出来。 看见三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门口,年轻女子吓了一跳,手里的垃圾也掉到了地上。 范泽天透过门缝往她屋里瞄了一眼,里面摆着一张木床,一个光着身子的黑瘦老头儿正坐在床边往身上套衣服。 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眼下查案要紧,就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掏出死者马旺财的照片,问那女子:“你认识这个人吗?” 年轻女子见他们并不是来扫黄的,这才松口气,低头看一眼照片说:“认识啊,他叫马旺财,就住在我隔壁。” 文丽追问了一句:“你看清楚,真的确定是他?” 女人又看了照片一眼,说:“错不了,就是他,他还欠着我两次的钱呢……”话至此处,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闭上嘴巴,不安地看着三个警察。 范泽天往她旁边的那个房间看了一下,房门是锁着的,门边的墙壁上有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窗户,往里一瞧,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问那年轻女子:“你最后一次见到马旺财,是什么时候?” 女人想了一下,说:“好像是四五天前吧,具体时间记不清了。” 她看着三个警察,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 “四天前,也就是5月19日凌晨,他被人杀死了。”年轻女人“啊”的一声,脸色就变了。 范泽天问:“他住在这里,平时有没有跟什么人结过仇?” 女人摇头说:“这个就不知道了,我跟他也不是很熟。” 范泽天见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就指指马旺财的房门说:“这门锁,除了他自己,还有谁有钥匙?” “房东应该有吧。” “房东电话是多少?” 女人快速地说了一串手机号,然后垃圾也不扔了,捡起来提进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范泽天拨打了那个电话号码,房东很快就赶了过来。 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矮胖老头儿,嘴角带着笑纹,看起来挺和气。 范泽天指着那个房间问他:“马旺财是不是住在这里?” 房东老头儿点头说:“是的。” 范泽天问:“这里房间的钥匙,你应该都有吧?” 老头儿点头。 范泽天说:“你把马旺财的房门打开,我们要进去看看。” 房东老头儿从裤腰带上解下一大串钥匙,找出其中一把,把那个房间的门打开。 范泽天他们走进去,屋里光线很暗,房东老头儿在墙上摸索几下,打开了电灯。 那是一间只有十来平方米的小房间,小窗下摆着一张单人床,床单黑乎乎的,一看就知道至少有大半年没有洗过。 床底下摆着两只纸箱,里面装着几件衣服和两双鞋子,除此之外,屋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文丽和李鸣在屋里搜寻一遍,然后冲着队长摇摇头,表示毫无发现。 走出房门时,范泽天问房东:“马旺财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房东想一下说:“应该有三四年了吧。” 范泽天问:“你最近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第277章 谁是凶手(2) 房东说:“两个月以前。我这里的房租是两个月收一次。除了来收房租,平时我很少来这里,所以我对他这个人也不是很熟悉,只要他能准时交房租就行了,其他事我也无权过问。”他虽然不知道警方找马旺财干什么,但估计肯定是他在外面做了坏事,所以没等警察发问,就先把自己撇干净了。 范泽天换了个话题,问他:“那你知道马旺财在什么地方上班吗?” “他好像没有什么正式工作,一直都在打零工。” “打零工?” “对,就是站在街边举个牌子揽活儿干的杂工。谁需要找人干活儿,冲他招招手,他就跟你走了。” 房东老头儿揉一下额头,想了一下说,“哦,对了,我有两次都看见马旺财和一帮民工坐在青龙咀菜市场门口的水泥台阶上等活儿干,估计那里就是他的大本营了。如果你们需要找他,可以去那里看看。” “他已经死了,几天前,他被人杀死在一个养猪场后面。”离开的时候,范泽天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房东。 房东吓得一哆嗦,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2 从刘石巷出来,向左拐,就到了青龙咀菜市场。 菜市场很大,周围小半个城区的人都跑到这里来买菜,大门口人进人出,十分热闹。 像所有的菜市场一样,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烂菜叶与鸡鱼肉混合的腥臭味,老远就熏得人直皱眉头。 菜市场门口,有一道两三米宽的水泥台阶。范泽天走过去时,看见台阶上聚集着十多个皮肤黧黑、衣着朴素的汉子,年轻的才二十出头年纪,年长的已经头发花白,估计已有五十多岁。有的坐在一边独自抽烟,有的坐在一起骂娘扯淡,还有的把衣服脱了系在腰间,光着膀子坐在一堆玩扑克。 从说话的口音上判断,这些人应该是来自五湖四海。 一辆摩托车从街上驶过来,车主朝一个正在抽烟的小伙子指了一下,说:“我那里缺一个搬砖的,150元一天,干不干?” 那小伙子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干!”说完跳上摩托车,就跟那车主走了。 可能是范泽天三人身上的警服太扎眼,他们刚走到台阶边,那帮民工就“呼啦”一下,全都站起来,带着一脸既警惕又惶惑的表情直盯着这三个警察。 范泽天有点后悔,如果不是走得匆忙,自己应该换了便装出来才对。他咧嘴一笑,掏出一盒烟,朝台阶上的民工每人甩了一根,说:“我们最近在查一个案子,想找大伙儿打听点消息。” 那帮民工一听,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就松了口气。 文丽拿出马旺财的照片,让他们看了,然后问:“照片上的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认识啊,这不是马旺财这小子吗?” 民工们围过来看了照片,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他跟我们一样,每天都到这里揽活儿干。不过这几天,好像没有看到这家伙了,不知道是不是回家娶媳妇儿去了。”说到最后一句,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已经死了,”李鸣说,“是被人杀死的。” “啊,他死了?”所有在场的民工都吓了一跳,静了半晌,才有人问,“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 民工们听了这话,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同时闭上嘴巴,谁都不敢再说话,估计是怕在警察面前说错什么话,惹祸上身。 范泽天一屁股坐在脏兮兮的台阶上,点燃一根烟,一边抽着一边问身边一个年轻小伙子:“这个马旺财,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小伙子谨慎地说:“跟我们也都差不多吧,家里穷,没活儿干,就跑到这里打零工,靠做苦力挣点辛苦钱。不过他这人喜欢打牌,赌瘾比较大,挣了一点钱,也都输得差不多了,至今也没找上个媳妇儿。” “听说他到这边打零工已经有三四年时间了,”范泽天问,“平时他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说,有没有什么仇人?” 小伙子一听这话,脸上现出为难的表情,低下头去,闷声不响地抽起烟来。旁边的几个民工相互望一眼,也都不再出声。 范泽天看出了端倪,就说:“有什么情况,你们尽管说出来,警方会为你们保密的,除了现在在场的人,没有其他人会知道你们向警方反映的情况。”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用手挠了一下头说:“其实也没什么保密不保密的,他跟阿强关系不好,这个事我们这儿的人都知道。”他告诉警方,阿强本名叫于强,跟马旺财算是老乡,来自湖南邵阳。两人关系原本不错,后来两人一起打牌,马旺财输给于强八百多块钱。马旺财说于强是使诈才赢牌的,不肯给钱。于强很恼火,两人就在这里干了一架,马旺财把于强的鼻子打出了血。于强放出狠话,扬言不弄死马旺财老子就不是人。 范泽天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老头儿想了一下说:“大概是一个月以前吧。从这以后,他俩就成了仇人,再也没有一起打过牌,也没有再说过话。还有,有一次我看见于强在衣服里别了一把水果刀,没活儿干的时候,就蹲在墙边磨刀,那把刀已经被他磨得很锋利了。” “这么说来,这个于强,倒是很让人怀疑了。”范泽天皱起了眉头。 老头儿看看他,又看看身边的几个同伴,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地说:“其实刚才一听说马旺财被人杀死了,大家心里就知道,肯定是于强这个家伙干的。但是于强这个人脾气暴躁,肩膀上还文着一只凶恶的老虎,大伙儿都有点儿怕他,所以就算是警察来调查,大家也不敢随便提到他的名字,主要是怕他以后报复。” “那这个于强,现在在哪里?” “他已经回湖南老家去了,好像是十天前的样子吧,他突然说要回家盖房子,然后就再也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了。” 范泽天看看文丽和李鸣,三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怀疑之色。 如果这个老头儿反映的情况是真的,那么这个于强就很值得怀疑了。很有可能是他对马旺财动了杀机之后,就谎称自己要回老家,然后离开众人的视线,暗中躲起来准备对马旺财下毒手。直到四天前,他才终于找到了机会。 “于强会开车吗?”文丽忽然问了一句。 “会啊,”老头儿点头说,“听说他以前在家里开过农用车,有一回我们在一个工地上干活儿,我还看到他偷偷把工地上一辆皮卡车开去拉砖,不过他没有驾照。” 如此一来,于强身上的疑点,就跟警方的推断非常接近了。他虽然没有驾照,但是会开车,虽然自己没有车,但很有可能会偷偷使用别人的车。 范泽天问那老头儿:“你有于强的照片吗?” 老头摇头说:“没有。” 范泽天看着台阶上的几个民工大声问:“你们谁有于强的照片?”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我好像有吧。以前跟他一起打牌的时候,我用手机拍过几张照片,不知道删了没有。”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翻了一下,找到一张一圈人围在一起打牌的照片,说,“有了。”用手指指其中一个人,“他就是于强。” 范泽天凑过去一看,他指的是一个年轻人,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留着平头,长脸浓眉,穿着背心,露出胳膊上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文身。 他问:“还有谁知道这个于强的其他信息吗?比如说他租住在哪里,在这里有没有亲人,或者说具体的户籍地址?” 众人都摇头说不知道,于强本来有个手机号,但他离开的时候已经停机了,说是回家会换新手机号。 范泽天只好让这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把这张照片发给文丽,让文丽回市局到户政科再去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儿有用的信息。 第二天,文丽从户政科的电脑里查到了这个于强的身份证信息,他是湖南省邵阳市邵东县人,今年26岁。但他并没有在青阳市办理流动人口居住证,所以没有办法查到他现在的租住地址。 文丽把这个情况向范泽天汇报后,范泽天立即向湖南省邵东县警方发出协查通报。 下午的时候,有消息反馈回来,说于强18岁高中毕业后就出去打工,期间除了五年前他父亲去世时他回过一趟老家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近段时间于强也没有在家乡出现过。 既然于强并没有回家,那他为什么要对菜市场外面那些同伴说自己回家盖房子去了呢?他没有回家,那他又去了哪里呢?是不是他对别人谎称自己回老家了,实际上却并没有离开青阳市,而是一直在暗中准备对马旺财实施谋杀呢?5月19日,他终于找到了对付马旺财的机会,不知道他使用了什么方法,先是将马旺财制伏并捆绑起来,把他塞进了一辆偷来的车子里,然后将他载到荒郊野外,将其杀死。 这个推理,是文丽提出来的。范泽天也觉得根据目前警方所掌握的线索来看,这个推理是可以成立的。如此一来,于强身上的杀人嫌疑,就更重了。 就在范泽天准备对于强展开重点调查的时候,邵东警方又传来一条消息,他们从于强的母亲那里打听到,于强确实没有回家,但他却在十天前乘坐长途汽车回到了邻近的新邵县。他在那里处了一个女朋友,这次是专程回女朋友家,准备盖房子结婚的。 范泽天在电话里追问了一句,能确定他真的是十天前回去的,而且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新邵县吗? 对方说:“这个我们也不能肯定,我们只是走访了于强的家人,这个消息是从他家人那里听来的。” 范泽天把这个情况向专案组的几名组员做了通报。 李鸣问:“有于强女朋友家在新邵县的具体地址吗?” 范泽天说:“有。” 李鸣说:“范队,还是让我跑一趟新邵县吧,我想亲自去把情况调查清楚。” 范泽天想了一下,点头说:“好,那就辛苦你了。” 第二天,李鸣带着一名同事乘坐长途车,赶到湖南新邵县,找到了正住在女朋友家的于强。 据调查,于强确实是于十天前坐车从青阳市回到新邵县的,而且回来之后,一直在帮女友家盖新房,并没有离开过新邵县。 听到马旺财被杀的消息,于强大吃一惊,看了李鸣一眼,忽然明白警察来找自己的原因了。 他向警方解释,自己前段时间,确实因为打牌赌钱的事,跟马旺财发生过冲突,还说过要弄死马旺财之类的狠话。不过这都是一时气话,事情一过,自己也没有记在心上了。 李鸣说:“可是有人看见你跟马旺财打架之后,身上带了一把水果刀,而且还在水泥台阶上磨刀。” 于强苦笑一声说:“你不知道,我从18岁高中毕业后,就出去打工,那时我太老实,总是被人欺侮。后来我明白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的道理,所以就文了身,对人说话也是粗声恶语的,把自己弄得凶巴巴的像个混黑社会的。结果从这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欺侮我了。那天我跟马旺财打架后,发现他看我的眼神有点儿不对劲,我怕他对我下狠手,所以就在身上别了一把刀防身,没事的时候还故意把刀拿出来磨一磨,为的就是吓唬吓唬他,让他对我心存忌惮,不敢把我怎么样。若说叫我真的拿刀去杀人,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经过细致的调查,李鸣确认于强说的是真话。 马旺财是在5月19日凌晨被杀的,而这个时间里,于强一直待在女朋友家里,并没有离开过新邵县。他没有作案时间,也有案发时不在场的证明,所以说他是凶手的推断是不可能成立的。 离开新邵县后,李鸣又马不停蹄地赶到邻近的娄底市,这里是死者马旺财的老家。 按照马旺财身份证上的登记信息,李鸣找到他家里。他老家在乡下农村,一间旧砖房早已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破败不堪。问了几个邻居,才知道马旺财父母早亡,老家已经没有至亲之人,他出去打工之后,已有好多年没有回过老家。 李鸣回到青阳市,把调查结果向队长做了汇报。 范泽天说:“这么说来,凶手不可能是于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是咱们警方最重要,也是唯一的嫌疑人。既然他身上的嫌疑被排除了,那这个案子又回到了原点,咱们还得继续查下去。” 文丽说:“咱们从死者马旺财的老家查不到任何线索,而在他的租住地,也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咱们对死者的情况了解得太少了,调查起来有点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的感觉。”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咱们还是去青龙咀菜市场吧,也许现在最了解马旺财的,就是平时聚在一起的那帮民工了。” 他带着文丽第二次来到菜市场门口时,因为换上了便装,看起来已经没有上次那么扎眼。 两人走上台阶,台阶上的情况跟上次来时一样,只是聚集在这里揽活儿干的民工,似乎多了几个。 范泽天一屁股坐在一群打牌的民工后面,几个民工回头看他一眼,没理他,继续打牌。过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他一眼,这才记得他就是上次来过的那个警察,急忙把牌扔到地上,抓起地上一把零钱往口袋里塞。 范泽天笑笑说:“没事没事,你们继续打牌,我们不是来抓赌的,我只是来打听点情况。” 上次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凑过来问他:“警官,于强抓到了没有?” 范泽天说:“我们对他做了详细调查,最后证实他不是杀死马旺财的凶手。于强确实在十天前就回他女朋友家盖房子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到过青阳市。” 老头儿说:“如果他不是凶手,那咱们也想不出还有谁会对马旺财心怀杀机了。” “你们最后一次在这里见到马旺财,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5月18日下午吧,那天刚好我女儿从老家打电话给我,所以日期我记得比较清楚。”老头儿说,“当时我们也像现在这样,正围在一起打扑克牌,我接了个电话,马旺财嫌我出牌慢,还骂了我两句。” “后来呢?” “后来他的钱输光了,就坐到一边抽烟去了。” “那天下午,他一直没有接到活儿干吗?” 第278章 谁是凶手(3) “好像接到了一个活儿吧。”老头儿说,“大概是傍晚的时候,我们都准备回去吃晚饭了,忽然有一辆小车停在马路那边,司机坐在车里冲着离小车最近的马旺财招手。马旺财跑过去,跟司机说了两句话,应该是在谈价钱之类的,然后他就高兴地坐上小车,跟着那个人走了。从这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了。” 范泽天皱起了眉头,这倒是一个以前没有掌握的情况。 马旺财傍晚的时候被人叫去干活儿,几个小时后的第二天凌晨,就被杀死在郊外。凶手同样也是有车一族。那么,这个叫马旺财去干活儿的车主,是不是跟凶手有什么关联,或者这个车主就是凶手呢? 他问那老头儿:“那是一辆什么样的小车,司机长得什么样?你记不记得那个车的车牌号?” 老头儿回忆了一下说:“当时我也没有多留意,只记得那好像是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司机好像是一个女人,车牌号嘛,这个实在不记得了。” “那辆车当时停在什么位置?” 老头儿带着他横过马路,在一个路灯下站定,说:“大概就是在这个位置吧。” 范泽天站在路灯边,往四周看了看,这个位置的对面,是菜市场,后面则靠近一家超市。 他走到超市门口,看到超市的房檐下,有一点红光闪动,仔细一瞧,原来是一个监控摄像头。他走进超市,找到里面的保安员,亮明身份后,提出要查看一下5月18日下午超市门口的监控视频。保安员把他带进保安室,从电脑里调出他需要的那个时间段的视频文件。 范泽天点开视频看了,因为角度问题,视频只能拍摄到超市门口半条街道以内的画面,无法看到街道那边菜市场门口的情况。5月18日下午5点17分,一辆白色桑塔纳停在超市门口,司机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向马路对面招招手。 不大一会儿,马旺财就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凑到车窗前,跟车主说了几句话,然后点点头,打开后面的车门,坐进小车,小车很快就开走了。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到开车的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但也只能看到一个大致轮廓,看不清楚具体相貌。 好在监控探头拍到了这辆车的车牌号。范泽天拿起笔,迅速地记下了这个车牌号码。 回到市局,他很快就查到了这辆白色桑塔纳车主的信息。从登记的资料来看,车主是一名女性,名叫吴亚媚,从身份证号码判断,她今年已经42岁,家住红星路81号。 3 红星路在城西,81号是一幢二层旧楼。 范泽天带着文丽和李鸣找到这里时,看见那辆白色桑塔纳正停小楼大门前。 文丽上前按响门铃,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穿着一条裁剪得体的雪纺长裙,皮肤白皙,一看就知道是她平时注重保养的结果。 女人一边打量着他们三人,一边疑惑地问他们找谁。 范泽天说:“我们找吴亚媚。” 那个女人感觉到有点儿意外,说:“我就是。” 范泽天朝她亮了一下证件说:“我们是公安局的,现在正在调查一个案子,想找你了解一点儿情况。” “案子?”吴亚媚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打开大门说,“那你们进来再说吧。” 范泽天说了声“谢谢”,走进屋里,才发现这幢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儿的灰色小楼,里面的装潢竟十分豪华,光大厅里那盏欧式水晶吊灯,价钱估计就已经超过三万元。 在客厅里坐下之后,文丽拿出马旺财的照片问她:“你认识这个人吗?” 吴亚媚接过照片看了一眼,摇头说:“看上去有点儿眼熟,但记不起来是谁了。” “你再好好想想。” “哦,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我想把屋里的家具重新摆放一下,就到青龙咀菜市场门口叫了一个民工过来帮忙,他跟我说他叫阿财,这个人,好像就是这个阿财。” “对,他叫马旺财,就是那个民工。”范泽天说,“我们想了解一下,那天他在你家里干活儿的经过。” “经过啊,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吧。在菜市场门口我跟他谈好价钱,然后他就坐我的车来到了我家里。大约是晚上6点左右开始干活儿,你看这客厅里的家具,都是阿财重新帮我摆放好的,大约忙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晚上8点半左右才把活儿干完,本来说好的价钱是一百元,但我看他挺辛苦的,结账的时候,就多给了他一百元。” “他拿了钱就走了吗?” “当然。”吴亚媚显得有点不高兴,瞧了他一眼,“要不然你以为他还做了些什么?” 范泽天笑笑说:“你别误会,我只是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 离开吴亚媚的家后,范泽天问文丽有什么想法。 文丽说:“还记得死者马旺财鞋尖上的那两点白色的石灰浆印记吗?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马旺财临死前揽到的最后一件活儿,是帮人家粉饰内墙之类的,现在听吴亚媚这么一说,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他揽到的最后一件活儿,是帮一个女人抬家具。” “小李,你的想法呢?”范泽天又把目光转向李鸣。 李鸣说:“我的想法跟丽姐差不多吧。刚开始的时候,咱们都被马旺财鞋尖上的两个白点给误导了,以为他是哪个建筑工地上的民工,结果查了一圈下来,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范泽天说:“马旺财鞋尖上的两点石灰,应该是案发前几天他干活儿时留下的,虽然误导过咱们,但我觉得跟眼下的案子关联不大。” “范队,你的想法是什么?”文丽忍不住问。 范泽天看了她一眼,说:“刚才在吴亚媚家里,起身离开的时候,我故意用膝盖用力靠了一下坐过的沙发,沙发被我挤得往里移动了一点点,结果我看到沙发脚下的白色地板上,有一个明显放置过沙发脚的痕迹。这说明了什么?” 李鸣说:“这说明沙发放在那里,绝对不止一天两天了,应该已经固定摆放在那里很久了,才会在地板上形成这么明显的痕迹。” “可是,”文丽抢着道,“吴亚媚不是说,客厅里所有家具的位置,都是刚刚才换过的吗?难道……” “没错,她在说谎。”范泽天说,“那天她把马旺财叫到家里来,根本就不是要他搬家具。” “那是干什么?” “这个目前我也不知道,但当时马旺财在吴亚媚家里,一定做了一些别的事情。要不然当我问吴亚媚,马旺财是不是拿了钱马上就走了的时候,她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难道马旺财的事,真的跟这个女人有关?” 范泽天说:“这个现在还不能肯定,但至少说明吴亚媚身上疑点很多,值得咱们去查一查。” 文丽说:“这事就交给我吧。” 第二天早上,刚一上班,她就把一份打印的吴亚媚的调查资料放到了队长的办公桌上。 资料显示,吴亚媚并不是本地人,她原籍安徽滁州,二十年前嫁到青阳市。她老公叫蒋敬业,一直在青阳市经营烟酒业,现在已经在青阳及周边地区开了好几家连锁店,在这个小城里,算得上是有钱人了。他俩有一个儿子,现在正在武汉读大学。 范泽天看完资料后问:“有没有查到她与死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文丽摇头说:“没有,她与马旺财之间,并无交集。” 范泽天想了一下,问:“有没有吴亚媚的照片?” 文丽说:“昨天在她家里,我用手机偷偷拍了一张。” 范泽天看了一下,虽然照片是偷拍的,但也还算清晰,就让她把照片发到自己的手机上,然后带着手机,再次来到青龙咀菜市场。 也许大多数人已经揽到了活儿,在菜市场门口等活儿的民工,明显比上次少多了。 跟范泽天熟识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正坐在台阶上盯着街上一位穿超短裙的美女出神。 范泽天走近去,拍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掏出一支烟甩给他,问:“警官,那个案子还没有破啊?” “还没有,但已经有了一些线索。”范泽天接过烟点燃后吸了一口,然后拿出手机,打开吴亚媚的照片问他,“这个女人,你认识吗?” 老头儿低头看了一眼,摇头说:“不认识。她是谁?” “就是那天开白色小车找马旺财去干活儿的那个女司机。” 老头儿“哦”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照片,说:“还挺漂亮的,就是年纪大了一点。” “你以前见过她在这里请人干活儿吗?” “没见过。” 范泽天又把照片给台阶上其他几名民工看了,大家都摇头说没有见过这个女人。范泽天不禁有些失望,抽完那支烟,就起身走了。刚拐过一个弯,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警官,警官。”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他记得这个年轻人,正是上次向他提供于强照片的民工。 “什么事?”他停住脚步问。 年轻人追上他,搔搔后脑勺说:“刚才你手机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其实我见过,但当时人太多,我不好意思说出来。” “为什么?” “以前我在另一个地方揽活儿的时候,见过这个女人,她也曾叫我到她家里干活儿,说是要我帮她把屋里的家具重新摆放一下。但实际上,她叫我去她家里,并不是干这个活儿。” “那是干什么?” 年轻人的脸红了,犹豫一下才说:“我刚一进她的家门,她就叫我去洗澡,我觉得有点儿奇怪,以为她是嫌我身上不干净,怕我弄脏她家的东西,也就照做了。谁知等我洗完澡出来,却看见她脱光了衣服,正赤身裸体地躺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向我招手。我当时脑袋一热,人就蒙了。” 年轻人停顿一下,看看范泽天,接着道:“后来我才听说,这个女人的老公在外面忙生意,一年难得回家几次,这女人捺不住寂寞,就背着自己的老公在外面找男人。据说她喜欢找我们这些在街头揽活儿的青壮年民工,一来咱们这种人离家太久,老婆不在身边,在那方面比较饥渴,容易上钩,另外咱们是外地人,跟她并不熟悉,事后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范泽天盯着他道:“你确定你遇上的那个女人,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吗?” “当然,我能确定。”年轻人点点头,肯定地说,“她家里装修得很豪华,光大厅里那盏吊灯,只怕就要好几万块。” 范泽天听了,暗自点头。这样一来,从吴亚媚身上发现的一些疑点,就有了合理的答案。 5月18日傍晚,吴亚媚以搬家具为由,把民工马旺财叫到自己家里,而实际上她让马旺财干的,是一件与搬家具完全没有关系的“活儿”。这之后不久,马旺财便被人杀死在郊外的养猪场后面。从常理上判断,这两件事之间不可能没有关联。 “多谢你了,”他拍拍这个年轻民工的肩膀,说,“你提供的线索,对咱们警方来说非常及时,也非常重要。” 年轻民工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警官,这件事,您能替我保密吗?我老婆过几天要来看我,如果她知道我做过这样的事……” “行,我明白,你放心,这件事只有警方内部的人才会知道,我绝不会告诉其他人。” 范泽天回到市局,把调查到的最新情况跟文丽和李鸣说了。 李鸣笑了起来,道:“那个富婆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样子,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爱好。” 文丽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笑道:“你是不是很羡慕那些民工啊?要不要范队下次派给你一个化装侦查的任务,让你化装成在菜市场门口等活儿干的民工,然后这个女人就开着她的白色桑塔纳在街道对面向你招手……” 范泽天看了两人一眼,文丽吐吐舌头,急忙闭上嘴巴。 范泽天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吴亚媚身上的疑点是越来越多了。咱们下一步的调查工作,应该重点围绕她展开。”他皱着眉头在办公室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道,“看来咱们还得去一趟红星路。” 三人跳上警车,李鸣坐在驾驶位,开着警车往城西方向驶去。刚拐进红星路,范泽天就让他把警车靠边停下。 李鸣有点奇怪,说:“吴亚媚不是住在红星路81号吗,这还没有到她家门口呢。” 范泽天说:“咱们开警车过去,太引人注目了。而且这次来,我还不想直接去找吴亚媚。今天上午咱们已经接触过她,她已经对我们产生了警觉。在咱们手里没有掌握到她与这桩命案有关联的直接证据之前,最好不要再正面接触她。” “那你的意思是……” “先从侧面对她进行调查。” 范泽天带着两名助手,沿着红星路往里走,来到81号吴亚媚的住处时,那栋二层小楼大门紧闭,门口的那辆白色桑塔纳不见了,看来她已经开车出门去了。 范泽天四下里瞧瞧,看见吴亚媚家对面那间平房的大门打开着,屋里有一个中年妇女,正把头埋在一台缝纫机上忙碌着。 走近一看,发现这间平房的大门边挂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陈嫂专业改衣店”的字样,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专门缝补修改衣服的小店。 三人走进小店,那个中年妇女急忙从缝纫机后面站起来,问:“老板,是不是要改衣服啊?” 范泽天说:“不是,我们是公安局的。”他掏出证件,让对方看了。 中年妇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三个警察突然找上门来,搓着手,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你叫陈嫂是吧?”文丽说,“你不用紧张,我们是想找你了解一点情况。” 中年妇女点点头,说:“是、是,我就是陈嫂。” 范泽天问:“住在你家对面的邻居,你熟悉吗?” “你是说亚媚啊?我跟她很熟啊!她喜欢买时装,有时候不太合身,就拿到我这里改一改。她老公很有钱,她不用干活儿,也有花不完的钱。她出手很大方,有时候改一件衣服只要20块钱,她却塞给我50元。” “她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老公叫蒋敬业,是个做大生意的,一年四季都在外面忙生意,平时很少回家,倒是苦了亚媚这个女人了。”陈嫂摇着头,替对门儿这位女邻居感到辛酸。 “你见过她丈夫吧?” “见过啊!” “最近一次见她丈夫是什么时候?” 第279章 谁是凶手(4) 陈嫂想了一下,说:“最近一次见他,应该是上上个星期五,对,就是上上个星期五,当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他开着小车回来,但并没有在家里待多久,就开车走了。” “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那天晚上我女儿从学校回家过周末,在外面看见蒋敬业,还跟他打了招呼,所以我记得清清楚楚。” “上上周五?”文丽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日历表,忽然“呀”的一声叫起来。 范泽天瞧她一眼,问:“怎么了?” 文丽说:“今天是星期一,上上周五,正是5月18日。” “真的?” 范泽天一把夺过她的手机,仔细看了上面的日历,上上个星期五,确实是5月18日。 那天吴亚媚把马旺财叫到家里“干活儿”,马旺财6点左右来到她家里,直到晚上8点半才离开。而就在这天晚上7点多的时候,吴亚媚的丈夫回来了。 蒋敬业回到家里,看见妻子正跟别的男人在家里鬼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用多想也能猜到了。 他问陈嫂:“那天晚上,蒋敬业回来,大概待了多长时间?” “这个我可记不太清楚了,总之不是很长时间,也许还不到二十分钟吧。” “他回家后,你有没有听到他们家传出吵架,或者摔打东西的声音?” “好像没有听到啊!”陈嫂想了一下,又不太肯定地摇摇头说,“我们两家隔着一条马路,真要有点什么声音,我也不一定听得到。” 4 从陈嫂家里出来,回到警车里,文丽和李鸣都有点兴奋。 “范队,咱们赶紧去抓人吧!”文丽大声道。 “抓人?”范泽天瞧了她一眼,问,“抓谁?” “当然是吴亚媚的丈夫蒋敬业啊!” “为什么要抓他?” “很简单,他就是杀死马旺财的凶手。”文丽见队长完全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有点着急,坐到队长身边,信心满满地把自己的推理说了出来,“5月18日晚上7点,蒋敬业偶然回家,发现老婆在家里偷汉子,不但跟吴亚媚吵了一架,而且还动手把马旺财捆绑起来,扔进后备厢,然后把车开到郊外,把他给杀了。” “你这个推断,至少有两个漏洞。”范泽天想了一下说,“第一,蒋敬业如果在家里跟他老婆吵架,一街之隔的陈嫂不可能完全听不到一丁点响动。第二,如果他当场就将马旺财捆绑起来,然后将他扔进自己的后备厢,我问你,他的车是停在哪里的?陈嫂说就停在他家大门口,那个位置就在大街边上,他捆着一个人并且把他装进车,不可能不被别人瞧见。再说他离开家的时候,陈嫂也看见了,他是一个人出门离开的。” “我看情况应该是这样的,”李鸣也说出了自己的推理,“蒋敬业回到家,看见老婆在家里偷汉子,他虽然愤怒至极,但还是沉住了气,并没有当场发作,甚至没有惊动这对在屋里鬼混的男女,就悄悄退出门,假装开车离去,实际上却躲藏在附近,暗中观察着家中动静。晚上8点多,马旺财离去的时候,他一路尾随至看不到其他行人的偏僻之处,突然下手将马旺财制伏,并用尼龙绳将其捆绑后塞进车里,然后开着车在城里兜了一大圈,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行动之后,才在凌晨时分把车开到郊外,将马旺财杀死在红隆养猪场后面。” “嗯,这个推理还算比较靠谱。”范泽天点点头说。 难得被队长表扬一次,李鸣看看文丽,脸上现出得意的神情。 范泽天说:“从咱们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吴亚媚的丈夫确实有重大做案嫌疑,至少他有充分的杀人动机。通常情况下,一个男人被老婆戴了绿帽子,都会做出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来。” 回到刑侦大队,文丽和李鸣立即对蒋敬业展开了调查。 今年45岁的蒋敬业是青阳本地人,靠贩卖走私烟起家,赚到了些钱后,就开了一家烟酒商行,开始做正经生意。如今,他名下有一家烟酒销售公司和五家分店。他的烟酒销售公司开在青阳市最繁华的街道——香港城商业步行街。据说他是个工作狂人,平时都住在公司里,极少回家。 范泽天看完蒋敬业的资料后,猛地一拍桌子:“走,咱们一起去会会这个蒋老板。” 蒋敬业的“敬业烟酒销售公司”是一幢五层高的大楼,隔着好几条街就能看见楼顶上那八个霸气的招牌大字。 李鸣把警车开到这家烟酒公司楼下时,已经是这天的下午4点多了。范泽天带着两名助手走进大楼,一位漂亮的前台服务小姐立即站起来笑脸相迎。 范泽天说:“我们找蒋敬业。” 前台小姐说:“请问你们跟董事长有预约吗?如果没有预约的话,那非常抱歉,你们不能……” 范泽天朝她亮了一下警察证,严肃地道:“你只要告诉我们他在哪里办公就行了,我们自己上去找他。” 前台小姐犹豫一下,说:“董事长的办公室在最顶层。” 范泽天三人乘坐电梯上到五楼,找到董事长办公室,敲了敲门,屋里有个声音说:“进来。” 范泽天推门进去,一个身着唐装、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用一种冷漠而傲慢的目光迎接着他们。 “你就是蒋敬业?”进屋后,范泽天问。 对方哈哈一笑,道:“是。三位警官找我是什么事?” 看来楼下的前台小姐已经抢先打电话把三个警察找上门的事告诉他了。 他见到警察,神色间倒也并不显得慌张。 范泽天一看就知道对方是见惯了风浪的老江湖,当下也不跟他兜圈子,拿出马旺财的照片问他:“这个人,你认识吗?” 蒋敬业低头看了一眼,摇头说:“不认识,没有见过。” 文丽从队长手里接过照片,往蒋敬业跟前推了推:“你先看清楚了再说。” 蒋敬业说:“我真的不认识他。怎么,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5月19日凌晨,这个人被人杀死在红隆养猪场后面。”范泽天说这句话的时候,两眼直视对方。 蒋敬业怔了一下,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人叫马旺财,是一名外地民工。5月18日晚上,他被你妻子吴亚媚以搬家具为由叫到家里,最终却被你老婆引诱,两人做出了苟且之事。而就在他们行事的过程中,恰好被你回家撞见。你不要告诉我当天晚上你回到家里什么也没有看到。” 蒋敬业额角的青筋突然跳动起来,盯着这位警察怒声道:“我看见了,我当然看见了,用不着你提醒我,我什么都看见了……但是,我当时并没有惊动他们,很快就悄悄退出来,开车离开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外面忙生意,冷落了亚媚,就算她做出对不起我的事,那也是我错。所以遇上这样的事,我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选择了默默忍受。当时我只是看见她跟一个男人赤身裸体在沙发上翻滚,并没有看清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所以就算你们现在拿着他的照片来问我,我对这个男人也是完全没有印象。” “不,你说谎!”李鸣逼近一步,盯着他大声道,“当时你确实很快就悄悄从家里离开了,但是你并没有走远,而是一直躲在附近暗中观察,等这个男人离开你家的时候,你一路尾随着他,最终将其打晕后捆绑起来,用你的小车把他拉到郊外,然后把他杀死了。” “什么?你们来找我,是因为这家伙死了,而你们警方怀疑那个杀人凶手就是我?”蒋敬业愣住了。 “要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来找你?”范泽天盯着他问。 蒋敬业看看他,又看看文丽和李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我以为这家伙死了,他家里人听说他跟我老婆有点关系,所以就想通过你们警方到我这里讹诈点钱财。”他一屁股坐在大班椅上,跷起了二郎腿,“我听说出了这样的状况,有时候被人讹诈几百万都是常有的事。既然不是钱的事,那就好办了。”他拍拍额头,一副庆幸的样子。 文丽瞧了他一眼,冷声道:“看起来你好像只担心有人讹诈你的钱财,却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成为杀人凶手啊!” 蒋敬业道:“我知道自己没有杀人,而且我也没有必要杀人,所以我根本不用担心这一点。” “但是在我看来,你却有充分的杀人动机。”范泽天敲着他的办公桌,加重语气道。 “就因为我老婆跟这个男人有一腿,所以我就有了杀人动机?”蒋敬业把身子靠在大班椅上,隔着办公桌与范泽天对视着,“如果你真是这样想,那你们警方的办案逻辑,未免就太简单了。天底下被老婆戴上绿帽子的男人多了去了,难道这些人都有杀人嫌疑?” “对不起,如果站在警察的角度考虑问题,还真是这么回事。一个男人被人戴了绿帽,而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第三者突然被杀,那么这个男人肯定会被列为头号嫌疑人。” 蒋敬业盯着范泽天足足看了三分钟,最后终于低下头,叹口气道:“那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对你们实话实说吧。” 文丽道:“你早就该说实话了。” 蒋敬业有点沮丧地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必要向你们隐瞒什么了,其实我跟我老婆吴亚媚的夫妻关系早就已经破裂,我们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分居了,只是为了不让孩子伤心,所以一直在表面上维持着夫妻关系,没有正式离婚。我们约定,她可以在外面找男人,我也可以在外面找女人,互不干涉,但是孩子放假回家的时候,我得回去陪他们,夫妻间再怎么有问题,也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 “你说的是真的?”范泽天和他的两名助手都愣住了。 “当然是真的。”蒋敬业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A4纸递给他,“这是我跟吴亚媚签订的互不干涉的分居合同,不信你们自己拿去看。” 范泽天接过那张纸快速地浏览了一下,还真是一份打印的《夫妻分居协议书》,后面除了有蒋敬业和吴亚媚的签名,还有他俩按下的手印。 “其实这些年,她带男人回家,我并不是不知道。我自己当然也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比如说你们刚才在楼下看到的那个前台服务小姐,年轻吧?漂亮吧?她就是我的女人之一。”蒋敬业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但并没有立即点燃,“5月18日那天晚上,我回了一趟家,主要是想回家拿点东西。当时我确实看见吴亚媚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但因为有约在先,这些已经跟我无关,所以我到自己的书房里拿了东西就走了。吴亚媚其实也知道我回家了,但她根本没有多看我一眼。” 他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燃,吐了一口烟圈,淡淡地看了三个警察一眼,接着说:“我说的这些绝对都是实情,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调查。” 范泽天说:“你放心,这些情况警方会一一调查核实的。” “这就对了嘛。”蒋敬业站起身,用夹着香烟的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看看我现在,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日子过得风流快活。你说我会因为家里那个黄脸婆跟别人通奸,而去冒险杀人吗?其实只要用脑子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我绝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范泽天沉着脸道:“多谢蒋老板配合我们的调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 “什么问题?” “5月19日凌晨1点至3点之间,你在哪里?” 蒋敬业想了一下说:“5月18日晚上,我从家里出来后,约了一个客户在‘长江三号’上面谈生意。谈完生意后,我们并没有上岸,一直在船上打麻将,打了一个通宵,直到第二天,也就是5月19日早上8点多,我才离开。” 他说的“长江三号”是一艘豪华游船,白天停泊在北门口码头,一到晚上,就载着登船的客人,在长江上来往穿梭。据说船上消费很高,能够登船玩乐的全是有钱人。 范泽天说:“请把你那个客户的姓名及电话号码告诉我,我们必须找他核实一下。” “没问题,我完全配合警方的调查。”蒋敬业哈哈一笑,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我那位客户的名片,你们尽管去调查。” 5 第二天,文丽和李鸣带着几名同事,对蒋敬业提供的情况展开了周密细致的调查,结果证实他所说的话基本属实。蒋敬业跟他妻子吴亚媚确已感情破裂分居多年,现在两人基本处于互不关心、互不干涉的状态。而案发之时,蒋敬业确实在“长江三号”上面打麻将。“长江三号”当晚并没有靠岸。所以蒋敬业既没有充分的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 “这么说来,”听两名助手汇报完情况,范泽天皱起眉头说,“蒋敬业确实不是杀死马旺财的凶手了。” “范队,”文丽看了队长一眼,迟疑着说,“其实我觉得如果蒋敬业真的想杀马旺财,不一定非得要自己亲自动手,买凶杀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都已经说了前提必须是他真的想杀马旺财,从现在的调查结果来看,你觉得他对马旺财有杀意吗?” 文丽摇头道:“完全没有。” 范泽天说:“这就对了,所以我才说蒋敬业不是凶手。” 蒋敬业做案的可能性被排除之后,警方调整侦查方向,围绕马旺财之死又连续调查了好几天,但案情并没有半点进展。范泽天也不禁感到头疼起来。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刑事案件,死者马旺财作为一名外来打工者,在青阳市的人际关系并不复杂,案子查起来应该不太困难。可是现在马旺财已经死了半个多月,案子却仍然没有半点眉目。看来这个案子,还真不像他当初预想的那么简单啊! 这天早上,范泽天正和文丽、李鸣等几名专案组成员在办公室讨论案情,忽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文丽起身接听,电话是从110报警中心转过来的,说是有人在长岭路拐弯处的阴沟里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辖区派出所民警已经先行赶到现场查看,说是可能涉及非正常死亡,请刑侦大队派人过去看看。 范泽天苦笑起来:“马旺财的案子还没破,这里又来了一桩。走,通知其他人,咱们马上去现场。” 几辆警车呼啸着开往长岭路。 第280章 谁是凶手(5) 长岭路是最近才修筑的一条连接新城区与旧城区的主干道,双向四车道,因为刚刚竣工不久,道路两边还是荒芜一片,连绿化带都没有弄好。路边的下水道还没有盖上盖子,几场大雨下来,就变成了一条污水横流的臭水沟。 来到案发现场,范泽天跳下警车,公路边已经拉起警戒线。他从警戒线下钻进去,看见路基下的小沟里躺着一个中年妇女。 小沟内积水约有一尺多深,女人的身体扭曲着,一半浸泡在水中,另一半则斜靠在岸边的建筑垃圾上。 他问现场执勤的辖区派出所民警:“说说,什么情况?” 民警回答,有一个女清洁工负责打扫这一段路的卫生,今天早上9点多的时候,她到路基下捡垃圾时,看见臭水沟里躺着一个女人。刚开始的时候,她以为是有人喝醉酒不慎失足跌倒在水沟里,所以特意跑下来查看了一番,最后才确认这个女人已经死了。她慌忙用自己的手机报警。他们派出所离事发地点最近,所以接到报警后他带着另一名同事最先赶过来,两人看了现场,觉得这很可能是一个非正常死亡的案子,所以立即在这里拉起警戒线,并且打电话向市局汇报情况…… 范泽天拍拍他的肩膀说:“做得好,要不然这么多看热闹的群众围上来,你踩一脚我踏一脚,这现场就没法看了。” 法医老曹跳进臭水沟,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翻动尸体,一边查看着,一边对身旁的女助手小声说着什么。 女助手一边点头,一边把他的话记录下来。 范泽天举目四望,这里正处在新旧城区交界的地方,公路两边是大片被房地产商围起来等待开发的荒地,四周看不到一户人家。除了公路上汽车呼啸而过时发出的刺耳噪声,就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法医老曹细致地检查完尸体,在女助手递过来的验尸报告上签了字,然后脱下手套,把一只手伸向范泽天。 范泽天伸手拉了他一把,老曹就从臭水沟里跳了上来。 范泽天问:“有什么发现吗?” 老曹说:“死者为女性,年龄大约在42岁至45岁之间,她是被人勒死的,凶器应该是皮带之类的东西。还有,她手腕和脚踝处有青紫的痕迹,应该是临死前曾被人用绳索捆绑过。” “死亡时间?” “应该是在昨天夜里11点至今天凌晨1点之间。” “你觉得这个案子的凶手,跟上次在养猪场后面杀死马旺财的,是同一个人吗?” 老曹笑了,说:“我不下判断,我只负责向警方提供法医学上的证据。马旺财是被一种极薄而且极其锋利的刀片割喉而死,而这个女人,是被人用皮带勒死的,从作案手法上来看,差别还是挺大的。” 范泽天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略略松了口气。 他来到现场之后,第一感觉就是,这里跟马旺财被杀的地点有点相似,都在偏僻的郊区,都在人车稀少的公路边,而且被害人临死之前,都被人捆绑过手脚。他以为这回遇上了令人头痛的连环杀人案。但听了老曹的分析,从作案手法上就已经能看出,这两个案子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关联。 “范队,你过来看看。”文丽站在臭水沟里,抬头冲队长喊了一声。 范泽天蹲在小沟边问:“有什么情况?” 文丽说:“我刚才搜了被害人的身,跟马旺财一样,她身上也没有手机,不知道是没有手机,还是被凶手拿走了。不过我从她的钱包里发现了这个。”她递过来一个绿皮小本。 范泽天接过一看,原来是一个《家政服务员上岗证》。翻开,里面贴着死者的照片,照片下面写着持证人姓名,叫“容彩”。再看后面的盖章,发证的是青阳市怡家家政公司。 “怡家家政公司?”他皱起眉头,举着那个上岗证问,“有谁知道这家公司吗?” “好像在解放大道那边吧,”一个正在给尸体拍照的刑警头也不回地说,“我上班的时候要经过那条街,好像在那里见过这家公司,有两扇很大的蓝色玻璃门,看上去挺气派的。” “好的,文丽,你跟我去这家家政公司看看,不管怎样,先把死者的身份查清楚再说。李鸣,现场这里就交给你了。” 范泽天发动警车,文丽一个箭步跳了上来。 二十分钟后,警车开进了解放大道。范泽天一边放慢车速,一边睁大眼睛在街道两边寻找着。 没走多远,文丽果然看见前面街边有两扇气派的蓝色玻璃大门,赶紧用手指了一下。 范泽天把警车开过去,看了玻璃大门上悬挂的招牌,正是他们要找的“怡家家政公司”。 两人推开玻璃大门走进去,找到了这家家政公司的总经理。 总经理是个姓张的中年男人,身体消瘦,但说话语速很快,精神气很足,而且喜欢打手势,一看就知道是曾经干过“培训导师”之类职业的人。 范泽天向他亮出警察证,张总经理说话就忽然变得有点口吃起来。 范泽天掏出那个上岗证,递给他后问他:“张总,我想问一下,这个上岗证,是你们公司核发的吗?” 张总经理接过上岗证只看一下绿色封皮,就点头说:“是的,这个证是咱们公司发给家政服务员的。”他看了两个警察一眼,又补充说:“在咱们青阳市,目前还没有对家政服务从业人员统一考核和颁证的机构,所以咱们公司只能自己对员工进行培训和考试,经考核合格的,都会颁发这个上岗证。怎么,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证,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范泽天说,“我们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这名持证人的情况。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张总经理翻开上岗证,先看一下照片,又看了一下名字,皱起眉头说:“容彩?好像有点儿印象,但具体记不太清楚了,咱们公司一共管理着两百多名家政服务员,所以我也没有办法记得每一个人的情况。” 他打开电脑,在电脑里查了一下,然后说:“这个容彩,确实是咱们公司培训出来的家政服务员。她是湖南益阳人,今年45岁,7年前就已经在咱们这里考到上岗证了。她拿到证后,一直在一户姓姜的公务员家里做保姆,帮人家带孩子。看起来应该干得不错,7年来一直没有换过雇主。” “她平时会回公司这边吗?” “应该很少回来。”张总经理扬了扬手里的上岗证说,“这个证一般两年一换,除了换证的时候回来过,在我的印象中,这个员工平时好像很少到公司里来,所以公司对她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她、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张总经理小心地问。 文丽说:“她死了。今天早上有人发现她死在路边一条臭水沟里,是被人勒死的。” “什么,怎么会这样?”张总经理吓了一跳,喝了口水,很快就反应过来,生怕这事跟公司扯上关系,忙说,“我对她的情况,也只了解这么多了。我觉得你们应该去问问她的雇主,也许……” 范泽天说:“那好吧,请你把她雇主的资料告诉我们,我们会去调查的。” 张总经理在电脑里看了一下,说:“她的雇主姓姜,叫姜昊明,家住名雅苑8幢304房。” 名雅苑坐落在中心城区,交通便利,风景也不错,里面的住户大多是收入较高的公务员,或者是做生意赚了大钱的商人。在青阳城里,名雅苑也算得上是个高档小区了。 范泽天和文丽来到名雅苑,时间已是中午。按照那个张总经理提供的地址,他们找到小区内8幢304房,然后按响门铃。 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看上去显得文质彬彬的样子。对方隔着防盗门疑惑地打量着他们,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文丽出示证件后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来找姜昊明先生。” 那个男人怔了一下,看着她道:“我就是,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请问您认识容彩吧?” “容彩?”姜昊明脸上神情微变,急忙点头说,“认识啊,她是我们家保姆。她出了什么事吗?” 文丽见他警惕性非常高,自始至终都隔着防盗门跟自己说话,并没有打开门让他们二人进去的意思,就直接说:“今天早上,有人在公路边的小水沟里发现了容彩,她已经死了。” “什、什么?她死了?是自杀吗?” “不,她是被人勒死的。” 姜昊明大吃一惊,左右看看,这才觉得被邻居看见有警察来找自己似乎不妥,忙打开铁门说:“你们进来说话吧。” 范泽天和文丽走进屋,发现屋里除了姜昊明,还有一个女人正在厨房里挽着衣袖做饭。 姜昊明说:“她是我爱人,跟我在同一家单位上班。自从我们家保姆容嫂,也就是容彩,昨天下午失踪之后,家里没有人做饭,所以我爱人中午下班回家,只好亲自动手了。” “容彩昨天下午失踪了?” 姜昊明点头说:“是的,从昨天下午开始,我们就没有见过她。” 姜昊明告诉警方,容嫂是7年前到他们家做保姆的。当时他们的儿子刚刚出生,他和他老婆都要上班,没有人带孩子,所以就到家政公司请了一个保姆在家里带孩子。容嫂做事认真负责,他们夫妻俩都很喜欢。 孩子一年前上了一所寄宿制小学,一个星期回家一次,虽然已经不再需要保姆照顾,但他跟他老婆这时候都已经在单位升职了,工作更忙,还经常出差,考虑到家里很多事情都无暇顾及,所以仍然把容嫂留在家里帮忙。 容嫂也很珍惜这份工作。她在老家有丈夫和一个儿子,她丈夫以前在碎石厂打工,后来得了职业病,没法干活儿,只能回家休养。 她刚刚出来打工的时候,儿子还在读中学,现在她儿子已经在西安念大学了。丈夫的药费和儿子的学费,全靠她一个人打工来承担,她肩上的负担很重。有时候姜昊明夫妻俩出差,容嫂就会偷偷出去找点儿兼职挣点儿外快,虽然他和他老婆心知肚明,但也从来不说破。 昨天傍晚,姜昊明和他老婆下班回家,发现容嫂居然没有在家,晚饭也还没有做好,两人都觉得有点奇怪,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以前就算容嫂有什么急事要去办,也一定会打电话向他们请假。 刚开始,他和他老婆以为容嫂可能是遇上了什么急事,来不及打电话请假,所以也没有多想,自己动手做了一顿晚饭。到了晚上仍不见她回家,这才觉得有些异常,今天早上打她的手机,手机一直关机。 他们越发觉得奇怪,但想到容嫂是一个成年人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所以也一直没有报警。想不到中午刚下班回到家,警察就来敲门了。 范泽天听说死者容彩昨天下午就已经失踪,不由得也吃了一惊,盯着姜昊明道:“你确定她是昨天下午失踪的吗?” 姜昊明点点头说:“是的。昨天下午两点多,我和我老婆出门上班,容嫂当时还在家里。等我们傍晚6点左右下班回家时,她已经不见了。” “她有没有给你们留下口信或纸条之类的,告诉你们她去了哪里?” “没有,既没有留下纸条,也没有给我们打电话。我问过小区门口的保安,他说昨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看见容嫂一个人出了小区,就没有再见她回来。” “她身上有手机,对吧?” “是的,她自己有手机,给我们打个电话应该是很容易的事,但是她没有。而且我们后来也给她打了电话,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她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姜昊明转身找到一张小纸条,写了个电话号码递给他:“就是这个。” 范泽天接过纸条问:“你们有没有听说她平时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说,有什么仇家之类的?” 姜昊明摇头说:“这个应该没有。她在我们家干了7年保姆,平时接触的外人并不多,生活圈子也很狭小,好像也没有看见她跟什么人吵过架。仇家之类的,就更没有听说过了。” 范泽天又问了一些情况,感觉到对方虽然是容彩的雇主,而且容彩为他们服务了7年多时间,但他们对这个保姆好像也没有什么真正的了解,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他只好起身告辞,临走时给姜昊明留了一张名片,叫他想到什么情况,再打电话告诉警方。 6 文丽和队长从姜昊明家里走出来,刚到楼下,范泽天的手机就响了,一接听,是李鸣打来的。 李鸣在电话里说:“范队,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些情况。” 范泽天问:“什么情况?” 李鸣说:“容彩临死之前,曾经被凶手捆绑过手脚,这个你们在现场时就已经知道了。但是就在刚才,我们从死者脚踝处的捆绑痕迹里发现了一根蓝色的尼龙丝,应该是她被凶手用尼龙绳捆绑之后遗留下来的。经过化验,我们发现这根尼龙丝,与半个月前死在养猪场后面的马旺财身上发现的尼龙丝成分相同。” 范泽天说:“这个不奇怪,尼龙绳的成分,应该都差不多吧。” “不,马旺财和容彩身上发现的尼龙丝,经化验,成分不是相同,而是高度相同。” “高度相同?”范泽天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捆绑他们的,是同一根尼龙绳?” 李鸣说:“我看不大可能是同一根绳子。最大的可能是,从同一根尼龙绳上剪下来的两截绳子。”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从商店买了一大卷尼龙绳,先剪下一段,捆绑了马旺财,过了半个月,第二次作案时,又剪下一段,捆住了容彩?” “是的,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 “也就是说,杀死马旺财和容彩的,是同一个凶手?” “很有可能,我觉得这两个案子完全可以并案侦查了。”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你先把现场的工作做好,具体案情,咱们回局里再讨论。” 挂了电话,范泽天把这个情况跟文丽说了。 文丽皱起眉头说:“这么说来,容彩与马旺财这两桩命案之间,是有关联的了,那容彩跟马旺财之间,是不是也有关联呢?” 两人立即折回身,乘电梯回到三楼,再次按响了姜昊明家的门铃。 姜昊明开门后,见到是刚刚那两个警察去而复返,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冷冷地道:“怎么又是你们?” 范泽天说:“你先把防盗门打开,我们发现了一些新线索,想请你协助调查。” 第281章 谁是凶手(6) 等姜昊明打开门,两人走进屋,文丽掏出手机,打开马旺财的照片递到他跟前:“你认识这个人吗?” 姜昊明看了一眼,摇头说:“不认识。” 文丽问:“你平时有看到容彩跟这个人接触过吗?” 姜昊明说:“没有。”想了一下,又问,“他是谁?跟容嫂有什么关系?” “他叫马旺财。”范泽天盯着他问,“平时你有没有听容嫂提起过这个名字?” “好像没有。”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好像没有?”范泽天忽然加大了声音。 姜昊明看他一眼,摇头说:“那就是没有。” 范泽天想了一下,忽然问:“你们这里距离青龙咀菜市场不远吧?” 姜昊明怔了一下,说:“是的,大概有两条街的距离。我们这个小区的居民,一般都是去那里买菜。” 范泽天说:“既然这样,那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他带着文丽走下楼,把警车快速地开出名雅苑,沿着大街一路开过去。 文丽问:“咱们现在去哪里?” 范泽天说:“去青龙咀菜市场。” 两人来到菜市场门口,三五个民工正挽着衣袖坐在台阶上打牌,其他人都不在,估计是接到活儿,都出去干活儿了。 范泽天走过去,好在他熟悉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还在。 老头儿看见他,站起身主动跟他打招呼。 范泽天拿出用手机翻拍的容彩的照片问:“这个女人,你认识吗?” 老头眯着眼睛看一下,摇头说:“不认识,不过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再好好想想,她是马旺财的湖南老乡。” “哎哟,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老头儿一拍大腿说,“她经常到这里买菜,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跟马旺财攀上了老乡,他俩挺熟的。我听马旺财叫她容姐,好像是在这附近哪个当官的家里做保姆。记得有一次,她还给马旺财介绍了一份工,虽然只干了一天,但结账的时候,老板给了他250元工钱,因为干活儿特别卖力,还得到了100元奖励。马旺财说那份工既轻松又好玩,比咱们平时做苦力楼上楼下搬东西,累死累活一天下来才挣一二百元强多了。” “哦,原来马旺财和容彩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范泽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你知道那天容彩介绍给马旺财的,是一份什么工作,是给谁干活儿吗?” 老头儿摇摇头说:“这个就不知道了,马旺财也没有跟我们说过。” “那么后来,这个女人有没有再介绍马旺财去干活儿呢?” “好像没有了,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事,马旺财肯定会跟我们说的,他是一个憋不住话的人。” 范泽天点头说:“好的,那多谢你了,你给我们警方提供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其他人回来,你再帮我问一下,如果还有谁知道马旺财跟容彩之间的其他情况,你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 下午的时候,范泽天回到刑侦大队,立即召集专案组的人召开案情分析会。 李鸣首先介绍了今天在案发现场发现的一些线索,然后范泽天又把自己从那个民工处了解到的信息说了。 李鸣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个保姆容彩跟民工马旺财之间,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两个人的死,也有着惊人的相似。首先,死亡时间,都是在半夜至凌晨之间,案发地点,都是在近郊的公路边;其次是作案手法,都是先将被害人捆绑之后,用交通工具运至偏僻处实施谋杀。最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化验出,捆绑两人的绳索应该是自同一根蓝色尼龙绳上剪下来的两截绳子。正是因为有这些相同的作案细节,所以我认为杀害两人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为了节省人力、物力,也为了能早日破案,我建议将这两个案子并案侦查。” “李鸣的想法有些道理,”范泽天看了大家一眼,说,“这两个案子之间,确实存在一些关联,我也同意并案侦查。” 文丽问:“范队,那下一步的侦查工作咱们该怎么开展?” “目前咱们手里掌握的线索还很少,还是先做一些摸排工作吧。”范泽天用钢笔敲着桌子说,“李鸣,你负责跟容彩湖南老家的亲属联系,看看能不能从她老家那边找到什么线索。文丽,你负责调查容彩在青阳市的生活圈子,包括她在外面认识的老乡及在家政中心的同行等。其他人主要负责在案发现场附近走访,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证人,或者其他什么线索。” 案情分析会结束,等大家都起身离去时,范泽天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文丽说:“咱们去姜昊明家里调查时,他不是说过容彩有时会出去做兼职挣点外快吗?我觉得这也许是一条线索,咱们可以去查一下。” 几天后,各路消息反馈回来,案情并没有实质性进展。 文丽重点调查了一下容彩在雇主家以外的地方兼职的事。 自从这两年姜昊明的儿子读寄宿学校之后,容彩的工作就轻松了许多。有时候姜昊明夫妻同时出差,或者出去旅游,一去就是一个星期,容彩在家里,一来比较清闲,二来她儿子考上大学,家里的经济压力比较大,经一些老乡介绍,她就趁雇主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出去做了一份兼职的工作。 她做的这份兼职其实挺简单,就是到一个老乡开的湘菜馆做服务员,工资一日一结,一般情况下做一天可以领到80元工资。 当然,这份兼职不能让雇主知道,她只能在姜昊明夫妇不在家的时候偶尔出去做一下。据说她就是在那里做服务员时,跟前来餐馆吃饭的马旺财认识的。 “那你去她兼职的那家湘菜馆调查过了吗?”听完文丽的汇报后,范泽天问了一句。 文丽点头说:“我已经去过了,一切正常,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范泽天“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看到他皱起的眉头,文丽知道,眼下这个案子真的把队长给难住了。就在她向队长汇报完情况,准备转身离去时,她听见队长的手机响了。 范泽天掏出手机按一下接听键,对着手机“嗯”了几声,然后说:“好的,我们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他对文丽说:“你赶紧叫上李鸣,还有咱们专案组的几个人,一起去现场。” “去现场?”文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哪个现场?” 范泽天说,刚刚给自己打电话的是城东派出所的肖所长。今天上午,有人在城东小金湖发现了一具浮尸,肖所长带人去现场看了,发现被害人极有可能是被人谋杀的,所以打电话向咱们刑侦大队求援。 文丽苦笑道:“这节奏也太快了一点儿,我都有点跟不上的感觉。” 小金湖位于东城区,面积不大,四周建有环湖绿道,经常有游人在绿道上散步,也有人在湖中泛舟。 范泽天赶到小金湖时,湖边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群众。 他钻进人群,看见湖边草地上斜躺着一个湿淋淋的男人,身材不高,却显得有些肥胖。城东派出所的老肖正围着尸体转圈儿。 看见范泽天,他急忙过来打招呼,说:“老范,你们总算来了。” 范泽天说:“到底什么情况?我那里连着发生了两个命案,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老肖说:“今天上午,有一对在湖里划船的年轻情侣报警,说他们划船的时候,突然看见一具尸体从湖底冒出来,当时吓得他俩差点儿把船都弄翻了。两人上岸后,看见湖边张贴有咱们派出所的报警电话,所以就直接打电话到咱们派出所报案。我带人赶过来,先把尸体打捞上来,仔细一看,死者手脚明显有被人捆绑过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非正常死亡,摊上这样的大事,我也只能打电话找你了。” 范泽天边听边点头,蹲下身仔细看了那尸体,这才知道死者并不胖,只不过在水中浸泡的时间长了点,尸体已经明显膨胀起来。 法医老曹一边检查尸体,一边向他汇报:“死者为男性,身高大约1.7米,年龄应该在42岁左右。从尸体表面情况来看,他至少已经在这湖水里浸泡了12个小时。” 范泽天看看手表,现在正是中午12点,他问:“也就是说,死亡时间是在昨天晚上半夜12点左右,对吧?” 老曹点头说:“是的,可以这么认定。” “死因呢?是死后被人抛尸水中,还是活着的时候被人扔进水里淹死的?” 老曹指着死者的手脚对他说:“你也看到了,与前面两起命案一样,死者手脚都有被捆绑过的痕迹。最重要的是,我在死者脖颈后面,发现了其被人掐住脖子往下摁的印迹,再综合死者口鼻腔里的一些情况,我初步推断,他应该是被人强行按在水里,硬生生淹死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被凶手捆绑住手脚,拖到湖边,然后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被凶手把头强行按进水中,活生生淹死的?” 老曹点头说:“是的。凶手将他淹死后,再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将他抛入湖水中。也有可能在他身上压了两块石头,所以尸体很快就沉入湖底。今天中午,石头滑落后,尸体膨胀,所以很快就重新浮出水面。” 文丽凑过来问:“范队,你觉得这个人的死,跟前面两起案子有关系吗?” “现在还很难说啊!”范泽天低下头,特意检查了一下死者的手腕和脚踝处,并没有发现尼龙丝之类的东西,当然也就不能确认他曾被前面那两起案子中出现的相同的蓝色尼龙绳捆绑过。 文丽说:“可是这个案子与前面两起案子相比,凶手的作案手法其实也是大同小异,都是先捆绑后谋杀,作案时间也是在半夜时分,我觉得很可能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这个也只能是你的主观推测,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个案子是前面两起案子的延续,所以咱们不能草率地下定论。”范泽天从尸体前站起身说,“现在咱们最迫切的工作,是搞清楚死者的身份。”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问四周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你们有谁认识这个人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齐摇头。 范泽天戴上手套,在被害人身上摸索一下,没有发现死者身上的手机,却从其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里面有一沓钞票,但没有能够证明其身份的任何证件。 李鸣蹲下身,仔细端详着死者的脸,皱起眉头说:“范队,我总觉得这家伙有点儿眼熟,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他。” “那你再好好想想。” 李鸣想了一下,说:“对了,应该是在咱们局的内网查资料时,见过他的照片。” “这么说来,这家伙在咱们局里是有案底的了?你快把他的指纹传回局里叫人查一下。” 李鸣点头说“是”,趴在地上,小心地采集了一枚死者的指纹,然后传回局里。 十几分钟后,有消息从市局技术中队反馈回来,此人果然有前科。 据技术中队传到李鸣手机上的资料显示,此人名叫古乐天,现年40岁,青阳市本地人,因为寻衅滋事,已经数次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甚至拘役,但每次都没有关多久就被放出来了。 “寻衅滋事罪?”范泽天问,“他具体都做了些什么?” 李鸣一边看着手机里的资料,一边说:“这个家伙是个有名的‘医闹’,而且还是个头目。他经常带着一大帮人,跟患者家属一起到医院闹事,向院方施加压力,迫使院方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向他们支付高额的赔偿费。成功拿到钱后,他再跟患者家属按比例分成。” “有他的家庭住址吗?” “有的,这里的资料显示,他住在碧桂园小区。” “听说碧桂园小区里的房子,几年前就已经炒到上百万一套了。”文丽有些吃惊地说,“看来干他们这一行,确实很赚钱啊!” 范泽天钻出人群说:“文丽,咱们去他家里看看。” 7 范泽天和文丽来到碧桂园小区,先向门口的保安打听古乐天这个人。 保安朝附近的一幢三层别墅楼一指,说:“他呀,就住在那幢楼里。” 范泽天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保安说:“他家里有老婆、孩子,他孩子正读小学,他老婆没有工作,白天在家睡大觉,晚上就出去赌博。” 根据保安员的指点,范泽天带着文丽,按响了古乐天家的门铃。出来开门的,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穿着睡衣的胖女人。她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隔着防盗门问:“你们找谁啊?” 范泽天说:“请问古乐天是住在这里吧?” 胖女人从门缝里打量着他俩,问:“你们是什么人?” 文丽出示了证件,说:“我们是公安局的。” 也许这女人见多了这样的场面,一点儿也不慌张,擦擦惺忪的睡眼说:“古乐天不在家,你们有什么事直接去找他吧。”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老婆。” “那你把门打开,我们想详细了解一下你丈夫的情况。” 胖女人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打开了防盗门,让两个警察进屋后,她自己先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说:“你们找我也没有用,他在外面的事,从来不跟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女人倒是机灵,警方还没有开口发问,她先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文丽盯着她道:“你用不着跟他撇清关系。我们也想去找他,可惜没法找了,今天中午,有人在小金湖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是被人谋杀的。” “尸体?谋杀?” 胖女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沙发上呆坐好久,才明白这个女警察的意思是说,她丈夫死了。 “怎么会这样?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胖女人从沙发上站起来,身子晃一下,差点儿摔倒在地。文丽急忙上前将她扶住。 胖女人问:“他、他是怎么死的?” 文丽说:“应该是被人捆住手脚之后强行按入水中,最后溺水而亡。” “警官,你们一定要替我做主,一定要抓住凶手啊!”胖女人一把抓住文丽的胳膊,忽然尖声大哭起来。 范泽天站在一旁,觉得这女人哭得挺伤心,而且看上去不像是装出来的,就咳嗽了一声说:“你想让警方早一点儿查出谁是杀死你丈夫的凶手吗?” “当然想。”胖女人抬起头,脸上眼泪、鼻涕早已流得一塌糊涂。 第282章 谁是凶手(7) “那就赶紧跟我们说说你丈夫的情况,尤其是他在外面做‘医闹’的事,说得越详细越有利于咱们破案。” 胖女人点点头,扯过一张纸巾擦擦脸,然后带着哭腔说:“我老公其实是一个农民……” 是的,古乐天原本是一个农民。他出生在青阳市东升镇乡下农村,初中毕业后就回家务农。二十年前,他只身一人跑到城里打工,不久后跟同在一家工厂打工的一个打工妹结婚,这个打工妹就是现在的这个胖女人。 大约十年前,古乐天刚满五岁的儿子因为感冒发烧,到医院打吊针,结果一瓶药水还没打完,孩子就没了。他怀疑是医院给孩子用错了药,于是就召集家里的亲戚朋友,到医院里讨要说法。医院怕事情闹大影响声誉,只好跟他私了,最后赔了他28万元了结此事。 尝到了甜头的古乐天忽然感觉到这是一条不错的生财之道,于是就天天守在医院门口,遇上医死人的事,他就主动上前跟患者家属接洽,让对方委托自己替他们向医院维权。 一旦得到家属的首肯,他便立即召集人手,组成一个庞大的“医闹”队伍,身穿孝服,在医院里摆设灵堂,大做道场。 如果遇上医院方面的人出来阻挡,他们就一边哭闹,一边以暴力手段殴打医生、护士,打砸医院的办公设备…… 大多数情况下,医院都会顶不住压力,主动提出息事宁人,赔钱了事。 古乐天从患者家属手中分到自己应得的钱后,分发一些给工人做劳务费,剩下的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一单生意下来,收入少则几万,多则上十万。 当然,有时候医院会报警处理,警察到场,也只是把他这个组织者以寻衅滋事的罪名抓起来,一般拘留几天,罚点儿钱,就放出来了。最严重的一次,也只是被判拘役几个月,放出来后,他照样还是重操旧业。 范泽天听那胖女人说了古乐天从一个农民到一名“医闹”的发家史,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像古乐天这样做事不计后果、医患通吃的医闹头目,不出事才怪呢。 “那么,”文丽看了古乐天的老婆一眼,见她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下来,就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你丈夫,是在什么时候?” 胖女人想了一下,说:“是在昨天上午吧。昨天上午大概11点多的时候,有人打电话到家里来找他。他接完电话就出去了,然后一直没有回来过。” “那你知道打电话找他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他在外面有很多业务,所以经常会有陌生人打电话到家里来找他。”胖女人说,“不过昨天他接电话的时候,我恰好在旁边听了一下,打电话的好像是一个女人。女人说她丈夫在医院被医生医死了,她想请我老公帮她找医院维权,我想对方其实就是想找医院多要一点儿赔偿的意思。我丈夫好像约了对方在一个什么餐馆见面,然后就匆匆出门去了。” “他这次出门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吗?这中间,你们有没有电话联系过?” “他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今天早上,我打完麻将回家,见他一夜未归,就打了他的手机,但他已经关机。他是在外面办大事的人,有时候连续几天都不能回家,所以我也没有太当回事。直到你们来找我,我才知道他已经……”胖女人说到这里,眼圈发红,又要哭起来。 范泽天起身看了一下古乐天家里的座机,是有来电显示和记录功能的。他翻看了一下来电记录,昨天上午11点多的时候,果然有一个电话打进来,通讯记录里显示主叫方是一个手机号码。他把那个号码记录下来,然后用自己的手机拨打过去。 “喂,”电话很快就通了,手机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通话的背景声音有点嘈杂,仔细一听,对方那边好像在用高音喇叭播放着某种哀乐。 “您好!请问,”范泽天在电话里字斟句酌地说,“你认识古乐天吗?” 对方怔了一下之后,回答说:“认识啊,我昨天还跟他见过面。” “真的吗?那太好了,请问你住在哪里,我们马上过去找你。哦,我们主要是想找你了解一下古乐天跟你见面的情况。” “你们是谁?”对方终于觉出一丝异样,警惕地问,“古乐天他怎么了?” 范泽天说:“我们是公安局的,古乐天被人杀死了。根据我们目前所了解到的情况,你很可能是最后一个接触过他的人。” 对方听到古乐天被杀的消息,不由得在电话里发出一声惊呼,过了半晌,才说:“那好吧,我住在文华街草边巷109号。” 范泽天把这个地址记录下来,离开碧桂园后,直接把警车开到了文华街,然后拐进草边巷。 找到109号的门牌时,才发现这户人家门口搭着一个大大的遮阳棚,一群道士正坐在门口敲锣诵经。 他不由得皱眉道:“这是什么情况?” 文丽小声道:“好像是在做道场,办丧事。” 范泽天又给那个女人打了个电话,当那个年轻女人穿着一身白色丧服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才猛然省悟,对方刚刚死了丈夫,她这是在给她丈夫做道场,超度亡魂。 范泽天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在这种时候来打扰你。” 女人脸色苍白、眼圈红肿,一副悲伤过度的样子,看上去显得十分虚弱。她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摇头说:“没关系,最伤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前天晚上,我丈夫死在医院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范泽天问:“你觉得你丈夫在医院死得蹊跷,所以想找古乐天帮你向医院讨要说法?” “是的,我听别人说,出了这样的医疗事故,如果走正常的法律途径找医院讨还公道,不但费时费力,而且医学上的事咱也不懂,打官司也很难赢。有人给了我一张古乐天的名片,所以昨天中午的时候,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他约我在他家附近的一家川菜馆见面。当时我请他在餐馆吃午饭,他喜欢吃辣椒,点了好几个辣菜,还喝了两瓶啤酒。” “当时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像我丈夫这个情况,责任肯定在医院,如果由他出面,找医院赔个三四十万完全没有问题。当时我们在餐馆里谈了很久,他让我看好我丈夫的尸体,他第二天早上就带人到医院去闹。离开那家川菜馆的时候,应该是下午3点多了。” “之后你们有再联系吗?” “没有了,因为事情都已经计划妥当,所以当天晚上我并没有再跟他联系。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在医院门口等他,却一直不见他出现,才觉得有点奇怪。打电话到他家里,说是不在家,打他的手机,却一直关机。当时我还想,这个人太不守信用了,说好的事,完全做不到。再后来,医院主动联系我,说只要我不吵不闹,他们愿意在原有的基础上再提高一点赔偿标准。因为没有人帮我维权,我只好答应了他们提出的条件,最后医院赔了我22万元。事情一了,我就把我丈夫的尸体领回家,并且请来道士做道场超度他,我已经跟我公公婆婆7商量好了,准备今天晚上就把他拉去殡仪馆火化……” “在餐馆吃饭的过程中,你有没有发现古乐天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好像没有吧,他看上去很正常。” “期间有人打电话给他吗?” “没有。”女人低头想了一下说,“不过我跟他在餐馆门口分开后不久,无意中回头看了一下,好像看到他正站在餐馆街道对面的人行道上跟别人说话……” “那你看清楚跟他说话的是什么人了吗?” 女人又摇摇头,说:“没看太清楚,只记得应该是个年轻男人,好像还戴着眼镜。” 范泽天把这条线索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然后又问:“如果再见到那个年轻男人,你能认出他来吗?” 女人想想,点点头,但很快又摇摇头,说:“这个我不敢肯定。” 范泽天点头“嗯”了一声,说:“这个可以理解,你当时也只是回头匆匆一瞥,没有看清楚是很正常的。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也许以后我们还会过来找你了解别的情况。” 女人说:“我叫薛晶晶。” 范泽天又问了她跟古乐天见面的那家川菜馆的具体地址,离开薛晶晶家后,他带着文丽赶到了那家川菜馆。 川菜馆开在距离碧桂园小区不远的一条大街边上。那条大街是一条双向四车道的城区交通主干道,白天的时候虽然街边行人不多,但路上的车流量非常大,到处都是疾驰而过的汽车。 范泽天先到川菜馆,找里面的服务员问了昨天下午古乐天到餐馆来吃午饭的事,服务员反映的情况跟薛晶晶所言相差无几。 当问到古乐天离开餐馆后,是否曾站在街道对面跟一个年轻的戴眼镜的男子说话,餐馆服务员都摇头表示没有注意到。 两人又来到餐馆门前的大街上,街道两头近千米之内,都没有看见监控探头。也就是说,昨天下午古乐天在街上跟那名年轻男子谈话的场景,除薛晶晶外,将很难再找到其他目击证人。 文丽看见队长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忍不住问:“范队,你觉得那个神秘的眼镜男,就是杀死古乐天的凶手吗?” 范泽天摇头说:“这个目前还不能确定。但是他是继薛晶晶之后,我们目前所知的古乐天临死前最后接触过的人。就算他不是凶手,对于咱们警方来说,应该也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能找到这个眼镜男,对咱们侦破这个案子绝对大有帮助。只可惜现在无法找到当时的目击者,更没有办法找到那个神秘的眼镜男。” 回市局的路上,文丽说:“范队,其实我觉得古乐天这个案子应该不难破。” 正在开车的范泽天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哦,何以见得?” 文丽按照自己的思路分析道:“你看,古乐天身为医闹头目,可谓医院和患者两边通吃。但是我想最恨他的,肯定还是医院方面。” 范泽天忍不住笑了,说:“所以你觉得肯定是哪家医院花钱雇人干掉他的,是吧?” “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吗?”文丽加重语气说。 “我倒觉得你说的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很明显,现在医院方面不是恨他,而是怕他。” “怕他?” “对,就是怕他,怕他怕到根本不敢主动去招惹他。那些医院破财消灾,用高额的赔偿了结医患纠纷,像送瘟神一样送走他之后,只盼他永远不要再来找自己医院的麻烦,谁还敢没事找事?至于医院方面请人对付他,这就更不可能了,因为雇凶杀人,一旦东窗事发,医院拍板的领导是要坐牢,甚至被拉去枪毙的,你说哪个医院的领导愿意为了公家的事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文丽点点头道:“你这样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范泽天说:“我倒是觉得,凶手很可能在患者家属这边。” “你是说那些请古乐天帮忙‘维权’的患者家属?”文丽睁大眼睛看着队长不解地道,“他帮他们得到了好处,他们感谢他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杀他?” 范泽天沉思着道:“那些患者家属是不是真心感谢古乐天,倒也说不定。听说古乐天拿到医院赔偿之后,分成的比例非常高,也许有患者家属因为分赃不均的问题,对他怀恨在心也说不定。” 文丽点着头说:“那好,咱们回头把所有请他帮忙向医院讨要说法的患者家属都排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 8 范泽天和文丽刚回到刑侦大队,一名专案组的探员立即跑来报告说:“范队,我发现了一些新线索。” 范泽天停住脚步问:“什么线索?” 探员说:“你上次不是把容彩的手机号码给了我,叫我查一下她的通话记录吗?我到电信公司查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容彩的生活圈子比较狭小,还是她想节省话费,总之她平时很少主动给别人打电话。我打印了她这几个月的通话清单,发现她拨打得最多的,是她老家的座机及她儿子的手机,然后我还发现,她曾经给马旺财打过电话。” “你这算什么新情况?她跟马旺财认了老乡,两人算是熟人了,她还给马旺财介绍过活儿干,她给马旺财打过电话,这个应该很正常。”范泽天有点不耐烦,转身欲走。 探员急忙拉住他说:“范队,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着急啊?我这都有点跟不上节奏了。我向你报告的重点并不在这里,我的重点是,通过查看容彩手机的通话清单,我还发现她曾拨打过另一个手机号码,我重点调查了一下,这个号码的主人,就是今天被淹死在小金湖的古乐天。” “真的?通话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我反复核实过,绝对是真的。通话时间大约是三个月以前,而且是她给马旺财打过电话之后,立即就给古乐天打电话。我怀疑这两个电话之间,很可能存在关联。” “帅哥,我拜托你以后能不能把最重要的情况放到最前面说?”范泽天被这个新来的大学生刑警气得直翻白眼。 那名探员满脸通红,忙道:“我明白了,队长。” “不过我还是要表扬你,”范泽天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找到了一条侦破这个案子的关键线索。我原本以为古乐天之死是一桩单独的命案,跟前面马旺财和容彩的案子没有关系,但是你查到的这个电话号码,把这三起命案串联起来了。”他又看了文丽一眼,说,“看来你的预感还挺准的,古乐天的案子,还真是前面连环命案的延续。” 文丽问:“这么说来,杀死马旺财、容彩和古乐天的,真的是同一个凶手?” “极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范泽天想了一下,忽然问她,“容彩在外面偷偷兼职的那家湘菜馆,你记得是哪一家吗?” 文丽说:“我打听过了,那家湘菜馆叫潇湘楼,就在离名雅苑不远的胜利大道。” 范泽天说:“走,咱们去这家潇湘楼看看。” 文丽显得有点意外,问:“难道这个湘菜馆,也跟这桩案子扯上了关系吗?” “你还记得咱们走访那个刚刚死了丈夫的薛晶晶时,她说过的请古乐天在川菜馆吃饭的事吗?” “记得啊,她说古乐天喜欢吃辣椒,点的全是辣菜。” 第283章 谁是凶手(8) “以辣味著称的,除了川菜,还有湘菜。我在想,容彩身为保姆,生活圈子小,平时接触到的人也很有限。如果喜欢吃辣菜的古乐天能跟她扯上什么关系,那么他们的交集点,很可能就是既能提供辣菜而容彩又在那里做过兼职服务员的湘菜馆了。” 两人来到潇湘楼,把古乐天的照片给里面的服务员看了,然后问他们这个人有没有到他们餐馆吃过饭? 服务员看了,点头说:“来过,次数不多,但也有那么几次。” 也有人认出了他,说:“这不是古乐天吗?听说他是个‘医闹’。” 有一个女服务员表示,有一次古乐天来餐馆吃饭,当时为他服务的服务员就是容彩。 古乐天吃饭的时候,随口跟容彩聊了几句,当听说容彩的丈夫有病,儿子正在上大学,家中经济拮据时,古乐天说自己手里有一单活儿,正缺人手,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干。 容彩问他是什么活儿,古乐天说其实很简单,就是冒充患者家属去医院哭灵,给医院施加一点压力,好让医院给家属多赔钱。一天工钱是250元,干得好,可以再加100元奖励,收入绝对比在餐馆端盘子高。容彩点头同意了,当时还在手机里记下了古乐天的电话号码。 后来古乐天又说自己还需要几个人手,问她有没有什么熟识的老乡,想挣点儿外快的话,也可以一起带来。 当时女服务员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并没有一直留意两人的谈话,后面又说了什么,也不清楚了。 范泽天边听边点头,问道:“这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那名女服务员想了一下,说:“具体日期我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三四个月以前的事了。” 离开湘菜馆后,范泽天让那名探员把容彩的手机通话记录发到自己的手机上,他看了一下,容彩给马旺财打电话是在今年2月6日下午3点,通话时长大约为两分钟,紧接着她又拨通了医闹头目古乐天的手机,通话时长不足一分钟。 他把手机递给文丽,文丽看了通话记录后说:“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古乐天接了一单生意,准备向某家医院发起一次‘维权’行动,但还缺少一些人手。2月6日这天,他到潇湘楼吃饭时,正好把容彩拉进了自己的队伍。容彩听说他还要招募人手,立即就想到了自己那个打零工的老乡马旺财,于是打电话给马旺财问他愿不愿意干。难得遇上工钱这么高的活儿,马旺财当然愿意干。于是容彩马上就给古乐天回电话,说自己找了个老乡一起干。” 范泽天说:“你这个推断很有道理。回头你调查一下,看看今年2月份,古乐天一共组织策划和实施了哪些医闹事件。” 文丽点头说:“好。”回到市局,她马上展开调查,很快就有了结果。 今年2月,古乐天一共组织实施了两次医闹事件,第一次是在2月7日,地点是市骨科医院,当时他一共带了二十多个人参加。 第二次是在2月10日,地点是市第二人民医院,参加的医闹人员有近百名。当时涉事医院报了警,辖区派出所负责出警,但民警到场后,因为患者家属情绪激动,为了不激化矛盾,警方并没有采取强制措施,只是尽力在现场维持秩序。因为到场的警员人数少,所以实际上并没有有效阻止医闹事件的发生。 范泽天说:“根据咱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容彩和马旺财应该只跟着古乐天参加过一次医闹事件。你再去查清楚,看看他们参加的是哪一次医疗纠纷。” 文丽立即与辖区派出所联系,调看了事发当时医院监控探头拍摄的视频证据,通过对视频画面的排查,最后确认容彩和马旺财跟着古乐天参加的是第二次,也即2月10日发生在第二人民医院的那次医闹纠纷。 “今年2月,第二人民医院的医疗纠纷?”范泽天忽然眉头一扬,说,“我记起来了,当时报纸和电视都对这件事做了集中报道,好像动静闹得挺大的。” 今年2月初的时候,有一个孕妇到第二人民医院生孩子,当时负责为她接生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妇产科医生。在生孩子的过程中,产妇出现了羊水栓塞症状,虽经医生全力抢救,但最后大人和孩子都没有活过来。 面对这样的惨剧,产妇的丈夫情绪激动,质疑医院救治不力,是医生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不但在医院大吵大闹,而且还向院方提出巨额赔偿。医院没有满足他的无理要求。 产妇的丈夫就请外面的医闹头目出马,由这名医闹头目带领一百多人,冒充患者家属,在医院拉起横幅,摆设灵堂,设置障碍阻挡其他患者就医,而且还殴打医护人员,砸烂了一些医疗设备。 因为医院没有满足他们的要求,最后事态升级,医闹头目带着几个人,将那名年轻的男妇产科医生暴打一顿,再用绳子将他捆绑起来,押着他在医院内游行。那名男医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直吓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 最后医院迫于压力,只得与患者家属谈判,跟他们签订了巨额赔偿协议,这帮医闹才心满意足地散去。 事后,那名被押着游行的年轻医生疑因受到精神与肉体双重摧残,惊吓过度,再也不能参加工作。他的一些同事为他鸣不平,组织医院的医生和护士进行罢工,并且拉着横幅上街游行,要求严惩医闹,维护正常医疗秩序,保障医护人员人身安全。 后来警方介入调查,但那名医闹组织者已经听到风声,潜逃到了外地,最后警方拘留了几名参与闹事的社会人员,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范泽天认真看了文丽拿来的这次医闹事件的视频资料,发现组织和发起这次“押医游行”行动的人,正是医闹头目古乐天。 而马旺财和容彩则一直跟在古乐天身边,成为他的得力干将,殴打那名妇产科医生时下手最狠的,正是马旺财,而用绳子牵着那名医生游行的,则是容彩。 有医生出来阻拦,被容彩泼妇般冲上去,连扇了十几个耳光,把他的眼镜都打飞了。一名护士上前理论,也被古乐天一脚踹飞。 马旺财和容彩干得如此卖力,难怪事后两人都得到了古乐天100元的奖励。 文丽说:“这件事之后,古乐天去广东躲了两个月,等风声一过,他又大摇大摆地回到咱们青阳市,重操旧业,再次干起了医闹的活儿。” 范泽天问:“那名年轻的男妇产科医生现在情况怎么样?” 文丽说:“估计情况不太妙,但详细情形我还要再去调查一下才知道。” 范泽天说:“行,有什么新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晚上10点多的时候,文丽打电话给他说:“范队,情况有点出乎咱们的意料。我已经调查过了,那个被押着游行的医生名叫庄锦言,今年28岁,这次医疗纠纷发生之后,他的情况其实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糟。他当时只是得了抑郁症,在家里休息了两个月,现在已经返回医院正常上班。” “他已经返回医院正常上班?”范泽天吃了一惊。 “据我调查,确实是这样的。”文丽隐约明白了队长的意思,但还是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范队,你有什么看法?” 范泽天说:“马旺财、容彩和古乐天,唯一能使这三个人扯上关系的,就是这次押医游行的医闹事件。而这次医疗纠纷最大的受害者,那名叫庄锦言的男妇产科医生已经正常上班。但是那三个曾经殴打和羞辱过他使他身心受创的‘医闹’却相继离奇死亡。” 文丽说:“如果这个医生不是凶手,那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范泽天在电话里笑了,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已经问过老曹,割断马旺财喉管的,是一把极薄极锋利的利刃,有可能是刀片,但更像是医生所用的手术刀。”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范泽天看看手表,已经快到夜里11点了,就说:“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你叫上李鸣,咱们一起去会会这个庄医生。” 文丽说:“我已经查过,他今天值晚班,白天在家休息,晚上10点至明天早晨6点在医院值班。所以你如果想到医院找他,最好现在就去。” 范泽天点头说:“好,既然这样,那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见见这位庄医生。” 他带着文丽和李鸣赶到第二人民医院时,已经是晚上11点半。三人直奔医院妇幼大楼四楼妇产科。在值班室里,一位护士告诉他们,庄医生正在抢救一名急诊患者,现在没有时间。 范泽天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他。” 在值班室坐下之后,他才发现值班室的角落里还坐着一名医生,大约五十岁,头发已经花白,戴着眼镜,正坐在台灯下翻阅一本比砖头还厚的医学专著。 看到范泽天在打量自己,他也抬起头来向他打招呼。他说:“我叫严阵,是这里的副院长,也是今天的值班领导,请问你们找庄医生有什么事吗?” 范泽天说:“有一桩案子,我们怀疑跟庄医生有关,所以想找他了解一下情况。” “哦,”这位严副院长点一下头,低头继续看书,过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是不是命案?” 范泽天说:“抱歉,在见到庄医生之前,这个我不能透露。” 严阵说:“我是庄医生的老师,他是我带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主治医师,如果没有今年2月那场飞来横祸,他现在很可能已经破格晋升为副主任医师了。自从上次遭到那帮没有人性的家伙的羞辱之后,他一直意志消沉,至今还没能从那场风波的阴影中完全走出来。如果不是我多次上门劝说他,他恐怕再也不会回医院上班了。我们做过医疗事故鉴定,对于那个产妇的死,庄医生并无过错。如果因为这场他并没有过错的医疗纠纷而毁了这名优秀的年轻医生的前途,那就太可惜了。作为他的领导和老师,我为他感到痛心,很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以帮助他早日从阴影中走出来。” 范泽天想起了那三名“医闹”被杀的事,不由得苦笑道:“也许那件事对他影响太大,他已经很难从其影响中走出来了。” 严阵还想说什么,忽然一名护士跑进来说:“严院长,刚刚送来一个急诊病人需要您过去看一下。” “好的,我马上到。”他拿起挂在椅背上的白大褂,一边往身上套着,一边快步走出去。 9 范泽天带着两名助手,在医生值班室里等了半个多小时,正有点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响,三人顿时精神一振,抬头看时,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医生,满脸疲惫地走了进来,拿起办公桌上的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直到放下杯子,他才发现值班室里坐着三个陌生人。 他以为他们是患者家属,就说:“对不起,家属不能随便进入医生值班室,有什么事情你们可以跟外面的值班护士说。” 范泽天站起身,拿出警察证朝他亮了一下,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你是庄锦言医生吧?” “对,我就是庄锦言。”庄医生看着他们,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你们找我……” 范泽天示意他坐下说话,待对方坐下后,他才感叹道:“做医生真辛苦啊,这都已经深夜了,你们还在抢救病人。” “做医生就是这样,救死扶伤,可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辛苦无所谓,最怕的是患者家属不理解。”庄锦言脸上表情淡然,叹了口气,说,“刚才有个高龄产妇,生产过程中出现宫缩无力,导致难产,情况十分危险。我建议立即对产妇实行剖宫产术,但患者的丈夫死活不同意,一定要让他老婆自然生产,还说这样生下的孩子更健康。他不肯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字,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冒险给予产妇缩宫素静脉滴注以加强宫缩,促使产程正常进展。结果运气好,大人、小孩都保住了。产妇的老公很得意,对旁边陪同的亲属说:‘医生都是这样,一心只想给大肚婆动手术,这样他们就可以多赚很多钱。你们看,要不是我坚持下来,咱们又上当了。’我当时真想冲上去抽他几个耳光。” “对了,”说到这里,庄锦言忽然反应过来,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范泽天拿出马旺财、容彩和古乐天的照片摆在他面前,问:“我们想问一下,你认识这三个人吗?” 庄锦言低头看看,忽然眼角一跳,咬了一下嘴唇说:“认识,上次在医院闹事,把我捆起来押着去游行的,主要就是这三个人。这个年纪大一点儿的男人,叫古乐天,好像是这群医闹的头目,其他两人我不知道名字。” “那你恨他们吗?” 庄锦言点一下头,抬眼看着他:“我说不恨,你们也不会相信吧?那个产妇的死,并不是我的过错,我为了抢救她,在手术台上站了三个多小时,没想到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羊水栓塞的发病率大约为十万分之四至十万分之六,死亡率为百分之六十,有的地方甚至高达百分之九十,而且羊水栓塞具有不可预测性,所有患者在产前检查的过程中都是正常的。我只能说,这样的情况叫我遇上,只能怪我运气不好。但后面发生的事,却是我没有想到的。” 文丽盯着他道:“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三个人都已经死了,而且都是死于谋杀。” “死了?”庄锦言脸色一变,“谋杀?” 文丽点头说:“是的。”她指着照片说,“这个人叫马旺财,他被人用手术刀割断喉咙,死在东郊的红隆养猪场后面。这个女人叫容彩,是被人用皮带勒死的,尸体被扔在长岭路旁边的臭水沟里。这个古乐天,是被人把头强行摁在水里淹死的,今天上午有人在城东小金湖发现了他的尸体。三个人在临死之前,都被凶手用尼龙绳捆绑住了手脚。” 庄锦言抬起头看着她,又看看范泽天和李鸣,忽然明白了这三个警察的来意:“原来你们怀疑我是凶手?” 范泽天盯着他道:“能同时对这三个人心怀恨意、欲杀之而后快的人,除了曾经被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凌辱过的你,我们实在想不出与他们三人同时有交集的第二个人了。” 第284章 谁是凶手(9) 庄锦言点点头,自嘲地笑了起来,道:“你们这么想,是很正常的。估计这三个人在生活当中,除了这次医闹事件,平时也没有什么交集。能同时对他们三个人产生杀机的人,除了曾被他们押着游行、大肆羞辱过的我这个小医生,确实很难找出第二个怀疑对象了。” 范泽天说:“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警方有理由相信,你有充分的杀人动机。” “那好吧,”庄锦言把两手十指交叉放在办公桌上,看着三个警察说,“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这三个案子的情况。” 文丽说:“上个月,也即5月19日早上8点左右,有人在东郊的红隆养猪场后面发现了马旺财的尸体,经过咱们警方调查,他是在当日凌晨1点至3点之间,被人用一把手术刀割喉而死。而在本月,也即6月7日早上9点多,一名清洁工在长岭路旁边的臭水沟里发现了容彩的尸体,她是被人用一根男士皮带勒死的,法医判定的死亡时间是前一晚11点至当日凌晨1点之间。四天后,也就是6月11日上午11点左右,第三名死者古乐天的尸体在城东小金湖浮出水面,他是被人强行摁入水中淹死的,死亡时间是前一晚半夜12点左右。三名死者手腕脚踝处都有被捆绑过的痕迹,所以我们警方怀疑三人在临死前,都曾被凶手用尼龙绳捆绑过较长时间。” 庄锦言边听边点头,道:“根据你的说法,第一名死者马旺财,被杀时间是5月19日凌晨1点至3点之间,第二名死者容彩,死亡时间是其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晚上11点至次日凌晨1点,而第三名死者古乐天的死亡时间,则是其尸体浮出水面的前一天,也即6月10日半夜12点左右。也就是说,三人的死亡时间,基本上都是在夜里11点至凌晨3点之间,对吧?” 文丽见他只听自己说了一遍,就把这几个关键的时间点都记住了,感觉到有点意外,看来做医生的人,心思就是缜密啊! 她点了一下头说:“是的。” 庄锦言随手翻了一下桌子上的值班日志,说:“不好意思,三位警官,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这三个案子发生的时候,我正好都在医院值夜班,值班时间是从前一日晚上10点到第二天早上6点。因为职责所在,值班时间内,我绝不可能离开医院。所以根据你们警方的推理,我虽然有杀人动机,但是好像没有作案时间。” “是吗?”范泽天有点意外。 “咱们医院前后门都有监控摄像头,案子发生当晚,我是几点开车上班,几点下班离开医院,监控视频应该有详细记录。你们可以去保卫科查看视频,核实情况。” “好的,你提供的线索,我们会马上调查核实。”范泽天说,“文丽,咱们去保卫科看看。” 他同时朝李鸣使了个眼色,李鸣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他明白队长的意思是要他留在这里看着这个庄医生,万一他是虚晃一枪,借警方去查看监控视频之机,自己却脚底抹油,逃走了,那就麻烦了。 范泽天和文丽走下楼,来到医院保卫科,找到值班保安,道明来意后,保安员很配合地在电脑里调出几个案发时间段的视频文件。 范泽天认真看了监控视频,这三个案子发生的当晚,庄锦言确实是在医院值夜班,他大约晚上10点左右开着自己的白色本田雅阁进入医院,直到第二天早上6点开车离开,期间并没有走出过医院。 文丽问保安员:“有没有可能有人在夜里不通过前后门,偷偷翻越围墙进入医院?” 保安员摇头说:“这个是不可能的,医院四面围墙上都安装了红外线摄像头,即使在黑夜里,只要有人翻墙,也肯定会被拍下,并且会触响警报器,保安室即刻就会发现情况。” 离开保卫科后,文丽问:“范队,那个庄锦言说的好像是真话,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范泽天没有回答她,只是掏出手机给李鸣打电话:“案发之时,庄锦言确实一直都待在医院里,他没有作案时间。你不用再盯着他了,咱们先撤吧。” 从医院开车出来的时候,范泽天一直眉头紧皱,没有再开口说话。 第二天早上,范泽天刚到单位上班,就看见两名助手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等着自己。 他问:“一大早,你们找我有事啊?” “是的,有重要线索要汇报。”文丽和李鸣同时点头回答。 范泽天一边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一边说:“那好吧,文丽,你先说。” 文丽跟着队长走进办公室,说:“范队,昨天晚上我用手机偷偷拍摄了一张庄锦言的照片,发到了薛晶晶的手机上。她不是在川菜馆外面看见古乐天跟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说话吗?我问她是不是这个人。昨天太晚了,她没有看到我的短信,直到今天早上才回复我说,她看到的那个在川菜馆门口跟古乐天说话的神秘男子,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哦?这可真是一条重要线索啊!”范泽天说,“古乐天临死前,曾经跟这位庄医生接触过,但昨天咱们去找庄锦言的时候,他对这件事却只字不提,这是为什么呢?” 李鸣抢着道:“范队,我这里还有更重要的线索呢。” 昨天晚上,在医院值班室等候庄锦言的时候,李鸣发现值班医生办公桌一个没有上锁的抽屉里放着一台智能手机,手机屏保图片,是一个男医生的工作照,因为办公桌上放着当晚值班医生庄锦言的工作牌,工作牌上的大头照跟手机屏保上的照片是同一个人,所以他断定这是庄锦言的手机,可能是这位庄医生当时出急诊太匆忙,把手机放在抽屉里忘记拿了。 李鸣悄悄翻看了一下他的手机,结果在他的手机里发现了几张加密照片。他心中起疑,就把这几个加密文件发送到了自己的手机里。 昨晚回家后,他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终于解开了这几张照片的密码。 “你看,就是这几张照片。”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范泽天。 范泽天接过手机一看,愣住了。 手机里的照片,光线有点暗,应该是在晚上拍摄的,地点看起来像是某个洞穴之类的地方,照片上有一个中年男人,手脚被缚,嘴里堵着一块破布,正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镜头。这个男人,居然就是这起连环命案的第一个死者马旺财。 他用手指滑动手机屏幕,第二张照片和第三张照片相继出现,拍摄地点跟上一张相同,只不过被捆绑的人,分别换成了容彩和古乐天。 范泽天问:“你能确定这是庄锦言的手机拍摄的吗?” 李鸣说:“我通过一些技术软件,可以查看到拍摄照片的手机型号,这三张照片拍摄手机型号,与庄锦言所使用的手机型号是一致的。” “拍摄时间呢?” “第一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5月18日,也即马旺财被杀前一天晚上9点21分;第二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6月6日,也就是容彩的尸体在臭水沟里被人发现的前一天晚上8点;第三张古乐天的照片,拍摄时间是6月10日,也即古乐天尸体浮出水面的前一天晚上7点10分。” 范泽天点点头,看着两名助手问:“你们怎么看?” 文丽兴奋地道:“范队,案情现在已经十分明朗了,凶手就是庄锦言,他先用某种方法接近对方,然后趁其不备,突然出手将对方制伏,并将其捆绑拍照,然后用不同的方法,将这三人残忍杀死。” 李鸣说:“可是他有确凿证据证明案发时他不在现场,这个怎么解释?” 文丽说:“他一定使用了某种障眼法。范队,只要咱们立即拘捕庄锦言,肯定能审出个结果来。” 范泽天想了一下,点头说:“好,那咱们就再次正面接触一下这位庄医生。” 10 范泽天带着两名助手正要出门,忽然一名刑警跑来报告说:“范队,庄锦言在外面说是要找你。” “庄锦言?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范泽天吃了一惊,说,“让他到我办公室来。” 不大一会儿,那名刑警就领着庄锦言走了进来。 范泽天笑笑说:“庄医生,请坐。我们正要去找你呢,想不到……” “想不到我自己送上门来了,对吧?”庄锦言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不知道庄医生找我有什么事?”范泽天站在他对面,背靠着办公桌,看着他问。 “范队长,其实我是来找你……”庄锦言犹豫一下,说,“找你自首的。” “自首?”范泽天和文丽、李鸣都大感意外。 “是的,是自首。”庄锦言低下头去,说,“我承认,那三个人,马旺财、容彩和古乐天,都是我杀的。” 庄锦言说,自从今年2月的那场医闹风波发生之后,他虽然在老师的极力劝说下,回到医院上班,但是一直情绪消沉,始终无法从那场押医游行闹剧的阴影中走出来,几乎每天晚上他都要做相同的梦:他被一个女人用绳子拴着、牵着、扯着,后面跟着两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手拿鞭子,不断地在背后抽打他、驱赶他,他就像一头即将被赶进屠宰场的畜生,心惊胆战,眼泪汪汪地向周围的人求救。但四周全是幸灾乐祸拍手起哄的围观者,就连警察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摇头叹气。他彻底地绝望了,他恨这个无情的世界,恨那些冷漠的看客,更恨那几个拿绳子捆他、拿鞭子抽他的恶魔一样的人……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他都会抱着被子瑟瑟发抖,再也无法入睡,就那么一直默默地坐着,一直流泪到天明。 他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被这场噩梦般的经历毁掉。而要想完全从那场噩梦中走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直面这场风波,让那几个羞辱和伤害过他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既然警方无能为力,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能是他自己动手惩罚罪犯,拯救自己了。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他就到保卫科,把事发当时的视频资料复制一份,然后用自己的电脑,把那几个对自己下手最狠的“医闹”的头像截图打印出来,再拿着这几张照片开始调查。 但他毕竟不是私家侦探,在这方面能力有限,调查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没有收获。 正在他气馁之时,有一天,他开车经过青龙咀菜市场门口,无意中发现台阶上有一个正在打牌的民工,正是押医游行时,在后面鞭打过他的两个人之一。 于是他对其展开侦查,得知其名叫马旺财,是一名在街头揽活儿的民工。 通过一段时间的跟踪侦查,他渐渐摸清了马旺财的一些生活规律,于是一个复仇的计划渐渐在他脑海里形成。 5月18日这天,因为他值晚班,白天时间充裕,所以他一直在菜市场外面跟踪观察马旺财。傍晚5点多的时候,他看到马旺财被一个女人叫去干活儿,于是一路开车尾随。 等到马旺财干完活儿,从这个女人家里出来时,已经是晚上8点半。 他跟踪马旺财来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下车后快步靠近他,用一块浸染过乙醚的手绢捂住他的口鼻,不到一分钟,马旺财就昏迷倒地。 他用事先准备好的一根蓝色尼龙绳捆绑住马旺财的手脚,将他关进自己小车的后备厢里。 乙醚的药效一过,马旺财很快就清醒过来,拼命挣扎叫喊。 庄锦言怕被人发现,于是把车开到偏僻无人的青阳山下,把马旺财扔在一个山洞里,并且用抹布堵住了他的嘴巴,马旺财便再也叫不出声来。 他手机里那张加密照片,就是这个时候拍摄的。 晚上10点,他值晚班的时候,把马旺财再次放进后备厢,带进了医院。 第二天凌晨1点多的时候,医院里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他一个人下楼,悄悄走进停车场,用一把手术刀割断了马旺财的喉管,看着他在惊恐中死去,庄锦言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感。他将马旺财流出的鲜血,用一个保温的容器小心地收集好。 等到早上下班,他将车开到郊外,看到马路上没有行人和车辆,就解开绳索后将马旺财的尸体扔到了红隆养猪场后面,并且将保温容器里的鲜血洒到现场,将周围布置成第一现场的模样。 在山洞里给马旺财拍照的时候,庄锦言已经从他嘴里逼问出了容彩的详细情况,包括她的身份、住址等。 马旺财死后,他立即又对这个保姆展开侦查,发现她每天下午4点,都要去她雇主家附近的一个公园散步,而这个时候,公园里游人很少。 6月6日下午,庄锦言跟踪容彩来到公园,当她从假山后面的公厕里上完厕所出来,他看看四下无人,就上前用乙醚将其迷倒,然后迅速把她抱进车后备厢,开车把她送到那个山洞里,用绳子将她捆好。正好这时容彩醒转过来,他又掏出手机对着她拍了一张照片。 晚上的时候,他又堵住容彩的嘴巴,将她带进医院。 同样是在凌晨1点左右,他悄悄走进停车场,用自己的皮带将容彩勒死,并于早上6点多,把她的尸体抛在了长岭路旁边的臭水沟里。 同样的,庄锦言也从容彩嘴里知道了医闹头目古乐天住在碧桂园小区,但具体住在哪一幢楼里,容彩也不知道。 勒杀容彩之后,庄锦言利用自己值晚班,白天时间充裕的机会,连续几天蹲守在碧桂园小区门口。 6月10日中午,他看到古乐天从小区里走出来,就悄悄跟了上去。 古乐天在那家川菜馆吃完午饭出来,走到街道对面时,庄锦言从后面叫了他一声。 古乐天回头一看是他,脸色就变了,以为他带着警察来抓自己了,看看周围并没有警察,这才略略放心。 他问庄锦言找他有什么事。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庄锦言找了个借口说,自从上次的医疗纠纷之后,医院就把自己开除了,他觉得太不公平,想请古乐天出马,帮他在医院闹一闹,给院方施加一点压力,如果能迫使医院同意他回去工作,他愿意向古乐天支付10万元报酬。 看到古乐天有点动心,他就请他到小车里详谈,结果古乐天一上车,就被他迷倒了。 像前两次一样,他把古乐天押到那个山洞里,拍了照片。晚上的时候,把他悄悄带进医院。 第285章 谁是凶手(10) 半夜里,庄锦言来到停车场,将古乐天的头按在水桶里将其溺毙,然后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并于早上将其尸体压上石头,沉入小金湖。 在向警方叙述自己的杀人经过时,庄锦言表情淡漠,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色彩,仿佛是在述说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那么,我们昨天晚上去找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对杀人事件矢口否认?而且还说自己连这三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范泽天听完庄锦言的供述后,盯着他问。 “我原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警方绝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所以你们来找我,我毫无心理准备,面对你们的杀人指控,我本能地予以否认。加上又有医院的监控视频可以证明我案发时不在现场,所以就更觉得自己底气十足。” “那为什么今天的态度,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庄锦言说:“昨晚你们离开医院后,我无意中发现自己手机里的那几张加密照片,被发送到了一个陌生的邮箱里。昨天除了我和我的老师严副院长之外,只有你们三人进过值班室,当时我就知道情况不妙,只要警方打开这三张加密照片,就基本能够锁定我是凶手了。我想了一个晚上,最后还是决定赶在你们到医院来抓捕我之前,主动来向你们自首。前一次被几个医闹押着游行,已经让我在众人面前尊严尽丧,这一次我不想让医院的同人再看见我被警察押走。” 范泽天点点头说:“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们会一一调查核实。如果你说的是真话,警方可以认定你有自首情节。” 他朝李鸣望了一眼,李鸣立即给庄锦言上了铐子,把他押了下去。 文丽凑过来问:“范队,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吗?” 范泽天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忽然抬头说:“文丽,现在有一个任务交给你,你马上去第二人民医院停车场看看,回来把你看到的情况向我详细汇报。” 文丽明白他的意思,立即领命而去。 她来到第二人民医院,发现停车场在医院最后面,旁边紧挨着停放尸体的太平间,看上去显得有点儿阴森。 停车场头上有顶棚,四周有一人高的围墙,算是一个半封闭式的场所。停车场里停着一些车,除了上下班时间有人开车进出,平常时候,即便是大白天,也难得看到一个人影,如果是半夜凌晨,就更没有什么人到这里来走动了。 她在停车场内转了一圈,看见顶棚中间安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她立即来到保卫科,要求查看停车场的监控视频。 保安为难地说:“那个摄像头已经坏了一年多时间,一直没有修好。因为那里是医院内部职工停车的地方,平时除了医院内部人员,很少有其他人靠近,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故,所以摄像头坏了就坏了,也没有人急着去修理。” 文丽感觉有些失望,回到刑侦大队,把情况向队长做了汇报。 范泽天点点头说:“这也是意料中的事了,我叫你去,只不过是想证实一下。” 文丽奇怪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范泽天道:“庄锦言是个聪明人,如果他的供述是真的,那么他杀人之前,肯定对作案地点做过调查。他之所以将杀人地点选在停车场,肯定是事先知道那里没有监控探头,或者说早就知道那里的监控设备无法工作。如果他说的是假话,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编造的谎言,那么他肯定要把自己的做案地点编造在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要不然警方稍一调查,他就会露馅儿了。” 文丽说:“我倒觉得这位庄医生说的不像是假话,至少从表面上听不出什么破绽,而且连杀三人,这可是死罪。谁会编造谎言,把这么大的罪往自己身上揽呢?” 范泽天摇头说:“庄锦言的供述,表面听来,好像没有什么漏洞,但仔细一想,还是有些问题的。” “什么问题?” “第一,马旺财死在红隆养猪场后面,当时咱们已经勘察认定,那里就是第一现场,但庄锦言却说那里是他伪造的做案现场,其实他杀死马旺财的地点,是在医院停车场。但是咱们的技术员,都是有着十年以上现场勘察经验的老刑警了,他们的结论,我觉得可信度应该比庄锦言口供的可信度高。” 文丽点点头说:“那倒也是。第二点呢?” “第二,从本案第二个死者容彩脖子上的勒痕判断,勒死她的皮带大约有四厘米宽,但是我刚才看了一下庄锦言腰间所系的皮带,估计不足三厘米宽,而且是一根旧皮带,不像是新换的。” “还有第三吗?” “第三,庄锦言说他是在医院接了自来水,把古乐天摁在水桶里淹死的,可是法医中心的老曹已经对古乐天进行了尸检,死者呼吸道和肺泡内有溺液,经化验,其水质并不是自来水,而是小金湖里的水,而且在死者胃肠中发现了水草、泥沙等异物,这足以说明古乐天并不是溺毙在自来水中,而是淹死在小金湖的。” 文丽不禁有些发呆,没想到庄锦言的供述中,竟然有这么多看不见的漏洞。她用钦佩的眼神看着队长说:“如果你这三点质疑能够成立,那么连杀三人的凶手,就不可能是庄锦言。” “对。” “可是他为什么要跑到咱们这里来自首,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呢?” 范泽天说:“这正是咱们下一步要调查清楚的。” 11 “范队,我好像发现了一些新情况。” 李鸣手里拿着一部智能手机,兴冲冲地跑进范泽天的办公室。 “什么新情况?”范泽天问。 李鸣把那部手机放到他的办公桌上,说:“这是庄锦言的手机,我已经仔细检查过,发现他曾把在山洞里拍的那三张照片,在一个微信群里发布过。” “哦,有这样的事?” “是的,那是他们妇产科医护人员内部微信群,包括庄锦言在内,共有群员21人。从他备注的职务和头衔来看,所有群员都是他们妇产科的医生和护士。从时间上看,那三张照片都是在拍摄当晚上传到群里的。不过包含这些照片的聊天记录,已经在今天凌晨删除了。当然,这个难不住我,我通过一些技术手段,已经恢复了删除的内容。” 范泽天拿起庄锦言的手机看了一下,果真如李鸣所言,那几张照片都在微信群里发布过了,下面有很多人回应,甚至还有人直接发了一个血淋淋的菜刀图案上去。 他仔细翻看了一下这个微信群里的群员名单,那位做过庄锦言老师的副院长严阵也在其中。 他想了一下,问李鸣:“我想把这几张照片中被捆绑的人物遮起来,只留下山洞内的场景,可以做到吗?” 李鸣笑了,说:“这是最简单的图片处理技术,我用电脑弄一下就行了。” 他把照片上传到电脑里,再打开图片处理软件,把照片中的人物抹去,剩下的,就只有山洞里的场景了。 范泽天让他把处理好的照片打印出来,然后拿着照片带着两名助手直奔第二人民医院。 他先来到保卫科,找到一个值班的保安,拿出照片问:“认识照片上的这个地方吗?” 年轻的保安看了照片一眼,说:“这个好像是在哪个山洞里拍摄的吧?” 范泽天说:“对,你再仔细看看。” 保安拿过照片,认真看了两眼,忽然笑了,说:“这不是青阳山三义寺后面那个山洞吗?我们医院去年组织全体职工去山上野炊,当时煮饭的地方就在这山洞里。” “你们医院所有的人都去过?” “对啊,都去了,不过是分批组织去的,要是同时都去了,咱们医院就没有人上班了。” “妇产科的医护人员也去了吗?” “当然,我记得还是严副院长带他们去的。这个山洞很特别,你看这个角落,”保安指着照片的一角说,“就是这儿,有三块成品字形摆放的石头,正好用来做灶台,放一个铁锅上去,就可以煮饭炒菜了。” 范泽天又找其他医生和护士问了一下,情况跟保安所言一致,几名医护人员一看照片,就认出这里是青阳山三义寺后面的那个山洞。 文丽和李鸣跟着队长楼上楼下地跑,却完全不知道范泽天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两人都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可是看到范泽天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两人也不敢开口多问。 离开医院之后,范泽天对两名助手说:“现在我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庄锦言那个内部微信群,除了他自己,还有20个群员,对吧?我要你们马上去调查,看看马旺财等三人遇害的时间段内,这些人分别在干什么。” 文丽和李鸣面面相觑,实在想不明白,这桩庄锦言已经自首的连环命案,怎么又跟妇产科的其他人扯上了关系。 不过队长交代下来的任务,肯定要尽全力完成。两人把那个微信群里的人员名单复制一份,立即分头展开调查。 范泽天看着两名助手离去之后,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儿,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忽然掉头,折回医院。 第二天下午,文丽和李鸣回来向范泽天报告调查结果。 马旺财死亡时间是5月19日凌晨1点至3点,这个时间段内,被调查的20个人中,绝大部分都在家里睡觉,但通过查看小区门口的监控视频,发现有三个人,在这个时间段内没有在家。问他们去了哪里,三个人都说出去通宵打麻将了。 通过对其牌友的调查,证实其中两人确实一整晚都在打麻将。但是有一个人,却只打到半夜12点左右,就离开了。这个人,就是那位副院长严阵。 文丽补充说:“根据小区门口的监控视频记录,严阵是5月18日晚上8点左右开车出门的,跟几个老同学在一家酒店打麻将到深夜12点就开车离去,一直到凌晨3点多才回家。” 问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他说他突然心血来潮,跑到长江边去看夜景了。问他有没有人能证明,他说他独自一人去的,没有谁能证明。 第二个死者容彩,她的死亡时间被法医推定为6月6日深夜11点至第二天凌晨1点之间。而这个时间段内,名单上的20个人中,只有一个叫罗立行的男人不在家,且不能提供自己的去向证明。罗立行是妇产科一名副主任医师,年近四十,据说平时跟庄锦言关系处得不错。 第三个死者古乐天的死亡时间是6月10日半夜12点左右,而这个时间段内,那20个人居然全部都有非常明确的证据证明自己在家里睡觉,或者在做其他的事。 “这不可能,”听完第三个调查结果,范泽天立即皱起眉头说,“前面两个调查结果,跟我意料中的差不多。但最后这个调查结论,跟我预想中的有很大出入,一定是你们在调查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 文丽与李鸣对视一眼,摇头说:“没有啊,第三个时间点,是我跟李鸣共同调查的,绝对不会错。” 李鸣点了一下头说:“对,我相信我们的调查结论应该没有错。那20个调查对象,有15个人都集中住在第二人民医院职工家属楼内,根据小区门口的监控视频画面,可以看出在古乐天死亡的当晚半夜前后,这15个人都在家里,期间没有人出入过小区。另外还有5个人住在别处,且家门口都没有监控探头,所以没有办法通过监控视频排查,但是其中两人当时在上海参加医学培训,不可能在半夜里跑回来杀人。剩下3人,共同参加了别的科室一位医生同事的生日聚会,一直在KTV唱歌,直到凌晨3点才散场。我和文丽已经调查过,情况属实。所以结论是,古乐天被杀时,这20个人都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自己没有做案时间。” “不,这与我掌握的情况不相符,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范泽天想了一下,说,“走,我想亲自去看看。” 文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他问:“去哪里?” 范泽天说:“就是你们说的那个职工家属楼啊,我想亲自去看看监控视频。” 第二人民医院职工家属楼位于团结路中段,由三幢六层高的住宿楼组成,四周有围墙,大门口有保安把守,大门两边均安装有监控摄像头,看起来与一般的居民小区没什么区别。 来到家属楼,文丽带着范泽天走进保安室。 里面的保安已经认识她和李鸣,知道他们是警察,听范泽天说要再看看6月10日晚上的监控视频,立即就在电脑里把那个时间段的视频文件调出来,打开给他看。 那个内部微信群群员中,有15个人住在这里。 在保安的指点下,范泽天从视频画面中分别看到了这15个人。大约到晚上10点左右,这些人都陆陆续续回到了家,其后虽然有其他住户出入小区大门,但被调查的这15个人,再也没有走出来过。直到第二天早上6点多,才陆续有人出门买菜、跑步和上班。 看来文丽和李鸣的调查结果没有错,案发时间段内,被调查对象中,确实没有人离开过小区。 范泽天仍不甘心,又把视频回放了一遍。 文丽和李鸣也都莫名其妙,不知道队长到底想从视频里找出什么线索来,无奈之下,只能陪着他一遍又一遍地看视频。 从视频画面来看,6月10日晚上10点以后,小区里就明显安静下来,只是偶尔有几个人开着小车从小区里驶出来。 因为大门口安装的是高清摄像头,所以小车从大门口经过,透过前挡风玻璃,基本都能看清小车里面司机和乘客的情况。 范泽天用鼠标点击着视频画面,从小区里每开出来一辆车,他都要让保安上前辨认车主的身份。 好在保安已经在这里干了十多年,对小区里居住的每一个住户都十分熟悉,只看一眼,就能说出车主的身份来。 一直到凌晨时分,一共从小区里开出来8辆小车。经过保安仔细辨认,这8个人中,有7个人是第二人民医院妇产科以外的其他科室的医生,只有一个名叫何晖的车主,是妇产科护士长袁姗的丈夫。 第286章 谁是凶手(11) 何晖是晚上10点52分开车出去的,车上除了他,并没有其他人。他开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2点39分。 范泽天把鼠标一扔,从电脑前站起身,有些兴奋地道:“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文丽、李鸣,你们赶紧带几个人,分头抓人吧。” “抓人?”文丽和李鸣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抓谁啊?” 范泽天说:“第一个,是副院长严阵,第二个,是容彩死亡时间段内不能证明自己去向的罗立行医生,这第三个嘛,就是这位妇产科护士长的老公何晖。” “可是……” 文丽和李鸣都犹豫着没有动。 范泽天看出了两人心中的疑惑,笑笑说:“现在时间紧急,你们只管照单抓人。抓到人后,我自有安排,保证不会让你们抓错人。” 12 傍晚的时候,一抹夕阳透过窗户玻璃,照进了范泽天的办公室。 文丽和李鸣前来报告,说第二人民医院副院长严阵等三人已经带到了刑侦大队。 范泽天站起身说:“马上把他们带到审讯室,立即开始审讯。” 他来到审讯室,严阵、罗立行和何晖三人都已经上了铐子,正耷拉着头,坐在审讯椅上。他在审讯桌后边坐下来,对李鸣说:“把庄锦言也带过来吧。” 李鸣点头走了出去,不大一会儿,庄锦言就被两名刑警推了进来。 他抬头看到严阵等三人也在场,大吃一惊,叫了一声“老师”,问:“您怎么也在这里?” 严阵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范泽天扫了四人一眼,大声问道:“知道为什么要把你们带到公安局来吗?” 下面的四个人中,除了庄锦言,其他三人都摇摇头,一脸无辜的表情。 范泽天微微一笑,不急不慢地说:“既然你们都是这么健忘,那就先让咱们来回顾一下这桩连环杀人案吧。” 上个月,也即5月19日凌晨1点至3点,民工马旺财被人用一把手术刀割断喉管,杀死在东郊红隆养猪场后面,尸体是早上8点多的时候,被养猪场的工人发现的。 这个月,也就是6月6日深夜11点至次日凌晨1点之间,一个叫容彩的保姆被人用皮带勒死在长岭路旁边的臭水沟里,尸体是6月7日早上9点多,被一名扫马路的清洁工发现的。 紧接着,6月10日半夜12点左右,医闹头目古乐天被人强行按入水中溺毙,尸体是第二天中午被人在城东小金湖发现的。 经法医检验,三人被杀前,都曾较长时间被人用尼龙绳捆绑手脚。 经过警方调查,三名被害者之间,唯一有交集的地方,就是曾经共同参与过一起“医闹”事件。 今年2月,由“医闹”头目古乐天拉拢,容彩和马旺财参加了他组织和领导的针对第二人民医院的一次所谓的维权行动,并且这三个人,就是当次押医游行的主犯。 所以这次“医闹”风波最大的受害者庄锦言医生,就成了警方重点怀疑的对象。 面对警方的指控,庄锦言矢口否认,但是仅仅只隔了一个晚上,他的态度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自己跑到公安局自首认罪,承认那三个人是他杀的,可是警方却从他的供述中发现了更多的疑点。 警方深入调查后发现,庄锦言不仅曾把三名被害人捆绑到青阳山中的一个山洞里拍下照片,而且还将照片上传到了妇产科内部微信群中。 警方可以确定发现三名被害人尸体的地方,就是案发第一现场。而三名被害人遇害的时间段内,庄锦言一直都在医院值晚班,没有走出医院一步,所以他不可能一边值晚班,一边跑到距离医院至少半个小时以上车程的红隆养猪场、长岭路及小金湖杀人,所以他不可能是杀死那三个人的凶手。 在庄锦言自首时的口供中,范泽天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他承认用蓝色的尼龙绳捆绑过三名死者。 这个案子,警方并没有对外公布任何信息,外面只有几家媒体做过一些简单的报道,但都没有提及捆绑受害人的尼龙绳的颜色。警方来调查庄锦言时,也没有说过尼龙绳是蓝色的。但庄锦言却能准确说出尼龙绳的颜色,这说明他用乙醚迷晕三名受害人并捆绑他们的情节,应该是真实的。 庄锦言曾把三名被害人捆绑在青阳山中一个偏僻的山洞里,如果他真有杀人之心,完全可以在山洞中动手,杀人后抛尸荒野,干净利索,根本用不着像他自首时说的那样,把三个人带进医院,冒着莫大的风险在医院停车场内杀人,然后下班后抛尸。 鉴于此,范泽天得出一个结论,庄锦言虽然痛恨这三个差点儿毁了他一生的“医闹”,但是并无杀人之意。他的本意只是想把这三个人捆绑起来,扔在野外的山洞里,让他们受些惊吓和折磨,以报昔日押医游行之辱。 李鸣听队长说到这里,忍不住问:“既然庄锦言并无杀人之心,也无杀人之实,那三个人,到底是被谁所杀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范泽天嘴里表扬的是自己的助手,但眼睛却一直盯着坐在审讯椅上的严阵等人,“当我在心里排除了庄锦言做案的可能性之后,就一直在想,除了他,还有谁会对这三个人充满杀机呢?又还有谁知道这三个人被捆绑在那个山洞里呢?后来咱们调查到,庄锦言曾把在山洞里拍摄的捆绑三名受害人的照片,发布到妇产科医护人员内部微信群里,也就是说,知道那三个人被捆绑在山洞里的,除了庄锦言自己,还有那个内部微信群的群员。第二人民医院曾在一年前组织员工到青阳山进行野炊活动,那个山洞当时被当作临时厨房,所以只要参加过野炊活动的医院职员,都能一眼认出照片上的那个山洞在什么地方。所以说,如果庄锦言不是凶手,那么凶手一定就是这个微信群里面的人。凶手看到庄锦言上传的照片,知道被害人被捆绑在一个山洞里,而且恰好又知道那个山洞的具体位置,那么想要杀人,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范泽天立即让文丽和李鸣去调查三名被害人遇害时间段内,这个微信群内除庄锦言外其他所有群员的去向,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马旺财被杀时,只有副院长严阵去向不明,第二名死者容彩被杀时,只有妇产科医生罗立行不能有效证明自己的去向,而第三个死者古乐天被溺毙时,所有被调查对象都有不在场证明,但范泽天却发现妇产科护士长袁姗的丈夫何晖去向存疑。 于是他很快就认定这三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首先,让咱们来说一说严副院长的杀人经过吧。”范泽天看了严阵一眼,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接着道,“5月18日晚上,庄锦言用乙醚迷晕马旺财后,将其捆绑住手脚,扔在了青阳山三义寺后面的一个山洞里,拍下照片后,带着一丝炫耀的心情,他把照片上传到了内部微信群。副院长严阵看到照片后,很快就辨认出了照片拍摄的地点,是在他们曾经去野炊过的那个山洞。当晚半夜,他开车来到青阳山,进入那个山洞,果然看见被捆绑的马旺财还在那里,于是他将马旺财装进自己的车,把车开到距离青阳山二十多公里远的红隆养猪场后面,看看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便将马旺财从车上拎下来,用身上携带的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割断了他的咽喉,看着他倒地死亡之后,解开他身上的绳索,然后开车离去。” 严阵听到这里,忽然冷笑起来,抬头直视着他,问道:“警官,你这完全是信口雌黄,我堂堂一个副院长,跟那个叫什么马旺财的人无冤无仇,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去杀他?” 范泽天说:“你在第二人民医院做副院长已经好多年了吧?而且你是妇产科医生出身,身上还一直兼着妇产科主任的职务。据我调查,今年4月,你们医院的院长到了退休年龄,上级本来决定让你来接替他的位置。但是因为你分管的妇产科出了押医游行这么重大的事故,严重影响了医院的声誉,你负有主要领导责任,所以院长的宝座,肯定就不可能由你来坐了。因此你对那帮毁掉你前程的“医闹”心怀恨意,是很自然的事。当你在微信群里看到马旺财被捆绑在山洞里的照片时,立即就对这名打砸医院的“医闹”动了杀机。你觉得人是庄锦言捆绑在山洞里的,如果马旺财被杀,谁也不会怀疑到你这个副院长头上。而且你杀人时还为你的学生着想,一直把马旺财用小车拉到离青阳山数十里外的偏僻地方才动手,做案时间也选择在庄锦言在医院值晚班的时候,他有确凿的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所以也不会把这件事牵扯他身上。在你看来,这应该是一件两全齐美的大好事吧!” 庄锦言第二天早上下班,来到山洞,看到马旺财已经不在那里,以为他已经自行逃走。 他之所以要把马旺财捆住手脚扔在荒山野外,本来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既然马旺财已经自行逃走,他也就没再追究。尽管这个案子后来在报纸上出了一个豆腐块般大小的新闻,但庄锦言一向不看报纸,自然也就不知道马旺财被杀的事。 接下来,他又开始了惩罚容彩的行动。当庄锦言在微信群里公布容彩的照片时,同科室的医生罗立行就坐不住了。像严阵一样,他也开车来到青阳山,把容彩带到长岭路。 凌晨,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和车辆,在一个僻静的拐弯处,他用自己的皮带勒死容彩,然后解下她身上的绳子,把她扔在了路旁的臭水沟里。 说到这里,范泽天看了坐在对面的罗立行一眼。 罗立行身形瘦削、颧骨高耸,一双小眼睛却配着一副大黑框眼镜,自从坐上审讯椅的那一刻起,他的头就一直没有抬起来过。 这时听到范泽天指控自己是杀死容彩的凶手,他忽然叹口气,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但只是看了范泽天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由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文丽忍不住侧过头来问队长:“罗立行杀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范泽天说:“罗立行的杀人动机更简单。你不是看过押医游行的监控视频吗?当庄锦言被医闹押着游行时,作为好友,罗立行曾站出来加以阻止,但容彩却像个泼妇一样,冲上去一连掴了他十几个耳光,直打得他眼镜掉落、嘴角流血。这位平时受人尊敬,自尊心极强的副主任医师一定会将被女人打伤这件事,视为人生中的奇耻大辱吧?因此他对这个女人心怀恨意,伺机报复,那也是意料中的事了。” 文丽接着问:“那么何晖呢?他根本不是妇产科的人,跟这场医闹纠纷可以说毫无关系,他又为什么要杀古乐天呢?” 范泽天扭过头来看着她,问道:“你还记得押医游行视频中,那个被古乐天一脚踹倒在地的护士吗?她就是妇产科的护士长袁姗。据我调查,其时袁姗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古乐天那一脚正好踹在她肚子上,当天晚上她就流产了,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袁姗伤心欲绝,她老公更是对那个踹倒妻子,导致妻子流产的“医闹”古乐天恨之入骨。6月10日晚上,何晖从妻子的手机里无意中看到了庄锦言发上微信群的古乐天被捆绑的照片,他问妻子知不知道古乐天所处的山洞在什么地方?袁姗将山洞的详细位置告诉了他,于是他就开车出门,到青阳山找到古乐天,把他带到城东小金湖,将他溺毙在湖水中。” 他目光一转,看着庄锦言道:“我想你当时并不知道古乐天等三人,都已经遭了毒手,对吧?” “我、我……”庄锦言抬头看看他,又扭头看看与自己坐在一排的罗立行等三人,犹疑着说,“我回到山洞找不到人,还以为他们都逃走了呢。” 他说自己其实并无杀人之心,只不过是想像那些“医闹”捆绑自己一样,把马旺财他们几个捆绑起来,扔在荒山野地里惩罚他们一番。而且为了不让他们有机会打电话求救,还把他们身上的手机搜出来扔进了水沟里。他平时根本不看报纸,所以并不知道三人已遭毒手。 直到警察到医院找他,他才知道那三个人并没有逃走,而是直接被人从山洞里带出来杀死了。 刚开始的时候,为了逃避责任,面对警方的指控,他矢口否认。但是后来一想,他曾把那三个人的照片发到内部微信群里,知道那三个人被捆绑在山洞里的,只有自己科室的人,也就是说,杀人凶手就是自己的同事。 虽然他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同事动手杀人,但人家选择在他在医院值晚班的时候动手杀人,而且杀人抛尸的地点都离青阳山很远,显然是不想连累到他,他震惊之余,也心生感激之情。 思之再三,他觉得此事全是由他引起的,如果那个孕妇不死在自己手里,如果不发生押医游行的“医闹”事件,如果不是自己把那三个“医闹”捆绑在山洞里,如果不是自己怀着炫耀的心理把那三个人的照片上传到微信群里,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既然这件事是由自己引起的,那就让自己来结束吧。 自从那次押医游行的“医闹”事件发生后,他一直无法从那屈辱的阴影中走出来,当他做出这个决定之后,烦躁不安的内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就这样,他来到公安局自首,告诉警察那三个人是他杀的。 范泽天扫了严阵、罗立行和何晖三人一眼,问:“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何晖坐在审讯椅上,把手铐扯得哗哗作响,梗着脖子、瞪着眼睛刚要开口说话,范泽天又说:“对了,在你们开口之前,我还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我已经带着咱们警方的痕检员到那个山洞里去看过,在山洞里提取到几枚近一两个月内留下的新鲜脚印,其中就包括在座的几位。” 何晖听了这话,脸色一变,竟再也说不出话来。严阵和罗立行并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发出了绝望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