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妃你有种》 第1章 穿越为妃 齐国,雍肃王府。 侧妃沈惜言与正妃楚若安在后花园已经僵持了很久,原本沈惜言嫌府里闷便寻思在园子里打猎闹着玩,因而派人捉了几只野兔野鸡来练习箭术,可是楚若安一向心善,看不得她如此不将性命当回事,再三劝止不住竟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那无辜的兔子面前。 沈惜言是当朝大将军沈琥的亲妹妹,整个大齐国都无人敢与沈家作对,府里的家丁下人更是不敢多嘴,而楚若安家世虽不是皇亲国戚,可楚家到底也曾是齐国数一数二的富豪之家,如今好歹是府里名正言顺的主子,这二人杠上了劲儿,可真是叫大伙儿为难。 “我打我的猎,关王妃你什么事?”沈惜言着一身艳红的骑装,腰间还配着专门为女子打造的昂贵金弓银箭,此刻她下颚微扬,艳丽无暇的五官上尽是骄傲,丝毫未将楚若安放在眼里。 楚若安抿唇,天青色长衫上绣着双面梨花,发间轻插一枚雕花玉簪,标致绝色的五官分明玲珑剔透,眉宇间却覆满失魂落魄,因而整个人看起来被一种浓浓的怨气包围,十分不讨喜。 “既已入王府就该有侧妃的样子,你这般胡闹传了出去岂不叫人笑话王爷管教无方。”楚若安拧眉,强忍着喉头不适。 “你!”沈惜言性子烈得很,哪受得了这个不受宠的正妃教训,因而星目一扬,“王爷就是嫌整个王府天天都病殃殃的晦气才准许我不守规矩的。而且,你凭什么教训我?” 说这话时,她咄咄逼人得靠近楚若安,湖边清凉的水波粼粼送来清风,愈发让楚若安觉得身体发寒。 “凭王爷的宠爱还是凭你那早已不成器的家世?”沈惜言带着嘲讽轻笑,微扬的眼角露出叫人不敢直视的高傲与娇艳,像一朵盛放在花丛中的血色蔷薇,即便有倾国倾城的牡丹亦难在一时之间夺取她的风采。 楚若安垂首,双手紧握成拳却丝毫没有回击的力量,她这般懦弱正遂了沈惜言的心意,于是再度讥讽道:“哦,妹妹忘了呢。昔年楚大员外是拿举国的财富才替他的宝贝女儿换来雍肃王妃的位子,所以说,姐姐对王爷的一片痴心妹妹真是羡慕,毕竟倒贴着上门儿的女人咱们大齐国一向少见不是。” 言毕,楚若安目光泛红,贝齿轻咬朱唇,反观沈惜言与其身后的丫鬟奴仆倒是个个笑得开怀。 “放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楚若安此刻的楚楚动人倒更显得凄楚无助,可是若非她爱极了雍肃王宇文彻,又怎么会忍着不知多少流言碎语而嫁过来。 “你都做出来了还怕别人说么!”沈惜言笑意微敛,艳红的衣裳甚至比头顶的日头还要毒辣,“前日王爷宿在我房里,大半夜你发什么狐媚派丫鬟说自己头疼的紧,扫了王爷的兴不说,还连累我一整夜都没睡好。” “胡说!我是真得很痛,我……” “别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最讨厌你这样的女人。”沈惜言越说便越生气,一步步逼得楚若安后退,直至她退到池塘边还不够,“王爷根本不爱你,他说看见你这幅委屈的样子就心烦!你……啊!” “扑通!” “救命啊!” “王妃!快来人,王妃落水了!” 沈惜言自己也被吓得不轻,愣愣看着一大家子的仆从都跳进池塘去,可楚若安一直在碧色的荷叶间挣扎,她的十指那般修长,她的呼声越来越弱,直到池塘的水波越来越小。 “她……我只是生气,没打算她会落水……”沈惜言吓得脸色开始泛白,冰凉的双手紧紧握着侍婢宝珍的手腕。 “您别怕,咱们都看见了,是王妃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跟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 宝珍给了周围仆人们一个颜色,大家便都心中有数,毕竟王妃不受宠是事实,就算是真得没了,恐怕正如侧妃所言,王爷说不定还会开心呢。 …… “呲呲”的响声回荡在医学大楼最顶层的实验室里,周怡披着白大褂细细观察着新药物相容后的反应。 白炽灯下的实验室在深夜泛着令人畏惧的幽森之气,各式各样盛着溶液的器皿像不同颜色的毒药,周怡手边就摆着浸在福尔马林溶液里毒蛇标本,此刻正张着血喷大口死死盯着未知的远方。 “好累!”周怡伸了个懒腰,看到溶液的反应还没达到预期标准,所以转身将一瓶装有粉红色液体的试验瓶拿起来,用试管汲取了少许又滴了三滴下去,“一定能成功的!这种新药的问世一定是医学界和全人类的进步!” 周怡这么想着,眼里再度涌上无数欢喜和激动,眼看着试管里的反应越来越强烈,许多不安分的泡沫开始如瘟疫般朝上蔓延,她推了推眼镜附身上前,想要仔细看清淬炼出的晶体够不够纯粹,然而只听“啪”一声巨响,眼前一切的器皿都碎成粉末。 周怡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气流将自己推开很远,甚至还席卷了她的感官知觉,世界忽然变得一片漆黑。 身后是一副人体骨架标本,她可千万不能砸碎了,否则会影响明天上课的进度…… 这是周怡最后的意识。 第2章 王妃 “王妃,奴婢求求您了,您快睁开眼看看奴婢。”芍药在床边哭得一塌糊涂,然而床榻上一直昏迷着的楚惟仍然无动于衷。 时近黄晕,蔷薇从厨房熬好了药送来,芍药抬头便问她:“王爷回来了吗?” 蔷薇敛眸,熟练得将昏迷中的楚惟扶起来开始喂药,一边红着眼道:“回来了,在侧妃那里用晚膳呢。” “他们没说王妃落水昏迷不醒?”芍药又气又急,然而更多得则是替自家小姐不值。 蔷薇和芍药自幼是跟着楚惟的丫鬟,不过芍药心思多,人也活泼好动,蔷薇则是很少与人争论些什么,性子与楚惟颇像。所以,此时也只淡淡道:“我问过管家了,王爷一回府他就禀告了,原本王爷嘱咐找好些的大夫过来瞧瞧,可侧妃拉着王爷恶人先告状,于是这会儿连大夫都不来了。” “他们真是太过分了!”芍药气不过,抹了两把眼泪就往外跑,蔷薇怎么也拦不住,“我这就去找王爷理论,平日不宠咱们小姐也就罢了,如今连生死不都管了么?他当初是如何答应老爷的忘了不成。” “芍药!” 蔷薇担心她的急性子会惹怒了王爷,到时不但救不了小姐,恐怕自己处境也变得艰难。可转念一想,小姐都这样了,能不能醒还是个未知数,人总要有回不顾一切的勇气。 芍药怒气冲冲跑来凝香园,园外都能闻得到樱桃的香甜,她正欲进去却被守园的侍卫拦住:“闪开!我要求见王爷!” 很快,宝珍笑盈盈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还残留着房间里葡萄酒的醇香,更加让芍药火冒三丈,然而宝珍却摆着一副看好戏的姿态,非但没有命令侍卫退下,反而嘲讽道:“王爷正在兴头上,你这副吃人的样子是要摆给王爷看吗?” 自打沈惜言进府,芍药和蔷薇人前人后没少受宝珍的闲气,但楚惟一向严于律己才得以两院相安无事。因而,芍药也懒得和她争辩,只耐着性子道:“我家小姐一直昏迷不醒,我来请王爷过去瞧瞧。” “呵呵,下午大夫不刚刚才走说没什么大碍了么。”宝珍抱臂环胸斜睨了芍药一眼,冷冷道:“王爷累了,今儿个就宿在凝香园了。王妃不还没断气呢,别再来扫兴了,快回去好好侍奉着,说不定她也日子不长了……” “你给我住口!”芍药红着眼,恨不能撕烂宝珍那张嘴,可这守园的侍卫都是沈惜言的哥哥沈琥亲自从军队里选出来的,自然不是普通的家卫能比,因而不过片刻功夫芍药就被撵出了园子。 其实,来这儿以前芍药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楚惟嫁来王府这三年,宇文彻从来就没有进过她的房间,从最初的关怀备至到如今的默不作声,楚惟对宇文彻的一腔痴情恐怕也消磨得所剩无几了。 想到此,芍药的眼泪便越发汹涌。 回到凝晖园,刚进门就听到蔷薇喜极而泣地呼喊:“小姐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还不舒服?” 小姐醒了? “小姐!”芍药的泪珠还悬在眼眶就疯了似地冲到床前,果然看到一直昏迷着的楚惟此时睁开了双眼,漆黑如耀岩般的双眸滴溜溜望着天花板直转,透着一股陌生的感觉。 周怡说不清此刻浑身的感觉,她在那个黑暗幽森的隧道好像坠落了很久,久到自己因为太困太累而失去意识,然后便诡异得梦到了一个名叫楚惟的古代女子,梦到她全部的心思与痴情,梦到她毕生的渴望与无奈,之后,便醒了。 “小姐你说说话好不好?”蔷薇不停地用手背试探她额头的温度,而芍药则是起身将窗户都关紧,生怕一丁点儿的凉风吹到了楚惟。 周怡定定看了眼这两个乖巧伶俐的女孩,一个穿粉色樱花小夹袄,顽皮机灵,一个穿嫩青色绣菊长裙,温柔细心,她稍稍回忆一番,便尝试着开口唤道:“芍药?蔷薇?” 这声线有些柔弱,然而待蔷薇和芍药用一种生离死别后的激动紧紧将她抱住的时候,她才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 她穿越了! 还有,关于她研制的那种新药究竟有没有抗癌作用尚且不知,但能够让她在穿越后还保留着躯体本人的记忆是很难得的。 只是,这个楚惟家道中落,还倒贴着嫁给一个无情冷漠的王爷,如今因为斗不过二奶而失足落水……这也太弱了点儿? 见她迟迟没再开口,芍药不免还担心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因而近身问道:“小姐,你要吃些东西么?从晌午昏迷到现在,您一口东西也没吃呢。” “是啊,奴婢炖了您最爱的雪梨蜜汁。”蔷薇抿唇,转身便高高兴兴去厨房端了。 周怡想坐起来,可刚一动弹便觉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有气无力,只好看着芍药道:“麻烦你先扶我坐起来,有些事我得好好想想。” 芍药被她这种陌生的口吻吓到,怔愣着将她扶起来后在腰间垫了两个金丝软枕,看着她熠熠发光的双眸竟不似从前那么无波无澜,一时间有些茫然,也许是她病还没好的缘故。 芍药也不敢打搅她,只从衣架上取了件披风替她罩在身上,转眼蔷薇哭丧着脸回来,芍药瞧她两手空空,不觉拧眉:“雪梨汁呢?” 蔷薇偷偷看了眼有些陌生的楚惟,随后弱弱道:“管事说方才宝珍去厨房拿糕点,一道把咱们王妃的雪梨也取走了,还说侧妃近日有些上火,喝那个正好。” “又是那个狗仗人势的东西!”芍药闻言,气得直跺脚。 周怡搜索了一遍所有的记忆,终于想到上午那个在池塘边逼着楚惟落水的红衣张狂女子,应该就是她们口中说到的侧妃沈惜言。 至于雍肃王宇文彻,那个被楚惟傻傻爱着的雍肃王爷啊,周怡能想起的只是一副高大魁梧的背影,还有一张永远冷漠而无任何神色的脸,五官俊朗,却不怒自威。 “算了,我也不饿。你们去睡,我没事了。” 周怡轻轻躺下来,阖目假寐,等蔷薇和芍药离开后方细细开始将脑袋里的所有都捋顺,而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斗过小三拥有宇文彻的宠爱,要么有足够的能力将所有不把她当回事的人都踩在脚下。 按目前的形势来看,前者比较容易些,不过她对那个宇文彻无感,后路虽然艰难一些,但更符合她周怡不服输的性格。 第3章 王爷 周怡知道楚惟在府里不受人待见,可也没想到这么凄楚。 她被侧妃逼落池塘,沈惜言没有受到半分苛责不说,宇文彻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来看她一眼,好像她的生死与他而言就像一只蚂蚁那么轻贱。而整个雍肃王府,连一个舞娘的待遇都比楚惟要好上百倍,她卧床养病的这段时间,凝晖园别说一个人影,连只苍蝇都没飞进来过。所以,当芍药兴冲冲说冯夫人来看望自己的时候,周怡还有些讶异。 “芷兰见过王妃。”这是个看起来极为温顺亲和的女子,穿一身大方的海蓝色长裙,外罩淡黄色绣梅薄衫,发髻上戴着金光熠熠得步摇,越发将她白皙的肌肤衬得如瓷器般光滑。 “请起。”周怡虚扶一把,这养病的日子她可没闲着,幸亏有芍药和蔷薇两个还算忠心的丫头,不但将这大齐国的情况说了个遍,还将这府里的规矩统统给她演示了一番,这才算保住她没有露馅。 所谓在其位谋其职,即便她心里想着还能穿越回去,那也得稳住当前自己的局势,然后才能伺机研究药物。 “蔷薇,上茶。”周怡轻声吩咐着,边细细打量了一遍这个宇文彻的侍妾,冯芷兰。她先前曾是皇帝宇文昊的近身女官,在年初的宫宴上被皇帝赏赐给宇文彻做了侍妾。这一举一动,都处处守着规矩,可那双精明的眼睛还是没能藏住她的玲珑心思。 冯芷兰将一枚手炉递给周怡,无论做工还是样式都极为别致:“虽说如今已是五月天,但王妃落水不是大意,体内的寒气若不除,日后怕会落下病根。芷兰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唯有这手炉是当今圣上所赐,还请王妃不要推辞。” “这……太贵重了。”周怡的确受宠若惊,自己一没权二没势的,现在还送她好东西的不是真心怜悯就是别有居心了,可冯芷兰的样子实在不像那些小说中形容的恶妇,“既是皇上赐得东西,你便该好好供着,我哪里配得上这好东西。” 周怡别的本事难说,但应付一群女人还是卓卓有余的,因为每次回家总要被那些三姑六婆围着问东问西,这世间一长自然也就练得圆滑了。 “王妃若是不收,便是看不起芷兰。” 冯芷兰倒像是执意要对楚惟好一般,眉梢眼角尽是一番真诚,周怡并不是多心婆妈的女人,既然如此,便笑纳了。 之后,冯芷兰便与她闲聊了片刻,大部分是在指责沈惜言的不是,周怡只听不说,但她话中对沈惜言的不满十分明显,想着她这是在试探自己抑或暗示自己与她联手对付沈惜言,不过周怡只假装听不懂,含糊搪塞过去,冯芷兰便怏怏告辞而去。 “王妃,您怎么听不出她的意思?那沈惜言仗着他哥哥在府里嚣张妄为,想来这冯侍妾也没少受她的气。”芍药一边收拾着茶具,一边将一些宁神的香草放进冯芷兰送来的手炉中。 周怡淡笑:“沈惜言只是行事狂妄罢了,而冯芷兰……我尚且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又如何放心与她联手。再说,沈家非一般势力可比,凭我一个家道中落又不受宠的王妃和一个同样无权无势的侍妾就能搬倒吗?那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芍药听得目瞪口呆,而后细细凝视着床榻上的女子,令周怡都有些心虚,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怎么这样看我?” “不是不是。”芍药回神,唇角微扬,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说道,“奴婢……觉得您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周怡一怔,随后失笑:“是啊,我是变了,那你觉得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哪个更好?” “当然是现在。” 芍药几乎不假思索就这样说了出口,之后两人相视一笑。周怡暗自心想,我这个现代女人如果还斗不过思想时代都落后的古人的话,还有什么颜面回去说爱国。 很快,手炉里升腾起袅袅香烟,果然如百花淬炼而成的精华,闻着很是让人心旷神怡,周怡不得不叹息,古人真是会享受啊。 不过,楚惟的身子的确很差劲,没多久她便闻着清香睡了过去,乱七八糟梦到了一些曾经的同学和老师,似幻似真的样子,最后好像又回到了医学楼的实验室,她亲眼看着试管爆炸,那碎片“砰”一声炸到了自己的胸口,疼得撕心裂肺。 “咝。” 一声痛呼,周怡从梦中惊醒,猝然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这不是梦,她是真得觉得胸口痛得特别厉害。 “王妃!你怎么了?”蔷薇听见动静推门进来便被周怡的样子吓了一跳。 “我胸口……忽然疼得厉害……连呼吸都很困难……”周怡咬牙让自己不被痛意麻痹,这种剧烈的疼痛一般遗传隐疾发生的可能性大些,难道楚惟有遗传的心脏病? 哎,这时候周怡特别恨自己怎么没修了一门中医课程,要不然就能自己把把脉了。 “奴婢这就派人去请大夫,您先忍一忍!” “芍药,快去请大夫,快!” 周怡尽量让自己深呼吸冷静下来,怎奈那痛楚像剜肉似得纠缠着她的神经,心跳越来越快,也不知道能不能等来那所谓的大夫。 芍药得知楚惟胸口疼得厉害便一刻不敢耽误,顿时去寻管家派人请大夫,结果管家被沈惜言派去将军府送信笺,芍药只能自己出府请大夫,可无巧不成书,偏偏又被宝珍在前庭拦了下来,一番讥讽嘲笑后芍药头一回动了手,与宝珍厮打得不可开交,直到惊动了还在午休的宇文彻。 那人一席绛紫色绣着蟠龙的锦服将本就伟岸的身形衬得更加高大威严,腰间配着玲珑玉带,玉带上又挂着精致的玉佩及香囊,非但不能柔和他硬朗的气质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加不是人间烟火。 宇文彻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丫鬟,认出其中一个是宝珍,轻抿一口茶水,冷冷道:“没人去刑房领三十鞭,再各自罚三个月俸禄。” 那声音像寒冰地狱燃烧的一把烈火,明明让人想要靠近却也明明让人知道那就是一条死路,宝珍与芍药浑身一颤,都不敢再多说什么,然而芍药还是哭着请求道:“奴婢该死,可是求王爷救救王妃,她胸口疼得厉害,奴婢担心王妃的身体,请王爷开恩让奴婢请了大夫回来再受罚。” 整个前庭的气氛瞬间冰冷,所有人都不敢去看宇文彻的神情,好像那是张死神的脸,一旦触及便要粉身碎骨。 宇文彻始终未抬眸,闻言只低斥一声,极尽死亡的诱惑:“再加三十鞭。她死不死只与本王有关,还轮不到你这贱婢置喙!” 芍药闻言,王爷儿子深深卡死在了喉咙里,浑身如被寒冰侵透,僵硬不堪。好在,在她们被拖下去的时候,她听到宇文彻吩咐了下去:“请大夫回来,本王寿辰将近,别让她死在府里。” 第4章 师兄 周怡疼得面色惨白,要是换做从前的楚惟大概早就又疼死一次了。 蔷薇急得满眼泪水,将芍药的遭遇一字不落复述给周怡听,后者忍着剧痛咬牙道:“宇文彻!你最好不要落在我手里!” 诚然,此时此刻的周怡,连这句狠话的气势都没说出来,反倒让蔷薇觉得更加难过。不好还好,日落时分,大夫总算进了凝晖园。 周怡疼得眼睛都不想睁了,隐约觉得一股清新的薄荷香扑面而来,分外让她清爽,她很爽快得伸出手腕,虚弱道:“快诊脉,不然我就断气了。” “扑哧。” 只听一声嗤笑,周怡侧目望来,这大夫也太年轻养眼了?一身白衣如风,分外让她觉得亲切,此人眉目爽朗清绝,长发随意散在身后,长眉入鬓,神色间尽是不将天地放在眼里的不羁洒脱。而幸运得是,这个人楚惟认识,她的师兄萧风。 “萧风?!”周怡惊呼一声,但很快又恢复被疼痛折磨的扭曲面孔,大致搜集了一下楚惟脑海里的记忆,楚惟年幼时曾随隐世神医学过些皮毛,那是个四季如春的山谷,而楚惟便是神医唯一的弟子,尽得其真传。 周怡这才松了口气,看来她的运气还算不错,宇文彻那混蛋也没有随便找个庸医来应付自己,还算他有些人性! “快,帮我看看,痛死我了。”周怡拉着萧风的手就要放到自己胸口,然而萧风却径直先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然后展眉道,“我还以为你落水发烧连脑袋都烧坏了。” 周怡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在古代来说已经可以算是浸猪笼的罪过了!因而也自觉有些脸红,将手腕伸过去,喃喃道:“是我病糊涂了。” 萧风两指落于她手腕间,微热的温度与恰好的位置忽然就能够让她不安的心稳定许多,或许这毕竟还是楚惟的身子,对于萧风的熟悉才让她有这样的感觉。 半晌后,萧风的双眉越蹙越紧,周怡不由得忐忑不安,该不会这楚惟真得有心脏病? “怎么样?我是不是……” “等等。”却见萧风双目一亮,食指置于唇前,然后两眼将她的房间扫了个遍,最后将目光落在矮几上放着的手炉上。 周怡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沉眸道:“这香有问题?” 萧风不语,只是踱步至矮几前,然后蹲下身细细查看那精致的手炉,炉壁皆是用纯金打造,雕花图案上还镶嵌着两颗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极为奢华。而后,他将手炉里的香灰倒尽,以中指在炉壁内细细摸了两把于鼻前轻嗅,顿时松开了眉头:“小惟,这手炉谁送你的?” “冯芷兰,她上午来送的,自我生病之后她还是头一个……”话没说完,周怡脑中灵光一闪,“问题在手炉上?” “没错。炉壁被人涂了噬心粉,若在里面燃香,热气便会将上面的噬心粉都深入手炉中,久而久之用此炉的人便会暴毙而亡,一般寻常大夫都以为是心悸的症状,真可谓杀人于无形。”萧风说着,眼角露出一道冰冷的笑意,分外瘆人,“若非你在药王谷待过,身体对药粉极为敏感,否则也不会痛得这么厉害。” 这一刻,周怡是真得怕了。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个陌生的地方,她随时都有可能死得无声无息。 太可怕了,真得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今天来得人不是萧风,如果今天没有发现这手炉里极为精明的藏毒手段,大概不出几日她就会暴毙而亡,到那时连个为她流泪的人都没有!原来,周怡以为电视小说里的桥段都是虚构的罢了,可如今看来,事实比小说更要残忍。 “一个不受宠不争风的正妃而已,用得着她们费尽心思要我的命么?”周怡低低质问一句,萧风从随身带的药箱里找出一颗小巧的药丸让她服下,忧虑道,“我常年不在京城,前几日回来就听说你落水了,可一直没有找到进府的机会。还好这次那宝庆堂的张大夫与我有些交情。” “小惟。”萧风忽然正色望着周怡,那种清朗眸光里的关心分外真挚,让周怡这个一向不擅于面对感情的女子瞬间不知该如何,“楚伯父若还在世,他必定不会希望你过得如此危险。当年师父说你聪颖,却命数坎坷,如今师兄只挂心你的安危,我过几日便会离京,以后你该如何?” 萧风的一番话让周怡心中怅然,是啊,如今的情况半点不由人,就算她拿过无数奖状如何,就算她是老师最得意的研究生又能怎样?这里不是实验室,这里的人也不是任由她处置的试管和液体,她就算拿博士后的荣誉都没用! 见她一筹莫展,萧风思虑再三还是将一枚小小的玄铁令牌放在她手里,那东西很凉,像刚从冰窖拿出来的冰块,上面只写着三个小字“点刹楼”。 “点刹楼?”周怡疑惑着望向萧风,这地方她在楚惟的记忆里找不到,“什么意思?” “这是江湖最为神秘的杀手组织,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与雍肃王府对抗。”萧风颔首,话中之意显然已经明了。 周怡失笑,这帅气的师兄看着不傻,“那有什么用?我又没有功夫也不会杀人,他们怎么会要我。” “但是你懂医,师父肯收入门的弟子定不会比我差。小惟,你该看明白了,那宇文彻并非你的良人。你现在需要一个能护你安然的盾牌,而点刹楼并非一味只做杀人的义务,你只需要借他的势力离开这里,然后再想办法脱离点刹楼,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萧风的话正说中周怡的心事,她的确是打算离开这个地方,只是暂时还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像那些所谓的逃跑都是屁话,光是那府门前的两个侍卫她都斗不过!可是,萧风真能信得过吗? “师兄,你一向浪迹天涯,怎么会有点刹楼的令牌?” 周怡这个问题让萧风有些意外,甚至他此时才发觉如今的周怡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但思维变得清晰,连眸子里流露出的气息都不再如从前那般软弱,莫不是一次落水真得让她开了心窍? 萧风此刻的目光有些毒,但周怡已经习惯了,仍然怔怔望着他等回答,最后萧风嫣然一笑:“因为我是点刹楼无回堂堂主。” 第5章 楼主 萧风走后,周怡胸口的痛楚渐渐减弱,他还留下了一瓶凝露用来彻底祛除噬心粉的药力。 此刻,月上中天。蔷薇在隔壁帮着芍药上药,即便芍药已经极力忍耐,但那细微的痛呼声与蔷薇的浅泣声还是传进了周怡的耳朵,她不由得紧紧握着手中的那枚点刹楼令牌,心中一片汹涌。 方才,芍药几乎是爬着回了凝晖园,那件漂亮的粉色夹袄几乎都被鲜血燃尽,她一双灵巧的双目也满是疲惫,想来挨鞭子的时受了不少罪,连嘴唇都咬破了。 “宇文彻!” 周怡咬牙念着这个自她穿越而来就没让她过一天好日子的男人的名字,真想亲手给他打一针狂犬疫苗,好治治他那连疯狗都不如的毛病! 周怡披了件衣裳去看望芍药,触目便是脊背上横七竖八的鞭痕,即便她在现代连死人都见过了,可这样活生生的残忍程度还是让人发指! “王妃,夜里凉,您怎么过来了?”蔷薇抹了眼泪,赶紧过来伺候她坐下,倒是周怡接过蔷薇手里的药酒,亲自要给芍药上药。 “奴婢怎敢让王妃上药?您……” “好了,这地方除了你们两个当我是王妃,别人都当我是死人。”周怡这么一说,芍药与蔷薇便也都觉得委屈,纷纷垂首不语。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们了。” 芍药闻言,泪如雨下,忍着背上的痛楚紧紧握着周怡的手掌:“小姐别这么说。以前在家里,您是老爷的掌上明珠,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奴婢没事儿,奴婢是替小姐您不值!王爷他根本就不……” “芍药!你别说了,小姐都那么难受了。”蔷薇打断了芍药的话题,周怡兀自轻叹一声,再这么下去,离她们真正痛哭的日子恐怕不远了。 当年,宇文彻奉旨剿灭南疆巫族,然后十万铁蹄竟被区区五百巫士困住半月之久,一时间人心惶惶。巫族本就懂得神秘的巫术,即使吞掉十万大军都可能不在话下,但堂堂泱泱大国又岂能因此而屈服?所以,宇文彻在军粮紧缺的情况下向当地富豪征粮,楚惟的父亲便是佼佼者,不但提供了充裕的军饷,还以无人知晓的金钱数量买到了巫族的弱点,从而使得宇文彻大军攻破巫阵,一举歼灭南疆巫族。 而当时宇文彻救了被巫族余孽报复的楚惟,使得楚惟落下相思病,非宇文彻不肯嫁,楚国安爱女心切,弥留之际以楚家举国财富换得雍肃王妃的位置给自己的女儿,然而宇文彻除了新婚之夜外,整整数年没有再踏进楚惟的房间半步。 “你们放心,以后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了。” 周怡忽然做出这样的承诺,甚至口吻目光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决,比烛光还要璀璨,让芍药与蔷薇根本不敢相信。 不管萧风能不能相信,至少在楚惟的记忆里这个师兄光明磊落,至少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办法,借助点刹楼的势力保住自己,然后离开这个地方。 那一晚,周怡睡得不好。反反复复将楚惟记忆的人物都重新摆放好了位置,一转身时天色已然渐亮。 蔷薇端来洗漱水时,却发现周怡已经洗漱完毕,她找了件很素的梨花长裙穿上,发髻也只是简单整理了一下,乍一看哪像个高高在上的雍肃王妃,分明就还是待嫁的大姑娘而已。 “王妃,您这是要出去?” 周怡颔首轻笑:“对啊,最近都不吉利,我打算去白云寺上香,你别惊动其他人,我去去就回。” “那怎么能行,您的病还没好,何况街上人那么多……” “好了,街上的人不会希望我死,可是府里的人就不一定了。” 周怡只说了这么一句,蔷薇便认同地点了点头,虽然不免还有些担心,但直觉告诉她,王妃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会流泪伤神的王妃了。 于是,打点好了蔷薇和芍药,周怡凭着楚惟的记忆趁着府里人还未都起来顺利从后门溜了出去,她打算去宝庆堂,那日萧风说,如果她想清楚了,他就在那儿等她。 因着心里有事,周怡也没那份闲情雅致去观赏齐国都城的风景,只是匆匆问了几个路人才寻到宝庆堂,萧风看到她时目中还是浮起一抹难以抑制的惊喜,或许连他也不敢相信,楚惟会真得做出这样的决定。 “师兄。” “小惟,你想清楚了?”萧风有些不确定,“这可非同儿戏,日后不能反悔。又或者日子不一定比你在雍肃王府要好。” 这一刻,周怡心里是温暖的,与萧风握着自己的手温度一样,恰好接近心脏的温暖,让她忽然有些不敢再看他晴朗的眉目。 “为了达到目的总要付出一些,包括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萧风怔然,旋即露出那种洒然于天地间的风采,幽幽道:“小惟,师兄觉得你和从前不同了。” 周怡有些紧张,毕竟是自己心里有鬼,因而此刻她垂首的态度倒更像是女儿家的娇羞,令萧风也恍然醒悟,她已不是当年扎着小辫的女孩子,而是个亭亭玉立的绝色女子了。 “人总是会变的,你还不是一样心甘情愿接受点刹楼的束缚。” 萧风大笑出声:“是是是,是为兄犯糊涂了。” 随后,周怡便跟着萧风去了宝庆堂后院一间厢房,房间里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男人,穿一身黑色长及脚踝的袍子,上面绣着星辰月辉,极赋神秘之感。 但见萧风一敛往日戏谑笑意,眉宇间充满恭谨之态,颔首道:“萧风拜见楼主。” 点刹楼楼主? 周怡极为好奇这种只有在传说里才会出现的人物,不过在萧风的示意下她仍旧耐着性子照着萧风的方式作揖:“楚惟拜见楼主。” 那的发很顺,像天上流泻而下的白云,原本周怡还在想象他是否也有一副惊天动地的容颜,可是当那人转身时却只是一张极为普通的面相,甚至丢在人群里都再也找不出来了。 因而,周怡有些失望。 不过,那人的一双眼特别明亮,像极了人在山巅高处看到的星星一样,似乎能将人心里的全部美丑都折射出来。 他只看了楚惟一眼,面上没有丝毫神采,不过口吻倒是难得的清冽温婉,可是却透着一股让人臣服的气势:“想要点刹楼帮你摆脱雍肃王并非难事,不过凡事都要付出代价,而你,柔弱无能的雍肃王妃想进入点刹楼只有一个条件。” 周怡拧眉:“什么条件?” 第6章 任务 “这是点刹楼刚接的新任务。” 点刹楼楼主将一张血红的字条递给周怡,她看到上面用朱笔写着一个人的名字,韩忠余。那样猩红刺目的感觉就像是传说里被地府判官写上生死簿的恐惧。 周怡不解地望向萧风,后者目露忧色,淡淡道:“可是当朝刑部侍郎韩忠余?” 楼主颔首,脸上始终带着一抹不咸不淡的神采,叫人看不透他的心思究竟为何。因而,萧风只能继续为周怡解释道:“此人在民间声名极差,贪污受贿,残害无辜,看来是有人出了很大的价钱买下了他的性命。” 闻言,周怡不禁有些激动,坦白说杀手这个行当还是蛮诱惑人的,这种惩恶扬善的义举简直太爽了!不过,想法归想法,她现在的力量杀个蚂蚁都是问题,何况是个朝廷命官,搞不好会再死一次的。 不待周怡开口,萧风便恭敬望向点刹楼主:“楼主,这个任务对于小惟来说会不会有些为难?如此,便请楼主允准萧风助她一臂之力。” 然而,点刹楼主唇角微微一扬,单臂制止了萧风的想法,而后用那一双熠熠璀璨的眼睛紧紧与楚惟四目相对,一刹那,楚惟觉得自己全身都被那一双眼锁住,即便是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都仿佛逃不过他的视线。 “点刹楼从来不养废人,若她没有本事杀一个人,又拿什么来要求本座替她摆脱王妃的身份。” 这话是自然,即便是丐帮帮主恐怕也不会愿意养一个闲人吃白饭。于是,周怡抿唇轻笑,上前两步:“好,楚惟接了。不过,希望楼主能多宽余几日,我好安排。” 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答应,萧风与点刹楼主都在同一刻露出诧异的目光,随后点刹楼主便恢复如常,复又带着几分讥讽问她:“当年你对雍肃王至死不渝,而今却不惜用这样的手段离开他,本座倒有些想不通了。” 这个疑问想来也是萧风此刻最大的疑惑,毕竟楚惟对宇文彻的感情人尽皆知,这么突然而至的感觉难免叫人好奇,而这,亦是周怡目前最大的为难之处。毕竟真正的楚惟已死,她根本不是楚惟,自然对宇文彻无感,可这种诡异的穿越事实说出来又有谁相信呢? 可是,这个点刹楼主并不是等闲之辈,连朝廷命官的生死都敢安排,随便搪塞过去显然不利于日后的相处。思索再三,周怡笑望着面前两个男子,忽而嫣然一笑,极尽霎那风华无双,堪堪比百花还要惊艳:“我说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楚惟你们信吗?” 二人闻言,面面相觑,对她这个解释尚不能明了,周怡便补充道:“哎,这么说好了。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爱过几个人渣。” “扑哧!”萧风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出声来,甚至用一种好玩的目光望着周怡,“人渣……亏你想得出来。” 整个大齐国,恐怕她是第一个敢藐视加侮辱当今王爷的人了。 点刹楼楼主虽没有如萧风一般笑出声来,但目中的戒备俨然收敛几分,也并没有再追问下去的意思,周怡方真正松了口气。 不多时,萧风送走了点刹楼主,周怡又像萧风讨要了极为提炼毒素的药草才离开宝庆堂回到雍肃王府。 此时,已将近晌午。 周怡万分小心按原路从后门回了府,一路并没有见着几个侍卫和仆从便已觉着有些异样,待回到凝晖园看到宝珍站在门外时,心头闪过一丝不安。 “哎呦,这不是咱们的王妃娘娘么,您要再不回来,恐怕就要与芍药和蔷薇那两个丫头生死相隔了呢。” 宝珍懒懒行了个礼,眼里充满嘲讽及看好戏的神采转身将房门推开,扯着嗓子道:“王妃回来了。” 扑鼻便是腥甜的血腥味,阳光沐浴在宇文彻与沈惜言身上,越发将他的冷酷和她的骄傲衬得那样辉煌无比。周怡看到芍药和蔷薇跪在堂前,两人的脸颊肿得像小丘般高,唇角还在不断的往外溢血,将牡丹花织锦地毯染得血红一片。 “蔷薇!芍药!” 周怡只觉得心像被人用刀狠狠戳了两下,痛得连呼吸都无法继续,她扑到两人面前,忍不住泪如泉涌,手指却不敢碰她们分毫。 “王妃。” “小姐……” 蔷薇浅浅啜泣,芍药则顿时扑倒在周怡怀里,那轻柔的身子上都是血的味道,后背尚未愈合的鞭伤又裂开了,惨不忍睹。 “别哭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周怡丝毫不把宇文彻和沈惜言放在眼底,倒是让宇文彻有片刻的不习惯,这个女人从前像个糖似得一直粘着自己,实在叫人心烦得厉害,今日从她进门的那一刻,似乎哪里有些不同了。 沈惜言低扫一眼,依旧微扬着下巴展示着她高高在上的骄傲,双臂如蛇盘着宇文彻的肩膀,带着七分不屑道:“妹妹斗胆替姐姐教训奴才。清晨王爷和妹妹来找姐姐商量生辰时的安排,谁知竟遍寻不着姐姐踪影,这两个奴才伺候不当,打死也不足惜。” “闭嘴!”周怡怒火中烧,侧首瞪着沈惜言时,如猎鹰双眸般犀利,竟让沈惜言不由得心中发寒,“我平日不与你争不代表你就可以逾越规矩行事!我既是坐着雍肃王妃的位子,行动何须跟你汇报,沈惜言,你别欺人太甚!” 一番指责出口,整个凝晖园寂静无声。即便窗外日头正好,可园子里的人丝毫感觉不到温暖,大概是所有人都习惯了楚惟的卑微懦弱,如今王妃的气势拿了出来反倒叫人难以置信,只是,这个言之凿凿,眸光如箭的女人真得还是那个楚惟吗? “你……”沈惜言忽然不敢看周怡的眼睛,忽然有些心慌语塞,因而只依在还不露神色的宇文彻肩头,蹙眉道,“王爷你瞧,王妃这是生惜言责打她奴婢的气呢!王爷,惜言是担心她的安危呐……” 不得已,周怡将目光转到宇文彻脸上,亦是在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寒冰一样的冷酷,他的脸俊美得惊天动地,可一双凤目中却丝毫没有半点温度,绛紫色锦袍散发着令人臣服的气势,有那么一刻她竟不觉得腿软,想要朝拜面前的男人。 宇文彻凤目微眯,露出一种令人心寒的杀气与愠怒,就连沈惜言都不敢再多说半句,只见他轻轻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周怡头顶,整个影子都能将她包围,她逼自己昂首面对,逼自己站稳脚跟不许后退,于是便眼睁睁看着他唇角扬起一抹轻蔑的嘲讽,然后一巴掌甩了下来。 “啪!” 第7章 魔鬼 好疼! 从右颊至耳根火辣辣地疼,甚至耳朵里都一直嗡嗡响个不停。世界安静不能再安静了,所有人看到周怡紧紧抿唇仰首,以一种高傲不屈的姿势面对着宇文彻,然后唇角慢慢涌出一道鲜血,滴在她素白干净的梨花衫上,分外耀眼。 沈惜言眼角微扬,双眉微微一挑,依旧在像周怡炫耀着自己的宠爱。 宇文彻冷冷启唇,声线低沉而充满磁性,只是依然冷若冰霜:“本王现在打死你可算过分?” 那不是质问,而是如同猎人带着嘲讽在嬉笑牢笼里待宰的羔羊。周怡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有些时候对于尊严的伤害更胜过身体的折磨。 周怡按捺着胸口的怒气,在这种明知是死路的时候还选择鲁莽行事并非勇敢,而是愚蠢至极!惹怒了宇文彻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否则局势变得更加难以掌握时,她所决定的一切会更难实现! 这么安慰着自己,周怡目光里的犀利慢慢敛去,只是仍然不肯避开他的眼,仍然倔强得望着他,只是口吻略微不再那么强硬:“王爷打死妾身自然不过分,本朝一向尊卑有别。正如沈惜言,即便王爷将所有宠爱都给了她,她也不能恃宠而骄,不将妾身放在眼里,传了出去岂不让有心人误以为王爷不分尊卑嫡庶?” 宇文彻讶然,不过不等他反驳,周怡便后退两步,继续说道:“当然,王爷岂是他人能够随便置喙的?只不过人言可畏,还请王爷莫要因为妾身与侧妃两人而招人笑柄,平白给了有心人话柄才是。” 这一番话,周怡说得胸有成竹。她深谙封建制度的腐化,再厉害的人也不能逾越尊卑规矩,所以她的劝慰在旁人听来的确是贤惠大度,一切都以王爷的利益为先,反而是沈惜言,侍宠而骄,不懂礼数。 周怡垂首,感觉头顶那道视线如泰山般压着自己无法动弹,面上虽没有泄露任何心绪,但实际上她浑身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这宇文彻真得桀骜不驯,什么都不顾及的话,她今日是必死无疑了! 片刻功夫,却久到许多人都以为是一辈子的时光,宇文彻忽然仰天大笑一声,回荡着凝晖园的笑声更像一柄杀人利剑,稍不留神便会让这里成为炼狱。 “楚惟!”宇文彻两指重重捏着她的下颚,疼到几乎快要捏碎她的颚骨,眼看着她分明疼痛却极力忍耐的样子时,他的双眸忽然燃起了像是看到猎物的火焰,“好!本王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这么有趣。” 周怡忍不住浑身轻颤,因为身高的差距,她此刻不得已踮起了脚尖,越发显得单薄而倔强。沈惜言心头不悦,可宇文彻的脾性她是最了解的,此时若再说些什么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而不免又将全部怨恨都算在了周怡身上。 周怡本以为她已经掌握了这个局面,然而她不明白,宇文彻这个比禽兽还要可怕的人永远不会被任何人摆布。 所以,在她刚刚松了气时,宇文彻忽然单手扼住蔷薇的脖子,修长的手指像一副可怕的枷锁牢牢锁住蔷薇的呼吸,任凭她在霎那间憋红了脸颊,四肢不停得扑棱抽搐,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救……救……” 蔷薇若有若无的呼声让芍药不禁捂着嘴巴痛哭起来,却只能静静跪在一旁而不敢动弹。 “你干什么!放开她!蔷薇……宇文彻,你放开她!” 周怡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她用尽所有力气都脱离不了宇文彻的手,眼看着蔷薇的眼就要闭上,她恨死了自己,更恨不得一刀杀了宇文彻这个混蛋! “蔷薇!” “小姐,保、保重!” “咔嚓!”喉骨断裂的声音在房间里清晰地响起,就连沈惜言都禁不住伴随着那瘆人的声音而浑身一颤,片刻额角便滑落几滴冷汗。 宇文彻终于松了手,蔷薇像一枝枯萎的花儿从他掌心软软脱落跌倒在地。 周怡的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是她太鲁莽了,是她太低估宇文彻了,这个人分明就是个魔鬼! 宇文彻对于周怡的痛彻心扉似乎很满意,忽然松了手,周怡紧紧抱着蔷薇,心中充满说不出的悲伤。 “这是你顶撞本王的下场,本王很期待你下一次的表现。” 言毕,他拖着那高贵精致得衣袍大步厉害,周怡的头顶才终于有了阳光,才终有感觉到了日光的温暖,却更体会到了深深的绝望。 沈惜言随后也要冷笑着离开,待经过蔷薇身边时,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然后颇是厌恶道:“王妃娘娘啊,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就算是死,也比死在这府里强不是?” 这话倒是她的肺腑之言,宇文彻的冷血就像一匹狼,可那样俊美的男人又充满了诱惑,一旦爱上,便注定是万劫不复。 比如楚惟,也比如她自己。 夜色如洗,芍药拖着满身的伤回来,周怡的双眼还肿着,她见芍药回来立刻将药粉拿出来替她擦:“都打点好了?” 芍药吸了吸鼻子,点头道:“放心。小顺子与奴婢还有些交情,他会好好安葬蔷薇的。” “那就好。” 说到此,芍药又忍不住红了眼眶。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宇文彻的可怕,芍药不得不庆幸自己还算幸运,没有落得那般下场。 而后,她突然握着周怡的手,低声道:“小姐,我好怕!他、他真得太可怕了!” 周怡蹙眉不语,只能轻轻抱住芍药,然后想起自打自己穿越以来,一直都是芍药和蔷薇陪着自己,而蔷薇最爱炖一碗雪梨蜜汤,真得很甜。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再伤害你的,一定不会。” “小姐!” 这样的承诺与空气有什么两样,连她自己都随时可能会被宇文彻打死,她又有什么力量能保住芍药? 是夜,周怡用最快的速度配好了一副剧毒无比的胭脂,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完成点刹楼主留下的任务,必须很快离开这里,离开那个魔鬼和这座繁华的牢狱。 第8章 生辰 之后的几日,雍肃王府还算宁静,芍药的伤好得挺快,沈惜言那里也算消停了下来,周怡的日子却同样不太好过。 午后,冯芷兰又送了上好的金疮药来给芍药治伤,鉴于上次手炉里的蚀骨粉事件,周怡待她便更加生疏了。那件事虽不能证明究竟是冯芷兰想害她,还是沈惜言借刀杀人,但无论那样,周怡都不能再相信这个女人了。 “王妃姐姐节哀。”冯芷兰还算有心,穿了身淡蓝色的衣裳过来,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打扮得花枝招展,可见这个女人的心思极为细腻。 “有劳你挂心了,我没事。”周怡垂眸,疲惫的脸色泄露了她的心情。 冯芷兰轻叹一声,看了眼矮几上的手炉,扬眸问道:“姐姐可有用此炉焚香?它可以安心养神,正适合姐姐用呢。” 周怡心中一冷,淡淡回道:“往日都是蔷薇负责的,稍后让芍药点上。” “恕妹妹无礼,敢问姐姐那日出府做什么去了?怎会惹得王爷大怒而连累了蔷薇的性命。” 她这话说得十分灵巧,一则探听周怡的行踪,二来暗示蔷薇的死就是周怡一时冲动而连累的,无疑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巴不得她忧郁过度内疚而死呢! 周怡如今十分厌恶这样的勾心斗角,因而抬手轻抚眉心:“只是打算为王爷寻一份特殊的生辰贺礼罢了,没想到……哎,我有些困了,妹妹请回。” 言毕,她也不再看冯芷兰的神色,只兀自躺了下去,轻然阖目。冯芷兰轻轻出了凝晖园,回眸望着那窗户上一抹消瘦清艳的身影,唇角渐渐浮起一抹淡若浮痕的笑意,旋即便又散在风里,不露痕迹。 她还以为这懦弱的楚惟换性子了呢,居然敢顶撞王爷,因而今日来查探虚实,却不想楚惟还是那么愚蠢! 伺候冯芷兰的丫鬟小娟一向木讷,但走远了也不免提醒道:“夫人,王妃在府里一向不得势,您与她来往不是凭白让那沈惜言欺负嘛!” 冯芷兰嫣然轻笑,斜睨了小娟一眼,随意说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若这楚惟心思灵巧能与我联手自然是好事,若她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的话……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呢。” “夫人说得话太深奥了,小娟听不懂。”小娟蹙眉细细了琢磨了半晌依旧想不透澈,便索性不再说话。 而冯芷兰也但笑不语。 傍晚,芍药按周怡的吩咐从胭脂斋买了一盒上好的胭脂膏,色泽娇艳,芬芳扑鼻,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好货色。 周怡只看了一眼便吩咐芍药收了起来,芍药不解:“这么好的胭脂该趁时节用才好,收起来岂不可惜。” “我打算王爷生辰的时候再用。”周怡随意回了一句,便继续翻着手里由楚惟从家中带过来的医书。 她打算是宇文彻生辰之夜动手,届时文武百官都会来府上祝贺,这是个难得一遇的好机会,韩忠余的花香和身形那日萧风已经细细交待过,况且那晚宾客众多,亦是掩人耳目的绝佳环境。 这些事芍药自然不知道,不过她听到周怡还打算吸引宇文彻时心中不免有些怨恨,蔷薇难道白死了吗?为什么小姐还是那么死心眼!于是,将胭脂收好后愤愤离开了屋子。 楚惟的医书虽好,但毕竟上面都是纯正的繁体字,有些她尚且能认得,有些字根本见都没见过,索性中草药她曾有过研究,此时便省下了不少事情,否则真要被活活急死! 整整三日三夜,周怡才交出一份满意的剧毒。她将粉末研碎了融进胭脂膏里去,在六月初三这天,匀匀涂抹在了唇上。 酉时,府里张灯结彩,丝竹之声已经弥漫了整条长街,宾客的贺喜声连凝晖园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惜芍药至今还没有拿出一件让周怡满意的衣裳! “王妃,这件比较隆重,适合王爷的寿宴!”芍药又找来了一件珠玉满身的暗红色朝服,华丽足够,但实在累赘。 周怡等不及了,只要亲自去衣柜里找,最后看上了一件淡紫色纱衣,原本是沐浴后用来增加闺房乐趣的薄纱衣,如今周怡却要穿着它去寿宴,吓得芍药直呼不可思议! 一件银白色绣着梨花的肚兜将她胸前的丰盈衬得更加让人心猿意马,薄纱遮不住那青丝下光洁白皙的脊背,若隐若现的腰肢如灯下花蕊,撩动人心底的魔弦。下身是同色银白长裙,在轻风里将两条修长的映得清晰可见,饶是女人见了都心动不已,更何况是男人? 殷红如浸了血的双唇一张一合,分明就是勾魂蚀骨的夜间精灵,芍药眼睁睁看着周怡独自挑灯走出凝晖园时,仍不由得掐了自己一把,然后疼得轻呼出声:“哎呀,明天还是去宝庆堂找张大夫来看看。” 不止芍药,连园子里的柳树都深深觉得王妃有病。 前院,寿宴已经开始,宇文彻冷面坐在堂前如神只般看着百官觥筹交错,眼底好似流露出一抹荒芜的寂寥。 沈惜言在弹一首古曲,周怡听不懂,但依然觉得此曲充满绵绵爱意,很是适合这样歌舞升平的长夜。 很快,周怡在人群中锁定了韩忠余,果真是个满面猥琐,大腹便便的狗官!几杯清酒下肚,韩忠余有些闷热,暂别了左右好友独自朝桃林走去,周怡抄近路去了桃林深处,果然不多时便听到了他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来得正好! 周怡有些紧张,手心渗出不少冷汗,很快,韩忠余发觉了灯光,走近一瞧立刻傻了眼:“你、你……” 周怡刻意俯身将灯笼提起,雪白的酥胸顷刻露出大半,差点没晃下了韩忠余的一双浊眼,但见她嫣然一笑,如鬼魅般叫人神魂颠倒:“大人。” 这一声酥酥麻麻的娇声已然让韩忠余忘乎所以,加之酒精上脑,他竟傻傻想上去抱美人入怀,周怡心中冷笑一声,不着痕迹避开了他的身子,然后按先前准备好的路线一路朝后门外的小巷子而去,还不时回眸看一眼正踏上黄泉路的韩忠余,然后笑如银铃般悦耳。 “别走!美人儿……” “等等我!” 韩忠余好色之事人尽皆知,然而拥有天姿国色的楚惟,在周怡的刻意准备下如此撩人心弦,即使是所谓的正人君子,恐怕也把持不住。 一路到了后巷,周怡便停下了脚步,而后装作害怕地将灯笼一丢,颔首望着来人,弱弱道:“别过来。” 那样殷虹的双唇,恰如魔鬼的咒语,任谁也无法抗拒。 第9章 绝杀 周怡从前是个出色的医生,立志要救人性命。可是现在,她不惜用美色皮肉作为诱饵,用她毕生医学研制了一份剧毒,用来杀人。 周怡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辛辛苦苦奋斗了二十多年的成果在一夕间被打回原形,甚至穿越成为一个任人宰割的无能正妃!可是那又如何,她不能认命,更不会认命,就算老天爷一次一次将她打得站不起来她也不会认输。 想到这些,她的目光刹那闪过锋利冰冷的光泽,韩忠余终于抱住了心爱的美人,然后埋首在她发间深深吮吸了让人血脉膨胀的芬芳。 周怡忍着胃里翻涌的恶心,任由他撅着一张残留着酒渍的嘴靠近自己的双颊,那一霎,胭脂红得像火,他只稍稍一碰,便觉得浑身酥麻,继而软软瘫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这……美人儿……美……” 韩忠余不过眨眼功夫便觉得呼吸一窒,而后死死瞪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天空,生生落得个七窍流血的下场。 而周怡的紫纱依旧翩然扫过他逐渐冰冷的四肢,这一刻她方真正觉得周怡活过来了! 不过,周怡并不知道自己离开后,点刹楼主走出巷子,在他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充满了惊讶与欣赏,这样完美的一场绝杀即便是最出色的杀手也未必能够做到,她却凭着自己的姿色不费丝毫力气杀了一个朝廷命官。 “这样完美的剧毒,萧风,你做得到吗?” 点刹楼主忽然轻轻开口,身后便又走出一席白衣但同样震惊的萧风,他失落地摇摇头,道:“做不到!师父曾说过,她天资聪颖,果然不假。” 点刹楼主不语,冷风吹得他身后漆黑的披风猎猎翻舞,萧风却不禁有些心惊,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否则小惟何以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决绝…… 周怡回到王府,很快用事先准备好的药水洗净了自己脸上的胭脂,然后吩咐芍药将浑身的衣裳烧掉,还有那盒未用完的胭脂。 “这么好的胭脂要丢掉,太可惜了?花了好多银子才买的呢!”芍药不懂王妃在忙些什么,但总觉得自打蔷薇死后,王妃好像再也不是以前的王妃了。 周怡穿回那件最爱的素白梨花长裙,长发如丝垂于腰际,她眸光一冷,道:“它要不丢掉,也许日后丢掉的就是你和我的性命。” “这么严重?!” 芍药忽然又想到了蔷薇的死,于是马不停蹄将东西丢进了筐子里趁着夜色想要丢出去。然而不知是夜路难行还是她心里害怕得紧,芍药好不容易将衣服烧掉后只将胭脂盒随手丢弃便赶紧回了凝晖园,自然没有发现路过的冯芷兰早已发觉了她的踪迹。 见芍药鬼鬼祟祟离开,冯芷兰与小娟走过去,火光已灭,残留着一些无用的灰烬,反倒是小娟机灵将那个丢弃的胭脂盒捡了回来。 “夫人,是盒上好的胭脂。”小娟抿唇,匆匆打开盒盖递给冯芷兰。 冯芷兰就着月色瞧见那色泽极好,香味浓郁,也不由得想不清楚:“这么好的胭脂怎么舍得扔掉?” 小娟细细看了看那堆灰烬,然后说道:“烧得好像是件衣裳,八成是死去的蔷薇穿过的。” “嗯。”冯芷兰一时也想不到些什么,但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把胭脂收好,明日你出去找人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是,夫人。” “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回席,晚了会惹王爷不高兴的。” 冯芷兰想起蔷薇的死,也不免觉得心寒。原以为费尽心思到了王府,多少能改变自己卑贱的身份而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想来,九王爷虽然风流不羁,但性子总归不是这么冷血。可论实力,即便当今圣上也没有雍肃王更加拥有人心威严,所以不管前路如何,她都必须要走下去。 回到席间,只见人人颤巍巍跪在地上不敢多言,宇文彻面色阴翳,宛如地狱而来的死神,冯芷兰立刻拉着小娟也跪倒在地,这才看见被侍卫抬进来的一具尸体,七窍流血,浑身发紫,死状十分恐怖,隐约看着像是刑部韩忠余大人。 “韩大人怎么会无故死在后巷?”宇文彻口吻冷得可怕,所有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十四跟在宇文彻身边最久,亦是他最得力的护卫,此时同样冷声道:“回禀王爷,下人说韩大人想去醒醒酒,但迟迟不见回席,尸体是由从后门进府送来冰块的工人看到。” “后门的守卫呢?” 宇文彻大怒,朝廷命官死在他的寿宴上,虽然不是府里,但整个京城的安危都是由他掌管,这个凶手分明就是在他脸上踩了一脚,大胆的很呐! “属下已查清楚,韩大人遇害时正值后门守卫交替之际,而交替的守卫……已自尽向王爷请罪!” 十四的声音明朗清晰,因而所有人都心生畏惧。没错,与其被宇文彻发落倒不如自尽来得干脆和痛快! 宇文彻双目微眯,左手静静摩挲着食指上的羊脂玉扳指,而后怒道:“查!给本王彻查!将同一时刻不在席上的人都给本来带过来!” “属下领旨!”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晚,恐怕都别想回去睡觉了。死了一个朝廷命官不是要命的大事,要命的是那凶手触了雍肃王的逆鳞,在他的头上动土,若是被抓住了恐怕连个全尸都留不住! 所幸,冯芷兰一路都有仆人作证,而她离开的时间也与韩忠余遇害的时间不算吻合,饶是如此,面对十四的询问,她和小娟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很快,仵作便开始检查韩忠余的死因,所有在场的人都闻得到尸体上飘着一股浓郁的花香味,分外怡人,因而,冯芷兰似乎想到了什么。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十四便将整个雍肃王府里里外外查了个遍,包括厨房做菜的师父都没有落下,很快他再次来到堂前,禀道:“王爷,属下已经查清楚,整晚不在寿宴上的人只有一个。” “谁?” 沈惜言显然比宇文彻更要着急,她今日穿着十分艳丽,鬓边的步摇晃得人睁不开眼,满园娇艳中唯她才有那雍容富贵的气焰。 见十四有些迟疑,宇文彻大为不快,拍案喝道:“说!” 第10章 嫌疑 本是洋溢着酒香花香的长夜,此刻却被森然的煞气所包围,所有人都不敢直视宇文彻的双眼,唯独沈惜言,还敢挽着他的手臂站在那里。 “是……王妃楚氏。” 十四说这话时觉得自己就是个罪人,楚惟那样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杀了韩忠余?可如果仅仅因为对楚惟的同情而隐瞒王爷,便是极大的不忠,他不能容许自己不忠于宇文彻。 刹那,周围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就连沈惜言都不相信楚惟会有那么大的本事,可如今嫌疑就在她一人身上,从尸体死亡到发现尚不足一刻钟,除非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否则有谁能逃出防卫如铜墙铁壁的雍肃王府? “那还不带她来问话!”沈惜言厉声指责十四,后者便显然不买她的账,只紧紧盯着宇文彻的神色。 “王爷,众目睽睽呢!她自然不可能是杀韩大人的凶手,叫她过来说清楚也是替她洗去嫌疑而已。”沈惜言在宇文彻耳边低语一番,宇文彻便示意十四去唤楚惟过来。 其实,宇文彻本不打算见那个女人,上次当着她的面亲手杀了一个丫鬟,至今想起楚惟那倔强清明的双目来,他甚至有些讨厌。不过沈惜言说得不错,众目睽睽之下有些过程他还是必须要做的。 堂前众人松了口气,纷纷入席,可惜再稀罕的美酒也都勾不起他们的yu望了。不多时,十四带了楚惟前来,一席梨花如雪落,长发偏偏,素颜如玉,她高挑修长的身影穿越人群而来,在这样的繁华嘈杂之地竟那么清丽脱俗得叫人难以移目。 她的身子颇为单薄,裙摆上的双面梨花绣栩栩如生,所过之处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梨花香让人醒酒,就连宇文彻也在那一霎那沦陷,那一双双留恋在楚惟身上的眼睛让他恨不得挖掉,又恨不得将这个女人锁在笼子里,一辈子只能取悦于自己。 周怡连宇文彻都没看,直接行了礼道:“妾身见过王爷。” “起来。” 宇文彻的声音有些喑哑,让一旁的沈惜言不禁暗骂楚惟是个狐狸精:“本王问你,为何不出席寿宴,难道不知道今日是本王寿辰?” 周怡闻言,暗自嗤笑宇文彻,现在才来问她,难不成他眼里心里就真得没有雍肃王妃这四个字? “妾身身体不适,怕扫了大家的兴,前日已派人告知侧妃。”周怡幽幽为自己辩白,尽量掩饰心头的慌乱。 虽然已经成功杀了韩忠余,并且自己的计划也毫无漏洞,但毕竟是杀了人,她不害怕不心慌都是假的。 闻言,宇文彻侧首看了眼沈惜言,后者微微有些心慌,但依旧扬着下颚道:“是,姐姐一向身子弱,我担心她着了风便应了。” “一盏茶之前,你在哪里?” 宇文彻的质问异常深沉,即便周怡早就有所准备,此刻还是有些不安,因为他的眼实在可怕,像极了点刹楼主的眼睛,能够看穿人全部的心思。 “妾身嫌吵,便独自在桃林那里呆了片刻,然后才回房。”周怡只能这样讲,因为她并没有将事情告诉过芍药,如果现在撒谎,稍后只要疑问芍药便会露馅,何况即便没有证人,他们也同样无凭无据,不能拿她怎样。 周怡这样想着,宇文彻却踱步走下了台阶,逐渐的逼近让那熟悉的压迫感再次袭击了她,她依然逼自己不后退,逼着自己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却意外得发觉今夜的宇文彻,分外好看。一时间,她不觉感叹,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为什么要给这个禽兽一副天神般的面孔? 宇文彻抬手覆上她瘦弱的肩膀,顿时觉得梨香扑鼻,而后才发觉她的身子发冷:“那你可曾见过刑部韩忠余韩大人?” 周怡的心跳忽然加速,而后猝然避开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掌,淡淡道:“妾身不知,但那时确实觉得好像有人过来便匆匆离开了。” “嗯。” 宇文彻自然不会怀疑周怡的话,而且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相信这个柔弱的女人会是杀人凶手。 直到感觉来自头顶的压力逐渐消退,周怡方彻底松了口气,然而还来不急庆贺自己的成功,便听到那边仵作来报:“启禀王爷,韩大人是中了剧毒而亡。” “王爷,不好了!夫人、夫人昏倒了……” 小娟焦急的呼救声再次让这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场面再起风波。周怡越过人群望去,果然看到冯芷兰面色铁青,双唇发黑,初步判定应该是中毒。 “怎么了这是!好好的一场寿宴弄得……”沈惜言大抵也觉得乏了,懒懒看了冯芷兰一眼,同样露出一副不屑的神色。 很快,在场有太医院院士替冯芷兰把了脉息,然后神色慌张道:“王爷,夫人怕是中毒了!需要赶快救治,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宇文彻虽也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安排人送了冯芷兰回房,并一同过去等待结果。周怡本不想参合,但始终觉得冯芷兰中毒的事很是蹊跷,于是思虑再三也跟了过去。 一场寿宴弄得人心惶惶,韩忠余的死尚未了结,雍肃王的侍妾又当场中毒,许多人甚至觉得头痛,早知道便找个理由推了去,如今摊上这么多事儿,以后怕是想清静都不可能了。 一直忙到三更天,太医才将冯芷兰的性命救了回来,沈惜言已经在榻上打盹,宇文彻一直闭目假寐,周怡看到太医微沉的目光,顿觉不妙。 “王爷,夫人已无大碍。不过,老臣发觉夫人所中之毒与韩大人体内的毒素颇为相似,不出意外的话,恐怕他们中得是同一种剧毒。” 太医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周怡心中一惊,几乎可以预见自己可怕的下场,可是冯芷兰又怎么会有她的剧毒? 宇文彻没有睁眼,但手中握拳的力道很自然加重了许多,沈惜言也立刻睡意全无,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冯芷兰好好得怎么也中毒了?” 里室一直传来小娟的哭声,未待宇文彻做出决定,便听到小娟含泪来报:“王爷,夫人醒了!” 宇文彻唇角微微一扬,起身道:“本王也想知道她是如何中毒的。” 一刹那,周怡觉得头晕目眩。 第11章 入狱 整个卧房隐约弥漫着浓郁的芬芳,让楚若安心底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冯芷兰面色苍白,长睫微微颤抖着,楚若安越过宇文彻高大的肩膀看着床上的女子,手心开始发冷。 沈惜言很不喜欢这样严肃的气氛,此刻她用手肘不经意将楚若安从宇文彻身边推开,自己紧紧倚着宇文彻的肩膀,而后斜睨楚若安一眼,笑得得意傲然:“冯夫人真是幸运捡回了一条性命,否则王爷今儿个大喜的寿宴就要挂白练了,多不吉利。” 那是沈惜言从骨子里带来的骄傲,任何时刻都将世间万物踩在脚底不屑一顾,因而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嘲讽都让她美得那么雍容华贵。 宇文彻双目微眯,小娟适时搬来凳子放在床边,可惜宇文彻丝毫没有想靠近冯芷兰的念头,如天神一般伫立在床前,居高临下:“太医,她究竟为何中毒?” 太医被点名,即刻举步上前,额角尚有细汗未干,声音却因着畏惧宇文彻而有些发颤:“回禀王爷,卑职方才为夫人诊治时发觉夫人所擦胭脂香味异常浓郁,且掺有罕见的曼陀罗花粉,其余成分……卑职需要回去细细察看方能下定论。” 楚若安眸光一怔,难道是她吩咐芍药烧毁得那盒胭脂?可是怎么会落到冯芷兰的手里,且还中了胭脂毒! 宇文彻细细审视着还在不断微咳得冯芷兰,那眼神如猎鹰锁定了待宰的白兔,连楚若安都不由得后背冒起了冷汗,冯芷兰却没有露出丝毫畏惧,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不等宇文彻开口,冯芷兰便低声道:“王爷……妾身真得什么都不知道……” “啊!” 夜色未眠,楚若安和沈惜言只看到烛光随风一摆,下一秒冯芷兰细白修长的脖颈便被死死扣在了宇文彻冰凉宽大的手掌中,窒息之感瞬间将她包围,涨红的双颊如染了鲜血一样饱满,楚若安忽然想起了蔷薇那日也是就这样死在了他的手中……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小娟等人跪了一地叩头求饶,沈惜言也蒙了不敢多说什么,而楚若安的眼睛一直落在冯芷兰身上,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乱跳不受控制。 宇文彻凤目微眯,透出些许森冷如霜的光泽,他唇角微扬,沉声道:“用胭脂杀人,好聪明的办法……” “不……”冯芷兰泪如雨下,喉咙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摇头,梨花带雨的孱弱被她发挥到极致。 “王爷明察,这胭脂是王妃送给夫人的!”小娟伏首在地,瘦弱的身体不住颤抖,在烛光下显得分外单薄,可这一句明明白白的指证却如一座大山死死压在了楚若安头顶。 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朝楚若安投来,沈惜言蹙眉匆忙从她身边躲开,仿佛她成了吃人的猛兽般可怕。 宇文彻眉头轻展,五指猝然一松,冯芷兰顷刻倒在靠枕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他几乎是用一种僵硬的姿态望过来,目色冷若冰霜,暗如深渊,却又隐隐闪过几许复杂得期待。 真是糟糕,出师未捷身先死。 楚若安凄然一笑,昂首迎上宇文彻的目光,他的靠近再度将她头顶的所有光线笼罩,这种感觉当真很不好! “楚,若,安。”宇文彻的吐字带出磨牙的忍耐,他双手握拳服侍着她,骤然就被她眼里不屈而坚定的目光惹怒,两指如钩锁住她微凉的喉骨,然后看着她因为难受而慢慢蹙起眉头,“你好大的胆子,在本王眼皮子底下耍这些肮脏手段!” “十四!” “属下在!”十四抱拳上前,刀锋般的双眉长入云鬓,目色凛冽,他很清楚,这一次宇文彻是真得生气了。 “马上去查一切关于这盒胭脂的事情,本王很想知道楚若安何时有了这样大的本事。”宇文彻单臂一甩,楚若安便重重跌倒在地,长衫挂倒了身边的烛台,烛火烫伤了她的手臂,痛得火烧火燎,然而她的心却冷得可怕。 沈惜言睡意全无,斜睨楚若安一眼,冷冷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本王爷是养着花瓶观赏,不想这花瓶里藏着猛虎的心。” “娘娘莫怕,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王爷的火眼金睛。”宝珍端了热茶上来,主仆二人一唱一搭,倒是正好打破了宇文彻控制着的冰冷局面。 楚若安却只是轻扫了冯芷兰一眼,不咸不淡道:“冯夫人真是幸运,方才仵作说此毒见血封喉,你倒是知轻重。” 冯芷兰一怔,瞳仁微缩,再度咳得撕心裂肺。 等待的感觉特别漫长,尤其是出乎楚若安预料的这种困境,她甚至连对策都来不及去想,只能如孤立无援的羔羊,等待死亡。 很快,十四带回了确切消息,他在经过楚若安的时候不由得看了她一眼,那种意外而不可置信的眼神更加确定楚若安今天怕是回不去凝晖园了。 “禀王爷,此胭脂出自城东倾城坊,是三日前王妃的侍女芍药亲自买回来的。” 宇文彻嘴角微勾,笑得分外轻蔑,他弯下腰凝笑捏着楚若安小巧的下巴,力道重得可怕,仿佛要生生捏下她的颚骨才能甘心:“为什么要杀韩忠余?” 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穿越而来,极轻极冷,却轻而易举勾动人心底深处最紧绷的那根弦。楚若安身子轻颤,可眼底的决然丝毫没有减退,反而仍旧倔强地看着他,淡淡道:“王爷一向无所不能,若安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韩大人。” 她明显感觉到宇文彻周身的温度一再降低,尤其是那双明亮而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已经在酝酿最后的风暴,他低眉顺着她皓白的脖颈望下去,微微起伏着的酥胸在夜里显得那样美妙无双,他不由得抬手轻轻扫过她冰凉的肌肤,最后将手掌覆在她丰满的胸前,令楚若安非常紧张:“不要考验本王的耐心。” 没错,这是最后通牒,带着诛心的感觉将她笼罩。 楚若安索性闭上了眼,自然不会看到那一刻宇文彻困兽般的凶狠目光:“带下去,关进地牢!” 被侍卫拖出房间的一刻,楚若安松了口气,她以为宇文彻会当场掐死自己。 这样也好,给她一些时间好好想想,冯芷兰这个女人太可怕了,总是能够在不经意间给她最致命的一击。 地牢。 阴暗潮湿,到处弥漫着腥甜的血腥味,甚至在冰冷的铁栅栏上还隐约可见干涸的血迹,楚若安很怕,因为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给她一点点的安全感。 一整夜,她想得脑袋都快爆炸了还是无法解开这个困局,而宇文彻大概有两天的时间没有理会她,这种感觉只会让她越来越慌。 “吱呀”一声沉闷的重响,密不透风的铁门被人推开,明亮的光线刺目而来,楚若安眯起眼睛,片刻之后才看清来人是宇文彻的贴身护卫,十四。 “王妃,请。” 楚若安抚着冰冷的墙壁起身,才发觉曲腿的时间太久膝盖已经僵硬,十四伸手去扶,她倔强得推开,然后双手撑着墙壁活动了几下,径直朝外走去。 十四有片刻失神,看着楚若安单薄却挺直的脊背,他骤然觉得王妃变了,又或许他和王爷一样,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王妃。 地牢的走廊很长,转角的时候楚若安看到被吊在十字架上的芍药,浑身都是血淋淋的鞭痕,一张脸几乎已经看不清模样,她骤然心口一痛,疾呼道:“芍药!” “王妃,这边请……” “你们把她怎样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她……” 十四有一双很温柔的桃花眼,像是能送给她一束阳光般的晴和,他定定告诉楚若安:“王妃放心,芍药只是皮外伤,没有性命之忧。” 楚若安这才冷静下来,然而或许是压抑得太久,此刻她眼眶里居然有泪光在不停打转,直到很久以后十四仍然记得当时的楚若安倔强着仰起头,将所有眼泪逼回去,坚强的那么震撼人心。 这是一间没有一丝光线可以渗透的房间,四个角落燃着手臂般粗实的蜡烛,一张铺着雪白虎皮的长椅上坐着宇文彻,他今日穿了件绣着金丝龙翼的黑色外衫,墨发垂于胸前,俊美无铸的脸上依旧不带半丝情感。 楚若安站在原地,轻笑一声望向宇文彻:“王爷是找到铁一般的证据来治罪还是忽然想起了妾身的好?” 明知道惹怒了这个魔鬼没有好下场,可是楚若安却像着了魔似得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十四看到宇文彻微挑的眼角,顿觉不妙,因而开口道:“芍药已经吐露实情,那胭脂确实是王妃您吩咐她买来打算在王爷寿辰当日使用。” “那她也该说了我并没有送给冯芷兰,而是吩咐她拿去扔掉了。”楚若安此刻只能尽量转移事情的重点,因为她没道理认罪赴死。 宇文彻细细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侧脸在发间忽隐忽现,分外漂亮:“十四,拿本王的鞭子来。” 他吐气如霜,可楚若安却已然在他脸上看到嗜血的期待。 第12章 无情 楚若安知道自己的安排其实天衣无缝,冯芷兰虽然抓到了胭脂这个把柄,可宇文彻他们必定还是没有查出其他更有力的证据和事实,否则也不必只逼芍药的口供。 宇文彻一瞬不瞬望着面前的女子,发髻稍显凌乱,可是清瘦绝美的容颜因为那一双灼灼明亮的双目而显得愈发脱俗。在她的眼里,他再也想不起曾经那唯唯诺诺的怨妇凄凉,只有更多的倔强骄傲,就像一匹不肯被驯服的烈马,越是挣扎便越能挑起他心底征服的yu望。 很好,他很喜欢这个感觉。 “啪!”他手腕一挑,长鞭在地毯上抽出一道撕裂的破碎痕迹,楚若安抿唇,故作冷静:“我连见血封喉的剧毒都不怕,王爷认为这条鞭子能给出你想要的答案吗?” 宇文彻挑眉,舌尖轻轻滑过上唇,勾唇一笑:“本王很久没有体会驯服奴隶的滋味了,突然很想念。” “啪!” 红鞭甩下,却是紧紧绕住了楚若安纤细的腰肢,他只轻轻一拉她便扑进了他坚实宽阔的怀里,龙涎香的味道渗入了单独属于宇文彻的寒冷,她拼命想要推开却连胳膊都没办法伸展。宇文彻带着玩味凝视着她的脸,忽然贪婪地闻着她的体现,整个人散发出让她开始不安的yu望,可是对上那双眼,依然冷得人浑身发颤。 “知道猎人是怎样驯服一只倔强的猎物吗?”他的手游移在她玲珑有致的躯体上,声音喑哑,神色却是越来越冷。 楚若安不语,看着他天神一般容颜与幽深冰冷的双眼,就总是让人徘徊在地狱和天堂之间,要么沦陷,要么眼睁睁诀别明亮。因为他充满着魔鬼的蛊惑吸引力,任何女人都难以抗拒。 他忽然俯身狠狠咬住了她的唇,刹那便有腥甜的滋味渗入口腔,楚若安拧眉,他一字一句道:“熬,慢慢熬光它们的耐力和心性。” 言毕,他大力推开楚若安的身子,然后将鞭子的另一端绕过头顶冰冷的铁柱系了一个死扣,楚若安便被吊至半空,腾空的身体重心全部落在腰上,很快便有一种腰斩的痛楚从四肢百骸传来。 “打开天窗,没有本王的允许谁都不能进来。” “是。”十四熟练地找到机关所在将天窗打开,于是烈日从头顶直射而下,火辣辣得灼烧感将她包围,楚若安这才真正明白他说的“熬”。 之后,宇文彻离开了,整个房间死寂无声,偶尔只能听到鞭子旋转的吱吱声,毒辣的日头将头发照得滚烫,身体每一寸肌肤都被逼出了汗珠,没过多久,楚若安便觉得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 宇文彻回到书房,沈惜言已经等候了半盏茶功夫。 “王爷,妾身的哥哥上午派人送了一幅冰丝幔帐过来,王爷也来瞧瞧是不是特别好看呢。”说着,她便朝宇文彻的木榻走去,薄纱难掩胸前呼之欲出的酥软,宇文彻眸光一暗,反手一拉将她摁在木榻上便吻了下去。 很温软的嘴唇,可惜点了太多的胭脂,宇文彻不知怎地脑袋里忽然就想到了楚若安的样子来,心头一时有些气恼,便加重了手里的力道,惹得沈惜言不禁轻呼出声:“王爷,你弄痛妾身了呢!” 沈惜言后面的话全部咽回了喉咙,她看着宇文彻被鲜血染红的双唇,以及那愠怒如猛兽般的眸光,刹那心头一紧。 她自进府便享有专访之宠,可宇文彻永远都那么粗暴,有时甚至痛得她快要昏厥,一如现在,他只是在发泄自己的yu望,从来不会考虑身下女人的感受。但就算是这样,沈惜言也贪恋他的身体和温度。 褪去,他闭目假寐,清晰硬朗的轮廓有着难得的温柔,沈惜言心头涌上甜蜜感,不自觉将手掌放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可就是这柔柔一个举动,他猝然睁开了双眼,眸光如鹰,一掌将沈惜言推下软榻,仿佛之前的温存已是隔世的遥远。 “滚!” 沈惜言吓得不敢说话,匆匆披上外衣推开,转身的瞬间温热的泪水滴在了柔软的牡丹花地毯中央,很快又被风干。 不多时,十四站在窗前低声道:“王爷,地牢那边来禀报,王妃已经昏倒,您看是不是……” 话没说完,一道罡风迎面而来,十四用最快的速度侧过身体,可那柄闪着银光的飞刀还是削下了自己鬓边一缕发丝。 答案已经很明白,他唯有替楚若安叹息罢了。 午后的时光,最是百无聊赖。 小娟取了件轻丝披风替冯芷兰披上,眼含笑意道:“夫人好计谋。刚才听说王妃已经昏倒,奴婢瞧她这次是出不了地牢了。还有,沈侧妃从王爷书房出来后哭得眼睛都红了。” 冯芷兰闻言,唇角仍旧只挂着一抹嫣然浅笑:“沈惜言没什么心思脑子,我倒不惧怕她,只是楚若安……她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我倒有些看不懂了。” “即便她有三头六臂也是枉然,谋杀朝廷命官是死罪一条,如今圣上已经震怒,且不说王爷不待见她,就算王爷舍不得,这一回她也没得翻身!”小娟沏了杯热茶递过来,面上扬着春风得意的笑容,仿佛楚若安一死,正妃的位子就必定会是冯芷兰坐上去似的。 然而,冯芷兰却是轻叹一声:“是啊,王爷那样的人……恐怕他的心比石头还冷和硬。” 小娟不禁也想起宇文彻那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样子,不由得心生畏惧,因而转开话题不解道:“可是王妃好好得为什么要杀韩大人?她那柔弱的样子居然敢杀人,奴婢真是不敢相信,前几日她还被沈侧妃逼得失足落水呢。” 冯芷兰垂首抿唇,是不是楚若安杀得已经不重要,重要得是她间接告诉了所有人韩忠余就是被楚若安所杀。而今,此事已惊动了皇上,哪怕王爷找不到更多的证据,为了堵悠悠众口,他也迟早会将楚若安送上刑场。 不多时,冯芷兰吩咐道:“小娟,王爷午睡后有去猎场打猎的习惯,你去打点好地牢的狱卒,我想去看看楚若安。” “夫人!您干什么要去看她呢!” “你别管了,按我说得去做。” 之后,冯芷兰浅浅睡了一会儿,小娟很快安排好了一切,宇文彻前脚刚离开王府,冯芷兰后脚便踏进了地牢的大门。 “王妃娘娘,你受苦了。” 冯芷兰柔柔得声音传入耳中,楚若安努力睁开双眼,门外那道青蓝色的身影却无论如何都难以看清。她堪堪挤出一丝微笑:“冯芷兰,你真是煞费苦心。” “姐姐见笑了。在宫里生存久了,处心积虑已经成为习惯,只是妹妹不曾想过姐姐如此福大命大。”冯芷兰有意无意看了眼裙摆处绣着的蔷薇花,目色慵懒。 “呵呵。”楚若安喉咙干得冒烟,整个人脱水到呼吸都开始困难的地步,但她仍然不肯屈服,“知道为什么沈惜言可以得宠而你却不行?” 冯芷兰挑眉,带出一种期待而疑惑的神采,却听楚若安低低道:“因为她虽然高傲,可是心思单纯,心里想什么一眼就能被看透,而你……伪装得太深太厚,所以宇文彻永远不会喜欢你,或者说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也未可知。” “哈哈哈,我不像沈惜言那么天真,傻得去追求王爷的爱。”冯芷兰冷笑一声,背转过身,“对于我来讲,爱情是最没有用的东西。王妃娘娘,对不住了,皇上已经下旨,三日之内要将凶手斩首示众,你放心,我会好好为你置办身后事的。” 冯芷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楚若安便再也支撑不住,失去了最后一点知觉。因而,她并记得自己是何时被放下来绑在十字架上的,总之凉水泼上来的刺激感逼得她不得不再次睁开眼,好像已经天黑。 两个陌生的狱卒站在对面,烈酒气息弥漫着整个难以透气的狱室,呛得她胃里一阵翻涌。 “滚开!别喝了!” 楚若安艰难地开口,反而看到那二人露出一脸不快,道:“呸!还以为自己是雍肃王妃呢,都这步田地了还耍威风?” “哈哈哈。”另外一个略瘦的狱卒闻言大笑出声,“没想到咱们的王妃性子如此刚烈,只可惜不受王爷待见,真是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模样还有……” 那人目光紧紧盯着楚若安的胸口,那种垂涎欲滴的yu望丝毫不加掩饰,楚若安咬牙,再一次恨极了宇文彻那个魔鬼!如果她真有离开雍肃王府的那一天必定要百倍奉还! “啧啧,瞧她那皮肤滑溜的……兄弟,反正王爷是要舍她了,不如今日你我就……嘿嘿。” “这样好么,万一有什么……” “罗嗦什么!杀了一个朝廷命官呐,她是死路一条,去去去,你到门上看着点儿,哥们儿完了换你。” “好,好,好。” …… 楚若安抿唇,被死死捆住的双手紧握成拳,眼看着那人脱下外衫伸手过来,刹那想要咬舌自尽:“滚!滚开!” 她拼命挣扎,仿佛瘦弱的血管可以挣脱结实的麻绳,当那吐着浊气的唇靠上自己的脖颈时,楚若安觉得自己要疯了。 第13章 生机 手腕被绳索勒出一道深至见骨的痕迹,她在右手挣脱的一刹那拔下发间簪子就拼命朝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刺去。 只是,还没听到血肉分离的声响,死寂的狱室就想起一声惨叫,还有温热粘稠的鲜血溅到她的脸上,不断挑战着她的承受底线。 是宇文彻! 他只一掌便将那狱卒震得头骨碎裂,鲜红的血液顺着来不及闭上的双眼汩汩而下,楚若安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于是用尽全部气力朝宇文彻胸口刺去:“你这个魔鬼!” 也许是她的举动出乎意料,又或者是她爆发的力量太过强大,宇文彻竟没能脱开那锋利的玉簪,任由它重重刺进自己坚实的胸口,然后看着雪白的玉簪被血染红。 “你……”楚若安也怔住了,连连倒退几步,看着他眼睛里慢慢平静下来的自己,才终于感觉到来自手腕处伤口的痛。 宇文彻却是怔怔看着插在自己胸口处的玉簪,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芬芳,这点儿力道根本不会让他觉得疼痛,可如何觉得像有一只小虫子钻进了伤口深处? “王爷!” 十四惊呼出声,即刻冲上来要为他止血,却被宇文彻单臂制止。只见他亲自拔出玉簪,鲜血蜿蜒而下,可那一刻又忽然觉得簪子上属于她的芬芳已深深烙进了他的身体,一刹那他竟勾唇而笑,却极尽森冷:“想要杀了本王泄愤,你永远都不够资格。” 楚若安大口大口地吸气,眼里有着如钢铁般的坚定:“杀了你岂不太便宜?我会让你尝尽这人生极致的无可奈何与遗憾,宇文彻,死有什么可怕,诛心才是最痛快的惩罚。” 一刹那,连十四都开始畏惧她眼里的色彩,包括宇文彻,他竟不自觉生出了一种无法把握的未知恐惧感。 死一般可怕的沉默后,宇文彻细细看着玉簪上还在不断滴落的血迹,冷若冰霜道:“可惜你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本王已经发榜,明日午时将你处斩。” 楚若安忽然安静下来,明日午时…… “楚若安,你听清楚了,就是明日午时!”宇文彻沉声一喝,好似整间狱室都在颤抖,十四已经许久没再见过他动怒,一如被打搅了好梦的睡狮。 宇文彻转身大步离开这里,对于胸口还在淌血的伤却没有指责她半句,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还未凝固,楚若安靠着墙壁坐在那里,静静享受生与死之间的起伏差异。 十四取了伤药和绷带来替她处理手腕上的伤口:“为什么不辩解呢?只要您否认此事,王爷便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十四明白,宇文彻震怒的最大原因是楚若安固执地不肯向他求饶,“王爷虽然冷酷无情,但当年既然对楚老爷有承诺好好待您一生,卑职相信只要王妃肯低头,王爷是定然能设法保住您的。” 楚若安哂笑:“我为了宇文彻已荒废了二十年人生,现在就算是死我也只想能脱离这里,去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想要的生活……”十四垂首整理药箱,因而楚若安无法看清他那一刻的神情,“那是一种奢望,卑职倒是想过此生能由自己抉择一次生死便已知足。” 这一刻,楚若安方真正看清了十四的模样,卸了那副冰冷的盔甲,他其实是个温柔的男子,英气勃发。 “王妃保重,如果您想通了卑职会立刻回禀王爷的。” …… 回到宇文彻房间,十四发觉他竟没有叫大夫,整个人斜卧在榻上假寐,任由胸口的伤势恶化,鲜血在白色里衣上晕染了一朵盛开的莲花,迟迟不肯停止。 十四急得不得了,提着药箱就上前为他处理伤口:“伤口再不处理会失血过多,到时候会影响您的身体。” 然而,宇文彻依旧没有抬眼,只懒懒道:“这是她给本王烙下的诅咒。她是想让本王一辈子都忘不了她那双倔强不屈的眼。” 说这话时,他既带着一种蚀骨恨意又掺杂了一份难以捋清的别样情绪。如今,他只要一闭上眼就是楚若安那挺直的脊背与不肯屈服的模样,仿佛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开始一场恶性循环。 “王爷,那胭脂的确是芍药丢掉后被冯夫人捡到的,期间究竟有没有被掉包也无从查证,而且也没有人亲眼目睹就是王妃杀了韩大人,这个案件是笔糊涂账。”十四细细说着这些疑点,亦是希望宇文彻能收回成命。 “在本王这里不允许出现糊涂账!”宇文彻冷声呵斥一句,牵动了胸口处的伤势,隐隐有些瑟痛,“京畿重地皆在本王掌管之下,何况是在本王眼皮底下发生命案,此事若再不处理正中皇上下怀,本王不能再拖。” “卑职明白。” 十四看得出来,在宇文彻心里楚若安究竟是不同于旁人的,他不止给了楚若安一次辩解的机会,反而是楚若安不肯低头,想来她对宇文彻的恨是很深的,否则今日也不会对他下手。 雍肃王府的夜似乎永远那么深沉。 楚若安很累,可是没有丝毫睡意,夜深的时候听到身后响起极轻的脚步声,最后停在自己身后,她疲惫抿唇,沙哑着声音道:“别费心了,我是不会向他求饶的。” “所以你打算这此赴死,然后让本座背上贪生怕死的不义之名?” 清清冷冷得一道男声从头顶响起,带着浅浅的温婉调笑之意,格外温暖人心,她诧然一惊,转身道:“楼主?” 寒冽轻轻眨眼表示让她安静,而后看着她如斯疲惫的模样不觉深深蹙起了眉头,他一把牵起楚若安的右手,看了眼那道深至见骨的伤痕,口吻虽轻却已足够温暖她逐渐冰冷的心脏:“下这么重的手,都当本座是死得么。” 言毕,他渡给楚若安几丝柔和的内力,她几日来的疲惫便一扫而空,这种在悬崖边缘被拉了一把的感觉真得太让人眷恋。 “多谢楼主。” 寒冽轻轻挑眉,细细打量了一番雍肃王府的地牢后,正色道:“完成了任务却将自己搭进去还要本座出面的人,你是点刹楼第一个!杀人手法堪称完美,可惜心慈手软没能及时扫清所有对自己不利的障碍,因而在本座眼里,你仍旧无能。” 楚若安此时十分无能地觉得很委屈,因而她昂首反驳道:“我只是需要点刹楼帮助自己脱离雍肃王府,而非决定要做一个用性命换任务的杀手。如非必要,我不喜欢杀人。” “等到必要的时候你已经失去所有的机会。” 寒冽负手身后,目光落向未知的远处,楚若安顿时语塞,而后寒冽递给她一个白色小瓷瓶:“拿着。” 楚若安立刻明白,寒冽此次前来就是想到了救自己出困境的办法,因而当下便咧嘴道:“多谢楼主出手相救!” “哼。”寒冽似乎骨子里带着些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整个人被精致的黑色披风包裹起来,越发显得神秘冷漠,“要不是萧风那小子哭着喊着不给本座开工,本座才懒得理你这女人。” 楚若安闻言,轻笑出声,寒冽这个人似乎既有身为楼主的威严肃穆又有轻松而率性的亲和感,即便冷漠却也讨喜。 那一晚是她自穿越而来过得最短暂的一夜,楚若安这才真正明白萧风让自己进入点刹楼的用意,那便是至少他能以他的能力保她安然。 天色渐亮,芍药哭哭啼啼来看楚若安最后一眼,还带着她曾最爱的首饰和衣裳。 “小姐,对不起……对不起……”芍药身上的鞭伤还未痊愈,一双眼又为她哭得红红肿肿,“都是芍药害了您。” 楚若安最见不得这场景,于是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哭了,是我思虑不够周全,总是要连累你们。” 幸好这一次芍药没事,否则她大概很难原谅自己了。 “小姐……” 就这样,芍药哭着鼻子替她梳洗了一番,才短短三日功夫镜子里的自己便瘦了一圈,一双本就水灵的眼睛显得更加如大海般清亮。 “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得送王妃去刑场了。” 几个王府侍卫进来催促,想是受了十四的嘱咐,对楚若安还算恭敬。芍药闻言,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直抱着楚若安的腰身不放手。 “不要,不要!” “哎,你这傻丫头。”楚若安也被她哭得心酸不已,即使此次能逃过这一劫,日后她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到那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排这个忠心的小丫鬟,“芍药,你……” 骤然一起身,眼前一黑,似乎周身的血液得到了莫名的控制一齐朝脑袋上翻涌,楚若安死死摁着胸口,疼得面目扭曲。 “小姐,你怎么了?” “快来人呐,王妃……王妃不好了……” 楚若安四肢也逐渐失去知觉,最后只记得十四慌慌张张跑来抱住了自己下坠的身子,面色慌张不安。 最终,意识全无。 楚若安自己都没有想到,对于陌生而神秘的点刹楼主寒冽,她竟本能得选择了无条件信任。 第14章 脱险 凝晖园的灯一直亮到三更天,芍药的抽噎声让这深夜变得更加难以预测。 宇文彻负手窗前,胸前的伤口尚未结痂,那些太医从楚若安指尖放出的漆黑色毒血,眸光冷得像地狱魔鬼:“她若再不醒,本王就送你们一起下地狱。” 冰冷如霜的声音让房间的温度骤然凝结成冰,一群胆战心惊忙碌着的太医顷刻腿软到难以站稳,十四替宇文彻罩了件披风御冷:“王爷,是剧毒曼陀罗。王妃体内积累了很多,虽然从一开始并不致命,但时间久了……” “啪!” 窗栏边缘被宇文彻一掌捏碎,木刺扎到了手心,却不及此刻他眼里的幽深难测:“本王不想听这些废话,她究竟怎样?” 十四一个眼神示意,为首的程老太医抹了把额头的细汗上前禀道:“幸好发现得及时,臣等已将王妃体内淤积的毒素排出大半,只待王妃苏醒后再用汤药彻底清除。” 宇文彻闻言神色缓和了许多,但只要一看到如死尸般昏躺在床榻上的楚若安,心里就觉得莫名烦躁,失去那双倔强清亮的眼,好像这整个世界都变得灰败不堪了。 十四思虑片刻,还是将太医院送来的消息呈了上去,低声道:“关于那盒胭脂里的毒素太医院已经查清,含有大量血色曼陀罗花毒。晚膳时,倾城坊的老板也从关外回来了,带了新一批的胭脂货,经查证全部有毒,现在人已交由刑部看押。” 在韩忠余死后第二天,倾城坊的老板便出关买货,原以为会逃匿无踪,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是他们想多了。 “咳咳。” 正当宇文彻沉思之际,忽然听到楚若安发出一声孱弱至极的轻咳,当下他单臂挥开床前的几个太医走到跟前,果然楚若安已轻轻睁开了眼睛,他也不顾她的身子,大力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沉声逼问:“那胭脂究竟怎么回事?再有半句隐瞒本王让你生不如死!” 楚若安胸口憋得慌,但来自宇文彻死神般的压迫更加让她难以呼吸,不过饶是如此,看着宇文彻这恼羞成怒的模样她忽然觉得心情无比畅快。 “王爷大概不知道这胭脂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相思意’。它色泽饱满,嫣红似血,即使容颜不堪的女子擦上它后都会变得明艳动人,它还有个很神奇的作用,便是能让心爱的人从此只爱自己一个。” 楚若安望着天花板,耳边是窗外风声扫过树叶的沙沙声响,她不晓得宇文彻会不会相信这个荒谬的理由,但至少在场的每个人眼底都流泄出一种遗憾的惋惜。 宇文彻凤目微眯,似乎在考量她的话是真是假,因而楚若安同样静静望着他的眼,也许是此刻病重的缘由,她的神色看起来苍白无力,可一双明亮的眼睛如万千明珠放华,灿烂得叫人想据为己有又生怕一旦触碰就失去了这样的光彩。 芍药虽不知楚若安在说些什么,但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她越发心疼起了楚若安,于是伏首在地,哭诉着道:“王爷身边从来不缺女人,自然不会了解咱们凝晖园这些年有多么寂寞冷清。小姐这么做也不过是给自己个活下去的希望罢了。” “芍药!”楚若安拧眉阻止了这丫头的话,原本是担心露了破绽,但此时在旁人看来倒更添几分无奈,然而宇文彻是个冷血的魔鬼,他或许连温热的心脏都没有,又怎么会知道爱情? 所以,他依旧居高临下定定锁着楚若安的脸,两道长入云鬓的剑眉如决定万物生死的狼毫笔,下一秒就能让她陷入万劫不复:“本王不信。” “胭脂里掺得都是风干的血色曼陀罗花粉,是毒性最小的一种,即使误食最多也如冯芷兰一样只会昏迷,继而产生幻觉,但不会致命。” 楚若安的声音极浅淡却很清晰,莫名透着一种主宰天下的沉静,宇文彻看着她因为干涩而裂开的双唇,骤然俯身吻了下去。 冰凉而霸道的吻,楚若安觉得自己的唇就被置于他的齿缝之间,锋利得如同匕首,稍一动弹就会被撕裂。 “放开我!”她喃喃挣扎,想推开他的身子却奈何双臂使不上力气,只能不断扭动着身体,然后看到他瞳孔里慢慢放散开的戏谑笑意,有着残忍的满足感。 楚若安清晰地感觉到他这是在警告自己。 旋即,她死死咬住牙关,胡乱挣扎的手不觉碰到了他的伤口,他双眉一蹙,狠狠在她唇角咬了下去,在她疼得呜咽时缓缓起身,勾唇冷笑着用舌尖舔了舔唇畔残留的血迹:“所以,那一晚你见过韩忠余,并且与他有过交集!” 他的口吻猝然转冷,漆黑的双目里浮起肃杀冷气:“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宁死不肯说出一切,本王忽然很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本王想象的那么坚强。” “来人,将她锁去后院。” 十四心中一紧,立刻单膝跪地恳求道:“王爷三思!此事必有内情,王妃刚刚苏醒,恐怕……” “放肆!”宇文彻长眉紧拧,左脚一抬狠狠将十四踢至墙角,那力度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开始打颤。 “王爷息怒!奴婢求求王爷不要带王妃去后院,奴婢……” 楚若安反而昂起下巴笑睨他一眼,然后对芍药说道:“不要求他!自己没本事查清楚反倒一味想要拿我了事,雍肃王果然不愧是大齐国的守护神!” “带下去!” 宇文彻这一次是真得怒了,那一声低吼再度震开了胸前的伤口,殷虹的血迹在锦袍上晕染开来,与楚若安唇角浅若浮痕的笑意形成逼真的对比。 “吼~” “吼吼!” 那是一只庞大而结实的白虎,长着血盆大口朝楚若安走来,脖子上拴着的铁链在地上拖出沉重的声响,她几乎能感觉到白虎胸前的长毛已经扫到了自己的鼻尖。 楚若安吓得手脚冰冷,可惜锁在自己腰间的银链太短,她最多只能让自己躲在矮树后,却无法改变与白虎如此靠近的距离。 白虎几次尝试后都无法够着楚若安,于是情绪变得越来越不耐烦,那长满毛刺的舌头不断滴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口水,它的眼一眨不眨盯着瘦弱的楚若安,雪白锋利的长牙在黎明时分显得格外让人心惊。 “吼!” 震天嘶吼下,它用尽浑身的力气要挣脱铁链的束缚,楚若安唇角的血迹激发了它的兽性,眼看着铁链被它崩到极限地步,她咬牙逼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拔下耳环,用锋利的耳针划破右手腕处刚刚结痂的伤口,那暗红色的鲜血一涌而出,白虎变得更加急不可耐。 楚若安不停得将伤口往深处刺,然后随手摘下头顶一颗成熟的银杏果实在血液里滚了滚,朝白虎丢了过去。而白虎闻到新鲜的血味,兽性难以控制,它使劲朝着银杏果一探,只听“撕拉”一声响,白虎脖子处的铁链被生生崩断了…… “该死的!” 楚若安拧眉咒骂一声,从裙角处撕下几段绸子用最快的速度想要包扎住手腕处的伤口,然而白虎吞下沾满血的银杏果后吼声越发雄厚,然后舔舔嘴巴不断朝她走来。 “宇文彻这个疯子!” 楚若安连连倒退,可惜她没有白虎挣脱链子的能力,现在喊救命的话只会更加刺激到这只猛兽,等到有人进来时恐怕自己早就尸骨无存了。 她不断摘头顶的果子下来,然后染一层自己的血丢给白虎,直到那条布满钢刺的舌头舔上自己不断淌血的伤口时,她才惊觉自己早已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不已。 “吼~吼~” 楚若安眼看着血盆大口张开,死亡再度逼近的恐惧达到极限,忽然一柄长剑飞越而来,深深划伤了白虎的舌头,不过下一秒,白虎瞳仁一散,重重跌倒在了她面前。 楚若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已经吓得面色惨白,但眼里的倔强反而更加浓烈起来。 “王妃!” 来人是十四,其实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制服这只白虎,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楚若安被吞噬却置之不理。 “是……是你呀。” 楚若安低低说了这么一句,不知是觉得失望还是幸运。 十四这是第一次觉得宇文彻很冷血无情,亦是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一种对楚若安的怜惜和敬佩,她的血里还有未清的曼陀罗毒素,所以才给白虎不断投食沾了自己鲜血的果子企图能麻痹白虎意识而保得自己一时的安然。 这样危急的关头她尚能如此冷静理智,堪比掌管三军的统帅。 “王妃,有目击者寻至王府,这下就足以证明您是清白的了!”十四急着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楚若安,却不想她因失血过多而觉得双目眩晕,跌跌撞撞难以站稳。 “卑职失礼了!” 十四抱拳请罪,然后一剑劈开锁在她腰间的银链,将她打横抱起匆匆离开后院,而楚若安挑眉的刹那,似乎看见一道熟悉的黑影从后墙跃下。 是他吗? 第15章 翻身 雍肃王府,书房。 屏退左右,宇文彻轻啜一口雨前龙井,低眸对身侧的十四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十四闻言,凝思片刻,本着一贯置身之外的客观之态回道:“属下已经派人查过,这个叫李二的目击证人是掏粪工,时常等到夜深,街上无人之时才出来挨家挨户挑粪,没有嫌疑。所以他的话,可信度很高。” 不错,正是因为李二得知雍肃王妃因为毒杀朝廷命官要被斩首的消息后才赶来王府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合盘拖出。他说那晚路过后巷看到韩忠余对楚若安行轻薄之事,因为此处靠近雍肃王府他不敢多生事端便匆匆离开,当时并不知晓那女子是雍肃王妃。 这样便解释了韩忠余为何会中毒身亡,若非他对楚若安做出了不轨之事,那原本涂抹在双颊上的胭脂又怎会进入他的体内。而当晚,楚若安的确擦了过量的胭脂,加之韩忠余饮酒过度,毒素随酒液迅速融入全身血液才在眨眼间断气。楚若安不肯说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节,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保住了雍肃王宇文彻的颜面,这样的结果实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韩忠余变得死有余辜,而一向默默无闻的楚若安却在一夜之间被京城百姓称颂。 宇文彻合上手中的折子,广袖边缘绣着的金丝龙翼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对于王府的能力,三日功夫都查不出一点儿蛛丝马迹,如今却人证物证自己找上了门,你觉得有这么巧吗?” 十四抿唇,宇文彻说得不无道理,当晚太医说胭脂中的其他成分需要时间细细查证,可是待结果出来之后却发现只是些普通的花粉药粉,难道冯芷兰昏厥真得是因为将此胭脂涂上了双唇之过? “王爷的疑虑不无道理,但此事依属下之见与王妃无关。她让芍药将胭脂丢掉,是因为对王爷您……已死心,恰巧被冯夫人捡到,涂抹后差点丧命,却称是王妃赠给自己的,如果真要说此案的疑点,这个问题倒是属下一直想不通的。” 十四大胆将视线转移到了冯芷兰身上,他如今可以肯定,楚若安的不配合不解释并非真如坊间传言是为了王爷的面子着想,她是刻意要与王爷对着干,哪怕是死,哪怕是被白虎吞噬下腹都不会让她屈服。 宇文彻抬手轻按眉心,片刻后方又问道:“她怎么样?” “方才芍药来回话说……王妃不肯吃药。” 宇文彻勾唇冷笑,似乎又想起了她唇畔鲜血的味道,目中光泽忽而又亮得让人不敢直视:“本王倒是记得当年在南疆,她被巫王旧部挟持,不过擦破了些皮便痛得难以入眠,现在倒是骨头硬了。” 十四闻言,心底浮起几缕无奈,如果他亲眼目睹她在白虎面前露出的那种冷静果决,此刻一定不会再提出这样的疑惑。 不等他开口解释,便听到门外传来沈惜言娇媚的声音:“王爷,您瞧哥哥今儿个送了什么好东西给妾身。” 话音未落,朱门便被她推开,沈惜言今日穿了身极显身份得紫红色长衫,外罩梨黄小夹袄,发间一对蔷薇步摇将她圆润精致的脸型衬得更显富贵精神,然而这样的华丽,却不知何时已输给了脂粉不沾的楚若安。 “王爷万福。”沈惜言刻意画了上扬的眼线,因而挑眉间便露出让人难以移目的娇媚,“王爷看看,这柄金刀好不好看?” 她俨然看出了宇文彻此刻心不在焉,但还是幽幽将身子靠了过去,精致的步摇碰上了宇文彻俊美无铸的脸颊,他看了眼沈惜言手里镶着红玉宝石的金刀,淡淡道:“好看。” 沈惜言便笑得越发开心起来:“王爷,您都好久没去妾身那儿了。” 这般娇媚而透着令人心碎的埋怨也就只有任性妄为的沈惜言敢这么做了,她是发觉了宇文彻对楚若安的那一点点改变,所以心底生出了危机感,她不能也不允许这府里有任何一个女人来和她分宇文彻的宠爱! 宇文彻不为所动,甚至闻着来自沈惜言身上浓烈的脂粉香竟莫名有些恼怒,于是他很快推开沈惜言的身子,冷冷道:“本王稍后要去凝晖园,你也一起去。” 沈惜言的笑容僵在脸上,沈琥手握兵权,在朝中是支持宇文彻的,因而今日她不过是想用哥哥的势力来暗示宇文彻,却不想…… “是。”沈惜言行了告退礼,复又说道,“那妾身去让宝珍准备些调理身体的东西,待会儿一起给王妃送过去。” “嗯。” 似乎只在一夜之间,原本让沈惜言已经彻底踢出局的楚若安忽然就回到了众人的视线,甚至连宇文彻对她的态度都变得让人难以捉摸。 回到凝香园,沈惜言几乎将案几上了东西摔了个七七八八,一屋子的侍女都吓得大气不敢出,唯独宝珍深得信赖,还能近前伺候着。 “娘娘,您别为了她气坏了自个儿身子,王爷不过是一时兴起,她哪能和您比。”宝珍将地毯上的碎茶杯收拾干净,复又上前替沈惜言轻轻垂肩,一连串动作都小心翼翼。 “我就知道那半个南蛮子是狐狸精!上次落水怎么没有淹死她,隐忍了这么多年现在居然跑出来想与我争王爷的枕头,做梦!” 沈惜言气得不轻,恨不得现在就将楚若安拆吃入腹。 “哼。”宝珍冷哼一声,“听说她如今不肯吃药,还不就是做给王爷看。说不定她与那韩大人真有一腿也未可知。” “jian人!”沈惜言怒骂一句,“还有冯芷兰那个不中用的女人,如今没把楚若安怎么着,自己倒落得个被王爷发落的田地。” 沈惜言方才在书房外听到了十四的一番分析,虽然她一向不屑于争宠耍手段,但既然冯芷兰已经出手对付了楚若安,她反倒落得坐收渔翁之利的好处。 宝珍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低声道:“冯芷兰那个女人平时不吭声,可一出手却毒辣得很,您倒不如挑拨她们俩之间的关系,无论扳倒哪个都与咱们没有坏处,再说了,那冯芷兰可是皇上亲自指给咱们王爷的,谁知道是不是皇上安插在雍肃王府的眼线。恐怕王爷早就想处之而后快了。” “你的意思是……” 沈惜言听宝珍这样一说,突然觉得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与其现在和王爷对着干,倒不如先顺着王爷的意,楚若安再怎么狐媚也是个没有势力的孤身女子,反倒是冯芷兰虽然出身卑微,但背后到底有皇上这层关系在,借刀杀人的确是个很好的办法。 不多时,沈惜言让宝珍带了不少珍贵药材及补品随宇文彻一起到了凝晖园,刚进园子便听到屋子里芍药一叠声的恳求。 “小姐,不吃药伤口是不会长好的,再这么下去您的身子可受不了了!” “小姐,奴婢求求您,就喝一口药。” “小姐……” 房间的梨木雕花窗子半开着,从窗户上便能看见楚若安着一身薄薄的纱衣半躺在床上,长发如墨垂泻在床榻边缘,苍白精致的五官透着让人难以相信的坚韧。 宇文彻微微蹙眉,侧首问守在房间外的两个侍卫道:“她为什么不肯吃药?” “奴才……奴才不敢说。”那侍卫躬身垂首,尚未说话便已吓得浑身发颤。 沈惜言挑眉,斜睨一眼:“有什么不敢说的,无非是怕苦罢了。” 宇文彻不语,但来自眸光的压力已经让那侍卫喘不过气来,他方伏首禀道:“王妃说要宝庆堂的大夫来开药……才、才肯吃。” “混账!” 宇文彻一把推开房门,芍药默默退开,楚若安却在他进来的一刻闭上了眼,越发让他恼怒不已。 这个女人是要造反了么! “姐姐这是糟蹋王爷的一番心意呀,程老太医可不是一般人能请来的。”沈惜言上前两步,轻扫了一眼芍药手里的药碗,忽而又道,“不说旁人,但是那偏院的冯侍妾就不能相比。” 提到冯芷兰,楚若安长睫微微一颤,却始终不肯开口。倒是宇文彻,看到她手腕处厚厚的一层绷带,想起十四说起她如何对付白虎时的情境,心中不觉一软,淡淡道:“等你身子好了,本王将她交给你处置。” 轻轻一句话,顿时掀起在场所有人心底深处的讶异,宇文彻是在做承诺吗?整个大齐所有人只见过旁人恳求他的,却无一人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包括十四。 沈惜言惊得倒退两步,甚至不敢相信自己从宇文彻一向冰冷无情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退让,如若做梦一般。 楚若安睁开眼,看到自己身前的阳光依然被他高大的身躯全部遮挡,她看着他的脸,忽然淡漠一笑:“上次我的心疾就是被宝庆堂的大夫治好的,王爷若真心不想看着我死,就让芍药去请萧大夫来。” 对宇文彻而言,她的淡漠永远是最佳的挑衅!所以下一秒,他欺身上前,夺过芍药手里的药碗,左手钳着她的下巴,勾唇道:“不要试图左右本王,那代价你承担不起。” 第16章 惶恐 楚若安冷冷一笑:“命是我自己的,谁也没有权利……唔!” 她的话还没说完,宇文彻便大力捏开她的嘴巴,准备将药汤强制灌下去,不过楚若安哪里能够让他如愿,很快咬紧了牙关。 “王妃……” 芍药看到宇文彻骤冷的眸光心头一颤,紧接着宇文彻冷冷勾唇将汤药亲自喝进了口中,然后狠狠吻上了楚若安的唇。 “王爷!”沈惜言几乎要将手里的绢巾揉个粉碎,眼看着宇文彻并没有放弃的打算,她愤然转身出了屋子,十四也旋即退了出来,并将房门带上。 楚若安手握成拳,可仍凭他怎样撕咬都不肯松口,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胜利的时候却听到“撕拉”一声脆响,冷气顿时侵袭了胸口,她的薄纱在他手中不堪一击。 宇文彻低眸,目光顿时变得晦暗深沉,大手顷刻覆盖了她饱满柔软的双峰,火热的感觉几乎灼伤她的心脏。楚若安想反抗,可惜他并没有打算给她挣扎的机会,一番粗暴的揉搓之后,眼看着她双颊逐渐覆上烟霞之色,宇文彻眸底浮起轻蔑的嘲讽,而后双指在颤栗的红豆上轻轻一捏,楚若安便轻呼出声,汤药也趁此被送入了她的口中。 “哈哈哈。” 宇文彻的笑容里充满征服的快感和对她的嘲讽,楚若安涨红的双峰随着呼吸起起伏伏,莫名就让他的身体在顷刻间发生了变化。 “你的生死在本王手里,想要活得轻松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取悦本王。”宇文彻挑眉,右手轻轻解开了围在腰间的九孔玲珑玉带,衣襟随着松开,露出他小麦色而坚实健壮的胸膛,分外惹火。 楚若安不住将身体往床里缩,即便她有现代人开放的思想,但就此被这个魔鬼征服是她绝对不能接受的! “滚开!” 她拧眉斥骂一句,反而被他重重压住了身体,双峰被大手再度包围,更加粗鲁的蹂躏让她在生理与精神的边缘挣扎。相反,宇文彻爱极了她这样的表现,就像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小白兔,不断考验着他的耐力。 “能够伺候本王是你的福气。”他的声音已经喑哑,带着明显的情yu色彩,很快,他的手游移到了楚若安的腹部,然后带着火苗一点一点攻城略地。 “嗯。” 楚若安本能地发出一声轻颤,双腿被他用膝盖抵住无法动弹,只能由着自己的身体在他火热的挑逗下渐渐臣服。 而此刻的宇文彻在她无法控制的颤抖中已经乱了心神,双唇扫过她白皙修长的脖颈,愈发得想要将她狠狠占有。 楚若安的手忽然碰到了他胸口的伤疤,于是她狠狠咬破自己的嘴唇,然后吻上了宇文彻的唇,刻意将腥甜的血液灌进他的体内,然后在他耳边吐气说道:“呵呵,我的血里还有曼陀罗,最少也会让你产生幻觉并失去力气,你确定还要再继续下去吗?” 骤然,宇文彻的一切动作都僵在原地。他看到她妖娆而残忍的目光,如散发着芬芳的罂粟花,格外让他兴奋:“楚若安,本王最讨厌你这副得逞的模样,真是一点都不乖。” 他的口吻冷若冰霜,那一点一点沦陷的眸光让楚若安开始害怕,然而就在他即将进入她身体的霎那,体内残留的毒素来袭,她眼前一黑就彻底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已经天黑,听芍药说宇文彻当时并没有继续下去,反而是替她穿好衣裳,并下令请了宝庆堂的张大夫来开了方子,楚若安很失望,好不容易争取来得机会就这样错过,天知道她有多想见萧风一面。 喝过了汤药,楚若安听到院子里有些细碎声响,便问道:“谁在外面?” 芍药这才眨巴着眼睛,笑道:“冯夫人呗!王爷让她跪在门外等着您的发落,已经从晌午跪倒了现在,活该!谁叫她不安好心冤枉王妃您。” “让她回去。” 楚若安将外衣拢了拢,似是还未从之前宇文彻的侵犯中走出来。 “为什么呀!她差点儿害得您……”芍药的脾气依然那么火急火燎,甚至于恨不得亲自出去抽她两鞭子方能解恨。 “我不需要宇文彻的任何补偿与人情,他就是个魔鬼!今日我若依靠他得势,他会从我身上得到更多,这些账……早晚有一日我会凭自己的能力从冯芷兰身上讨回来!” 楚若安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理会,就着昏黄的灯光开始翻阅枕边的医术,她才不愿将世间浪费在没必要的事情上面。 …… 小娟心疼地替冯芷兰揉着膝盖,跪了一下午时间她几乎连路都不能走了。 “夫人,王爷也太无情了,怎么能让您跪这么长时间呢!还好王妃没有责备,否则……”小娟说着便泪湿眼眶,浅浅抽噎了起来。 冯芷兰对着灯光出神,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地厉害:“我当真没有料到她竟如此厉害,从断头台上都能走出来。如今……他又得了王爷器重,以后再想对付她就难了。” “夫人,您说王妃会不会真得将咱们治罪?”小娟想起今日王爷的神情来依然后背直冒冷汗。 此事虽不算是冤枉,但毕竟是冯芷兰一手促成了楚若安当时的困境,任是换了谁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们的。 冯芷兰抬手撑着额头,膝盖上传来瑟瑟痛楚,如虫蚁噬咬心脏般难受:“我也没有想到她今日竟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自打进府,王爷多多少少因为我是宫里来的人而刻意疏离,虽然日常吃喝用度并不苛刻,但究竟比不上沈惜言,甚至连玫瑰园那些舞娘都不如。也许……” 也许,王爷这是借楚若安的手想要除掉她也未可知。 想到此,冯芷兰忽然有些心慌难安,如果宇文彻真有此意恐怕她就是有九条命都难逃一劫。 “小娟,快拿笔墨来。我要写封折子向太后请安。”冯芷兰挑了挑烛光,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是,夫人稍等。” 冯芷兰曾是太后亲自调教出来的女官,虽然并不在太后辖下,但侍妾的折子都要经过宇文彻的手,她不过是想借此提醒一下宇文彻而已。 经此一事,冯芷兰自知想要再靠近楚若安是不可能了,而且此番莽撞行事也差点使自己落入困境,为今之计只能依附于沈惜言羽翼之下,起码是不能再与楚若安起正面冲突了。 …… 翌日,一大清早,冯芷兰便来凝香园给沈惜言送了盆开得正好的杜鹃。 金丝梨帐里升腾着温暖而沁人心脾的铃兰熏香,沈惜言懒懒斜卧在木榻里,鬓边一枝赤金步摇缓缓晃着夺目光泽,宝珍跪在地上轻轻替她捶腿。如斯富贵安谧的情境让冯芷兰显得有些多余。 等了许久,久到冯芷兰以为沈惜言已然睡着的时候却听她忽然开口,懒懒道:“冯夫人真会做事,刚刚得罪了凝晖园的主子今日便来送杜鹃过来,惜言可没有咱们王妃福大命大,万一哪天被什么剧毒给毒死了可真是冤枉。” “侧妃娘娘说笑了。”冯芷兰轻笑一声,垂首不敢直视沈惜言的眼睛,“是芷兰一时糊涂,相信了那所谓‘相思意’的胭脂,当时直以为是王妃存心要害妹妹,真是让您看笑话了。” 沈惜言挑眉,这才吩咐道:“坐,杵在那儿看得我心烦。” “多谢侧妃娘娘。” 侍女端了上好的血燕进来,宝珍便取出纯金打制的小勺伺候沈惜言服用,冯芷兰哀叹一声,不由得说道:“妹妹与王妃的恩怨怕是这辈子都难以消除了,如今王爷被她迷惑,妹妹生怕哪一日被她发落了去。过去是妹妹无知,还请姐姐莫怪,只要能得姐姐庇佑,妹妹愿助姐姐一臂之力。” 闻言,宝珍悄悄抬眸看了看沈惜言,后者依然不屑于冯芷兰的投诚,淡淡道:“妹妹可是皇上钦赐的侍妾,她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将你怎样,何况王爷一向见不得争风吃醋的肮脏手段。再说了,我又有什么地方需要妹妹效劳呢?” “难道姐姐心甘情愿将王爷让给楚若安么?” “王爷喜欢谁是王爷的自由,你我无须操心。”沈惜言说这话时口吻已带着浓浓的不悦。 “楚若安心思深得很,她今日能够蛊惑王爷发落了我,他日难保姐姐不落入她的圈套,到时受苦是小,失了王爷的恩宠可如何使得!” 冯芷兰似乎嫌这把火烧得不够旺,拼命在沈惜言的心头浇油。而就在沈惜言气愤之时,侍婢又匆匆来报:“侧妃娘娘,厨房李妈过来说,方才宝珍姐姐端来的血燕是王爷吩咐……给凝晖园的……李妈让咱们……退回去!” “啪!” 沈惜言一把将木榻前的案几推翻在地,赤金步摇晃得人睁不开眼,她恨恨将那侍女踹了一脚,厉声道:“混账东西!她们往日受我的恩惠少么,如今凝晖园那jian人得了势她们就这么巴不得做狗腿子!吩咐下去,厨房的人办事不利,各扣一个月的银钱!” “是。” 冯芷兰瞧着沈惜言那气急败坏的样子,轻笑着上前两步道:“姐姐说得极是,凭她是正妃又如何,如今雍肃王府的大权可是在姐姐手里,若再不让她知晓姐姐的脾性,恐怕日后更难相处。” 第17章 挑衅 “自从姐姐进府,那楚若安何曾将你放在眼里?从前王爷不将她放在心上也就算了,可今时不同往日,难道姐姐也要学曾经的她忍气吞声!” 冯芷兰说得越来越难听,宝珍等人几乎已经闻到了从沈惜言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火药味,吓得大气不敢出。 “我沈家才没有那么窝囊的人!”沈惜言积压在心头的怒火都被冯芷兰成功撩拨了起来,当下又吩咐道,“把厨房的人都拖去凝晖园重大二十板子!往日就是我对她们太好了,如今各个都敢骑到主子头上来了。” “姐姐,您还是先别去招惹楚若安的好,她这两日风头盛得很。”冯芷兰轻轻拉了拉沈惜言的衣袖,眸底的冷笑扩散到了极致。 “啪!” “没用的东西!”沈惜言扬手就给了冯芷兰一巴掌,硬生生将她的花钿弄掉,“你以为我像你这么胆小怕事么。” “是芷兰的错,姐姐出自将门之家,自然不是妹妹能比的。” 小娟心疼地搀着冯芷兰,后者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看在沈惜言眼里,越发让她觉得不屑。 稍后,宝珍替沈惜言整理好了发髻才移步去了凝晖园,而此时厨房里行刑的几人已经爬在地上疼得直呻吟,楚若安坐在紫藤花架下的摇椅上,脸色仍然有些苍白,但精神还不错。 “王妃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想来也是被这群没用的奴才气着了?”沈惜言勾唇轻笑,下颚微扬走到楚若安面前,不曾行礼便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而冯芷兰倒很规矩地向楚若安行了福礼。 楚若安被一阵阵惨叫声惊醒,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此刻看到沈惜言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便幽幽道:“沈侧妃教训下人一向赏罚分明,既执掌雍肃王府的事宜便更该晓得王爷一向在意尊卑,我瞧冯侍妾的福礼就行得不错,你也该学学了。” 沈惜言杏目一瞪,将楚若安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极力按捺着心口的火气:“呵呵,从妹妹进府当日开始,王妃就不曾好好教过妹妹礼仪之道,王爷纵要怪罪,姐姐也难逃责任。” “沈侧妃不但样貌出众,连口齿都这般伶俐,难怪王爷会宠爱妹妹。”楚若安示意芍药将自己扶起来,然后撇了眼几个被拖下去的受罚奴婢,淡淡道,“难得妹妹有空来凝晖园,不如今日我便好好行一回王妃的职责,好好教教妹妹日后该怎么行礼如何?” “你!” 沈惜言被楚若安不咸不淡得神色激怒,也不管宝珍的阻止,上前两步道:“王妃真是病糊涂了!大婚半月之后王爷亲自许我在府里可以不行繁复规矩礼仪,你要是见不得这好,大可去找王爷改变主意。不过这会儿,恐怕王妃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冯芷兰见二人水火不容,而沈惜言虽然出言不逊,但到底没有与楚若安撕破脸,因而她适时上前劝道:“王爷对沈侧妃自然是没得说,不过您也要替咱们王妃想想,这么多年不受王爷待见,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自然要拿出王妃的气势来好好威风一番不是。” 闻言,沈惜言顿时眉开眼笑,芍药见不得冯芷兰那副嘴脸,便上前指责道:“沈侧妃有王爷特许,难道冯侍妾也有王爷特许不成?侍妾的身份在咱们王妃面前可是差了不止一个级别,按咱们大齐的规矩,侍妾要日日来王妃这儿请安问好,而且擅自议论王妃是要受掌嘴之罚以示惩戒。” 眼看着冯芷兰的笑意僵在嘴角,芍药眼角微扬:“既然沈侧妃一向赏罚分明,奴婢倒想看看沈侧妃是不是真得如传言所说。” 楚若安抿唇轻笑,芍药这丫头一张嘴从来得理不饶人,脑袋也机灵得紧。 沈惜言微微蹙眉,不过抬脚就将芍药踹倒在地,冷斥道:“没教养的东西!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贱婢插嘴!本侧妃如何治理府中事宜还用得着你这个贱婢置喙!宝珍,给我打,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停下来!” “是。”宝珍乐得不轻,她早就看芍药不顺眼了,今日可算是能报那三十鞭之仇了。 然而,宝珍刚下手便被楚若安一把握住了手腕,那寒气逼人的目光吓得她一时之间竟有些胆寒。 楚若安使劲一甩,宝珍便失了重心跌倒在沈惜言脚边,她望着珠光宝气的沈惜言,扬唇道:“沈侧妃,你知道王爷在后院养了只白虎吗?那爪子比的腰身都要粗壮,还有那血盆大口足足可以将你凝香园所有人都吞噬入腹,它的舌头上长满了可以穿透人骨肉的毛刺,只要少少舔一舔你的手,便能留下几道红彤彤的血道子……我看,像你这样爱吃血燕的人应该更适合它的胃口。” 楚若安一步一步逼近,沈惜言被她描绘的画面吓到,不住后退着,便是冯芷兰听着都有些恐惧。 “沈侧妃若是觉得日子过得太无趣的话我倒是可以让王爷带你去看看新鲜。”楚若安的长发伸进了手中的青瓷茶杯,茶水荡起一圈涟漪,茶香已经转淡,“还有,王爷给你的权利范围并不包括王妃,所以一切凌驾于我楚若安之上的都不会被允许!” 沈惜言没料到如今的楚若安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说得头头是道,连气势都变得如此强大迫人,让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同样,冯芷兰也心慌了,她们都低估了楚若安的实力,甚至是被她之前的忍气吞声蒙蔽了双眼,她就好像一只沉睡的狮子,在苏醒的这一天让整个森林都为之一振。 “冯侍妾,教教沈侧妃见了王妃该怎样行礼。”楚若安冷眼扫了扫冯芷兰,而后又将手里的茶递给芍药,道,“沈侧妃如此喜欢血燕,想必宝珍也喜欢这杯凉茶,赏了去。” 芍药不知楚若安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还是按吩咐将茶盏丢给宝珍,冷哼一声:“这可是新来的敬亭绿雪,宝珍姐姐慢用。” 宝珍不知何故竟不敢喝,茶水倒映着她充满惊吓和不知所谓的双眸,楚若安侧目:“怎么,我的东西比不上沈侧妃的么?” “奴婢不敢!”宝珍打了寒颤,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只觉入喉清凉,入肺却火烧火燎。 这边,冯芷兰上前朝楚若安行了齐国大礼,然后垂首退开,怎知沈惜言依然不屑于向楚若安行礼,正当她打算离开之时却发现宝珍发不出声音了! “啊……呀呀……” 宝珍着急的跑着沈惜言的腿喊救命,眼里的泪水打湿了她精致繁华的裙摆。 “宝珍?怎么回事!茶……那杯茶……你是故意的!”沈惜言望着一直安然自若的楚若安,忽然觉得这凝晖园的日头特别阴冷。 “别这么大惊小怪,沈侧妃命人在我的园子里处罚奴仆我都没有说什么,这会儿本王妃给宝珍一点小小的教训,沈侧妃倒不情愿了?”楚若安斜睨冯芷兰一眼,复又说道,“宝珍总是在厨房端错东西,一碗梨汁或者血燕倒没什么,不过如今本王妃体内的毒素还没清除,饮食中难免会加些旁得东西进去,万一吃坏了沈侧妃岂不是罪过?冯侍妾,你说是吗?” 冯芷兰骤然想到那盒差点要了自己命的胭脂,顿时连连颔首称是:“王妃说得是,芷兰受教了。” “好了,今日我也乏了,你们都退下。” 楚若安刚转身回屋,忽然觉得头顶的阳光全部一个高大的紫影覆盖,她猛然回首望去,果然是刚刚下朝的宇文彻。 “臣妾参见王爷。” 沈惜言与冯芷兰行了礼,便扑到宇文彻怀里,颤巍巍道:“王爷,吓死臣妾了!王妃不知给宝珍喝了什么东西,宝珍现在都不能说话了,她还说……说……” “说什么?”宇文彻一瞬不瞬望着楚若安,眼底的神情说不上是惊还是怒。 “王妃责怪臣妾管教奴婢不利,甚至说要让王爷将臣妾喂了后院的白虎。王爷,你要为惜言做主!” 楚若安也摸不准宇文彻的喜怒无常,如果他真得要为沈惜言出头,那么日后她的日子必定比今日更要难过百倍! “宝珍不能说话了?”宇文彻质问楚若安,似乎还在怀疑她究竟有多大的本事是他不知道的。 楚若安挑眉,眼里浮起几缕浅若浮痕的笑意,让所有人都觉得世间任何东西都不能再掀起她的欢乐悲喜:“一点点哑粉而已,两个时辰后药劲过了自然就好了。不过,若这丫头再做出令沈侧妃与本王妃为难的事情来,下一次就不保证还能不能开口了。” “唔……唔……” 宝珍噙着眼泪不住给楚若安磕头,倒是芍药看着心里觉得格外畅快。 没过多久,宇文彻眼里的神情恢复如初,他将怀里的沈惜言推开,冷冷道:“都散了去,以后没什么事不要来打扰她养病。” “王爷~” 沈惜言还不肯罢休,幸好冯芷兰及时上前将她拦住:“姐姐今日累了,妹妹扶您回去歇息歇息。” “哼。” 第18章 毒粉 “呃……” 房门重重合上的瞬间,宇文彻两指轻轻扣住了楚若安脆弱的喉骨,她的脸涨红如夕阳,但眼里的倔强依然不曾退缩。 “好大的本事!楚若安,你究竟还有多少能耐是本王不知道的?”宇文彻的口吻冷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她拖入不见天日的地狱。 不过,他越是这样便越是在泄露不能掌控楚若安的恐惧,于是她努力挤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艰难开口:“没有王爷您,何来今日的楚若安?他日我便是有通天的能耐也是王爷您一手培养出来的。” 宇文彻恼了,日光照在他紧紧绷住的槟榔角上,那微妙的动作透出森冷的杀气。 “好一张利嘴!”他嗤笑一声,俯首便要再度喊住她云片般柔软的双唇,可惜楚若安似乎已经看透了他的把戏,很快拔下束发的玉簪置于彼此之间,而宇文彻也终于看见,原本应该是白色的簪头竟在阳光下微微泛红。 “这是妾身刚刚研究的一种毒粉,可由呼吸进入身体,然后遇热便全身瘙痒不止,直到浑身肌肤溃烂方能排去毒素。”楚若安笑得分外明媚,她死死盯着宇文彻的眼,凝眸道,“王爷要试试吗?” 宇文彻猝然就松开了钳着她喉咙的手掌,然后大手在她丰满的双峰上重重一拧,道:“药王谷出来的人果然非同寻常,本王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 “你查我?” 楚若安忽然感到后怕,好在她只是灵魂穿越而非其他,那么她和萧风的关系自然也瞒不住了,如果宇文彻查到了萧风的身份,恐怕她所计划的一切就都将泡汤。 宇文彻不置可否,其实他越来越明显地察觉到楚若安的不同,可查到的结果却与当年如出一辙。 “很好,本王明日要出京一趟,现在看来你完全不需要任何侍卫保护。”宇文彻眯眼,旋即用穿透灵魂的冰冷将她锁住,俯首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别妄想逃脱,你根本出不了王府,而且你要记住,这天下没有本王去不了的地方。” 一刹那,楚若安心里的阳光全部都他覆盖,他就像地狱的掌管生死的判官,用重重一笔抉择了她一生的路。 看到她失望的痛楚,宇文彻终于大笑出声。 …… 凝香园。 宝珍还在不住的流着眼泪,沈惜言在楚若安那儿受得气此刻都发泄在了冯芷兰身上。 “你方才拉我做什么,若是求得王爷做主那个jian人就不会那么得意了!” “姐姐息怒,王爷一向最厌烦女人争风吃醋,再闹下去不但不能出气,要是惹得王爷发火就得不偿失了。”冯芷兰替她换了件干净外衫,一举一动小心翼翼。 “真没想到那个jian人变得这么张狂!”沈惜言越想越觉得胸闷,看到宝珍哭哭啼啼的样子就更加心烦,“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冯芷兰递了杯茶上前:“看来楚若安用毒的手法实在厉害,姐姐日后可真要当心。不过放着这么一个毒瘤在身边,恐怕你我以后很难再睡得安稳了。” 没错,就是因为有了顾忌才不能对楚若安再动手脚,这才是沈惜言如今最气愤的事情,她愤然将茶杯重重放回案几上,斜睨了冯芷兰一眼,抱怨道:“这还用得着你说么!你倒是想个办法,总不能今日白白受了那jian人的气!” “这……”冯芷兰苦思片刻后,上前在沈惜言耳边低语,“姐姐可还记得两年前府里闹鼠疫的事情?” “说那恶心的东西做什么,存心让我反胃。” 冯芷兰抿唇一笑,又接着说道:“楚若安喜吃甜食,当年她便是不留神染了瘟疫差点儿丧命。” 言毕,沈惜言在她眼里看到了与自己同样的神情,不过一想到老鼠那玩意儿她便觉得恶心:“这法子可行吗?万一泄露出去以王爷的脾气绝对不会留你我全尸。” “那也总比活活被楚若安气死的好。”冯芷兰咬牙,眼底的恨意如大海般汹涌,看得沈惜言都有些害怕,“姐姐放心,这事儿只要派两个心腹去便可以,即使事败,那老鼠总不会开口指证你我。” “可是……”沈惜言是恨极了楚若安,但到底这样阴损的事情她没有做过,然而看着宝珍的样子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这府里的人怕是不能用,明日我从哥哥那里挑两个机灵的手下过来。” “嗯。” 冯芷兰很晚才出了凝香园,夜色已深,冷风从衣领钻进身体,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小娟匆忙将披风替她罩上,然后心疼得看着冯芷兰被沈惜言掴了一巴掌的右脸,耳根处隐约还能看见些红肿:“沈侧妃太蛮横了,您与她都是伺候王爷的,她怎能对您下手。” 冯芷兰抬手摸了摸右颊,阔别已久的疼痛让她有些不适应,然而她却只是轻笑一声:“当年我在宫里当差,挨过的打比这要严重多了。不过,那些欺辱过我的人如今都化成白骨了。” 小娟闻言,后背忽然感觉冒出一阵冷汗。 “人的生命那么长,眼光总得放远些。小娟你记住了,想要得到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必定要付出很多自己也无法承受的代价,老天爷是公平的,幸福与痛苦都是平等的。” “夫人说得话总是那么深奥,不过小娟记住了。” “好。” 冯芷兰远远看见凝晖园的灯还亮着,不禁再度想起了楚若安,渐渐觉得有些头疼。 翌日一早,楚若安与沈惜言、冯芷兰一同送宇文彻的马车离府后便各自回了住所用早饭,很快芍药便请来了宝庆堂的大夫。 楚若安看到张大夫的手指皮肤光滑细腻,当下便吩咐芍药出去沏茶:“将房门关好,别钻了冷风进来。” “是,王妃。” 芍药将门窗都关好才离开,张大夫僵硬着行过了大礼便抬指要为楚若安把脉,不想却被她紧紧握住了手指,然后便听得头上传来一道慵懒而妩媚的女声:“张大夫,不知何故本王妃近日总觉得胸口闷得慌,你看是不是帮我瞧瞧?” 如此魅惑人心的语调终于让萧风忍不住流了鼻血出来,他匆忙甩开楚若安的手,然后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捂着鼻子道:“我明明配得不是媚药,怎么现在你倒成了妖妃!” “你还说!”楚若安咬牙切齿就替了萧风一脚,“你配得哪门子毒药!每次一到关键时刻就血气上涌昏过去!到现在,我都还觉得脑袋闷闷的,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的好。” 萧风讪讪笑了笑,厚着脸皮上前赔礼道歉:“你就别抱怨了,我这些天被寒冽逼着没日没夜的干活,一听说宇文彻出京就赶紧来看你了,你就不能给个好脸色嘛。” 楚若安被他的模样逗乐,两日来心里的闷气也就此一笑而散,这才肯好好让萧风诊脉:”宇文彻比我想象的还要难对付,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离开这里。” 萧风闻言,握着她的手重重拍上自己的胸脯:“小师妹放心!为兄就是凭了这条老命也一定让你离开这儿!” 楚若安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特别温暖,不过她反倒趁机在萧风胸口摸了一把,然后啧啧赞道:“瞧你这一把年纪的,身子保养得倒是不错,来来来,给我瞧瞧看。” “你……” 萧风一向风流惯了,但面对楚若安还是差点儿火候,加之此刻她只穿着薄薄一层纱衣,胸前的红豆若隐若现,直叫人喷鼻血。于是,他抱着胸脯就往后退,然后在她的笑声里红了双颊。 “我告诉你,寒冽那身体才是上上品。摸着坚实有力,手感十分好,曾经我随他暗杀飞云观大弟子时,他便用得是美男计。” 萧风说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然而楚若安只要一想到寒冽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就觉得没什么yu望。 “赶紧给我解药!” “是是是。”萧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楚若安,不禁笑问道,“你那胭脂里的毒可谓当世罕见,无论成分还是用量都搭配的恰到好处,我给你解药,你给我配方好不?” “想得美!”楚若安重重捶了他一拳,没好气道,“我在这儿随时都可能没命,你还给我讲条件!” 忽然,萧风嬉皮玩闹的笑意便收敛起来,她将楚若安消瘦的身体紧紧抱进怀里,目中浮起浓烈的心疼与怜惜:“都怪我,从前不好好学功夫,现在也没本事带你离开这儿,不过你放心,师兄这一次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楚若安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也渐渐鼻子觉得鼻子发酸,因而刻意笑道:“你若做不到,我就毒死你,然后埋在师父墓边,让你做了鬼也得天天被师父罗嗦。” “哈哈哈。” 不多时,芍药便端了煮好的新茶过来,此时萧风已经重新戴好了人皮面具,然后开了一张极为普通的调理方子便离开了雍肃王府。 萧风说点刹楼刚刚经历了一场内部争斗,寒冽恐怕一时半刻还顾不上她这边,楚若安只能自己想办法在王府暂时站稳脚跟,看来她与宇文彻之间的恩怨恐怕要更深了。 第19章 鼠毒 鼠毒 宇文彻一走便是五日,而楚若安服了解药之后身体康复得很快,对于沈惜言和冯芷兰忽然的安静她似乎并不看好。 芍药从厨房端了刚做好的桂花糕,香气扑鼻,她看到楚若安几乎已经把家里带来的医书都钻研了个遍,不由得劝道:“王妃,您身子刚刚好,看这么多书很伤眼睛的。” “当心!” 一声喝止,芍药抬起的脚顿时定在远处,看到楚若安一脸凝重的样子后被吓得心慌不安,楚若安匆匆过去将地毯上的几片紫藤花用绢巾包起来小心放到柜子里,然后才解释道:“那上面有我新研制的毒粉,一旦沾染会双脚肿胀难以行动。” 闻言,芍药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慢慢退出到见客厅将桂花糕放在案几上,低低道:“王妃您简直太神了!这些药粉奴婢都没听说过,您早该在王府树威,看看凝香园那个女人还敢不敢那么肆无忌惮。” 芍药现在只要想起那日宝珍的狼狈样便觉得心情舒畅,因而扬着笑容又道:“现在府里的人都不敢轻易踏进咱们凝晖园了,就连管家也事事都要先吩咐过奴婢呢!” 楚若安轻笑不语,刚拿起一块桂花糕想送进口中,便听到门外传来奴仆惊慌而恭谨的行礼之声。 “参见王爷!” 闻言,楚若安手里的桂花糕像是被看不见的力道折断般“咔嚓”一声在嘴边碎成两段,一如她忽然就敛去的笑意,让宇文彻在刹那间想要用尽全部去抓住。 “奴婢参见王爷!”芍药亦是匆忙跪拜行礼,看到那一抹绣着蟠龙的墨色袍裾从眼前掠过,森冷的肃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宇文彻紧紧盯着楚若安,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纱裙,裙边袖口处绣着几枝精致的玫红色蔷薇花,将她倾城绝艳的容颜衬得更显冷漠潜静。不过,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径直在她面前俯身,然后出其不意吃掉了还残留在她指间的半块桂花糕。 温热的双唇在触及她青葱微凉的指尖时,仿佛一枝沾满剧毒的利箭刺进了心里,让他有着说不上来的悸动:“刚才在说什么,本王看你笑得很美。” 楚若安讨厌来自他周身散发着的压迫感,这种被他将阳光全部遮挡的黑暗很容易让她发狂:“妾身在说何时研制一份毒药出来能摆脱王爷的掌控。” 一刹那,他冰冷的目光将她锁住,似乎在查探有几分真几分假,而楚若安依旧闲闲抿着杯中半凉的毛尖,一副幽然却又能耐我何的模样让他真想将她锁在牢笼里,将她眼底大海般的自由辽阔都锁在他的手心里! “惹怒本王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宇文彻斜斜挑眉,目中流露着几许嘲讽之意。 楚若安不置可否,转身回到里室继续研究医书:“王爷请便。” 原本大好的心情就被她轻易弄得如此烦躁,门外的十四看到宇文彻握在手里的一副碧玉镯子始终没能送给楚若安。 宇文彻当时那种想得而不可得的无奈感被十四捕捉到,竟觉得是那么无能为力。 是夜,宇文彻宿在了凝香园。 夜半时分,沈惜言被宇文彻忽然而至的高烧吓得手忙脚乱,一时间凝香园的灯亮如白昼,府里的仆从忙进忙出,将黑夜的死寂彻底划破。 “太医到了没有?王爷好像烧得更厉害了。”沈惜言一再催促管家,宝珍命人将地窖里的冰块都搬运了过来为宇文彻降温,但似乎没有任何效果。 “回禀侧妃,太医已经在路上,如今夜深,他们不敢惊动了圣驾。”宝珍极力安抚着沈惜言,而闻讯赶来的冯芷兰看到沈惜言脸上凝重不安的神情便深觉事情很严重。 “好好的怎么会烧起来,王爷身子一向强壮,是不是晚上吃坏了东西?”冯芷兰看到床上的宇文彻忽冷忽热,整个人威严虽在,但逐渐苍白的脸色叫人有种天要坍塌的恐惧感。 沈惜言细细回忆了片刻,蹙眉道:“王爷只多喝了两杯酒,我这里的小厨子一向最干净,不可能是食物的缘故。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十四见宇文彻的情况难以控制,只能大胆先封了他身上几道大穴,也因此而发现颈部有几处红肿,只要稍稍碰触一下就会看到宇文彻痛得拧眉。 “属下看王爷的病不能大意,太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来,不如属下去请王妃娘娘先过来看看。”十四深知楚若安的医术绝不在那些太医之下,单凭那日不着痕迹将宝珍弄哑就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此事关系王爷安危,属下希望沈侧妃与冯夫人能顾全大局。” 闻言,沈惜言连连倒退至软榻上,而冯芷兰思虑一番,上前道:“姐姐,十四说得对,不如就先请王妃过来看看,迟了……” 众人等着沈惜言最后的决定,好在她是真心爱着宇文彻,最后咬牙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是!” 十四如获大赦,转眼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红烛在夜风里跳动,不断剪碎沈惜言和冯芷兰两道清丽的背影,冯芷兰趁着房里来往的仆从渐少,附耳上前:“姐姐不是说已经派人将鼠毒投进楚若安的食物里了吗?按理说不可能到现在都没动静。” 沈惜言只要一想到老鼠两个字便觉得浑身都在冒鸡皮疙瘩:“jian人懂得医理,因而我让哥哥加重了鼠毒,料她也不可能安然无恙。” “只不过……” 冯芷兰欲言又止,看着屏风中竭力控制着自己情绪的宇文彻,她心里忽然如生了万千蚂蚁,久久难安。 “好了!你就别在这絮叨了,我都快烦死了!”沈惜言责备了两句,亲自接过宝珍手里的湿帕子去床前伺候。 不多时,十四便带了楚若安出来,原本她是不想理会这些人的生死,也难保不是沈惜言和冯芷兰安排了什么圈套要害死她。然而来人却是十四,他将宇文彻的症状描述得十分具体,加上之前他又曾帮过自己几次,楚若安才答应随他来凝香园。 “属下方才封了王爷几处大穴,可是王爷一直忽冷忽热,请王妃看看到底是何故。”十四带她进了里室,正好碰到一脸泪痕的沈惜言从屏风后出来,一改往日骄傲跋扈的样子,倒显得有几分狼狈。 倒是冯芷兰,不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着一副温婉整洁的模样,似乎这府里有多大的风浪都不会波及到她一般。 楚若安上前,看到宇文彻要死死咬牙抗争着身体的痛楚,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睫毛处却不知何故凝着一层薄冰。而他脖颈处的几块红肿也越来越严重,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一场大病,竟然在眨眼间就让这个叱咤天下的雍肃王变得如此狼狈? 楚若安细细查看了他脖颈处的红肿,然后又亲自要去解开他的衣衫,结果手腕却被他滚烫的手掌攥住,她微微抬眸便看到宇文彻眼中浮起的一丝嘲讽,他沙哑着声音道:“这么急不可耐,本王忽然欢喜的很。” 楚若安真想趁机抡他一巴掌,不过也只是冷冷甩开他的手,继续着手中的动作:“王爷还是保存体力的好,若真如妾身猜测,恐怕您随时都可能去见阎王。” 宇文彻眸光倏忽一暗,像极了曾经将她吊在密室时的那种森然无情。楚若安在他的腋下也发现了同样的红肿,轻轻一碰,即使是他这样硬朗不屈的男人也痛得轻蹙眉峰。 这样的时刻刺激了楚若安曾经身为医生的本能,在那一刹那她眸中释放出的自信及掌握一切的凌厉气势令宇文彻再也无法释怀。 “将这些冰块都搬出去,拿府里最烈的酒过来,然后将整个凝香园隔离,今日王爷碰过的全部东西都要立刻烧毁,然后府里各处立刻熏艾。” 一连串掷地有声的吩咐下去,似乎立刻将慌乱不安的雍肃王府镇住,就连十四都难以相信在楚若安的身上竟看到与宇文彻一般独当一面的风采。 沈惜言反应过来后,立刻冲进去指责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这是我的院子,还轮不到你来放肆!我告诉你,太医很快就到了,你……” “撕拉”一声脆响,楚若安已经将沈惜言外罩的华贵薄衫撕破,令后者大为震怒:“楚若安!你发什么神经,别以为王爷病了就没人可以办了你!” 不过,楚若安才懒得理会这个骄傲无知的贵族女子,只是将她的薄衫用自己的外套包裹好交给十四:“拿去焚烧。” “楚……” “闭嘴!”楚若安骤然瞪了她一样,沈惜言被她眸中的镇定和凌厉怔住,半晌难以回神,“王爷感染了鼠疫,情况很不好,你若再这么闹下去恐怕天亮之后被烧的就是你自己的尸体了。” 一语割破长空,所有听到“鼠疫”二字的人都在同时退出了里室并极力想要离开这个被诅咒的地方,就连见惯了风浪的冯芷兰都吓得手脚冰冷,花容失色。 “鼠……疫?” 沈惜言喃喃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20章 医术 “十四,传本王妃命令,立刻封锁府里消息,王爷感染鼠疫之事只有这屋子里的人知道,若泄露半句消息,立斩不赦!” 楚若安微沉的面色在烛光的照应下越发冷清,可此刻所有人都本能的俯首听命,仿佛从这一晚开始王妃成为了雍肃王府真正的主宰者。 “是,属下立刻去办!” 楚若安给十四的惊讶实在太多,让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因而在这情急之时确是唯一可以给楚若安支撑的人。 “等等。”楚若安凝眉一想,转而有问十四道,“王爷有没有亲近的太医?” 如果放在现代楚若安完全能够一个人搞定,可是如今的情形,她的确没什么把握,何况宇文彻在大齐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万一有个好歹,她这辈子都别想过舒心日子了。 十四沉思半晌,颇为谨慎道:“王爷一向身强体壮。而且如今太医院院士是皇上钦点的,属下不敢妄加揣测。” 听到皇上钦点二字时,楚若安挑眉看了不远处帮宝珍伺候沈惜言的冯芷兰,后者似是感觉到来自她的目光,微微侧首抿唇。 “这样……恐怕有些麻烦了。”楚若安从怀里拿出自己的轻丝绢巾在烈酒中浸湿,然后敷在宇文彻颈部以及腋下的红肿处,动作熟练而轻柔,宇文彻在痛楚减轻了少许,却正好有了前所未有的时间细细看着面前这个越来越让他吃惊的女人。 十四明白楚若安的顾虑,不过眼下确实不能轻易让宇文彻感染鼠疫的消息传出去,一来宇文彻是大齐的战神,二来皇上一向对宇文彻有所顾忌,如果皇上真有心削弱雍肃王府势力的话,这绝对是个绝佳时机。楚若安的考虑十分缜密周到,于是他上前两步,单膝跪下:“王妃,属下相信您的医术大齐能够平分秋色的大夫少之又少,所以十四斗胆,不管您与王爷之间有什么不愉快,请暂以王爷性命为重。” 言毕,十四竟朝楚若安行了大齐将士的军礼,然而楚若安想起之前宇文彻对自己做的种种,于是发力摁了手下一处红肿,痛得宇文彻双目赤红却硬是咬牙不肯出声,她斜睨宇文彻一眼,对十四道:“王爷上次发榜将我斩首示众,幸好有目击证人救了我一命,地牢折磨的时候是你向他求得情,后院差点被白虎吞吃入腹时也是你及时赶到在虎口下救了我一命。我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去救一个三番四次想我死的人。” 楚若安的话说得极浅淡却很清晰,让外庭的冯芷兰和刚刚转醒的沈惜言都惊讶不已,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来,难怪王爷之前那么对她。 然而宇文彻却只是眯眼细细凝视着楚若安,似乎失去了折磨她的精力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他这一生从没有这样安静的时光用来好好看一个人。 “王妃!”十四垂首,一再劝道,“王爷是您的夫君,大事面前永远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王妃娘家已……您唯一能够寄予希望的人只能是王爷,还请王妃三思。” 楚若安不语,她才懒得理会这些,不过若是宇文彻有什么意外,恐怕第一个不会放过她的人就是外面的沈惜言和冯芷兰,她才不想因为一个魔鬼般的男人死于非命。 沉默半晌,就连外庭的管家都屏息凝神等待楚若安的最终回答,就在此时,忽然听到府里人来报:“太医到了。” “王妃……” 十四用恳求的目光望向楚若安,她将沾了烈酒的丝帕覆在红肿处,然后将屏风拉好,镇定自若:“沈侧妃怕是胸中有火又着了凉,就请太医去偏殿看看。” 众人终于松了口气,十四也露出了欣然的神色:“是,多谢王妃。” “宝珍。” “奴……奴婢在……” 宝珍吓得浑身直打颤,匆忙跪在纱幔外等候吩咐。 “这熏香太淡了,取最浓郁的香过来点上,快些。” “是。” 冯芷兰把楚若安的一举一动都看尽心里,俨然发觉自己曾经对她做的一切是多么愚蠢的自寻死路!这样深藏不露的楚若安,竟然能够让只臣服于王爷的十四都甘心跪拜,看来她想要达成目的的那条路充满了荆棘。 “姐姐,芷兰先扶您去偏殿看太医。” 沈惜言早已被鼠疫二字吓得魂飞魄散,自然也顾不上与楚若安一争高低。于是两人来到偏殿等待太医的功夫,沈惜言唤来了凝香园的管事仆从,质问道:“晌午他们不是回话说事情已经办成了么,怎么……怎么王爷会……” “这个……奴才也不清楚,容奴才再去问问……” “啪!” 沈惜言一巴掌打下来,那仆从顿时觉得脸颊火辣辣得瑟痛:“还问什么!事已至此,恐怕沈氏满门都难逃死路!” 说到此,沈惜言不由得泪湿眼眶,一来连累了沈家一门荣辱,二来亲自害了自己这一生最爱的男人,即使老天肯原谅,她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姐姐莫慌,楚若安已经下令封锁了消息,那便是皇上也不会知道的。”冯芷兰匆忙安慰几句,尽量让自己也冷静下来,因为此事若一旦查明,她也难逃干系! “可是王爷会就此罢手吗?王爷有自己的死卫,早晚有一天会知晓一切的。”沈惜言紧紧攥着手帕,脸色苍白难看。 “是啊,今日看楚若安竟有那样缜密的心思,往日是你我小瞧了她。” 闻言,沈惜言眸光一暗,颤着声儿吩咐道:“你赶紧告诉哥哥,那两个人绝对不能留。” 很快,侍婢带着太医进来请脉,小娟送了一件披风过来给冯芷兰,明明还未入秋,这夜却果真有些冷了。 …… 楚若安在凝香园忙了一宿,可惜只能用一些简陋至极的法子来稳住宇文彻的身体情况,鼠疫在古代绝非小事,连宇文彻那样的身体都扛不住,她必须尽快研究一些有效的消毒药粉,而且还要将疫情的蔓延控制在凝香园才行。 朝阳将她瘦弱的身体笼罩着,芍药扶着她回去歇息,正巧碰到已经安排好府中一切的十四,他见楚若安满脸倦意,心中更是充满感激。 “有劳王妃了。” “你不也是一宿未眠么。”楚若安抿唇轻笑,却见十四双颊一红猝然低了头下去,连芍药都忍不住轻笑出声,越发让他觉得尴尬不已。 “王妃,王爷的病情……” 说到这个,楚若安便隐隐觉得有些头痛:“我原以为他至少会有亲近的太医或者大夫,如今我只身一人实在没有多大的把握。” 十四闻言,忽而挑眉说道:“王妃出身药王谷,医术定然卓绝。”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个好帮手。”楚若安想起上次萧风乔装进府来看望自己,便觉得心头一暖,“我收拾一番出去一趟。” “属下派人保护您……” “不必了。这世上除了你们王爷,没那么多想我死的人。”楚若安笑得分外阳光,十四越发不敢太靠近了。 “只是您要出去,王爷的病情……” “哎。” 楚若安听他这么一讲,好心情顷刻被泼了冷水,她看了看芍药又看了看面前恭谨之极的十四,颇为失望的发现,自己是不是也该发展两个心腹扩张扩张个人实力呢? 最后,楚若安亲笔写了份书信派人亲自去宝庆堂请萧风过来,自己则留在凝香园照看宇文彻。 “王妃,王爷又烧起来了。”芍药急得满头大汗来找楚若安,后者一杯茶水都还没下肚。 “你派个人来告诉我就好了,干嘛自己过来?” 楚若安换了身干净的素衣,匆匆将一头长发用玉簪束起,抱了几本医书就往凝香园走去,芍药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颇为埋怨道:“他们都不肯进里室去伺候。还有沈侧妃和冯芷兰,往日都巴巴得想要抱着王爷不放,如今却连个人影都见不着,真是可气!” 楚若安冷冷勾唇一笑:“此事来得蹊跷,等宇文彻病好之后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您是怀疑有人故意要害王爷?”芍药觉得太不可思议,同时又觉得此人实在歹毒,竟然用鼠毒这么残忍的手段。 “好了,别乱说。沈惜言和冯芷兰都不是省油的灯,切莫再招惹她们生事。” “哦,奴婢知道了。” 一进凝香园的大门,便觉得死气沉沉,昔日繁华热闹的院子竟恍惚在一夜间变得萧条不堪。 艾叶熏得很重,宇文彻烧得迷迷糊糊,有些记忆深处的往事都再度浮现在脑海,当他看到楚若安担忧不已的神情时,竟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然后咬牙道:“别以为本王病了就不能拿你怎样……你休想离开王府!” 楚若安懒得理他,因为他浑身烫得厉害,于是当下吩咐芍药:“快,拿烈酒过来!我得赶紧给他降温,要是烧坏脑袋就麻烦了。” “你……咳咳。” 宇文彻听到烧坏脑袋这个词的时候被气得不轻,可看着她忙进忙出的模样,又诧然觉得时光分外静好。 第21章 余威 “什么!您让奴婢给王爷擦、擦身?” 芍药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楚若安将帕子在酒坛里浸湿递过去,还用一副嫌弃的表情瞥了眼同样震惊的宇文彻:“要赶紧给他降温,酒精擦身这种物理办法很科学。” “可、可是……”芍药听不懂她口中所谓的科学又是什么,只愁眉不展道,“没有王爷吩咐,奴婢们都不可以随便靠近……您是王爷的妻子,这种事情应该您自己做。” “我不是!”楚若安气急败坏否认这个让她吃不好睡不好的事实,结果却惹得宇文彻恼羞成怒。 “滚!在本王……没反悔前滚出去!” 饶是在重病中,他的口吻仍然让人觉得十分冰冷无情,刹那吓得芍药伏首跪地,而楚若安也不免有些胆寒。 “你以为我楚若安很闲吗?!” 言毕,楚若安转身就要回凝香园,然而却听见宇文彻不断地咳嗽,甚至连呼吸都变得非常急促。 “王爷……伤口处出血了!”芍药被这忽然而至的症状吓到,楚若安回头看到在宇文彻坚实的胸口处曾有一道被她用簪子刺伤的伤口,此刻那地方竟不断涌出温热的鲜血。 楚若安心知他的鼠疫已经恶化,顿时将芍药推开,自己却进入屏风后面,一边用帕子替他降温,一边吩咐芍药:“别让任何人再靠近,王爷脱下来的衣服立刻焚毁。还有,拿我昨晚写的两个药方去熬药,快!” “嗯,奴婢这就去!” 楚若安顾不得再和宇文彻拌嘴,不停得用沾了烈酒的帕子给他浑身降温,反复几次后,她发觉他身体的某个部分竟然起了变化。那一刹,她如羞涩的闺阁女子般从脸颊到耳根觉得滚烫,然后立刻将脸侧开,结果却对上了他戏谑的笑容。 “你……无耻!”楚若安低骂一句,发现宇文彻根本没有要回避这个尴尬问题的意思,反而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的很。 他苍白着脸,嘴唇因为干裂而起皮,却丝毫不影响他俊美无铸的五官:“本王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 楚若安一怔,仰首挺胸道:“我连鼠疫都不怕,会怕你这个?可笑。” “那你握着它。” 宇文彻眸光骤然变得隐晦深沉,眼底涌动着狂热而炽烈的情yu色彩,楚若安挑眉:“再说下去,当心妾身让王爷抱憾终身。” 后四个字的尾音被她幽幽拖长,宇文彻嘴角微微一抽:“本王从未见过如此帮人退烧的,楚若安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托王爷鸿福,妾身胆量渐长。” 她手里的动作不停,嘴上也不肯罢休,不知不觉竟是这许多天来他与她相处最为融洽的时刻。 “王妃,萧大夫到了。” 楚若安神色一亮,立刻将宇文彻丢在一旁:“快请他进来。” 萧风为确保安全,依然带了副人皮面具,一进屋就看到床上一丝不挂的宇文彻,然后惊讶地望向楚若安,不可置信道:“你们……” “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在用烈酒帮他降温。你来得正好,我昨晚试着写了两个药方你赶紧帮我看看行不行?” 楚若安一时心急,拉着萧风的手就走到书案前研究药方,浑然不觉宇文彻的眼光冷得要杀人。 萧风的目色在看到药方后变得十分凝重:“若安,这……这是鼠疫?!” “嗯。今日是发病第二天,我担心控制不住的话就难办了。” 楚若安神色焦虑,抛却她和宇文彻之间的恩怨,站在医者的角度,她很难亲眼目睹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痛苦中消逝。 “可他是宇文彻你,他对你……” 萧风话未说完,便看到楚若安淡淡一笑,眉目间充满令人难以置信的大度及温婉:“师兄,医者父母心。师父不也曾救治过周国一名将死的士兵吗?生死面前,一切都只是小事而已,而且救他性命与我所做的决定并没有什么冲突。” “若安,你真得长大了。”萧风苦苦一笑,“是师兄自私了。” “我知道你是真正关心我的。” 楚若安勾唇一笑,萧风似乎嗅到来自她身上的体现,顿时觉得有些面红心跳,只能将目光转移到手里的药方:“这算是控制鼠疫最有效的方子了,你要随时做好准备,这种病并非合你我二人之力就能够回天的。” “我明白。可是师兄你得帮我想个法子控制他出血的问题。” 楚若安带萧风走到屏风后,只见宇文彻双眼紧紧盯着萧风不放,犹如利箭毒针,让萧风觉得浑身极不自在。 “素闻雍肃王冷酷无情,萧某自认从未得罪过王爷,何以初次见面就让王爷起了杀心?”萧风一边笑言一边为宇文彻诊脉,神情始终难以放松。 “就凭你觊觎本王的女人。” 一字一句带着病意的孱弱,却如泰山般压在萧风头顶,重得人喘不过气来:“哈哈哈,王爷若真在乎若安的话,她也不至于三番四次差点丢了性命。” 若安? 他竟唤得这么亲昵!若非此刻不宜动用内力加速鼠毒融进血液速度的话,宇文彻发誓一定将这个叫萧风的男人拖出去喂狼! 萧风取出银针,望着楚若安道:“我先以银针拦住毒液进入血液的速度,不过只能保他半日功夫,若烧还不退,或者药物不能控制的话,为兄亦无能为力。” 闻言,楚若安看到宇文彻森冷的眸底闪过一道血淋淋得倔强与不服,似乎在他眼里,万事万物都不过是他兴之所至的一件玩物,他就是要主宰世界的王者,绝对不能够被任何人或事所决定。 “若本王活不过今晚,你们俩个也休想离开这间屋子。” 极致冰冷的口吻让周围的温度猝然降至零,楚若安深吸一口气,对萧风感到万分愧疚:“这个魔鬼说到做到,对不起,可能会连累你。” 萧风轻笑摇摇头,继续在不同的穴位处落针,然后察觉宇文彻的体温果然有所下降,因而对楚若安这套闻所未闻的降温手法十分惊奇:“你真是个鬼灵精!他的烧退了些,你可以继续试着帮他擦身体降温。” 楚若安想起方才的事,眼睛不自觉又看了看宇文彻身体的某处,发觉棉被被撑起了一个很尴尬的空间,顿时面红耳赤:“好。” 宇文彻仿佛很享受楚若安的这个表情,在她刻意侧过身的同时故意侧躺下来,楚若安一个探腰就碰到了那个东西,立时觉得心如鹿撞,然后愤愤走过去将窗户打开深呼吸几次才平静下来。 不多时,芍药端了熬好的药进来,面色有些不安:“王妃,十四说九王爷早朝听说王爷身体不适,特意来看王爷,您看……” “就说王爷不在。” “十四起初也是这样回的,可是九王爷执意要在府上等着,所以十四才来请王妃拿主意。” 闻言,楚若安看了眼躺在床上闭目假寐的宇文彻,眼睛滴溜溜一转:“就让十四偷偷告诉九王爷,就说咱们王爷在梨园看上个戏子怕沈侧妃吃醋……” “混账!”宇文彻低喝一声,口吻却不似从前那么冰冷,“楚若安你想活活气死本王?” “哦,王爷不喜欢戏子,那就说看上了富宁街猪肉荣的老婆……” 嗖嗖两道疾风从楚若安耳边掠过,然后两支银针深深扎进了她身后的窗栏里,枕头处还挂着她原本戴在耳垂上的一支珍珠耳坠。 楚若安忽然冒出一阵冷汗,而萧风则在震惊过后埋怨道:“毒素失去银针的控制后果很严重!” 屏风后传来宇文彻愠怒的声音:“本王临死之前只需动动手指就可以送你们两个去见阎王!最好别再惹怒本王!” 亲眼见识到宇文彻的功夫,萧风才真正明白楚若安在决定离开雍肃王府的时候究竟做了怎样的抉择,而那样一个决定甚至已经将她的生命押了进去。 楚若安不敢再轻易开他的玩笑,转而吩咐芍药说:“让十四去找沈惜言解决。” “是。” …… 宇文彻服了汤药后慢慢睡了过去,楚若安这才得以在外庭与萧风单独商量如何控制他不断恶化的情况。 萧风思及宇文彻那双让人不寒而栗的双眼,挑眉道:“师妹,师兄可以调无回堂的弟子过来,确保你我能安全离开雍肃王府。” “离开之后我们去哪儿?”楚若安失笑,“我们一走他必死无疑,雍肃王一死整个大齐也许都会发生动乱,即使皇帝不追究你我的责任,他麾下的将士会放过我吗?” 萧风顿时语塞。 “不说这个了,师兄你看,这是我新研制的止痛散,给宇文彻试过后效果还不错。” 一听到楚若安研制了新药,萧风的双眼就开始发光,待看到她微微浮肿的眼袋后,他复又心疼得替她捋了捋额前凌乱的发丝:“师兄帮你看着,你睡一会儿。” “不要,等他病好了,我想见你们都见不着。” “你们?”萧风轻轻挑眉,目中浮起几缕暧昧而意味深长的笑意,“你想见寒冽……” 楚若安难得没有还嘴,压低声线道:“上次说点刹楼发生内乱,你有没受伤?” “我……” 萧风还没开口,就忽然听到里面来自宇文彻一声压低声音的痛呼。 第22章 饮血 “糟了!鼠毒进入了最严重的高峰期,看来你我的药物也难控制。” 萧风见床上的宇文彻痛得面目狰狞,一张冷峻的脸被折磨得无法直视,而更可怕得是他有了咳血的症状,虽然只是血丝,但这不是个好兆头。 楚若安心如刀绞,她从选择做医生的那一天开始就发誓绝不要眼睁睁看着任何一个病人被病魔带走!于是,她当下想要俯身过去替宇文彻止血,结果被萧风紧紧拉住,道:“别过去,会传染的。” 宇文彻闻言,狠狠瞪了楚若安一眼,竟本能得将自己的身体朝里面侧了侧,这微妙的小动作更加让她无法就这样放弃。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他死去,他欠我的还没还呢!” 楚若安一把挣脱萧风的手,将坛子里所剩不多的烈酒从头顶浇下,让本就玲珑有致的身躯在此刻显得更加坚定挺直。 “若安!” 萧风于心不忍,甚至来不及思考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她的性格竟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这是药王谷带出来的止痛粉,给他兑水服下,能减轻不少痛楚。”萧风将一包药粉递给楚若安,后者抿唇一笑表示感谢。 “吱呀” 房门在此时被人重重推开,来人是沈惜言,她依旧穿着华美,不悦道:“楚若安!已经过了这么久,王爷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再这么下去,惊动圣驾是早晚的事,到时候欺君之罪你担当得起么!” 沈惜言刚刚费劲心机才打发走了九王爷,对于这两日楚若安不准任何人进凝香园的命令她感觉十分不满,尤其是明知只有她和王爷两个人在里面的这种情况。 芍药对于没能将沈惜言拦住而觉得十分愧疚,此刻再度上前劝道:“沈侧妃息怒,王妃正在照顾王爷病情,请您不要打扰。” “滚开!” 沈惜言冷面将芍药推开,大着胆子推开了里室的雕花梨木门,结果就看到楚若安浑身尽湿伏在宇文彻身上,顿时气得要死:“你们……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不知忌讳!” 萧风闻言忍不住嗤笑出声,他瞥了眼沈惜言,幽幽道:“沈侧妃管得未免也太宽了,王爷想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难道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你是什么人!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儿!” 沈惜言怒斥一声,看到萧风平平无奇的五官,下颚微扬,露出与生俱来的那份高傲之态。然后也不顾芍药的阻拦,举步就朝屏风后面走去,结果去而因萧风一句话就僵住了脚下的动作。 “鼠疫传染率极高,我只答应楚若安救宇文彻一人,其他人若被感染,恕萧某无暇顾及。” 饶是她再蛮横不讲理也从心底极其畏惧鼠疫,于是匆忙退回到原处,狠狠瞪了正在配置药粉的萧风一眼,朝着楚若安道:“方才九王爷说皇上有心要派人来询问王爷病情,到时候如果见不到王爷本人,恐怕事情未必是你能处理得了的。不过,我已经派人通知哥哥,他会在明日早朝上替王爷解围。” “咝!” 楚若安痛得倒吸冷气,然后看到她单薄的身子被宇文彻的大手拉下,整个人都死死贴上了宇文彻的胸膛,姿势暧昧之极。 “你轻点,痛死我了!” 随即,屏风后传来楚若安隐忍的一句抱怨,越发让沈惜言肯定这个jian人趁机勾引宇文彻!于是当下上前两步,道:“王爷,惜言好担心您的身子!只是王妃不许任何人靠近凝香园。” 沈惜言得不到任何回应,哪怕是一声不耐烦的责备都没有,从她认识宇文彻以来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想到此,沈惜言竟不觉红了眼眶。 “王爷!王爷!” “闭嘴!”楚若安忍痛阻止,沉声撵道,“我没功夫陪你闹,不想死就赶快出去!” “王爷尚在,哪里轮得到你这个不得宠的女人做主!我要见王爷!” 沈惜言顾不得其他,一把将屏风掀开,结果就看到双目赤红的宇文彻在吸食楚若安手臂上的鲜血。那血红的双目在锁住她的一刹那,四周被森然可怖的杀气所包围,吓得她浑身发颤:“这……” 楚若安感觉身体越来越冷,他就像一匹饥饿的狼不断将她温热的血液抽出身体,那种贪婪之极的无法满足感让她有些难以承受。 “若安!” 萧风见此,心急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当下便准备用银针将宇文彻控制住,结果被楚若安拦住,她苍白着脸道:“没事。两年前我也染过鼠疫,所以我的血里抗衡鼠毒的效果,幸亏你提醒了我。” “可是我现在很后悔。”萧风耷拉着双肩,目色中一片沉重,“这么下去你也会失血过多而亡。” “那你还不赶紧想办法给我补血,我才不要一命换一命!” “一命换一命?”沈惜言怔怔无法言语,仿佛喉咙压了一块巨石,“你……” 她看着宇文彻贪婪地吮吸着楚若安的血,忽然觉得自己与宇文彻的心已经越走越远。楚若安竟然不惜用自己的血去救毒发的宇文彻,此事必定会被宇文彻放在心上一辈子,若日后再查出她是始作俑者,恐怕今生今世她都别想再得到宇文彻的垂怜了。 此刻,宇文彻的意识已经模糊,沈惜言颤抖着望着楚若安,定定道:“楚若安,你别妄想这样就能让王爷的心锁住,我可以告诉你,他根本就没有心。” 楚若安在沈惜言的眼里看到深深的恐惧和嫉妒,想起之前她与冯芷兰对自己做的一切,她便笑意盈盈望着沈惜言道:“是吗?那不如你再靠近一点,等你也神志不清的时候看看王爷会不会甘心喂你喝他的血续命。” “哼!” 沈惜言愤然离开,只是那背影比起从前多了几分狼狈。 大概花了很久的时间,宇文彻才恋恋不舍得放过了她的手臂,可惜还没等到萧风端来补血的汤药她便眼前一黑,昏倒在了宇文彻胸口。 该死的宇文彻,希望我不是真得救了一个魔鬼! …… 恍惚间,有人在为她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冰冰凉凉的药膏敷在伤口处很舒服。只是楚若安真得很困,也真得很难睁开眼睛。 “真是没用!居然要她放那么多血,你不会阻拦吗?”此人的声音很温和,但是口气却有着常年高高在上不容人质疑的威严。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又打不过宇文彻,万一他丧心病狂要杀了我们怎么办,再说了,医者父母心,我们也不可能见死不救。”萧风似乎多有抱怨,只不过声音里隐约带着几分敬畏之心,“我伺候你这么些年,怎么在你心里还没有师妹的地位高?你重色轻友。” “谁让你又没姿色又没身材!” 楚若安困意渐消,这两人的对话越来越重口味,她勉力睁开眼睛,看到在替自己处理伤口的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寒冽! 明明只是张平淡无奇的脸,甚至连萧风的一半玉树临风都没有,为何她却如此记挂着这个人?难道仅仅是因为想要依靠他脱离苦海这么简单? “寒……冽?” 楚若安依然觉得像是做梦,左右查看一番,发现昏死过去的宇文彻在萧风的伺候下泡着药渣,升腾起的热气将他本就俊朗的面容洗涤得不染一丝尘埃。 寒冽嘴角微微一抽,斜睨萧风一眼:“直呼本座大名也是你教她的?” 萧风讪讪一笑,将目光落在面前的宇文彻脸上:“没了那双冷若冰霜的眼,他还真是个美人胚子,难怪当年我师妹那么迷恋他呢。” 楚若安一口气没接上,差点就被他给气死,然后看着寒冽道:“府里戒备森然,有十四他们在外面守着,你是怎么进来的?” 不过寒冽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将一粒褐色药丸塞进她口中,嘴唇碰到他手心的那一瞬,她双颊一红,隐约闻到了他手心淡淡的薄荷清香。 “这颗凝华玉露丸用于补气养血效果尚佳。”寒冽说得很平淡,丝毫不配合楚若安那副惊天动地的表情。 凝华玉露丸是世上堪比帝王般珍贵的药丸,他竟给她用来补血?一时间,楚若安觉得血气上涌,浑身温暖不已。 “凝华玉露丸!你……”萧风反而露出一副痛彻心扉的表情,不住地惋惜,“我给她开两副药就没事了,何必用那么……” “嗯?你有异议?”寒冽眸光一挑,萧风顿时笑若朝霞,“用得真及时,楼主英明。” 忽然之间,楚若安莫名有些难过,她总觉得寒冽和萧风好像一对打情骂俏的小情侣…… “好了,玉酥散的药效差不多快过去了,宇文彻的死卫堪比三万大军,萧风,你跟我一起离开。” 寒冽将披风整理一番,神色渐渐凝重。 “可是,没人照顾若安我不放心。” “宇文彻一旦苏醒,他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寒冽的话并非危言耸听,以宇文彻的性子,且不说鼠疫一事不能传言出去,单凭他唤若安这两个字就该千刀万剐了。 楚若安觉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她起身替萧风将外衫穿好,然后又接过他手里的几味驱毒草药,道:“师兄放心,有什么事我会让芍药去通知你的。” “若安……” “还不走!” 楚若安这才明白,寒冽真正冒险来王府的目的是为了带萧风离开,而不是来看她。 第23章 翻脸 “你在想那姓萧的?” 泡在浴盆里的宇文彻发觉楚若安眼里带着重重的沉思,这让他很不爽。 楚若安回神,忽而又想起寒冽喂自己吃药时手心的温度,不觉双颊微微泛红,却更让宇文彻不能忍受,他大手死死攥住她洒药粉的手腕,力道大得快要捏碎她的骨头,眼底闪过的凛冽如暴风雨般可怕:“很好,看来本王非杀他不可。” 楚若安忍着手腕处的剧痛故意朝他挑眉:“先等王爷出了浴盆再说。” 宇文彻闻言,顿时生了一肚子闷气,想他叱咤风云这么久,如今竟落得任凭一个女人摆布的地步!不过,看到她手臂上的伤口,他忽然又觉得那是她的幸运,能得他念念不忘。 “叫十四进来。” 楚若安累得腰酸背痛,最见不得他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因而反驳一句:“你又不是不能说话,不会自己叫吗?” “十四!” 没想到,宇文彻果真提起几丝内力亲自唤门外的十四,那般浑厚有力的声线差点没震得她跌倒。 十四见宇文彻虽然还泡着药澡驱毒,但神色清明,思维清晰,已无大碍,于是心中大喜之际不得不对楚若安更多了几分敬佩。 “王爷有何吩咐?” “姓萧的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宇文彻闭目养神,楚若安则窝在软榻里歇息,丝毫不担心他会杀了萧风。 “两个时辰之前。” “就他一人?” “是。” 对于十四的回答,楚若安心里觉得十分诡异,想来想去他们之所以不曾提起寒冽的缘故,恐怕与寒冽之前说得“玉酥散”有关系。 木桶里的草药发挥了效力,宇文彻将两支健硕的手臂撑在木桶边缘,让正对他的楚若安能够清晰的看见他宽阔坚实的胸膛上有一道她留下的伤疤,这情境,似是有些暧昧。 “事情查得怎么样?” 宇文彻口吻忽然变得森然冰冷,微眯的双目始终不曾离开楚若安的身体,让她即便想休息一会儿就像是被重重包围般不得自由。 十四沉眸,压低声音禀道:“回禀王爷,属下派人暗中查探,在王妃那日食用的桂花糕里发现了鼠毒,投毒的人原本是想要加害王妃。” “桂花糕?!”楚若安闻言,顿时睡意全无,忽然想起那日被宇文彻从自己指尖吞掉的半分桂花糕,猝然觉得十分后怕。 “不错。属下也问过了厨房,那份桂花糕确实是做给王妃用的甜点,因为下人都畏惧王妃下毒的本事不敢亲自送过去,只能等芍药亲自去取。而这期间,进过厨房的人很多,都有投毒嫌疑。” 宇文彻唇角浮起一抹嗜血冷笑:“说下去。” “属下已经一一排查,发觉有两名给府里送菜的农夫有很大嫌疑,之前送菜的张根那日因为病重不能出门,所以来送菜的是两个生面孔。属下已找画师画了像在京城暗中查访,不过至今没有消息。” 对于十四的能力和办事效率,楚若安佩服之极,果然不愧是宇文彻培养出来的人。 “既是有心下毒自然不会留下活口,怕是在王爷毒发的那一晚,他们就已经灭口了。”楚若安冷冷一笑,甚至连想都不用想就可以猜到究竟是谁如此恨她。 看到楚若安轻蔑的哂笑,宇文彻眯眼,胸口挂着晶莹的水珠,显得分外诱惑人心:“找农夫张根,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本王倒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是,属下明白!” 十四领命出了房间,宇文彻的视线便重新放回到了楚若安身上,他此刻脑海中想到的全是她不顾一切替他诊治的模样,还有一遍一遍为她擦身降温的情境。 好像就在眨眼间,他对她竟生出了一些别样的甚至是让他自己都害怕的感觉。 “这些年……是本王忽略了你的好。” 忽然间,他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在如斯安静的空气中渗出许多让楚若安难以置信的歉疚。不过,很可惜,她已不是那个傻傻守着他背影的楚若安,所以她懒懒一笑:“王爷不必如此,我救你并无其他,一来医者不能见死不救,二来你若一死,沈惜言恐怕非杀了我不可。” 宇文彻生平第一次发自内心向一个女人妥协,却得到她这样不给面子不识相的回答,因而他咬牙,逼自己冷静:“好,那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答应。” “放我离开!” 楚若安认真望过来,期望他是真得良心发现或者是出于对她的感激而能够做出人性化的决定,然而他却在她的期待中,以内力将木桶震碎,然后药渣溅得四处都是,他赤身o体走过来,晶莹的水渍挂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上,让楚若安看得面红心跳。 “那个……不答应就算了……” 她连连倒退,生怕他又想前几个那样用有力的身躯将自己死死压住,不过还好,宇文彻扯过挂在屏风上的干净里衣披上,不过坚实的胸膛仍然若隐若现,长发湿漉漉贴在肩头,香艳而动人的画面让楚若安不禁吸了吸鼻子。 宇文彻将她的下巴勾住,然后轻易抬起她的脸,将她精致而闪着倔强色彩的五官深深印刻在心里,然后勾起一抹惊天地泣鬼神的笑容,如万般春色绽放,惊艳无比,却用温热的双唇在她唇角狠狠一咬,而后吐着腥甜的血气一字一句道:“你,做,梦。” “宇文彻!我真应该狠心看着你被鼠疫折磨死!” “哈哈哈。”他仰天长笑一声,极具嘲讽意味,“这世上最没用的两个字就是后悔。” “放开我!你放开……” 正当宇文彻双手敷在她傲人的双峰上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芍药的禀报:“启禀王爷王妃,沈侧妃与冯夫人前来看望王爷。” 楚若安趁机从他身下溜走,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匆匆逃离。 刚出门便对上沈惜言和冯芷兰,她们看到楚若安衣衫不整的样子顿时心知肚明,冯芷兰垂首轻笑:“王妃果然时来运转。” “南蛮子一向诡计多端,难保此次王爷身体抱恙不是她一手安排的!”沈惜言斜睨楚若安一眼,目光阴冷而怨恨。 “究竟事实真相如何自有王爷明察,沈侧妃就不需要操这个心了,有功夫还不如想想凝香园烧毁之后要住哪里呢。” “你说什么!谁敢动我的凝香园?” 沈惜言挑眉,连冯芷兰都被她飞扬跋扈的气势吓到,也帮腔对付着楚若安:“往日对不住王妃的人是我冯芷兰,你要报仇尽管冲着我来便是,何必将气撒在沈侧妃身上,要知道这些年王爷对沈侧妃的感情可远远胜过王妃。” 楚若安本无心与她们做口舌之争,但似乎身在雍肃王府就是个是非之地,无论怎样都躲不过争风吃醋的是非,因而她冷冷瞥了眼假仁假义的冯芷兰,哂笑一声:“妹妹与沈侧妃的情谊何时变得这么好,当日本王妃落水妹妹前来探望,我可记得你当时不止一次抱怨说沈侧妃如何的嚣张无礼,不将你我放在眼里。若非亲眼目睹亲耳所闻,我只当是妹妹皮痒的很,就喜欢听沈侧妃的训示呢。” “你……” 冯芷兰有些慌乱,匆匆看了眼沈惜言越发不悦的神色,慌忙道:“姐姐得王爷宠爱,王爷尚且欣赏姐姐的不羁,倒是王妃多年来不得恩宠,对姐姐的嫉妒不满恐怕绝非只是一点点。”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就不得不问妹妹一句,我一向不与你们争夺王爷的宠爱,你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取我性命?莫非这也是沈侧妃的意思,想要让我尽早腾王妃的宝座出来?” 楚若安咄咄逼人的口吻令冯芷兰和沈惜言有些招架不住,芍药看在眼里,不住在心里为楚若安叫好。 “还是,冯妹妹你想要借刀杀人,继而过河拆桥,到时候王妃的位置尽在你的掌握之中?” “胡说!” 冯芷兰匆忙朝沈惜言行礼,不住解释:“姐姐莫要听奸人挑唆,妹妹从不敢觊觎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沈惜言怒不可遏,当下扇了冯芷兰一巴掌,然后傲然望着楚若安,道:“不必王妃提醒,我沈惜言出身富贵,岂是一个小小的宫婢可以左右。同样的道理,即使王妃得了王爷恩宠,也敌不过我沈家能给予王爷的帮助。所以有些事就不劳王妃操心了。” “好。” 楚若安淡淡勾唇,转身离开了凝香园。 回到凝晖园,芍药很快准备好了热水替楚若安解乏,想起方才沈惜言和冯芷兰的话,不由得有些担心:“王妃,冯芷兰实在太过分了。” “她倒聪明,知晓我今非昔比,如今与我撕破了脸我倒暂时不能拿她怎样。”楚若安莫名觉得心烦,这两个女人简直阴魂不散,“不过沈惜言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毕竟沈家有权有势,就算他日我真能将她扳倒,碍于她娘家的存在,王爷未必不会舍我保她。” 第24章 不想 芍药又替楚若安加了不少热水,然后靠着浴桶坐在地上抹了抹汗:“王妃,咱们没有显赫的家世撑腰就更应该要争取王爷的宠爱。” “我才不要,那个魔鬼喜怒无常。”楚若安枕在桶边闭目养神,口气十分坚决。 “奴婢知道您讨厌王爷,奴婢也一直记得蔷薇是怎么死的。可是人生在世,并非只有一朝一夕,在这雍肃王府,如果没有王爷的宠爱那便只能是渡日如年。”芍药想起蔷薇,依然忍不住有些哽咽,“如今,沈侧妃和冯夫人都不是好对付的,单凭您一人总有难以防备的时候。” 闻言,楚若安陷入了沉默。芍药分析得不无道理,而且这丫头好像也懂事不少,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忍住没将点刹楼的事告诉芍药。 “反正这日子闲着也是闲着,我还不信老天真要让我再死一回。”楚若安扬唇轻笑一声,“芍药,我都快饿死了,你去帮我弄些吃得来。” “是,王妃。” …… 是夜,凝香园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听芍药说,沈惜言哭了好久,不但是为了屋子里那众多富丽堂皇属于她的宝贝,更是因为宇文彻竟然破天荒得与楚若安同出一气。 “哈哈哈,王爷安排沈惜言住冯芷兰的院子?”楚若安喝了两口百合莲子粥,听着芍药的讲述笑得极为欢悦,“她心性那么骄傲,一定不会同意去住侍妾的院子。” 芍药笑着为她布了些青菜在面前的碟子里,继续说道:“王妃猜得没错,奴婢听说她这会子还在王爷书房闹呢!冯夫人上去劝了几句还被骂回来,奴婢猜测,王爷一定不耐烦了。” “谁让他娶了个麻烦回来呢,活该!” 楚若安这顿晚膳吃得分外舒坦,可见食欲和心情也有莫大的关系。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漱口,十四便在门外禀道:“属下参见王妃。” 芍药匆忙将碗筷收拾干净,然后开门请十四进屋,后者不敢抬眸直视楚若安的容颜,低眸上前的时候只隐约看到她绣着飞云的鞋子,一如她的笑容般,让人神清气爽。 “这么晚过来,可是王爷的身体不好?” 抱怨归抱怨,楚若安还是径直将外衫披好准备随他去看看。 “回禀王妃,是沈侧妃一直在王爷书房生事,王爷命属下前来请王妃过去一趟。”十四已经说得足够明朗,八成还是因为凝香园那事儿。 楚若安一听,斜睨十四一眼,懒懒道:“她的脾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请我过去只会让她更消停不下来。” 十四抿唇:“凝香园烧毁,沈侧妃既不愿意住冯夫人的院子,又不愿意暂时挪去偏院住,所以……” 芍药听出话里的意思,抢先道:“难不成她想住在咱们凝晖园?” 十四沉默不语,只作揖后退出到门外等候楚若安,后者看了眼芍药,冷冷道:“这恐怕又是冯芷兰出的好主意,单凭沈惜言一人,她巴不得与我老死不相往来呢。” “那您的意思……” “你带上披风,一同随我去看看。” “是。” 夜色朦胧,王府的小径落满了缤纷的落英花瓣,绣鞋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破碎声,而后那沁人心脾的清香便沾满了楚若安轻巧逶迤身后的裙摆,蔓延一路的烂漫。 “王妃小心台阶。”十四贴心得将灯笼往后挪了挪照亮楚若安脚下的路,也将他明朗清澈的微笑照亮。 楚若安同样回之一笑,与扑鼻的落英花香相容,让十四觉得犹如置身仙境,迷醉而忘乎所以。 “桂花糕的事查得怎样了?”楚若安长叹一声,对于时时刻刻要将她置之死地幕后黑手,她即便知晓是谁也没有将其铲除的能力。 “找到张根的时候他已经过世多日,属下开馆验过了尸首,是中毒而亡。按时间推算,恐怕那送菜的两人是想将其毒死,才替代他进了王府。”十四越说神情越发谨慎,以他的经验来看,下毒这件事根本就是预谋好的,并且做得天衣无缝。 楚若安闻言,同样觉得事情有些复杂:“越是天衣无缝便越能说明幕后之人非同一般。以我看来,此事不如暂且放一放,等他们放松了警惕自然会露出马脚。” 十四神色一亮,连连颔首:“王爷与您的想法是一样的。” 楚若安嗤之以鼻。 书房的灯亮彻通透,淡淡的龙涎香缭绕在空气中,楚若安看到沈惜言正在侧室喝茶,而宇文彻则端坐在案几前处理几分折子,房间的气氛有些冷。 “妾身见过王爷。” 楚若安乖乖行了礼,芍药上前将披风替她解下,露出里面一席淡紫色绣花纱裙,在这安谧的深夜分外多情。 宇文彻轻扫她一眼,目中没有任何情绪:“用过膳了吗?” “用过了。不知王爷唤妾身过来所谓何事?” 这样规规矩矩的一问一答足以让沈惜言觉得诧异,何时王爷对楚若安有了这样的耐心? 宇文彻伸了伸懒腰,抬手轻按眉心,淡淡道:“凝香园重建需要些日子,惜言不愿与冯芷兰同住一屋,不如王妃你……” 不等他说完楚若安便大胆截断了这个话题,很成功地又引起了宇文彻的不满:“妾身瞧着王爷这院子就清净的很,而且如果沈侧妃住在这里也更方便伺候王爷不是?” 闻言,沈惜言一时说不出话来,连她都是敢想想的主意楚若安竟然说得这般轻巧,不过再看宇文彻那渐渐沉下来的目光就知道他有多不悦了。 “你是非要忤逆本王的意思才开心?”宇文彻微微眯眼,周身不寒而栗的气势越来越浓烈。 “妾身不敢。”楚若安来得路上已经想得很明白,她就是说什么也不能让沈惜言住进凝晖园去,那样的话还不如和后院的白虎住一个笼子来得痛快,“沈侧妃不肯与冯夫人同居自然是冯夫人的院子有失沈侧妃的身份,原本让沈侧妃住凝晖园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妾身身体一向不好,近日又喜爱研制些药粉,万一伤着了她岂不又要让王爷担心。而且,沈侧妃向来有专房之宠,住在这里也更能昭显王爷您的偏爱呢。” 这一番话楚若安说得不疾不徐,俨然就是一副大度王妃为夫着想的模样,可惜若非宇文彻深知她的脾性,恐怕还真要被骗了。 沈惜言心中大喜,也顾不上冯芷兰说得什么谋略了,匆忙上前恳求道:“王爷,既然王妃都这么说,就让惜言在这里伺候您。” 对于爱情,对于宇文彻,沈惜言永远温柔而甜腻得像个白痴女人。 宇文彻冷冷笑望着沈惜言精致完美的容颜,修长的手指从她白皙的脸颊上划过,却给她一种如被凌厉的匕首从脸上走过的恐惧感,似乎自己随时都要被这双手送进可怕的炼狱。 他怔怔望向楚若安,这才看到她今日穿的裙子分外好看,将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遮盖了几分,于是邪邪勾唇:“本王怎么舍得惜言去住侍妾的院子,今夜你便去凝晖园歇息。” “多谢王爷!”沈惜言笑面如靥,斜睨楚若安一眼,露出骄傲而张狂的神色。 “王爷真是爱极了沈侧妃,不如一并连王妃的金册都交给她保管岂不更好?”楚若安口吻渐冷,璀璨的目光里又有了宇文彻不想面对的倔强。 他突然抿唇,手指把玩着戴在大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微垂的睫毛将双目覆盖,让人难以看清他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王妃连日照顾本王,为免休息不好,就先搬来本王房间暂住。” “什么?!” “王爷!” 楚若安与沈惜言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唯一不同的是楚若安恨得牙痒痒,而沈惜言则是嫉妒难安。 “恕妾身难以从命。”楚若安望着宇文彻暗如深渊的双眼,道,“妾身整日捣鼓些含有剧毒的药粉药汁,万一误伤王爷……” “王妃的医术本王不会怀疑。而且不日便是秋猎之期,皇上今年特意钦点你随侍本王。” “……” 楚若安知道,即便她逃得出篱笆也逃不出那堵红墙。而且,宇文彻对她的态度大为改观,不论是因为自己救了他一命而心存感激,还是想起了曾经的好,于现在的楚若安来讲都是件坏事! 他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她! 沈惜言手握成拳,若非有宝珍在一旁搀着恐怕连站都难以站稳,往年秋猎宇文彻一向都是带着她去的,该死的楚若安! 该死的! “那妾身告退了,王爷早点休息。”沈惜言行过礼,由宝珍搀着先行离开了书房,背影凄凄如许。 楚若安看了眼正望着自己的宇文彻,道:“王爷身体尚未痊愈,妾身不宜叨扰,还请允许妾身去偏院住两日。” “你就这么不想呆在本王身边?!”他目光一沉,声音冰冷如霜。 “妾身已经等了那么多年,如今对我来讲,从前得不到的,现在已经不想要了。”她幽幽望着宇文彻,清晰得看到他眼里划过一抹沉痛,却转眼被恼怒覆盖。 “好,既然不稀罕的话住哪里都是一样,玫瑰园空房多得很,你……” “多谢王爷!” 那一刻,宇文彻是真正察觉握不住她的背影,她再也不是当年的楚若安了。 第25章 秋猎 “臣弟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彻伏首向书案前的帝君行过大礼,暗红色亲王朝服将他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越发光彩熠熠。 圣德帝宇文昊着一席明黄色飞龙锦袍端坐在御案前,俊美的五官比之宇文彻多了几分阴柔之美,可惜眉宇间始终凝绕着挥之不去的病态。宇文昊登基八年,殚精竭虑,加之其遗传有先皇后的隐疾,身体每况愈下。 “七弟快快平身。”宇文昊虚扶一把,却已然抚胸轻咳了两声,“赐座。” 御书房伺候的小太监匆忙从侧室搬了把椅子过来,宇文彻再次作揖谢了恩方落座:“秋日霜寒露重,皇兄小心身体。” “不妨事。”宇文昊啜了口茶,继而望向宇文彻,眼底涌动着虽明亮却叫人难以捉摸的情绪,“看来七弟已无大碍,昨日老九进宫与朕抱怨,说七弟你以身体微恙的借口去追求美人还不带他,在朕这里闹了半个多时辰呢。” 宇文昊失笑不已,宇文彻慌忙正色解释道:“臣弟岂敢!不过是旧伤复发才趁机偷两日懒,皇兄若要怪罪,臣弟不敢有怨言。” 此次鼠疫一事多亏了楚若安,而且她与十四里应外合将消息封锁的很紧,即使王府里有皇上的眼线也不曾发觉,一想到楚若安那不肯屈服的眼睛,宇文彻心情很是不爽。 “小李子,取昨日楼兰进贡的葡萄酒过来,朕与七弟好好聊聊。”宇文昊吩咐一声,径直邀了宇文彻去凉亭歇息片刻。 御花园的枫叶正值映红天际的时刻,铺了六棱石子小径像极了一条火照之路。 宇文昊大步走在前面,一个不留神踩了沾了水的枫叶,整个身子便朝右侧跌去,宇文彻一提内力,以单手将宇文昊托住,才免了龙体受伤,不过却把身后一群太监宫女吓得不轻。 “皇兄当心!臣弟吩咐人去请太医过来。” “不必。”宇文昊双手在宇文彻脉间探了探,随后笑道,“有七弟护驾,朕何时有半分损伤?” “臣不敢居功,皇兄折煞臣弟了。” 宇文彻一举一动都不曾跨越君臣之礼,可越是如此宇文昊便觉得他深不可测。数年来,宇文彻立下战功无数,在民间一向有大齐守护神之称,可谓揽尽民心,让宇文昊始终不能不防。 两人在凉亭内落座,太监从冰桶里取出冰镇好的葡萄酒沏了两杯,顿时飘香四溢,醇香绵绵。 “皇兄,酒太凉,沾了冷风臣弟担心……” “七弟你怎么也和太医院那些好家伙一样婆婆妈妈的!”宇文昊轻斥一声,率先饮下了杯中酒,叹道:“好酒。” 宇文彻见此,举杯一饮而尽,也不觉露出赞许之色。他明白方才宇文昊假借摔跤之意试探了自己的脉息,而这杯饮冰镇葡萄酒亦同样带着猜忌,想到此,他挑眉轻笑道:“果真是好酒!可惜臣弟旧伤初遇,不如他日叫九弟一起进宫再襄盛举。” “也罢。”宇文昊吩咐侍从上了两杯热茶,“秋猎之期将近,朕打算还是由七弟全权负责。还有,韩忠余的事朕已知晓,确实让王妃受了不少委屈,你也一并带她出来散散心。” “臣弟遵旨。” 宇文彻始终觉得皇宫的四季都如腊月般寒冷。一如今日,宇文昊趁机探脉看他是否如传言般病得不轻,而一杯冰镇葡萄酒又试探他是否真得已然痊愈。 之后,宇文昊吩咐了一些秋猎事宜便回书房见礼部侍郎,宇文彻乘了轿撵到宫门口,十四已经备马等候多时。 “七王爷留步!” 一道粗壮厚实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宇文彻凝息回眸,望着朝自己走来的武将,道:“沈将军,好久不见。” 此人便是沈惜言的哥哥,如今京畿十一洲的三军统帅,沈琥。 “沈琥参见王爷!” 沈琥上前行了跪拜大礼,粗壮的身材虽不及宇文彻修长威武,但自有一番令人不敢直视的将士豪气,可惜他两眼目光闪烁不定,并非大智大勇之良才。 “将军请起。” “多谢王爷。”沈琥恭谨垂眸,声线却不肯压低,“卑职听闻王爷身体不适,原本该去府上拜会,可惜秋猎之期将近,卑职忙着调兵遣将未能亲自拜会,还请王爷恕罪。” “沈将军为陛下的安危着想何罪之有。”宇文彻翻身上马,目落遥远的皇城长街,漆黑幽深的双眸一如既往。 “谢王爷。”沈琥随宇文彻的马步渐渐走出皇宫,复又笑言,“听闻妹妹的凝香园要重建,卑职命人备了几分妹妹常用的物什已派人送去王府,其他的……还请王爷代为照料。” 连十四都听出来沈琥并非只是偶遇宇文彻,而是下朝后故意在此等候,为得就是提醒宇文彻善待沈惜言。 “将军若不放心,本王可以让惜言暂时回沈府住几日,待凝香园建好再搬回来。”宇文彻冷哼一声,斜睨沈琥一眼,后者如被千钧大石压身,顿时笑得分外尴尬。 “王爷说笑了,卑职府中再好也比不上雍肃王府。” “将军谦虚了。”宇文彻微眯的双目中露出几许轻蔑,“若没有其他事,本王先行一步。” “王爷请。” “驾!” 宇文彻将马鞭一样,很快便消失在朝霞余晖之中。沈琥抬袖抹了抹额角冷汗,这才松了口气。 以宇文彻的本事,鼠疫事件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好在此事他早有准备,否则一旦与雍肃王撕破了脸,恐怕以他沈琥现在的能力连宇文彻的一根手指头都掰不断。 为了以防万一,凡是一切蛛丝马迹都必须销毁! …… 宇文彻回到王府,刚进门便看到沈惜言打扮得花枝招展在等候自己,一身镶金线牡丹花边的绛紫色衣裙,外罩青黄色小夹袄,雍容华贵,只可惜他总是在同时想到楚若安那一张不施粉黛的脸。 “妾身恭候王爷多时,已备好了清粥小菜。”沈惜言笑意盈盈,朝阳将她笼罩起来时显得越发令人瞩目。 “凝晖园可还住得习惯?”宇文彻将披风交给宝珍,扫了眼案桌上的菜式便觉得没什么胃口。 沈惜言懒懒扶了扶鬓边发髻,皓白柔软的手腕被一串金镯子包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习惯,妾身还从来不知道王妃节俭,许多柜子椅子都掉了漆也不曾换新的用。” 这话本是她嘲讽楚若安的,此刻听在宇文彻耳朵里却让他想起楚若安被冷落的那些年,莫名觉得心头添堵。 “本王没什么胃口,你自己吃。” “王爷……” 沈惜言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眼看着宇文彻的背影消失在凝晖园外,气得直跺脚。宝珍见她不高兴,上前劝道:“想是王爷有政事要处理,您先用膳,稍后奴婢送几样王爷爱吃的去书房。” “自打那个楚若安翻身后,王爷已许久不曾留宿在我屋子里了!宝珍,我如今就算住进了凝晖园又能怎样,没有王爷的长夜,在哪里都如露宿街头般漫长。” 说至悲伤处,沈惜言竟渐渐红了眼眶。 “娘娘切不可自怨自艾,只要那楚若安一日还在雍肃王府,您就一日不能气馁,还有冯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宝珍在她耳边提醒了一句,沈惜言这才止住了眼泪,目色慢慢恢复往日的傲慢与不屑,朱红色的长指甲在案桌边上划下几道新痕,一如那些烙刻在她心口的惶恐不安:“你说得对!只要这世上没有了楚若安,王爷便会回到从前,像从前一样一心一意得待我。” “娘娘明白就好。” 沈惜言眸光一亮,唇角慢慢浮起一缕轻笑:“眼下,为了不让王爷反感,我就暂且容那jian人再消遣两日。若有谁再敢多嘴,我便裳他一顿板子!” “是,奴婢这就去办。”宝珍匆匆招来两个丫鬟伺候沈惜言用膳,自己则跑去传话。 “哼,楚若安!你抢走王爷,我就偏要让你处处出丑,看王爷还会不会再迷你这个jian人!” …… 宇文彻从凝晖园出来,不知不觉便到了玫瑰园,玫瑰的芬芳已经穿墙而出,一如里面形形色色的舞姬侍女。 “她昨日当真住进了这里?”宇文彻再次向十四确认这个在他看来十分不相信的事实。 十四不住颔首,似乎也担心这件事对楚若安的声誉不好,因而眉头紧锁:“不错,夜里还吩咐芍药回凝晖园取了往日爱看的医书过来。” “哼!胆子越来越大了!” 宇文彻与十四前脚刚进园子,就看到玫瑰花丛四周围了不少人,里面还不断传出一个女人不堪入耳的嘲讽之声。 “八成是哪个园子里的丫头,你勾引了王爷,所以才能摆脱奴仆身份。瞧你这身料子已经是三四年前的款式了,我们这里随便哪个姐妹的绢巾都比你这身衣裳昂贵,也不瞧瞧自个儿什么身份,还妄想住在本姑娘对面,真是不知轻重!” 第26章 冷血 “桃夭姐姐说得有理,不过瞧她细皮嫩肉的,确有几分姿色,难怪王爷会看上她。” 被称作桃夭的女子是这玫瑰园里最受宇文彻宠爱的一名歌姬,曾被宇文彻赞美音若黄鹂而成为玫瑰园众多歌舞姬中的翘楚,而此刻附和桃夭的青衣女子,名叫百合。 桃夭不屑地望着楚若安,红唇涂满了艳若朝阳般的胭脂,一件艳红色长衫将她白皙的肌肤衬得更加灼灼其华,果真如桃花般迷人:“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就可以为所欲为,在这玫瑰园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我桃夭之上。百合,你替我教训教训这个初来乍到的丫头。” “是。”百合对楚若安挑眉一笑,转而将袖子轻轻撸起。 十四见此,心下一急便要上前阻拦,却被宇文彻单臂制止:“王爷,她们……” “她有多少本事难道本王心里没底么。”宇文彻冷冷一笑,似乎对于十四过于担心楚若安的安危而心生不满,后者立刻垂首退开两步,不敢再多言。 楚若安此时觉得头疼,这雍肃王府究竟是有多少女人,怎么惹不起连躲都躲不起?眼看着百合扬起的手掌就要落下,她反而淡淡一笑,凛冽的目光忽然就将百合怔住,她撇了眼浓妆艳抹的桃夭,道:“我只是暂住两日,而且我不是宇文彻的女人,你们不用这么排斥我。” “大胆!直呼王爷名讳是大不敬!”桃夭摆足了雍肃王妃该有的威严,令楚若安不禁失笑,这府里除了她整个正牌的王妃不当回事,恐怕所有女人都日思夜想着坐上王妃的宝座呢! 见楚若安没有丝毫畏惧求饶之态,桃夭大为恼怒,亲自上前挥手便要打楚若安,结果反而被楚若安死死握住了手腕:“别再自找麻烦,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桃夭一时被她眼底冰冷无情的眸光吓倒,不过旋即便笑得十分嘲讽,她挣扎了两下未能从楚若安手中获得自由,反而扬着脸越发张狂起来:“哈哈哈,好大的口气!你若敢动我一根汗毛,王爷必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原本是想吓唬吓唬楚若安的,可桃夭哪里知道面前的女子就是如今轰动整个王府乃至京城的王妃楚若安! 因而,楚若安幽幽一笑,从发间拔下一枚清晨芍药刚刚采回来的粉菊,此刻映着日光在她青葱十指间宛若重生,她轻轻将粉菊戴在桃夭发间,后者迷失在她意味深长的笑容里,猝然觉得戴在发间的似乎不是粉菊,而是一把随时让她丢掉性命的匕首。 “死无葬身之地我倒没有试过,不过临死之际那种绝望而不甘的感觉我尝过。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只是诛心。” 楚若安抿唇,一把将桃夭挥开,原本潜静淡漠的神采里多了几分狠辣,让周围的女人顿时不敢再多言。 “你……啊……好痒!我身上好痒!” 桃夭突然觉得浑身瘙痒难耐,开始不住得用指甲抓痒,只是眨眼功夫,手臂上便被抓出几道血痕,吓得周围的人四散而逃。 楚若安侧首:“别抓了,越抓越痒,而且抓破了会留下疤痕,一旦药粉进入血肉,日后难保不会留下后遗症。” “你这个小jian人!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百合……快去禀报王爷,快去……” 桃夭又气又急,却果真强忍着不敢再抓痒,只狠狠瞪着楚若安。百合也匆忙赶去叫人,然而刚到园子前便看到了宇文彻,当即吓晕了头,立刻跪倒在地,颤巍巍道:“参、参见王爷!” 一语出而满园寂。 “奴婢参见王爷!” 众人立刻搔首弄姿盈盈跪拜,如满目春色绽放般绚烂,而桃夭则更是忍着浑身瘙痒跑到宇文彻身边,抱着他的裙裾便开始哭诉,闻之便令人心疼。 “王爷为奴婢做主!奴婢好担心日后再也不能为王爷唱曲解忧,王爷救救奴婢!” “是啊,王爷为奴婢们做主!新来的姬妾不尊重桃夭姐姐,还使了狠辣手段想要毁桃夭姐姐浑身肌肤。” 百合此刻已经回过了神,赶忙帮着桃夭告状,纵然那jian人是王爷新宠,但桃夭也毕竟跟随了王爷多年。 宇文彻冷冷一笑,一脚将桃夭踢开,丝毫不顾她已红肿的皮肤:“新来的姬妾?” 宇文彻口吻冷若冰霜,双目死死盯着楚若安,在她平淡无波的目光里丝毫看不到与那些女人般对他的期待和景仰。他想起方才桃夭对楚若安的羞辱,这才也仔细看了看她身上穿的素色长衫,果真还是多年前的样式。 他很快走到楚若安身边,勾唇道:“本王是不是该下令不准任何人再提供给你任何的药粉和草药?这样下去,本王恐怕终有一日也会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 楚若安用毒的手段以及为他诊治鼠疫的医术都是他亲眼所见,除了讶异震惊之外更多得就是忌惮,因为她的心,不在他身上。 楚若安闻言嫣然一笑:“王爷难道不知用毒者的至高境界可化清水为剧毒?还是你心疼这满园的奇花异草?” “王爷!求求您要为奴婢做主!就是这个jian人使手段害了奴婢……” 桃夭眨眼之间又在白皙修长的脖颈处抓了两道长长的血口子,不过还不等她继续说下去,十四已上前喝止道:“放肆!不可再对王妃不敬!” “王妃?!” “什么?她是王妃!” 桃夭与园子里的歌舞姬一般眼睛瞪得比铜铃更大,这些年凡是玫瑰园的女子不得王爷召唤均不可私自出园,因而对于王妃楚若安的事情她们也只是有所耳闻,确实并未见过本人。 百合已开始冒冷汗,轻轻走到桃夭身边,凝眉道:“桃夭姐姐,咱们完了!听说如今王爷对王妃迷恋的紧,连沈侧妃都不再……” “住口!” 桃夭此刻悔得肠子都青了,眸光一转,立刻向楚若安请罪:“王妃赎罪!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妃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这一回!” 可惜,即便楚若安有心放了她,宇文彻也已动了怒,冷声道:“十四,将这个贱婢丢进后院去。” “王爷不要!王爷不要啊……” 桃夭害怕极了,可无论她如何地苦苦哀求都没有用,因为宇文彻连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索性也逃不过一死了,她拔下发间珠钗便朝楚若安而去:“jian人!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做垫背!jian人……” 眼看着桃夭不要命地冲过来,楚若安心生忌惮,本欲退后几步,却不想宇文彻已紧紧将她的腰肢揽住,有力的臂膀如铜墙铁壁般虽让她不适却总算不再那么害怕。 “混账!” 宇文彻目光一暗,大手在桃夭头顶重重一摁,后者便骤然停下了手中一切动作,珠钗“嗒”一声跌落脚边,而她就在楚若安面前七窍流血而亡,直挺挺倒了下去。 “啊!” 园子里的歌舞姬吓得惨叫不已,纷纷伏首跪地恳求宇文彻息怒。而楚若安清晰得感觉到宇文彻身上还未敛去的杀气与血腥之感,也不免觉得心有余悸。 似乎还不能平息这场愤怒,他继而又吩咐十四道:“立刻封了玫瑰园,让她们自生自灭!” “王爷不要!” “王妃救救奴婢们……” 楚若安究竟还是做不到寒冽所说的心硬如石,她示意十四稍等片刻,而后脱离宇文彻的怀抱,垂首道:“她们都是无辜的,请王爷收回成命。” 宇文彻眯眼不语,四周的气氛也突然降至冰冷,楚若安也不是不知道,对于宇文彻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任何人都没有改变的能力,她如今恳求他改变主意,无疑又要惹他生气了! 半晌,连楚若安都觉得身体快要僵硬的时候却听到宇文彻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既是求,就该有个求人的样子。” 他似乎抓到了她的弱点,口硬心软。 “她们好歹伺候了你多年,难道你心里半分情谊都没有吗?”楚若安忽然想起了蔷薇,所以即使他日宇文彻对她再好,有些事终究已成定局。 就像今天,她感激他的出手维护,但如此血腥而残忍的手段只会让她更加深刻的记住他是个魔鬼!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鬼! “哈哈哈,你与本王谈情谊?”宇文彻仰天长笑一声,笑声冰冷嘹亮,连阳光的温度都再也无法暖和所有人的身体,“楚若安,你也只是本王身下的一名贱婢,不能取悦本王就是没用,本王留之又有何用!” 楚若安被他森冷的目光吓到,不免想起曾在他手里受过的哭难,一时竟有些畏缩。宇文彻伸手一把揽住她的腰身,被迫让她紧紧靠着他坚实火热的胸膛:“千万不要挥霍本王对你的宽容,否则本王就砍了你这双可以配置各种毒药的手,然后将你锁在地牢里慢慢熬死。” 楚若安逼自己冷静下来,她在他的眼睛里果真寻找不到半分属于人的情绪和温暖,但依旧带着倔强不屈的眸光与他相对:“我真后悔当日救了你!” 第27章 索爱 “求求王妃,求您救救奴婢们!”百合抱着楚若安的腿不肯撒手,早已泪流满面。 而楚若安在这一群绚烂多姿的女子身上还看到了她们对于宇文彻深至骨髓的畏惧和害怕。 楚若安挣扎半晌,望着宇文彻道:“你放她们一条生路,就当是还我之前救你的恩情。以后咱们两不相欠。” 这一秒,楚若安心想,如果寒冽听到她这番话一定又会嘲讽她心软,一定又会告诫她等自己真正狠下心来时恐怕早已错失了所有的机会。可她毕竟曾是个医生,她为救人而来到世间,无论何时何地都无法真正做到铁石心肠。 宇文彻微微蹙眉,日光打在他脸上,越发让他本就俊美的轮廓变得越发如天神般美丽,不过那双凤目却始终不含半点情绪,冷若冰霜,暗似深渊。 “楚若安,你未免太高估自己在本王眼里的位置。”他垂首玩弄着冰凉的羊脂玉扳指,唇角渐渐勾起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本王偏偏要欠你的情,偏偏不让你称心如意,你能耐我何?”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宇文彻对楚若安已超过了对待所有女人的耐心和姿态,甚至那一份不死不休的纠缠让十四总免不了要替楚若安担心。 “你!”楚若安气结于胸,“那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她们?” “从现在开始伺候本王。” 他说得极其浅淡,却如惊雷击在楚若安胸口,让她骤然觉得四周空气都被抽干,自己已快要失去全部的希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疯了一样拒绝,她知道宇文彻从来没有放弃要征服她的信念,他就是要用不断逼着她屈服,逼着她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奴隶,将生死悲欢都交付在他的手心里…… 宇文彻眯眼,冷冷吩咐:“十四,马上封园!” 言毕,他拂袖而去,空留下身后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哭断心肠。楚若安手握成全,宇文彻的背影如芒刺一般刺瞎她的眼,百合等人不住的哭诉与指责将她包围,只是她不能就此臣服在宇文彻的身下,她要离开这里,一定要离开! 直至离开很久,楚若安仍然能够听见被封了的玫瑰园里不断传出女子的哭喊和唾骂,扰得整个王府不得安宁。 …… 晌午,芍药收拾了东西与楚若安来到宇文彻偏殿,正巧遇上沈惜言再陪宇文彻用茶点,冯芷兰也在一旁伺候着,真是冤家路窄。 对于玫瑰园发生的一切她们已经听说,此刻见楚若安打算在这里住下来,沈惜言从心底发出一声不屑的嘲讽,懒懒道:“王妃一早答应王爷的话,也不必连累玫瑰园那一群如花似玉的姬妾了,真是可惜!” 冯芷兰笑意盈盈奉了盏茶给楚若安,温婉一笑:“王妃置气那些年王爷对您的疏忽,咱们十分理解,可气归气,过了就罢了,您何必非要总是惹王爷不快呢。” 楚若安瞥了眼榻上闭目假寐的宇文彻,心知他可能气还没消,才刻意叫了她的两个死对头过来嘲讽,因而她斜睨沈惜言一眼,轻笑一声:“我自然没有两位妹妹本事好,能哄得王爷开心。哪日你们哄得王爷休了我是再好不过。” 闻言,沈惜言脸色一变,小心翼翼看了眼榻上的宇文彻并没有任何反应才稍稍松了口气,不过冯芷兰似乎已经摸透了楚若安和宇文彻相处的方式,对此显得并无任何惊讶:“王妃说笑了,此次王爷不幸遭难,多亏了王妃医术了得才回天有力。您大概还不晓得,王爷为此已经将厨房的人全部杖毙,王妃在王爷心里的位置可见一斑。” 全部杖毙? 楚若安与芍药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残忍二字,果然宇文彻就是个魔鬼!楚若安不再理会冯芷兰,上前对着宇文彻道:“我答应你的要求,你快放了玫瑰园的那些女人。” 沈惜言冷冷勾唇,暗骂一句矫情的jian人! 宇文彻依然没有睁眼,松松垮垮的衣襟无法遮挡那坚实有力的胸膛,他只是将身体往后挪了挪,在榻上腾出了一片地方。 楚若安咬牙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微凉的纱裙碰到他火热的肌肤,刹那燃起跳动的火苗。他嘴角微扬,喑哑着开口:“你们都下去。” 沈惜言极力压抑着胸口的怒火,与冯芷兰一同行了礼退出了房间。 “矫情的jian人!成心耍她的狐媚手段迷惑王爷!”沈惜言厉声咒骂着楚若安,也不顾十四等人还守在院子里。 “姐姐息怒,王爷是贪图一时新鲜罢了。”冯芷兰默默咬牙,看来楚若安勾引男人的手段比她这个从深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女人更要厉害,“你且看她还能得意到几时!” “狐狸精!”沈惜言越想越气,转身便掴了冯芷兰一巴掌,后者纵然心有怨愤也只能忍气吞声,“瞧你出的那些馊主意!非但不能动摇楚若安一点点,还害得本侧妃在王爷心里的位置堪忧!如今我争得凝晖园又能怎样,王爷不是照样心里只有那个jian人吗?” “姐姐不必为她气坏了自己身子。”冯芷兰忍着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楚,依然陪笑劝道,“那楚若安心思深沉,又深通医理,这次在王爷面前立下了大功,姐姐可千万不要为一时痛快而忤逆王爷的心意。再说了,她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是孤身一人,姐姐你有沈大将军和贵妃娘娘撑腰,王妃的宝座迟早是姐姐你的。” 沈惜言听着,心情渐渐转好,脸色也总算好了起来。她瞧着冯芷兰脸颊上轻微的红肿,继而吩咐宝珍:“宝珍,扶冯夫人会凝晖园,取贵妃娘娘赐得冰肌玉露膏给冯夫人消肿。” “多谢姐姐。” 冯芷兰含笑谢恩,只是那温婉如春的笑意却始终到不了眼底。 ———— 房间只剩下楚若安和宇文彻,芍药被撵出去收拾偏殿,恐怕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她坐在榻边,脖颈处传来他火热的鼻息,仿佛下一秒就要烧得她尸骨无存。 楚若安定定神,将袖子藏着的毒粉紧紧握在手心:“你让十四去放了她们出来。” 宇文彻抬指轻轻在她挺直的脊背上画着曲线轮廓,让她越发不能掌握这个局势:“她们得罪了你,现在你却反而要救她们?本王不会相信你当真有那么善良。” “那王爷以为怎样?”她想躲开渐渐靠近自己的一双手臂,可惜腰身被他死死扣住,无法动弹,像极了待在的羔羊。 宇文彻勾唇冷冷一笑,起身从后面将她拥住,然后深深吮吸着她身体里的芬芳,然后眸底火热的情yu就越来越汹涌澎湃:“你只不过是耍欲擒故纵的把戏,这一点本王不得不承认,你做得很成功。” 言下之意,他对她已经充满了足够的兴趣和yu望,这让楚若安心慢慢沉入海底。 她慢慢回身,正好对上那一张惊天动地的俊美容颜,此刻耀岩般灼亮的双眸被情yu覆盖,浓烈如初醒的困兽,散发着狂野而原始的迷人色彩。 她匆忙避开他的脸,笑得有些僵硬:“从我吩咐芍药将胭脂丢掉的那一刻起就已对王爷的死心,我也曾说过之前得不到的,现在已经不……唔……” 他骤然用火热的唇阻止了她说出所有他不想听到的话语,然后发觉不她的唇微凉绵软,如云片一般让人痴狂。这个女人,仿佛是上天故意派来折磨他的,不然又为何总是要忤逆他的心意? 楚若安挣扎不脱他的控制,便想要将手心里的毒粉撒出去,不想宇文彻早已看透她的把戏,反而两指将她的手腕反扣于身后,一包紫红色毒粉便洒了身后满地。他慢慢移开嘴唇,楚若安像是得到了求生的唯一机会大口大口地喘气:“好了,你的计谋已经成功,不要再挑战本王的极限。” 言毕,他死死将楚若安压在身下,这一次她没有挣扎,却用一双冰冷至极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藏满了让人惊心动魄的色彩。 宇文彻拧眉:“闭上眼!本王让你闭上眼睛!” 她的眼太亮太深,辽阔如大海,灿烂如朝霞,似乎要把毕生的光辉都从此流泄而去,让他从心底生出一种再也无法捕捉的无力感。 楚若安不语,只是眼里的倔强越发浓烈,令宇文彻大为震怒。他咬牙撕开她身上精致的薄衫,玲珑有致的tong体顷刻展现在眼前,如抹了蜜汁的糖果。 宇文彻狠狠咬住了她的锁骨,楚若安痛得蹙起了眉头,却咬牙没有吭声,今日的种种他日她一定会通通要回来!一定会! 也许是上天有心要帮楚若安渡过此劫,当宇文彻扯下她仅剩的裘裤后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楚若安诧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恰巧这具身体来葵水了…… 当时,看着宇文彻快要被活活憋死的模样她便差一点大笑出声,果真她对他的积怨是比天高比海深呐。 第28章 出行 楚若安原本想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与宇文彻同行狩猎,然后趁此机会好好与萧风商讨一番大计,不过宇文彻拿芍药的性命相威胁,楚若安不得不答应。 “妾身恭送王爷王妃。” 沈惜言与冯芷兰盈盈行了送别之礼,然后目睹宇文彻与楚若安的轿子在黎明的光晕中渐行将远。 “以往狩猎……王爷都是带我去的。”沈惜言哪怕已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此刻心中仍然悲伤不已。 冯芷兰一改往日体贴的神情,只装作没有听见沈惜言的话而与身后的小娟商量着什么,唯有宝珍替沈惜言将披风拢了拢,劝道:“您何必与她争一日长短。” “我不怕那jian人耍手段,我是怕……王爷的心会变。”沈惜言用帕子抹了抹即将滴落的眼泪,口吻十分悲哀。 “不会的,王爷那么爱您,您别胡思乱想了。”宝珍闻言,想到宇文彻那冰冷如霜的性子也不免在心里替沈惜言担心。 “外面风大,姐姐早些回去歇息。”冯芷兰轻轻一拜,先由小娟扶着回了府中,对于沈惜言的话她只觉得既可笑而又无奈。 宇文彻根本就是个冷情心硬的男人,若把此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爱情上,根本就是一个愚蠢至极的想法,更何况,王侯将相又能有几分真情? “夫人,沈侧妃方才那话说得,好像王爷是他一个人的。”小娟轻轻嘀咕两句,还生怕被旁人听到。 冯芷兰冷冷一笑,拍了拍小娟的手道:“在这深宫王府,谁相信爱情谁就会输得彻底。不过,也许正是她付出了所有真心才得到王爷的宠爱,毕竟这世上的人,谁不希望得到爱或者被爱。” 小娟听得有些糊涂,但隐约能明白些她话里的意思:“可是奴婢觉得您没必要处处受沈侧妃的气,都是服侍王爷的人,她怎么能动不动就拿您出气!” “哎。”冯芷兰走到转角处远远看了眼正在重建中的凝香园,似乎仍然保留着那属于沈家的富丽堂皇,“沈惜言这样敢作敢为的性子我倒不怕,反而是楚若安那不冷不热的感觉让我难以捉摸,所以,为今之计我只能借沈惜言的手来对付她,可惜沈惜言只有钱却没脑子。” 小娟颔首表示赞同,而后冯芷兰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玫瑰园的姬妾们都处置妥当了吗?” “管家已经都弄好了,不过听说有个叫百合的舞姬生病了,有些麻烦。” “哦?”冯芷兰眸光一转,“同是伺候王爷的人,她们也不容易,你回头送些补品过去给她。” “夫人,她只是个舞姬罢了,您又何必自降身份与她们来往?” “她们遭此危难全因楚若安一人而起,想必对楚若安恨之入骨。”冯芷兰旋即笑得意味深长。 …… 午时将近,浩浩荡荡的皇城军队已将近城外浮云山,楚若安与宇文彻同坐一辆马车,只不过一路上她都专心看书而无其他,宇文彻也一直一语不发,直到十四来禀报。 “启禀王爷王妃,已将近浮云山,山路难行,属下建议就此扎营,先请皇上用过午膳再行上山。” 宇文彻颔首:“好。” 楚若安将书页折了个对角才将书本合上,宇文彻斜睨她一眼,冷哼道:“整日看些害人配毒的东西,有失雍肃王妃的身份。” 楚若安一顿,冷冷道:“王爷嫌妾身丢脸的话就不该带妾身出来,而且妾身也不愿……” “罗嗦!” 宇文彻不等她把话说完便拂袖下了马车,楚若安将书丢在面前的矮几上,在心底问候了宇文家祖先许多遍才由芍药扶着下了马车。 漫目枫叶红满天,可惜秋色渐浓,枫叶已不比前些天那么灼目,但毕竟城外的空气要新鲜许多,楚若安懒懒伸了个腰,然后张开双臂静静享受着大自然的美好。 此时,一道明媚散漫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带着阳光满天的晴朗感,给人十分爽快的感觉:“七嫂?” 楚若安一怔,转身看到一张俊美柔和的脸,他穿着一声浮云色织锦长袍,腰间别着一把精致的翠玉笛,身上丝毫没有像宇文彻那样的距离感。 芍药恭谨行礼:“奴婢参见九王爷。” 原来这就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大齐国九王爷宇文琰。 楚若安匆忙收敛一番,而后规规矩矩行过福礼:“多日不见,九弟依旧玉树临风。” 宇文琰一怔,好似根本没想到楚若安会这样与他打招呼,然后便像个小孩一般围着她看了一番,不觉笑言:“大家都说七嫂像变了个人似的,今日一见连本王都不得不相信了。” 芍药对于宇文琰表现出来的孩子气禁不住抿唇轻笑,而楚若安亦觉得他十分好相处,便又解释道:“从前是被执念所缚,到头来伤人伤己,如今挣脱执着自然算得上是重生。” 对此,宇文琰也略有耳闻,不过当年楚若安对宇文彻是如何死缠烂打的他们可是亲眼所见,所以楚若安忽然说不爱宇文彻了,那简直比边境传来的军报都要让人为之震惊。 “呵呵,七嫂……”宇文琰一向口齿伶俐,而今却忽然不知道该对楚若安说什么了,“不过趁七哥不在这儿,本王必须要表示一下,那就是七嫂你比原来漂亮多啦!” 言毕,他便像个小孩儿似的拍拍屁股跑了,还留下一串欢愉的笑声,令楚若安失笑不已:“这个宇文琰,难得皇宫里还能容下他这样率真爽朗的性情。” 芍药闻言也不住点头:“是啊,九王爷性格随和爽朗,皇上很宠爱他的,而且咱们王爷一直不好相处,唯独十王爷能讨得他的欢心。所以真正能被所有人喜欢的恐怕非他莫属。” 十四远远看到楚若安与芍药聊得很开心,她今日穿着一身梨黄色长裙,在这璀璨夺目的人群里显得那么清丽而惊艳。 “王妃,皇上邀众位亲王一同用膳,王爷已经在等候您了。”十四垂首抿唇,强迫自己不去看楚若安倾城绝色的容颜,好像那是种粉身碎骨的剧毒。 楚若安轻轻蹙眉,看了看芍药喃喃道:“必须要去吗?” 芍药点点头:“这算是圣旨,不能违抗。” “是不是不可以像在府里那样大吃,所以我可能吃不饱是吗?”楚若安弱弱问了这么一句,芍药与十四对视一眼,旋即轻笑出声。 片刻之后,宇文昊营帐内。 楚若安随众人一同跪拜了皇帝与沈贵妃才落座,她撇了眼皇帝身边雍容华贵凝着轻笑的沈贵妃,她是沈琥及沈惜言的姐姐,如今在后宫位同皇后,执掌六宫大权,所以如今的沈家可谓是风光无限。 一想到自己和沈惜言的过节,再看到沈贵妃朝自己绽放的莞尔笑容,楚若安顿时觉得底气不足。 “雍肃王妃可瘦了不少,想来都是惜言不懂事,给你惹了不少麻烦。”沈贵妃淡淡抿唇,艳丽的胭脂如刚开的玫瑰花,如染了血般夺目。 “贵妃娘娘多虑了。臣妾身体不好,府里事宜都要靠沈侧妃打理,是臣妾过意不去才对。”楚若安淡淡回了一句,眉目间悠闲懒散的风采令在座所有人都对她大为改观。 宇文琰一口饮尽杯中酒,笑睨沈贵妃一眼,道:“沈侧妃能文能武,又被皇嫂和沈将军宠着长大,如今得了我七哥专房之宠,皇嫂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沈贵妃扑哧一笑,假意谴责道:“九弟的调皮性子也不比惜言差,本宫瞧着该给你找一房厉害的媳妇了!” “皇嫂饶命!”宇文琰顿时蹙眉求饶,还向皇帝宇文昊撒娇,“皇兄你看,皇嫂欺负臣弟呢!” 宇文昊仰天长笑一声,也扳着脸道:“朕赞成惜语的想法,七弟你呢?” 宇文彻被点到名,立刻将手中的酒盏放回案上,同样瞥了眼愁眉苦脸的宇文琰,郑重其事回道:“臣弟听闻西北苍狼山脚下有一民族以彪悍女子为荣,在那里女子的地位比男子要高,常常对其夫君动拳脚,臣弟想不如寻那里的一名女子回来给九弟作王妃。” “噗!” 宇文琰一口清酒就此喷了满怀,他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色望着宇文彻:“七哥啊七哥,真没想到你这么狠心,居然忍心看着你可爱亲爱的弟弟被老婆打骂,你……” “哈哈哈。” “哈哈哈。” 宇文昊及宇文彻等人都被宇文琰的模样逗乐,倒是楚若安觉得其实这位九王爷是个心思灵敏的人,只不过是无心政治权利罢了。 于是,她望着宇文琰道:“九王爷其实聪慧敏捷,我猜你定是想找一个能够一起吟诗作画的红颜知己共渡一生。” 宇文琰忽然定定望着楚若安,半晌后方不可置信得开口道:“七嫂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如果换作是我,我也这么想啊。” 楚若安只是兴之所至,却没想到她这一句话立刻让营帐的气氛变冷,尤其是身边的宇文彻,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气已经足够能让她冻僵了。 第29章 刁难 忽然被那么多双神色各异的眼睛盯着,楚若安不争气地想挖条地缝钻进去。 沈贵妃浅笑怡然将杯中酒饮尽,而后将半个身子倚在皇帝宇文昊肩头,道:“七弟,你这个人就是不解风情,王妃出身南方,性情温柔似水,自然希望能与夫君吟诗作对。” 宇文昊笑言:“爱妃言之有理。不过七弟是咱们大齐的守护神,吟诗作画未免有失大国风范。” “呵呵,皇上您这就不懂了。”沈贵妃素手执起琉璃酒壶为宇文昊斟满,“英雄也有儿女情长,难道您忘了有句话叫百炼钢成绕指柔吗?” 闻言,在座众人都大笑出声,楚若安小心翼翼看了看宇文彻的脸色,发觉果真比锅底还要黑,因而不敢再多说其他,免得说多错多。 宇文琰将楚若安眼里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心中觉得委实有趣,当下举起酒盏朝宇文彻虚虚一碰:“七哥,七嫂的意思可是再明白不过了,九弟也觉得你是该吹吹曲弹弹琴,王府里风景如画,就是缺点儿情调。七嫂,九弟说得可对?” 被点到名字,楚若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九弟见笑了。” “七哥,你倒是说句话嘛!”宇文琰自然不肯就这样放过宇文彻,而其他人甚至宇文彻的脾性也甚少有人敢与他开玩笑。 宇文彻唇角微微一抽,侧首凝视着直冒冷汗的楚若安,幽幽开口:“本王记得当年初到南疆,楚员外宴请本王及三军将士时,你一曲天歌至今令将士回味无穷,如今想起来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了。” 不知何故,他突然唱起了缅怀过去的戏码,让本就忐忑难安的楚若安越发心里没了底儿。不等她应答,沈贵妃便开口道:“喔?能让七弟至今念念不忘的必是人间少有,不知今日皇上与本宫还有诸位大人可有幸聆听一曲?” 楚若安顿时想哭的心都有了,早知道沈家没一个省油的灯,在府里沈惜言与她过不去,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还要被沈贵妃压得死死的,莫不是她上辈子欠了这两个雍容华贵的女人? “臣妾拙计难登大雅之堂,贵妃娘娘就放臣妾一马。”楚若安恭谨作揖,可惜沈贵妃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宇文彻挑眉:“本王也想再回味一番。” 楚若安立刻回瞪他一眼,却看到他眼中冰冷的霜雪里燃起丝丝烈焰,既能够温暖她也足以烧毁她。 “本宫特意带了古琴为皇上解忧,王妃若不嫌弃就权当助兴好了。”沈贵妃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 楚若安出身南疆,对古琴本就不熟,此刻沈贵妃分明就想给她难堪,甚至想要让她出丑。 对楚若安来讲,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沈家姐妹执意要与她过不去,那就算她肯自尽谢罪也不会落得个好下场。 于是,楚若安缓缓起身,长发逶迤身后,泼墨般的色彩蜿蜒而下,宇文彻忽然闻到了她带着茉莉芬芳的发香,刹那好像胸口被她烙刻下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臣妾琴技自然比不上贵妃娘娘,既然是为皇上助兴,娘娘可愿与九弟合奏一曲为臣妾抛砖引玉如何?” 楚若安笑意漫漫,倾城之色在瞬间让所有人难以移目,那双灼亮的眼如万千明珠同时放华,又好似无边大海与天空相接般辽阔,似乎天地万物都要臣服在她的脚下。 宇文彻闻言,唇角微微上扬,他确实没有想到她还一报还一报的决断勇气,不得不让他再一次刮目相看。 “好啊好啊!” 宇文琰哪里想得到那么复杂,因而当即拍手叫好,而沈贵妃见此,心中总有一千个的不满也不能表露出来。看来这个楚若安果然是脱胎换骨重生了,难怪惜言对她恨之入骨,今日她本来是想给楚若安难堪,却反被拖下水,让她以堂堂贵妃之姿为楚若安奏曲! 沈贵妃脸上笑意不减:“碧香,取本宫的琴过来。” 酒过三巡,深秋的寒意都融化在杯酒之间,宇文琰玉笛一声清脆划破长空,沈贵妃手腕微沉,指尖在琴弦上柔柔一勾,音色苍翠浑厚,果真让人心神一震。 楚若安垂眸,莞尔一笑,将目光落于营帐外美妙的景色之中,思及自己穿越到此,仍有漫漫余生要渡过,却不知究竟该何去何从。 “我剑,何去何从,爱与恨情难独钟。我刀,划破长空,是与非动也不动。我醉,一片朦胧,恩和怨是幻是空。我醒,一场春梦,生与死一切成空。” 宇文琰当即摸准了她的节奏,曲调峰回路转,势有迎对千军万马之气魄,也勾起了楚若安心底压抑太久的渴望。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爱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随风,狂笑一声长叹一声,快活一生悲哀一生,谁与我生死与共。” “我哭,泪洒心中,悲与欢苍天捉弄。我笑,我狂我疯,天与地风起云涌……” “谁与我生死与共……” 一曲歌毕,楚若安眼前浮现过芍药蔷薇的笑容,宇文彻的折磨逼迫,还有萧风的关怀备至,亦同样有那个让她始终充满好奇和惦念的寒冽,这些出现在她生命轨迹的人,究竟又有几个可以和她生死与共的? 楚若安转身,却发觉营帐里死寂一片,所有人都用复杂而惊艳无比的目光看着她,唯独宇文彻始终微眯的双眼,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气息。沈贵妃偷鸡不成蚀把米,脸色不太好看,而唯一能够与她感同身受的宇文琰此刻目中亦是一片荒凉。 “好一句狂笑一声长叹一声,快活一生悲哀一生,谁与我生死与共。”宇文琰不住回味,好像这些年被繁华权利腐蚀下的梦想终于在楚若安的歌声中复活,“七嫂胸襟如此广阔,九弟自愧不如。” “好!” “妙,妙,妙!” 宇文昊率先鼓掌,霎那满座掌声如雷动。 “皇上谬赞,臣妾献丑。”楚若安静静坐回到宇文彻身旁,后者紧紧盯着她缓缓鼓掌,那眼睛像一把利刃,似乎要把她刨开仔细看个究竟才好。 “南疆之地多出人才,果真传言不虚。朕听说王妃为了清白名声宁可喊冤而死也不愿吐露被韩忠余轻薄一事。七弟,你福气不浅,能得此贤妻相伴左右。” 宇文昊毫不忌讳地赞美着楚若安,除了令后者不安,也让沈贵妃察觉出了皇帝对楚若安的好感。 “难怪惜言今日常和本宫抱怨雍肃王冷落了她,如今看来是王妃紧紧扣住了七弟的心才对,皇上,您说对不对?”沈贵妃懒懒一笑,媚态百露。 “哈哈哈,爱妃言之有理。” “不过,本宫不得不提醒王妃一句,七弟是我大齐数一数二的英雄人物,在他心中家国更重于儿女私情,何况太过沉溺温柔乡也终究会磨损英雄之志。王妃既然肯为七弟着想,那便不要以歌舞消磨七弟斗志,反而该时时提醒七弟以国家为重方是良策。” 沈贵妃说得在情在理,何况她执掌六宫管教一个王妃更是不在话下,而即便有人听出了沈贵妃对楚若安的不安之意也只能假装不懂,非但是因为如今的沈家得罪不起,更是因为她这番话完全是为国考虑。 楚若安知道沈贵妃这是在嘲讽她只会献媚勾引宇文彻,因而她笑盈盈望着沈贵妃涂满凤仙花汁的十指,在她举杯至唇前时开口阻止:“贵妃娘娘且慢。若臣妾没看错,娘娘十指涂抹的凤仙花汁里掺了红鳍鲳的鳞片提色是吗?” 众人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说起这个,不过沈贵妃依然笑得风姿卓越道:“不错,这是蛮邦进攻的丹蔻,是皇上赐给本宫的,王妃若是喜欢,稍后本宫便赏你一些也无妨。” “娘娘美意,妾身心领。臣妾只是想提醒娘娘一句,今日所饮之葡萄酒与鱼虾等海鲜有相克作用,稍不留神会引起腹痛、恶心以及呕吐等症状。” “啊?” 沈贵妃闻言神色一变,匆忙将杯中酒放在案几上,紧紧倚着宇文昊的身体:“皇上,这……” 宇文彻见此,立刻起身禀道:“皇兄受惊了,若安曾经在药王谷待过一段时间,对医术十分精通。” “朕有所耳闻。” 宇文昊拍了拍沈贵妃的肩膀略加安慰,而后者终于见识到了楚若安的厉害,之后再没有多加刁难。不过,好好一顿午宴亦就此不欢而散。 众人小憩片刻,便又各自上了马车准备上山,楚若安在车厢的软座上打算小睡一会儿,可惜软座毕竟窄小,怎么躺也不舒服,不想宇文彻一把将她抱进自己怀里,然后冷冷道:“别再折腾打扰本王休息。” 楚若安岂会不知他在想什么,当下趁其不备从她怀中挣脱,然后靠着软枕渐渐睡着了。 山路崎岖,等皇家卫队全部到达浮云山行宫时天色已晚,各亲王贵族纷纷回自己的别院梳洗打理,而宇文彻还在查看行宫四周的守卫情况。 “王爷,王妃她……”十四上前,将行宫地图和守卫安排交给他。 “别惊动她,你带人去安排,本王在这里等她醒来。” 第30章 诡计 宇文昊在沐浴歇息,沈贵妃在房间换了身玫红色华丽宫服,又吩咐碧香点上了龙涎香。她看过沈惜言的来信便唤来了沈琥一起商议,结果此时听到沈琥的禀告,顿时气极,拍案而起:“你们也太放肆了!竟然敢……敢对亲王下手,他日一旦事发沈家必遭灭族之祸!” 沈琥拧眉,四下看了看并无旁人,才又说道:“娘娘放心,微臣保证谁也不会发现真相。不过,雍肃王一向谨慎,微臣也不敢大意,所以惜言信中所说之事恐怕……” 沈惜言信中之意无非是想要沈琥与沈贵妃联手将楚若安除掉,但沈琥忌惮上次鼠疫一事暂时不敢轻易妄动,为今之计只能让沈贵妃出手了。 沈贵妃听了沈琥的话才渐渐放了不少心:“惜言也真是无能,那楚若安沉寂了这么多年都没把她除掉,现在反而要本宫动手。” “惜言本性纯良,楚若安心机深沉,妹妹哪是她的对手!咱们不帮还能指望谁帮?”沈琥疼爱沈惜言之心,不禁让沈贵妃也觉得欣慰。 “此事不可轻举妄动,皇上和宇文彻的关系并非如表面那般风平浪静,万一泄露了消息恐生事端。” “这……”沈琥思虑片刻,颔首道,“不错,微臣派人通知惜言,此事确实得想个万全的办法。” …… 月上中天,十四带人将行宫巡逻一番回到宇文彻园中,竟发觉他还在室外等着。 “王爷,夜里寒气重,不如叫醒王妃……” “本王让芍药熏了炉子。”宇文彻难得露出温柔一面,却只肯让心腹十四看见。 十四心中了然,便也陪着宇文彻在院子里等,此刻满月银辉洒下,将他笔直威武的声音笼罩在了如水的温柔之中,像极了拯救世人的天神。 “王爷对王妃的态度不像是要征服一个奴隶,而更像是对待一个心仪的女人。”十四斗胆,也只是不忍心他因为不愿意面对事实而错过一段姻缘。 宇文彻微微蹙眉,刚要开口便看到芍药扶着楚若安下了马车,她看到直挺挺如雕塑般的两个男人吓了一跳:“你们不休息站在这儿干嘛?” “王妃有所不知,王爷其实……” “住口!” 宇文彻抬臂森然截断了十四的话,方才转瞬即逝的温柔更如流星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斜睨楚若安一眼,道:“伺候本王沐浴。” “不要!” 楚若安决然反驳一句,当下腰身便被他大手一揽拖进了房中,宇文彻用掌风将房门关闭,芍药本想追进去,结果被十四挡下,只好在心里祈祷王妃别再被折磨。 屏风后传来浴池散发而出的热气,楚若安甚至还没站稳就被他拖着下了水中,温热的水气驱散沾染在身体上的风尘冷意,可是宇文彻的眼总是能让一切都寒冷如冰。 楚若安靠在浴池边缘,深呼吸两下,道:“宇文彻,你又发什么神经?” 宇文彻勾唇邪邪一笑,在她面前将衣裳脱尽,露出令人喷血的身材不断朝楚若安走来:“本王看你今日与九弟配合甚佳,你对着九弟笑得时候那么开心……” 他的口吻越来越冷,楚若安避无可避,只能被迫迎上他的冰冷的目光,而此时衣衫浸湿,他的大手在水中如游弋着的长蛇直接覆在她的神秘地带,情yu之色越发浓烈。 “你神经病!” 楚若安还是像蚍蜉撼树般不自量力要推开他的侵袭和攻击,可惜这一次宇文彻说什么都不会再放过她,当下他手指重重一探,她双颊猝然泛红。 这具身体只有洞房花烛之夜初经人事,因而对宇文彻粗鲁的冒犯显得生涩而令人欲罢不能。 他用胸膛将她死死抵在浴池边缘处,喑哑着口吻在她耳边冷冷勾唇:“dang妇!当着本王的面与九弟眉来眼去,就连皇帝都对你赞不绝口,既然本王舍不得杀了你,那便只能好好给你个教训!” “放手!唔……” 楚若安在他的挑弄下呼吸开始急促,纵然她对宇文彻无感,但来自身体本能的生理反应还是让她觉得十分屈辱。当下,她想用随身带着的毒粉阻止事态的发展,结果药粉都融进了浴池中,她真正变成手无缚鸡之力。 “你要记住你是本王的女人!你所有的欢娱绝望都只能是本王一个人给的!”言毕,他加快了手下的动作,楚若安渐渐浑身绵软无力,差一点就倒在他的怀里。 “哼!我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你以为这样就会让我心甘情愿臣服于你?妄想!”她喘着挑拨人yu望的粗气对他说道,覆上了迷离之色的双眼不改往日的倔强,却在此时显得更加叫人着迷。 宇文彻眸光一沉,伏首便咬住了她胸前已经凸起的红豆,然后不等她反应便真正侵入了她的身体,因为他做足了前戏,所以撕裂的痛楚并没有那么钻心蚀骨,可是他带有惩罚性的剧烈运动还是让她在痛苦与快乐的边缘挣扎。 不能迷乱,千万不能! 楚若安不断告诫自己,可是身下的快感直冲大脑,她纵有再强的自制力也无法控制生理本能的反应。 宇文彻疯了,大手带着熊熊烈火在她美妙而玲珑的身体上游移着,所过之处都留下滚烫的温度灼烧她的思想和。看到她倾城之色上染了因情yu而浮起的烟霞之色,加之从喉咙里溢出的那一抹极清浅的呻吟声,他眸光一下,身下的动作越发快速而不能自制。 “妖精!本王今日就满足你的yu望,省得他人觊觎!” “不要!不……要……啊!” 他疯狂的释放让她终于达到了巅峰极限,那一刹那的欢悦中依旧带着令她不愿相信的挫败感。他就是个疯子,占有欲极强的疯子! 而宇文彻也不知道自己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往日他对女人的索取从未如此强烈过,明明已经释放了自己的怒火,为何此刻看到她沉浸在中泛着迷人粉色的身体时竟再度不能控制…… 不等楚若安反应,他又一次将她拦腰抱起打算从身后进入,却不想那些溶化在浴池中的药粉渐渐起了微妙反应,宇文彻开始觉得身上几处旧伤周围如有虫蚁噬咬,而楚若安也终究躲过了他的魔掌。 她缓缓走出浴池,用搭在屏风上的浴衣将自己的身体包住,然后望着宇文彻,狠狠道:“自作自受!别打算我这里能有解药,这是几包不同毒粉相容后产生的效力,如果强行运功只会让毒素进入血液而难以拔除。” 楚若安转身离开,宇文彻愤然一圈砸在水面上,掀起无数残留着春色的浪花,而更加可恨的是他竟然对她的身体着了迷! 这一晚,宇文彻被药物折磨得整夜难眠,而楚若安静静坐在房外,目中郁郁不安,同样一夜无眠。 有那么一刻,她想回头杀了宇文彻,可再一想,她却宁愿等待寒冽带着她离开。 就像是前世的约定,他说过会帮她离开雍肃王府,所以她就深信不疑。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一切都可以有个新得开始,是吗? …… 此刻,浮云山脚。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林子深处,小娟轻轻嫌弃竹帘,冯芷兰便牵着一身男装打扮的百合走了出来。 “百合,此事非同小可,你还是再想想?”冯芷兰目露忧色,言辞之间多是劝慰之意。 百合看了眼笼罩在朝霞里的浮云山,目光慢慢阴狠下来:“多谢夫人!从未有人像夫人这般待我好,那楚若安差一点让我死在玫瑰园,既然天不灭我,我便不能放过她!” “可是沈侧妃……” “奴婢明白,沈侧妃不过是想利用奴婢,但大家目的相同,何况没有沈侧妃的帮忙,奴婢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机会,夫人保重!” 百合辞别了冯芷兰后,身影渐渐消失在山腰。而冯芷兰脸上的担忧也一扫而去,反而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夫人,您看百合姑娘此去能成事吗?”小娟打理着马车中的软垫,一边疑惑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日她为难之际我伸手相助也是为了找机会对付楚若安,如今既然沈惜言有这个念头,我何不成人之美。” “可是,百合姑娘能平安回来吗?” “成与不成,她的命都留不住了。”冯芷兰轻叹一声,转身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若真能事成,沈琥与沈惜言便不会留下百合这个活口于世,倘若事败,她或许当场就要被宇文彻格杀…… 晌午,宇文昊着急随行亲王侍卫一同狩猎,而楚若安因身体尚有不适破例被允许在房间休息,身边只有芍药伺候着。 好不容易楚若安才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已经黄晕,芍药做了清粥小菜,可惜她依旧没什么胃口。 “皇上还在猎场狩猎?” “是的,王妃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再这么下去身子可是扛不住的。”芍药担忧不已,却又不敢再提令她伤心之事。 “芍药,你能帮我找一份这行宫和浮云山的地图来吗?” 第31章 遇险 芍药千辛万苦才弄到一幅地形图,可惜楚若安根本没有能力和机会逃出去。 眼看着楚若安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像疯了一般待在里室研究药物,看得芍药分外心疼。 “王妃,您歇歇。” 楚若安将最后一份配置好才长舒了口气,这才发觉已经天黑:“皇上回来了吗?” 芍药见她开口,一时心里十分欢喜,端了杯热茶进去回道:“早就回来了,听说王爷今日拔得头魁,皇上设宴为王爷庆功呢。” “嗯。”楚若安心中不免有些忌惮,昨晚发生的一切始终萦绕在她脑海,挥之不去,她生怕宇文彻今夜也不会放过自己,“我吩咐你抓的药都抓好了吗?” 芍药轻轻颔首:“王妃放心,奴婢已经派人下山抓好了,而且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那就好。” 其实芍药并不晓得,楚若安让她抓得是自己配制的一些简单避孕汤药,而此事若一旦被宇文彻知晓,恐怕又会是一番惊涛骇浪。 此时,门外忽然有士兵来通报,说宇文彻请楚若安置枫林处有要事吩咐。 楚若安觉得有些奇怪,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个身材瘦弱的小士兵,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十四呢,王爷一向都是派十四来通知本王妃的。” 小士兵不疾不徐,垂首道:“正是十四统领命小人前来传话。” “你可知是什么事?” 楚若安将披风系好,由芍药搀扶着送出院落,才发觉夜色已深,霜寒露重,湿气深入衣领袖口,她轻轻打了个寒颤。 “属下不知,王妃这边请。”小士兵将头压得很低,领着楚若安一路绕开守卫的巡逻,到了枫林深处。 楚若安提着灯笼四下查看了一番,并没有看见宇文彻的身影,顿时觉得有些不安,转身问道:“王爷呢?” 小士兵缓缓抬起头来,笑容里带着令人畏惧的森寒锋利,她抬手将帽子摘下,一头柔顺的长发如流云般垂泻至腰际,在清风中微微摇摆。 “百合?”楚若安终于想起为何一直觉得这个小士兵面熟,原来本就是熟人,“你怎么会来这里?” 不必多言,其实楚若安心里早已猜到那可怕的一种结果,只不过她依然天真的认为自己与百合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不来这里,怎么取你这个jian人的狗命?”百合咬牙冷冷一笑,原本精致的一张脸因为仇恨的覆盖而变得扭曲不堪。 楚若安倒退两步,发觉此处离行宫尚有一段距离,而枫林深处是悬崖,是她大意中了百合的圈套,不过百合对狩猎场地如此熟悉,应该是有人背后利用她来除掉自己。秋猎的事宜一向由宇文彻负责安排,但如果宇文彻真要杀她的话绝不会用这种下三烂的诡计。 想到此,楚若安反而放松不少,她望着百合,幽幽道:“凭你就能杀了我吗?你别忘了那日桃夭是怎么死的。” “住口!要不是你这个jian女人,王爷又怎么会下令封了玫瑰园!”百合一步步毕竟,她猝然从腰间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反射出冰冷残忍的银光,“园子大部分姐妹疯的疯,死得死,我不为她们报仇,天理不容!” “百合,你不要被旁人利用了!”楚若安轻轻转动着一下戴在腕间的一副金镯子,将雕琢花纹的方向朝着百合,只待千钧一发之际好以毒保命。 “哈哈哈!只要能亲眼看着你死,我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百合眸光一暗,整个人便朝楚若安压了下来,她不得已扣动镯子结合处的小缝隙,一缕深蓝色粉末瞬间融入空气之中,被百合全部呼吸进了口鼻。 “别动!你中了我的毒,当心毒气攻心……” 令楚若安想不到的是百合似乎已经下了必死之心,即便浑身瘙痒难耐,她还是不顾一切扑向楚若安,甚至高高举起匕首就要朝她的心脏处落下。 “去死!jian人!” 楚若安双手死死握着百合冰凉的手,匕首在她们二人微弱的力量中忽上忽下,尖锐锋利的光泽刺透楚若安漆黑如珠的双眼,她连连倒退几步,不想百合如发了疯般大吼一声,释放出令她无法招架的力量,因而使得楚若安脚下踩空,整个人便跌下了山崖。 这回死定了!她千算万算还是没能逃过那几个女人的算计! 失重的坠落感让楚若安难以自持,风从耳边呼呼刮过,正当她闭上眼准备坦然接受死亡时忽然觉得腰身被一只有力而温暖的臂膀揽住,宛如将她从十八层地狱拉回了繁华美妙的世间。 好温暖,这个怀抱好温暖! 可惜她涣散而空的思维难以在刹那间凝聚,用尽气力也睁不开眼睛,渐渐晕了过去,不过她依然死死抱着那人的腰身,腰间繁复的玲珑玉带在她白净细致的手腕处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 行宫,芍药向众人哭诉楚若安的失踪,十四带人在枫林悬崖边找到了因为毒发而昏迷过去的百合。 宇文昊多喝了两杯,此时看着哭哭滴滴的芍药觉得有些心烦,而宇文琰则一言不发静静凝视着百合红肿溃烂的肌肤,并开始深深畏惧她所中之毒。 宇文彻双目紧拧,怒斥芍药两句:“该死的东西!连你主子都看不住!”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芍药不住得磕头,对楚若安的内疚和对宇文彻的畏惧几乎要将她撕裂。 “王爷,悬崖边有挣扎的痕迹,属下怀疑王妃……跌落山崖了。” 十四拧眉,一颗悬着的心更加慌乱难安,而宇文彻等人听到这个猜测也顿生寒意:“带人下去找,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十四转身大步离开调集人马,而百合也终于转醒,一睁眼就对上宇文琰好奇而空蒙的一双眼睛。 宇文昊抬手轻按眉心,沈贵妃见状吩咐碧香煮了杯醒酒茶奉上,而后扫了眼百合,冷冷道:“这个贱婢竟然诓骗王妃至险地,七弟切不可姑息!” 百合望着沈贵妃,觉得她眉梢眼角的傲慢自信与沈惜言一模一样,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宇文彻凤目微眯,百合企图爬起身来,结果他单掌一挥,琉璃酒盏在空中碎成数片,落地竟深深扎进了百合的手筋与脚筋里,后者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令人触目惊心。 “告诉本王,谁送你来狩猎场的?” 宇文彻阴沉的脸色让营帐里的气氛骤然降低,饶是沈贵妃这样再稳得住心神的人都不敢再多说半句。 “七哥问你话呢!是谁派你来害七嫂的?”宇文琰斜睨依然痛得面目扭曲的百合一眼,目中没有半点怜惜之色。 “没有!没人指使我!是我恨那jian人连累了我们玫瑰园的姐妹,所以来找她报仇!”百合痛得满地打滚,然而一双手脚已经被废,让她的倔强看起来如困兽之斗。 “行宫和猎场的守卫一向严密,你一个小小的舞姬怎么能轻易找到雍肃王妃的住所,并带着她绕过守卫的训示而顺利到达枫林深处?”宇文琰手里的折扇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然而配着他一向潇洒无拘的神采倒很相称,“还有御林军的腰牌又是从何而来?” 百合闻言,顿时语塞。而沈贵妃与营帐外把守的沈琥此时觉得后背冒出阵阵冷汗,沈贵妃生怕宇文琰真得问出些什么事来,当下呵斥道:“沈将军,还不把这个贱婢拖出去腰斩?” “慢着!” 宇文彻侧目凝视着沈贵妃,后者匆匆移开目光,只轻轻说道:“皇上不胜酒力,今天暂且作罢。” “爱妃言之有理,朕略感不适,明日再慢慢审讯好了。”宇文昊言毕,由沈贵妃和几个近侍扶着回了房,而沈贵妃最后与沈琥彼此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才离开。 “沈将军,将她好好看押起来,不得有误。”宇文彻下了一道死命令,心中却万分着急楚若安的下落。 沈琥弯腰垂首:“是。微臣明白。” 很快,有两名侍卫将百合抬了出去,然而营帐的空气中还残留着血腥味,宇文琰走到宇文彻身后,凝眉道:“枫林深处的悬崖名为断命崖,七哥如果不放心的话,何不亲自下去走一遭呢。” 宇文琰虽然一向不参与朝政,但他生性聪慧,个性又细腻,自然看得出楚若安在宇文彻心里的分量。而宇文彻闻言,微微抿唇:“这个女人只会给本王添麻烦!” 宇文琰但笑不语,看着宇文彻渐行渐远的背影里多了几许凌乱,他方觉得这样的七哥才更有人情味儿。 …… 断命崖底,山洞燃着一堆火取暖照明。楚若安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到对面一道挺直而威武的黑色身影,想起之前遭遇的一切,她勉强坐起身,弱弱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火光哔啵作响,楚若安忍着浑身剧痛挑眉望过去,便看到那人竟然是寒冽!因而当下喜不胜收,面对他无波无澜的平凡面孔,她笑得分外炫目:“你又救了我一次。” 第32章 温暖 火光将寒冽的脸颊照亮,隐约有些苍白,不过楚若安却是十分疑惑地望着他,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寒冽斜睨她一样,照样摆着那副高高在上的得瑟劲儿,淡淡道:“本座的行踪还要跟你汇报吗?” “哦。”楚若安有些失望,似乎没有萧风在他们之间调节气氛的话,她和他都觉得分外尴尬。 “吼~” 狼嚎声从远处传来,越发让崖底死寂的夜变得凄冷无倚,楚若安打了两个寒颤,望着寒冽,弱弱道:“有……狼……” “听见了,本座耳朵又没背。”寒冽依旧冷冷冒出一句呛人的话回复楚若安,不过他却多加了几枝干柴,企图让这火再烧得旺些。 楚若安就这么抱膝坐在他对面,静静看着寒冽的一举一动,他就像个迷一样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让她常常会产生追根究底的好奇心,可他分明又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江湖门派老大,说什么做什么都光明磊落,也或者就是这份简单,让她从心底去相信他等待他。 沉默半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问道:“萧风还好吗?点刹楼里的叛乱你都处理好了吗?” 寒冽挑眉看了她一眼,被火光映红的五官更显通透伶俐:“萧风嘴太碎,本座派他去大漠走走。至于叛乱……” 说到此,楚若安终于在寒冽平淡无波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属于江湖的杀伐冷漠,却并不是宇文彻的那种森冷残酷:“一群乌合之众,自不量力。” “咳咳。” 寒冽突然捂着胸口轻咳了两声,楚若安也顾不上其他,匆匆跑过去道:“怎么了?” 然后,她便看见他肩头有两道细碎的伤口,鲜血依然结痂,但色泽鲜亮,应该是新伤:“我帮你包扎。” 寒冽却挥手制止:“一点小伤,何足畏惧。” “必定是你救我时被刮伤的,谢谢。” 楚若安是真心诚意感谢寒冽的舍身相救,她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为何总要一次次得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只是这世界太过冰凉,这一点点的温暖对她来讲,已经是最好的抚慰。 寒冽垂首,刻意不去看她的眼睛,好像那是道陷进,随时都要让他陷入万劫不复:“既是点刹楼的人,本座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不过,想杀你的人到处都是,你却没有一点儿能够与之抗衡的力量,宇文彻喜怒无常,本座其实并不看好你。” 寒冽的话让楚若安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再次受到打击,在府里沈惜言和冯芷兰一刻都不消停,她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自己该何去何从。 “楼主说得极是。是我太懦弱了,今日如果不是楼主相救恐怕早已身亡。”楚若安至今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但百合不过也是遭人利用,那人有这般通天本事除了沈家的人还会有谁? 想到此,楚若安骤然眸光一亮,拉着寒冽的袖子道:“楼主,不如你教我武功?” 寒冽回首,正好对上她灼灼其华的双目,近在咫尺间的距离让他几乎觉得她长若蒲扇般的睫毛就要扫上自己的鼻梁,他忽然觉得双颊温度上升,额角已经逼出些许细小的汗珠。 “本座……不收女徒弟!” 寒冽此刻的尴尬在楚若安看起来十分可爱,像个笨拙的小孩极力掩饰着什么,“为什么?” “不为什么。” “可是……” “嘘!” 寒冽听到不远处有马蹄声,立刻用掌风将火堆扑灭,然后将楚若安护在身后,这一连串动作完成的既熟练而又帅气,轻而易举便虏获了楚若安的心。 “有人,应该是宇文彻找来了。” 楚若安当下一急,紧紧挽着寒冽的手臂道:“带我离开那个魔鬼……” 然而,马蹄声渐近,寒冽终究还是推开了楚若安的手,看着她失望而倔强的目光,他竟觉得如心头扎了跟木刺般难受。 他说:“答应你的事本座自然会做到。你记住,凡事不要指望外力相帮,否则你永远也逃不出宇文彻的手掌心。” “寒……冽……” 楚若安看着他遁去的背影轻轻唤了一句,刹那的空虚被无限放大,她有些受不了他这样决绝的离去。 “吼~” “吼!” 两双幽绿色的眼睛在深夜显得十分诡异,楚若安清楚地看到两匹野狼正在朝自己走来,那冒着寒气的绿光令人不自觉浑身颤抖。 其实,寒冽不止一次提醒过她,唯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 当下,她将身上带着的药粉全部涂抹在自己身上,然后目睹那两匹狼疯了般冲自己跑过来,长着血盆大口,露出两颗森森亮白的尖牙,利爪在空中划破沉寂,那一刻她拧眉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它们将自己扑倒,不过与此同时,那两匹狼的舌头沾满了被她涂抹在身上的药粉,不过刹那功夫便发出几声惨痛的嚎叫,继而七窍流血身亡。 楚若安背靠着大石,看着面前两具僵硬的野狼尸体,自己大口大口地喘息。很快,有明明灭灭的火光照亮她的视线,她疲惫地抬眸望去,看到当先一骑真是冷面俊美的宇文彻。 所有人都被这情境吓傻了眼,那瘦弱绝色的女子孤身一人站在夜色中央,狼狈的模样丝毫不影响她目中散发出的明亮光泽,在她的面前,两匹雪色野狼已然断气,七窍流血,死状死状极其恐怖,那一刻,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袂,让她看起来就像从血海中走来的仙女,带着一身的灵气,也带着一身的煞气。 “属下来迟,请王妃恕罪!” 十四率先下跪请罪,随后众人纷纷下跪叩首,仿佛已被她的勇敢所征服。 宇文彻翻身下马,一瞬不瞬望着楚若安,他知道她精通医理,深谙用毒之道,可往日那些小打小闹他都不曾放在眼里,今日…… 不过,当他清楚得看见她的脸时,心头骤然松了口气,也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害怕失去这个不听话的女人! 楚若安的身体还在颤抖,可她逼自己挺直脊背面对,宇文彻站在她身边,将披风一扬,轻而易举就裹住了她颤抖不已的身体,用他火热的温度替她驱寒。 …… 翌日,楚若安一觉睡到了大中午,醒来看到芍药红着一双眼,便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傻丫头,我没事的。” “王妃……” 芍药吸了吸鼻子,听十四说起昨夜他们找到王妃时的情境,她就已经吓得不轻:“都怪奴婢不好,总是不能替您分担这些苦痛。” 楚若安伸了伸懒腰,然后轻轻拍了拍芍药的手,颔首道:“她们存心要害我,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真想不到她们竟然恩将仇报,若不是王妃您她们早就死在玫瑰园了。”芍药愤愤咒骂了两句,然后伺候楚若安起身梳洗。 “百合呢?王爷打算怎么处理?” “九王爷认定幕后还有指使,百合对行宫的地形十分熟悉,而且身上还有御林军的腰牌,不过百合宁死不肯招,这会儿被王爷下令吊在日头下暴晒。” 虽然对百合有所痛恨,但此刻芍药依然觉得宇文彻的手段十分残忍。 楚若安闻言,轻轻一笑:“她不会说的。她恨极了我,自然要留着那人与我作对。” “王妃您知道是谁要加害您?” “哼。”楚若安侧首,推开窗户沐浴着温暖的阳光,道,“只要我一日还是雍肃王妃,想要杀我的人就永远不会罢休。” 不多时,沈贵妃亲自带了些补品来看望楚若安,她的到来令楚若安更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妾身楚氏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若安行了叩拜大礼后由芍药扶着起身,对上沈贵妃那一双极其漂亮的杏目,俨然如春色满园。 “雍肃王妃受苦了,皇上政务繁忙,就由本宫代为问候你一声。”沈贵妃笑语盈盈,华丽的首饰与她六宫之主的威严相得益彰,可惜在楚若安看来却是虚无。 “多谢皇上娘娘厚爱,妾身并无大碍,不敢劳驾娘娘亲自来探望。” 沈贵妃抿了口茶,挑眉道:“王妃与百合的过节本宫已经听说了,那贱婢未免太猖狂了,不过你放心,皇上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多谢皇上圣恩。其实想要妾身死的人又何止百合一个?”楚若安斜睨沈贵妃一眼,发觉她手中的动作微微一僵,“王爷最忌讳女人争风吃醋,他日若真相水落石出,妾身担心她们害人不成,反遭灭族。” 沈贵妃笑容一滞,而后才淡淡开口:“是啊,本宫听说断命崖凶险万分,此次王妃死里逃生真是佛祖保佑,你且好好歇着,百合的事不用担心,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有劳娘娘。”楚若安颔首,“芍药,送娘娘。” …… 走出房间,沈贵妃脸上的笑容瞬间被风吹散,她紧紧握着手帕,看了眼被吊在狩猎场中央已奄奄一息的百合,转而吩咐道:“碧香,你去请沈琥将军来一趟。” “是。” 第33章 藏刀 “启禀王爷,百合凌晨时分已经咬舌自尽。” 十四颤巍巍向榻上闭目假寐的宇文彻禀报,言辞中带着敬畏与恐惧。 经过一整晚仔细的考虑,宇文彻基本上已经将此次看似意外的事情捋出了几条线索,当下他微微睁眼:“看押百合的士兵办事不利,全部格杀!” “属下领命。” “腰牌的事查得怎样?” 十四闻言,本就未能舒展的长眉此刻蹙得更紧:“腰牌是假的,兵部并没有这个人的登基,看来那人不但神通广大,还很熟悉兵部的流程以及行宫的守卫。” 宇文彻冷冷勾唇:“你只需要加派人手保护王妃即可。” “王爷当真要一再纵容他们生事?”十四隐约感觉得出来宇文彻对那人的厌恶之感,可是这三番四次放过他,究竟是为何? “不该问的就别问。” 宇文彻冷斥一声,十四旋即伏首不敢再多言半句,未久,他挑眉又道:“跌下断命崖,即便是本王也不能保证有生还之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怎么能够安然无恙?” 十四之前已经细细查看过了断命崖下的一切,发觉了一对属于男性的脚印,此刻将拓好印记的白布呈上,禀报:“属下已经查看过,当时王妃跌落山崖应该是被一个武功高强的男子舍身相救。崖边丛生的松针树上还残留着些许血迹,可是属下发现王妃并无任何外伤。” “楚,若,安。” 宇文彻咬牙,他越来越看不懂更看不透这个女人了,她究竟还藏着多少不被他知晓的秘密,“拍死卫秘密查探,别漏过宝庆堂的萧风。” “属下明白。”十四起身,为宇文彻将蟠龙披风系好,又淡淡道,“这两日起了风,皇上旧疾复发,沈贵妃已经下令即刻返京。” “嗯。” 宇文彻微微颔首,不过面前矮几上的升腾的熏香烟雾却在霎那间左右摇摆一番,不过那也是只是眨眼的功夫,一切又如从前。 他唇角微勾,斜睨着左前方,启唇道:“暗影,本王说了多少次别穿华丽的披风,那会影响你的轻功,将来就是害死你的坟墓。” 话音刚落,一道蓝影便从天而降,此人身材精干高大,不过浑身都罩在黑蓝色的披风里,连五官都以蓝纱遮挡,浑身带着神秘而危险的气息。正如宇文彻所言,暗影的披风上绣着半开的彼岸花,如火如荼,的确华丽的很。 “主人!” 暗银单膝跪地,声音喑哑如从地狱传来般苍茫:“百合是被冯芷兰送来浮云山,而腰牌和行宫地图则是沈惜言给的,她们一心想要杀死王妃,所以孤注一掷。” 十四当下横眉怒道:“沈家太猖狂了,居然在王爷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宇文彻自始至终双眸都没有浮起任何神采,但他不着痕迹挑起的眉峰却泄露了心头的愠怒:“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王爷的意思是不追查下去了吗?”十四顿时醒悟宇文彻的安排,如今沈家独大,自然会生出不敬之心,此时纵容他们便等于是送一道催命符上去。 “沈琥如今手握三军帅印,牵一发而动全身,本王若为一个女子而挑起大齐内乱岂非遭天下人耻笑。” 宇文彻将锦袍穿好,目色中带着几许飞鹰般的狠辣,让人不敢直视。 “传本王的话,立刻格杀玫瑰园所有女人。”他斜斜勾唇,唇角的笑意极浅淡而神秘,“本王很想知道他们还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是,主人。”暗影领命,刹那消失无踪。 而十四却不禁有些替楚若安担心,而今王爷就是摆明了以楚若安为借口幌子不断纵容着沈家,可万一楚若安有个闪失,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 返京的路上,楚若安因为受惊过度身子不舒服便独自坐了一辆马车,倒是自在的很。 时近黄晕,大军在城外扎营备膳,芍药端着炖好的燕窝进来看到楚若安还在配置那些各色各样的毒粉,不禁劝道:“您歇会儿,奴婢炖了燕窝,趁热喝。” 楚若安伸了伸懒腰,芍药盛了一碗端至她面前,扑鼻的香气顿时让楚若安精神一震:“真香!” “咦?这是什么?”芍药在盅蛊里发现一枝十分轻巧的小竹节。 楚若安从她手里接过来,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而后将竹节掰开,发现里面塞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入夜后,三里外竹林相见。 楚若安匆忙将字条焚毁,这是萧风的字迹,她曾亲眼目睹他开过药方绝对不会认错。 “王妃……” “嘘!”楚若安心知此事瞒不住芍药,便低声说道:“是我师兄萧风,他一定是担心我的身体,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芍药点头如捣蒜,目中神采清明,分外灵力。 入夜,楚若安与芍药互相换了彼此的衣服,由芍药代替她待在车厢里歇息,自己则挑着灯笼去三里外的竹林见萧风。 绣鞋踏在缤纷而落的树叶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响,四周侵袭而来的冷风钻进她轻薄的衣裳内,骨头都快要被吹冷。 楚若安仔细瞧了瞧四周,未免被人发现只能先熄灭了烛火,然后就着薄弱的月光寻找萧风的身影。 “是本座。” 平稳而富有磁性的这道声线,楚若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顺着声音望去,果然看到一身墨色长衣的寒冽自不远处走来,而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的男子,着一身草绿色青衣,眉目间稚气未脱。 “寒……”楚若安笑面如靥,本想直呼寒冽的大名,可想到今日还有别人在场,便很快改口道,“楼主。” 寒冽屏息凝神将方圆十里之内的一切虫蚁草兽的气息都捕捉了一番后,才开口解释道:“宇文彻有死卫守在他身边,即便是只苍蝇都难以逃出他的手掌心。” 楚若安越发觉得想要离开宇文彻的掌控是件比登天还难的大事,一时间有些丧气灰心。寒冽看出她眼里的失望后,便将身后的青衣少年介绍给她:“他叫藏刀,是点刹楼优秀的杀手,极擅长隐匿,以后有他在你身边,你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藏刀?”楚若安眸光一亮,看着藏刀望着自己时目中坚定的守候与保护,她竟在霎那间觉得鼻子酸酸的。 藏刀不擅言辞,此刻上前两步,用匕首割破自己的食指,再用同样的方式不顾楚若安的挣扎也划破了她的食指,顿时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他单膝下跪,声音冰冷却还透着少年的稚嫩:“今日歃血为盟,此生以楚若安生死为全部,绝无二心。” “这……” 面对藏刀惊天动地的誓言,楚若安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寒冽很耐心地替她解释道:“这是点刹楼的规矩,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护卫,即使是本座也再无权利过问他的一切。” 寒冽的神情平淡无波,可就是这样安静的样子越发让那双如北极星般的眼睛更加璀璨动人,他给了她一个以死相护的守卫,也是给了她一份安全感。 那一刹,她迷失在他明亮璀璨的双眸里,怔怔问道:“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寒冽似乎不太适应这样温暖明媚的场景,只能将目光落向远处,不冷不热道:“过些日子本座还有任务要交给你办,你不要想太多。” 楚若安轻笑颔首,然而眸底一闪而过的自嘲与失意还是泄露了她的内心。 …… 很快,楚若安带着藏刀回到了扎营之地,不想碰到了正带兵巡逻的沈琥,楚若安压低脑袋,只能自叹一句运气不佳。 沈琥远远就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婢女,待她走进后便立刻命人叫住:“你是哪个宫里的丫头,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做什么?” 楚若安不愿抬头,更不知道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藏刀跑哪儿去了! “将军问你话呢!抬起头来!” 沈琥手下的士兵呵斥了一句,便有人强行伸手过来要捏她的下颚,楚若安冷冷一笑,索性抬头望向了对面的沈琥,而所有人看清她的脸后,顿时惊讶不已。 “得罪王妃,请王妃恕罪。”沈琥并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楚若安,她穿着婢女的衣裳进出营地,自然是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想到此他心中一亮,旋即又道,“卑职并非有意冒犯王妃,只是事关皇上与各位王爷的安危,卑职不得不请王妃去圣上面前说个究竟。” 楚若安心头一紧,沈琥是沈惜言的哥哥,自然也对她恨之入骨,加之还有沈贵妃从旁煽风点火,他们是绝对不会就此放过她的。 “沈将军一心为皇上和王爷着想,若安佩服至极。”楚若安淡淡抿唇,目中浮起一缕不屑之色,令沈琥对她的不满更加深刻。 “王妃谬赞,这会儿皇上与王爷正在商讨国事,卑职只能先将您交给贵妃娘娘。” 想到沈贵妃那笑里藏刀的模样,楚若安便觉得后背直冒冷汗。 第34章 逃走 隔着一层珠帘,楚若安只能隐约看见沈贵妃只穿着薄薄一层玫红色纱衣斜卧在软榻上歇息,碧香正跪在地上轻轻替她垂膝。 沈琥将她交给了沈贵妃,等皇上与众位王爷商讨完大事后再行处置。 沈贵妃笑意盈盈,微扬的嘴角好像藏满着匕首要将楚若安大卸八块:“王妃深夜鬼鬼祟祟离开扎营之地,不知所谓何事?” 楚若安凝眉,心中还惦记着沈琥会不会去芍药那边为难。眼下不能轻易暴露藏刀的事情,以免引起宇文彻的怀疑,二来自己落在了沈贵妃的手中必须要想一个万全之策,否则稍不留神便会被灭掉。 想到此,楚若安缓缓回首望去,给人一种万念俱灰的挫败感:“妾身说想要逃走,娘娘相信吗?” “逃走?”沈贵妃凝眸,转而笑得花枝乱颤,“王爷待你非同一般,连整个玫瑰园的女人都被杀了,莫不是你心中有了旁人。” 楚若安听得出来,这就是沈琥和沈贵妃想要安排给她的罪名,之罪可是罪不可恕,果然够歹毒! 不过,她面上神色不变,道:“当日深陷牢狱时我便说过已不再对王爷抱有任何期待,然而妾身顾念王爷名声才不敢妄自做主。可惜,近日来若安连番遭遇不幸,实在惶恐难安,心知与王爷缘分已尽,这才不得已做出这样的决定。” 楚若安表演的神色俱佳,饶是沈贵妃再多疑此刻也不得不相信她所说的是实话。仔细想想,他们所作的一切对楚若安一个弱女子来说的确有些过分,可一时心软的话到头来害得只能是自己! 沈贵妃懒懒起身,碧香去过外衫替她穿好,她走出珠帘,一张珠圆玉润的脸颊清晰得呈现在楚若安面前,果真从骨子里透出慵懒的贵气:“可本宫看来七弟对你……可不像是缘分已尽。” 楚若安心头一冷,不错,她们之所以不放过她就是因为宇文彻现在对她的态度不同,若单单为王妃的位置又何必处心积虑非将她杀死不可。 “若娘娘肯出手相助,楚若安必定感激不尽!” 楚若安重重叩首,神色之凝重彻底让沈贵妃放松了警惕。不过,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她能离开宇文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除非本王死,否则你想都别想!” 房门被他的掌风震开,寒意瞬间侵袭了屋子里的暖气,沈贵妃踉跄着跌坐在椅子上,这才看清宇文彻黑着一张脸已经站在楚若安面前,目色深沉如海。 楚若安强忍着从心底蔓延而出的寒意,怔怔对上宇文彻阴冷的双目,那强烈的肃杀之气让她心生畏惧。 “七弟来得正好,方才王妃说得话你也都听到了。”沈贵妃由碧香扶着回到珠帘后,斜睨宇文彻一眼,又说道,“沈将军之前巡逻时发现王妃穿着侍婢的衣裳鬼鬼祟祟刚回营地,以为是奸细才捉拿,不想竟然是雍肃王妃,只能先暂时送到本宫这儿来了。” 宇文彻仿佛没有听见沈贵妃说的话,只深深用眸光锁住楚若安,然后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臣弟就不打扰皇嫂休息了。” 而后,他拖着楚若安的身子便出了沈贵妃的房间,那么残忍的力道一如他被剜割开的心脏。许多士兵纷纷望过来,只能看到他冷面拖着楚若安消瘦的身子往自己营帐处走,她的手腕死死扣在他手心里不得挣脱,身下细小的砂砾磨破了她细嫩白皙的肌肤,不过短短一段路的距离,她便觉得浑身火辣辣得疼。 “放手!” 楚若安挣扎着,之前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吩咐藏刀没有她的命令不许出现,更不能与宇文彻等人有正面的接触,在她不能确保可以离开王府之前,她还不能够泄露太多的底牌。 “王爷!” 十四见此,忍不住上前劝阻,反而被宇文彻一掌震开,他将她狠狠丢进营帐,冷眼看着她在地上痛得挣扎不休。 “本王说过,别想逃!”他咬牙斜睨她一眼,狠戾的神色分外瘆人,“本王看你聪明绝顶,就该用铁链锁住你的双脚,看你还能往哪儿逃。” 楚若安既害怕又恼火,这个魔鬼,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她还反而要因为他而被人处处下杀手,当即她也大吼道:“宇文彻!我早就说过已经不爱你了,留在这里我恐怕迟早连全尸都留不住,就算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也不能左右我的自由!” 这是她第一次发疯似得面对他,反而让宇文彻更加疯狂的想要留住她眼里渐渐浓烈的自由和期待,就像一片湛蓝的天空,让他向往,也让他想要毁掉。 “哈哈哈。”他的笑声极其冰冷,眼神也变得更加晦暗,“十四,将她锁在本王的撵车里。”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传言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版本,不过没有任何的改变的只有两点,一是楚若安真得不爱宇文彻了,二是宇文彻对楚若安的态度很叫人费解。 车轮不断发出吱吱的轻响,芍药心疼得替楚若安在手腕与铁链之间裹了层薄薄的纱巾,因为她手腕处已经被铁链磨破了皮,惨不忍睹。 “王爷真是太狠心了!”芍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甚至想要劝楚若安就此屈服,不要再与宇文彻作对了。 楚若安深吸两口气,尝试着唤道:“藏刀?” 但见一抹青影如风般骤然出现在她们眼前,芍药吓得赶忙捂住了嘴巴,而藏刀则是看着楚若安的伤势,道:“昨晚你可以唤我的。” 言下之意,他不需要她来保护。 楚若安忍着剧痛轻笑着摇摇头,然后对芍药说道:“别怕,他叫藏刀,是我的贴身护卫。” 芍药虽然还不太清楚究竟是什么状况,但仍然连连点头,并对藏刀神出鬼没的功夫表示敬佩不已。 “他是个疯子,你若出现他未必手下留情。”楚若安微微一动弹,铁链便蹭得破损的手腕处更加隐隐作痛。 见此,藏刀上前道:“我帮你震开。” “不要!”楚若安立刻制止,“在我没有十足把握能够安全离开宇文彻之前,绝对不会再拿任何人的性命开玩笑。” 闻言,芍药暗自流泪,而一向心智简单的藏刀突然觉得这个倾国倾城的弱女子,其实身上有一种能够让人心甘情愿臣服的气质。 “王妃,程太医来为王妃换药。”车外传来十四的声音,在楚若安的示意下,藏刀顷刻消失不见。 “哇,他练得什么功夫啊?好厉害!” 芍药忍不住四处张望一番,可哪里还有那道青色背影,楚若安淡淡一笑:“听说他极擅长闭气和隐匿,一般人很难发觉。好了,你去拿药。” 打发走了程太医和十四,芍药上前准备替她换药,背上有几处被砂砾划破的伤口,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恐怕会留疤,可是楚若安却吩咐芍药将药都丢掉。 “丢掉?”芍药诧异不已,“您的伤可不能拖着……” “与沈家的人在一起,我宁愿疼死也不想被他们害死。”楚若安静静垂首,目光冰冷如霜。 “您是说这药里……” 芍药明白了楚若安的意思后也觉得有些担心,何况离京城已经不远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楚若安这样告诫芍药一句,然后便看着她将药物偷偷丢出了马车外面。不管沈贵妃信不信她的那番话,她都不能再小看沈家人的本事了! …… 回到京城,各位亲王向宇文昊辞别后便回到了各自府中,九王爷宇文琰看到楚若安被宇文彻用铁链锁住时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本想求宇文彻放开楚若安,结果迫于宇文彻一双杀人般犀利的眸光而退缩。 沈惜言与冯芷兰一早便在王府前厅恭候,此刻看到楚若安的模样,心中大快,沈惜言替宇文彻解下披风,幽幽道:“想必王妃姐姐又惹您生气了?” 冯芷兰与沈惜言的心情一样,没能杀了楚若安实在是可惜,不过看她这副样子也分外解恨:“王妃性子耿直,必没有恶意,王爷消了气便好。” 楚若安不语,背后的伤口因为动弹而始终没有愈合,此刻已渗出殷红的血液染红了衣裳,宇文彻斜睨她一眼,挑眉喝道:“太医呢!何故她的伤口还没好?” 十四闻言,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匆匆过来,待看到楚若安被血染红的衣裳后也甚是吃惊:“程太医说,他用得都是上好的膏药,王妃的伤口应该早就愈合了才是。” 宇文彻起身,将她单薄的身子摁倒在自己膝盖上,然后粗鲁地撕开了她后背的薄纱,便看到那些伤口已经感染,整个脊背惨不忍睹,就连沈惜言和冯芷兰都不忍直视。 宇文彻冷眼望向芍药:“怎么回事?!” 芍药吓得慌忙跪地求饶:“王爷饶命!是、是王妃不肯用药。” “废物!来人,传太医!” 楚若安反而冷冷一笑,艰难地望着宇文彻,道:“不用白费心思了,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任何东西我都不会接受!” 第35章 等待 从被沈琥抓住的那一刻开始,楚若安就布下了一个很差劲的苦肉计。她向沈贵妃服软是担心沈氏兄妹对她下毒手,却不想那番话被宇文彻听到并惹得他大为震怒。 此后,宇文彻对她的折磨更甚从前,她一直不肯用药,一来是担心沈氏兄妹一不做二不休要趁她病要她的命,二来……她在等,等自己又撑不下去的时候寒冽还会不会再来。她担心自己有了藏刀的保护,寒冽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宇文彻锁眉不语,沈惜言很不屑楚若安这种争宠引王爷主意的手段,只冷冷道:“能被王爷重视是王妃修来的福气,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这般不知好歹的女人!” “王妃别赌气了,疗伤要紧,身为王爷的女人,咱们身上可不能留下一点儿疤痕。”冯芷兰假惺惺劝着楚若安,其实也不过是嘲讽她不配得到宇文彻的宠爱了。 楚若安怔怔望向宇文彻,眼里透出的坚决凌厉一如当日在沈贵妃营帐内说得话一般不留余地。 宇文彻上前两步,大手在她流血的伤口处狠狠一摁,钻心的痛苦让她忍不住轻呼出声,他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带着冰冷残忍的杀戮气息:“想死?没有本王的准许,你只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活在本上身下。” “你!” 像是已经熟稔彼此的脾性,她越是激怒他越是求死,他便越要反其道而行之,这一场追逐猎杀的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而后,不等楚若安反驳,他将内力通过手掌源源不断输入她的体内,温暖舒适之感将她包围,然而她仍旧不屑于他的帮助,冷冷道:“宇文彻,你滚开!我不要你救我,我不接受你的任何恩惠!” “想与本王撇清关系,做梦!”宇文彻发狠得运用着浑厚内力,声音也变得异常雄浑,“既然你没有放任本王在鼠疫中死去,就注定这一辈子都休想再让本王放过你!” 宇文彻一直没有忘记他是喝了她的血才渡过那场可怕的灾难,她在两年前感染过鼠疫,血液中自然有对抗鼠疫病菌的抗体,但是在他看来,他的身体里已经流入这个女人卑微的血液,他们已经合二为一,岂有再分开的道理?! 沈惜言与冯芷兰直到此刻才真正看明白,并非是楚若安一心耍狐狸手段迷惑王爷,而是宇文彻似乎真正爱上了楚若安,所以看不得她伤,也看不得她死,却又不能任由她忤逆自己的心意而快乐,他要征服她,像征服这锦绣山河般决然。 “王爷……怎么可能喜欢她?”沈惜言喃喃自语,拼命摇头眼睛却忍不住已经流下了泪水。 冯芷兰也感觉到深刻的不安,可是她的愿望一定要实现,不管出现多么厉害的敌人她都不能认输,永远不能! “姐姐这就认输了吗?”冯芷兰轻笑一声,言词中不乏轻蔑之意。 沈惜言眸光一凛:“胡说!我不会,我怎么会!” 两人眼看着宇文彻将昏迷后的楚若安抱去了凝晖园,那样挺直伟岸的背影曾经从来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此刻…… “姐姐,凝香园已经重建好了,芷兰陪你去收拾东西。”冯芷兰好心劝她一句,却不想换来沈惜言一记白眼。 “这么快就想去给姓楚的拍马屁了吗?你别忘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有你参与其中,你以为楚若安还会相信你么!” 沈惜言冷言警告冯芷兰一声,转身忿然离去。 …… 凝晖园里灯火通明,沈惜言很快搬回了自己富丽堂皇的凝香园,而芍药便在她离开后将园里多余的灯笼熄灭,于是便恢复了凝晖园曾经的幽静。 十四帮着芍药处理灯笼,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摘掉呢?多几盏灯笼不是能照得更亮些吗?” 芍药轻笑着摇摇头:“我们家小姐不喜欢灯火太多,只留这几盏刚刚好。” “女子一向怕黑,我只听说过嫌少的。”十四笑言,心里难免有些疑惑。 “因为王妃说,灯火太亮的话会看不清天亮。” 芍药说得很简单,可听在十四的耳朵里却莫名多了份让人心酸的等待。那些被王爷冷落的光年,她大抵已尝尽了人生的苦乐悲喜,所以如今的楚若安才能散发出一种让人炫目的光晕。 叹息间,十四眸光骤凝,拔剑便冲上院子里梨树深处,很快响起短兵相接的声响,芍药心头一紧,匆匆跑过去,看到与十四僵持不下的果然是那道青影,当下喊道:“十四统领手下留情!他是我们小姐的贴身护卫!” 芍药被他们四周激起的罡风伤到,胸口忽然觉得很闷,不过还是在第一时间回屋里通知楚若安。 宇文彻守在床边,对于芍药的闯入显得十分不悦,不过在听到院子里的打斗声后,眸光变得冰冷无比。 “王爷,求您快让十四统领住手,藏刀是我们家小姐的贴身护卫。” “藏刀?”宇文彻挑眉,显然对于这个忽然出现的贴身护卫的身份有所怀疑,“他一路跟着本王回府,本王倒想看看他有多大的本事保护雍肃王妃。” “王爷……” 宇文彻起身将窗户推开,便清晰地看到与十四还在过招的那道青影,其身法诡异,功力浑厚,轻功更是练得炉火纯青,不过与他的暗卫相比,杀伤力只能算作一般。 片刻功夫之后,眼看着十四就要落败,宇文彻轻轻击掌,两道暗蓝色身影如鬼魅般将十四从战局中替下,很快两人就将藏刀制服带进了房间。 此刻,在芍药的轻唤下,楚若安已经苏醒,当她与藏刀的目光相触时,忽然忐忑不安。而宇文彻只是将藏刀周身打量一番,继而望着芍药道:“告诉本王实话。” 不怒自威的寒气将芍药席卷,楚若安暗自蹙眉,而藏刀在楚若安的示意下暂时静观其变,眼看芍药因为害怕而浑身打颤,楚若安只能上前道:“他是……” “住口!本王问得是她。” 宇文彻冷冷截断楚若安的话头,转而将森冷的目光落定在芍药慌乱的眼睛上,重重道:“说!” “王爷饶命!”芍药伏首跪地,不敢再看宇文彻的双眼,手心冒出层层冷汗,“回禀王爷,我们家老爷在世时养过一批死士保护家眷,不过自从老爷过世后他们便失去了联系。这次秋猎回来,王妃三番两次都遭暗算而遇险,奴婢只好以楚家信号召唤死士。所以,那一次王妃被沈将军当做奸细,其实就是带藏刀回来。” 芍药口齿还算伶俐,不过在她一番叙述后,不止藏刀,就连宇文彻和楚若安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楚家信号?”宇文彻半信半疑,不过他并没有在楚若安的神色间发现任何破绽,于是只能将矛头继续指向芍药。 芍药明白宇文彻的意思,不过当下她咬紧牙关,坚定如铁:“王爷恕罪!老爷有过交代,只要奴婢还是楚家的人就不能泄露半点消息,奴婢愿自裁谢罪!” 言毕,她站起身就要朝墙壁上撞,幸好楚若安及时将她揽住,不过亦是在抱住芍药的刹那,她才知道,其实芍药是当真动了以死明志的念头,忽然间心头有些濡湿:“傻丫头,这是干什么!” “小姐……” 芍药哭得越发厉害了,楚若安将她抱在怀间,而后望着宇文彻道:“请王爷放了藏刀,并不要再对他的存在有任何怀疑,我若真想逃走,凭一个藏刀又能成什么事。只不过沈家人对我充满敌意,我不想枉死在争风吃醋中。” 宇文彻微微眯眼,那股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再度泛滥成灾,他单臂一挥,两名暗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藏刀略微不满得撇了眼宇文彻,然后站到楚若安身后,目中充满愧疚。 “也罢,本王本来打算再给你一名侍婢,如今看来是小瞧了你们楚家的底细。”宇文彻淡淡勾起一抹冷笑,然后转身离开了凝晖园,楚若安等人才算松了口气,而芍药更是快要虚脱了。 “吓死奴婢了……哇……” 芍药瘫坐在地上,竟大哭了起来,惹得楚若安一时失笑不已,而藏刀则是斜睨芍药一眼,轻轻道:“胆小鬼!” “你……”芍药哭得越发委屈了,楚若安心中不踏实,只能抓着芍药的手细细追问道,“楚家真得有死士吗?” 芍药闻言,连连点头,并顷刻表现出一份骄傲扬着脸解释道:“我也是多年前偷听到老爷的谈话才知晓,不过信号一事奴婢是真得不知道。”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芍药连死得心都有了,楚若安替她擦了擦眼泪,轻笑道:“多亏了你才能保住藏刀。” 谁知芍药狠狠瞪了藏刀一眼,反握着楚若安的手,一字一句道:“奴婢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但只要是保护王妃的就好,奴婢帮不了您什么忙,只要王妃不嫌弃奴婢就好。” “又说什么傻话!这雍肃王府,除了你,我还能信谁?” 楚若安心头深感安慰,而藏刀也渐渐觉得楚若安的形势十分不乐观,之前楼主是有提过她孤身一人,但没想到对手这么厉害,而藏刀也再不敢大意了。 第36章 休养 藏刀的存在一直被宇文彻的暗卫所掌握,这种被动的感觉很不利于楚若安,不过她反利用这一点让藏刀牵制住监视她们的暗卫,反而可以在最危险的地方享受最安全的境遇。 那一晚,宇文彻又来替她输了一次内力疗伤,并以放任藏刀为代价要求楚若安伺候她一晚,楚若安在熏香里动了手脚,宇文彻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此刻,他望着楚若安的眼里藏满了杀机,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整理着发髻,铜镜里的倾城色如百花绽放般朝气蓬勃,给人一种生机盎然的美丽,他脚下一移,身影如风般移动至楚若安身后,大手死死压在她肩膀处,像是要生生压碎她的骨头,楚若安面色如常:“王爷睡得可好?” 闻言,他眸光骤然一凛:“你竟敢在本王身上动手脚?” 楚若安嫣然一笑,指了指放在案几上的手炉,道:“这可是冯夫人亲自送来的好东西,听说是皇上赏赐的,手工果然精致无暇,妾身夜夜燃此熏香便能睡得安稳。” 今日的楚若安看起来目中充满了慧黠的光泽,整个人便充满了灵动之气,那种不被任何人掌握的感觉愈发浓烈,让宇文彻开始不安,他顺着她的青葱手指望去,才知她并没有说谎,不过他还是不信,俯首在她耳边低低道:“什么意思?” 对于冯芷兰,宇文彻一向对她不远不近,一来因为她毕竟是皇上的人,二来此人在宫中成长,心机手段自然不输宫墙外的人,他不给她恩宠就是防止她骄纵而耍些肮脏手段,如今听楚若安这么一说,他心里的疑虑更甚。 楚若安依旧笑意盎然,抬手轻轻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后者目中杀机不减,但到底是松开了对她的控制,她这才将手炉提起来,然后将炉盖掀开,指着里面青禾色的炉壁道:“王爷你看,这炉壁上被人涂了噬心粉,一旦用其熏香,热气便会将炉壁上的噬心粉融化,与香气一同发散而出,久而久之,用这手炉的人便会心悸而亡,即便是再高明的大夫也看不出任何问题。” 宇文彻微眯的双眼渐渐浮上一层可怕的煞气,楚若安明白他此刻的疑惑,因而又继续说道:“至于这噬心粉是出自皇宫还是冯芷兰之手抑或被有心人利用借刀杀人,妾身便不得而知了,不过王爷可以找信任的太医瞧瞧,这些噬心粉都是被专业人士所涂抹,而是其千金难求一两,妾身还没有那么厉害的本事。” “你早就发现了,现在不过是想借本王的手在府里立威。”宇文彻沉默半晌,一语点破楚若安的心思,后者虽然有些意外,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 “妾身是提醒王爷,永远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女人的本事。” 楚若安若有若无的笑意如一朵半开的蔷薇花,对男人充满着巨大的诱惑力,又在挑动你心弦的一刹那敛去所有妩媚,化作一低头的娇羞,却令人酥酥痒痒,心猿意马。 “哈哈哈。” 宇文彻仰天长笑一声,双手背负身后,可惜那笑意从未到达眼底,反而是投射着更加冷若冰霜的寒意:“如果你不是本王的王妃,本王真怀疑你的灵魂是否在一夜间重塑了一番。” 楚若安被他这样紧紧盯着,好像心底一切秘密都逃过他的掌心,因而不由得有些紧张,她只好转过身,故作淡定道:“王爷真会开玩笑,我这一生因王爷而陷入困障,亦是因王爷而重生,即便我的灵魂如王爷所言真得是重塑了一番,也是拜您所赐。” 说到此,楚若安不禁想起穿越而来的那天便是因为遭到了沈惜言的羞辱才失足落水,难道不是因为宇文彻的冷落? 这世间哪有那样的好事,你不爱了便弃之敝屣,任由她自生自灭,你想爱了便要求她如胶似漆,任由自己索取欢娱。 不可能的,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有些事你也力不能及,比如楚若安现在那颗向往自由的心。 宇文彻忽然语塞,他原以为她只是报复那些年受的委屈,可渐渐发现,真如她曾经所言,她是真的不爱了,不想了,也不稀罕了。 这种无力感让他变得越来越容易暴怒,越来越容易伤害她。 最终宇文彻还是选择了逃避,逃避她眼里流泄出的不在意和淡漠,只轻轻将目光落于遥远的未知处:“花言巧语,只要你还是楚若安,还是雍肃王妃,就永远都在本王的手掌心里。” 言毕,他拂袖而去,背影在晨曦中渐行渐远。 …… 一晃数日时光如流水,冬意渐浓,王府里几株梅树发了新芽,宇文彻忙于朝政,甚少再来凝晖园。而楚若安也专心研制各类防身药粉,等待时机彻底摆脱王妃的身份。 “王妃,您要的菊花咱们府里就只有这处院子里的还开着。”芍药将宇文彻新送给楚若安的那件兔毛披风替她罩上御寒,一边指着院子里的花说道。 楚若安探身望去,果然看到还有几处菊花将近荼蘼,当下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还好,我的新药粉就差菊香了。” “王妃小心,奴婢陪您一起去。”芍药见她翻越花栏一脚踏进了花丛中央,不免有些担心。 恰好冯芷兰陪着沈惜言散步,看到楚若安不安于室的模样时便扬声道:“看来咱们王妃的身子可是养好了,瞧那步伐矫健的。” 沈惜言冷冷看了一眼,应道:“得了王爷恩宠便恃宠而骄,连这园子里的菊花都敢随意采了,真是胆大妄为!” “姐姐难道第一天认识她么,她一向不把王爷放在眼里,前日以尊卑规矩处置了你我,如今却偏偏不守规矩,你能拿她怎样?”冯芷兰今日像吃了炸药般对楚若安十分不客气,楚若安听说两日前宇文彻因为手炉的缘故将她训斥了一顿。 “南蛮子一向诡计多端,听说她莫名多了个年轻的护卫,真是不知廉耻。”沈惜言斥责一句,从宝珍手里又抓过一把瓜子,嗑得嘴唇上的胭脂都淡了不少。 芍药听不下去了,憋了红脸走出院子,懒懒朝她们行了个礼,愤愤道:“请沈侧妃说话自重。藏刀是小姐娘家的贴身护卫,此事王爷已不再过问,你们这样在背后说主子坏话是不合府里规矩的。” “哼!”沈惜言冷冷挑眉,根本不将芍药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怒斥道,“贱婢,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王妃这主子做得真是叫人笑话!” “你们……” 芍药气急,可碍于身份低微又确实不能拿她们怎样。此刻,但见楚若安神色平静走出院子,篮子里放着采摘好的各色菊花,与她柔粉色长裙搭配在一起十分和谐。 “参见王妃娘娘。” 宝珍与小娟恭谨行了礼,匆匆推下,仿佛楚若安是株美丽的罂粟花,美丽却含有致命剧毒。 冯芷兰躬身行过礼,望着她手里的菊花,淡淡道:“王爷曾下过死令,这院子里的菊花是老王妃在世时亲手种下的,不准任何人触碰,看来王妃您的确胆大的很。” 沈惜言斜睨她一眼:“王妃,别怪做妹妹的没有提醒你,这可是王爷的逆鳞,恐怕不会那么容易过关。” “呵呵。”楚若安将披风拢了拢,长发在身后的轻风中翻飞,如水墨画般一般让人不忍破坏,“妹妹掌握着府中赏罚大权,不知背后诋毁王妃和不尊重王妃该如何处置?” 闻言,二人心中一凛。沈惜言率先拧眉反驳道:“楚若安,你又想来这一套?” “不是本王妃很闲,而是我觉得你们很闲。”楚若安渐渐沉下了脸色,“若我没记错,无理由而不向王妃请安,罚禁足三日,抄写两百遍观音心经。背后议论诋毁主子,轻者领三十廷杖,重者撵出王府,贬为贱民,从此世世代代不得翻身。” 冯芷兰与沈惜言脸色已变,不觉得在楚若安的眸光中倒退了两步,而楚若安仍然不肯就此作罢,步步紧逼:“这是老王妃定下的规矩,为得就是府里尊卑嫡庶不可乱。至于芍药,至多是本王妃管家不利,罚去洗衣房做半月苦工罢了,不过宝珍……她是妹妹你的奴婢,上次本王妃没有取她的性命已是格外开恩,而妹妹你却不知好歹,仍要一味挑衅本王妃的尊严,实在不明智。” 言毕,楚若安微微蹙眉,低唤一声:“藏刀。” 与此同时,一道青影如风般从天而降,身形诡异而无任何动静,让沈惜言和冯芷兰有些后悔方才的一时冲动。 “主人。” 藏刀单膝跪地,向楚若安行过了点刹楼大礼:“未知主人有何吩咐。” 楚若安挑眉,目光再次望向沈惜言和冯芷兰,一字一句道:“沈侧妃不尊重本王妃,罚抄写三百遍观音心经,冯芷兰……她诋毁王妃清白,犯了王府大忌,立刻打八十廷杖,至于芍药……” 芍药闻言,虽然惊讶但到底没有失礼于人前,立刻俯首等待刑罚。 “去洗衣房作七日苦工,以后不能再犯!” 第37章 结仇 “沈侧妃救我!姐姐救我!” 眼看着藏刀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冯芷兰只好求助于沈惜言,她一向了解楚若安是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拨沈惜言与其对抗。可是,自从宇文彻前两日当面责问了她手炉的事情后,冯芷兰才有些怕了。 沈惜言一向骄纵,对于楚若安摆出的王妃架子根本不在意,又或者她始终坚信这世界上还没有谁敢真正动她家沈家人的一根汗毛。因而,她仰首望向藏刀,凌厉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天真:“放肆!你算什么东西!” “王爷特许我可以不遵守府里繁琐的规矩,我看王妃今日恐怕要白费心思了!”沈惜言侧首向楚若安得意一笑,嫣然璀璨。 不等楚若安开口,藏刀只用内力轻轻一震,沈惜言与冯芷兰便如被巨浪侵袭般远远退开如许,冯芷兰则在同时被藏刀指间弹出的树叶击中双膝,重重跪倒在地,而沈惜言则是因为养尊处优的缘故在罡风中不慎扭伤了腰身。 “侧妃娘娘!”宝珍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跑过去扶着痛呼出声的沈惜言。 而小娟早就被藏刀的威力吓退,只哆哆嗦嗦跪在原地不敢动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冯芷兰的惨状。 冯芷兰眼看着藏刀慢慢毕竟,手心渗出无数冷汗,以前在宫里她至少了解对手的个性,即便受辱也有适当的对策应付,而现在面对楚若安,她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算,就连对宇文彻的估量也似乎有所偏差。 “你……我好歹是王爷的女人!我就不信你们有胆量与王爷作对……”冯芷兰咬牙还是不肯认输。 楚若安被这场景弄得有些头疼,寒冽说得没错,再心软下去只会任人欺凌:“身为侍妾不安本分,挑拨离间沈侧妃与本王妃之间的关系,在府里不断掀起腥风血雨,已犯了七出之条!你送给本王妃安神的手炉中涂有噬心粉,虽不能确定是出自你手,但此事你逃不了干系,单是企图谋害王妃的罪名就足够将你五马分尸!” 冯芷兰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却始终紧紧锁着眉心不肯求饶,而楚若安轻扫她一眼,淡淡道:“八十廷杖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半年内不许伺候王爷。藏刀,动手!” 藏刀收到楚若安的指示,两指微微一扫,指风如廷杖重重落在冯芷兰腰身以下腿部以上的位置,道道指风如雷电般落下,冯芷兰咬破了双唇仍然抵挡不住发出了惨烈的痛呼。 藏刀主修内力与隐匿气息,这区区八十道掌风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不过场面总算没有真正的廷杖那么可怖,冯芷兰的纱裙只是微微有些磨损,并没有猩红的血迹出现,不过藏刀心里明白,掌风的威力可比廷杖大多了,恐怕这冯芷兰没有三两个月是下不了床了。 “夫人……” 八十廷杖结束,小娟哭着将冯芷兰扶起来,而后者早已昏迷。 再看沈惜言,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她看到楚若安的目光移到了自己身上,顿时有些畏惧,而宝珍则哭着跪下来恳求道:“王妃饶命!一切都是宝珍的错,您要罚就罚宝珍一人就好了,请您放过侧妃娘娘!” 宝珍磕破了额头,连芍药都开始有些于心不忍,而楚若安竟依旧冷眼不语。 沈惜言见此,一脚将宝珍踹开,拧眉骂道:“没用的东西!我有王爷特许,她才不敢动我!楚若安,你这是干什么,杀鸡儆猴吗?我沈惜言才不吃你这套,我沈家对大齐江山功不可没,即便是当今圣上也对我疼爱有加,你算什么东西!” 沈惜言的辱骂难听至极,府里过往的奴仆却都不敢私自驻足停留。藏刀对这番喋喋不休的咒骂觉得很是好奇,他甚至从没有见过像沈惜言这般既美丽又泼辣的女人,只觉得十分难缠。 而楚若安的神情一直潜静淡漠,并没有因为她的辱骂而生气,只垂眸细细打理着篮子里新摘的菊花,口吻虽浅,气势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正是因为你遵规矩才使得府里波澜多起,沈贵妃执掌六宫,以赏罚分明立足于后宫,颇受文武百官赞赏。本王妃自然不敢与沈贵妃相比较,但府中不安,本王妃难逃其责。罚抄观音心经恐不能让妹妹你真正幡然醒悟,重重责罚的话……” “你敢……”此时沈惜言的声音已经低了不少。 “重责又担心王爷会心疼,不罚又难给低下人一个警戒,不如……” 楚若安故作疑虑,本是想折磨折磨沈惜言,却不想一向不擅言辞的藏刀忽然沉声开口:“不如廷杖二十以儆效尤。” 芍药闻言,强忍着笑意,而楚若安则当即拍手叫好:“不错,本王妃正有此意。” “你……你们……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沈惜言想走,可是藏刀哪里肯给她这个机会,掌风一扫,她便如被这段翅膀的蝴蝶,再次上演与冯芷兰同样的戏码。 而楚若安并没有兴趣陪她们一起在冷风中受罚,将篮子里尚未枯萎的菊花用自己的披风罩住,缓缓离开了这里,身后不断传来沈惜言的咒骂声,以及四周随处可闻的倒吸冷气之声。 …… 回到凝晖园,楚若安将菊花碾碎晒在了窗台前,然后吩咐芍药去洗衣房受罚,自己则小憩了片刻。 醒来已是黄昏,发觉屋里多了一名穿青紫色衣裳的婢女,手脚灵活,做事轻拿轻放,乖巧中透着几分冷冽。 发觉楚若安苏醒,那婢女立刻上前行礼,道:“参见王妃,奴婢叫锦绣,是王爷吩咐奴婢暂时服侍王妃几日。” “王爷来过了?” 楚若安忽然觉得自己今日怎么睡得这般沉?同时,她也提醒自己千万别再惹宇文彻生气,否则芍药不在身边,有许多事会变得极不方便。 锦绣闻言,低眉垂首,恭谨回道:“没错,王爷午后来过,发觉王妃睡得很香便没有多留,只吩咐奴婢好好伺候着。” 言毕,锦绣起身将矮几上自己刚刚泡好的茶递上,楚若安轻抿一口,顿觉困意全无。想起自己今日重重收拾了沈惜言和冯芷兰二人,她不由得又问道:“沈侧妃和冯夫人那边有什么动静?” 锦绣抿唇,明亮的双眸中对楚若安流露出几分钦佩:“王爷回府后,沈侧妃向王爷哭诉了自己所受的委屈,不过王爷并没有加以安抚,反而轻斥了几句,沈侧妃一怒之下回了沈将军府上。” 楚若安淡笑着摇摇头,一边心里也有些担心沈琥或者沈贵妃会替妹妹报仇。 “那冯芷兰呢?” “听说方才刚刚苏醒,伤得不轻,不过王爷已经吩咐管家去了太医前来诊治,王妃不必担心。”锦绣是跟着宇文彻的人,说话将分量拿捏得极好。 楚若安看了看案几上那富丽堂皇的精致手炉,转而吩咐锦绣道:“你晚些将这个手炉回赠给冯芷兰,就说此香炉功效极为神奇,能帮她安然入睡,是本王妃的一点心意。” “是。” 锦绣领命,眼底的笑意越发浓郁。 而楚若安却在心底叹息,这一回她和沈家的怨仇可是结大了。 ———— 沈府。 沈琥听着沈惜言不断得哭泣声,烦躁得厉害,一直在大厅里徘徊,胸中就是有一口闷气疏散不出。 “混账!这个楚若安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沈琥一拳砸在柱子上,整个房间都似乎因此而晃了晃。 沈惜言哭得眼睛都快肿了,整个人爬在软榻上,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宝珍则是轻轻处理了她的伤口,也忍不住抱怨道:“王妃太狠心了,咱们家小姐自小没受过半点委屈,如今这二十板子……” “哥哥,你要替惜言报仇!”沈惜言低呼一句,岂止牵动了伤口,疼得面目扭曲。 沈琥立刻走到榻前,轻轻替沈惜言擦了擦眼泪,安慰道:“你放心,哥哥一定不会让那个楚若安好过!” “宝珍,先扶小姐回房好好休息。” “是,将军。” 沈琥将妹妹安顿好,这才稍稍放心,想起秋猎时不能一举除掉楚若安而十分懊悔,不过听说她可以轻而易举将两匹野狼毒死,闻之便令人畏惧。 看来,这个姓楚的一日不除,沈惜言就永远不会坐上王妃的宝座。 管家福伯见他一直愁眉不展,上前替他沏了杯茶劝道:“将军,二小姐被咱们宠坏了,自然脾气有些骄纵,奴才看那楚王妃也并没有什么敌意,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免得影响了您与雍肃王爷的关系。” “不行!”沈琥斩钉截铁地否决,继而用一种志在必得目光望向福伯,低低道:“惜语虽执掌六宫,但毕竟为妾,惜言得雍肃王专房之宠,如今一个不得宠的正妃只要稍稍一使手段便能将她压下。我沈家世代为将相之才,难不成唯一的两个女子都要为人妾侍?!” 福伯闻言,垂眸不语。 沈琥将茶水一口饮尽,似是熄灭了胸口那把火,目色略显清明,可惜狠戾之色依旧不减,他双手握拳,道:“楚若安,本将军一定不会放过你!” 第38章 刺杀 王府终于清静了不少,锦绣伺候得十分贴心,可她始终是宇文彻的人,楚若安一直不敢与她太过亲近。 与此同时,宇文彻这段日子也极少回府,听闻周国在两国边界处时时挑起争斗纠纷,扰得民不安生,而皇帝宇文昊身体不佳,又生性不喜妄动战事,进而导致朝堂时局不稳。 不过这些都和楚若安无关,她一心一意研究着各类可以傍身的药粉,而当初能够将野狼击毙的那种侥幸,她却再也没有调制出来,不免有些灰心丧气。 清晨,阵阵梅香从窗外传来,楚若安喝了一碗清粥下肚,觉得生活分外安静美好,不多时,便听到院子里传来芍药欢愉的声音。 “王妃,奴婢回来啦!” “芍药!是芍药!” 楚若安也顿时喜笑颜开,锦绣很贴心地将房门打开,于是她便看见那个机灵调皮的小丫头捧着两枝新开的红梅奔奔跳跳而来,笑容如身后逐渐明朗的日光,温暖而耀眼。 芍药扑上来一把抱住楚若安,眼眶里涌出欢喜的泪花,一边还喃喃道:“奴婢想死您了,奴婢好担心这些日子没人好好伺候您,奴婢……” 说着说着便哭成了泪人,让楚若安一直控制的情感也有些撼动,这个丫头一心一意为着她,若将来她真有机会可以离开这里,不知道这丫头…… “傻瓜,本王妃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还担心什么。”楚若安仰起头让眼泪倒流回眼眶,却忽然感觉到芍药的双手手背上都起了冻疮,在她掌心里感觉如树皮般粗糙,“你的手怎么……” 楚若安喉头开始哽咽,而芍药却迅速抽回手背负在身后,低着头一个劲地解释:“没事的,过两日就好了嘛。” 楚若安转过身,眼泪便如暴雨般倾泻而下,一直忍耐着情绪也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变得让她无法控制。 她从柜子里取出药膏,要替芍药涂抹,却不想芍药一直不肯:“不行不行,奴婢怎么能让王妃您……” “住口。”楚若安有些生气,气芍药这个傻丫头一直用什么尊卑横隔在她们之间,“把手给我,给我!” 在她冷冷的命令下,芍药这才渐渐将双手伸过去,楚若安清楚得看到原本一双漂亮灵巧的双手此刻变得红肿难堪,她用棉花蘸着药膏轻轻涂抹,还一边帮她吹吹,生怕弄疼了那些裂开的伤口。 如今已是初冬,洗衣房定时让她用凉水洗衣才落下这冻疮,都怪她,一心想着处置了沈惜言与冯芷兰,却不曾想到会连累芍药。 “都怪我意气用事,如果那日我肯放她们一马也不会连累你……” 不等楚若安把话说完,芍药便哭着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抽噎道:“不是,是她们一直处心积虑欺负您。奴婢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反而很高兴呢。” 闻言,楚若安手下的动作越发轻柔起来,眼睛却红成一片。这是,锦绣轻笑着走上前,替楚若安披了件衣裳,道:“王妃若是不嫌弃,就让奴婢再伺候您几日,等芍药的伤好了奴婢再回去复命也不迟。” 楚若安颔首,芍药这才将目光放在锦绣身上,不由得问道:“这位姐姐是……” “她叫锦绣,是王爷身边的人,这几日都是她代替你服侍我的。”楚若安笑意浅浅,对于锦绣的存在,她不讨厌也不敢轻易喜欢。 芍药却不会想那么多,当即笑着连连感谢锦绣,后者依然淡淡推辞,不敢居功,而后便以打理园子为由离开了房间,实则是为了让楚若安与芍药好好说会儿话。 这样知情识趣的女子,让楚若安很难相信她真得只是个仆从,不过宇文彻带出来的人一向很让人称赞,比如十四,比如锦绣。 …… 一连数日,芍药的冻疮才渐渐康复,加之有楚若安潜心研制的药品内服外用,自然事半功倍,就连锦绣都忍不住陈赞她医术卓越。 “王妃,明日就是咱们京都一年一度的花灯会,这几年您都很少出门,不如明日奴婢陪您……” 芍药说了一半便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楚若安看在眼里,不由得失笑连连:“是你自己想去看,还说什么陪我。” “往年总是蔷薇陪我一块儿去的,去年她送我的花灯还在,可是……”芍药不禁又想起了与自己情同姐妹的蔷薇,一时间感伤不已。 而楚若安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褪去,之后将手中的医术轻轻合上:“我曾听十四说城外的梅林特别美,新开的梅花红似烈火,能将整个京城照亮,你去通知管家一声,让他备一辆马车再安排几个护卫随我们一起去。” 芍药起初还不敢相信,不过看到楚若安眼里清澈的光芒时立刻乐得恨不能跳起来:“好啊好啊!奴婢这就去!” 看着芍药像个孩子般活泼可爱,楚若安一时间又觉得有些悲伤,而锦绣将厨房刚刚蒸好的一盘桂花糕端上来,轻轻劝道:“芍药姑娘性情开朗,心里藏不住喜欢也藏不住难过,她对王妃您一片忠心,奴婢真是好生羡慕。” 闻言,楚若安颔首不语,心中却是苦涩万分。 翌日,一大清早芍药便带足了衣裳茶果陪楚若安上了街,晴空万里的时光,街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记得楚若安上次出府,还是偷偷去见萧风的时候,原以一切都天衣无缝,最终却害死了蔷薇,至今让她耿耿于怀。 “王妃您看,好漂亮的剪纸!咱们买几副回去好不好?”芍药凭着灵敏的动作很快挤进了人群,看着摊上众多花样的剪纸激动不已,不时挑几对出来拿在手里给楚若安看。 楚若安不擅长与人相挤,在人群外看着芍药的背影便觉得十分快乐。而身后几名护卫也时刻用人墙将楚若安与流动得人群隔离开,至于藏刀嘛,一定在某一处不被人发觉却可以将整个场面都掌控的地方。 叫卖声,嬉笑声,以及谈论声将整条长街淹没,长街的两边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精致漂亮,在众人的观赏与赞美声中显得极为温馨。 “难得遇见雍肃王妃,卑职真是三生有幸。” 一道高昂而骄傲的男声从背后响起,楚若安回眸,看到来人竟是沈琥沈大将军,顿时满怀的好心情都四散而去。 “沈大将军有礼。”楚若安轻笑一声,发觉人群中并没有沈惜言的踪影,忽然又松了口气,“大将军身居高位却不染半点官场陋习,还能亲自当值,若安佩服不已。” “哈哈哈,区区沈某又算得了什么,哪里能与如今大名鼎鼎的雍肃王妃相提并论。”沈琥言辞之间带了几分嘲讽与不屑,“不久前,王妃曾亲口与贵妃娘娘说过已不再迷恋王爷,如今却容不下惜言与冯夫人的存在,更是借故大下狠手,沈某并不赞赏。” 沈琥的火药味减浓,身后几个护卫已有所忌惮,而芍药抱着满怀的剪纸被人群挤向远处,眼睁睁看着自己与楚若安越来越远。 人来人往的长街似乎并不适合这样的对峙,因而楚若安应沈琥的要求在不远处的醉仙楼雅间一同品一杯碧螺春。 茶香袅袅,瞬间驱散身上的寒意,楚若安长发如墨,倾城之色艳绝京城,若非她是沈家的死对头,也许沈琥会迷恋她的美色。 “将军此话差矣,王府有王府的规矩,既然犯了错就该受罚。若然沈妹妹能够安分守己,本王妃即便有心也无处可以刁难。反而言之,身为王爷的妾侍,沈妹妹也没有做到该做的一切。” 楚若安明白自己与沈家已是势不两立,何况她也不信沈琥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敢对自己不利,因而口吻也十分不善。 沈琥闻言,眼角微微抽搐,冷面勾唇道:“惜言既不懂事,王妃应该慢慢教导才是。” “自然,教导归教导,对顽劣者而言刑罚会让她记住这次教训而在以后时刻谨守规矩。” “王妃好大的架子。” 楚若安轻啜一口茶水,觉得茶香浓郁至极:“将军见笑了,无论后宫抑或王府,与将军统领三军的道理是一样的,即便分担辛苦的副将再多,能力大,三军只能有一个统帅。您说是吗?” 沈琥目色微沉,挺直的鼻梁在日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卑职受教了。日前听惜言说,王妃身边多了一名功夫出众的护卫,沈某心痒已久,不知是否可以领教几招?” 楚若安起身,道:“他只是个护卫,哪能入得了将军的眼,若安代藏刀谢将军赏识。” 茶楼的气氛越来越安静,甚至几桌吃茶的客人都已不约而同散去,静谧的气氛让楚若安十分不安,因而她顾不上再与沈琥多纠缠,匆匆想要下楼离去。岂知,沈琥眸光一凛,双掌化鹰勾朝她而去,在即将触及她颈部的那一刹,藏刀终于出现。 “哈哈哈,好功夫!本将军许久不曾遇见敌手了,今日非要尽兴不可!”沈琥大笑一声,拿出九成功力朝藏刀而去,罡风气流瞬间将整个茶楼淹没,而楚若安心头的不安感随着藏刀与沈琥身影的消失而越来越重。 好像,危机就在身边。 第39章 杀机 人群因为沈琥与藏刀的搏斗而引起骚乱,跟着楚若安的几名家卫也不约而同被人群牵绊着逐渐远离,唯独楚若安只身待在醉仙楼,长街的混乱与她四周的死寂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她深深感觉到杀机四服。 沈琥招招毙命,却意在困住藏刀,并不急于解决他,但是藏刀顾及对方是朝廷命官不忍大小杀手,唯恐会让有心人借此对付点刹楼。于是这场搏斗变得十分吃力,他三番四次想要甩开沈琥都不能如愿,渐渐被沈琥逼出了杀意。 一招天旋地转,藏刀手里的弯刀发起刺目红光,如九天朝霞般艳丽,一刀劈下,气贯长虹,生生让所有人惊讶不已。 沈琥连连倒退数步,震惊的目光慢慢被好胜的璀璨所覆盖,他手握成圈,不住颔首:“好刀法!本将军许久不曾使沈家枪法了,今日便请小兄弟指教一二!” 言毕,身侧的护卫将一柄银色长枪抛过来,沈琥单手接下顺便耍了一套极为漂亮的花枪,引得藏刀十分感兴趣。 而楚若安眼看着藏刀贪婪战局,已被沈琥成功勾起了搏斗的兴致,便更加肯定今日这一切并非偶遇,极有可能是沈琥亲自谋划的一出好戏。 不待她多想,只见嘈杂的人群中顿时飞天而起十二名黑衣人,各个手持长剑,腾空朝醉仙楼而来,楚若安心中一惊,急忙握紧一早就准备在手心里的毒粉。这样的困境与杀意,是前所未有的,沈琥分明就是下定决心要取了她的性命,否则何须出动十二名杀手来对付她? 楚若安想逃,可是眨眼功夫那十二人便将醉仙楼所有出口封锁,率先跃上二楼的三名杀手用长剑划破窗口的卷帘,顿时让这间小阁楼成为坟墓般密不透气,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自然也看不到里面的动静。 楚若安抿唇,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故作镇定道:“沈琥不止一次想要取我的性命,想来你们也听说过了,野狼的伏击我都能轻易化解,只不过我与你们无仇无怨,并不想就此让你们死于非命。” 这番话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她的毒绝对不好处理,希望这些人能有所顾忌而给她多一些时间等待藏刀。 可惜,这三个人并不畏惧她的恐吓,足尖一点,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朝她的三处要穴劈下,楚若安心跳骤然截止,她双目紧闭,不顾一切将手心里藏着的药粉抛洒而出,在空中形成几道玫红色烟雾珠帘,色泽艳丽却更含有致命毒素。 楚若安为其取名“流光溢彩”,一共制有七种不同颜色不同功效的药粉,这种玫红色的毒粉只要沾上一点便会使双目失明,如同被强光刺瞎一般,在绚烂中陷入永久的黑暗。 “啊!” 左边的黑衣人被药粉侵蚀了双目,顷刻捂着双眼发出惨烈痛呼,其他二人则似乎很了解楚若安的手段,在她洒出毒粉的同时迅速回退,才不没有遭殃。此时,他二人目睹同伴双目失明,心中既有畏惧更充满了报仇的恨意。 眼看楚若安趁机机会想要逃下一楼,两人分别从楼梯处跃下,却看到楚若安双手各自握着一包毒粉,他们不敢强行攻击,只能就此与她对峙。 楚若安浑身颤抖,倾城之色因为害怕而变得苍白不堪,可那双眼睛却越发的明亮如珠,像是一汪足以淹没世界的大海,令人既羡慕又担忧。 “闪开!这些毒粉都不会致命,但会让你们成为终身残废,生不如死。” 当前一名黑衣人屏息上前,冷喝道:“一起上,为老三报仇!老子就不信这娘们儿浑身都是毒药!” “杀!” 十一人像疯了一般不顾一切朝楚若安涌来,她被围困在楼梯背后,只能不断将药粉抛洒出去,然后听到一声接一声的痛呼及惨叫声,这些毒素会分明一沾肌肤便会生效,或是失明或是失聪,或是失言,而最严重者四肢亦是在一炷香的功夫内化为腐朽。 “别再逼我!” 楚若安大喊一声,面前造成这样惨烈的情况已非她能接受,可这世间便是如此,她若不下狠心,只能让自己任人鱼肉! 十一名杀手在毒粉的折磨下慢慢发狂,竟有人一剑刺伤了楚若安的臂膀,温热濡湿的血液顺着胳膊流下来,楚若安匆忙将身上所剩的毒粉都挥洒出去,一来担心自己的伤口沾染了毒粉,二来想借此搏一条冲出去的生路。 七彩斑斓的光芒中,整个醉仙楼弥漫着让人如痴如醉的芬芳,那些经久不散的七彩烟雾一直缭绕在半空,宛如要盛开一场惊采绝艳的舞会。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烟雾遮挡,楚若安捂着伤口朝门口冲过去,期间再次被人从背后划了一道伤口,正中她刚刚愈合的旧伤处,顿时痛得无法呼吸,可她却借此力道冲出了醉仙楼的大门。 热闹的长街因为突如其来的刺杀和鲜血而再度将混乱推至顶峰,楚若安忍着剧痛向北逃离,身后跌跌撞撞却不肯罢休的杀手依然穷追不舍,但毕竟他们已失去了最有利的环境,可楚若安的体力却正在快速下降。 “藏刀!” 楚若安不得不大声呼喊藏刀,可惜藏刀此刻正被沈琥以及两名家卫缠住,难以脱身。 “闪开!” 几名杀手浑身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寒意,不断怒斥着蜂拥而来的人群,恨不能大开杀戒,更恨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都奈何不了! 楚若安一直跑,那种意识飞散的感觉像极了曾经在实验室陷入穿越的迷惘,她是不是可以穿越回去了?这是不是一场早就被上天安排好的机会,只有她死在了这里,灵魂才能脱离这个不属于自己的躯体而回到现代? 她的思想越来越混乱,眼前浮现出一张一张熟悉的脸颊,时而是萧风芍药,时而又是寒冽和宇文彻,时而是实验室里沸腾的药物反应,两个时代不停得穿梭于她的脑海,眼前混乱的人群渐渐都走出了她的视线。 就在楚若安即将跌倒的那一刻,一道漆黑的身影如天神般从天而降,将她疲惫不堪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在她又一次走投无路无计可施的时候,寒冽又一次出现了。 “寒冽……” 楚若安喃喃唤着他的名字,本能得用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好像生怕被遗弃一样。眼泪顿时如大雨倾盆滚滚而下,沾湿了他精致昂贵的衣裳:“别丢下我,别再丢下我……” 此刻的楚若安如梦似醒,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尊严与骄傲,只是像个失去全世界的孩子般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苦苦哀求。 寒冽一向平淡无波的眼眸渐渐浮起万物复苏般的温暖和疼惜,极尽这世上万千的温柔潋滟,他僵在半空的手慢慢抚上她瘦弱而又因为哭泣颤抖的肩膀,微热的温度穿透她的身体,温暖那颗几乎快要被冻僵的心脏。 “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是“我”而不是“本座”,这个微妙的变化在此刻他们彼此都没有注意到,可似乎那层一直横隔在他们之间微弱的玻璃纸已经捅破。 几名杀手一路追出城外,便看到楚若安倚着寒冽的身子取暖,而后者在望向他们时,笑容如龟裂的冰川痕迹,让他们不寒而栗。 寒冽斜睨他们一眼,抬指轻轻为怀中的女人捋着凌乱的长发,淡淡道:“本座原以为耍赖无耻的手段萧风已至极限,没想到与你们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你是什么人?胆敢插手我们兄弟的买卖!放下这个臭娘们儿快滚,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哈哈哈。”寒冽放声大笑,“这世上唯有萧风卖萌本座可以接受,别人的话……” 他骤然举目望来,神色寒冷之际,幽幽拖长的尾音更是让几个杀手不自觉加重了持剑的力道。 寒冽柔柔拔下楚若安束发的长簪,上面雕刻着精致的梨花,仿佛还带着她发间淡淡的芬芳,他轻轻勾唇一笑:“别人的话就是……自寻死路!” 言毕,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长簪挥出,那些人几乎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招式便被长簪从喉间穿过,温热的鲜血倏忽喷洒而出,一切不过在眨眼之间。 长簪如生了灵性,一连穿透他们所有人的咽喉,最终染满了殷虹的血液钉在墙壁上,渐渐化为粉末。 那样的肃杀之气不过谈笑间,那样的残忍不过眨眼间,楚若安觉得胃里有些翻涌,很快失去了意识。 …… 日落黄晕,御林军将整个京城都包围控制起来,尤其是醉仙楼的老板和伙计全被押回雍肃王府受审。 芍药哭得像个泪人,一边责备自己贪玩一边又担心楚若安的安危。王府彻夜无眠,十四带人找遍了京都所有角落都没有楚若安的消息,反而是死在城外的几名黑衣人的尸体引起了宇文彻的震惊。 “王爷,这些杀手身上并无任何可以查明身份的东西,而他们的死也是被武功高强的人一招致命,根本没有反抗能力。”十四向宇文彻如实禀报,心中却对这个能够一招杀死这么多杀手的人十分忌惮。 宇文彻微微眯眼:“似乎是那个人救走了她?” 第40章 破例 点刹楼,无回堂内室。 萧风急得火急火燎,楚若安整整昏迷了一天还没有苏醒,按他的医术她应该昨晚就有知觉才对。 寒冽被他来回不停的踱步弄得头晕:“别走了,本座看见你就心烦。” 萧风一怔,拧眉望了他一眼,不怕死道:“哦,待会儿我给您开一副清热解毒的汤药,服用之后就不会心烦了。” 寒冽嘴角微微一抽,起身很不客气地将萧风撵了出去。 “喂!你干嘛!你想干嘛,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楼主我就能容忍你欺负我师妹啊……” 萧风被推倒院子里,听着房门被紧紧关上,顿时变成了他自己心烦不已。不过碍于寒冽的厉害,他一肚子的牢骚都不敢再说出口,只能先去厨房看看楚若安的药熬好没。 房间顿时变得清净如许,寒冽居高临下望着床畔上昏迷不醒的楚若安,长眉入鬓,朱唇似樱,精致无暇的五官病态中透着坚强与倔强,他忽然想起昨日在城外她抱着自己的腰,一遍又一遍的哀求不要丢下她…… 寒冽这一生从未与任何一个女子那么亲近过,在他眼里,女人无非就是两种,一是娇滴滴受不了半点苦楚的小白兔,一种便是卖弄风骚得理不饶人的泼辣角色。可是楚若安,仿佛是个例外。 “别丢下我,别……” 楚若安的梦呓如此清晰,微微轻蹙的双眉仿佛裹覆着这许多天来的隐忍和坚强,在那一场可怕的刺杀里终于让她的承受能力超过负荷,在刹那间崩塌。 “放心。” 寒冽紧紧握住她不安分的双手,然后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她便像是真得找到了救命的稻草,渐渐舒展了眉头,唇角轻轻浮起一抹如朝晖般令人着迷的笑容,刹那让寒冽不敢再多看,那种心悸的不安感,让这个身为江湖第一神秘帮派的主人变得如孩子般慌乱。 就在他迟疑间,楚若安慢慢睁开了双眼,清亮的色彩像被天雨洗涤过的葡萄,璀璨得能够让寒冽看到她眼中的自己,一向平淡无波的脸颊上仿佛有几许奇怪的尴尬之色。 “你……” “我……” 她与他同时开口,却又同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楚若安的视线落在彼此紧握的双手上,忽然觉得他的手像火炉一般滚烫,可她竟莫名觉得即使被烫伤也不舍得放手。 然而寒冽却在转瞬间将所有情绪都收敛,恢复那一如既往的冷漠与遥远,匆匆放开她的手,起身走至窗前,道:“你的毒粉的确能够以一对十,不过你没有丝毫功夫和内力,即使能够逃过敌人的猎杀,也会累死在困境当中。” 楚若安被方才一瞬间的温暖甜到了心头,不觉泛着笑意道:“所以我上次求你收我为徒,不过你说从来不收女徒弟的。” 寒冽轻咳一声,侧首望着她:“这是点刹楼的规矩,自身的功夫绝不外传,除非……” “除非什么?” 楚若安瞪大眼睛,刚要起身却牵动了后背的伤口,同时疼得满头大汗,却依然期待着寒冽的回答。 “没什么。”寒冽骤然避开她璀璨的眸光,神色再度恢复冰冷,“宇文彻快将京城掀翻了,看来非要找到你不可,晚一些时间本座让藏刀带你回去。” 闻言,楚若安的心情降至低点,却又清楚的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要求寒冽为她做些什么,他能够总是在生死一线间挺身而出,已是她流露异世最大的温暖。 人不该贪心的,贪心会让你失去拥有的所有。 因而,她慢慢将身子靠在背后的软枕上,声音变得极为理智而清浅:“藏刀呢?他有没有受伤?” “哼,护主不利,犯了点刹楼大忌,此时他还在刑堂受罚。”寒冽口吻变得十分冰冷,俨然就是那高高在上掌握所有人生死的点刹楼主。 这种疏离的遥远感,楚若安十分不喜欢。 “不怪他的,是沈琥精心谋划的一场刺杀,他被沈琥困住才无法脱身。”楚若安心急之下忙替藏刀辩解。 结果,反而让寒冽越发生气:“他自己已经承认,若非他恋战又岂会中了沈琥的计。” “可是……” “好了。他是点刹楼的人,自然要服从楼里的规矩。”寒冽毫不客气斥责了楚若安的心软,后者虽然有些不快,但也明白这都是为了她好。 …… 午后,萧风为楚若安的伤口换了药,又吩咐下人做了一顿可口的饭菜,如斯轻松欢乐的情境让楚若安越发得不想回王府。 藏刀受罚之后,面色略微有些苍白,楚若安轻声问候了几句,藏刀却是满怀歉意希望得到她的原谅。 “沈琥并非善类,以后我们多加小心便是。”楚若安拧眉,将萧风送给自己的疗伤药转赠给了藏刀。 “多谢主人!” 藏刀心里十分感激楚若安的理解和原谅,也总算了解了为何楼主说她与众不同。 寒冽撇了眼桌上的菜色,复又斜睨萧风一眼,冷冷道:“你无回堂的菜色真是太差了,本座一点食欲都没有。” 萧风懒得理会他,将最后一块红烧肉夹给楚若安,不咸不淡道:“楼主近日操劳事务,劳心劳神,萧风已经熬了一副味甘性温的汤药,既能治疗楼主的心烦,也能调理您的食欲不振。” 寒冽眼角微微上扬,屈指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不答反问:“萧堂主,大漠付先生对你的医术和为人连连称赞,本座考虑你还是去大漠多陪付先生几日的好。” 闻言,萧风立刻耷拉着肩膀,将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红烧鲤鱼奉至寒冽面前,顿时堆着满脸笑容,道:“楼主英明神武,对属下呵护备至,简直就是属下的再生父母……” “噗!” 楚若安听到这儿,很不客气地喷了茶水,而且望着面前十分恶搞的两人咳嗽不已,藏刀匆忙上前用内力帮她顺气:“师兄,你们……” 对于萧风与寒冽,楚若安一直摸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起初萧风对寒冽毕恭毕敬,而后寒冽不惜冒险亲自去雍肃王府带走萧风,而今两人又这般……难不成,真如她所想,这两个男人是…… 发觉楚若安的目光越来越充满怀疑,寒冽倒不屑于解释,可是萧风却不想自己的一世英名毁在这里,于是便解释道:“师妹你想歪了。我与楼主是有过生死患难的交情,也是这么多年彼此唯一的陪伴,所以人前我尊他为楼主,人后便时常开玩笑罢了。” “原来如此。”楚若安顿时放心不少,“我很羡慕你们,不管生死富贵身边都始终有人不离不弃的陪着自己。” 萧风闻言,想到楚若安目前的情况,心里十分不安。 而寒冽似乎能够看穿萧风的心意,他当下便开口,极为严肃道:“本座接到消息,飞刀门二当家段平近几日便会到达京城,有人买了他的性命,本座打算将此事交给楚若安去办,你可能顺利完成?” 寒冽望向楚若安,目光里带着潋滟柔光,令楚若安有片刻沉陷。 “不行!她的伤还没好,何况上次的事情差一点将她送上断头台去!”萧风并不赞成寒冽的意思,甚至有些抱怨寒冽不将楚若安的实际情况放在心上。 “对于雍肃王府,也许整座点刹楼都不能置身事外,唯有让她为楼中立下功勋,本座才能号召大家一起出面。”寒冽耐心向萧风解释道,亦或者是解释给楚若安听。 闻言,萧风顿时语塞。 而楚若安却表现得十分高兴,她原以为自己离开雍肃王府将会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如今寒冽肯给她机会,自然是想要尽早带她脱离苦海,她当然开心不已。 “好,我答应。请楼主放心。” 寒冽欣慰地点点头,对于楚若安的能力,他已经充满信心。唯独对她的心软始终不能释怀,可也许这就是她不同于旁人的一点,也总是让他在鄙视之后又不免有些担忧。 只是,楚若安并不知道,寒冽数次出手相救,已是为她破例。 …… 藏刀带着楚若安回京的时候,发觉整座繁华的京城变成了一座牢狱,四处是巡逻的卫兵,扰得家家不能安生。 十四远远看见藏刀时,连日来紧皱的双目终于舒展:“来人,快去通知王爷,就说王妃回来了!” 闻言,御林军各个都松了口气,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王爷发那么大的火了,若是真的找不到王妃,恐怕整个京城都要沦为炼狱火海了。而一向得意的沈琥却在看到楚若安时,目中升起一股火焰,咬牙道:“王妃真是福大命大。” 十四立刻带人上前想要接过藏刀怀里的楚若安,却遭到了藏刀的拒绝,他斜睨十四一眼,冷冷道:“她背上有伤。” “御医一直恭候在王府。”十四轻轻吩咐身后的卫兵推开,然后一路护送他们回府,路过沈琥身边时,楚若安朝他轻然一笑,后者当即手握成拳。 雍肃王府就在眼前,可楚若安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策马而来的宇文彻,长眉紧锁,那般高大伟岸的身影总是要将她头顶的全部光线遮挡。 然后,让她活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永无翻身之日。 第41章 利用 楚若安真得受够了被宇文彻掌控的日子,尤其是在无回堂与寒冽萧风待了两日之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像毒蛇一般钻进她心里,明明痛得刻骨,却无法拔除。 她下意识将脸埋进藏刀的胸口,不去看宇文彻神色复杂的双眼,略带着疲倦道:“藏刀,带我回去,我累了。” 藏刀默然颔首,不过去路却被宇文彻生生挡住。他很生气,生气她足足消失了这么久才肯出现,他很愤怒,愤怒她受了伤却不肯回王府疗养,他很懊恼,懊恼她总是不断给他惹出许多的麻烦。 然而此刻,他所有的恼怒责骂都堵在喉咙里,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和本王说吗?” 许久,他才带着淡淡的愠怒问了这么一句,令这个寒冷而美丽的冬日黄晕多了一份让众人难以置信的温柔。 藏刀不语,目光始终如猎鹰般紧紧盯着藏在暗处的暗卫,似乎仍在担心宇文彻会从他怀里抢走楚若安。 楚若安轻轻阖目,脑子里不断涌现着那日十二名杀手将她逼入困境的画面,还有寒冽的及时出现,与抱着她腰身的那双温暖大手,便觉得疲惫之余还有一丝丝暖意。 “多谢王爷惦记,楚若安还没有死,不过伤口还没好利索,请王爷允许妾身回房歇息。” 她依旧不肯看他,话中的疏离冷漠更甚从前,让宇文彻手握成拳,片刻之后才慢慢让路给藏刀回府。 …… 雍肃王府因为沈惜言的离开和冯芷兰的养伤而变得死气沉沉,不过仆从们却省心省事了不少,因而他们对楚若安的态度也由从前的不屑一顾渐渐转化为恭敬。 凝晖园被芍药里里外外打扫得不染尘埃,好不容易将受伤的楚若安安顿好了,藏刀却被芍药揪着衣领拉出了房外进行训斥。 “你是怎么保护王妃的!居然让王妃受了那么重的伤,你难道不知道她背上的伤口才刚刚愈合吗?这下可好,雪上加霜,你简直……”芍药气得不轻,眼睛因为连日来的哭泣而泛着红肿,“你这个白痴!” 藏刀本就因为此事而自责不已,现在被芍药一个小丫头指着鼻子责骂,满肚子委屈无从诉说,只能忿然瞪着芍药,咬牙道:“还不是你非要让她去看什么灯会,否则怎么会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你还怪我!分明就是你的错!” “你……” 两人红着脸彼此埋怨对方,却在此时听到屋里已经睡着的楚若安发出一阵轻咳,芍药便立刻回房照顾,而藏刀则转瞬消失不见。 眼看着楚若安的脸色十分苍白,芍药便越发觉得不安:“王妃,都是奴婢不好,非要缠着您去看什么灯会,否则也不会……” 楚若安轻笑着摇摇头:“他们有心要取我的命,逃得过这一次也逃不过下一回。傻丫头,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恩恩。”芍药忍不住替她将锦被往上掖了掖,然后借着沏茶的缘故转身抹了抹眼泪,亦是在这一刻,她才看到不知何时宇文彻已经走到了门前,“奴婢参见王爷!” 楚若安懒懒抬眸,对上宇文彻深沉而漆黑的双目,不自觉隐隐蹙眉。他不疾不徐走进里室,难得的在案几前静静落座,一身昂贵的绛紫色织锦长袍将他与生俱来的高傲冷漠衬得越发淋漓尽致,让人总是不由得生出畏惧和远离之感。 芍药泡了杯宇文彻最爱的碧螺春后,发觉气氛有些尴尬,便悄悄退了出去。 烛光模糊了彼此眼里的自己,她完美得如同仙子,仿佛是这世上的异数,让所有了解过她的男人都无法抗拒被吸引的命运。宇文彻轻啜一口茶水,启唇道:“本王已经查得很清楚,不过他们做事谨慎没有留下半点证据,所以……只要你说出口,本王自会替你讨回个公道。” 对于沈家,也许不止是皇帝忌惮,就连宇文彻都深深明白沈家的存在迟早都是他们宇文一族的大麻烦! 楚若安冷冷勾唇,目中泛着令人心痛的透澈之色,而让宇文彻觉得更加难以捉摸的是,经此一事她眉目间多了几许从容冷静,让那一副倾城之色再度覆上了让人着迷的气质:“王爷一直都将事情掌握在手心里,不管是冯芷兰投毒,还是秋猎之时百合将我逼落悬崖……王爷不过是想看看妾身究竟有多少本事,亦或者身后还有些什么人不是吗?” 闻言,宇文彻握着茶杯的手指渐渐加重了力道,而目中的色彩亦越发深邃:“你比本王预想的更要聪明,可是聪明的女人一般都不长命。不过……” 他的眼角微微上扬,眼底涌上一抹森冷却充满占有欲的笑意:“不过本王对你还没有厌烦。” 楚若安忍不住用锦被将自己冰凉的身子包紧:“是吗?那妾身当真不知该高兴还是悲哀。” “天下没有哪个女人会拒绝本王的宠爱。” “那一日醉仙楼被杀手追杀,妾身不信王爷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京畿重地一直都在王爷的辖下,可是直到妾身筋疲力尽也不见有王府的人来相助。于是妾身就在想,王爷是打算放任他们的行动,待妾身受伤或者将死之际方人赃并获,那时即便沈琥不肯承认也难逃责任。只可惜,妾身别救,杀手全部被杀,因而王爷才需要妾身去指责沈琥。” 楚若安平静得将事实说出来,仿佛在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宇文彻也静静品着茶香,目色却在她的言辞中越来越暗,最终暗如夜色,杀机四伏。 “你猜对了一半,本王确实有铲除沈琥的意思,不过灯会当日,人流涌动,并非本王不肯出手,而是大部分御林军都在尽力维持长街的平稳。” 宇文彻说这话时,等同于在破天荒的向楚若安做解释,可惜即使楚若安明白他虽冷血,却尚能算得上是一个敢作敢当的男人,不过她从来没有选择过相信他。 这一场对白,让楚若安更加坚定了要利用此次诱杀段平的机会彻底离开雍肃王府! “妾身恐怕不能如王爷所愿了。”楚若安将目光移开,然后伸手慢慢落下了半副帷帐,“沈琥随时都能轻而易举要了妾身的性命,若然王爷你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他除掉,妾身前去指证岂不是给了自己一道催命符?何况……妾身从来没有指望王爷可以不顾一切护我周全。” “楚若安你……” “王爷请便,妾身累了。” 言毕,楚若安便阖目歇息了,她始终觉得背后那道目光充满了异常的困扰与恼怒,可最终,他还是离开了。 而楚若安告诉自己,这一次就算是死也一定要离开这个魔鬼! ———— 出了凝晖园,十四及时将狐裘替宇文彻披上,今夜起了冷风,恐怕要降雪了。 “王爷,王妃的意思是……” 宇文彻目落遥远的天边,将自己挺拔而孤傲的身躯在月辉中显得更加英武而寂寞:“她不肯。在她心里,本王只是利用她来除掉沈琥罢了。” 十四闻言,心中不免觉得惊讶。楚若安的确是不同寻常的女子,可她竟然能够想得这般深远,实在让人心惊不已:“王妃性格要强,又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想法自然有所不同,王爷不也很欣赏吗?” 宇文彻斜睨十四一眼,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宇文彻一夜未眠,天还没亮便吩咐十四备了马车前去沈府接沈惜言回来,既然楚若安不肯指证沈琥,那他就去给他们一个警告也未尝不可。 沈惜言听闻宇文彻亲自来接她回府,连日来的苦闷一扫而空,吩咐宝珍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便去了大厅,在看见那一道英挺威武的身躯时,心里的思念瞬间化作泪水,让她不能自抑。 “王爷……妾身还以为王爷将我忘了呢。”沈惜言行过福礼,言语之间多是娇羞与埋怨,小女儿姿态十足。 沈琥见此,大笑不已:“哈哈哈,这丫头只有王爷您能管得住,这几日可没少折腾属下呀。” “哥哥!”沈惜言斜睨沈琥一眼,轻轻倚着宇文彻的身子坐了下来,目含秋波。 宇文彻神色如常,凤目中始终不含半点温情:“沈将军宠爱妹妹人尽皆知,不过本王政务繁忙,下一次她若再擅自跑回来,本王可不一定还有闲情逸致来将军府上串门了。” 闻言,沈琥与沈惜言顿时敛去笑意,宇文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已经是他对沈家的极限,而原本兴致勃勃的沈惜言也顷刻觉得一阵心寒,望着沈琥讪讪笑道:“那王爷就不要再欺负妾身了。” “属下管教无方,请王爷多多海涵。” 沈琥起身恭谨作揖,宇文彻却并没有放在眼里,只冷冷望着沈惜言:“本王一向宠你,但府里的规矩,乃至皇族礼仪不可废,本王不想再看到或者听到半点儿关于你和王妃的不合与矛盾,明白吗?” 沈惜言心头微冷,颤抖着身子道:“妾身不敢。” 第42章 冬雪 回王府的路上,宇文彻一直在车厢里静静看着折子,俊美无铸的脸颊上总能捕捉到几丝不快。 沈惜言对于楚若安的存在一直耿耿于怀,她用纤纤素手替宇文彻剥了枚新橙,小心翼翼道:“王爷,惜言再求您一份恩宠好不好?别总让楚若安欺负妾身了……” 原本心情就不佳的宇文彻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凝眸望来,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冷的寒意:“你们弄得那些肮脏手段本王并非不知道,这次刺杀雍肃王妃已犯下死罪,她有心宽恕一次,亦是不想让本王为难。” 沈惜言的双眸开始躲躲闪闪不敢直视宇文彻的眼,仿佛是沾了新橙的汁液,目光闪烁不定:“王爷说什么呢,妾身听不懂。” 宇文彻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折子重重摔在手边矮几上,后者浑身轻轻一颤:“本王眼里容不得脏东西!若是下次再犯,就算她不追究,本王也必定按我大齐律法处置!” 沈惜言不敢在辩驳其他,却更加深刻得明白到,宇文彻是铁了心要维护楚若安的,除非楚若安从这个世上消失,否则她和宇文彻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回到王府天已大亮,京都飘起了今年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整条繁华的长街,管家早早便带了两个仆从上前替宇文彻和沈惜言撑伞遮雪,相比沈惜言曾经在府里的辉煌,她今日回府却显得十分冷清。 “你带沈侧妃回园子里安顿好一切,本王有事要进宫面圣。”宇文彻侧首吩咐管家一声,而后也不顾沈惜言眼里的恋恋不舍,与十四大步去了书房。 “沈侧妃,这边请,老奴已经派人将凝香园都打扫过了,房间也点上了你最爱的熏香。”管家弓着身子,大雪纷纷落在他脊背上,与沈惜言的富丽堂皇相比,显得格外清冷。 “嗯,宝珍,把从哥哥那里带的点心给冯夫人送过去尝尝。” “是,奴婢晓得了。” …… 将近晌午,雪势越下越大,沈惜言披了上好的狐裘去看望仍在养病中的冯芷兰。如今的王府变得格外安静,她思来想去竟没有一个可以聊天解闷的对象,因而只能带了些上好的冬衣去和冯芷兰走近走近。 “妾身给姐姐请安。”冯芷兰气色尚佳,可惜整个人因为禁足的缘故变得有些消瘦,“天寒地冻的,该是妹妹去看望姐姐的,真是折煞妾身了。” 冯芷兰的笑容依旧嫣然动人,一身素衣描绘着落落大方的兰花,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不过此时的沈惜言没有心思在意这些,她吩咐宝珍将带来的东西都转交给小娟,抿唇道:“这几件冬衣都是今年最新的款式,我瞧着有些素,想着你平时爱穿素色的衣裳便带了过来。” 饶是一番美意,可沈惜言与生俱来的高傲让冯芷兰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认为是对自己的一种轻蔑,不过她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美丽:“多谢姐姐记挂着。听说王爷亲自接了姐姐回府,真是羡煞旁人了。” 沈惜言淡淡勾唇,抬手扶了扶鬓边的发髻,一枚赤金色孔雀步摇上还挂着融化了的雪水,将步摇衬得更加晶莹华美:“那是王爷心疼我罢了,只是可恨一直不能除掉楚若安,如今她在王爷心里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以后再想动手只会难上加难。” 听了沈惜言的话,冯芷兰终于放心了不少,只要沈惜言将楚若安视作最大的仇敌,那么她就不愁没机会再翻身! “姐姐不必烦心,现下咱们费劲心思都没有除掉她,反而惹得王爷不快,那便再容她多逍遥几日。来日方长,难道她楚若安一辈子都能得到上苍的庇佑不成?” 冯芷兰心机深沉,自然不像沈惜言一般非要争一夕的长短,听了她的劝说,沈惜言目中的恨意才渐渐褪去。 小娟沏了热腾腾的香茶上来,沈惜言目中露出淡淡的嘲讽,斜睨冯芷兰一眼,道:“妹妹这茶是雨后龙井?” 冯芷兰垂首,不由得将身上的冬衣拢了拢:“妹妹的茶哪能比得上姐姐的好,让姐姐笑话了。” “呵呵。”沈惜言笑得面如春色,精致玲珑的五官透着令人艳羡的贵气,“改日我让宝珍送一些敬亭绿雪过来给妹妹尝尝鲜,这茶叶是新进攻的,皇上也只赐了哥哥一斤左右,后宫也只有贵妃娘娘宫中有些。” 沈惜言言语之间的骄傲与得意恐怕整个大齐国都无人能比,而正是这样高高在上的繁华与昂贵让冯芷兰越发觉得自己的身份卑贱。 因而,冯芷兰的眸色有些淡淡的阴影:“是吗?沈大将军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贵妃娘娘统领六宫,妾身身份卑微万万不敢接受姐姐的恩赐。” 仿佛得到了自尊心极大的满足,沈惜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今年这场雪看来劲头足得很,不如我哪日替妹妹向王爷求个恩典,早日解除禁足之苦,你也好陪我去后院赏赏新开的梅花。” 冯芷兰顿时眸光一亮,匆忙起身向沈惜言行了大礼:“多谢姐姐疼爱,日后妹妹定当为姐姐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快起来,地上凉。” 沈惜言心中乐开了话,却浑然不知真正被利用的人却是她自己。 …… 大雪足足下至黄昏才略微小了些,芍药在屋子里又添了一盆炭火取暖,楚若安的伤势好了大半,食欲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王妃,您若是还觉得冷奴婢就再添一架火盆。”芍药拍了拍肩膀上的雪,一张小脸冻得通红,眼里的笑意就盎然无比。 “够了够了,你快来烤烤火,别冻坏了。”楚若安笑着招了招,一身藕荷色冬衣将她白净的肌肤衬得更加如瓷般莹透无暇,“藏刀回来了没?” “还没有呢!这个傻瓜会不会迷路了啊?王记蜜饯一转角就到了,怎么还没回来。”说起藏刀,芍药便总是要摆出一副大姐大的样子,不是教训便是欺负,反而让这凝晖园的日子过得有了几分生机。 芍药话音刚落,便见窗户微微一动,一道青影如旋风般落在了两人面前,藏刀斜睨了芍药一眼,从怀里掏出蜜饯递给楚若安,神色分外纯真:“先做好的那些被两个老女人抢走了,所以我只好等了半天。” “哈哈哈。”芍药闻言笑得前俯后仰,藏刀本来涉世甚少,心思单纯如十岁孩童,常常被芍药揪着领子欺负都半天回不了口,更别说碰上那些三姑六婆了,“她们胆子太大了,居然敢欺负咱们家藏刀护卫,你记住她们长什么样子没?姐姐帮你收拾她们!” 本是一句玩笑话,岂料藏刀竟真得想了半天,然后默默走到书案前提笔将那两人的模样画了出来,让楚若安和芍药都惊讶不已。 “藏刀,原来你的记忆里这么厉害,简直可以说是过目不忘!”楚若安看着画里惟妙惟肖的两张脸,不住得感叹藏刀果真是深藏不漏。 不过芍药却撇了撇嘴,泛着疑惑道:“真是奇怪!这你都可以记住,怎么就总是迷路呢?莫非……你是故意装作迷路,然后趁机去玩耍!” “我……我……” 藏刀说不上话来,眼睛却不敢再看芍药灼亮的双目,脸颊已经微微泛红,还好楚若安将芍药支开:“好了好了,别欺负他了,你瞧他身上的雪都化了,去取一件干衣裳来给藏刀换上。” “噢。” 芍药憋着笑出了屋子,但旋即院子里就传来她银铃般的笑声。 楚若安替藏刀扫了扫身上的积雪,后者便更加面红如赤:“藏刀不敢。” “对了,我交代你的事查清楚了吗?” 藏刀立刻抬起头,极为认真道:“查清楚了,段平今晚抵京,落脚在悦来客栈,他在武林是出了名的色鬼,来京前曾扬言要逛遍京城青楼楚馆,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呵呵,这倒是好办多了。”楚若安轻轻弯唇,眼里流泻而出的自信令藏刀不敢直视,“这次务必多加小心,不过沈惜言与冯芷兰应该暂时不会再与我作对了。” 藏刀不明白楚若安的安排,不过还是面带忧虑道:“其实……我可以直接将段平暗杀的……” 楚若安明白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心里也十分感动藏刀能将自己当做一家人,因而他将帕子递给藏刀擦拭湿漉的头发,一边轻笑道:“我不可能凡事都靠你的。离开雍肃王府之后的路也许比在这里还要艰难,寒冽一直告诉我凡事不能指望外力相帮,我希望自己不要成为你们的负担。” “不会的!藏刀很乐意保护你!” 话刚出口,藏刀便羞涩地垂下了脑袋,然而从耳根到脸颊都觉得十分滚烫,楚若安失笑不语。 “段平是江湖中人,长年累月在刀尖上过活,自然经验与警惕性都很高,看来我得好好弄一副毒粉孝敬他才行。” 楚若安单手托腮,旋即便陷入了沉思中,而窗外的雪似乎又来了兴致,飘飘洒洒下个不停。 第43章 幻梦 慈云寺的钟声让大雪初晴的早晨变得格外安谧宁静,楚若安由芍药陪着踏着厚厚的积雪去大殿上香,这段日子总休息不好,管家便提议来慈云寺拜拜菩萨。 恢宏庄严的菩萨将众生万物都装进了眼中,因而面色慈祥,目光里永远充满怜悯世人的温柔,楚若安诚心祈求自己能够顺利完成这次任务,然后永永远远摆脱宇文彻,摆脱雍肃王妃这个身份。 “王妃,地上凉,快起来。”芍药将楚若安从蒲团上扶起,迅速替她将狐裘披好,毕竟大殿里的冷气十分凛冽。 楚若安吩咐芍药将香油钱交给寺院里的僧人,然后望着茫茫雪景,道:“芍药,你去告诉管家一声,天寒地滑,我去后院听住持,让他们也歇歇脚。” “是,王妃。” 芍药领命匆匆跑出了院子,而楚若安则有藏刀陪着随同领路的小师傅朝后院走去。 慈云寺算是皇家寺院,建设唯美,且环境雅致,听闻宫里的许多妃嫔每年都要寻一段时间来此小住几日,果然赏心悦目,莫名能够让浮躁的心安静下来。 “王妃娘娘请,小僧先退下了。” 楚若安轻笑着颔首:“麻烦小师傅转告芍药,就说本王妃想静一静,这里有藏刀守着就好了,让她自己去玩会儿。” “是,小僧定当转告,王妃娘娘请放心。” “有劳。” 小师傅行过僧礼,慢慢退下方转身离开。而楚若安与藏刀相视一眼,很快进禅房换了身干净利索的男装,然后由藏刀带着从后门下山。 大雪堆积了半个山腰,藏刀便只能背着楚若安使用轻功下山,好在他内力浑厚,修为精湛,山下有他提早备好的两匹马。 藏刀翻身上马,却发现楚若安站在一旁神色有些为难:“怎么了?是天气太冷了吗?” 藏刀担心她伤势初愈,受不了这严寒的突然侵袭而顿生关怀,不过楚若安很快摇摇头,然后尴尬地指着面前俊美的马儿,一字一句道:“不是。是我……不太会骑马。” 不错,在藏刀面前,楚若安十分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都干不了的累赘,而且既然决定要离开王府过想要的生活,那就必须要独自勇敢地面对许多问题。 藏刀微微蹙眉,仔细想了想她的话,傻傻又问道:“那你会骑多少?” 噗!楚若安觉得自己要内伤了,可是瞧着藏刀一副天真纯良的目光又实在不忍心骗他,于是只好抬手挠了挠额头,很低声道:“一点儿都不会。” 闻言,藏刀忍不住轻笑出声,越发让楚若安觉得尴尬,他很快翻身下马,咧着笑道:“那你上去,我帮你牵马。” 刺骨寒风无时无刻不再侵蚀着她细腻如滑的肌肤,她昂首望向藏刀,只见他逆光而站,眉宇间的意气风华如初春复苏的百花,灿烂得叫人羡慕而又怀念曾经的自己。楚若安上了马,而后转身向他伸出了手,笑面如靥:“上来!我们的时间很赶,如果被芍药或者管家他们发现就麻烦了。” “这……不太好。”藏刀垂下了脸,双颊隐约有些绯红,青涩得如尚未熟透的苹果,可爱而羞涩,“您是主人,我只是个护卫。” 楚若安的笑容在阳光下更加明媚灿烂,宛如能够散发出笔日光更要温暖的温度,让所有靠近她的人都被驱散严寒。 “江湖儿女一向不拘小节,腻腻歪歪得干什么!快啊,这里离城中还有一段路程呢!” 闻言,藏刀紧紧抿唇,轻然跃上了马背,刀柄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拍,马儿便如风一般驰骋而去。 …… 幻梦阁。 楚若安与藏刀下了马,闹市的嘈杂很快将他们身上的风尘之气掩盖,楚若安搓了搓手,看着这座飘满脂粉香气的别致阁楼,淡淡道:“如梦似幻,看来这里的老板倒是个雅致人。” 说话间,鸨母便迎着笑脸走了出来,当她看清楚若安的容貌时,不住地称赞:“哎呀呀,公子这模样真俊,好像是画儿里走出来的。” 楚若安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多少人,因而将帽子摘了下来,一头秀丽长发如流云般垂落而下,越发将她柔美潋滟的五官衬得如水晶人儿一般精致。 “哎呀!姑娘……姑娘好相貌!咱们整个京都的花魁姑娘都不及您半分颜色。”老鸨压着嗓子赞叹不已,不过旋即便露出不解之色,“不过您上咱们这儿来可是抓人?冯妈劝小姐一句,十个男人九个色,他们也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实际上与咱们这儿的姑娘根本没有多少情意,您不必当真的。” 老鸨俨然是将楚若安当做了前来寻夫的女人,因而楚若安无奈笑了笑,才解释道:“我不是来找夫君的,您误会了。” “那您……” “家里生意一落千丈,境况不太好。”楚若安说着便垂下了眼睛,“若是方便的话,我想在这儿跳几天舞赚些钱补贴家用。” “跳舞?”老鸨仔细看了看她的身段儿,的确不错,且不论她舞姿舞技出不出众,单单是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儿就足够让幻梦阁的生意翻上两番,于是旋即应承了下来,“冯妈求之不得呢!那姑娘里面儿请,我去找咱们老板过来。” “有劳。” 楚若安规规矩矩随冯妈上了楼雅间,很快有漂亮的侍女端上了茶水,而藏刀很实在得几乎将茶水全部喝干,然后见四周没有脚步声,才靠近楚若安低低问道:“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跳舞,万一有什么危险,这里人多混乱,我怕保护不好你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楚若安轻笑着为藏刀又沏了杯茶,“至于安全问题我会交代好冯妈的。” “哦。” 很快,走廊里想起两道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藏刀目色一紧:“后面那人功夫不差。” 房门轻轻被人推开,冯妈笑着走进来,随她而来的一名青衣男子,年约三十出头,蓄着些轻微的胡渣,五官有着南方的温柔,一双眼睛更是如泡在水中般晴朗柔和,只是很可惜他身上带着一种浓浓的颓废感,仿佛藏满了太多太多难以言说的故事。 “姑娘,这就是咱们幻梦阁的陆老板。” 陆老板看到楚若安的第一眼,眸中闪过些许惊艳之感,但旋即又恢复那种死水般的沉寂,任凭冯妈笑得多么炫目也好似与他隔了一个世界般遥远。 “陆老板,这位姑娘想在咱们幻梦阁跳几日舞补贴家用,我瞧着正好在大堂琴师那块儿搭个台子,也更热闹新鲜些不是。” 楚若安闻言,轻笑着开口:“小女名唤蔷薇,希望陆老板不要嫌弃才好。” “跳什么舞?”陆老板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让藏刀不禁开始全神戒备。 “芭蕾。”楚若安抿唇,眼角上扬,不自觉露出一种令人眩目的自信。 陆老板侧首,目光骤然凝聚起来充满疑惑与好奇,而此刻的他也总算有了些属于活人的气息。 冯妈挑眉:“芭蕾?咱们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舞种。” “是小女幼时随父母于塞外学习的一种舞蹈,以清丽华美为主,很漂亮。”楚若安并没有撒谎,她幼年时曾随父母搬迁过多次,六岁那年与一位芭蕾舞老师比邻为居,常常丢下书包跑去偷看人家跳舞,后来便跟着学,学着学着便有了模样。 “呵呵呵,如此说来,倒是新奇,陆老板您的意思呢?”冯妈从侍女手中接过新端来的桔子,黄橙橙的颜色令人胃口大开。 陆老板随手挑了个大个儿的桔子剥开,酸酸甜甜的汁液溅得四处都是,让他本就不算精干的模样看起来越发的邋遢:“那下午就找人支台子,越快越好。” “好嘞。”冯妈笑得眼睛都迷成了一条缝儿,转身又问楚若安道:“那蔷薇姑娘还有什么要求?” “也没什么。不过蔷薇到底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只跳舞不陪酒,更不陪客人,而且一切穿戴打扮希望冯妈能依我的置办。” “没问题。” 事情办妥之后,楚若安放下了一大半的心,距离自己离开王府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甚至觉得外面冰冷的气息十分美好,空中充满了自由的味道。 一路马不停蹄往慈云寺山脚赶,藏刀始终对那位姓陆的老板不太放心:“主人,你要小心提防那个姓陆的。” 说起那位邋遢的老板,楚若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只是个邋遢而不讲究的男人,可又觉得时时处处充满锐利,宛如隔着宫墙看红砖绿瓦,即便踮起脚尖费劲气力也是枉然。 “嗯,不管是什么来头,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楚若安这样打算着,然后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如何引段平上钩的计谋上。 山脚处,藏刀仍然背起楚若安跃上了慈云寺,然后两人趁机从后门溜回了禅房,发觉芍药一个人在门前堆着雪人玩。 楚若安很快换好衣服,继而懒懒唤道:“芍药。” 第44章 计划 “王妃您什么时候回禅房的,奴婢一直守在门外面的。”芍药对于楚若安和藏刀的突然出现感到十分惊讶。 藏刀不擅长说谎圆场,为了不影响楚若安的安排他只好先默默退开,楚若安不疾不徐道:“我们从后院回来的,看你自个儿堆雪人堆得挺开心就没打扰你呀。” 闻言,芍药垂首笑得十分可爱:“王妃您饿了?刚才寺里的僧人已经来问了两次要不要用午膳,奴婢因为没有得到您的允准便暂时没让他们准备。” 楚若安喝了口热闹暖了暖身子,被冻得通红的双颊也缓和了不少:“管家他们都吃过了吗?我不是很饿,趁现在不晚,咱们下山。” “不行的!您什么都没吃,饿坏了身子怎么办?再说,天寒地冻的,吃点儿东西身子也暖和些。”芍药像个十足的管家婆,转身就要去通知寺里的僧人准备饭菜,让楚若安苦笑不得。 “好,藏刀大概也累了,唤他进来一起吃。” 楚若安将狐裘脱下,炭炉的温暖自然比不上府里的好,不过好在现在阳光很好,房间虽然简陋但很舒坦。 “知道了,王妃您稍等一会儿。” 芍药往炉子里又加了两块炭,火焰顿时旺盛了不少,她又在侧室煮了壶茶水后才匆匆跑去前院找寺里的僧人。 很快,斋饭便都备妥,楚若安没多少食欲,倒是藏刀和芍药将一桌子斋菜吃了个七七八八,两人还不时拌嘴惹得楚若安大笑不止。 似乎,远离宇文彻的生活都能够特别的轻松快乐。 吃过午膳,楚若安便乘了轿撵下山,山路崎岖,加之积雪消融,足足到天黑时分才回了王府,楚若安刚下轿子并听到仆从禀报说,宇文彻已经在凝晖园等了好久。 园子里还是只点了几盏灯笼,积雪已经被仆从都清理干净,不过梨树上仍有些许晶莹的白雪凝结成冰,在灯光的照射下宛如一座安静奢华的庭院。 远远的,楚若安便看到宇文彻站在门前等候,黑色狐裘将他本就欣长的身形衬得如巍峨山峦般令人瞩目。 “妾身参见王爷。”楚若安恭谨行礼,身后雪白色的狐裘沾了地上的湿泥,一如她顿时冰凉的心。 “嗯,路上可还顺利?”宇文彻居高临下将楚若安锁紧眸光里,冷漠的五官在夜色中柔和了不少,他单手将楚若安的身子扶起,然后不由分说将她揽进怀间一起进了屋子。 “妾身身上都是积雪,怕弄脏了王爷的衣裳。”楚若安将她的身子推开,眉宇间隐隐露出一丝不快,而宇文彻却是打定了主意不会放手,任凭她挣扎半晌都无动于衷。 芍药与十四见气氛变得僵冷,纷纷行过福礼退了出去,而藏刀则是因为太累早早寻了处栖息地歇息。 烛火微微跳动着,剪碎两人的倒影,楚若安抬头对上宇文彻微眯的凤目,一闪而过的愠怒让她不由得心中一凛,然而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依然带着越发强烈的倔强。 宇文彻忽然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然后在她看不见的视线里用一种既恨且无奈的口吻俯身在她冰凉的耳边说道:“你知道吗?本王今日在府里等你,然后总是觉得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样的森冷,好像沾满了从地狱而来的血液,让她僵在嘴角的笑容半晌不能敛去:“王爷开什么玩笑?我爹已经过世,离开王府我还能去哪里呢。何况您说过,这天下没有您到不了的地方。” 宇文彻闻言,挡着她双眼的手慢慢放下,然后她便再度看清了他的脸,带着一种迷茫与困兽般的怒意慢慢压下来,他的食指从她唇上轻轻扫过,好像要点一把大火将她此生的美丽全部焚毁,免得被旁人觊觎。 “可是为何本王老是觉得你一离开就很难再被本王捉到呢?” 她已经成为最让他心痒的猎物,而她试图刻意保持的从容也成为了让他最不安的因素,于是他骤然将她的双手反扣起来,让她殷虹的嘴唇紧紧贴上他的下颚:“你干什么!” 宇文彻开始撕扯她的衣裳,眼神暗黑如深渊:“惩罚你竟然让本王足足等了一天!” “放手!你放开我!” “别试图叫你的护卫,谁都不能阻止本王的想法。”他很暴力得扯开她的衣裳,露出胸前一大片酥白,在这幽幽夜色里散发着让他着迷发狂的香味。 继而,他如野兽一般将她重重摔进床榻间,然后用她的腰带将她的素手紧紧反捆在身后,“撕拉”一声将她绣满蔷薇的长裙撕得粉碎。 “宇文彻,你这个疯子!” 楚若安忍着眼眶里脆弱的泪水,不住得咒骂从自己身后进入的男人,恍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案几上的那枚蜡烛,就算再经得住狂风冷雨的欺凌,也无法抵抗融化的最终命运。 “咝!好痛!”她忍不住轻呼出声,目中光芒更加冰凉,而宇文彻却被她的低呼击中,身体的动作越来越强烈。 一番加速恨意的渐渐退却,他心满意足的替她解了腰带,一双白皙细腻的手腕被勒出了两道淤痕,而楚若安却仿佛是奄奄一息的羔羊,闻着满室旋旎的味道,心痛得如被人凌迟一般。 宇文彻发泄了心中的不满,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淡淡道:“以后别让本王下朝之后看不到你,不然本王不能保证会不会比这次更加严重。” 宇文彻离开后,房间唯一的烛光也灭了,楚若安在月色的余晖里嘴角浮起一抹倔强而残忍的笑容。 很好,唯有宇文彻的蹂躏才是她能够狠下心来的唯一动力。 过了片刻功夫,芍药打了盆热水进来,看到房间里的狼藉以及楚若安苍白的脸颊还有手腕上的两道淤痕,不由得红了眼,匆匆浸了热毛巾替她擦拭。 “王妃放心,奴婢已经在侧室煎上了药,很快就好。” “嗯。”楚若安轻轻颔首,她曾骗芍药说那只是些强烈的止痛药,事实上却有避孕功效。 经此一事,楚若安整夜都没合眼,反而是趁着芍药睡熟后,唤来藏刀商量暗杀段平一事,为了防止有宇文彻的暗卫听到,楚若安将自己的安排写在了纸上,待藏刀过目后迅速焚毁。 三更之后,藏刀带着身后的两名暗卫将大半个京城逛了个遍,然后进入城东一家兵器铺后便再没出来,两名暗卫一直守到天亮,才见藏刀新配了几副暗器出来,两人方松了口气。 ———— 距离与冯妈商量好的登台日期越来越近,楚若安虽然已经将毒药配置好,并且准备了两份以防万一,不过她托付藏刀办的事却到现在还没有半点消息,因而心中总有几分不安。 午时刚过,芍药便兴冲冲跑进来,道:“王妃,有家乡产得梨花酿卖呢!” “梨花酿?”楚若安心头一喜,急忙拉住芍药,如久离家乡的游子,忍不住嗅着她怀中小瓷瓶里的蜜液激动地难以言语,“她在哪儿?” 芍药也是久离家乡,又在雍肃王府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今日碰巧在街上遇到这个卖梨花酿的姑娘,当即便抱着人家又说又笑,像个十足的疯子。 “就在府外,奴婢已经吩咐了他们好生招待着。” “快请她进来,咱们也有五年多没喝到家乡正宗的梨花酿了。”楚若安很快恢复潜静而淡漠的神采,可是双目中的兴奋始终难以掩盖。 “是!” 芍药将怀里的梨花酿放在案前,转身蹦蹦跳跳的样子如楚若安刚刚穿越而来时给她的感觉一模一样。忽然间,楚若安发觉,自己曾经承诺过会好好待她们两个,而今蔷薇已逝,芍药虽然渐渐成熟了不少,可曾经的欢乐却许久都没再见过了。 王府门前,一名穿着简单大方的姑娘正提着竹篮等着芍药,看样子也不过才十七八岁,脸颊上有两个深深的梨涡让她看起来十分可爱近人。 “香草姑娘!” 芍药远远就朝她挥手打招呼,比起芍药的调皮来,香草却表现得十分拘谨羞涩:“芍药姐姐。” “你瞧我没说错,我们家王妃可开心呢,让我带你进去见她!”芍药拉起香草的手就往府里走,管家看在眼里,视线却一直不肯放过香草。 “不要了!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王妃可是有身份的人,我怕……”香草的目光有些闪躲,一个劲儿拉着芍药不肯进去。 “王妃人很好的,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芍药才不管那么多,根本容不得香草再多说什么,而香草随处看了看,可惜求助的目光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对象,长眉微蹙。而管家看到这一幕后慢慢消除了很多戒备,最后还吩咐看门的侍卫说:“以后不要为难这个姑娘,难得她能让王妃开心,如今王爷的心思咱们做下人的也能猜到几分,明白了吗?” “多谢周管家提点。”守门侍卫谦虚地向管家表达的谢意,目中一片欢喜之色。 而此时,芍药已然拉着香草进了凝晖园,不过一切都没有逃过宇文彻安排在暗处的两名暗卫的双眼,听到芍药的脚步声,楚若安心情有些紧张,毕竟在宇文彻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无疑于是在悬崖之上走钢丝,稍不留神便会跌得粉身碎骨。 正当她踌躇之际,听得芍药已至门前:“王妃,奴婢带香草姑娘来了。” 第45章 登台 “民女香草拜见王妃娘娘,娘娘万安。” 凝晖园的房门开着,小径处打理梅树的仆人能够清晰地看见香草唯唯诺诺,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得背过身嘲讽这个乡下小丫头的窘迫。 楚若安轻笑颔首,径直上前将她扶了起来:“不必客气,你是江南哪里人氏?” 香草不敢抬头,声音也有些轻颤,不过显然对于楚若安的平易近人十分惊讶:“回娘娘的话,民女是溪安镇人氏。” 不等楚若安开口,芍药便笑得越发精彩夺目:“王妃,真得是老乡!” 闻言香草也不由得抬头羞涩地看了眼面前容貌绝艳气质清丽的楚若安,怔怔道:“难道王妃也是溪安镇人氏?” “离开有五六年了,家乡的样子都快模糊了。”楚若安轻叹一声,慢慢在茶几前落座,神色中染了几许凄凉的怀念,“芍药,将房门关上,再添一架炉子,我瞧着天色不好,冷得很呢。” “是,奴婢这就去办。” 远远的,两个剪梅的侍女看到楚若安招呼香草上前,然后细细问着她关于梨花酿的一些琐事,眉宇中的思乡之情,分外感染人心碎。 这一聊便是整整一个下午,宇文彻今日被皇帝留在宫里商量正事,传话给府里的管家说晚上就宿在宫里了,也恰好给了楚若安天时地利的机会。 酉时不到,凝晖园外打扫小径的几个仆从看到芍药领着那位香草姑娘从房间出来,篮子里的梨花酿都留在了府里,反而还得了不少王妃的赏赐,看来王妃的思乡之情都倾注在了这位家乡来的小姑娘身上了。 很快到了王府门前,管家正带了几个家仆处理大门石狮子上的积雪,见到芍药出来,立刻笑盈盈道:“看来王妃今日心情好得很,晚膳也能多用些了。” 芍药的笑容一如既往般绚烂,她挽着身后香草姑娘的手臂,后者因为羞涩而垂着脑袋不发一言,不过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百姓管家他们也见惯了,并没有责备之意。 “是啊,我伺候王妃这些年来从未见到她像今日这般开心,还约了香草姑娘明日带我们家乡的荷包来呢。”芍药说着,送了香草出府,“对了,你在哪儿落脚?明日我去接你!” 香草将脑袋垂得很低,声音也比之前变得更加细声细语:“就在福宁街转角处的平安客栈,芍药姐姐,我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 管家见天色已晚,不便开口道:“不如老奴派两个人送香草姑娘回去?” 不等香草拒绝,芍药便冲管家笑骂一句:“别了!客栈的人见到咱们王府的侍卫还不吓傻,人家姑娘要指望咱们保护的话早就不知道饿死多少回了呢!” 管家闻言,也不由得嘲讽自己的失言,连连指着芍药轻叹:“你个鬼精灵!” 与芍药闲扯一番,管家眺目望去,却见夜色中早已没有了那位香草姑娘的身影,随后他还是谨慎得暗中吩咐了两个探子去平安客栈查一查虚实,这样的话王爷问起来也好交代,毕竟他们那位王妃如今的胆子可真是吓人呐。 …… 幻梦阁。 在夜色中幻梦阁别具一格的风采成为了这条花街最亮眼的色彩,楚若安在二楼一个精致的包间开始悉心打扮,为了不让王府里的人起疑心,她甚至连藏刀都没有带出来,有了上一次被冯芷兰陷害的经历,这一回楚若安的安排显然成熟了不少。 冯妈派来伺候她的姑娘叫小玉,不过是十四岁出头的小姑娘,眼睛里的稚嫩还没有退去,做事的手法却已经十分老练。此刻,小玉看着楚若安精致而妖娆的眼妆,不由得赞叹道:“姐姐的妆真漂亮,一定能够迷死京城所有的男子。” 楚若安闻言轻轻抿唇,然后将泛着水润光泽的胭脂均匀涂抹在唇上:“女人的魅力源自于自信,和为自己而活的勇气,上天创造了女人并没有规定她必须是男人的附属品,所以女人本该为自己而活。” 楚若安这番话让小玉听着十分惊讶,总觉得就是一番违背实属理论的荒谬之谈,可心底的魔弦又像是被她来回挑动着,让人既羡慕又期待。 “姐姐的话小玉从来没有听到过,难怪冯妈说姐姐是个妙人儿呢。”小玉不敢泄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却也着实对楚若安充满了好奇。 楚若安将一头长发用特意定制的天鹅玉簪束起,将她完美精致的脸型都露出来,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而她让冯妈做的舞衣也是一席月白色轻纱及膝长裙,将现代的新颖与古代的保守很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双臂处做了现代精美的蕾丝半袖,能够让细长白皙的胳膊做出各种轻便美丽的动作,当楚若安将舞衣换上时,从小玉惊艳的目光她便知道自己这一次的胜算有多少了。 大厅,一向灯红酒绿,胭脂香飘散的暧昧中忽然被熄了所有灯光,正当沉迷在酒色的客观们准备发火时却看到亭子中央精致的舞台上亮起了如月色般皎洁而安静的光亮,那一抹淡淡的白光让这个充满浮华的地方瞬间安静下来,也让每个人的心如秋水般慢慢平息了波涛。 冯妈扬着让人欢愉的笑容走上台,扬着帕子道:“各位大爷别心急,咱们幻梦阁今儿个又有新花样呢,保管各位喜欢,不过蔷薇姑娘可不是咱们阁里的人,大爷看归看,不准动手动脚呐,呵呵。” 冯妈以一种不会让人反感的幽默口吻婉转告诫了今晚在场的客人,而暗幕后的楚若安却猛然觉得心跳加速。 她知道想要摸准段平的行踪既浪费时间又没有把握,因而想到这一出在花街一舞惊人的把戏,只要有了广为人称的声明,就不怕段平不会自投罗,这是一招中规中矩的守株待兔,却是最有把握和胜算的。 “什么妙人儿,赶快出来让大爷瞧瞧!” “弄得这么神秘,该不是南疆来的人妖,哈哈哈。” 人群有了骚动,冯妈却故意挑着大家胃口,缓缓下了舞台,不多时屏风后的乐师奏起了曲子,以玉箫为主,伴有筝和笛子的旋律,能够饱满得衬出天鹅的孤傲和美丽。 当箫声将台下的嘈杂掩盖后,连楚若安都惊讶了,这样美妙而能勾动人心魂的箫声如诉如泣,想不到这青楼楚馆竟然还有这样的箫师。 不过,很快,她便从天空缓缓坠落,轻薄的纱裙在月白色灯光下演绎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唯美浪漫,而她惊世骇俗的容貌在妆容中充满妩媚风情的冷艳,她看到台下众多满目丑陋的男人露出垂涎之色,甚至有些自持身份的少年公子都忍不住停下了手中悠闲的一切动作。 音起,叠腰旋转,她纤细的身躯如同一片云朵,在寂寞的深夜散发着让世人羡慕的华美,音落,收翅垂首,如绽放尽全部光彩的天鹅,在天与地的交错中默默舔舐着自己骨子里的骄傲和孤独。 她享受着舞台给予她不再属于楚若安的自由和奔放,而舞动也透过光晕看到了屏风有箫师的声音,似乎有些落寞和颓废。 这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寂寞与孤傲,像极了穿越而来的楚若安的真正境遇,在宇文彻的压迫和征服下,她已沦落得只剩下一颗向往自由的心,而就是这样一颗心,让她傲然于那座森然冰冷的府邸里,在不知不觉中深深吸引着所有靠近她的人。 一舞罢,箫声任回荡在大厅里,这是一首新鸳鸯蝴蝶梦的曲谱,楚若安自己也是第一次听到箫声演奏,可谓将其中所有的爱恨情痴都演绎的淋漓尽致,加上她新颖唯美的芭蕾舞,起初还十分担忧的冯妈也在这一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天,她这是遇到仙女了吗?这个叫做蔷薇而来历不明的女子是要将幻梦阁推向京都的巅峰么…… 箫声渐歇,整个幻梦阁陷入前所未有的沉寂,如没有丝毫气息出没的地狱,让楚若安一颗恢复跳动的心忽然慌乱起来,若是这一步失败的话,要她怎么接受!? 屏风后,率先打破沉寂的掌声来自那位箫师,继而满堂喝彩,鼓掌声接连不断,甚至还有纨绔的男子吹着口哨冲台边跑来,那一刹那,楚若安自穿越而来心中的苦闷得到了暂时了舒缓,并享受着前所未有的自由轻松之感。 她淡淡抿唇,在雷鸣般的掌声中退下了舞台,任凭台下的男子几乎要将冯妈推倒,她都没有回头,她始终没有忘记这只是引段平的上钩的第一步棋。 转角处,她猛然撞上一套青色身影,衣服上隐约有着烟丝的残味,她捂着撞痛的额头敢想道歉抬头去看到此人竟是陆老板,因而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开口,只略微尴尬地冲他笑了笑。 倒是陆老板的神色显然比上次初见显得轻松许多:“你跳得很美。” 楚若安敛眸:“我倒没看见陆老板……” 话还没说完,她的目光便落在他腰间别着一枚玉箫之上,顿时有些不敢相信。 第46章 上钩 原来他叫陆箫,方才屏风后为她吹奏的箫师就是他。 楚若安有些受宠若惊,回忆起方才那样与她心声相扣的箫声来,顿时对陆箫的映象上升了许多。 眼看着冯妈有些拦不住大厅那些迷恋她的男子,陆箫很及时得将楚若安身后的幕帘拉上,而后笑意盈盈望着她:“方便的话,不如进去喝一杯再走?” 盛情相邀,却之不恭。 “请。”楚若安躬身作揖,妖艳妩媚的浓妆勾勒着风情万种,然而在陆箫的眼底却看不见丝毫垂涎。 陆箫带她从小路出了幻梦阁,然后在结尾一间简单的小木屋里温了酒招待她。楚若安有些冷,不由得搓手呵气取暖,陆箫看在眼里,很快替她沏了杯热茶:“不好意思,舍下简陋。” “不会啊,没想到花街还有这样安静干净的地方。”楚若安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尽,果然身体暖和了不少,然后她便细细看看陆箫自斟自饮,透过他颓废而涣散的眼神,她似乎看见一种浓烈到生命无法承载的思念。 许久之后,陆箫似乎才从回忆中转醒,他轻轻提起一袋烟草熟练得塞进烟杆里,很快房间便升腾起带着淡淡铃兰香的烟草味:“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猝然,楚若安心跳加速。他怎么会知道!不过,短短的惊愕之后她便又在他的眼神中放松了不少,好像忽然遇到了一个能够说心里话的朋友,这样微暗的房子似乎就是为了释放秘密而存在的。 “陆先生好像很了解那另一个世界。”楚若安自己又沏了杯茶,然后双手紧紧拱在掌心取暖。 “不错,很久之前,我在江湖上以窃取珍稀宝贝而出名,结果被官府通缉时不幸被好友出卖而掉入陷阱,后来我九死一生逃出他们的追杀,在一处桃林里被她所救。”陆箫说着话时,目光里充满难以言说的温柔,“我这一生从未见过像她那样好看的女子,那一双眼,就像寂黑天空霎时绽放无数星辰般灼亮,不过,她却没有你眼中这般固执的倔强。” 说到此处,陆箫又吸了口烟,而楚若安也不再觉得寒冷,继续静静听着他的故事。 “就这样我们相遇,她替我疗伤,我养伤那段日子常在屋子里看她放风筝或者在月光下摆各种八卦阵。我问她摆阵做什么,她说回家。回到属于她的那个世界,那时我很慌乱,所以悄悄破坏她的阵法,甚至故意将伤药倒掉,不肯痊愈。” 听着陆箫任性的曾经,楚若安莫名想到了寒冽,那个在异世同样教会她如何生存如何坚强的男人。 她莞尔一笑,道:“是你不想她离开,因为你漂泊了大半生,是她给了你一个家,给了你温热香甜的三餐,给了你晨曦黄晕的安定。” 陆箫目中流露出一丝陈赞,不住颔首:“没错。她给予我的所有,都是我这一生最宝贵的回忆。对了,她也会跳舞,用她的话来讲是热舞,好看归好看,可我从来不允许她跳给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看,女子也不行!” “后来呢?” “后来,我隐姓埋名,用所有积蓄开了间青楼,因为这是她的愿望。她说凡是穿越异世的女主都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辉煌青楼,所以我就在这里等着她。”陆箫眼里唯一的亮光骤然熄灭。 楚若安没有追问那女子的名字,以及她是如何穿越回去的经过,对于陆箫来说,这段回忆既是美好的,也更是痛苦难熬的。 整整一晚,他们秉烛长谈,其实也没聊什么深刻的话题,不过楚若安为了感激陆箫亲自为她奏曲,给他讲了许多现代的环境与习惯,甚至包括吃食与习俗,而陆箫也确实因此而觉得自己与他心爱的那个女子又靠近了许多。 ———— 破晓时分,楚若安趁着天还没有大亮赶紧从后门回到了平安客栈,然后按照香草教给她的法子将与香草五官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戴好,静静等着芍药天亮时来接她去雍肃王府。 那一晚,藏刀在兵器铺打制暗器是做给身后的暗卫看的,实则他通过兵器铺的地道去了城外点刹楼的暗桩,将楚若安的吩咐传达给了寒冽。为了不引起府里人的怀疑或者出现任何的纰漏,楚若安需要寒冽派一名懂易容术的女子进府,然后她们彼此互换身份,方便她行动,而香草,便是寒冽派来的人,在她刺杀段平这段时间要代替她在王府做王妃,但是尽可能少和宇文彻接触。 楚若安小憩了片刻,很快就听到芍药的叩门声:“香草姑娘,你在吗?” 她赶紧起身,仔细对着铜镜检查了一遍人皮面具没有任何问题后才走过去将房门打开:“芍药姐姐,你来了。” …… 用过早饭,她跟着芍药回到了王府,正巧碰到两名仆从在向管家回禀些什么,而管家在看到她的时候露出一道善意的笑容,楚若安便深信自己已然瞒过了这位心思谨慎的管家。 一路到凝晖园,房间里喷香的清粥令楚若安十分怀念,芍药将她带了进去,对珠帘后正在默默用膳的“雍肃王妃”道:“王妃,香草姑娘来了。” “嗯,你先下去。” “是。” 芍药退下,将房门带好,楚若安匆忙走进里室,香草也很及时将彼此身上的衣物互换,然后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恍然让楚若安自己都觉得有些头晕。 “事情还顺利吗?”香草不复众人所见的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反而柔软中带着几分冷冽。 “嗯。今天早晨已经听到满大街的人在议论幻梦阁的蔷薇姑娘,我相信下次登台,鱼就会上钩了。” 楚若安邪邪勾唇,目中燃烧着令人迷恋的自信色彩。 香草颔首:“藏刀一整晚都担心你的安危,下次带他一起去。” “不好。”楚若安果断否决,侧首道,“万一宇文彻来了这里,藏刀的存在会让他坚信一切,只要这里不出纰漏,那边的事情我足以应付好。” “好,由你决定。” 香草不再劝阻,而寒冽给她的命令也是配合楚若安完成暗杀段平的任务,任何时候她需要听从楚若安的安排。 不多时,芍药来禀报说宇文彻回府了。 楚若安凝了凝神,吩咐芍药点上了茉莉香,然后在侧室与香草闲聊香包的话题,很快便听到了宇文彻和十四的脚步声。 “奴婢参见王爷!” 芍药在门前行了大礼,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宇文彻先看了楚若安一眼,随后将目光都放在了香草身上,甚至于已经带了不少杀气,不过楚若安相信香草的事管家一定已经向他禀告过了,他这么做无非是想亲自试探一番罢了。 “妾身参见王爷!” 眼看着楚若安闲闲行了礼,香草手忙脚乱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然后转身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毯上,颤巍巍道:“民女叩见王爷!” 相较于香草的畏惧,楚若安显得十分懒散,她几乎连看都没看宇文彻便继续坐下来摆弄手里的针和线,并接着问香草:“这种芙蓉花我记得是渐变色的,不晓得现在家乡是不是还流行那种。” 没有宇文彻的回应香草不敢擅自起身,可又不能对王妃的询问置之不理,因而她依旧伏首在地,压低嗓音回道:“王妃说得是三色,如今又有了四色渐变和六色渐变,可惜民女手艺不大好,没能学会全部的六色渐变。” 听到家乡果真有了新的刺绣工艺,楚若安显得有些惊喜而迫不及待:“你快来教教我四色的。” 与此同时,楚若安也慢慢觉得来自宇文彻目光中的杀意已经减弱,他在她身边坐下,斜睨了地上的香草一眼,淡淡道:“没听到王妃的话么,还跪在那里做什么。” “是,民女多谢王爷王妃。” 香草兴冲冲起身,然而始终不敢抬首去看宇文彻的脸,只轻轻站在楚若安身侧,慢慢讲述着刺绣的针脚和工序,以及窍门。 芍药奉了盏茶给宇文彻,后者将楚若安的一颦一笑看在眼里,纵然她不肯将自己全部的表情都展现给他一个人看,但这样认真而安静的她,还是美好得像一弯皎月,让他既爱着又恨着那透骨的遥远。 宇文彻将一方小锦盒放在手边,轻轻扣动锁扣打开,里面是一副珍珠耳环,圆润精美,令人称奇的是那珍珠犹如葡萄般大小,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稀世罕见的南海珍珠。不过,比起楚若安那双眼睛来,它又似乎显得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死物罢了。 “南海近年来蓄意生事挑衅,本王为皇上解了分忧,这副耳环是南海求和进攻来的宝物,本王觉得很适合你。” 仍凭香草和芍药都快要看傻眼了,楚若安却只是随手将盒子放在身后的案几上,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针线上,然后懒懒道:“多谢王爷,妾身很喜欢。” “你连看都没看。” 宇文彻垂眸眯眼,口吻已然有些不快。 楚若安笑若浮痕:“王爷送什么妾身都喜欢。” 那言语间的敷衍之色,甚至带了浓浓的厌烦之感,让宇文彻胸口那道旧伤又隐约开始作痛了。 第47章 意外 “芍药,替王妃戴上它。” 宇文彻冷声吩咐着芍药,口吻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房间的温度骤然变冷,而香草也适时退后几步,垂首不敢再多言。 楚若安咬牙忍着胸中闷气,侧首笑望他一眼,将手里的荷包放下,道:“这些事情四年前你就可以做的,为什么不?” 宇文彻眸底的愠怒骤然凝固,神色像渐渐被冰冻般诧异。 “当年从你救下我那一刻开始,就该将我的好与坏都看进去才对,我不顾流言蜚语嫁你为妻,并非为了你高高在上的荣华富贵。”楚若安说到动情处,将自己与真正的雍肃王妃化为一体,记忆里那些冰冷如霜的漆黑过往,让她此刻的情绪越发淡漠起来,“王爷,我足足守了你,等了你,也怨了你四年,人生有多少个四年还可以那样得为一个人而发狂?这些事若当年你对我做,我必定心甜如蜜,而如今,我只觉得恶心。” 这一番话包含了一个女人太多的情绪,而真正让楚若安心潮起伏的原因,或许是听了陆箫一夜的爱情故事,那是浪漫而令人向往的生活,比起她如今费尽心力想要摆脱的境遇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她有些承受不了了,所以明知道惹怒宇文彻不会有好下场,但就是一次次不肯认输,不肯低头。 四周空气安静如凛冽地狱,十四守在门外也默默替楚若安捏了把汗,而暗处的藏刀顷刻将内力提起,准备随时保护主人,唯独香草与芍药,不知到底该怎么做。 宇文彻双目微眯,绘着金丝龙翼的袖口露出他紧握的双拳,楚若安顿时有些懊悔,但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倔强得对上他的眼。 正当楚若安准备接受来自他魔鬼式的发泄时,却不想宇文彻倏忽松开了拳头,什么都没再说,只落寞着走出房间,在将她头顶光线全部遮蔽的时候,才轻轻侧首,道:“你若是不喜欢,扔了也罢。” 所有人都似乎太不熟悉这样的宇文彻,而楚若安亦怔怔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言语。 香草细细看了眼那副珍珠耳坠,用一副旁观者的清淡对楚若安道:“真是天意弄人。” 也许。 芍药未免楚若安再难过,很机灵地将那盒子收了起来,又端来两盘茶点,戳破这尴尬的气氛:“这是厨子新做的梅花糕,就是摘院子里雪后的梅花做的,特别香。” 楚若安随手拿起一块尝了尝,不由得问道:“最近厨房做的东西都挺清淡的,是换厨子了吗?” 芍药闻言,目光有些闪躲,但她深知楚若安的性子,最终还是蠕蠕道:“自沈侧妃回府后,王爷特意派了亲信厨子亲自给王妃您准备膳食,与府里的大厨不在一块儿,说是这样能保证您的安全。” “……” …… 一连三日,香草深受王妃的宠爱,总是入夜才离府,清晨便又被芍药亲自接过来,而府里的人也渐渐与香草熟络起来,由她传授的四色渐变式刺绣花样也深得府里侍婢们喜爱。 冬月初二,薄暮时分,芍药被楚若安支开去厨房准备让香草带回客栈用的点心,而楚若安与香草很快互换了衣裳,并戴好了人皮面具。 “楼里已经得到确切消息说段平今夜在幻梦阁包了雅间,这几日蔷薇姑娘的名声在花街很响亮,引得众多公子哥千金难买一座。” 香草将楚若安今晚要用的东西都装进了自己盛放绣线和锦缎的篮子里,然后在上面盖一层艳红色的帕子遮挡,掩人耳目。 楚若安淡淡抿唇,目中有些许期待和自信:“很好,也不枉我煞费苦心。” “青楼人多眼杂,你还是带着藏刀一起去好,段平怎么说也是江湖人,我怕她抵挡不住。”香草还是很担心楚若安的能力,毕竟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人,杀人这种事情对她来说,的确很难。 “不行。”楚若安还是果断拒绝,“宇文彻随时可能回来,而且那些暗卫也不是吃素的,我不能冒这个险,否则恐怕连你和芍药都保不住。” 香草闻言,长眉轻蹙,也不再多说什么,楚若安见此,反而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放心,我配得毒药至今还没失过手。” “你自己保重。” 楚若安颔首,之后提起篮子出了凝晖园,此时正值守卫交替之际,园子里仆从守卫都很松懈,不过在转角处还是遇见了沈惜言,楚若安不由得手心渗出一把冷汗。 沈惜言走近,她立刻侧首立于路边,垂首默默行过福礼,沈惜言斜睨她一眼,本着一向高傲而目中无人的姿态,懒懒道:“你是哪个园子里的丫头,怎么看着这么眼生。” 不等她回话,身后的宝珍便趾高气扬走上前,并用手肘不着痕迹将一旁的楚若安推开,道:“这就是如今红透半个王府的香草姑娘嘛,咱们王妃的同乡,现在可谓是麻雀变凤凰了。” 闻言,楚若安真恨不得毒哑宝珍这张不知收敛的嘴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哼,南蛮子就是会狐媚惑主!”沈惜言冷斥一声,“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楚若安心虚极了,还没回话下巴就被宝珍重重挑起,入目则是一张飞扬跋扈的脸:“侧妃娘娘的话你没听见吗?还是王妃告诉你说不用将侧妃放在眼里!” “民女不敢!” 楚若安匆忙下跪,装作因为畏惧而浑身颤抖:“民女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冒犯侧妃娘娘玉颜。” “伶俐的一张嘴,你们江南的女子都这么能说会道吗?”沈惜言的声音偏冷,楚若安已然听出了其中的不快。 正当楚若安不知该怎么解决时,小径处管家匆忙挑着灯笼赶来,他将眼前的形势看在心里,顿时明白又是沈惜言想借故挑衅王妃,因而管家不疾不徐将扮作香草的楚若安护在身后,堆着满脸笑容道:“侧妃娘娘,您怎么还在这儿呢!老奴刚刚接到王爷的消息,说马上就回府了!” 果然,沈惜言立刻扭转了心思:“果真?” “老奴怎敢拿您开玩笑!”管家笑呵呵的样子显得恭谨而不被人讨厌。 “宝珍,快快快!随我去等候王爷。” 言毕,沈惜言一行人便匆匆朝王府门前走去,楚若安这才松了口气。而管家也转身江南她扶起来,低低道:“我送你从后门走。” “多谢管家。” 楚若安真诚朝他行过谢礼,然后乖乖跟在他身后,今日若不是有管家解围,恐怕沈惜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管家边走边和香草闲聊着,东南角的桃林已然不复当时春色,可楚若安却始终记得当日自己就是在此处引得韩忠余上钩。 “香草姑娘,沈侧妃出身高贵,自然看不起咱们低贱的下人,不过她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你日后少惹她就是了。” “谢谢管家提点,方才若非有您解围,香草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香草出了后门,再一次重重拜别了管家,后者只轻笑着摆摆手:“回去,路上当心。” ———— 一路小跑到幻梦阁,冯妈已经等不及了,眼见她赶来才松了口气:“我的小祖宗,赶紧准备,时辰马上就到了!今天有贵客包了半个场子,你可得给我仔细应付着。” “知道了,知道了。”楚若安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玉赶忙接过她手里的花篮,匆忙扶着她往雅间跑去。 一番仔细打扮花了不少时间,难得是小玉心灵手巧,只上次看了一遍这回便能搭上手替她上妆穿衣了。 “好了,姑娘真美。” 小玉将纱衣褶皱的地方替她细细捋平,然后望着铜镜里如天仙般的一张脸,又是羡慕又是惊讶。 楚若安轻笑一声:“今日包了场子人是谁?” “不晓得。”小玉茫然摇摇头,“不过看冯妈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姑娘真是好命,一舞惊天下。” “是吗?”楚若安看到小玉眼里的失落与迷茫,分外心疼,便淡淡道:“有什么好不好的,看清了自己想要的自然就是好的,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教你跳。” “真得吗?”小玉不可置信地望着楚若安,神色中尽是孩子般掩藏不住的欢喜。 “我骗你做什么。” “谢谢姑娘。” 小玉作势就要下跪,楚若安才慌忙将她搀住,然后替她捋了捋额前碎发,这才去上台。 依然是漆黑的大厅,唯独在舞台中央有一束白光,屏风后的琴师已经准备好,楚若安细细看了一遍,并没有发觉陆箫的身影,不免有些失望。 “段老板,这不是来了嘛!” 寂静的人群中忽然响起冯妈的声音,楚若安屏息凝神朝冯妈身边望去,在二楼半开着窗户的雅间里坐着两人,一个人高马大,留着络腮胡,此时凝望着自己的眼睛里充满yu望的晦色,这就是她的目标,段平! 而他身边那一个着一身淡黄色锦衣的男子,发束玉簪,眉清目秀,气质风流,他不是别人,正是给楚若安留下好感的那位九王爷,宇文琰! 第48章 旦夕 果真人算不如天算! 楚若安万万没有料到,段平居然和宇文琰是朋友,并且堂堂王爷之尊会与段平一起来幻梦阁这种地方。 这便是所谓的出师未捷身先死? 此时,宇文琰略带怀疑和探究的目光全部落在楚若安身上,这会儿打退堂鼓已经来不及,楚若安无奈,只能尽量让自己笑得妩媚多情,尽量掩盖属于楚若安本身的从容和潜静,何况这么远的距离,宇文琰也未必敢肯定。 楚若安侧首朝屏风后的琴师轻轻颔首,下一秒音乐如流水,哗哗而起,将这充满脂粉yu望的尘埃涤荡干净。 折腰,拈花轻笑,足尖如与地板粘连在一起,在这不够风流的时代里,她尽情舞着天鹅一般的高傲,释放着浮华压迫下她渴望自由独立的心。 白纱轻扬,灯光下她惊艳如月中嫦娥,也冷傲如冰山雪莲,舞姿旋转间弥散的芬芳几乎让整个幻梦阁所有的男人都就此掏空了心肠。楚若安能看见,那被yu望遮蔽的一双双眼睛在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上游移,充满邪恶的垂涎和占有欲,让她恶心却更享受着将所有男人吊住的快感。 轻纱遮蔽不住她若隐若现的双腿,白皙修长的舞动间,滑腻如瓷,香艳透骨,加之她勾魂蚀骨的笑容在舞姿间让人难以捕捉,很快楚若安便听到了人群中开始有倒吸冷气和吞咽口水的声音。 一舞尽,箫声间歇,如斯艳丽而打破世俗的舞蹈,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楚若安再度挑眉看了眼楼上已然把持不住自己的段平,唇角微扬,滴溜溜的大眼睛轻然一转,透着教人心猿意马的妩媚,她很快回到了幕帘之后。 “姑娘,你跳得好美!那些人都看傻了呢!” 小玉很快替她将外衣披上,然后离开舞蹈后楚若安却后怕不已,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否则以宇文琰和段平的能力很快就能找到自己,到那时非但杀不了段平,说不定还会弄出大乱子! “小玉,你跟冯妈说,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楚若安不顾小玉的阻拦,匆匆想要离开,不过在经过转角处时她忽然想起上次陆箫带她走过的小路,当即便决定从后门逃离。 不出楚若安所料,她才刚刚将衣裳换好,便听到冯妈的呼喊。 “蔷薇姑娘留步!段大人想见你一面……” 楚若安闻言,如偷了东西的贼一般提着篮子就朝后门处跑,原本这条路并无几人知晓,可也真是因为如此,后门竟然上了锁! 眼看冯妈等人就要追上来,楚若安急得浑身冒冷汗,万一被宇文琰看到所有一切就都胎死腹中了! “该死!怎么还有锁!” 楚若安逼自己冷静下来,甚至听到渐进的脚步声已然准备先将人皮面具戴上,能逃过一劫算一劫,其他的日后再说。 不过,还不等她拿出面具便看到门锁被一道淡青色剑光劈开,声音清脆而空灵,甚至让她的心跳都在那一颤空了一拍。 “快走!” 楚若安抬头,见来人竟然是陆箫,而他腰间那把玉箫此时却变成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他颇为邋遢的络腮胡成了这夜色中最适合的掩饰。陆箫见她不如何故愣在当场,最终只能大力握紧她的手腕,然后将她拉出了幻梦阁。 夜风刺骨,含着冷冽的雪花气味将这座豪华的京都覆盖,陆箫一路拉着楚若安的手腕,气喘吁吁朝着东南方向逃,月色朦胧的光晕照在他们身上,她恍然生出一种错觉,好像面前这个男人,这支有力的手臂能够带着自己逃去她想要的未来! 一路逃至皇城与长街的交界小巷,城隍庙的桌灯在风中微微摇曳,楚若安与陆箫两人各自带着一头细汗,彼此相视一眼,然后轻笑出声。 楚若安歇息片刻,斜睨他一眼,带着几分羡慕问道:“你方才是不是想起了她?” “你怎知道?”陆箫丝毫不对她隐瞒什么,反而继续享受着回忆里的甜蜜。 “我觉得你握着我手腕的力量很稳很大力,好像能阻止全世界的入侵一样。”楚若安到现在依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却也在同时心底生出莫名的几分凄凉。 陆箫不置可否,转身深深凝视着她的眼,似乎要将她的底细都看穿,却在最后选择放弃,轻笑一声:“我认得段平身边那锦衣公子,我看得出你是怕他,你究竟是谁?” 闻言,楚若安敛去这一时放纵的笑意,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目落遥远而明媚的月色,轻轻道:“谢谢你帮了我一次。不过恕我不能尽数告知全部,而知道我的身份与你并没有半点儿好处,相反,说不定哪日还会牵连到你。” 陆箫便不再追问,眼看着楚若安的身影快要消失,他才用内力将声音扩散而去:“三日后破晓,我在这儿等你,我带你去她回去的地方。” 楚若安心头如被重物击中,顿时觉得耳朵里响起嗡嗡声,她猝然转身隔着夜色望向陆箫,最终只欣然一笑,连连颔首。 …… 直至翌日回到王府,楚若安还是没有彻底回神,她一直觉得自己就是在做梦,陆箫竟然说要带她去那个女人穿越离开的地方!也就是说,在她几近绝望或者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得到了能够穿越回去的一个机会…… “王妃,您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昨夜着凉了?”芍药顿时担心不已,而香草却明白怕是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芍药姐姐,你先帮王妃熬点姜汤来,我在这儿伺候着就好。” “嗯,麻烦你了。” “不会。”香草送走了芍药,立刻将房门与窗子关好,面露忧色,压低声音道,“是不是被段平发现了?” 楚若安摇摇头:“不是,我没料到他竟然和九王爷是朋友,我现在担心宇文琰会不会来找我。” “这么巧?”香草一听,这才明白楚若安的担心,“难怪我早晨听到剪梅的侍女说,下了早朝九王爷会来。” “真得?!” 楚若安的担心眨眼间变成现实,这一切都来得太快,让她纵然有再多的心理准备也变得手忙脚乱,不过越是这样越不能自乱阵脚,因为她面对的敌人不是普通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宇文彻看出端倪,现在的情况,可以说生死就在旦夕之间。 “嗯,因为那两个侍女言辞中充满了对九王爷的崇拜,所以我才记得这么清楚。” “不行,得让我想想法子。” 离下早朝只剩不到半个时辰,宇文琰一向和宇文彻兄弟关系不错,而宇文彻本性多疑,即便昨晚她没有去过幻梦阁,一旦宇文琰提起此事,他也必定会查个究竟。 正迟疑间,却见芍药端着一碗姜汤骂骂咧咧回了凝晖园,香草接过姜汤,担忧道:“芍药姐姐怎么了,你进园子就听到你骂人呢!” 芍药收敛了眼里几分鄙夷,略带委屈道:“还不是那冯夫人!沈侧妃早两日求了王爷恩典解了她禁足之罚,这会儿在梅园那儿赏梅,见我路过挑着理儿将我骂了一通,真是倒霉!” 香草没有放在心上,对于府上这几个女人间的明争暗斗她压根没有兴趣,甚至觉得为一个男人花光青春心里简直就是愚蠢! “你说冯芷兰在梅园?”楚若安忽然灵光一现,目色变得灼亮而令人心惊,“对了,我前日听侍女说,梅园新造了一座池塘,这会儿池塘的冰还没结厚是吗?” 芍药听着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回道:“没错,那儿原先是座亭子,管家说梅树有水滋润才长得好,而且也有利咱们府里的风水,所以禀明了王爷便造了个不大不小的池塘。” 楚若安心中有了计较,痛快将面前的姜汤喝尽,去了狐裘披上肩,然后望着香草道:“你来府里这么多天也没好好看看这儿的景色,不如这会儿陪我去梅园看看可好?” “但凭王妃做主。” 香草虽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合,她也算明白楚若安并非如市井传言那么无用,相反她是个极富魅力的女子,有想法有耐心,也有情有义。 芍药却登时长大了嘴巴,不可置信道:“姓冯的在哪儿呢,王妃你干嘛……” “谁说她在梅园我就不能去!我还就偏偏要去赏梅呢!芍药,你将冯芷兰送我的手炉带上,多放几块炭。还有……” 她又看了看香草身上单薄的衣衫,转身吩咐道:“柜子里还有几件上好的狐裘,你给香草拿一件厚实点的。” “奴婢知道了。” …… 很快,三人便到了梅园,果真看到冯芷兰由小娟伺候着在亭子里画着梅树,一身素蓝色冬衣陪着天青色首饰,显得她的肌肤越发剔透白净,若非深知她是个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的女人,恐怕任何人都要被那温润的嫣然笑容所迷惑。 楚若安勾唇一笑,扬声道:“冯妹妹好兴致!想来是在屋子里憋了太久,这会儿也不嫌冷,还踏雪赏梅。” 第49章 侥幸 雪色亮白无暇,红梅灼灼似血,冯芷兰在梅前抬眸,恰如傲然梅妖问世,即便楚若安不喜欢这个女人,此刻也不得不被她的美丽所折服。 看到楚若安嘲讽的轻笑,冯芷兰双眉几不可察微微一簇,然后将葱根般的食指缩入袖中,淡淡行了礼:“王妃娘娘万安。” “呵呵,难得今日冬阳晴好,梅花绽放,此刻的情境倒叫本王妃不免想起当日落水休养时,冯妹妹来凝晖园探望的情景。”楚若安止步于湖边,昂首望着头顶绽放的红梅,深深绣着梅花芬芳,整个人在阳光白雪的映衬下,肌肤通透白皙如瓷,“果然,景似当时美,人情却已故。” 在冯芷兰看来,楚若安一向懒得理会女人间的争宠,却不知今日为何句句都充满挑衅,难道她果真回心转意得了王爷的恩宠,便也容不得她了吗? 不比之前的锋芒毕露,经历过禁足之苦的冯芷兰表现得十分小心翼翼,甚至依然能够笑着忍受楚若安的调侃:“侯门深似海,人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王妃不必过于伤感,不论结局如何,当时毕竟还存有美好的回忆。” 芍药从亭子里去了凳子过来,香草便扶着楚若安落座,梅花繁盛,雪色皓白,她美丽得不似凡间女子。 “当时?”楚若安骤然哂笑一声,然后故意将手炉上的锦缎套子摘掉,露出上面精致美丽的花纹,眼看着冯芷兰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便刻意举起手炉,幽幽道,“冯妹妹提醒得真是及时,否则本王妃差一点忘了这要命的手炉还是妹妹你亲自送去凝晖园的呢。” 关于手炉一事,宇文彻已经教训过了冯芷兰,不过苦于没有直接证据而不能将她怎样,现在楚若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戳破此事,看来她今日来者不善。 冯芷兰未免中了她的圈套,此刻将披风拢了拢,慢慢走出亭子,道:“王妃说什么,芷兰听不懂,今日妹妹出来的早,现下有些乏了,恕妹妹不能陪王妃赏梅。” “妹妹留步!” 楚若安哪肯给她开溜的机会,当下便站起身阻了她的去路,小娟已然有些惶恐,而香草则适时拉了拉芍药的袖子,低声道:“芍药姐姐,咱们回去找藏刀一块儿来?” 芍药看到楚若安与冯芷兰之间若有似无的火药味,顿时连连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不过你在这伺候着,我马上回来。” “好。” 芍药寻机会匆匆返回凝晖园找藏刀以防万一,而楚若安却死死挡着冯芷兰的路,目光冷得比霜雪更要厉害:“怎么,妹妹怕什么?难得今日你我不期而遇,闲聊一番也这般不情愿吗?” “王妃恕罪,妹妹真得有些乏了。” 冯芷兰想要挣脱自己被楚若安牢牢握紧的手腕,怎奈楚若安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那一瞬,她从楚若安葡萄似的黑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不安的色彩。 楚若安勾唇冷冷一笑,将脸颊凑得更近了些,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我看妹妹是担心这炉子里的噬心粉伤了自己身子?” 冯芷兰的脸色彻底阴了下来,她不确定楚若安到底想做什么! “我真得特别难过,在我最落魄之际唯一还肯靠近我的人居然也是第一个想要了命的人。”楚若安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吐气如喷洒着致命的毒药,让冯芷兰的身体越来越冷,“我一直想不通,我不与你们争宠,也不戳穿你的真面目,为何你一直不肯罢休,非要将我至于死地……” “王妃说什么……芷兰一句都听不懂。”她故意将目光移至别处,就连一向嫣然的神色都不见半点踪迹。 “不懂?”楚若安加重手里的力道,逼着冯芷兰不得不再次迎上自己的目光,“你敢发誓这手炉里的噬心粉与你没有一点儿关系?你敢发誓我秋猎时遭遇百合暗杀你毫不知情?还是你敢发誓你从没有挑拨沈惜言与我过不去?冯芷兰,人在做天在看,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总有一天你会自食恶果,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 “放开我,你放开我!” 冯芷兰被楚若安的步步紧逼吓到,一句话都不想再听下去,因而用尽全力想甩开楚若安的手,好早一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她不安的女人! “王妃你该请太医了,我不想与你多说,你……” 冯芷兰不过只是想甩开她紧握着自己手臂的右手而已,却看到楚若安像是被重物击倒般很夸张地朝池塘跌去。 “啊……” 眼看着楚若安就要跌进结了薄冰的池塘里,冯芷兰顿时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也在刹那明白了今日楚若安究竟想要做什么!于是,当下她便伸手去抓楚若安的肩膀,却不料一旁想要扶住楚若安的香草脚下一滑,竟生生推了她的胸口,进而拉住便成了推搡,楚若安加重了落水的力道与速度,但听“噗通”一声,下一秒冰面破开了好大一个口子,楚若安就那么掉了下去,而她却被香草很“友好”的拉住…… “王妃!” 香草当时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想救楚若安上来,而一旁的小娟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冯芷兰双腿一软,缓缓倚着梅树倒在了冰凉的雪地里,眉头蹙得那样紧。 且不说这么冷的天掉进冰湖里还有活命的机会,即便楚若安真得福大命大,此事她也难逃干系!看来,她如果不是真得求死,那就是拿自己的性命要取她冯芷兰的命! 冯芷兰浑身冷得发抖,她越来越看不清楚若安了,或者从未真正看清过这个表面懦弱的王妃,就像今日这样的勇气,她自己绝对做不到! 然而,更让冯芷兰头疼的是,就在这个时候,芍药与藏刀又回到了梅园,而前院刚刚下朝的宇文彻和宇文琰爽朗的谈笑声已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罢了,这是个死局,也许只有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冯芷兰想到此,手握成拳,闭上眼也如落花般跳进了池塘中,刺骨的寒意几乎要磨碎她浑身的骨骼,岸上惊天动地的呼喊已渐渐遥远……她永远记得这一刻,在皇宫那样吃人的地方她都不曾落魄到如斯地步,而今却被一个懦弱的王妃逼到生死一线。 …… 香草抱着楚若安上来时,藏刀很快接过已然昏迷气息微弱的楚若安,立刻用自己的内力为她逼出身体里的寒气,而香草自己也昏倒在了芍药的怀抱里。 楚若安有了意识的时候已经被安置在了自己房中,窗前是芍药不停歇得替她换着汤婆子,外室隐约能听见宇文彻与宇文琰的讨论声,似乎刚刚送走了某位太医。 “王妃醒了!” 芍药惊喜地喊了一声,宇文彻和宇文琰立刻走了进来,看到楚若安有气无力的样子,宇文彻双眸蹙得很紧,眼神也暗沉的可怕。 他一把扣住楚若安的喉咙,咬着牙道:“幸好你醒了,否则本王把所有你在乎的人全部都毁掉!” “咳咳。” 看到楚若安难受的模样,一脸忧色的宇文琰匆忙掰开宇文彻的手,叹道:“哎呀,七哥,你这是要七嫂活还是死!” “哼!” 宇文彻冷哼一声,转身走开几步。 楚若安朝宇文琰轻轻含笑示意感谢,然后拉着芍药的手急忙问道:“香草呢?她有没有事?” “王妃放心,香草只是受了点寒,而且幸亏藏刀及时用内力替她护住心脉,现下已经醒了,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楚若安这才真正放下了心,若是为此而连累香草一命,她又不知道要背负多少罪孽了。 宇文琰此刻早已将幻梦阁蔷薇姑娘的事抛诸脑后,反而是细细瞧了瞧她的脸色,轻声问道:“七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我和七哥刚进府,就接到你和冯芷兰相继落入冰湖的消息呢!” “我与她素来不合,也不知她为何总也看不顺眼。”楚若安没再多说什么,只半含疲倦得摇了摇头。 “方才我与七哥已经听了香草姑娘的叙说,是冯芷兰推了七嫂你,是么?”宇文琰已经分别听取了香草和冯芷兰侍婢小娟的解释,两人各执一词难下定论,不过香草本身是外人,并不了解楚若安与冯芷兰之前的恩怨,所以没有道理诬陷冯芷兰。而且,从当时在雪地里落下的脚印来看,的确是冯芷兰推了楚若安,这与香草的描述十分符合。 闻言,楚若安便明白她的计谋已然成功,加上之前冯芷兰等人三番四次的加害,这一次宇文彻一定会毫无疑问相信自己无辜的。而此事也正好可以转移幻梦阁的重点,毕竟她刚刚又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即使怀疑,宇文彻当下也不会再继续查下去的。 这就够了。 楚若安挑眉望着宇文彻的背影,沙哑着声音,第一次带着恳求的口吻道:“王爷,妾身想去慈云寺住两日,请王爷允准。” 第50章 阵法 “楚若安,你别走!” 刚出凝晖园,便听到冯芷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芍药将狐裘紧紧披在楚若安肩头,宇文彻却霸道地揽着她的腰不肯放手。 对于楚若安想要去慈云寺住两日的要求,宇文彻竟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或许是这样病殃殃的女子更能挑起男人的心疼,他甚至都不舍得大声跟她多说一句。 在十四看来,这是宇文彻最不可思议的改变,也是最美好最温暖的一种改变。 冯芷兰披头散发,也不顾还没好的身体便冲来要与楚若安对质,见她如此放肆,十四立刻带人将她拦在宇文彻与楚若安七步以外的小径上。 “王爷!是她陷害我的!王爷,您要明察!” 冯芷兰总算也尝到了痛不欲生的滋味,她小心翼翼从卑微的侍女走到今天这一步,又如何能受得了这个致命的打击! 楚若安别过脸不想看她,宇文彻却恼怒她的出现打破了自己与楚若安难得的平静,顿时长眉倒竖,冷声指责道:“jian人!本王还没有处置你竟如此不痛快么!” “王爷!” 冯芷兰不顾地上未融化的冰凉积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目光里充满怨恨望着楚若安,好像恨不得将她活活掐死:“是她!这一切都是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也是她拦着不让妾身离开,她是故意要陷害妾身的。” 楚若安实在听不下去了,虚弱地抬起头,淡淡道:“冯夫人真会说笑!我是嫌自己前几次没死活得长久吗?偏生要往那冰冷的湖里跳?” “jian人,你就是想诬陷我!” “还有,我一向见不得你那笑里藏刀的德行,我会拦着不让你离开?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不让你离开?” 楚若安冷冷挑眉,在宇文彻的怀里朝冯芷兰投去一个嚣张的眼神,令后者有一肚子话想说却不能开口。 “你……” 冯芷兰气得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再看宇文彻的神色,他一直如高高在上无情无欲的神仙般看着她的一切情绪,当宇文彻用自己宽大的狐裘将楚若安单薄的身子裹进去时,冯芷兰便彻底瘫倒在地。 “仗着皇上在这府里兴风作浪,本王看皇兄的面子才多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处置你,如今看来反倒是成全了你的狠辣心肠!”宇文彻冷冷扫了眼不修边幅的冯芷兰,目中鄙夷之色尽显,“收拾收拾东西,带着你的丫鬟去玫瑰园住。” “不……不要!”冯芷兰慌了,可惜有十四的阻挡她根本无法前进半步,“王爷不要!妾身是皇上赐的人,您不能这么对我……王爷!” 听着冯芷兰撕心裂肺的哭喊,宇文彻抱着楚若安上了马车,车厢外面用厚厚的白虎皮罩着,十分御寒。 “jian人!楚若安你这个jian人,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楚若安靠在宇文彻肩膀上,听着冯芷兰渐渐无声的咒骂,竟觉得身体有些发冷,这样的诅咒实在可怕。 可正如寒冽所说,对敌人的仁慈往往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马车驶出雍肃王府,楚若安渐渐有了睡意,这一次她主动向宇文彻示好,甚至一改往日的冷漠和倔强,实则是为了放松宇文彻对自己的的警惕,因为能够脱离这个身份的机会就在眼前,她什么都忍得住! 经此一事,不但转移了宇文琰对自己的怀疑,也顺理成章通过生死之事让宇文彻觉得自己是真正怕了,才决定要仰仗他的喜怒生存。 不管他究竟是真得相信还是假的,至少楚若安清楚,这是如今宇文彻最想要的。 到了慈云寺已经傍晚,宇文彻陪她用了晚膳,又亲眼看着她服了药才打算离开,而让楚若安难以置信的是,宇文彻竟然亲手喂她喝药。 昏黄的灯光让他冰冷的眼神有了暂时的缓和,他细细看了她半天,才开口道:“你太瘦了,明日本王安排两个江南的好厨子过来伺候。” “不用了。”楚若安果断拒绝,面对他的质疑,她这才轻轻垂眸道,“妾身只住几日而已,静静心就会回去的。” 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楚若安似乎觉得宇文彻的目光在那一刹那温暖的可怕。 “好,本王已经吩咐人去带香草过来,你既然喜欢她,让她陪着心情也好些。” “多谢王爷。” “嗯。”宇文彻起身,高大的声音将灯光全部遮挡,他骤然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然后哑着声音道,“早点休息。” “王爷慢走。” 宇文彻离开后,楚若安才算真正可以安静一下,纱帐外还有芍药收拾东西的细碎声响,虽然身体并没有痊愈,但楚若安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明天就是和陆箫约好的时间,他说会待她去那个女人穿越回去的地方,如果真得她也可以顺利穿越的话……那么今夜就将是她在大齐国的最后一点儿时间。 忽然间,她很想再见寒冽一面。 很想,很想。 可见了之后说些什么呢?说他在自己心里不同于旁人的地位,还是说其实自己有点舍不得就这样与他相隔异世,这一生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如此想着,楚若安脑子里越来越乱,终于在芍药离开后,渐渐有了困意。 ———— 距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楚若安已经在香草的帮助下与她调换了身份,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去赴陆箫的约。 幸好有香草带来的药,否则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支撑不到下山,然后一直回城。等待陆箫出现的这段时间特别漫长,不过楚若安还是做了最后的决定,即使真得能够穿越回去,她也要再见寒冽和萧风一面再走。 很快,东方露出鱼肚白,不远处有一盏桔灯忽明忽暗而来,果真是陆箫,他的胡渣似乎很多天没有处理了,整个人显得更加邋遢了。 陆箫见了她微微一笑,然后低声道:“跟我来。” “好。” 于是,楚若安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路跟着陆箫朝西走,一直到了城外的竹林才停下,陆箫吹灭了手里的桔灯,指着竹林中央形状各异的七棵竹子道:“我就是在那儿遇见的她,她那年也是走进了这个北斗七星阵就消失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楚若安顺着陆箫的手指望去,那七棵竹子就像一个漆黑的生死之门,充满了神秘和诡异之感,而陆箫此刻的心情却是悲伤难过至极,他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块空地,好像下一刻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就会再回来一样。 就在楚若安犹豫之时,他又沉沉开口:“我听她说,走进时空缝隙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也不一定所有走进去的人就都可能离开这里,你不妨试试。” “嗯。” 楚若安拢紧了身上的棉衣,举步朝那块空地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了棉花上,每一步都想着穿越而来出现在她世界里的所有面孔。 最终,楚若安停了下来,不错,她没有勇气。如果真得可以穿越回去呢?如果真得再也见不到寒冽了呢? 不,她不能冒这个险。 见她停住了脚步,身后的陆箫忽然笑得凄凉而欣慰:“我多想,她那天走的时候也能像你这样停一停。” “我……” 楚若安抱着膝盖蹲在原地,企图让自己脑海里所有属于寒冽的身影都能很快消失,这样的感觉真得很糟糕,可偏偏她始终挥不去当日在断肠崖下寒冽救了自己的场景,那样的温暖,那一团篝火竟成了今日让她迈不开脚步的阻拦。 陆箫上前,很客气地将她扶起来:“你记住这个地方就好,为谁留下或者为谁离开是你自己的事,我不会再过问。” 楚若安咬唇点点头,然后长叹一声,笑望着这个颓废而伤感的男人,道:“谢谢你。我的确还有些事放不下。” “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楚若安刚开口拒绝,又忽然想到以自己一个人的能力恐怕及时赶回慈云寺的确有些麻烦,万一宇文彻今日还要去看望她怎么办? 似是想到了她的为难,陆箫轻轻抿唇,用一种悠闲而随意的口吻道:“走,堂堂雍肃王妃,若出了半点差池,我岂不是要脑袋搬家。” “你知道了?” 楚若安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也许从第一面开始,楚若安就知道陆箫不是一般人,而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她更加可以肯定,这个男人不会对她不利,或者说这世上任何人都不会再引起他的注意了。 陆箫不置可否,然后曲起尾指置唇前吹出一个响亮的口哨,很快一匹通体漆黑的马儿便奔驰而来。 “你来幻梦阁究竟是为什么我还不清楚,不过也与我无关,你们这些达官贵人不是我们平民百姓可以惹得起的,你只要不掀了我的窝就好。” 闻言,楚若安失笑不得。 不过,她做得那件事似乎真有帮他掀了落脚窝的危险,但是楚若安也不想敷衍他,只能垂首凝眉道:“好啊,我尽量就是了。” “……” 第51章 暗疑 梅园的红梅开得像火照之园,锦绣煮了宇文琰钟爱的花雕在亭子里,十四派人熏了两架火炉取暖,而宇文彻和宇文琰从下朝开始便一直在这里下棋闲聊。 宇文琰随意落下一子,冲锦绣笑得极赋魅惑之感,后者轻笑着将温好的花雕奉到他面前,宇文琰趁此摸了把锦绣滑腻的手掌,目色却不含半丝下流做作之风。 “七哥,你身边的人儿怎地都这般倾城迷人,瞧瞧锦绣那如花似玉的模样,看得九弟实在心痒。” 宇文彻深知他风流成性,却不沾半点庸俗之气,因而斜睨宇文琰一眼,懒懒开口:“你若不怕十四腰间的软剑,就带锦绣回府。” 闻言,亭外的十四与身旁伺候着的锦绣同时红了脸,猝然慌慌张张跪倒在地,可谓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而宇文琰也有些惊异,没想到十四居然和锦绣对上了眼!然而,宇文彻对贴身的人一向冷酷无情,当即宇文琰便笑得意味深长:“七哥,难怪连皇兄都一直夸赞人深得人心,想来这么多年朝中想要挖你墙角的人不在少数,却始终无一人能成功,今日九弟总算明白,恩威并施这一招被七哥你用得得心应手啊,哈哈。” 虽是一句玩笑话,却极聪明得给了宇文彻处理二人的意见和想法,同时也卖了人情给锦绣和十四,因而宇文彻紧紧锁着他的目色中接连浮起赞赏之色,随后才又恢复往日的冷漠疏离。 “都起来,现下将近年关,本王事务繁忙,等开了春就为你们做主便是。”宇文彻的声音在梅园显得分外柔和,而这样的决定可谓说是史无前例,在十四与锦绣的惊讶与感激之情里,宇文琰却笑得分外明媚。 他趁机将一颗白子挪了两格,然后兴冲冲道:“我赢了!我赢了!” 宇文彻笑睨他一眼,一向深邃幽暗的眼睛里涌动着了若指掌的放纵,但却怡然将手心里的几粒黑子簌簌放回棋盒,继而将手边已经冰凉的一盏花雕仰首饮尽。 “看来七哥今日心情大好,朝上皇兄虽对冯芷兰的所为斥责了几句,但并没有其他意思,我以为七哥你会不高兴呢。” 宇文琰转身朝着炭盆的位置挪了挪身子,然后伸手去取暖,白皙修长的双手如女子般细腻洁白,恰好与满园红梅形成映衬,越发显得他意气风发,俊朗潇洒。 “此事有铁一般的证据和事实在眼前,皇上有心替冯芷兰争了前程也无力回天。不过,若是她真有……本王岂会就这么便宜了他!” 说到最后,宇文彻握着酒盏的手指微微用力,手背上青筋骤现,就连神色中稍稍泄露的温柔也在转瞬间被森然杀气所取代。 宇文琰不用想也晓得,“她”指当然是楚若安,而最后那个“他”却不能肯定究竟是说冯芷兰呢还是那位高高在上对他充满戒备之心的帝君? 对于楚若安落水一事,宇文琰很明显偏向了楚若安与香草的供词,完全忽略了小娟的描述,这并不是因为宇文琰对楚若安有好感,而是连宇文琰心里都清楚,宇文彻想除去冯芷兰这颗被皇帝安排在身边的棋子。又或许,楚若安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送人情给宇文彻来换得自己能够安逸而不被打搅的生活…… “对了,上次九弟跟你说得那位蔷薇姑娘好像这个月十五又会登台,七哥你要不要也去看看?”宇文琰的口吻带着几分调笑,飞扬的眼角流露着皇族难有的潇洒和自由之感。 “年下各国使节包括各地官员都要进城述职,本王哪有你那么悠闲!” 这话半真半假,忙碌倒是不错,但实则真正忙个半死的不过是些手下人,不过既然宇文彻这么说了,宇文琰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因而没有再提那位与楚若安长得十分相像的蔷薇姑娘了。 两人本欲再下一盘棋,却在此刻见到宝珍匆忙来报,说沈惜言夜里着了凉,这会儿卧床不起,迷迷糊糊一直喊着要见王爷。 看宝珍的样子并不像是说谎,宇文琰当即凑上前在宇文彻耳边低喃道:“七哥,这只沈家的小白兔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呐。” 宇文彻斜睨他一眼,起身准备去凝香园看看,离开前还不忘嘱咐宇文琰一句:“城南那块地该收租了,你这两日就别乱跑了,给本王把地租都收齐再说。” “为什么!那是你自己的地租!”宇文琰顿时撇嘴表示不乐意,这样一来岂非又要让他推掉好几场与朋友玩乐的约会? 此刻,宇文彻已踏出了梅园的月牙门,侧首回道:“小家子气!本王何时让你白白忙活过。” 闻言,先前还不乐意的宇文琰顿时喜笑颜开,双眸亮得似星星般好看:“七哥千岁!” 临走之际,宇文琰还不忘将锦绣煮好的一壶花雕带上,不过再想对着这位从容的美女挑眉轻笑时却骤然想到了十四那柄缠在腰间的软剑,据说所有见过那道银光的人都会死…… 凝香园还是华丽得让人不敢直视,比起凝晖园的朴素简单,宇文彻恍然觉得这样的富丽堂皇像极了皇宫那样没有日头的地方,反而待在楚若安身边,倒更像是一个家。 这种思念的苦涩,像极了当年母亲还在时的生活,宇文彻停下脚步,挑眉望了眼凝晖园的地方,转身对十四冷冷道:“按照本王的吩咐做。” “属下明白。” ———— 慈云寺。 整整两日功夫,宇文彻都没来打扰她的休养,这让楚若安既觉得欣慰又不免生出几丝戒备来。 有萧风的灵药调养着,体内的寒意虽没有彻底消除,但已经不影响她的日常生活,楚若安担心夜长梦多,便打算这个月十五动手,也就是今晚。 她还是会扮着香草的模样下山,然后坐府里的轿子回到平安客栈,之后再从后门去幻梦阁,以往万一。此时,香草已经协助她打扮妥当,藏刀在一旁闷不作声,俨然是在担心楚若安的安危。 香草抿唇轻笑一声,对楚若安道:“九王爷已经去了城南帮宇文彻收租,今晚段平一个人去幻梦阁,我看您就带上藏刀,不然他恐怕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楚若安细细将两包紫红色类似胭脂的药粉藏在身上,然后将另一份掺进凤仙花汁里,就着烛灯开始细细涂着指甲,药粉散发着迷人的香味,甚至让一个内力深厚的男子都能够开始心猿意马,而藏刀则一瞬不瞬盯着楚若安,渐渐觉得面红心跳。 “这药里有极强的勾魂效果,只对有内力的男人管用,藏刀你先出去。” 楚若安冷冷开口,而藏刀则一刻也不敢停留立刻跳出了窗户,然后在风高的地方开始深呼吸调节内力。 见此,香草不得不再次对楚若安用毒的功夫刮目相看:“这药如此厉害?难道没有解药吗?” 楚若安勾唇轻笑,盈盈泛着水晶光泽的焚仙花汁格外好看:“勾魂散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算是毒药,它只不过是比普通春药多了一份麻醉内力的效果,真正夺命的在这里。” 言毕,香草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她伸出纤纤细指轻轻指向自己嫣红的脸颊,那里涂着如血色般鲜艳的胭脂,令她细腻的肌肤如染了霞光一般美丽。 香草恍然大悟:“我听说当日你杀死韩忠余时也是将毒素掺在了胭脂里。” “嗯。”楚若安颔首,旋即挑眉又解释道,“这次得不同,只有中了勾魂散的人这胭脂才对其有效果。段平会武功是我最大的忌讳,不过失去了内力的他并不足以为患,但是青楼里多得是买醉的男人,但凡触及者都会中勾魂散,我得保护自己。” “所以,如果有人不轨或者想要轻薄你,一旦触及了脸颊上的胭脂便会身亡!”香草忍不住要拍手叫好,这般心思灵敏的女人实在令人着迷。 “这世上凡是毒素,一旦碰触便会在尸身上留下线索,鉴于上一次杀韩忠余的失败,这一回的毒素里我加了些东西,所以段平只要近距离吸进了这胭脂的味道便会身亡,并不需要碰到我的脸颊。这样一来,他的尸体上只会被查出有春药的痕迹,但是青楼那种地方,春药到处都是。” 楚若安眼底的自信与笑意几乎要胜过万千明珠的光华,这一刻香草才真正看到她身上的魅力,看来楼主与萧风说得没错,楚若安用毒的功夫这世上在无人能与之抗衡。 …… 夜幕降临,楚若安刚刚随芍药下山,香草便接到了宇文彻来探望的消息,顷刻紧张不已,虽然她就是为应付宇文彻而存在的,但要真正对上那个森冷可怕的王爷,她自己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十四推开,宇文彻大步走进来,十四替他除去肩头的狐裘,香草尽力让自己表现得从容淡定,幽幽上前,道:“王爷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本王担心这里太简陋,你的身体好些了吗?”宇文彻说着便握住了香草纤细的手腕,甚至让她来不及躲闪,那微妙的一刻僵硬,彼此都感觉到了。 第52章 黄雀 点刹楼在寒冽的带领下,这几年罗了江湖不少隐匿的高手,而香草的易容术就是魔教百变长老嫡传,在武林中被称作“千面娘子”。 香草不断告诉自己要镇定,千万不能露出任何马脚!可话虽如此,面对宇文彻如斯强大森冷的气场,她如何能够只当做对方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好多了,劳王爷挂记。” 香草亲自沏了杯茶端到宇文彻面前,发觉他微眯的双眸深邃黑暗,如失去月色星光笼罩的悬崖,那种看不见脚下和未来的惶恐感才最折磨人心。 不过这样的凝视很短暂,宇文彻接过茶盏后便将眼神移至案上的一副未绣完的荷包上,渐变的芙蓉争相开放,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是饱满鲜艳的花色,让他也不经然想起了楚若安的家乡。 “将近年关了,沈惜言最近身子不好,府里的事宜没人好好打理,本王的意思是……” 不等宇文彻说完,香草便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当即学着楚若安清冷淡漠的神采,慢慢说道:“沈侧妃虽然性格骄纵了些,但手段一向不错,将府里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妾身懒惰惯了,怕不能替王爷分忧。” 闻言,宇文彻嘴角渐渐浮起一抹浅若浮痕的笑意,用一种让她出乎意料的轻松点了点头:“此事暂且不提,这两日寒气重得很,本王旧伤处隐隐作痛,未免让下面的人担心,你给本王开副方子。” 香草面上神色未改,但后背已经渗出许多细汗来。当初楚若安选择晚上行动,便是考虑到了香草应付宇文彻的情况,但似乎注定她们要在悬崖上走一遭,这让香草怎么逃得过去? “王爷身体不能疏忽,还是请有经验的太医照料比较妥当。”香草婉言拒绝,手心里的密汗几乎要将薄薄的绢巾浸湿。 “本王不想让太医知道肩头那伤是被你所刺。”宇文彻挑眉,紧紧盯着垂首不语的香草,那一闪而过的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妾身……” 香草还是乱了阵脚,宇文彻的话已然涉及过往旧事,恐怕藏刀也未必知道楚若安是不是真得刺伤过他? “怎么,你不愿意?”宇文彻故意提高了嗓音,案几上的烛火也霎那跳高了一些,令人心惊胆战。 香草咬牙,强自控制着自己快要跳到嗓子眼里的心脏,低声道:“妾身不敢。” 不得已,香草只能起身到书案前研磨,然后提笔开始写方子,然而这种境况,不写的话很可能激怒宇文彻,写的话笔迹也会很快泄露一切,写与不写都一样,而香草只希望能拖延一点时间,也许事情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糟糕呢? 香草战战兢兢写好了药方,还没来得给宇文彻便听到门外有暗卫求见,宇文彻很快走了出去,而她则很机智得装作不小心弄翻了砚台,漆黑的墨汁将刚刚写好的药方弄脏,她惊呼一声,开始整理被牵连的雪色裙摆。 宇文彻回首看到这一切后,目中咄咄逼人的眸光反而消失不见:“朝中有事,本王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恭送王爷。” 听着宇文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香草顿时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而藏刀也在此时诡异般出现,神色有些不好。 香草看了眼藏刀,拧眉道:“就差一点点了……” “我觉得宇文彻没有那么好唬弄,他刚才有好几次都是在试探你。”藏刀越想越觉得不妥,可如果现在去找楚若安,便是摆明了现在这个是假的。或者说,这是宇文彻故意布下的局,等着他自投罗。 香草明白了藏刀的担忧,也不禁手脚发凉:“监视着你的暗卫还在吗?” “跟着宇文彻一起走了。”藏刀眉头蹙得越发深沉,想到楚若安临走前的交代,他现在觉得事情似乎越来越棘手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宇文彻的陷阱,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找她。” 香草扶着雕花窗栏慢慢站起身,被墨汁弄脏的裙摆像晕染了一副水墨画,在这沉寂而冰冷的黑夜,显得越发孑然孤独。 “宇文彻从来没有撤离过监视你的暗卫,如今……为防有诈,我们不要自乱阵脚,她吩咐我,如果四更前还没有看到信号就立刻撤离这里,再等等。” “嗯。” 藏刀与香草达成共识后,静静在慈云寺等待楚若安的消息。即便两人已将事情分析得十分透彻,但对上宇文彻这样的敌人,他们终究还是太嫩。 此刻,宇文彻翻身上马,斜睨身前浑身被包裹在蓝黑色披风中的暗卫,低低道:“十四都安排好了吗?” “回禀主人,安排好了,那位蔷薇姑娘已经到了幻梦阁,还有一刻功夫便要登台了。” 宇文彻目落远方,漆黑发亮的双眸像极了夜色中的捕猎者,犀利而敏锐:“好!本王想要查清一件事还没有扑空过,驾!” 他勾唇冷冷一笑,手中的马鞭骤然甩下,身下骏马疾驰而去,如闪电般划破黑夜的寂寞。 …… 幻梦阁。 一舞惊艳整座京都的蔷薇姑娘被冯妈领着前往后院一间幽雅的包厢去,听说有位姓段的大爷花了千两黄金才买得于她畅聊一宿,可谓羡煞旁人。 楚若安的轻纱在冷风中飘摇而魅惑人心,透骨的幽香连冯妈都忍不住觉得心神晃荡,不过显然什么都比不了那千两黄金带给她的快乐。 “蔷薇啊,你真是命好。现在你声名在外,这将近一个月功夫,数咱们幻梦阁热闹呢!”冯妈挑着灯笼转角迈上了木质的楼梯,咯吱咯吱的声响类似心跳般空旷。 楚若安随着冯妈上楼,扑鼻的胭脂味迎面而来,她微微蹙眉,拉了拉冯妈的袖子,低低道:“冯妈,那这银子……” 冯妈侧首朝她笑得分外灿烂,吹灭手中的灯笼,又轻轻拍了拍楚若安微冷的手背,幽幽道:“放心好了,陆老板说了,三七分,你七我三,如何?” “多谢。” 楚若安莞尔一笑,实则心里也有了打算。原本只是引段平上钩而已,却不想还赚了这么多银子,倒是给以后自力更生攒了不少积蓄,可谓一举多得! 冯妈将包厢的房门推开,然后又将羞涩不语的楚若安生生推了进去将房门重新关上,轻声笑道:“好好伺候着。” 楚若安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件别致清新的包厢,精致的鼎炉中熏着魅惑人心的玫瑰像,纱幔后传来清洌的酒气和肉香,她探身望去,便看见衣衫不整的段平正盯着自己呼之欲出的酥胸流口水,神色猥琐至极。 楚若安忍着不适,轻轻上前两步:“段大爷。” “进来。” 段平的声音里已经带了被情yu渲染的喑哑,甚至迫不及待将外衫脱下,却露出大腹便便的身材,让楚若安不禁有了想呕的感觉。 她慢慢挑起纱帐走进去,在他对面坐下,然后亲自捧起酒壶为他倒酒,段平很满意她的表现,趁着她伸手到自己身前来,像垂涎羔羊的饿狼,双手紧紧扣住她白皙滑腻的手腕,即便酒液倾洒了满身也丝毫不能影响他对这个倾城女子的yu望。 “真滑!京城的妞儿就是漂亮,老子真是死在你身上也不后悔!”段平被楚若安掺了药粉的凤仙花汁香味清晰,很快觉得浑身气血上涌,恨不能将她身上那件惹火撩人的薄纱撕掉! 闻言,楚若安笑得妖娆妩媚,她故意俯身慢慢朝着段平而去,胸前让人直喷鼻血的双峰已然成为了段平此刻全部的思想和意识,他觉得口舌发干,旋即又举杯将剩下的清酒一口饮尽,可依然无法压抑身体里那把灼烧的火焰。 “真得吗?”楚若安勾唇轻笑,一点点的挑眉便能让这个被情yu迷了心智的男人开始呼吸困难,“你亲口说得呦,死在我身上也……” 已经等不到她再多言,段平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附身便欲含住她那双樱桃般诱人的红唇:“老子死也不悔,不悔……” 距离她妖艳夺目的红唇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他却忽然如被人点了穴般再也不能动弹,而后双目越睁越大,浑身暴涨的青筋让他涨的难受不已,甚至连开口说话都成了奢望。 楚若安看着倒映在段平眼眸里的自己,笑容娇艳如冬夜红梅,眼角上扬的自信与得意带着嗜血后的痛快和瘾意,她觉得自己艳丽得就像一束罂粟。 “你……是……谁……”段平说不出话来,不过眨眼功夫就开始呼吸急促,像是四周空气都被抽干,无论他怎样用力,来自身体的爆裂感都得不到缓解。 “色字头上一把刀。”楚若安优雅起身,将衣服慢慢整理好,而后轻扫一眼快要断气的段平,那双眼里还残留着忿然与不甘,“下辈子记住了,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她抿唇笑得无比狡黠得意,而段平终于倒在了地上,酒液弄湿了地毯,然而地毯上盛放的兰花也被他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晕染,比胭脂还要艳丽。 楚若安轻叹一声,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放下,这个过程比她想象得还要顺利许多,不过就在她准备离开之际,却听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那高大漆黑的身影如魔鬼般将她笼罩。 第53章 功败 也是在这一刻,楚若安才后知后觉发现今晚的幻梦阁安静得好可怕。 从穿越至今,楚若安第一次从心底深处浮起对宇文彻的恐惧,如同面对着来自地狱的判官,这一辈子的生死荣辱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他还是穿着那件绛紫色绣蟠龙的锦袍,外披漆黑色飞云狐裘,长发垂肩,发束金冠,俊朗无铸的五官犹如天神,然而冰冷死寂的双眸却微微眯着,浮动着令世界颤抖的煞气。 “宇,文,彻。” 楚若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念出这个名字的,只清楚得感觉到自己浑身冰冷的血液,还有来自他身后属于冬夜的刺骨寒风。 宇文彻举步走进房间,反手将房门死死扣住,他轻扫了一眼死在里室的段平,吐气如寒冰:“慈云寺那位王妃的易容术的确精湛无比,而你利用深夜与她互换身份也确实将她的危险度降至最低,可惜的是,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刺伤的并非本王的肩头,而是胸口。” 他抬指轻轻戳了戳自己的胸口,似乎那伤又一次发作而痛得他轻然蹙眉:“本王见过比你聪明百倍的女子,但可惜她们骨子里终究还有属于女人的无能和懦弱,唯独你,那双倔强的眼睛有很多时候本王恨不得剜掉它们。” 他一步步毕竟,危险一步步将领,楚若安步步后退,四肢冷若冰霜,却独独一双眼睛还不肯服输。 “其实,从香草第一次进府的那回开始你就在实施自己的计划?”宇文彻说到此,瞳仁一缩,犹如芒刺瞄准了猎物,让楚若安死死靠着冰冷的墙壁不敢大声呼吸,“本王承认,如果不是九弟在幻梦阁碰巧撞见了你,然后将此事告知本王,也许本王永远都不会发现。可是,偏偏被九弟遇上了,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都在帮着本王?” 他口吻一沉,大手紧紧攥住了她胸前丰满的双峰,痛意让她不自觉轻轻咬唇,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宇文彻俯身,温热的胸膛如一座大山死死挡住她的光线和去路,他的双腿也紧紧抵在她两腿之间,让她不能动弹分毫。 “楚若安……”他动情地唤着这个名字,方才她杀死段平时的决绝与冷艳犹在他眼前盘旋,他伸手慢慢抚摸着她精致细腻的轮廓,感受着她此刻故作的冷静与无法控制的颤抖,让他既恨又怜,“老天爷都不赞成你做这所有一切,就注定你必须活在本王的喜乐之中。” 那口吻,充满着悲悯与冷傲。楚若安将脸别开,却反被他用两指钳制住下巴扭正,他长眉轻蹙,目色里带着波涛汹涌的气势,声音低不可闻,却极具杀气:“韩忠余就是你杀的。告诉本王,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才是宇文彻真正的杀意,犹如千军万马从身体上踏过,让你觉得自己立刻就要粉身碎骨,甚至连魂魄都要尝尽苦楚。 事已至此,楚若安也不想再这么玩躲猫猫的游戏,而实际上这次刺杀段平她背负着自己全部的希望和侥幸,因而当宇文彻出现在房门的那一秒,她就知道自己彻底失败了。 这么想着,她心情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望着面前魔鬼一样的男人,冷冷勾唇:“你一向无所不能,现在反而沦落到要质问我才能得到真相吗?” “啪!” 狠狠一巴掌掴下来,火辣辣的痛楚与唇角溢出的一抹鲜红都让她变得更加清醒。 “别碰他!” 藏刀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可惜他尚未靠近这间屋子就被藏在暗处的暗卫拦住,短兵相接的声音划破幻梦阁的死寂,也让楚若安一汪死水般的心终于起了波澜。 这个傻瓜! 楚若安暗骂藏刀一句,却不得不因为藏刀的出现而重新考量自己现在的处境。 宇文彻满意地看着她眼里不断闪过的神采,然后低头轻轻舔去她嘴角流出的鲜血,温热的舌尖触及她微凉的肌肤,彼此都深深一颤。而宇文彻得到鲜血的滋润,眸光如猛虎般闪着可怕的火焰,“原来你从没打算过好好做本王的王妃。” “没错!杀人并非小事,何况还有一个是朝廷命官!我也不想连累王爷你,所以请王爷给我一纸休书,从此是生是死再与王爷无干!” 楚若安丰满的胸脯因为喘息而起起伏伏,几乎要撞上他坚实的胸膛,此刻她对他四目相对,她紧张而倔强的世界里已然听不到外面打斗的声响,只有面前宇文彻猎豹般犀利的目光。 他骤然揪着她的长发,被迫让她抬头看着自己,然后深深凝视着她艳若桃李般的姿色,双颊上艳丽的胭脂尚未褪色,楚若安察觉到宇文彻的眸色暗沉,呼吸也变得粗重,便想到他必然也是中了勾魂散,因而很快用双手将脸颊捂住,沉声道:“别再靠过来,这胭脂有剧毒!” 宇文彻如梦初醒,不过在退身的时候很快点了她的穴道,楚若安顿时气急。她只是怕担当不起毒杀一朝王爷的罪名而已! 身侧的窗户被风吹来,血腥味入鼻,楚若安厉声吩咐外面的藏刀一句:“快走!再不听我的吩咐这一生都休想让我原谅你!” 藏刀已受了几处轻伤,十四手臂上也多了两道血痕,听到楚若安的声音,藏刀即便再不情愿也不想被她真得遗弃,只好忍痛转身逃开,希望楼主能有好得办法救下楚若安。 十四敛息,立刻吩咐道:“追!” 几道暗黑色身影没入夜色,十四回到院子里立刻从井里打了盆冰凉的井水进屋,然后很快替楚若安擦掉了双颊上的胭脂,这是致命的东西,甚至比十个藏刀都更让人害怕。 “这屋子里还有勾魂散,会麻痹你的内力,马上出去!” 宇文彻冷静吩咐了一声,十四也显然意识到了个中厉害,很快出了屋子开始调息周身内力。 “解药。” 宇文彻不敢大意,被禁锢的能力让他第一次尝到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幸好她只是个弱女子,否则此刻的自己必死无疑。 “没有。”楚若安冷冷挑眉,深觉自己实力太弱,两次任务都失败得毫无回旋余地,因而她打算咬死点刹楼这三个字,至少不能连累萧风和寒冽他们。 “没有?”宇文彻再次靠近她,目光不自觉落在她白皙修长的脖颈处,还有胸前微微起伏的双峰之上,刹那浑身气血上涌,每一寸皮肤都像着了火般烫得吓人,“那你只好自食恶果了。” 话音刚落,楚若安便觉得下身一冷,纱裙被他生生撕碎,两条白皙光滑的双腿彻底焚烧了已然无法压抑自己的宇文彻,他什么前戏都没有便直击目的地,她觉得自己好像被硬生生撕碎般疼得撕心裂肺。 “啊!” 楚若安毫不避讳得痛呼出声,不能反抗,不能动弹,任由自己像个尸体般被他索取,看着他被情yu烧红的双眼以及不断释放后的残忍笑容,她甚至有那么一刻放弃了全部的希望,就此死在他身下也好。 没有选择,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煎熬和痛苦了。 那一晚,他们置身暧昧的烟花之地,她在浑浑噩噩中被他索取了整整一夜,他强壮的身体在勾魂散的刺激下像猛兽般可怕,好多次楚若安都觉得自己快被他榨干了…… 麻木的身体,一次比一次更为灼烧灵魂的快感将她淹没,她甚至哭都哭不出来。 …… 再次醒来,天色依然那么黑,可是很安静。 楚若安微微一动身体便觉得如散了架子般难受,尤其是下身,隐隐的酸痛提醒着她那一晚的屈辱。 那本来是她料定可以超脱升天的一晚,却在她将希望放在云端之际狠狠跌进了地狱。没错,这大概就是地狱。 不是凝晖园的熟悉场景,只是一件很华丽很温暖的屋子,一切陈设显得精致而古朴,伺候她的人变成了锦绣,楚若安淡淡一笑,大眼睛再也不复昔日光彩,一如外面那漆黑的夜色。 “王妃醒了?奴婢准备了清粥。” 锦绣将自己的情绪掩藏的极好,笑面如靥面对着楚若安说道,可惜当她看到楚若安失去生机光彩的双眸时,便不由得想起她身上被宇文彻折磨的伤痕来,顿时生起许多怜悯之情。 “我不饿,什么时辰了。” “您昏睡了整整两日,王爷带您回府时直接将您带回了这里,然后吩咐奴婢好生伺候着。”锦绣仔细回答着她的问题,见她面色苍白,赶紧将被吹开的窗户关紧。 “芍药呢?” “奴婢不知道。” 楚若安一想起那一晚被宇文彻折磨了整整一宿,便觉得恶心不已,于是她拧眉道:“我要洗澡,我要洗澡!” “奴婢这就去准备。” 锦绣匆匆出去打水,而开门的瞬间楚若安看到门口站着几名侍卫,她便知道,这一次功败垂成,宇文彻必定会将她当做囚犯一样关起来。 这一刻,她抱着双膝坐在床上,长发披散在消瘦的脊背上,世上大概再没有谁比她更孤单了?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本来就应该在被沈惜言逼落湖水时就死去的,所以她每多活一天才会多一份煎熬。 是啊,她本来就是多余的。 第54章 囚鸟 温热的水蒸气熏湿她长若蒲扇般的睫毛,也稍稍温暖了她渐渐冰凉如死尸般的身体和心脏。 玫瑰花般漂浮在水面上,美丽如白瓷般的身体若隐若现,连楚若安自己都觉得这副身子就是个天生的祸水。 “王妃,已经泡了快一个时辰了,奴婢担心水要凉了。”锦绣在屏风后面低声提醒了一句。 “噢。” 楚若安像个机器人似得从浴桶中站起身来将浴袍穿好走了出来,锦绣匆忙用毛巾替她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生怕她本就孱弱的身子再着凉。 坐在梳妆台前,楚若安的思绪早就飘得不知边际去了,锦绣看着铜镜里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再也不见当初从容潜静的神色,好像在一夜间被抽干的灵魂般只剩空洞的皮囊。 锦绣从十四那里隐约知道那一晚在幻梦阁发生了什么,而他们也查到王妃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便是点刹楼杀手,这个消息固然令人震惊,可看到这样的楚若安,锦绣只剩下一种浓浓的关切和怜惜之情。 “王妃,吃点儿东西,不然您的身子可扛不了多久的。不管发生什么,日子总要过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锦绣轻轻劝慰着,可即便如此她也中觉得十分无力。 楚若安轻轻眨了眨眼睛,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药方,那是刚才她趁锦绣烧水时写好的一张避孕方子,她将方子递给锦绣,淡淡道:“照这副方子熬碗汤药,不然我总是痛得睡不着。” 锦绣小心翼翼将方子装好,笑着点了点头:“是。” 伺候楚若安歇息之后,锦绣熄灯出了屋子,本是准备要药房按方子抓药,但想起楚若安那空洞而麻木的眼神,总觉得放心不下。她精通医理,万一想不开自己给自己开一副夺命方子也是极有可能的…… 为了慎重起见,锦绣转身朝宇文彻的书房而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宇文彻打发了两名副将才接见锦绣,十四领着锦绣进了书房,然后默默退守在一旁。 “什么事?”宇文彻亲抿一口茶水,暗自垂下的眼眸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眼底的神采。 锦绣将方子呈上,不疾不徐道:“这是王妃给奴婢的方子,说是止痛药,不过奴婢觉得王妃似乎有心死之状,怕她一时想不开,所以请王爷过目。” 听到锦绣口中所谓的“心死之状”时,宇文彻骤然抬眸,漆黑色的目光如夜色般冰凉,他握着茶盏的手臂也不自觉加重了力道:“什么叫心死之状?!” 察觉出宇文彻的愠怒,十四暗自替锦绣捏了把汗,还好锦绣随身伺候宇文彻多年,对他的脾性也算有所了解,当即冷静回禀道:“王妃整日都傻傻坐在床上不知想些什么,也不吃东西不说话,好像……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快乐起来。恕奴婢大胆,现在的王妃像个活死人一样。” “啪!” 茶盏在宇文彻掌心里被生生捏碎,破裂的瓷盏割破了他的手心,鲜血顺着碎片落在地毯上,十四匆忙用帕子替他捂住伤口,凝眉道:“王爷,您……” “哼!”宇文彻冷哼一声,那种征服的yu望再一次覆盖了他的眼睛,“愚蠢的女人!他以为这样就能让本王妥协么?妄想!” “王爷,您就别再与王妃置气了。”十四忍不住劝了一句,却被宇文彻毫不留情地推开。 “去将芍药那个丫头给本王带过来!” 闻言,锦绣与十四都明白了宇文彻要做什么,他就是看准了楚若安有情有义才一次次用她在乎的人与事逼她就范,可这样一来,只会更加加深他们彼此的矛盾。 十四单膝跪地,急忙劝道:“王爷三思!您这样做看似让她屈服了,可实际上只会让您与王妃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让王妃彻底对您死心啊!” “是啊,王妃现在就像丢了灵魂一般的行尸走肉,您何必还要在她的伤口上撒盐,难道真要逼她自我了断来换解脱吗?” 锦绣的话如一柄钢刀直直插进了宇文彻的心房,他骤然用目光死死锁住锦绣,最终却慢慢收敛了那可怕的杀意。 “都退下,本王静一静。” “是。” 十四与锦绣出了书房,彼此相视一笑,都松了口气。他们都很了解宇文彻,方才那一瞬,若是换做从前,恐怕他们早就身首异处了。 “希望这次王爷能听进你我的话。”十四长叹一声,轻轻拉着锦绣的手躲开小径上一颗碎石子。 锦绣轻轻抿唇,抬头望着天边一弯新月:“其实王爷已经爱上了王妃,是他不肯面对也不知道。不过你我却能察觉到,这样的王爷其实更有人情味。” “不错,我也希望王爷能得到爱情。” 言毕,十四与锦绣十指相扣,无论夜色多么漆黑,也无论未来充满多少荆棘,可是只要手牵着手便能什么都不再害怕。 …… 夜深深,月如钩。 楚若安睡得很不踏实,紧紧抱着被子蜷缩在床畔,眉头紧蹙。宇文彻此刻就站在床前,就着月色将她眉目间脆弱的恐惧看进心里,然后便又觉得心头的旧伤复发了,隐隐作痛。 这个女人,这个胆敢开口跟他要休书的女人,这个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手段的女人……这个让他杀也不是,疼也不是的女人像一根刺长在了心里,稍微一碰,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楚,若,安。” 他慢慢蹲下身来,用一种来自灵魂深处得温柔轻轻唤着她的名字,手指刚想替她抚平紧蹙的眉心,却见她倏忽睁开了双眼,还带着一种透骨的畏惧和憎恨。 猝然的苏醒让彼此都来不及收敛情绪,他梦幻般的温柔对上她刻骨的恨意,他们似乎都在那一刹看到了自己带给对方最真实的烙印。 只不过,她不信,他却信了。 “是你?!” 楚若安很快将身子躲进床里,而宇文彻也旋即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甚至比往常更加无情冷酷,他直起身子居高临下望着如惊弓之鸟般的楚若安,淡淡道:“你是点刹楼最无能的杀手。” 楚若安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所以她的心如被大海淹没般再也没有逃生的力气,只冷冷勾唇,习惯性得不将他放在眼里:“你别忘了,没有我你也许已经死在鼠疫中,没有我,那天在幻梦阁你会落得和段平一样的下场。” 他紧紧扣住她脆弱的咽喉,窒息的痛苦满足了被她挑起的火气,宇文彻挑眉:“你这是想要本王心存感激,然后满足你的要求?” “这是很公平的交易。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偏偏不肯放过我?!” 楚若安气急,像只暴怒的兔子仿佛要吃了宇文彻才肯甘心。 宇文彻单指挑起她小巧的下巴,在静谧的月色里将她如斯倾城的模样深深烙在心底,宛如一张比山河图还要充满诱惑里的画卷,让他沙漠戈壁般荒芜的心终于有了一丝色彩。 “因为本王不想。” 就这么简单的原因,却令楚若安极尽崩溃。 而此时,门外传来十四的声音,显然他并不晓得楚若安已经醒来,所以声音压得很低:“王爷,属下已经让大夫看过了这张方子。” 闻言,楚若安眸光骤然一滞,宇文彻也在刹那感觉到了一丝不快,因而死死盯着楚若安,开口道:“说。” “这确实是一副止痛药,不过其中几味药……会导致女子不孕,所以……” 十四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房间里传来东西落地的破碎声,然后还有宇文彻暴怒而疯狂的一声呐喊:“你就这么不想为本王生孩子?!” 那一刻,王府所有人都感觉地动山摇,好像天就要塌了。 楚若安轻轻闭眸,也开始憎恨老天爷为什么一次都不肯帮她,她不愿看到宇文彻疯狂的模样,然后静静将被子掖好,低低道:“对。我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爱的男人生孩子,你是魔鬼,我恨你。” 没有激怒的语气,也没有崩溃的呐喊,只如一阵轻风吹过宇文彻的耳朵,可杀伤力却大得不可思议,甚至让他忽然觉得胸闷头痛。 “哈哈哈哈,好!你恨本王?很好……” 宇文彻仰天长笑一声,赤红着双目再一次压上了她的身体,楚若安似是早就料到了会这样,依然闭着眼睛不动不喊也不哭。 后来,宇文彻停止了手里的一切动作,他怕这样如死尸般的楚若安,又或者是因为害怕而产生了更多让他自己都不可思议的情绪。 “来人,去凝晖园把芍药那个丫头带去给邵副将军,就说本王慰藉将士们了。” “不要!” 楚若安开口制止,目中浮起心疼与着急,而宇文彻也清晰地看到了她对自己更深的恨意,可那又怎样,即使心会痛,即使那根刺会扎破心脏,血液汩汩而下又怎样,他要她臣服,要她求着他给她所有欢乐悲喜。 没错,是疯了,他竟然在这一刻想着就这么与她互相折磨一辈子。 他勾起残忍而得意得冷笑:“那你求本王,求本王允许你做本王一辈子的囚鸟,说……” 第55章 恨意 “宇文彻,别逼我。” 楚若安咬牙吐出几个字,双手紧紧攥着棉被,手背青筋突显。 宇文彻站在床前,挺直的背影如大山将月光与她的希望阻隔,在她看不见的身后,他双手紧握成拳,而后将脸埋进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声音平静得如一滩死水:“那就练好你制毒的本事杀了本王,以泻你心头之恨。” 宇文彻从来没有想过他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用生死来激起一个女人生存的希望。这一刻,他似乎真得想过日后死在她手里的画面,竟出奇得安详。 楚若安微微闭目,然后冰冷着身体走下床,在他面前慢慢跪了下来,好像逼回眼眶的眼泪都变成了鲜血似的难以下咽,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求他:“求你放过芍药,我求你……” 当宇文彻的双手死死扣住她孱弱的肩膀时,那骨碎般的痛意让她清醒万分,也许她早就该屈服于命运,屈服于这个身份在这个世间该有的一切,而并非抱着一个自由的梦撞得头破血流,一直走到今天这种无可挽回的地步。 “蠢女人。”他低斥一声,埋首在她微凉的颈间,不断用牙齿啃咬着她细嫩的肌肤,“你逃不过本王的手掌心,永远。” 随后,他狠狠将她压在身下,放肆地索取,而她只能用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企图用鲜血的腥甜来让自己保持神智清醒,但饶是如此,身体的疲倦与生理上不断抵达的还是让她抵挡不住,在天明时分睡了过去。 黎明破晓,十四进来伺候宇文彻穿衣上朝,当推开房门时,在满室旋旎中,宇文彻静静坐在墙角的木榻上,衾衣遮不住他汗渍未干的胸膛,心口处那道旧伤疤分外杏目,而他肋骨的位置还有几道细长的血痕,一看便知是方才欢娱中楚若安在他身上留下的。 “王爷,该上早朝了。” 十四有些不敢直视他双目中的空洞,这样的宇文彻,像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也像被抽去人间七情六欲的魔鬼。十四还记得,上一次是老王妃去世的那晚,他也是这样在房间静静坐了一宿,不说话不眨眼,安静得没有一丝活人气息。 十四不再说话,静静站在纱帐之外陪着他,许久之后方听到他迟疑的一声叹息,亦是这一刻,他空洞的双目中闪过一抹疲倦的痛意,让人直以为是幻觉。 “派人好好看着她,房里不允许有任何草药,还有,将芍药那丫头绑在院子里,本王要时刻提醒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宇文彻的声音冷若冰霜,呵气将房间弥漫着的旋旎暧昧都通通驱散,十四本想再劝阻两句,但看到他冰冷的双目如深渊般沉寂时,又只能将喉咙里的话全部再咽回肚子里去。 “是,属下会安排好的,王爷放心。” 很快,宇文彻将衣裳穿好,临走时还看了眼里室沉沉睡去的楚若安,她的肩膀露在外面,如薄弱而娇艳的梨花,让人生怕下一刻就会被风吹落,他很想替她掖好被角,然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夜她说的那句“我恨你”,顿时发觉喉咙有些干涩,当即大步离开。 北风迎面而来,宇文彻下意识拢了拢肩头厚厚的狐裘,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十四察觉,不免有些心疼他。 这么多年,无论是荒芜的大漠还是难熬的北疆,宇文彻从来不会觉得寒冷,甚至在冰山上镇酒犒赏三军,而这个冬天,他却觉得很冷,很冷。 …… 早朝无非是讨论各地官员进京述职的一些琐碎事宜,散朝之后太监总管姜公公奉旨请宇文彻到御书房与皇上商议些事情。 皇宫的红梅开得比雍肃王府茂盛多了,只不过这诺大的皇宫到处富丽堂皇,即便红梅再美也难以喧宾夺主,不似王府的梅园那样,任由它们一枝独秀,才觉得分外漂亮。 宇文昊在偏殿煮了新进贡的敬亭绿雪,茶香满室,一见宇文彻进来便挥手道:“快来,茶刚刚好,七弟你有口福了。” 书房伺候的宫女替宇文彻解下狐裘,他匆忙行了大礼:“臣弟不敢。” 宇文昊也并没有再勉强他,反而兀自啜了一口香茶,抿唇道:“今日朝上朕看你神思倦怠,可是身体不舒服?” “大约是昨夜着凉的缘故,确实有些不精神。”宇文彻接过姜公公亲自递来的茶水,扑面茶香吹散了不少愁死,令他冰霜般俊美的容颜多了几分柔和,“劳皇兄挂记了。” “坐。” “多谢皇上。” 房间里熏着龙涎香,宇文昊畏冷,因而大厅里熏着三盆炭炉,宇文彻不过才喝了半杯茶水便忍不住开始冒汗。 “尉迟将军一直在南疆驻守,自从七弟收服南疆之后已无其他隐忧,如今镇守蒿城的侯老将军要回京述职,朕打算调尉迟将军去蒿城。” 宇文昊边阅着手中的折子,边用朱笔细细批着,眉宇间虽有倦意却不曾有丝毫怠惰。闻言,宇文彻不着痕迹蹙了蹙眉,沉声道:“皇上深谋远虑,臣弟远远不及。” 尉迟风一直是皇帝宇文昊的亲信,在宇文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是东宫禁卫军统领,对宇文昊可谓是一心死忠,宇文昊现在不过是趁机想将蒿城的一切消息安危控制在自己手中。至于侯远侯老将军,这大齐的半壁江山可谓都是他与太祖皇帝打下来的,即便是身为亲王的宇文彻也得敬称一声侯伯伯。当初太子继位,侯老将军带头以太子孱弱为由反对宇文昊登基为王,而是想要扶植宇文彻为新帝,此事虽然最后和平解决,也并没有影响朝堂局势,但宇文彻明白,在宇文昊心里这始终都是一根刺。 此举,宇文昊表面的意思是体恤侯老将军年迈,实则是想收回兵权罢了。 “这么说,七弟没有意见?”宇文昊轻笑着挑眉,深邃而明亮的眸光里还带着星星点点的劳累。 “皇上运筹帷幄,臣弟自当尽心尽力辅佐皇兄大业。” 宇文彻起身,冷峻的面容上不见一丝松懈,哪怕宇文昊深知他的脾性,在此时也不免觉得不寒而栗。 “好,有七弟在,朕很放心。” 宇文彻勾唇轻笑,笑意却始终不到眼底,宇文昊是有心试探他,若他反对必然是存了不轨之心,可以他现在的势力和实力,宇文昊想要除掉他是很困难的。但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皇权至上,即使胜负各半也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宇文彻可以肯定,如果自己刚才提出异议的话,也许今天很难再走出皇宫了。 看起来,似乎宇文昊越来越容不下他了。 宇文彻乘坐轿撵出宫,冷风从棉帘的缝隙里吹进来,他抬手轻抚眉心,总觉得隐隐有些头痛。 ———— 雍肃王府。 偏院的几个侍婢在锦绣的吩咐下细细收拾着园子里的花圃,宝珍带着沈惜言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侍婢们正在种植开得极好的芙蓉花。 “这样冷的天,一夜就都冻死了,还种来干什么!”宝珍斜睨一眼,将手炉递给沈惜言,很是不屑。 沈惜言精致的容颜如遭遇冰雪的梅花,眉宇间充满憔悴之色,昔日华丽炫目的步摇今日却生生夺去了原本属于她的高傲风采,她幽幽望着那间屋子,淡淡道:“宝珍,你听说了么,那一晚王爷是抱着她回来的,没有去凝晖园,而是直接回了这个偏院。这是太妃曾经住的园子,王爷一向不许任何人进去的。” 说着说着,她那痴痴的目光里就有了雪花般的晶莹泪光,那么多寂寞而没有尽头的长夜已经磨平了她昔日耀眼的色彩,让此刻的她,变得只剩一腔薄弱的高傲。 “您别在意,王爷……” “别说什么王爷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你们都别骗我了,我知道王爷就是喜欢她。”沈惜言一瞬不瞬望着那屋子,望着院子里进进出出忙碌着的奴仆们,双目中映着一颗空空如也的痴心。 宝珍看着她这个样子都快要急哭了:“侧妃您千万不能放弃啊,日子还那么长,您还这么年轻,如果现在就放弃了,以后可怎么是好!” “哎。”沈惜言轻叹一声,抿唇道:“宝珍,我现在才明白,什么楚若安,什么冯芷兰,都不是我的敌人,我的对手只有王爷的心。” 锦绣回来时看到沈惜言呆呆站在月牙门外,立刻上前行礼:“奴婢参见侧妃娘娘。” “起来。”沈惜言将方才失魂落魄的情绪都收敛后,依旧高傲转身,“芙蓉花畏冷,即使种了也过不了夜,别白白浪费精神了。” 锦绣垂首,神态恭谨谦卑:“王爷吩咐在院子里多架些火盆,希望王妃能时刻看到家乡的芙蓉花。” 沈惜言咬牙,然而一张脸却越来越苍白,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最终却只能冷冷讽刺一句:“多开几日又能怎样,到最后不还是逃不出被冻死的命运。” 音落,几人便看到有侍卫带了芍药过来,她早已哭红了双眼,锦绣不觉心中一恸,忽然想起那一次她从洗衣房回来时蹦蹦跳跳的模样。 第56章 孤注 寒冽的书房没有掌灯,四周皆是以千年寒冰砌筑的墙壁,冰层里镶嵌着大小各异的夜明珠,柔和而朦胧的光芒在冰面上晕染开来,让整个屋子都陷入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之中。 香草与藏刀已经将事情大致告诉了寒冽,藏刀在被追杀的过程中受了极重的内伤,还好及时进入到点刹楼的边界才得以保命。香草则是凭借精湛的易容术躲过宇文彻安排在慈云寺的守卫顺利回来复命。 寒冽静静坐在书案前,屈指在紫檀雕花木的案几上轻轻叩着一种令人平静的节奏。萧风再一次违抗他的命令冲进了书房,刺眼的日光照在他那双亮若星辰的双目上,晃得萧风有片刻迟疑。 “你不管她了吗?” 萧风几乎要将他身前的书案推倒,紧蹙的眉头诉说着一种无言的关心。 “宇文彻已经大肆开始搜查有关点刹楼的一切。”寒冽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透下一排阴影,似乎泰山崩于眼前都不能打乱他的镇静,“仅凭一点线索他就可以锁定点刹楼,宇文彻是个很厉害的对手,本座不能拿楼里所有人的性命做赌注。” 从楚若安出事开始,寒冽经过深思熟虑已经下定了决心,纵然宇文彻不好惹,但他们点刹楼也不是吃素的,只不过自古匪不与官作对,寒冽真得没有毕生的把握正面和宇文彻对抗。 “这么说你打算放弃她了?”萧风眉头倏忽一展,目色由先前的紧张渐渐化作一滩死水,“也对,你与她没什么感情,自然没有必要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牺牲什么。可是我不同,我是她师兄,是她现在唯一的亲人,我不能不管。” 说到此,萧风渐渐倚着书案的跌坐在地,一袭梨白色长袍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更显苍白无力。 寒冽抿唇:“你要想清楚,雍肃王不是一般人,他冷血无情,残忍霸道,整个大齐国都在他手掌心里,凭你一己之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萧风带着浓烈的埋怨口吻低吼一声,但很快又自责不已,冷静道,“寒冽,遇见你之前她是我唯一放不下的人,遇见你之后似乎所有的烦恼都是你在帮我解决,包括这次答应带她离开,若不是你一次次帮我安排一切,也许我们早就死在宇文彻的手里了。你是点刹楼的主人,背负着它的兴衰,而我只是一个人,输得起。” 言下之意,萧风是抱了必死之心打算硬闯雍肃王府将楚若安救出来。寒冽面上虽无动于衷,但片刻之后还是轻叹一声,道:“你再给我些时间。” “寒冽,你?” 萧风欣喜若狂,他很了解寒冽的脾性,口硬心软。 “让我好好想想。” 寒冽轻然挥手示意萧风先出去,后者松了口气慢慢转身离开,房间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柔和的光晕照不到他的脸,他沉思片刻,唇角忽然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 雍肃王府。 午后,天灰得像哭过,锦绣从厨房端了煮好的粥回来时便看到楚若安光着双脚站在院子里,使劲儿想解开绑着芍药的锁链。 “小姐,别砸了!你的手都破了……”芍药泣不成声,看着面前目光呆滞的楚若安不断重复着为她砸锁链的动作,双手已经冻得通红,“小姐,奴婢求求你,快回去。” 然而,楚若安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不停地用石头砸着冰冷的锁链。她一觉睡到晌午,想要推开窗户喘口气的时候却看到芍药被人用铁链绑在十字架上,犹如待宰的羔羊。 那一刻,她脑袋里一片空白。 “小姐……” “王妃。”锦绣立刻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衣罩在楚若安身上,然后拼命握住她冰冷却颤抖着不肯停止的双手,“砸不开的,是乌金铁链,除非有钥匙。” 锦绣拧眉在她耳边轻轻说了这么一句,楚若安痴痴望向锦绣,一双大眼睛像是停止流动的大海,清澈透明,却没有生机。 “为什么!他还想要我怎样!为什么还不肯放过芍药!为什么……” 锦绣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只能紧紧抱着这个精神快要崩溃的女人,试图用自己的温暖来融化她浑身的寒冰。 “王妃别这样,一切都会好的。” 眼看着楚若安无法冷静下来,她迫不得已点了楚若安的昏睡穴,然后将她抱进温暖的屋子,正巧十四带人送了冬衣过来,听了锦绣的话也心疼不已。 “后日便是沈贵妃生辰,宫里来了旨意让王爷带沈侧妃进宫。你我都知道王爷性子太倔,现在替王妃说话只会害她受更多的苦。”十四喝了杯热茶暖身,边与锦绣闲聊着。 “是啊,我有时候倒真希望王爷没有在幻梦阁抓住王妃,那样的话,也许王妃会过得快乐一些。” 锦绣目落里室轻轻摇晃着的珠帘,太过暖和的温度总是叫人昏昏欲睡。 “哎。”十四轻叹一声,起身准备离开,“再这样下去,王妃早晚会疯掉的。” 锦绣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忙着叫住十四,将一副锦帕递给他,道:“缠在芍药手腕上。” 芍药的双眼红肿一片,十四走过去轻轻替她将手腕用锦帕裹住,淡淡道:“委屈你了。” 芍药摇摇头,忍不住又吸了吸鼻子:“没什么,只是王妃的样子……如果我死了能让王妃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我一定义无反顾。” “傻瓜。”十四笑骂一句,心头却有说不上的酸楚,宇文彻这一场连自己都不清楚的爱情可谓伤人伤己。 “十四大人,你行行好,放我家小姐走……芍药求求你了……”芍药哭诉着,被冻僵的身体失去了知觉,露出在衣裳外面的肌肤呈青紫色,分外可怜。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十四垂首,只留下这么一句极轻的话在冷风里,任凭芍药再怎么哭喊,他都没有回头,可是从他微蹙的双眉来看,便晓得其实他们所有人都希望王妃能离开这里,也许对他们彼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醉仙楼自从上次发生楚若安的事情之后一直生意萧条,不过比起被查封的幻梦阁来说,还是要好上许多。 “听说了吗?杀死飞刀门二当家的人可能是雍肃王!那天整座幻梦阁都被暗卫包围了!” “嘘!小点儿声。” 拐角处小桌上的两个男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聊着最近京城最新鲜的话题,而窗户边一张四人方桌前却只坐着一个戴斗笠的男人,与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寒冽径直在其对面坐下,平凡的五官带着几丝书生的儒雅之气,不过那双漆黑透澈的眼睛都好似蕴藏着天地万物般辽阔。 寒冽淡淡勾唇:“凭白失了多年的心血,我猜陆老板一定很生气。” 闻言,那人抬手将斗笠慢慢摘下,果真是幻梦阁老板陆箫,他见来人识破自己身份并没有一丝慌张,反而轻松了不少,昂首将杯中酒饮尽,道:“雍肃王的实力当真深不可测,这么快就能找到我,也罢,一直这么躲避也不是个办法。” “陆老板多虑了,我不是宇文彻的人。” “不是宇文彻的人?”陆箫顿时惊讶不已,而后又仔细打量了寒冽一番,似是依然不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寒冽笑而不语,执壶替他斟了满酒:“陆兄的缩骨功当年威震江湖,在下有一事相求。” 陆箫并没有打算喝下这杯酒,不过却可以肯定对方来头不小。 寒冽目光微微一眯,继续说道:“段平的死其实官府并无意插手,现在不肯放手的只是飞刀门,而府衙又因为牵连雍肃王爷而迟迟不堪有所行动。如果陆兄答应此事,在下保证立刻让飞刀门撤诉,幻梦阁保证还是昔日那般门庭若市。” 陆箫的目光终于闪过一丝亮光,直到现在他才彻彻底底将目光凝聚在对面一身黑衣的俊朗男子身上,此人虽然五官平平,但气质盈盈透着高高在上的威严与富贵:“我许久不理江湖事了,如今看来,武林此辈多龙凤之姿。不过,我总不能凭你一句话就相信?” 寒冽勾唇,上扬的眼角露出一种迷人的自信,而后将右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摘下来递给陆箫,后者看到那枚扳指,眸色越发沉重起来,不可置信道:“你是……” “陆兄这下可以放心了。” 寒冽打断了他的话题,一面颔首肯定了对方的猜测。 “那不知你希望陆某做些什么?” “楚若安现在被宇文彻软禁,看守的人都是他的心腹,想要混进去是不可能的。不过我知道陆兄在十三年前救过宇文彻的贴身护卫十四,这个救命恩情他似乎还没有还你。”寒冽笑得意味深长,陆箫则在听完这段话后才明白,这件事与楚若安有关,而他自己极有可能又接了一趟走鬼门关的差事。 不过,幻梦阁比他自己的生死重要多了。 “所以,希望陆兄能说服十四。” “好。”陆箫灌下一杯酒,顿时觉得五脏六腑火辣辣得温暖,“宇文彻的亲信甚至比皇帝的禁卫军更要自我约束能力强,据我所知,让他死或许不难,但背叛宇文彻的话……” “不难的话我又何必亲自来请陆兄出马。” “给我点时间。” “人手任由你调遣。” 第57章 突变 皇宫,凤仪殿。 碧香引着沈惜言进殿,扑面的暖意带着浓浓的铃兰花香而来,可惜却难温暖沈惜言冰冷的身体和心脏。 沈惜语笑意盈盈望着妹妹,很快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一枚闪着刺目金光的花簪搁浅在一边,冲沈惜言道:“你这丫头,若不是本宫过生日,恐怕你都不记得进宫呢。” 腊月十九,是沈惜语这位贵妃娘娘的生辰,皇上下令在昭阳殿款待家臣庆贺,而如今时辰还早,沈惜语还在精挑细选着今晚搭配新衣的首饰。 “快来帮本宫看看,这两支花簪哪个更好些。” 沈惜语冲妹妹摆摆手,然而沈惜言只淡淡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上前,随意看了看,道:“贵妃娘娘戴什么都好看。” 闻言,沈惜语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目中一片孤寂黯然的神采,沈惜语不用想也知道她是为什么不开心。 “好了,本宫都听说了。所以才特意让内务府宣旨让雍肃王带你进宫为本宫祝寿。”沈惜语还是挑了那副指甲盖大小的碧玺耳环戴上,果然衬得她肤色更加明亮。 “有什么用,王爷心里不还是想着那个女人吗?”沈惜言觉得手心有些冷,不由得朝炭炉走近几步,“自从那晚从幻梦阁回来后,王爷就将她软禁在太妃的园子里,每日都歇在那边,我连王爷的影子都很难再见到。” 比起曾经那个信誓旦旦要杀了楚若安的沈惜言来,如今的她更像被风霜磨平棱角的水晶,纵然心里有光芒万丈也再难找到被众人瞩目的机会。 “沈侧妃,请用茶。”碧香懂事得沏了沈惜言冬日最爱的姜汁红枣茶,然后递给她一个精致的手炉,“您抱着这个就不手冷了。” “嗯。”沈惜言总算抿唇笑了笑,“还是碧香懂事。” 言毕,碧香搀扶着沈惜语进内室换衣裳,今年新进攻的蜀锦的确漂亮,暗红色织锦牡丹象征着她在后宫独一无二的威严与地位,精致的妆容与巍峨瑰丽的首饰无一不在彰显她是这个朝代最最尊贵的女人。 “好看吗?”沈惜语挑眉,自己细细看了看裙摆下方的金丝牡丹,唇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好看,贵妃娘娘是咱们大齐最漂亮的女子。”沈惜言躬身作揖,然后从随侍小宫女手中捧着的锦盒里拿出一对上好的玉如意,道:“祝娘娘万事称心如意。” 沈惜语笑得越发雍容华贵,她伸手拉住沈惜言的手,语重心长道:“本宫只有你这一个妹妹,自然期望你过得快乐幸福。眼下,皇上与雍肃王的关系看似平静,实则剑拔弩张,稍不留心便会牵连到你,所以,希望你能明白本宫的意思。” 闻言,一向不关心朝廷政事的沈惜言也不得不凝神细想了许久,而后试探着问道:“那……王爷会有危险吗?” “本宫不知道。”沈惜语轻叹一声,缓缓摇摇了头,“你知道哥哥会送什么礼物给本宫吗?” “不知道,他没说。” 沈惜语和沈惜言相视一笑,目中都充满了期待和甜蜜,沈惜语见妹妹终于有了笑颜,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哥哥一向最疼你,八成是你喜欢的东西。” “可今天是娘娘的生辰。” 碧香轻笑着进来,躬身上前,将狐裘替沈惜语披上,道:“娘娘,昭阳殿的轿撵到了。” “嗯,走。” …… 昭阳殿灯火通明,小径两旁挂满了铃兰花样的宫灯,花丛里新植得几株梅花也刚好盛放,可惜始终不及沈惜语那般引人夺目。 沈惜言缠着沈惜语进殿,除了高坐明堂的皇帝宇文昊之外,所有人都恭敬下跪行礼,叩拜声庄严而神圣。 “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惜语面色如常,唇角凝着微微的笑意与宇文昊的目光相对,而沈惜言也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姐姐总是让沈家的荣耀看得极重。 沈惜语缓缓走上高台,在宇文昊身边落座,方开口幽幽道:“平身。” “谢贵妃娘娘。” 众人喜笑颜开纷纷入座,当先两位自然还是宇文彻和宇文琰,沈惜言静静坐在宇文彻身边,发觉他今日似乎有些不太高兴,神色极淡极冷。 沈惜语纤指举起酒盏朝宇文昊嫣然一笑:“自臣妾进宫便得蒙皇上垂爱,今日借生辰之喜愿虔诚向上苍祷告,一愿大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二愿皇上圣体安康,万事如意。” “好。”宇文昊笑得分外开心,当即便举起满满一杯酒置唇前,却很快遭到了姜公公的阻拦,“皇上不可,太医嘱咐您不能喝酒呀。” “今日爱妃生辰,朕高兴,喝一杯无妨。”宇文昊用手肘将碍事的姜公公推开,当即便仰头一饮而尽,“后宫之中数你最得朕心,说,想讨个什么赏赐?” 言毕,底下众臣都倒吸一口冷气,听皇上的口气便知道他有多宠沈贵妃!连赏赐都可以任其随便开口,那若她想要皇后的宝座岂非也不过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众人不觉都将视线放在了沈惜语身上,屏息凝神等待着她的答案,然而宇文琰向来就是个闹事的主儿,趁着空当起身上前,不紧不慢道:“皇兄好偏心!给皇嫂这么大的恩典,万一皇嫂看臣弟不顺眼要把臣弟贬去边疆怎么办?” 众人失笑,宇文昊也咧嘴大笑起来,故作责备道:“那正好,朕也有此意。” “七哥~皇兄欺负我!” 宇文琰撅着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似得跑过去挽着宇文彻的胳膊就不放手,愈发让这严肃的气氛多了几分滑稽。 “你和尉迟将军感情甚笃,即使去了也不会寂寞的。”宇文彻不咸不淡说了这么一句,看似一句玩笑,却透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比如尉迟将军是何时调去蒿城的? “尉迟风?”宇文琰也不经然怔愣了片刻,“那家伙不是在南疆采茶么?什么时候去了蒿城?” 这话,也是在座许多人想问而不敢问出口的。 闻言,宇文彻静静举杯朝着宇文昊的方向虚虚一碰,然后昂首饮尽,宇文昊面上笑意不见,眼底的笑意却早已消失不见。 沈惜语很适时得开口打破了僵局:“九弟一向没个正经!本宫即便求恩典,也为沈侧妃求一个不是?要真打发你走了,咱们还舍不得呢。” 此话一出,宇文昊顿时目中浮起几丝兴趣:“爱妃要为妹妹求什么恩典?” 骤然,宇文彻的眸色暗了下来,不止宇文彻,就算是宇文琰心里都再清楚不过,沈惜言只差一个正妃的头衔了…… 沈惜语笑而不答,反是将目光落在了宇文彻身上,然后一字一句道:“自然是希望七弟能和惜言白首伉俪了。” 伉俪一字在大齐有森严的规定,只有正妻才可以与夫君用伉俪一词形容,此话已经很明显,朝阳殿的气氛因此而骤然僵冷。 沈惜言默然不语,小心翼翼看了眼身边的宇文彻,却见他目色深邃幽暗,嘴角斜勾着一抹令人畏惧的冷然笑意。 “本王已有王妃了,恐怕不能满足贵妃娘娘的心愿,只能多给惜言些宠爱罢了。”宇文彻侧首,俊美无铸的面容上覆着一层可怕的杀气,令人畏惧。 沈惜语心下微微有些颤抖,不过打断他的话的人却是沈琥。 “王爷不必为难。恐怕今日的雍肃王妃已非四年前的那个王妃了。”沈琥大步走进朝阳殿,一身铠甲让他魁梧壮实的身材添了几分威严。 “沈将军此话……”宇文昊对此事似乎并不觉得惊讶,依旧轻抿着手中的清茶,神色淡然。 沈琥侧首望着一脸漠然的宇文彻,掷地有声:“启禀皇上,贵妃娘娘,此前在花街一家青楼发生了一宗毒杀案,知府衙门因为牵涉到雍肃王府而迟迟不敢调查。据微臣所知,青楼一名舞姬与雍肃王妃长得十分相似,那舞姬自称叫蔷薇,同时案件发生时雍肃王也在其中,而且整间青楼都被王爷的暗卫控制。” “放肆!” 宇文彻拍案低斥一声,浑厚的内力与森冷的杀气四散开来,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沈琥当即跪倒在地,伏首道:“王爷息怒,属下并非乱说,此事均有幻梦阁老鸨冯妈作证。微臣是担心有不轨者假借王妃之名藏匿于府上,微臣是担心王爷的安危呐!” 宇文琰眼角微微一抽,他看到皇上一脸平静的色彩便已心中有数,只能叹息,好好一场宴会又被糟蹋了。 不等宇文彻开口,宇文昊似是与沈琥事先商量好一般,淡淡道:“真有这事?你且慢慢说来。” 与此同时,宇文彻手握成拳,目光越来越暗。 “是,微臣遵旨。”沈琥谢恩之后,旋即将事情的发生经过全部详细说了一遍,而宇文彻抱着楚若安从幻梦阁出来的事情却是人尽皆知。 这一刻,沈惜语和沈惜言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沈琥所谓的那件贺礼,果然效果极好。 第58章 意外 昭阳殿曾是太后午后最喜欢歇息的地方,只因这里位置清净,三面环水,一面临近御花园,若有轻风拂来,空气中也必定夹杂着百花的芬芳之气,格外清新凝神。 此刻,唯有宇文琰还有闲情逸致品尝着杯中香酒,仿佛沈琥的出现与突变的状况不过是大梦一场。 “沈大将军,你什么时候成了知府衙门的捕快头了,连京城里的杀人案都这么感兴趣?”宇文琰戏谑着撇了眼一本正经的沈琥,话锋俨然是向着宇文彻这一边。因而,很多时候朝中大臣都有些奇怪,分明他和皇上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怎么却是时时处处缠着宇文彻呢。 沈琥似乎早就料到宇文琰会帮着宇文彻,所以对于他的刁难显得一点儿都不慌乱,反而是眸光一闪,转身朝着宇文琰反问一句:“听说九王爷也曾见过那位蔷薇姑娘,还对其舞技赞许不已,难道对于一个和雍肃王妃长相相似的女子九王爷一点儿都不觉得稀奇吗?” 沈惜语不动神色替皇帝剥着葡萄,神色分外从容,这让宇文彻更加可以肯定,沈琥必定是有备而来。 宇文琰轻轻挑眉,“啪”一声挥开手中那把显得并不合时宜的玉骨折扇轻轻摇着,目色透亮而充满好奇:“世上有两个长得相像之人并不算稀奇,也许明日那幻梦阁再来一个长得像沈夫人的歌姬呢,难道本王也要怀疑不成?” 宇文琰看似胡搅蛮缠,但所说之言并非没有道理,仅凭长得相像便断定是雍肃王妃,的确有些太过轻率了。 沈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说道:“不错,九王爷说得在理。而且也无人亲眼目睹段平就是被蔷薇所杀,不过让微臣想不通的是,雍肃王为何那晚也在幻梦阁,并且天明之际抱着王妃回了王府?” 一石激起千层浪,宇文昊也将质疑的目光落在宇文彻身上等待他的解释,唯有沈惜语静静沏茶布菜,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至此,沈惜言也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她看了眼依旧面色冰冷的宇文彻,幽幽开口道:“此事查清楚了吗?王爷怎么会去幻梦阁那种地方。” “没有证人微臣怎敢如此轻率?”沈琥用略微温柔的目光安抚着沈惜言,让后者明显放心不少,也希望能借此让楚若安再也不要出现在王府之中。 “王爷,到底怎么回事?”沈惜言转作十分情急而焦虑的模样挽着宇文彻的手臂,“你快解释给皇上和娘娘听好不好?” 眼见宇文彻没有丝毫动摇之色,沈琥不得已再度朝着皇上躬身作揖:“请皇上允许臣传老鸨冯妈和幻梦阁的龟奴前来作证。” “传。” 这一次,宇文昊并没有给宇文彻考虑或者解释的机会,好像所有人都在一鼓作气要抓着宇文彻的这个把柄做文章。而一直默不作声的宇文彻此刻唇角竟浮起淡淡一抹嘲讽的笑意,让身边的沈惜言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很快,冯妈与龟奴颤巍巍被侍卫带上了大殿,两人瑟缩着站在沈琥身后,跪地叩拜着台阶上那个一袭明黄衣裳的君主:“草民叩见皇上!” 宇文昊并没有正眼去瞧,而是接过沈惜语递来的葡萄,淡淡哼了一声:“将你们那晚看到的一切如实说给朕听。” “是。”冯妈不敢抬头,头顶犹如压了千斤巨石般沉重,就连声音都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那晚是蔷薇姑娘与咱们约好的登台时间,因为段大爷提早便包下了场子,所以草民便推搡着蔷薇姑娘去厢房陪段大爷一宿。后来,有人带着十几个黑衣侍卫将整座阁楼控制,草民也被控制在大厅里不敢乱动,之后便看到雍肃王走了进来,后来……似乎发生了打斗声,草民便更加不敢出去了。” “你确定进来的人是雍肃王吗?”沈琥冷声质问一句,气氛显得更加紧迫起来。 “确定。雍肃王是咱们大齐的守护神,草民虽然地位卑贱,但王爷长长凯旋回京,骑战马经过长街,草民自然不会认错。”冯妈很肯定地回答着,随后便听到周遭想起轻微的议论声。 “那王爷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沈琥感觉到背后在宇文彻的方向有一道如芒刺般的目光侵袭着自己,不由得慢慢转身,果真对上了宇文彻那一双冰冷而充满杀机的眼睛。 他不是针对宇文彻,他只想利用这件事让楚若安身败名裂,然后帮助唯一的妹妹达成心愿而已,可惜他似乎还是低估了宇文彻,甚至他永远也不会想到正是因为今日这样一个心存侥幸的攻击而成为了以后沈家倾塌的重要原因。 事已至此,众人都在等待皇帝的决断,因为没有人敢去看宇文彻的脸,唯独宇文琰露出一个为难的神色,打破这僵局:“七哥,这下连九弟我都帮不了你了,我看还是把实情说出来算了,免得让沈大将军白白操心。” 闻言,一直神色不动的沈惜语轻笑着望向宇文琰,颇有兴趣道:“听九弟这话,好像你知道内情似的,莫非此事另有隐情?” 沈琥不禁有些失措,如果这件事宇文琰也知晓的话就很难办了,所有人都知道宇文琰从来不沾手朝政,所以他的立场和他的话语可信度极高。 “好好,本王替七哥说就是了。”宇文琰起身,揶揄了沈琥一眼,神色中略带嘲讽之意,“其实是本王先发现蔷薇姑娘的,因为长相与七嫂十分相像而起疑,翌日早朝后便将此事告诉了七哥,然后一同回了王府,结果得知七嫂与冯芷兰发生争执而落进了冰湖,差点没命!后来,七哥查过了七嫂的行踪并没有可疑之处,只不过府里有个叫香草的姑娘近日得到了七嫂的青睐,她的出现与蔷薇的行踪非常吻合。此事,七哥的贴身护卫可以作证,而且府上奴仆都认识那个香草。” 宇文彻侧首,眯眼望着站在沈琥对面正说得天花乱坠的宇文琰,神情有片刻的错愕,但很快便恢复常态,甚至再度开始轻轻品尝着案几上的清酒,一派悠闲之色更加使得沈琥兄妹紧张难安。 “我说沈将军,你明明是个武将非要插手人家文官的事情,还闹到皇嫂的生辰喜宴上来落个难堪。”宇文琰强忍着笑意拍了拍已经浑身僵硬的沈琥,“别怪本王刚才没提醒你,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说出来的。” “老九。”宇文昊开口打断了宇文琰,神色虽没有了方才的精神烁烁,但目中依然波澜不惊,“七弟,老九说得可是真?” 宇文彻这才正眼看望那高高在上的文弱皇帝,态度显得颇为懒散,好像此事根本与他没有关系:“皇兄听完便知分晓。” 宇文琰得到他的肯定,神情越发得意起来,继续说道:“至于老鸨见到的蔷薇姑娘应该是那个叫香草的女子易容成七嫂的模样前去幻梦阁执行一个杀手的任务。因为那晚在幻梦阁发生了打斗,七哥的暗卫追过去后发现是点刹楼的人。至于她为何要易容成七嫂的样子,据本王分析,一来是七嫂国色天香,很容易在青楼那种地方引起追捧,二来七嫂身居王府很少有人见过她,便于利用。” 就连沈琥和沈惜语都不得不相信宇文琰的话,这个一向吊儿郎当的九王爷其实聪明绝顶,这一番言论比沈琥带来的证人都似乎更加有理有力。 “那……那雍肃王又怎么解释?”沈琥开始心慌,只能勉力揪住唯一的一点破绽不放,企图让自己不要输得太过难看。 “本王说你傻你还真傻!”宇文琰颇为失望得朝沈琥摇了摇头,摆出一副懒得解释的姿态。 而这一举动在宇文彻与皇帝眼里则觉得十分精明,这件事从头到尾宇文彻都没有辩解一个字,宇文琰的解释无论真假都当着众人面是站在宇文彻那一边的,如果所有的疑问都在他这里得到解释,反而显得没有什么说服力,甚至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他们提前安排好的,否则宇文彻的行踪一向连皇帝都不是很清楚,他一个游手好闲不沾朝政的逍遥王爷又如何知晓得一清二楚? 所以,他把最后一个疑点留给宇文彻自己来解释,让所有事情都变得合理化,而又不会让任何一方对自己产生怀疑。果真,这位潇洒风流的九王爷其实聪明绝顶。 可是看样子,宇文彻还是没有亲自解释的意思,有或者可以理解为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理会沈琥这个无聊的游戏,让这一场意外变成沈琥一个人的荒谬独角戏。 见此,沈惜语很聪明地抬手扶了扶额头,懒懒道:“今夜风大,臣妾都有些累了。” 宇文昊最终露出一抹疲倦而失望的笑意,将手边一杯冰凉的酒昂首饮尽,伸手将沈惜语搂进怀间,已经用神色像所有人表示他自己将沈琥的出现当成了无聊闹剧,又或许他将这个发落的权利默认给了宇文彻。 “朕特意命礼部准备了你最爱的惊鸿舞,姜公公,传。” “是,奴才遵旨。” 可惜,昭阳殿所有人都没有欣赏的心情,而最为的尴尬的则是沈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第59章 平衡 昭阳殿歌舞作罢,已将近三更天。 王亲贵族纷纷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留宿在了宫里,因为宇文琰至今尚未娶妻,漫漫长夜无处消遣,到夜深人静后偷偷去缠着宇文彻要一起睡。 门前两名侍卫并未阻拦宇文琰,正巧宇文彻也还没有睡,独自在灯下擦拭着昔日的长剑,背影显得分外落寞。 “这是父皇赐给你的剑,我小时候还时常缠着七哥你教我武功。”宇文琰望着宇文彻手里的长剑,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可惜你学偷懒很快,习武念书却很差劲,不然今日本王也能享享清闲了。”宇文彻小心翼翼将长剑放入古朴繁复的剑鞘中,然后轻轻挂在墙上。自从他有了自己的府邸搬出皇宫后,这把剑便一直留在宫里,并没有继续随他征战四方。 “承裕王爷万安。” 索宁姑姑从偏殿进来,朝宇文琰行了福气,然后端上两杯热茶放在案几上,又换了一盏烛灯才慢慢退下。 “索宁姑姑一直跟着贤太妃,还是那么心细,记得七哥你爱喝什么茶,喜欢多亮的灯。”宇文琰喝了杯热茶解酒,不过还是觉得微微有些头痛。 宇文彻斜睨他一眼,终于转入正题,淡淡道:“如果你肯努力用功,或许皇兄更愿意现在辅佐他的人是你。” “呵呵。”宇文琰洒然一笑,那股风流不羁的模样似乎已然成了他的习惯,“打仗我怕死,治国我怕起早,所以有七哥和皇兄坐镇大齐,我当然乐享逍遥福,干嘛非要自找麻烦,我又不傻!” 宇文彻静静用目光锁住宇文琰,探寻的目光中似乎还掺杂着一份羡慕与安慰,不过很快他便恢复往日的冷漠,勾唇道:“你当然不傻,今日一番话,表面是为本王解围,其实是救了沈琥一次,也……” “帮了皇兄一把。”见他没有要说出口的意思,宇文琰毫不避讳地替他说了出口,脸上笑意不减,“我知道七哥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要解释的打算,沈琥有勇无谋,一心想除掉楚若安帮妹妹得到王妃之位,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玩火。虽然他冒犯了七哥,但罪不至死,而且皇兄若没有了沈家,恐怕以他现在身子,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宇文彻不语,负手立于窗前,如同很多年前在大漠一样,静静望着天边月色的变化。 “我看得出皇兄不像过去那样信任你了,这是所有帝王被皇权侵蚀后的毛病,谁也躲不掉的。不过在我看来,大齐缺了你们任何一个都不行,何况现在周国虎视眈眈,随时需要七哥你的存在来安抚军心。我当然不能让你们任何一人出事,否则坏了我的悠闲岂不太可惜了。” 说道最后,他竟很本事得将一切都归咎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惹得宇文彻苦笑不得。 “不过早晚会有那么一天。” 宇文彻很现实地打破了宇文琰的美梦,而他也没有否认,两兄弟像小时候一样窝在一张榻上睡了过去,索宁姑姑进来替他们盖了两张棉被,知道宇文琰有睡觉不熄灯习惯,她便换了盏灯火微弱的烛灯在屋子里燃着。 …… 凤仪殿 沈惜言神色怏怏替沈惜语卸妆,碧香端了宵夜进来,两人都没有什么胃口。 “哥哥也真是的,做事太鲁莽了!”沈惜语有些烦躁,今日之事他们丢尽了颜面,不但在朝中闹了笑话,更让皇上对沈琥失去了部分希望,实在得不偿失。 “娘娘别生气了,哥哥也是心急,谁知道承裕王爷会知道事情所有真相呢。”其实更失望的人是沈惜言,她总觉得自己每一次想要再靠近宇文彻时换来得都是让自己离他更远。 “他也不事先与本宫商量一番,现在可好,在皇上面前失了信任,以后做什么都愈发难办了!” 事已至此,沈惜语除了惋惜也别无他法,她转身望向沈惜言,郑重其事道:“想要王妃的宝座自然会失去些拥有的,不过凡事都要靠自己去争取,本宫与哥哥不是不帮你,而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到头来弄不好引火烧身,后悔就来不及了!” “娘娘教训得是,都怪惜言自己不争气。” 沈惜言垂眸自责不已,沈惜语看在眼里,顿时不忍心再多说些什么。 一夜无眠。 早朝上除了对年节布置安排再次进行了确定外,并没有其他大事议论,因为昨晚宿醉的缘故,多数王亲贵族都显得有些神色倦怠,而宇文昊似乎昨晚饮了些酒又受了风寒引发旧疾,早朝连着咳嗽了几声,因而下朝之后,宇文琰亲自去御书房请安。 房里没有熏龙涎香,而是换了宁神的薄荷草,宇文琰看到宇文昊披着厚厚的狐裘批阅奏折,不免有些心疼,上前道:“皇兄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太劳累了。” “哼。”宇文昊轻哼一声,扫了一眼御案前那道笔直年轻的身影,道:“朕也想一觉睡到晌午,谁叫有个弟弟还不与朕齐心,真是可恨。” 明知他是调侃罢了,然而宇文琰还是没能轻笑得笑出声来,只是将身子躬得更低,眼睛直直盯着脚尖,不疾不徐道:“皇兄明察,昨日臣弟所言句句属实。即使皇兄不再信任雍肃王,如果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臣弟自然不会干涉,不过依臣弟所见,雍肃王确实没有任何僭越之心。” “难道朕就是小心眼的昏君吗?” “臣弟不敢。”宇文琰拧眉,做出一副令人忍俊不禁的委屈相,“臣弟是看不惯武将越权,沈惜言和楚若安的事情相信皇兄也有所耳闻,为一自私欲而诬陷堂堂亲王,臣弟认为此风实在不可长。” “罢了,沈琥那个人朕还是了解他的。”宇文昊靠在椅背上,轻轻合上双目,依然觉得胸口有些难受,“朕也知道你一直在朕与七弟之间维持平衡,你很聪明,但是太感情用事了。” 宇文琰轻笑,目中流露出一贯的不羁之色,调笑道:“谁叫皇兄和七哥都那么宠我,还不是你们惯得。” “胡闹!” 宇文昊轻斥一声,但俨然已没有了方才的严肃,宇文琰接过姜公公端来的汤药,亲自奉上,还不怕死得调笑道:“皇兄,你不知道外面不知多少倾国倾城的美人想要臣弟亲自喂她们吃药,不过臣弟一向只喜欢伺候皇兄用药,只要皇兄开心就表示臣弟年节的时候可以得到更多的赏赐。” 这回连一旁的姜公公都忍不住轻笑出声,宇文昊蹙眉斜睨他一眼,开玩笑道:“亵渎帝君,朕发配你到重华门做守城侍卫!” “那可不成!臣妾这般风流倜傥的样貌,恐怕非得引起骚动,到时候不出动御林军可不行。” “你呀!” “哈哈哈。” 宇文琰笑得没心没肺,可他不会不明白,这样相对静好的日子也不知还能再过多久。 ———— 雍肃王府。 沈惜言和宇文彻一起乘车回到了王府,刚进府门沈惜言便急忙拉着宇文彻的袖子,道:“王爷,宝珍一定准备了早膳,您去凝香园吃点东西。” 宇文彻没有回头,淡淡道:“不了,本王不饿,你好好休息。” 目送宇文彻的身影消失在晨光中,宝珍匆匆来接沈惜言回园子,看到她神魂落魄的模样便不敢再多说什么,只静静搀着她往回走,然后说道:“侧妃娘娘,冯夫人早膳派小娟送了一件她亲自绣得手炉套子过来,奴婢瞧着八成是想让您替她求求情。” “哼。”沈惜言冷哼一声,“我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哪里有功夫救她。” “啊?发生什么事了?” 宝珍被她的话吓到,可又不敢再追问些什么,只能将满怀的疑问和畏惧暂时压下,心里想着还是过两日去慈云寺拜拜菩萨的好。 …… 宇文彻不自觉走到偏院,十四远远看到他就走了过来,躬身道:“王爷。” “她怎么样?” 十四神色有些为难,不过还是将实情禀报给了宇文彻:“王妃看到芍药被绑在院子里情绪很激动,锦绣不得已点了昏睡穴才将她抱回屋里,到现在还没醒。” “嗯。”宇文彻转身朝书房走去,疲倦的身影泄露着一丝令十四无法相信的畏惧,他似乎害怕见到楚若安。 “王爷,您不去看看王妃么?” 十四追上他的脚步,言语间带着几许关怀,却又不敢表露地太过痕迹。 “将香草的画像交给沈琥,他那么爱管闲事,就让他去对付点刹楼好了。本王看他很是闲不住。”宇文彻的口吻冷得厉害,十四已经很久没再听到这样杀气十足的吩咐了,如果没有猜测,沈琥已经成功让宇文彻起了杀心,恐怕只是迟早的事情了。 “属下明白。”十四肃然领命。 不过两人还没出院子,便听到房间里传来楚若安撕心裂肺的痛呼,宇文彻几乎想都没想转身便冲进了屋子。 “王妃!你冷静点儿!” 锦绣极力抱着因为做噩梦而挣扎不休得楚若安,却又担心伤到她而不敢太用力,不过下一秒,她便被宇文彻一把推开,然后看着他那样小心地抱住她不断挣扎的双臂,甚至被她的指甲划伤手背都没有丝毫感觉。 第60章 脆弱 “放开我!魔鬼……你是魔鬼!” 楚若安被噩梦魇住,使劲扑打着宇文彻,后者依然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任凭被她的指甲在手臂上划出许多血痕。 “王爷,您的手……”锦绣有些担心,试图让宇文彻先离开,“王妃醒醒!” “出去!” 宇文彻低斥一声,因为担心惊醒楚若安而刻意将声音压低,不过口气中的森冷却丝毫不变,锦绣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轻轻行了礼转身离开。 “放开……让我走……让我走!” 楚若安痛苦地拧眉,梦呓是如此得清晰悲伤,宇文彻冷冷看着怀里不安分的女人,然后用僵直的手臂生涩得学着母妃的样子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这一细微的动作如一把生锈的钥匙慢慢打开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大门。 “别怕。” 他微微启唇,在她慢慢安静下来的时候让她深深地揉进怀中,就连一贯冷漠无情的眼睛都生出了点滴柔情,那样纯粹,也那样脆弱。 许是他的温柔安抚了她陷入漩涡中的噩梦,她终于肯停下胡乱挥舞着的手臂,颤巍巍蜷缩在他怀里,而后渐渐舒展了紧蹙的眉头,喃喃道:“别走,你别走。带我离开……” 一刹那,宇文彻的柔情消失无踪,他冷冷抿唇,死死扣着她纤细的手腕,追问道:“谁?让谁带你离开?” “我再也不给你找麻烦了,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楚若安的梦呓不断,那种卑微而脆弱的恳求几乎让宇文彻感觉到一种窒息的疼痛,她不肯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却肯让自己如此无助的模样展露在那人面前。 他不能相信也不能允许,她的心里还有别的男人! “谁?他是谁!” 他突如其来的暴戾让她彻底苏醒,当她微暖的目光触及到他的脸时,那一刻从眼底浮起的厌倦和痛恨也再次激怒了他。 “你叫谁带你离开?那个人是谁?说!” 宇文彻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威武的身体死死压在她身体上方让她无法动弹,而楚若安只冷冷瞥过脸,唇角浮起一抹嘲讽,不肯开口。 “本王再问你最后一遍,他是谁?!” 赤红的双目像极了暴怒的狮子,楚若安的肩膀几乎快要被他捏碎,她冷冷望着他,道:“放了芍药我就告诉你。” “咯吱!” 骨肉分离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她痛得咬牙切齿,贝齿生生咬破了嘴唇,血液的味道弥漫在他们之间,他似乎被她扭曲而痛苦的面目唤醒,目光中恢复了几许理智。 “你还没资格和本王讲条件!本王随时可以把你交给京都衙门,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他的威胁在她面前似乎越来越没有威慑力,相反好像成了一种他对她无能为力的遮掩,越发得让她肆无忌惮。 楚若安忍着肩膀脱臼的钻心痛楚,大眼睛如一片深渊充满着让人畏惧的倔强,她盯着宇文彻冷冷发笑,不紧不慢道:“太好了!我巴不得死在断头台上,因为我一分钟都不想再看见你!” 他咬牙,紧握着的拳头发出咯咯声响,如同重重开启的地狱大门。 楚若安笑得越发张狂,倾城之色被恨意熏染,仿佛是蔓延了整个冬天的罂粟花,盛开着致命的芬芳。 “你的样子,你的声音,还有你自以为是自私自利的作风,统统都让我觉得恶心!宇文彻,我恨你,上天入地我都要杀了你!” “你想求死?” 他冰冷的声音带着十足看破她这个把戏的讽刺笑意,之前的愤怒渐渐消逝,取而代之得依然是对她身体的索取。 “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那么怕本王吗?”他俯身压在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上,大手细细解开她单薄的衾衣,然后喘着粗气开始享受她美好的身体,“因为本王从来不会让他们好死,所有落在本王手里的人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包括你,在本王玩腻之前一定不会让你死,更不会让你好活。” “魔鬼,疯子……啊!” 她痛苦地闭上眼,温热的眼泪从绝望的双目中慢慢浸出,他进入她干涩的身体,撕痛娇嫩的肌肤和孱弱的心灵,然后一下,一下,重重撞击着她破碎的灵魂。 从这一刻开始,他的痛苦比她更要深沉浓烈。 …… 午后,十四亲自将香草的画像送到了沈琥府上,对于那晚也昭延殿发生的一切他已经有所耳闻。 沈琥强忍着胸口的火气,好生招待了十四,却不想反被十四嘲弄一番:“沈将军日夜操劳皇上王爷安慰,卑职实在敬佩不已。” 沈琥眼角微微一抽,亲自送了十四出府,最后冷冷笑道:“本将军食君之禄,自然要忠君之事,不过既然说到这里,本将军想问问你,那晚是你陪着王爷一同去的幻梦阁,究竟是不是你家王妃难道你也看不出来吗?” 很显然,沈琥对于那晚宇文琰的解释深表怀疑,又或者他本就愿意相信楚若安有鬼,自然总是能挑出疑点来。 十四神态悠然,不过清亮的目光在望着沈琥时却显得有些嘲讽:“将军,恕卑职无礼。那香草易容成我家王妃的模样,如果不清楚事实真相的人都会认为那就是王妃本人。如果将军夫人被别的男人抱回府上,就算什么都没发生,将军能保证市井不会传出不利于您的流言吗?” 言下之意,十四算是帮沈琥解释了那晚宇文琰留下的最后一个问题。 闻言,沈琥骤然面色铁青,尴尬道:“那香草不是被你们带回王府了么?还让本将军抓什么!” 十四垂首抿唇,严肃回道:“点刹楼的人在江湖上神秘的很,王爷之所以命卑职将此画交给将军处理,是希望将军能给点刹楼一个警告,打雍肃王妃的主意等于是自找死路。” “本将军明白了。” “卑职告退!” 十四转身走出将军府,忍不住的笑意旋即释放在脸上,然而炫目的笑容尚未来得及绽放便在眨眼间凝结在唇角。 十四在转角处只觉耳边一道疾风来袭,他用最快的速度侧过身,便看到一柄精致的小飞刀上插着一封信笺牢牢钉入墙壁中,可见此人内力十分浑厚。 匆匆取下信笺,十四看到里面的字迹十分熟悉,顷刻便想到了一个人。 ———— 玫瑰园。 小娟几乎把全部的冬衣都找了出来,可没有炭火的房间像个冰窖一样寒冷,自从到了这里,冯芷兰几乎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夫人,奴婢再灌个汤婆子给您。”小娟红着眼出了屋子,床上抱着棉被瑟瑟发抖的冯芷兰一言不发,眼里的不甘和恨意几乎让她淹没。 窗户处传来歌姬媚娘的调侃,自从百合死后,玫瑰园的歌舞姬几乎全部换成了生面孔,而媚娘则是因为歌喉姣好被宇文彻钦点进了这里,虽然还没正式伺候过王爷,但俨然已经成为了园子里最耀武扬威的一个。 媚娘拦住抱着汤婆子的小娟,后者被她责骂惯了,习惯性地缩了缩身子,露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媚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听说你们宫里来的这位夫人有不少皇上赏赐的宝贝呢,怎么还用这么烫手的汤婆子!赶紧丢掉,免得有失她的身份!” 媚娘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侍女便狠狠将小娟手里的汤婆子丢在地上,滚烫的热水眨眼间便结成了寒冰。 小娟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跪在地上不断恳求着:“媚姑娘,求求你了,我们夫人身体不好,她很怕冷的……” “呵呵。什么夫人!进了这园子都是王爷的姬妾,谁让她得罪了王妃落得这般下场!王爷都不待搭理她了,到咱们这儿来耍什么威风!” 媚娘故意讲得很大声,生怕屋里的冯芷兰听不见似的。 “住嘴!” 冯芷兰孱弱着走出屋子,身上的狐裘不足以替她御寒,苍白的面色看着便叫人心酸,她斜睨一眼花枝招展的媚娘,不屑道:“一个小小的歌姬也敢在我这里撒野!王爷虽是让我搬来这里,可并没有夺取我夫人的位份,我现在以夫人的身份命令你,下去!” 冯芷兰沙哑着声音呵斥着媚娘,瘦弱的身体被寒冷一侵,整个人越发得摇摇欲坠。 小娟赶紧抹掉眼泪起来搀着她:“夫人,您赶紧回去!外面太冷了!” 媚娘哪里肯吃她这一套,反而挑眉拢了拢身上崭新的玫瑰色狐裘,冷冷笑道:“王爷是给皇上留个面子罢了,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连王妃都给推进冰湖里,我看得叫管教赶紧派几个人看住你才对,免得夜里发神经害咱们姐妹睡不安宁。” “你!”冯芷兰气得不轻,“我没有推她!是那jian人害我!” “算了,谁不知道你是皇上放在王爷身边的眼线,就算真是王妃害你,也一定是帮王爷清理门户!” “胡说!你胡说!” 媚娘才懒得再与她纠缠这些,瞧着院子里起了风,她幽然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很快从她房里传出细腻委婉的昆曲,越发得让冯芷兰咳嗽不止。 第61章 手段 “咳咳咳。” 冯芷兰得咳嗽越发厉害了,她生性孤傲,无论是在皇宫还是王府可谓煞费苦心,将万事万物都算计在掌心之中,现在自食恶果,反而整日要被几个歌舞姬耻笑嘲讽,身子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 “夫人!喝点热茶润润喉就好了。”小娟双手痛得通红,然而冯芷兰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早就让她哭红了眼睛。 “到如今,也就只有你是真心真意得关心着我。”冯芷兰握着小娟的双手,神色有些动容,“小娟,别忙这些了。眼下就要过年了,府里一定张罗着除夕的年夜饭,你留心一下王爷是不是黄昏的时候会和管家在书房商量事情。” “嗯,奴婢记下了。”小娟点头如捣蒜,看到她还肯为自己和王爷花心思,小娟的心就放下了一大半,“不过,奴婢不明白夫人有什么打算。” 冯芷兰垂眸苦笑,唇角嫣然如故的温婉中隐隐藏着几分凌厉,如窗外飘过的刺骨寒风,虽不至于夺命,却一样让你浑身发颤。 “小娟你记住,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是留给用勇气和阎王爷赌一把的人的。” 小娟被她凌厉而深邃的目光吓到,伺候她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今日这般森冷决然的神色,小娟颤巍巍点了点头,而后轻轻替她将狐裘拢好。 末了,冯芷兰渐渐恢复了往常的失落与漠然,细细摩挲着自己涂了丹蔻的艳红色指甲,懒懒道:“你去找管家,就说我病得厉害。王爷虽然贬斥我到了玫瑰园,但绝不会让我有什么意外。” “好,奴婢这就去。” 小娟安顿好冯芷兰后,便趁着媚娘等人歇息的功夫悄悄出了园子找管家。而冯芷兰则在小娟离开后,换了身单薄的衣衫在门外足足站了半盏茶的功夫,直至头晕目眩到无法维持身体平衡时才扶着门框回了屋子。 跌跌撞撞在软榻上躺好,她自己都觉着浑身烫得厉害,呼吸已经有些困难,可想要坐上王妃宝座的那个意识却如风雨中伫立的雕像,也是她这一生最想要实现的愿望,所以,她愿意拿性命来赌一把。 视线慢慢开始模糊,隐约听到小娟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她焦急而慌乱的呼喊,管家见此也丝毫不敢懈怠,立刻派人去请大夫。 …… 偏院。 楚若安脱臼的肩膀很快被锦绣接上,只不过白嫩的肌肤上还有一块青紫色淤痕,太医在外面开了两副活血散瘀的药方便匆忙告退。十四今晚一直神色不太好,锦绣便借着去抓药的功夫顺便陪他散散心。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楚若安在里室闭门养神,来人有着锦绣身上熟悉的清香,只是似乎脚步比锦绣还要轻快。 “这么快就回来了?担心我自尽么。”楚若安并没有多想,只是嘲讽着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过身将脸蒙在被窝里,享受黑暗中自我封闭的一丝安全感。 锦绣并没有回答,而且楚若安一直没有听到类似往日悉悉索索收拾房间的细碎声响,她不禁有些好奇,轻然转身,便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寒冽。 他穿着与锦绣一模一样的衣裳,而且不知何故身形也突然变得与锦绣一模一样,若非是那张熟悉的脸与那双平淡无波的双目无人能够模仿,楚若安也不会相信自己这会儿不是做梦。 她对他四目相对,他淡淡的眸光里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忧郁,而楚若安的情绪却是一变再变,从最初的惊讶到欢喜,再到脆弱,最后统统化为一抹被压抑着的冷漠。 这一次次的失败与孤独,让她在希望中不断被失望折磨,又在绝望之中种下渺小的一点点奢望。从寒冽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给了她穿越异世后的唯一期望,她莫名而倔强得相信着他,可这一秒她也彻底清醒,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爱她的,像爱自己的生命那般爱护着她。她一个人生,一个人死,一个人沦落牢狱,一个人妄想自由…… 当她黯然而平静得冲他莞尔一笑时,寒冽竟忍不住双手微微颤抖,那种感觉就像他这一生第一次杀了人时那般无法控制。 “藏刀还好?宇文彻的暗卫比鬼还难缠。”她淡然开口,问着一个几乎与她毫无干系的人,而就在看到她之前,寒冽认定她一定会向上次那样用恋恋不舍的目光祈求他带她离开。 寒冽有些不知所以,因而淡漠的眼神越发冷静:“萧风用药替他吊着一口气。这一次正面接触到宇文彻的实力的确让本座很惊讶,而这也是拖到现在才有所行动的原因之一。” “多谢楼主好意,不过我已经决定耗在这里,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楚若安静静望过去,清晰得看到寒冽目中浮起一缕潜静而好奇的神色,“所以,从今往后楚若安是生是死,都与楼主无关。” 她是在说气话?气他这么久才出现,气他没能在第一时刻为了她而奋不顾身? 寒冽只有这样想心情才会好些,他不打算再和她解释什么,径直将一粒指甲盖大小的药丸放在她冰凉的手心里,深深凝视着她漆黑而灼亮的双眸,道:“这是假死药,服用之后在半个时辰内失去全部生命体征,七天之后才会苏醒。不过它会有很强烈的副作用,不过暂时没人服用过,所以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症状没人知晓。至于吃不吃,你自己做主。” 末了,寒冽转过身,用一种简单明了的声音说道:“这是你替点刹楼执行两次任务应得的回报。” 楚若安望着他的背影,缓缓察觉到了心头如刀绞般的疼痛。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寒冽有些受不住这样宁静透骨的寂寞,举步走出了里室,很快便听到楚若安的呼喊:“等等。” 他并没有转身,也许是害怕看见她孑然一身的狼狈,而楚若安紧紧握着手里的药丸,挣扎半晌才轻轻启唇问道:“我想知道这是萧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有分别吗?” “有。” 寒冽抿唇,目色略微暗沉了些,他很快将人皮面具戴好,用极低的声音回答她:“本座不会拿点刹楼所有人的性命冒险。” 换而言之,这是他一个人的意思,是好是坏都由他一人承担。 楚若安痴痴看着手心还残留着他体温的那颗药丸,不知不觉浮起一缕简单而满足的微笑,一瞬间觉得不再那么苦涩了。 寒冽很顺利离开了王府,后巷的死胡同里,陆箫刚刚送走了十四和锦绣两人。寒冽很快按照陆箫告诉的心法口诀恢复了本来的身形样貌,接着轻笑道:“多谢陆兄。” “不必客气。若不是十四对楚若安有好感和同情,我想就是打死他也不肯背叛宇文彻。”陆箫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昂首饮一口烈酒解渴,神色分外清明,“不过在下很好奇,楼主甘冒生死之险要亲自去看这个女人又是为何呢?” 寒冽挑眉望去,只见陆箫的神色半是随意半是好奇,他礼貌地朝陆箫微微颔首,道:“她是个很奇怪的女人不是吗?可以让宇文彻改变性子,让十四和锦绣甘愿背叛他们的主人,也让陆兄你毫不吝啬得将缩骨功的心法告诉本座……有太多奇怪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所以陆兄你大可不必这样问我。” 陆箫目光一凝,而后仰天长笑一声,“你说得没错,让飞刀门放弃追究此事的条件虽然很诱人,不过却不足以让陆某作出这么大的决定,不过还是要谢谢点刹楼主,起码我的幻梦阁能早半个月重新开张。” “多谢。” 寒冽抱拳告辞之后,声音很快没入夜色之中。 陆箫笑得意味深长,再啜一口酒入喉,自言自语道:“哎,江湖无情,偏偏英雄多情。” …… 锦绣熬了药回到偏院,一进门看到楚若安正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整理着发髻,清明透亮的双目虽然没有往日那聪慧灵敏的光泽,但这几日积聚的死寂和空洞已经一扫而空。 锦绣欣慰得抿唇,她现在可以肯定自己与十四的那个决定是对的。 “王妃,药熬好了,趁热喝。”她走过去将半开的窗户掩住,“奴婢特意让人买了您最爱吃的蜜饯。” 楚若安将一席长发用素花簪轻轻挽起,消瘦的脸颊依然带着疲惫:“芍药呢?方才我看见她不在院子里了。” “王妃放心,是九王爷替芍药求了情,所以王爷只将她锁在凝晖园。” “九王爷?”楚若安回忆起那张英俊年轻的脸,他潇洒不羁的眉宇间充满自由和放纵,像脱了线的风筝般叫人羡慕,“上次秋猎偶然听到下人说他皮肤容易过敏,过两日我精神些陪一副药膏,你替我送过去算是答谢。” 锦绣意外之余更是欣喜不已,连连颔首道:“是,奴婢知道了。幻梦阁一事之前被沈大将军捉了把柄闹到了皇上那边,也是多亏了九王爷机智聪明才解决。” “哦?有这事?” “您先吃药,奴婢慢慢说给你听。”锦绣将药碗递过去,楚若安闻到酸涩的药味双眉轻轻一蹙,然后很快喝了个一干二净。 第62章 年夜 玫瑰园。 “秦大夫来了,您稍等一会儿,夫人正在梳洗呢。”小娟急忙将手里的活儿放下,请秦大夫到一旁的亭子里稍作歇息。 “不妨事,今日去东街看诊,顺路就过来了。”秦钰将手里的药箱轻轻放在案几上,接过小娟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喉。 秦钰年约三十出头,父亲是宫里退休的老太医,他自己则是不喜欢约束而没有进太医院供职,自己在双茶巷开了间药铺,算是京都医药界颇为名望的后生晚辈。那日,府里管家并想请宝庆堂的大夫来替冯芷兰看病,可惜张大夫告假回了老家,得过了年十五才能赶回来,于是便请了秦钰过来。 “夫人服了药,身子可有见好?”秦钰对冯芷兰很上心,至今怀里还揣着那日冯芷兰送得绢巾。 “嗯,咳嗽好了许多,只是身子还是觉得没什么力气。”小娟很认真回答着,对于秦钰,她是打心底得感激,毕竟她和夫人沦落至此,除了时常要被园子里的歌舞姬嘲讽之外,还要受府里其他下人的白眼,唯有秦钰还肯尽心尽力地替夫人看病,可谓雪中送炭。 秦钰不紧不慢点了点头,柔柔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千万不可再大意,更不能沾染风寒着凉,待会儿我诊过脉后再重新开个方子调养。” “有劳秦大夫,这边请。” 小娟领着秦钰进了屋子,炭火的温度还是有些低,不过榻上冯芷兰的神色却好了很多,秦钰闻着房里属于女子的芬芳与胭脂香气,不觉有些紧张,甚至不敢直视冯芷兰的眼睛。 “嗯,快坐。小娟,你去厨房煮些粥过来,秦大夫恐怕也没吃早饭呢。” “是,奴婢这就去。” 小娟转身出了屋子,秦钰的双颊便更加通红起来:“草民不敢。夫人真是折煞小人的。” 秦钰慢慢抬头,便看到冯芷兰今日穿了身水蓝色长衫,玲珑有致的身躯在软榻上摆着如水般诱人的姿势,长发垂腰,她精致而透着些许柔弱的一张脸像水晶般漂亮,看得秦钰发起了痴。 冯芷兰暗笑一声,抬指轻柔着额头,道:“我忽然有些头昏,秦大夫快过来把把脉。” “是,夫人别怕。” 秦钰心底身为男人的被需要感开始作祟,他立刻上前用温热的双指轻轻扫过她细腻而微凉的手腕,那一刹心头浮起的柔软几乎要将他自己淹没。 冯芷兰嫣然一笑,葱根般的纤指装作不经意间扫过他的掌心,秦钰便更加地心猿意马,她轻轻俯身上前,扑鼻的幽兰香气抽干了四周的空气,秦钰开始呼吸急促:“秦大夫,上次我要你带得东西带来了吗?” 湿热的气息洒在耳边,秦钰几乎浑身都开始僵硬,他赶忙点了点头,颤抖着从怀间掏出一包药粉递给她,有些担心道:“这药性强劲得很,你千万别碰……” “知道了。”冯芷兰迫不及待将东西藏在枕头底下,然后幽幽望着秦钰的眼,稍稍一点妩媚便让他彻底臣服在了她的脚下,“你放心,我的命是你救的,就算是为了你我也要好好活着。这东西是打算给媚娘下得,她欺人太甚。” 说起媚娘,秦钰前两次也算见识过了那毒舌的本事,因而听到她这样说顿时放心不少。 之后,他胆战心惊地四周看了看,细细听了听没有什么动静方紧紧握住冯芷兰的手捂在自己胸口,痴痴道:“阿兰,我好想你。当年我本是打算进太医院的,可是听说你被皇上赐给了雍肃王,所以才没进宫,想着在外面自由些,说不准还能再见你一面,如今可算是梦想成真了。” “秦钰。”冯芷兰故作感激之状,心底却再感激上天没有让自己走上绝路,连老天都在帮她,这个时候让秦钰出现,简直就是天助她成事,“对了,这药粉看不出丝毫破绽?雍肃王妃精通医理,我担心……” “放心,我怎么会让你有事。”秦钰还是不肯松开她的双手,蹙眉道,“你相信我的医术,里面掺了非常重的花粉,光凭看或者闻根本发现不了什么的。” “那就好。” 冯芷兰点点头,正巧听到小娟的脚步声,她很快从秦钰手中抽出自己被勒红的双手,后者目中浮起些许失望之色。 “夫人,粥好了。”小娟端着香气扑鼻的清粥进来,看到秦钰正在案前认真写着药方,而冯芷兰在内室歇着。 “秦大夫,吃了粥再回去。”冯芷兰柔声唤着,实则目中并没有半丝真心诚意。 秦钰为人一向胆小懦弱,他很怕宇文彻发现什么或者是被别人看出不脱,因而恭谨婉拒道:“不了,药铺还有很多事要做,小人回去将药抓好之后就会派人送到府上,请夫人放心。” “嗯,有劳。”冯芷兰从容喝着清粥,吩咐小娟道,“小娟,送秦大夫出去。” “是。”小娟走出内室,对着依依不舍得秦钰作揖,“秦大夫,请。” 秦钰轻叹一声,朝着那张精美的雕花屏风行过礼,道:“小人告退,夫人多多保重。” 然而,直至他离开屋子也没有听到来自冯芷兰的一声回应。 送走了秦钰回来,小娟发现冯芷兰亲自在柜子里找衣裳,她赶紧上前替冯芷兰将外衫披上:“夫人,您找什么呢?吩咐奴婢就好了,怎么亲自起来呢。” “小娟,帮我把那件绣着杏花的披风找出来,我晚上想出去。” “出去?”小娟惊讶不已,“秦大夫才吩咐您好好歇着,不能着凉的。” 冯芷兰淡淡一笑,望着窗外晴好的天色,抿唇道:“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王爷也差不多气消了。我听媚娘说,王爷书院里的青梅开得极好,你陪我去看看。” “这……” 小娟一来担心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可跟了冯芷兰这么久也算很了解她的脾性,既然她肯出去,那必然是想到了脱离困境的办法,最后,小娟不得已点了点头:“好。奴婢记得夫人很喜欢那件披风,所以特意收了起来放在那边的箱子里呢。” 冯芷兰点点头,目色漆黑明亮。 …… 傍晚,书院。 小娟搀着冯芷兰从凝香园出来后便径直来书院参观青梅,正巧管家带了几个懂得园艺的工匠在收拾院子里的花草。 “老奴参见夫人。”管家笑盈盈问候了一声,“夫人身子可是好些了?” “好多了,今天风小就让小娟陪我出来走走。”冯芷兰轻笑着凝视着那株开满青色花儿的梅树,果真优雅大气,比常见的红梅多了股凌然不俗之气,“这青梅果真好看,听说是九王爷寻来的宝贝,果然非同凡响。” 管家将手里的花肥丢给其他人处理,自己则陪着冯芷兰聊天解闷:“是啊,九王爷一向对这些深有研究,这些工匠都是九王爷府上专门伺候青梅树的,老奴想着就快过年了,也让他们过来帮王爷收拾收拾。” “嗯,还是管家有心。”冯芷兰慢慢走进了院子,看到书房门前依旧站着十四,她不动声色走到窗下,清清泠泠的声音里还残留着几丝病意,分外让人心疼,“我记得王爷曾说红梅太过浓烈,抢走了皓然白雪的色彩,而这株青梅与雪色相融,既不霸道也不卑微,恰好能与白色共存,实非易事。” “十四,谁在院子里。” 房里响起宇文彻冰冷的声音,不过不等十四开口,冯芷兰便抢先在门前跪拜行礼,道:“妾身冯芷兰打扰了王爷,实在该死,还请王爷恕罪。” 之后,宇文彻再没有开口,冯芷兰满怀的希冀都落了空,管家有些不忍心她拖着病怏怏的身体耗在那里,便上前劝道:“夫人快起来,你身子还没好彻底,千万别再受凉。” “是啊,夫人,您该喝药了,奴婢扶您回去。” 小娟心疼得上前将她搀起来,然而冯芷兰却忽然觉得头晕目眩,怔怔扶着小娟的身子,却始终站不好。 “夫人!您怎么了!” “夫人!” 管家和小娟匆忙将她扶好,就连十四也要不敢怠慢,亲自上前将她搀住,很快房门被人打开,宇文彻看到冯芷兰苍白的脸色,眼里的怒意褪去稍许,只淡淡道:“带她进来。” “是。” 十四和小娟将冯芷兰扶进了书房,温暖而熟悉的气息将她席卷,冯芷兰唇角浮起一抹难以被人察觉的笑意,而小娟则匆匆去厨房端药过来。 冯芷兰微微支起身子,趁宇文彻在前厅看折子,很快将自己的披风罩在香炉上,热气将她提前涂抹在披风上的药粉融化,渐渐升腾缭绕在房间里,淡淡的花粉香让人血液加速流动,身体如泡在蒸笼里似的燥热。 冯芷兰很快受不住药粉的侵蚀,发出了轻微的呻吟之声,而当她睁开眼睛时,如愿看到了慢慢走进来的宇文彻,他双眸暗沉如海,紧紧盯着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冯芷兰刻意将脖颈处的衣衫拉开,露出里面白皙的肌肤与艳红色肚兜,她感觉到宇文彻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于是轻笑着走上前,用双臂环抱住他的腰身,然后慢慢献上了红唇。 一夜缠绵,冯芷兰让宇文彻极尽欢娱,甚至想要就这么死在她身下,而宇文彻自己也没来得及多想什么,只如野兽般很快沉沦。 第63章 决绝 一夜缠绵,冯芷兰轻易便获得了宇文彻的原谅,亦或者是宇文彻故意做给楚若安看的,但不论如何,她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翌日一早,小娟便将东西收拾好都搬回了先前住的院子,又派人里外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才放心。冯芷兰刚服了药歇下,便听到锦瑟奉宇文彻的命令来送汤药,冯芷兰有些意外。 “奴婢参见冯夫人。” 锦瑟和锦绣一样都是宇文彻亲自调教出来的贴身婢女,相比于锦绣的稳重内敛,锦瑟又年轻些,行为举止灵动中透着几分活泼。 “锦瑟姑娘不必多礼。”冯芷兰亲自迎她进屋,接过她递来温热的汤药,疑惑道,“这是……” 锦瑟调皮笑了笑,眨巴着一双星星般闪亮的大眼睛解释道:“这是王爷吩咐厨房熬的,府里所有伺候过王爷的女子次日都要喝一碗这种药的。王爷担心夫人身体劳累,所以请夫人趁热喝了。” 闻言,冯芷兰面上笑意依旧,心里却不免觉得有些酸楚。 仰首将苦涩的药汁喝尽,然后便听到沈惜言嘲讽而尖锐的声音:“原以为妹妹是苦尽甘来,没想到昨晚的缠绵尚未忘记,这苦涩的汤药入喉将满腔甜蜜都化为乌有呢。” 小娟努力将棉帘掀起,宝珍搀着沈惜言缓缓踱步而来,锦瑟很识相的垂首退开,恭谨行礼:“奴婢锦瑟参见沈侧妃。” “姐姐万安。”喉咙的苦涩果真还没有退去,冯芷兰便又要扬起那嫣然如故的笑容面对沈惜言。 沈惜言轻笑着扶起锦瑟,道:“起来,王爷面前的红人。” “多谢沈侧妃。”锦瑟深知沈惜言的厉害,因而匆忙转身朝冯芷兰也行礼道,“奴婢已经完成王爷的吩咐,就不打扰沈侧妃与冯夫人聊天了,奴婢告退。” “好,锦瑟姑娘慢走。” 冯芷兰柔柔回了这么一句,正如沈惜言所言,宁可得罪皇上也要给锦瑟三分薄面,毕竟她是宇文彻身边的人,所言所行都代表着宇文彻本人的意愿。 小娟亲自送锦瑟出去,宝珍从身后婢女手中将两盒上好的人参拿过来放在冯芷兰面前,沈惜言在软榻上轻轻落座,依旧微扬着下颚,似乎无论世界如何更改都不会让沈家的人放弃他们与生俱来的高傲。 “这两颗上好的人参妹妹好好补补身子,听说前段时间在玫瑰园病得厉害,那园子里住着都是些下贱的歌舞姬,妹妹可千万别传染什么不好的毛病。” 沈惜言似乎要把这些日子在楚若安那里受得气都发泄在冯芷兰身上,无论言语还是神色都充满鄙夷和轻视,几乎让冯芷兰不能容忍。 不过,她还是轻笑着垂首亲自沏茶,将一切情绪都埋藏在那层柔如春水般的笑容下,淡淡道:“多谢姐姐提点,好久不见姐姐,依旧雍容华贵。” 沈惜言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亲自接下她递来的茶水,斜睨她一眼,晶莹眸光里的醋意还是令人畏惧:“我哪里比得上妹妹花容月貌,王爷许久都没来凝香园了,所以今日来向妹妹取经,瞧瞧妹妹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令王爷神魂颠倒。” 话到最后,她的声线越来越沉,好像恨不得将面前这个笑面如靥的冯芷兰撕成碎片。面对这样的沈惜言,就连宝珍都替她捏了把汗,然而冯芷兰的脸色丝毫没有改变,反而笑得越发温婉:“姐姐多虑了,妹妹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在王爷眼里心里不也只是个替代品么,昨晚王爷口口声声喊着楚若安的名字,妹妹……真是心如刀绞。” 闻言,沈惜言似乎也与她感同身受,王爷如今眼里心里就只有楚若安一人,往年这个时候,王爷都会夜夜留宿在她的凝香园,与她一同商讨年下府里的布置和安排。 “是啊……楚若安,楚若安,她一定是九尾狐下凡,连王爷那样心硬的人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王爷还多番为她而训斥我。”沈惜言将茶杯狠狠摔在案几上,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桌,有些甚至溅湿了冯芷兰的手背。 “姐姐不必伤心,眼下就要除夕了,我听管家说王爷今年有兴致安排了几场戏看,到时候姐姐花些心思哄得王爷开心就好了。”冯芷兰强忍着手背上的剧痛,起身取出柜子里的烫伤药轻轻摸了些上去。 “你说得轻巧!能有什么办法哄王爷开心?”沈惜言不耐烦得撇了眼她,甚至有些恼火她擦药时那娇滴滴得模样,不觉讥讽道,“哼,一个个的都晓得耍些狐媚手段,难怪王爷会把持不住。” 而冯芷兰只当是听不见,她早就想到沈惜言就借机来她这里发脾气,所以早就想到了应付她的办法,此刻但见她纤纤十指如葱根,重新为沈惜言倒了一杯热茶,幽幽道:“其实,沈大将军在贵妃娘娘生辰宴上的事妹妹已经听说了,那件事虽然有九王爷力证,但妹妹相信沈将军也并非是无中生有,这般模棱两可的事情虽然沈将军没有确凿的证据,可王爷也同样没有证据,妹妹心想,姐姐不如再花些心思在那件事上面。” “你什么意思?”沈惜言蹙眉,方才冷漠疏离的神情里多了几分兴趣。 “除夕夜,王爷必定要先进宫与皇上过年,而如今楚若安的状况恐怕不会随王爷进宫,姐姐不如想办法让楚若安自己招认,到时候来个先斩后奏也未必不可。”冯芷兰压低了声音,小娟端进一盘新鲜的橙子放在案几上,轻轻走到窗前将半开的窗户掩住。 “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也有很大的危险,王爷必定也会大怒一场。”冯芷兰又装作很担忧的样子补充道。 沈惜言贝齿轻咬朱唇,似乎也在做极大的抉择,神情极为艰难。 冯芷兰反而不再说些什么,亲自挑了棵新橙开始剥皮,酸酸涩涩的汁液将屋子里的空气渲染,似乎有些提神的作用。 沈惜言最终没有答应冯芷兰什么,以自己再好好想想的理由离开了。 小娟端了温水过来让冯芷兰洗手,她看了眼目带笑意的冯芷兰,有些忧虑道:“夫人,沈侧妃似乎还有什么顾虑,您真得确信她会那样做吗?” “沈惜言仗着身家高贵,娘家在朝中有权有势,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她那么爱王爷,自然比我更想早一日除掉楚若安,没有我在的这段日子她也没有兴起什么风浪,反而要靠沈琥和宫里的贵妃娘娘为她做手脚,她受得气可比我多多了。” 小娟缓缓颔首,不过还是有些迟疑:“就算是如此,奴婢觉得她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真得敢与王爷作对。” 冯芷兰吃了一瓣橙子,酸甜的汁液刺激着味觉,令她不自觉眯起了双眼:“她敢,这世界上就只有她敢了。” 小娟没再多说什么,忽然灵光一闪,道:“夫人,您吩咐奴婢准备的糕点都弄好了,您让搀得药粉也都洒进馅儿里去了,真得要送给秦大夫吗?” 闻言,冯芷兰眼里模糊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得是一分强烈的不忍和更多的决绝,甚至在这一刻,她觉得这橙子一点都不甜,甚至快要酸倒了大牙。 她轻然起身走到窗前,推开朱木窗子,呼吸着外面寒冷而清新的空气,好像想起了秦钰那痴痴傻傻说着不辜负她时的模样,瞳仁微微一缩,道:“秦大夫知道太多的秘密了,而且一旦被人发现将是灭族的死罪,我不能冒险。” “可是……” “你不必亲自送去,到街上找个伙计替你送过去就行了,免得惹人怀疑。”冯芷兰打断了小娟的话,说完之后将窗户重新关好,自己则进了里室,“你去,我困了。” “是。” 小娟将几样糕点装进了新买的食篮里,趁着晌午府里人少匆匆离开。 浅睡中的冯芷兰梦到了秦钰,在那场杏花初开的时节里,红着脸握着她冰凉的双手,颤巍巍说着那句,阿兰,我永远不会背弃你。 之后,她在睡梦中落下了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浸湿双鬓,浸湿软枕,慢慢模糊了梦里面那张脸。 对不起,秦钰。这一生,你要的我给不了,我要的你也给不了,是我冯芷兰对不起你,今生欠你的,来生一并再还。 …… 凝香园。 沈惜言等了整整一晚,一桌子饭菜都已经凉透,她双目依然紧紧望着院子里,那失落而期待的模样,让宝珍心疼不已。 “王爷不会来了,奴婢将饭菜热一热,您先吃。”宝珍上前轻轻劝道。 沈惜言终于眨了眨眼,疲惫之色尽显,即便房间充满珠光宝气的繁华也抵挡不住清冷的空虚和寂寞,她长叹一声:“福子回来了吗?” “回来了,他已经打听过了,王爷一回府就去了王妃那里没再出来。” “哗啦啦!” 沈惜言一怒之下将满桌子的饭菜都掀翻,菜汁汤液洒了满满一地,吓得一屋子奴婢都匆忙跪下来不敢多言,而她则依旧静静望着漆黑的夜色,慢慢流下了眼泪。 第64章 安静 “又是她!为什么总是她!我哪里比不上那个楚若安,为什么王爷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沈惜言说着说着便泪如泉涌,从最开始的生气着急到嫉妒愤恨,再到最后这无力的哭泣,她几乎在一夜间尝到了云端和泥洼的滋味。 “侧妃娘娘,您别伤心了,当心身子。”宝珍立刻将她脚边破碎的瓷片收拾掉,生怕一个不小心弄伤了她。 “王爷都不要我了,我还要这身子干什么!”沈惜言此刻有些自暴自弃,她想起今日锦瑟为冯芷兰送得那碗汤药来,心情便更加得难受,“宝珍,你知道吗?先前我只知道玫瑰园那些低贱的女人每每伺候过王爷都会喝一碗汤药,说是止痛养身的,其实是避孕药水。因为她们身份卑微低贱,没有资格为王爷生育后代,包括冯芷兰……我原以为我是不同的,我有良好的家世,有高贵的身份,我有资格为王爷孕育儿女的!” 宝珍傻傻看着她半哭半说,这些事她也只是私下听仆人议论过,没想到真是如此,难怪王爷至今膝下都还没有子嗣。 “可是……”沈惜言说到这里便泣不能言,宝珍只能搀着她在软榻上坐下来,然后轻轻替她捶着后背,希望可以顺顺气,而其他几个侍婢更是连头都不敢抬,匆匆将满地的狼藉收拾好后,在宝珍的示意下都出去了。 “王爷一向都有自己的打算,如今朝堂的局势难以言说,也许王爷是为了您好呢。”宝珍尽力劝她往好处想想,可似乎沈惜言心里什么都明白似的。 “宝珍,你说如果我真得杀了楚若安,王爷会杀了我泄恨吗?”沈惜言巴巴望着宝珍,那充满质疑与恐惧的目光让她迟迟不敢开口。 “这……”宝珍有些为难,绞尽脑汁希望能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替沈惜言分忧,最后只喃喃说道,“奴婢不敢揣测王爷的意思,不过如果侧妃您不想冒这个险的话,您可以想个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哪里还有别的法子……”沈惜言失望得闭上双眼,“就算是她楚若安有命活着,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忍耐多久。” 想到此,沈惜言忽然手握成拳,是啊,就算王爷真得会杀了她泄恨也好,总好过这样一日一夜漫无目的的等待,整日听着他们缠绵的话题,这样的折磨简直比死更难受! “宝珍,你去哥哥府上,让他想法子带那晚那个老鸨和龟奴进府,我有事要吩咐他们。” “您……” “快去!我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沈惜言猝然睁开眼,目中闪过狠辣而绝情的光泽,于是宝珍一刻都不敢再停留,匆忙派人去了将军府传话。 …… 偏院。 锦绣站在门外与十四守着园子,房间里一灯如豆,安静得不像话,只偶尔可以听到楚若安与宇文彻闲聊几句,不过这样就已经足够。 十四趁着夜色浓郁,轻轻握住了锦绣微凉的手掌,而后侧身给她一个安静而满足的笑容。 锦绣微微抿唇:“看来我们的决定是对的,至少王妃现在吃得下也睡得着。” “没错。”十四轻叹一声,将目光落在遥远的地方,“你我都看得出来王爷是动了真情,可是他不会爱更不懂爱,与其看着他亲手伤害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倒不如帮他一把,也许以后王爷明白了也会欣慰。” 锦绣轻轻颔首表示认同,同时也反手紧紧扣住了十四的十指。那样紧握的两只手,几乎没有一丝缝隙,所以即便寒冷的夜风侵袭着他们的身体,彼此的掌心依然还是渗出了细汗,锦绣与十四一直都很希望宇文彻能得到一份温暖的爱情,就像他们一样,心里有一个记挂和惦念的人,在这冷漠的人世才不会觉得孤单。 房间熏着提神静气的薄荷草,宇文彻在书案前处理着为数不多的几分折子,他很享受有她存在的这种感觉,即使不说话也似乎能闻到属于她的芬芳,如此一来他便觉得心静得很。 楚若安斜窝在木榻上绣着荷包,按照香草教给她的针脚和功夫想要亲自绣一个四色芙蓉的荷包,自从见过寒冽之后她便渐渐安下了心,虽然假死药的副作用没有人知道,但起码这一次寒冽是真得可以满足她的愿望,也说明,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忘记。 “在绣什么?” 宇文彻有些累,起身走到她身边,用一种虽冷却不那么森然的口吻主动想要靠近她。 楚若安回神,难得的没有生气,反而是用一种令他难以置信的平淡回答道:“四色芙蓉花。” “院子里的芙蓉每日都有新开的,何必费神做这些。” 他在她身侧躺了下来,然后伸过手臂揽住她的肩膀,虽然察觉到她眼里闪过一缕淡淡的厌恶之情,但他今晚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安静,便装作没有看到。 楚若安将手里的针线放回原处,然后不着痕迹离开了他的怀抱,发觉他有一些失落后,忽然望向他,问道:“你真得爱我吗?” 宇文彻很震惊,却在潜意识里升起一种想要回避的心态,于是冷冷勾唇,道:“你是什么身份,还没资格跟本王说爱。” 楚若安很讨厌他这样的回答,不过她还是忍了下来,然后望着案上微弱的灯光,不禁想起了寒冽的模样,她轻轻说道:“王爷高高在上,从小便衣食无忧,享尽这世上所有人的敬仰和叩拜。可是我不同,我只是个普通百姓,和所有闺中女子一样期待着一份简简单单的爱情,我想不论春夏秋冬,都可以牵着他的手一起走过繁华的长街,一起去看山看水,看这世上所有的快乐与悲伤,我想着能与他肩并肩,手牵着手,一侧身便能看到他的微笑,给我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这是楚若安第一次心平气和得与他聊天,甚至她将他当做一个平凡的倾听者,诉说着她心底最深处对爱情的期望。 宇文彻侧首凝视着她精致而倾城的侧脸,长发微微垂下来遮着她的眼睛,只能依稀看到小巧的鼻尖,像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他很少听到这样的期望,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他似乎才真正发觉楚若安的不同。 “王爷,爱情固然要两情相悦,但如果他不爱我,我也不会难过不会伤心,因为真正的爱情,是希望对方过得好,过得幸福,而不是捆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到头来伤人伤己。”楚若安转身,那一刹她眼里浮起的温暖目光像极了他生病时的样子,温暖着他早已冰冷的心脏。 “你还是想让本王放了你。”他咬牙轻然吐出这句话,背负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 “不是,我知道那不可能,只是今日难得能与你静静相对片刻,所以想说一些心里话罢了。”楚若安抿唇,眉宇间充满着让他不敢亵渎的高洁和从容,优雅得让他很生气。 “你……心里有了别人?” 宇文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这样淡然得问出这个问题,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一刻他没有像从前那样死死扣着她脆弱的咽喉,然后享受着她因为窒息而痛苦的表情。 “谁都有权利去爱任何一个人。” 楚若安依然面色如常,似乎一点都没有在意过身为丈夫的宇文彻的心情和想法,这样的无情彻底让他无法再维持今晚难得安静。 他一掌将木榻的扶手震为两段,碎裂的声音让她瘦弱的身体不禁微微一颤,她怔然望向他愠怒的双眼,轻蹙的眉心露出一种意料之中的嘲讽,越发让他不能接受。 他唇角微扬,目中浮起残忍得笑意,缓缓踱步至她身前,然后两指轻轻捏住她肩膀淤青尚未消失的地方,只轻轻用力,她便痛得撕心裂肺。 “楚若安,你明知道激怒本王不会有好下场,为什么总是自寻死路?”他俯身在她耳边呵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湿气,房间里唯一一点光亮都被他伟岸的身躯挡住,像是遇见了永远无法天明的长夜。 楚若安忍着剧痛努力挤出一丝痛快的笑意,近在咫尺间的距离,她长如蝶翅般的睫毛几乎已经扫上了他挺直的鼻梁,那样清晰的倔强让他恨不得挖了这双比明珠还要璀璨的眼睛。 “没什么,我觉得很爽。我喜欢看到你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的内心,你其实没有自己说得那么厉害,因为只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你才会通过折磨我而获得心理上的平衡。”楚若安的话让宇文彻几近崩溃,“宇文彻,其实你也很难受不是吗?” “住口!” 他疯狂得加重手里的力道,楚若安几乎又听到了那熟悉的骨肉分裂之声,不过同时她也笑得越发张狂起来:“这就够了,宇文彻,即使我痛十分,也必会让你分担五分的痛苦。” “混账!” 被她说中他内心的脆弱,他如发疯的狮子将内力统统放在手心,然后重重拍下去,继而便看到她瘦弱的身子缓缓跌倒在地,而即使如此,她依然噙着一抹嘲讽抬手抹掉唇角溢出的鲜血,可惜那血如决堤的洪水,越抹越多,而她就在妖艳的血色中笑如罂粟。 第65章 除夕 眨眼便到了除夕,王府在管家的精心安排下多了几分过节的热闹,玫瑰园的歌舞姬们早已排练好了供王爷王妃欣赏的歌舞,不过她们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这一次难得一见的宇文彻身上。 锦绣将新做好的冬衣替楚若安穿上,淡黄色的锦缎上绣着盛开的四色芙蓉花,将她玲珑有致的身躯衬得更显纤瘦高挑,衣襟与袖口处缝着柔软如云片般的兔毛御寒,愈发让她精致的五官得到衬托,美艳而不可方物。 “王妃真好看。”锦绣忍不住赞了一声,最后将她一头长发用同色的芙蓉花簪挽起,也将精致倾城的脸颊全部露了出来,有一种高洁而不敢亵渎的神圣之感。 楚若安闻着案前浓郁的胭脂顿时觉得恶心想呕,她匆忙用手掩住口鼻,道:“快拿走!好恶心!” 锦绣立刻将胭脂水粉都撤下去,可楚若安还是苍白着双颊俯身呕了些酸水出来,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怠惰疲惫。她心头一紧,双指抚上楚若安纤细的手腕,后者立刻将双手缩回袖中,闪躲的眼神让锦绣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疑。 “王妃是不是这个月没来葵水?” 锦绣内心有抑制不住的欢喜涌上心头,王爷这么多年都不肯让府里的女子为他孕育后代,若是王妃真得有了身孕,那真该是件让人欢喜不已的好事呢! 楚若安深深蹙着眉头,似乎锦绣的话触动了她心头最软的那根刺,让她痛得有些厌烦,肩膀处的伤还没好彻底,稍微动弹一下就牵扯到了骨头,疼痛赋予她的苍白和无力,成为了她这一生最不想面对的噩梦。 “如果可以选择,我一定不会让他存在在这个世上。”楚若安抬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似乎已经能够感觉到腹中那条小生命的颤动,让她更加烦躁不已,“走,好不容易能出这间屋子了,我早就已经迫不及待。” “好的,奴婢替您披一件狐裘,庭阁上风大,当心着凉。”锦绣转身去柜子里取狐裘。 楚若安将案几上的手炉抱在怀里,深深呼吸一口窗外冰冷而新鲜的空气,目中带着几分恳求望向锦绣,道:“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锦绣闻言,思虑半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您放心,奴婢只当自己不知道。” “谢谢。” 不知何故,锦绣听着楚若安这一句柔软的感谢竟觉得有些心痛。 …… 戏台搭建在梅园,庭阁里已经架了好几个火盆取暖,沈惜言一早便去书房伺候宇文彻更衣,然后两人便一同到了这里,冯芷兰身子刚好,小娟也是替她准备着一件极厚的狐裘取暖,见到锦绣搀着楚若安而来,两人幽幽起身行了礼,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 楚若安走上庭阁,朝宇文彻懒懒屈膝拜了拜,然后看到自己的椅子上铺着厚厚的棉垫,轻笑道:“王爷有心了。” 宇文彻并没有侧首,只定定望着对面的戏台,道:“你身子不好,自然要当心些。” “王爷真关心王妃,惜言都忍不住想要吃醋了。”沈惜言性子依旧,难改那副吃醋的德行,也不顾宇文彻的心情好坏,似乎只有一看到楚若安她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吃得醋已经够多了。”宇文彻冷冷斥责了一句,越发让沈惜言生气。 经过这么多事,冯芷兰脸上嫣然的笑意始终不减,并且好像比从前更要温婉,当她侧过身朝着楚若安和宇文彻抿唇的时候,楚若安竟恍然觉得时光退回到了她刚刚穿越而来的那段时间,像是又开始了那争宠斗狠的恶行循环,让她不自觉得浮起一缕无奈而无力的轻笑。 “这几年看戏总是缺王妃,今年难得都在,可见是个好兆头,王爷说是吗?”冯芷兰侧首轻笑,那样无害而温婉的眼神让楚若安想起她第一次去凝晖园看望自己时的情境,也是用这样温暖的笑容将一个致命的手炉送给她。 宇文彻颔首,终于将目光放在了楚若安身上:“对本王来说,想要什么就是什么,无所谓好与坏。” 冯芷兰的笑容僵在唇角,尴尬而没有再多说什么。 沈惜言无法再面对宇文彻给予楚若安的所有温柔和不同,只好将目光放在戏台上,喃喃道:“人都到齐了,开始。” 委婉如莺的曲调回转在梅园之中,精致无双的唱词将所有的思绪都引入故事之中,期期艾艾的身影,真真切切的无奈,楚若安被这戏目所吸引,也不免对人生注定的一切悲欢离合而感到无力。 庭阁里,四人心思各异,因而气氛一直都很僵冷,十四瞧天色差不多了,便上前轻声道:“王爷,该进宫了,不知您打算带那位夫人一起向皇上请安。” 十四的话打断了几人的思绪,沈惜言巴巴等待着宇文彻的回答,冯芷兰则是轻轻咳嗽了两声,然后接过小娟手里的梨汁轻抿了两口,只有楚若安还是旁若无人的看着大戏,在她精致而绝艳的神采中看不到半点儿期待的神色。 宇文彻没有回身,冷冷道:“本王一人去就够了。” “是。” 十四替楚若安感到有些失望,其实不必王爷开口,所有人都看得出只要楚若安一句话,宇文彻必定会带她一起进宫请安。 宇文彻与十四等人离开后,锦绣便将火盆往楚若安身边挪了挪,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沈惜言看到,她嗤笑一声,懒懒道:“有必要这么操心吗?也许人家根本不领你的情呢。” 锦绣只当做没有听见,不屑于沈惜言发生不必要的口角争执,楚若安啜了口热茶,斜睨着冯芷兰,道:“冯夫人好本事,这才几日便有恢复昔日风采,本王妃实在佩服不已。” “是么。”冯芷兰今日并不打算做主角,是而她只懒懒用手支颐,“让王妃失望了。” 话音刚落,凝香园便有奴仆似是算准了时机来禀报:“启禀沈侧妃,您请的两位客人到了,是不是要带来梅园?” 沈惜言嫣然一笑,斜睨了一眼目光始终放在戏台上的楚若安,道:“带过来,有些事还是当着王妃的面问问比较好。” “是。” 锦绣见情况不妙,敢准备开口便被楚若安拦下,她将手里半凉的炉子递给锦绣,轻笑道:“去帮我添些炭火。” “王妃,天气太凉,不如您也先会屋歇着。” “无妨。好久不曾与沈侧妃她们闲聊了,而且回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出来,我再坐坐,你去。” 楚若安主意已定,而锦绣思索之后也觉得这毕竟是在王府,量她们也不会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来。于是,缓缓行了礼,匆匆走出了梅园。 见此,沈惜言暗中松了口气。 很快,冯妈和龟奴便被仆从领进了园子,沈惜言紧紧盯着楚若安的脸,试图想要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一些破绽,可惜楚若安神色平平。 “草民参见沈侧妃。” 冯妈没敢正视楚若安的眼,比起当日在幻梦阁出现的蔷薇,她身上多了一种高高在上不被人所亲近的距离和高贵之感,因而这一次连她也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真得认错了? “起来。”沈惜言懒懒开口,面前矮几上的茶水被宝珍重新换了杯热的,她冷冷问道,“你们看仔细了,那个在幻梦阁跳舞杀人的女人究竟是不是她。” 沈惜言的口吻加重,继而侧身指着旁边面色如常的楚若安,冯妈与龟奴颤巍巍看了一眼,然后点头如捣蒜:“没错,就是她!” 楚若安闻言,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嘲讽之色,沈惜言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得白痴,她摆明了就是想借机除掉自己,这样也好,省得她出手。 “楚若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惜言拍案而起,很快凝香园的侍卫便将梅园控制,冯芷兰眼底浮起一丝浓烈得快感,适时开口:“你们可看好了,这可是雍肃王妃,要是敢随意诬蔑是要砍头的大罪。” 冯妈闻言,越发不敢抬头:“草民不敢。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半点不敢欺瞒沈大将军和沈侧妃,当日蔷薇姑娘来找草民,那模样俊俏的很,与王妃一模一样。” 楚若安仍然不慌不忙得看着大戏,让沈惜言恨不得马上就将她碎尸万段。 “楚若安,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究竟缠着王爷是什么目的!” “什么目的?”楚若安的笑容越发轻浮妖艳,而后她目中浮起冰冷的光泽,一字一句道,“我恨他,我想亲手制一份剧毒将他毒死。” “你……” 沈惜言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可怕的答案,就连冯芷兰想到她制毒的手段来也不由得毛骨悚然,随后,冯芷兰眸光一凛,沉声道:“如此说来,上次王爷中毒之事也是你一手操纵的?” “没错!府里只有你精通毒术,亏得王爷还将你当作救命恩人,分明就是你耍得手段!”沈惜言横眉倒竖,摆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在楚若安看来像极了一个自作聪明的小丑。 闻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在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咬牙道:“沈惜言,只要我一日不死,就不会放过宇文彻!” “来人!将这个刺杀王爷的凶手抓起来!” 第66章 受苦 沈惜言这一次算是孤注一掷,当楚若安看到梅园被沈惜言的人控制时,眼底的笑意越发深沉起来。 冯芷兰很满意地看着事情演变到了她想要的地步,因而刻意装作身体孱弱的样子退到一边不再参与。 沈惜言伸手指着庭阁里的楚若安,食指如钢刀般仿佛要划开她的心脏:“把这个居心叵测的女人给我绑起来!” “沈侧妃……”为首的侍卫名唤张卓,曾是沈琥军营里的将士,后来被沈琥安排做了王府亲兵,一直在凝香园保护沈惜言,他担心此事会激怒雍肃王,因而直到最后一刻还是没有放弃劝说沈惜言。 “别废话!我是为王爷的安全着想,你难道没听见这个女人刚刚说要毒死王爷的吗?!还愣着干什么!” “是!”张卓咬牙领命,带了两个人上去很快将楚若安反绑在梅树上。 那瘦弱而高挑的身体比头顶盛开的梅花更要引人注目,戏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纷纷躲到幕后不敢出声,而园子里的奴仆更加不敢作声。管家听到动静的时候已晚,梅园门前的侍卫奉了沈惜言的死命令不会放任何人进去,管家没办法,只能派人去宫里通知王爷。 寒风轻轻拂过,头顶嫣红的梅花从楚若安眼前簌簌落下,在她脚边堆积了厚厚一层,她似乎觉得冷风吹进了小腹之中,那个小生命在颤抖,像一条挂在树梢上摇摇欲坠的小虫。 沈惜言笑得张狂而得意,她来不及也顾不上去想什么后果,这一刻看到楚若安的生死终于掌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这样满足的快感让她快要疯掉了。 “啪!”她一巴掌扇下去,火辣辣得痛楚刺激着自己的掌心,“jian人!我是不会让你有机会加害王爷的。” 言毕,她抽出张卓腰间的佩刀,冷冽的寒光闪过每个人的双眼,楚若安冷冷一笑:“沈惜言,你真是蠢得要命!三番四次害我不成,反倒让自己陷入困境,今日我不与你计较,他日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说这话时,楚若安的目光越过沈惜言落在一言不发的冯芷兰身上,如果她还有命离开王府的话,终有一天,冯芷兰会让沈惜言死不瞑目。 然而,此刻的沈惜言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去,她只是双目一瞪,咬牙便挥刀而下,锋利的刀刃在楚若安肩膀上划下一道长长的血痕,虽然不是特比痛,但刀尖碰到了她还没痊愈的伤口,因而顿时让她疼得咬牙蹙眉。 “啊!” 小娟很不争气地因为害怕而轻呼出声,不但用双手捂住的眼睛,还连连倒退几步,浑身瑟瑟发抖。 “哈哈哈。”沈惜言被血腥味唤醒了心底的魔弦,“楚若安,你不还是一样落在了我的手里!” “沈惜言,让我再告诉你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楚若安在血色中笑面如靥,美丽得让人不敢直视,而她似乎还嫌沈惜言不够生气,不够狠辣,不停地试图刺激着沈惜言的最终底线,“我有了他的孩子呢!” “胡说!你胡说!” 沈惜言赤红着双目,再一次用更大的力气挥刀而去,血肉分离的声音在着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冯芷兰也不禁睁大了双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她平坦的小腹。如果她说得是真得,那么沈惜言这一次恐怕也难逃罪责,一瞬间,她轻轻眯起双眼,站在沈惜言背后,轻轻道:“沈侧妃,她是故意气你的,王爷怎么可能让她怀孕!” “就是王爷发脾气不让我再喝那些止孕的汤药,他夜夜宿在我的房里呢。”楚若安眼底的笑意更加明媚灿烂,那妩媚至极的妖艳如毒药迅速蔓延了沈惜言全身的血液。 沈惜言怔怔凝视着她的小腹,忽然又想起那些个漫长而寂寞的深夜,她一遍遍听着仆人来报,说王爷留在了楚若安的房里,甚至在园子外都能听到楚若安的呻吟…… “狐媚妖精!”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骤然抬脚便朝着她的小腹踹去,“狐狸精!你这个狐狸精!” “咝!” 剧烈的痛楚从小腹处传来,下身骤然而至一股温热的濡湿,楚若安明明已经想到了所有后果,但这一刻她的眼泪还是无法抑制地流了下来。 沈惜言毕竟出身将门世家,无论是力道还是技巧都比一般女子要大许多,所以只一脚便足够让她的孩子从身体中离开。 “我恨你!就是因为你,王爷才会冷落我!”沈惜言依然疯了似得朝着她的小腹发力,手中的银刀更是在她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 殷红的血液几乎晕染了她衣服上所有的芙蓉花,可是她的眼却更加明亮了,好像要释放尽这一生全部的光彩,那样的璀亮里空无一物,无眷恋也无牵挂,冯芷兰忽然明白,她根本就是一心求死! “姐姐!住手!”冯芷兰匆忙上前制止,然而此时的沈惜言根本听不到任何劝阻,甚至用臂力将冯芷兰的身子远远甩开,“滚开!” “夫人!您别过去,小心刀!” 小娟被沈惜言手里的那把刀晃得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将冯芷兰扶起来,然后便拼命将她拉开,离得沈惜言远远的才算放心。 楚若安痛到极致便麻木了许多,她甚至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却仍然对着沈惜言露出那样嘲讽而娇媚的笑容:“沈惜言,你猜得没错,那蔷薇姑娘就是我,是王爷固执得喜欢我,固执得不让所有人伤害我,他就是爱我爱到不惜一切也要困住我,就算你杀了我,王爷的心里也一样只有我。” “jian人!我不信!我不信王爷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沈惜言手握成拳,她死死咬牙,不断用刀在楚若安精致白皙的双颊边比划:“王爷不过是贪图你的美貌罢了,等我毁了你这张脸,然后将你丢到乞丐街上,我看王爷还会不会看你!” 楚若安闭上眼,欣然等待着她的折磨。 不过,很快,她觉得耳边拂过一阵疾风,然后便听到沈惜言一声痛呼还有银刀落地的声响,她诧异睁开眼,看到锦绣护在自己身前。 “沈侧妃,你太过分了!竟然这样对王妃!”锦绣手持长剑,口吻冷得吓人,气势丝毫不比宇文彻的那些暗卫差。 沈惜言看到自己手腕处留下一道淤青,立刻凝眉瞪着锦绣,斥声道:“放肆!我的事情你也敢插手?” “锦绣只听命于王爷,请沈侧妃好自为之!” 言毕,锦绣手腕一转,长剑舞出两道漂亮的剑花将绑着楚若安双手的麻绳割开,然后立刻揽住痛到难以维持平衡的楚若安,低头便看到她被血迹晕染的裙裳,顿时目沉似海。 “王妃,你的孩子……” 楚若安忍痛颔首,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只隐隐觉得下身的温热还没有停止,虚脱的感觉已经快要将她所有的意识都包围。 “是啊,我留不住他。” 她这样说着,眼里的泪水又瞬时如决堤的大海,这一刻,楚若安是真得想死在沈惜言手里。 “站住!”沈惜言示意张卓等人将锦绣拦住,“这个jian人亲口承认要寻机会害死王爷,我是为了保护王爷才要将她除掉,你若真心为王爷好就把她留下!” 沈惜言上前,冷眼与锦绣对视,后者横剑于身前,摆出不肯屈服的姿态:“奴婢劝您到此为止的好,否则激怒了王爷,对您,对沈家都不是好事。” “我不需要你来教!总之今日我留不得这个女人!” 沈惜言微微眯眼,斜睨一眼躺在锦绣肩头奄奄一息的楚若安,沉声道:“你若再不退下,别怪我无情。” 沈惜言的手臂举在半空之中,只要一声令下锦绣和楚若安都逃不过这劫,眼看着她的手臂就要落下,锦绣已然紧紧握住了手里的长剑,打算誓死护楚若安周全,不过也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风般骤然而至,然后便听到沈惜言手臂处响起骨骼分裂之声。 “啊……” 沈惜言痛得钻心裂肺,也在这时和园子里所有人看清了来人的模样,竟然是宇文彻! “王、王爷……” 沈惜言不可置信抱着自己的手臂瘫倒在地,而冯芷兰也适时跌坐在一旁,咳嗽得难以控制。 宇文彻回首看了眼楚若安,那不断淌着血的伤口让他骨子里嗜血的疯狂开始苏醒,他顺着锦绣的眼睛慢慢望下去,在她双腿之间那殷红的血迹似乎在诉说着一个足以让他颠覆全世界的事实。 锦绣轻轻搀着将近昏迷的楚若安,然后在宇文彻质疑的目光中点了点头,低低道:“王爷,王妃的孩子……没了……” “孩子?”宇文彻呢喃出声,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沈惜言终于冷静下来,忽然开始不住得发颤:“孩子……不,不是,没有的,是她胡说的!是她骗人的!王爷,她已经承认是她给你下得鼠毒,韩大人也是她杀的,还有……老鸨没有说谎,那个蔷薇姑娘也是她……王爷……” 宇文彻眯眼,院子里所有人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祈求不要被他的煞气所席卷,他双指扣着沈惜言的喉咙,眸色如深渊般冰冷幽暗:“今晚,这园子里所有人都别打算活着出去。” 第67章 断气 梅园顷刻充满了畏惧和绝望的哭泣声,所有伺候在这里的奴仆都被宇文彻的话吓到,而小娟这样胆小的已然昏了过去。 沈惜言和冯芷兰也还是低估了宇文彻,她们都不曾想到他会为这个女人做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冯芷兰软软瘫在一边,嘴角僵硬得扯起一抹充满报复快感后的无奈,而沈惜言也疯了一样跪着爬到宇文彻身边,揪着他的袍裾边哭边说道:“不!王爷你相信我,这里所有人都听到楚若安说要杀死您的!你问张卓,你问他……” 张卓现在也一个脑袋两个大,听到沈惜言的辩解立刻上前禀道:“启禀王爷,沈侧妃说得是真得!” 然而,所有人只看到银光一闪,一道浓烈的血光从眼前扬起,张卓的嘴巴还没合上就断了气。 沈惜言怔怔抬手抹掉方才溅在自己额头上那温热的血迹,立刻吓得面无血色。 “十四,杀了她们!一个都不要留!” 这样的宇文彻如嗜血魔鬼,落地梅花瓣被血液浸染,色彩妖艳似烈火,仿佛要烧尽这世上所有丑陋的yu望才肯罢休,他高大挺直的身影站在炼狱血海之中,披着死神一样美丽而残忍的光环俯视地上卑贱如蝼蚁般的生命。 “不要,王爷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沈惜言忍痛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喉咙翻涌起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被夜里寒风一吹,更加难受起来,“王爷难道忘了你最爱我调得铃兰香,最喜欢我那里做的薄荷点心,午后闲暇的时光你也喜欢在我身边休息的……王爷你不能杀我,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直到这一刻,沈惜言真得觉得一切都够了,她不能再忍也不能再等,更不能相信这个曾给予自己无上宠爱的男人会狠心杀了她! 宇文彻目中煞气尚未释放完毕,他低低撇了眼身前痛哭不已的沈惜言,绝情得抬腿将她踢开,一字一句道:“看到你的样子本王就觉得恶心。” “王爷……” 沈惜言急气攻心,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就连冯芷兰都忍不住开始打颤,她想若有一日要被宇文彻杀死的话宁愿自己咬舌自尽,也不想像沈惜言这样绝望。 楚若安微微睁眼,果真宇文彻是个魔鬼,是个没有心没有感情的魔鬼! “十四!” 宇文彻低吼一声,后者立刻上前,单膝跪地,冒着被宇文彻格杀的危险开口劝道:“王爷息怒!请王爷三思!” 宇文彻不能控制自己暴戾的情绪,在皇宫夜宴上当他听到暗卫带来的消息时甚至来不及向皇帝和贵妃辞别便大步离开了宫殿,他很怕,很怕楚若安真得就这样死在沈惜言的手里! “放肆!”他双眸一沉,躬身便准备亲自将沈惜言可惜,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有一双冰凉而细腻的手在此刻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不可置信顺着那双手看去,只见楚若安困难地睁眼望着自己,然后低低开口道:“带我回去,这里……好冷。” 一刹那,他收起了目中全部的杀气和冰冷,用单纯如星光般的柔软眸光回应着她,然后轻轻将她抱起,忽然觉得她的身子轻如云片,似乎连一棵梅树的重量都没有,他觉得她是不是快要死了,所以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太医!快宣太医!” 宇文彻抱着楚若安很快回到了偏院,房间的温度很快驱散他们身上的寒意,他小心翼翼将浑身是血的她放在温软的床上,然后亲自替她处理伤口。 楚若安的意识已经有了断断续续的昏迷,所以她不记得这一刻宇文彻流泄出如孩童般的单纯与温柔,也不记得他看着她的伤口时微微颤抖的手掌和瞳仁,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趁此彻彻底底与雍肃王府断绝关系,不论是生,还是死。 “该死!本王一定要杀了那个女人!” 宇文彻几乎无法再直视她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对于早已被鲜血弥漫的下身,他更是想都不敢想。从小到大,即使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也从未有什么让他觉得害怕而不敢面对,所以这是他头一次尝到畏惧的滋味,像是在心里不断钉着铁钉,越深越痛,越痛越真实。 “王爷,太医到了!” 锦绣领着太医进来,宇文彻却还不肯退开,他必须亲眼看着她,看着她还能呼吸,看着她还活着才能放心。 太医也被楚若安的样子吓到,不过还是第一时间开始清理伤口,然后止血消炎,里里外外收拾好时已将近三更,楚若安也早已昏了过去,苍白的脸色如一张白纸,脆弱得让人不忍直视。 太医转身,似乎不敢相信一向冷血如死神般的雍肃王爷也会有这样无助而疲倦的神情,他慢慢上前,低声禀报道:“王妃的血已经止住,不过失血过多,想要调理好身子恐怕需要一段时间。并且……” 说到这儿,太医不经意抬眸看了看宇文彻的神情,发觉他深邃幽暗的双目一直没有离开过楚若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并且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也没能保住,这令她的身体如被掏空般弱不禁风,倘若明日王妃能苏醒是最好,如果……” “如果她有任何意外,本王就将你碎尸万段!” 森冷僵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太医顷刻冒出一身的冷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卑职一定尽力而为!” 宇文彻不禁想起自己曾经被鼠毒折磨得几乎死掉,每每从昏迷中醒来时总能看到楚若安就在身边,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他的生命里再也不能缺少这个女人。 而如今,他才终于明白,原来等待是这么漫长,原来等待比死更要折磨人心。 夜色朦胧,院子里的大大小小的花灯还在微风中摇曳,芙蓉花的芬芳从窗户缝隙里渗透进来,渐渐覆盖了房间令人发寒的血腥之气。 之后很多个除夕之夜,宇文彻都是一个人在这个房间渡过,甚至要闻着芙蓉花的香气才能入眠,才能在梦里再看到这个让他学会牵肠挂肚的女人。 “楚若安,本王不准你死!本王让你睁开眼听见没有?”他坐在床边,逼自己用最冷漠可怕的口吻去吓唬她,“你知道忤逆本王的意思一向都没有好结果!本王会将你最在意的芍药赏给将士,然后再慢慢折磨死她!还有这府里所有与你有关的奴仆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锦绣在外室换了几个炭盆,听到宇文彻的话时竟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如果王爷一早能够明白其实他自己根本离不开楚若安的话,也许他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也许今天也不会是这样的情境…… …… 天,很快就亮了。王府所有人都得到管家的提点不敢到偏院这里打扰,生怕触怒了宇文彻而枉死在新年的第一天。 锦绣按太医开得方子煎了药,但是怎么也喂不进去,宇文彻便自己喝下去然后嘴对嘴再喂给楚若安喝,每一次吻住她冰凉的双唇时,他的心都要轻颤一回,在这世上他一直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而现在却无力拉她走出死神的笼罩。 “楚若安,不要再考验本王的耐心!本王最后一次命令你,必须醒过来,不然的话你就打算这一辈子都留在这里,本王会锁住你的手脚,让你生生世世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日日夜夜承受本王的索取……” 话音刚落,他便惊讶地发现她的睫毛在轻轻颤抖,接着是纤细的手指,轻轻一弹,再然后,她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锦绣与太医立刻松了口气,而宇文彻竟微笑起来。 楚若安不禁失笑:“原来,你也会笑。” 她极低却极清晰的一句话让宇文彻的笑容僵在唇角,锦绣甚至来不及看清便又对上他一如平常的冷漠。 “奴婢去厨房煮些王妃爱吃的粥。”锦绣适时退了出去,将安静美好的时光留给他们二人。 楚若安不动声色将一直藏在枕头下的假死药握在手心,然后对宇文彻道:“我想喝水。” “嗯。” 宇文彻虽然面上不肯再泄露半点温柔,可行动间流露出的欢快还是没能逃过楚若安的双眼。也许是即将要离开他了,楚若安似乎突然发觉他森冷面具下那颗单纯脆弱如孩童般的真心,不染尘埃,没有瑕疵。 其实,他就像魔鬼与天使的结合,一面阳光,一面阴暗,一面无情,一面又是深情。 她艰难得将药丸含在口中,之后接过宇文彻递来的茶杯轻抿一口将药丸送服:“让锦绣来伺候我就行,你不必亲自……唔……” 他骤然就吻住了她的唇,浓烈而窒息般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她无力推开他压过来的胸膛,却能清楚得感觉到他强吻中带着强烈的占有和挽留感,她相信,他是害怕她死去的。 宇文彻狠狠吻着她,狠狠吮吸着她的芬芳和温暖,然后便无法控制想要占有她的yu望,似乎只有在身体交融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她是属于他的。 一刻都不能忍,一分钟都不能再等待,他要清楚得知道她永远是属于他的,永远! “不要……” 楚若安浑身痛得厉害,呢喃的乞求撩拨着他身体里的火焰,情yu燃烧出了灼热的火光,他死死将她压在身下,意识犹如被魔鬼侵占,脑袋里一片空白,丝毫没有察觉到身下的人已经开始呼吸困难…… 第68章 崩溃 “不许离开本王……不许……” 宇文彻喑哑的声音里带着困兽般令人充满遐想的情yu色彩,当他温暖的大掌滑至她平坦的小腹时,心头骤然如针扎一般痛得发颤。 他们说,这里曾有个孩子,是她为他而孕育的小生命。 他轻轻闭上眼睛想象那个孩子的模样,然而漆黑的意识中什么都看不到,只隐约有个小小的模糊身影在朝着他挥手,不知何故,这一秒他如置身在冰天雪地的绝望里,好像整个世界都将他遗弃了。 “嗯……” 倏忽,楚若安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将宇文彻飞离的意识拉回了现实之中,他匆忙睁开眼,看到身边的女人呼吸困难,脸色苍白,就连嘴唇都已开始发青。 “楚若安!” 宇文彻吓得说不出话来,死人他见过太多,被他杀死的人也实在太多,将死之人的面目没人比他更熟悉,但是当这一切发生在楚若安的身上时,他脑中竟然一片空白。 “来人!十四,叫太医!太医……” 慌乱而急促的低吼让暗卫以及十四都忽然变得手足无措,他轻轻将楚若安的身子抱在怀里,然后将掌心抵在她渐渐冰冷的后背,然后将自己温暖的内力统统都输进她的体内。 楚若安又一次清清楚楚尝试了死亡靠近的滋味,逼真得让她已然能够轻易放下对宇文彻的所有恨意,她看着这个男人失措无助的眼神里充满慌乱的恐惧,看着他不肯放弃得替自己续命,看着他无情冷酷的防备中,那种曾经不将天下万物放在心中的高傲显得苍白无力…… 楚若安勉力扯起一抹淡然的微笑,胸脯的起伏频率更加快速,心脏已经开始缺氧,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一次是真得要死了。 “王爷,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宇文彻听到她孱弱的声音,顿时浑身内力如被抽干一般,他双眸紧蹙,幽暗的目光里藏着波浪汹涌般的怒气:“你知道本王的脾气。” 言下之意,他不许她提出过分的要求,又或者可以说,他是故意回避她的交代,不想带着撕裂般的痛面对这个现实。 “我一向都……不怕你。” 楚若安的声音已低不可闻,破门而入的锦绣和十四拉着太医就匆匆进了里室,当他们看到楚若安的样子时,屏气凝神不敢打扰她微弱的光芒。 宇文彻闻言,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像柳絮轻轻拂过心脏最柔软的那个地方,酥酥痒痒的悸动感令人既留恋又充满好奇:“本王不止一次要了你的性命,所以本王不信你真得不害怕。” 太医趁着空当上前想要替楚若安诊脉,而后者不知是担心假死药的效力被发现还是真得已经到了无畏生死的地步,总之她将双手轻然放回锦被中,疲惫地朝着太医轻笑摇头:“这次是真得不中用了,不必再浪费你的药了。” “王妃……”太医对于楚若安眉宇间的闲散和宽慰感到震惊,甚至有些佩服她这样轻轻的年纪便能真正看透生死,“是卑职无能!情愿为王妃陪葬!” 楚若安察觉到宇文彻森冷的杀气,因而慢慢望着他开口道:“我真得很讨厌你动不动就杀人,动不动就扳着一副死人脸教训别人。不过这一回我真得不怕你了,我很快就会去到一个新的地方,没有你,没有这座繁华的牢狱,我可以自由自在得过我想要的生活。” 她能感觉到宇文彻抱着她身子的双手在她的话语中渐渐加重了力道,几乎想又一次捏碎她的骨头才肯罢休。 宇文彻双目微眯,紧锁的瞳仁积聚着他最大限度的隐忍:“哪怕是死,本王也要锁住你的灵魂在身边,让你永世都不得超生!” 这般可怕的诅咒让锦绣与十四都不禁蹙了蹙眉头,然而楚若安才不信这一套,她是现代穿越回去的女子,本着科学态度认知这个世界,什么鬼魂灵魂之类的才吓不倒她。 “我不信人死了之后还有什么灵魂。”楚若安视线全部模糊,她清醒地看到自己的胸膛不再起伏,心跳戛然而止,她最后紧紧抓着宇文彻的手,喃喃道:“放我走……放我……走……” “王妃!” “王妃!” 锦绣的眼泪如决堤般没有丝毫准备便落了下来,十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在第一时刻抱住了泣不成声的锦绣。 太医伏首跪地,抱着对死者最大的尊重沉声道:“王爷节哀。” “滚!都给本王滚出去!” 宇文彻目红如赤,他用尽全力去忽略怀里楚若安冰冷的身体和寂静无声的喘息,尽全力让自己相信她只是昏过去而已,她还会再醒过来的…… “王爷……”十四打算上前劝慰两句,然而宇文彻那森然绝情的目光令他不自觉退回了脚步,又将喉咙里的话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没有本王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来打搅王妃休息。” 宇文彻慢慢将楚若安放回到软枕上,一双大手不敢再触碰她分毫,除夕夜的爆竹从皇城里传来,绚烂的烟火点缀漆黑的夜空,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辞旧迎新的欢乐中时,他却只能对着她冰冷的身体说一些从未敢说出口的心里话。 红烛过半,寒冷吹开了朱红色雕花梨木窗,宇文彻看了眼不断绽放着烟花,骤然觉得有些刺目,冷风灌进身体,他便有了最合理的解释,是风吹冷了她的手,是风,一切都是因为风。 “楚若安,楚若安……”他喃喃唤着这个名字,被风吹灭的蜡烛散着淡蓝色烟灰,像极了传说中漂浮在时空里的魂灵。 他脑海里不断浮现着她那双倔强而灼亮的大眼,充满着生机活力,也充满着让他极没有安全感的自由辽阔。 “你说得对,生死是你一个人的,本王……本王终究还是不能控制得了。”说着说着,他便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如彻夜看折子似得困乏得厉害。 宇文彻很自责,他觉得是自己晚回来了一步,是自己太过放纵沈家人,也是他没能好好保护好她,她受尽了沈惜言的羞辱,还牵连了他们的孩子,若是当初……当初他能再对她好一点点,也许今晚她就不会这么狠心离开他,不会说那一番想要自由的话! “王妃!王妃……” 院子里传来芍药撕心裂肺得哭喊声,终于把这一片沉寂无声的悲哀打破。芍药听到锦绣的话时差一点昏过去,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她的小姐死了…… 十四匆忙上前拦住芍药,然后搀着她失去重力的身子,道:“王爷还在里面,不准任何人进去。” “我不管,我要见我家的小姐!她没有死是不是?她是为了救我对不对……” 芍药巴巴望着十四,空洞的大眼睛被阴郁包围,星星点点的奢望如海底金沙般闪着让人心疼的光泽,十四将目光移开,用沉默否认了她最后剩下的一丝希望。 “小姐……” 芍药跌坐在地,靠着门框便哭了起来,绝望而悲伤的哭腔在烟花绽放的夜空下愈显悲戚孤单。 蔷薇死了,小姐也走了,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无依无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芍药姑娘,你先回去,王爷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 十四将自己的披风给她罩上,试图安排两个侍卫先送她回凝晖园去,不想被悲伤席卷的芍药,此刻满心的委屈和忍耐都撕开了一道口子,让她再也不用畏首畏尾小心翼翼地在刀尖上生存。 “王爷?”芍药嘲讽一笑,“事到如今,我还怕什么王爷!要不是他无情无义,无心无爱,我们家小姐又怎么会走到今日这样的地步?小姐说得对,他就是个魔鬼,冷血的魔鬼!他没有心,所以体会不到小姐曾经甘愿为他隐忍四年的苦衷,也体会不到现在小姐想要重新生活的渴望……他是个疯子,疯子!唔!” 十四被她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匆忙用手捂住她的嘴,毕竟楚若安生前最在乎的就是这个贴身丫头,十四也不希望她就这样成了宇文彻的刀下鬼。 岂料,芍药疯了似的竟狠狠咬伤了他的手,腥甜的血味充斥了她的口腔,她使劲掰开十四的手掌,脸颊上还残留着殷虹的指印,然后扑打着冰凉的朱门,口口声声道:“宇文彻!你走开!小姐不想看见你,她不想看见你……” 话音刚落,芍药只觉得手掌一空,整个人便向前倾倒,眼前是一双干净的云端靴子,上面用金线绣着精致无双的龙鳞,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然后抬头望上去,只见宇文彻冰冷的双眸锁着自己的身体,如同一把沾满剧毒的匕首,即刻便能让她死无全尸。 “怎么不说了?继续说。” 他吐气如冰,冷冷罩在芍药空顶,仿佛要用窒息的寒冽和绝望来慢慢熬死这个大逆不道的贱婢。 十四浑身神经都崩得紧紧的,握着剑鞘的手心渗出了几丝细汗,他随时准备冒死也要阻止宇文彻杀芍药。 第69章 胜局 当宇文彻慢慢蹲下身,用冰冷幽暗的视线与芍药四目相对时,她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要逼他动手,因为这样一来,她便又能去陪小姐了。 “为什么不说了?”宇文彻低低开口,门外残忍的冷风将屋子里的全部温暖都替换,他目色终于有些轻微的痴迷,“这些话是她教给你的,本王知道。” 说得楚若安,芍药忍不住泪如雨下,许多曾经美好或者悲伤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她想起楚若安曾经去亲自为她擦过冻疮膏,那么轻柔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叫她如何能接受这个事实? “不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小姐是真得不爱你,只有你……”芍药慢慢压低了声音,冰凉的地板使得膝盖失去了知觉,她却浑然不觉,“只有你还不肯放过她,如果你早点放她离开,今天她也不会死在沈侧妃的手里!” 十四慢慢踱步上前,结果发觉宇文彻意外得靠着朱门跌坐在地毯上,空洞漆黑的双目落在遥远的未知处,他对这样放肆的芍药竟然没有生出半点杀意! 亦是这一秒,十四才猛然发觉,楚若安的离开带走了宇文彻大半生的冷酷与执着,好像抽空了他所有的精力与拒绝,剩下的只有伤人又伤己的想念。 面对宇文彻无言的悲伤,芍药也渐渐恢复了几许理智,实则宇文彻对楚若安的心思,作为旁观者她并非没有感觉,就像此刻他这样无力而脆弱的一面,恐怕连当今皇帝见到之后也不敢相信。 其实,他不是无心无情,他只是不懂罢了。 芍药扶着冰冷的门框勉强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进去,终于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安详而宁静地躺在床上,单薄的身体看不到一点点呼吸的起伏,可是在这样冰冷的空气里,她的肌肤依然细腻光滑,五官依旧精致绝伦,好像是森林花丛深处的睡美人,又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美丽仙子,正在做一场甜蜜而快乐的梦境。 每靠近一步,芍药的眼泪就多流一遍,她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勇气能够坚强得走过去,也许自从跟随楚若安嫁来京城之后,她也不知不觉成长了许多,包括能够坦然面对宇文彻用自己来威胁她时所受的折磨,每一段好与坏都是独一无二的,至少记忆里还有蔷薇和楚若安的声音。芍药此刻不敢去想一个人的以后,没有了相依相偎的那个人,也早忘记了家乡芙蓉花的颜色,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 “小姐。” 芍药轻唤一声,然后扑通跪倒在楚若安床前,握着她冰凌的手掌便哭了出来,泪水浸湿她依旧细腻如瓷的肌肤,只是再也没有当初那令人心安的一点点温暖。 “对不起,芍药没有好好保护好您,小姐……你这样走了,以后剩奴婢一人该怎么办?” …… 听着芍药悲戚的呼喊与想念,宇文彻的眉心蹙得越发紧皱起来。十四再也看不下去他这样沉沦悲伤,慢慢上前将他搀起来,淡淡道:“王爷节哀!您这样一味的伤感,会让王妃更加迫不及待得离开这里。” 一语惊醒梦中人,宇文彻眸光一凝,死死盯着十四半晌,最终缓缓颔首:“派人进宫告诉皇上和礼部,这一个月本王不想再理朝政的事情。” “那京畿处……” “先交给承裕王打理。”宇文彻很快恢复了理智,同时他也发觉自己原来连好好祭奠一个人的时间都没有。 “卑职遵旨。”十四抱拳行礼,“那王妃的葬礼就交给管家处理,可以吗?” 宇文彻没有回答,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与疲倦的背影缓缓离开了偏院,十四骤然觉得今日他的脊背没有那样挺直,像被狂风席卷过的老树,坚强下藏着不为人知的脆弱和辛酸。 …… 雍肃王妃殁了。 新年的第一天,皇宫与京城知道消息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发出了一声悲叹,沈惜言病倒了,浑浑噩噩中听到宝珍的禀告时,非但没有开心起来,反而加重了病情。与此同时,小娟却端了一盅上好的燕窝来给冯芷兰润肺。 “夫人,王妃没了……”小娟上前小声在冯芷兰耳边说了一声,后者目中浮起几丝复杂的情绪,很快恢复常态。 “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是昨晚,原本太医说熬过昨晚是没事了,可是没想到王妃还是在王爷怀里去了。”小娟毕竟不懂太多,加上性格软弱心肠善良,想起那样标致的一个美人就此香消玉殒,也不禁感到十分悲痛。 冯芷兰垂首,燕窝的芬芳扑鼻而来,她却始终忘不了沦落玫瑰园的那段时光,那冰冷的房间,潮湿的床褥,还有一群歌舞姬的嘲讽,都让她如针扎般清晰得记在心里。 “凝香园那边有什么情况?那晚十四借机没有让王爷打开杀戒,不过……我始终觉得王爷不会就此轻易放过沈惜言。” 对于她来讲,若能借此一箭双雕的话是再好不过,即便沈家能够保住沈惜言,恐怕宇文彻也再不会在她身上花什么心思,所以很有可能沈惜言会变成当年第二个忍气吞声的楚若安。 小娟仔细想了想,压低声音回道:“王爷倒还没顾上理会她,不过听厨房的人说沈侧妃病得厉害,夜里时常做恶梦,请了好几个太医都于事无补。” 冯芷兰嘴角掀起一抹嘲讽而得意的轻笑,旋即抬手轻声吩咐小娟一声:“这些日子你在外面收敛些,不要惹人注目。过了这段时间,王爷为了大局着想一定会重新安排别人管理府中事务。” “夫人的意思是……”小娟虽然没有太多复杂的心思,但并不等于她就傻到什么也反应不过来,“对啊!现在府里一滩散沙,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王妃已死,沈侧妃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如今看来王爷也只能托付夫人您管理家事了!” “嘘!”冯芷兰一向谨慎的很,虽然她此刻心里也想着挺美,但依旧不允许自己或者是身边的丫头有任何放纵的意思,因为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放松,“这话别再让我听到,否则罚你进洗衣房受罪去!” “是,奴婢不敢了。” “你去收拾几件素色的冬衣出来,还有一些艳丽的首饰也都先收起来,王妃葬礼期间,出于对死者的尊敬,咱们院子里的人都不许穿红戴绿。”冯芷兰轻声下了命令,然后才开始喝碗里的燕窝,忽然觉得今日的燕窝分外香甜。 很快,小娟将冯芷兰的命令传达给了园子里的所有奴仆,又从库房里挑了几件补品准备好,然后进来收拾了盅碗,替冯芷兰选了件素白色冬衣穿好。 “夫人,您吩咐给沈侧妃带的东西奴婢都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嗯,我瞧这天色沉得厉害,恐怕晌午又要下雪了,趁现在路好走,你陪我赶紧去看看她。” 冯芷兰将手炉轻轻抱在怀里,路过铜镜时发觉自己发间的那枚翡翠簪子有些繁华,因而顺手摘了下来,这才与小娟一起出了屋子。 凝香园。 一直没有主意的宝珍看到冯芷兰的出现顿时安心不少,匆忙上前行了大礼,恳求道:“冯夫人来得正好!求您快救救我们家侧妃娘娘。” 话还没说完,宝珍便急得直落眼泪,冯芷兰清亮的双眼里充满担忧与怜悯,她亲自扶起宝珍,拍着她的手道:“好了好了,你若再急坏了自己的身子,以后谁来照顾姐姐。” “多谢冯夫人。” 宝珍跟随沈惜言多年,心思说不上单纯,可也不及冯芷兰那般聪慧狡猾。因而,现在恳求冯芷兰照顾沈惜言无疑于疾病乱投医。 冯芷兰走进里室,看到床上沈惜言脸色苍白,神色间再不复以往那高不可攀的骄傲与得意,相反,她整个人如站在生死边缘一样绝望到难以自拔。 “姐姐,妹妹来看你了。”冯芷兰在床边坐下,伸手想握住沈惜言的手,谁知沈惜言极为惶恐地将手掌缩进袖子里,然后颤巍巍抱着锦被不住地说道:“王爷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姐姐……” 冯芷兰见到她这样神志不清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因为实在难以将现在这样的沈惜言与往日怜联系起来。 “宝珍,怎么会这样?” 看到冯芷兰惊讶的眼神时,宝珍似乎已经习惯,她不住得抹了抹眼泪,悲戚着开口:“太医说沈侧妃受了极大的刺激和惊吓,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康复。 “一段时间?”冯芷兰很清楚宝珍眼里的失望意味着什么,因此她刻意装作一副焦虑而惋惜的模样不住地叹息,“姐姐一定会好起来。我那边还有能够帮助姐姐入睡宁神的熏香,待会儿我让小娟都拿过来。” “多谢冯夫人。” 冯芷兰再次转身望着沈惜言,眼底浮起的一丝笑意并不被任何人发现,她慢慢靠近沈惜言的身体,轻轻在她耳边吐气道:“姐姐,昨儿个晚上楚若安死了。” 第70章 雪葬 “死……了……” 沈惜言不可置信望着面前冯芷兰嫣然如画的笑容,喃喃重复着她说过的那句话,然后脑袋里一片混乱,被宇文彻踹伤的胸口又痛了起来,她立刻蜷缩在床畔最里面,抱着自己的身子不断唤着:“宝珍!宝珍!宝珍……” “侧妃娘娘,奴婢在呢,奴婢在这儿!” 宝珍立刻扑上去轻轻抱住沈惜言冰冷的身躯,然后像哄小孩儿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沈惜言便真得能够安静几分。 “冯夫人,侧妃娘娘的精神不是很好,请恕奴婢失礼。”宝珍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即使这样的情境也丝毫不失分寸。 “不妨事,姐姐的身体要紧。” 冯芷兰匆匆起身,辞别了宝珍后便由小娟搀扶着离开了凝香园。 曾几何时,这园子里总是灯火通明,屋子里时常摆着新鲜蔬果花卉调节气氛,哪怕是盛放一片落叶的盘子也是纯金打造的,每一次冯芷兰踏足这个园子,便清晰得感觉一次自己身份的低贱与卑微。 她一直等了很久,久到几乎忘记了快乐是怎样一种心情的时候,这府里终于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凌驾在她之上了! 从此以后,她就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不必卑躬屈膝去讨好沈惜言,也不必在被所谓的王妃压得喘不过气来! “小娟,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那些曾在宫里欺辱过我的人早已化成了白骨?”冯芷兰伸手接住一片徐徐飘落的六瓣雪花,融化在指尖那种彻骨的寒冷让她更加难以抑制心头的欢娱之感。 “奴婢记得。” 小娟小心翼翼搀扶着她,眼见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她匆忙将带来的油纸伞撑起,然后悉心替冯芷兰拍了拍落在狐裘上的雪花。 “现在也一样,所有阻隔我往前走的绊脚石都被我狠狠踢开了。”冯芷兰紧紧抱着怀里温热的手炉,目中的激动之色难以掩盖,“你要记住,成大事者必须要忍人所不能忍,不承受刻骨难忘的痛苦又怎么尝到今日的甘甜。” 闻言小娟细细回想着自从伺候冯芷兰以来的日子,可谓是在起起伏伏中战战兢兢地渡过,先是霸道嚣张的沈惜言处处以打压贬低来找生活的乐趣,后来则是淡漠而聪慧的雍肃王妃,不但让她几次三番在生死边缘徘徊,就连一向目无王法的沈惜言都被打压得死死的…… 那些争宠斗狠的日子似乎还在眼睛,可这才不过眨眼的功夫,一个是死,一个是病,府里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欺压她们。 “夫人,奴婢一直觉得您很厉害。”小娟由衷得赞叹一声,不过转眼便又想到一件事,低低道:“对了,奴婢前两日出去买水粉的时候经过秦大夫的药铺时,看到秦大夫还在堂里替病人诊断……” “什么?!”冯芷兰着魔般转过身死死扣住了小娟撑着油纸伞的手腕,目光骤然变得阴沉如深渊,“你说秦钰……还活着?” 小娟忍着手腕处传来的痛楚,咬牙点了点头:“也许是天意让秦大夫逃过这一劫,奴婢看您也不必太担心的,秦大夫说过会好好守护您的,自然不会泄露半点消息。” “住口!”冯芷兰阴鸷的眼神吓到了小娟,“我一向不信承诺和誓言,那不过是用来背叛的东西罢了,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 “别再说了。” 冯芷兰冷声打断了小娟的话,两人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挑眉望去只见一道紫蓝色声音匆匆进了玫瑰园,而那抹窈窕娇艳的身影,冯芷兰和小娟打死都不会忘记。 “是媚娘!”小娟说起这个名字也忍不住又想起当时在她那里受得气,顿时气得不住跺脚咒骂,“这个狐媚女人也不知是不是又被王爷传去了,还不知回去以后又会怎么奚落其他人!” 冯芷兰冷冷一笑,伸手拢了拢肩头的狐裘,望着越来越大的雪势,吩咐道:“你去传我话,带媚娘过来,我有话要和她说。” “那种女人您何必还要再见她!”小娟不懂冯芷兰的用意,当下便忍不住埋怨了两句,不过很快就被冯芷兰的眼神制止,乖乖垂首道,“是,雪越来越大了,奴婢先送您回去。” “嗯。” 王府的路很快被积雪覆盖,天地之间似乎挂了一件纯白色的雾帘,茫茫大雪遮天蔽日得降临,似乎也在悲戚着楚若安的离世。 冯芷兰在小径处远远听到管家的声音,似乎是承裕王爷来了,她不禁想起曾经听说承裕王在秋猎时为楚若安奏过一曲,至今被人提起时都赞不绝口。 “她当真那样厉害么,就连一向潇洒落拓的承裕王都亲自来看她了。”冯芷兰自言自语说着,似乎仍然嫉妒楚若安时时处处都能成为众人的焦点而被厚待,可转念一想,再好又有什么用,从今往后,所有人对她的回忆只会被时间慢慢擦抹得一干二净。 就像这场大雪,能够将尘世全部的痕迹都覆盖掉,所有一切都干净得不沾半点尘埃。 …… 偏院。 宇文琰被院里的白练刺痛了眼睛,锦绣腰间系着白色腰带,十四与众多护卫也都穿着纯黑色衣裳守在院子里。 芍药的哭声很清晰,曾经明媚的嗓音也变得沙哑至极,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能控制自己不再哭泣。 “参见九王爷!” 十四率众人行了礼,锦绣这才发觉宇文琰,转身行礼之时,宇文琰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心疼之余也替楚若安欣慰。 要知道锦绣一向是宇文彻带出来的人,武功和心思自不必说,就连性子都跟随了宇文彻的冷酷无情,就连他这么多年都很少看到锦绣的脸上会有多于的神采,如今她能因为楚若安的过世而流眼泪,可见是动了真情。 冰天雪地之中,宇文琰从窗户上看到宇文彻傻傻坐在楚若安身边,像一座雕塑般痴痴凝望着她的脸,那么专注,那么深情。 他从腰间抽出玉笛,在纷纷雪落的时光里,吹奏着秋猎时为楚若安合得那首曲子。无论是他还是宇文彻,都不自觉想起了当时她那空灵美妙的声音,还有那一身与大自然相融合的自由不羁。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爱也匆匆很也匆匆,一切都随风,狂笑一声长叹一声,快活一生悲哀一生,谁与我生死与共。 宇文琰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笛声将房间里的悲伤全部驱散,只剩下她灵魂深处的一声轻问? “七嫂,这一生你爱七哥时爱得那么快乐,为他沉寂多年也那么满足,如今你终于放下他时却又得不到想要的解脱,可似乎你离开这里的时候是抱着一种欢喜的心情……七嫂,九弟希望来生你可以找到一个真正疼你爱你能与你生死与共的好丈夫。” 宇文琰的声音轻轻回荡在这间没有丝毫暖气的房间,他觉着床上的那个女人似乎比从前更加好看,依然是精致的面孔,白皙细腻的肌肤,似乎下一秒她就会从睡梦中苏醒,然后再为他们唱一首歌儿。 宇文彻眨了眨眼,斜睨宇文琰一眼,淡淡问道:“她跳得舞好看吗?” 沙哑低沉的声音令宇文琰不由怔在原地,在他的记忆里,七哥永远是英雄和威武的代表,无论何时他的话音都掷地有声,即使在号令三军的校场也能让每一个士兵都为之精神大振,只是今天的他,像是被猎人折断翅膀的飞鹰,失去了天空就已失去了全部。 宇文琰有些心疼这样的他,然后轻轻在他身边坐下来,抽出腰间的酒葫芦自己灌了一口,然后递了过去,回忆着当初在幻梦阁见到的那场舞,他抿唇颔首道:“很好看。后来才听老鸨说那叫芭蕾,是模仿高洁漂亮的鸿鹄姿态,那一天她穿着一身很轻很轻的白纱,衣裳随着她的舞姿在灯光中摇摆,真得像极了天空里不染尘世浑浊的仙鸟,她不属于任何人,再美的景色都留不住她的心,她是孤独而自由的。” 听着宇文琰的描述,宇文彻不自觉露出一抹浓烈的苦笑:“那本王偏偏就要困住她,无论是生还是死,她都只属于本王一人。” “七哥,你这样绑着她快乐吗?”宇文琰轻轻蹙眉,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他是真正懂宇文彻的,懂他对楚若安几近变形的深情,也懂他对自己残忍的逼迫。 “本王不需要快乐。”宇文彻狠狠灌了口酒,入喉的辛辣让他找到几分存在感,酒渍弄脏了胸前衣服上精致的金色绣线,“本王也……不会放她。” “她生前为你受尽一生的苦楚和绝望,她都不再爱着你还要被你的妾侍踢掉腹中的孩子!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不爱惜自己的孩子,她是一心求死,一心想脱离这座府邸!七哥,你到底懂不懂她!?” 宇文琰带一壶酒来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否则打死他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当着宇文彻的面说这些话。 “她是一心求死……”宇文彻抬手轻按眉心,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然后发觉从指尖到心窝冷得发颤。 这一刻,他骤然想起曾经在牢狱之中她诅咒他一生都不得所爱。 一生啊…… 第71章 爱你 爱你 很多人都记得,宇文彻在楚若安的灵柩前整整喝了一夜的烈酒,扑鼻的酒气弥漫着整座开满芙蓉花的偏院,就连花儿都被酒精麻醉,迟迟不肯凋谢。 芍药执意要为楚若安守灵,锦绣也在一旁帮衬着,新年的气氛被王府的大门阻隔在外,凄凄凉凉的时光让宇文彻除了买醉别无他法。 夜深深,宇文琰是出了名的一杯倒,早已被十四架着去了厢房蒙头大睡,而宇文彻则撵了芍药出去,自己一个人喝着烈酒,说着一些苦涩的情话。 白烛跳动,白练挽成的花儿高高悬挂在房梁之上,宇文彻倚着墙壁坐在地板上,痴痴望着这苍白寂寞的情境,心如乱麻。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间房,这样的布置,棺材般上画着漂亮而令人难忘的孔雀图,里面睡着的女人是他的母亲,而今,里面的人变成了楚若安,他的王妃,那个失宠多年变了性子的倾城王妃。 不知何故,他再没有勇气去看她的脸,因为总是会在死一般的寂寞中想起她说得那些话。她说,希望能与那个人肩并肩手牵手,一起走过人世的繁华,一起浏览山山水水的美好……当时他并不懂,只是觉得她在故意气他,故意与他作对,可现在回头想想方才明白,原来那期冀是那样的简单,也是那样的幸福。 楚若安,你说本王是魔鬼,可即便是魔鬼也有心,至少本王从未做好让你离开的打算和准备。 楚若安,你诅咒本王一生不得所爱,所以你是故意求死,故意让本王生生世世承受这刻骨难忘的痛苦是不是? 楚若安,本王说你才是个疯子!你一次次欺骗本王,瞒着本王去做什么杀手,又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完美决绝的杀人,你是不是也从没有心,所以即使对自己都能这么残忍? “楚若安。”宇文彻迷迷糊糊哭喊着她的名字,像是用火热的烙铁烙在自己的心脏上面,片刻的痛楚便能让他铭记一辈子。 他慢慢伸手抚摸着身边冰凉而美丽的棺材,上面绘着各色盛开的芙蓉花,清雅高贵,如同她本人那么赏心悦目。在没有人看见的这一刻,他红着眼,低低呢喃道:“也许九弟说得对,你是一心求死,一心想要离开这个牢狱。这一生,本王没能像你期盼的那样好好善待你一日,所以……” 他仰首又灌了一口烈酒,入喉火辣如麻,目色渲染了深沉的痛苦和不舍:“趁着本王还没反悔……本王放你走!本王将你的棺木埋在京城外的十里坡好不好?保证你再也不会看见这所府邸,你开心了吗?” 楚若安,其实,本王也不知道自己原来很爱你。 …… 雪势并没有因为黑夜还停止,反而越演越烈,府里除了偏院几盏白色灯笼还亮着,其他颜色鲜艳的花灯都被摘了下去,整座王府因为楚若安的离世都沉浸在朦胧的悲伤之中。 媚娘在冯芷兰门外足足跪了一整个下午,冰凉的积雪已经包围了她的膝盖,两条小腿失去了知觉,腰骨都有些承受不住了。小娟虽然憎恨媚娘,但到底心软,入夜的时候派人帮她撑了把油纸伞,这才让她好受了些。 “夫人还没有醒吗?”媚娘已经冻得浑身冰凉,说话声音都开始颤抖沙哑。 小娟将手里的桔灯挂在门前,侧首看了看她已经发青的嘴唇,挑眉道:“夫人今日累了,不过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奴婢进去看看。” “好。”媚娘颇为感激地朝小娟点了点头。 其实,今天下午听到冯芷兰传唤自己的消息时她就做好了准备,自打冯芷兰重获王爷的宠爱搬出了玫瑰园,她几乎日夜难以入眠,甚至还会梦到自己被冯芷兰残忍杀害的噩梦。因此,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反而松了一口气。不过,从午后开始她便一直跪在雪地里等着冯芷兰苏醒,雪越下越大,天气也越来越冷,她就像个要取悦别人的雪人般乖乖守候在门外,卑微而低贱。 很快,小娟从屋里走了出来,淡淡道:“夫人醒了,请姑娘进去呢。” “好,我这就来。” 媚娘不禁喜上眉梢,然而僵硬的双腿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她只能勉强扶着身边的门框一点一点活动着失去知觉的双膝。 “委屈姑娘了,夫人最近身子还是不大好,让您久等了。”小娟很客气地蹲下身替她揉了揉冰冷僵硬的膝盖,媚娘很快便觉得好了许多,之后便随着小娟进了屋子。 比起在玫瑰园那间简陋的房子,冯芷兰的屋子暖的就像个蒸笼,媚娘垂首规规矩矩站在珠帘外面,三家火炉子的温暖足以融化她身上积聚了大半天的寒气。外庭中央的地板上放着精致的铜鼎,里面熏了极其珍贵的香料,媚娘唤不来这香料的名字,但那繁郁高雅的香味足以证明它价值不菲。 再看屋子里的所有摆设,大到衣柜花瓶,小至梳妆台前放收拾的樟木小锦盒,虽然其貌不扬,但都是精致奢华的好东西,可见冯芷兰在这雍肃王府的生活并非像她们听说的那样拮据简陋。 “媚娘给冯夫人请安。”媚娘柔柔对着屏风后那正在穿外衫的妙曼身影轻轻行礼作揖,心中却早就七上八下,忐忑难安。 “让你久等了。” 冯芷兰的声音还是那样轻柔温软,她幽然走出屏风,一身素白色的冬衣将她纤瘦的神形衬托得更显窈窕。媚娘看到她那副笑里藏刀的模样,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得赔罪道:“夫人开恩!当时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夫人,您大人有大量就给奴婢一次活命的机会!求求您了……” 媚娘也不傻,如今的王府,唯一能够做主的人就是冯芷兰,她若是还不识时务的话,恐怕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了,更不要说其他的事情。 冯芷兰闲闲坐在软榻上,接过小娟递来的热茶轻轻啜了一口,斜睨一眼伏首在地的媚娘,唇角浮起一抹像极了沈惜言般高傲而嘲讽的笑意:“在我印象里,媚娘一直都是目中无人,仗着是王爷钦点而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原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呢,却也是欺善怕恶之流。” 比起沈惜言的明朝暗讽,冯芷兰对于这样卑贱地位的人似乎更加直接了当,与她一向决绝狠辣的行事手段颇为相符。 媚娘此刻哪敢抬头,不断颤抖着肩膀道:“是媚娘愚蠢,请夫人饶恕了。” “想必你也听说过我的性子,先前无论是楚若安还是沈惜言都骑在我头上耀武扬威,可人生毕竟不是只有短短两三年的时光,谁能笑到最后才是最有本事的,你说是么?” “夫人所言甚是,媚娘一向目光短浅,以后还请夫人不计前嫌多多赐教。”媚娘心里没底,直到此刻她也还是摸不准冯芷兰的心思和想法,只能不断恳求她放过自己。 冯芷兰勾唇冷冷一笑:“起来,若不是你,也无法促成我今日的境况。念你有悔改之心,我就暂且不计较了……”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媚娘匆忙叩首谢恩,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总算落地,看来今天并没有白白受苦。 “先别忙着谢我,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难逃。”冯芷兰将身子微微前倾,正好对上媚娘那一双勾唇夺魄的双眼,她能清晰的看到自己在媚娘眼里的倒影,那般漂亮,那般华美,“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夫人请吩咐,媚娘一定鞠躬尽瘁。” “那就好。”冯芷兰重新端起茶杯,茶香四溢,扑面而来,她凝望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一字一句道:“我让你利用美色帮我除掉一个人,他叫秦钰,是京城颇为名的大夫。” 秦钰?媚娘十分意外,那个年轻大夫她也见过,按理来说他该是冯芷兰的救命恩人才对,怎么反倒要除掉他呢?除非…… 媚娘不敢再想下去,她用最快的速度权衡利弊,道:“可是奴婢身在王府,没有王爷的手令是不可以离开玫瑰园的……” “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冯芷兰说到此,目色骤然一沉,冰冷的杀气笼罩在媚娘头顶,让她喘不过气来,“如果此事你能办妥,我不但可以让你重新回府,甚至可以提拔你得到王爷的宠爱。如果……让我得知你有半分不忠之心的话,我的手段你自己晓得。” “奴婢愿听从夫人安排。” 媚娘几乎想都没想就应承了冯芷兰,其实她一点选择都没有,离开王府她也只能沦落为青楼楚馆的妓子,而跟着冯芷兰,就算是活不到百岁,至少也能享尽荣华富贵。 “很好。” 冯芷兰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赐了媚娘几套漂亮的首饰便派人将她送回了玫瑰园。 小娟换了盏明亮的烛灯,有些担忧道:“夫人真得放心她吗?奴婢瞧那媚娘不是省油的灯,您可要当心。” “我知道,她心思灵敏的很。不过对付秦钰也只有她这样的女子才有胜算,而且她想要什么我很清楚,只要拿捏好分寸便能轻易掌控她。” “倒不如雇两名杀手来得痛快,毕竟杀手的规矩更让人放心。” 冯芷兰轻轻摇头,沉眸道:“杀手会引起官府的怀疑,何况这是王爷的地盘,你难道忘了当初韩忠余的事情了吗?” 闻言,小娟立时浑身冒出一阵冷汗,同时不由得再次感叹冯芷兰心思细腻。 第72章 出殡 出殡 黎明破晓,管家已经开始忙碌今日王妃出殡的事宜。寂静的长街燃着几盏残留着新年喜庆气氛的花灯,皇城里的皇亲贵族以及文武百官也都起了个大早,纷纷赶着及时去祭拜雍肃王妃。 十四带着一队人马将出殡所行之路仔细察看了一遍,沿路也都留下了几个侍卫照看,防止出殡途中发生任何意外。 京都的城门已在眼前,十四看到城外竹林里有陆箫喝酒的身影,因而先打发了随从回府复命,自己则趁着天色还未亮进了竹林。 陆箫听到脚步声停止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顿时唇角勾起一抹懒懒的轻笑,继而将手里的酒葫芦抛到了后面,道:“兄弟,辛苦了。” 十四稳稳接住酒葫芦,扑鼻的烈酒气味呛得他有些头晕,不禁又想起宇文彻昨晚宿醉的模样来,难免有些担忧。他并没有喝酒,反而举步走到陆箫面前,淡淡开口:“你是想祭拜王妃?” 十四一眼就看穿了陆箫的来意,虽然他并不知道陆箫和王妃究竟有什么交情,能让他用昔年的救命之情相求。 陆箫敛去唇角轻轻的笑意,目色中添了几许惆怅:“嗯。我以为她会下葬在皇陵之中,毕竟是雍肃王的正妻,皇室宗谱上有她的名字呢。” “多亏了承裕王的劝说,王爷才肯放她自由。”十四闻言,神色之中也充满了对楚若安的想念,毕竟那样绝艳的女子当世少有,如果没有宇文彻的出现,也许她会活得更加精彩,“王爷下令,将十里坡买了下来,为王妃好好修葺了一番,毕竟她是王爷的妻子。而且,我看得出来,王爷很爱她。” “爱?”陆箫不禁觉得奇怪,他似乎不能想象宇文彻那样的人也会有爱,“她是个很奇怪的女人,充满着令人仰慕和无法忘怀的魅力,我曾以为自己可以帮她的,可惜……” 陆箫忽然想到了那日带她去竹林的情境,她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个世界的某人或者某事,她还说等一切了结了才能放心离开,没想到她还是没能等到那一天。 十四闻言,眸光骤然一凝,旋即尝试着开口问道:“那日陆兄以救命之恩让我答应安排那个人去见王妃,那人究竟是谁?” “我也不晓得。”陆箫耸耸肩,摆出一出无可奈何的模样,他其实料定了十四会追问他寒冽的身份,但无论与公与私透露寒冽的身份实在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所以他选择自己也不知道,“以我猜测他是个江湖上有名望的人,能让飞刀门不再追究段平之死,他就绝非是个简单的人物。你知道幻梦阁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所以我才答应他找你帮忙的。” “江湖人物?”十四将信将疑,可是看到陆箫的目光里没有存在丝毫闪躲之意,他便彻底信了,“奇怪。王妃身世清白,怎么会认识些江湖上的人?难道是她那个师兄……” 对于萧风的存在,十四曾经帮宇文彻彻底查探过,然而萧风只是个浪迹天涯的游移,不过现在想来,必定也是萧风牵线搭桥,楚若安才结实了那些神秘的江湖人物。 “好了,我得回府了,今日王妃出殡。告辞!” 十四抱拳作揖,陆箫回之浅浅一笑,两人便在此分手。 不过在十四的身影进了城门之后,一道黑影翩然从天而降,陆箫斜睨了寒冽一眼,努了努嘴道:“听到了,在十里坡。” 寒冽侧首轻笑,明明只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怎么偏偏那双眼如明珠般总是闪过灼亮无双的光芒。 “多谢。”寒冽是真心抱拳向陆箫道谢的,纵然他是无所不能的点刹楼主,如果没有陆箫帮忙搞定十四和锦绣的话,他即便是学会缩骨功也于事无补。 陆箫洒然一笑,颇有当年狼藉江湖时的潇洒风采:“我已退离江湖多年,寒楼主虽然年纪轻轻,但为人处事的手法实在令陆某佩服!果然,那个世界来的女子都有一双毒辣的目光,一眼便相中了阁下。” 陆箫的话寒冽实在听不明白,可是陆箫经此一事已经彻底想通了当时在楚若安身上想不明白的几个问题,而且他敢肯定,那个让楚若安放不下的人就是寒冽。 “陆兄似乎话中有话?” “哈哈哈,以后你就明白了。”陆箫仰天长笑一声,举步离开,那萧索的藏青色背影还是带了几分落寞的伤感。 寒冽独自一人伫立在冰雪之中,青竹成为背景,无论身处何处他总是那般叫人难以移目。 …… 雍肃王府。 陆陆续续的宾客上门祭拜,皇帝宇文昊因下了雪咳嗽又重了些不能出门见风,于是便派了沈惜语亲自来王府祭奠。 幸好宇文琰也在府上帮忙,能够好好招待招待沈惜语,不然今日的宇文彻恐怕连个笑意都不肯给任何人。 祭拜过后,宇文琰亲自带沈惜语去凝香园看望沈惜言,当沈惜语看到凝香园金碧辉煌般的建造时,也不禁有些嫉妒宇文彻曾给予沈惜言的宠爱。 “我听说这园子是新建的,真是好看极了。”沈惜语轻轻对宇文琰赞叹一声。 “能得到娘娘的夸赞,这园子里的花儿草儿都要笑得合不拢嘴了。”宇文琰很擅长讨女人欢心,尤其是这个高高在上极看重身份与富贵的贵妃娘娘,“其实咱们大齐再美的地方也不及娘娘的凤仪殿好看。” 沈惜语抿唇轻笑:“九弟这张嘴跟摸了蜜似的。” “娘娘请。” 宇文琰躬身作揖,沈惜语刚刚踏进凝香园便看到奴仆跪了一地:“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沈惜语将目光落在宝珍身上,柔柔道:“沈侧妃呢?” “娘娘请进,侧妃刚刚服了药睡了。” 宝珍将棉帘高高挑起,宇文琰亲自上前扶着沈惜语进去,屋里温暖的铃兰花香熏得人昏昏欲睡,宝珍刚准备进去唤醒沈惜言,不想被沈惜语轻声唤住:“别吵醒她,本宫看看就好。” 床上的沈惜言比起之前生辰宴会上所见整整消瘦了不少,憔悴的面色将她曾经灼灼如阳光般的灿烂全部掩埋,沈惜语不禁心疼地蹙了蹙眉。 “宝珍,太医怎么说?” 宝珍沏了两杯好茶端上来,听到沈惜语的询问压低声音回道:“回禀娘娘,太医说得安心静养几个月,切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梅园的事,沈惜语也略有耳闻,虽然说是除掉了楚若安,但毕竟是一尸两命,还不知道下葬了楚若安后,宇文彻会不会再追究此事。 “你放心好好伺候着沈侧妃,王爷那边本宫会请皇上好好安抚,以后你一定要时常提点着自己的主子,做事要顾全大局。” 沈惜语对于妹妹的鲁莽也觉得实在头痛,但是不管自己怎么说怎么劝她都改不了那个性子,现在终于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就算宇文彻要休了她沈家也不能多说什么。 “奴婢明白。” 宇文琰啜了口香茶,怔怔看着沈惜语的眼睛,略带几分随意,道:“皇嫂,七哥这次是真得生气了,以往不论沈侧妃怎么闹他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现在身为侧室生生折磨死了堂堂王妃,七哥若还是视若无睹,外面必定会传雍肃王是怕了沈家的势力,这样一来,既对七哥不好,更对娘娘您母家不好。” 沈惜语的目光倏忽森冷起来,她知道宇文琰说得不假,可她依然抿唇说道:“沈家对皇上,对王爷都是忠心一片,谁人敢如此放肆胡说八道,看本宫不将他碎尸万段!” 宇文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神色间对她充满了悲悯,因为无论是皇上还是雍肃王,恐怕都迟早容不下沈家了。 …… 浩浩荡荡的出殡仪式让整座京城都沉浸在了悲伤之中,芍药哭得肝肠寸断,路边偶尔有赶路的行人也匆匆下跪送别着王妃的灵柩。其实对于楚若安,皇城中人对她的评价很有争议,然而对于她被沈惜言折磨死的下场,所有人都感到惋惜,甚至暗骂沈惜言毒妇人心。 积雪与所有人苍白的丧服相互照应,就连老天都似在为她的消逝而悲伤,阴冷的天气使得冬日的萧索极尽苍茫,十四牵着宇文彻的马,时不时回首看看马上失魂落魄的人,他的胡渣隐约可见,本就冷漠疏离的双目仿佛连最后一点温暖的情感都随着楚若安一同消逝了…… 从今天开始,他又变成了那个无爱无恨,无笑无悲的王爷,像个冰冷的雕塑,即便被所有人膜拜景仰又能怎样? 寒冽与萧风在醉仙楼的雅间窗户上目睹着这一场盛大的出殡队伍,若不是萧风知道楚若安是假死,恐怕现在也不会比宇文彻好多少。 “这个家伙看来心里真的有我师妹。”萧风搓了搓手取暖,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狐裘。 寒冽一瞬不瞬望着那漂亮华贵的棺材,目中涌上几分转瞬即逝的笑意:“鬼门关走上一回,也许她以后的路会更好走些。” 萧风抿唇轻笑,幽幽道:“非也非也,我师妹的路好不好走,关键还是由楼主你来决定的嘛。” 寒冽一记眼刀劈过来,萧风缩了缩肩膀,用手在唇边默默做了一个闭嘴的姿势。 第73章 心死 心死 茫茫白雪覆盖着整个十里坡,芍药亲眼目睹楚若安下葬竟哭昏了过去。此刻,天色渐暗,宇文彻打发了所有人回府,自己依旧如雕塑般站在她的坟前,不肯离去。 “既然来了,何必鬼鬼祟祟?”宇文彻冲着空旷的十里坡反问一声,声音被浑厚的内力包裹着,越发显得辽阔而遥远。 言毕,一道白影如风而来,与漫目雪色相连接,是萧风。 他也不想这么直接的面对宇文彻,可是若非他刚刚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暴露了行踪,宇文彻又怎么会发现?而同样的,如果他不肯出面,说不定还会连累寒冽。 萧风站在宇文彻身后,看着墓碑上“楚若安”三个字觉得十分刺眼:“当日师妹邀我一起为你治鼠疫,我还以为早死的人会是你。” 宇文彻微微蹙眉,放空的双目似乎又想起了楚若安活灵活现的倔强笑容:“你是来替她报仇吗?” 不知何故,宇文彻的自责越来越重,甚至在颓废之际竟恨不能一起下到黄泉再与她纠缠个三生三世。 萧风忍不住抹了把额角渗出的细汗,神色也有些尴尬,因而他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被寒冽看好的轻笑,道:“师妹若真得想杀你,又何必让我来动手?” 一句话便让宇文彻极力隐忍的悲伤卷土重来,他抬手轻轻摁着胸口那道旧伤,一边想着她的种种,一边想着此后孤寂一人的悲凉,一边痛得不能呼吸。 “当日你奄奄一息之时,我曾不止一次劝过师妹不要救你,你对她那么差,不是打就是骂,甚至还杀了她最在意的侍婢来威胁她屈从于你,如果换做是我,一定不会救你。”萧风的声音渐渐没有了最初的畏惧,同样是带着一种怀念诉说着他自己对楚若安的赞赏,“可是师妹说,医者父母心,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个病患死去而无动于衷。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很狭隘,在生死面前,应该先是一个大夫,再去计较所谓的恩怨情仇。师妹还说,你这个人虽然讨厌的很,可确实是大齐的顶梁柱,只要有你在的地方,百姓就可以过得安然如故,若是为了一己私欲而置天下百姓于不顾,她说她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萧风的话让楚若安在宇文彻心里变得越发难以想象和置信,也许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更不会将什么家国天下与一个倾城的柔弱女子联系在一起。 “是吗?”宇文彻将目光落向遥远的天边,长叹一声,“本王的妻子自然并非天下人可比。” “没错,可惜你不懂珍惜。” 萧风上前用衣袖轻轻拂去墓碑上沾染的积雪,然后举步离开。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宇文彻心死如灰,他真正明白其实从一开始楚若安就不会更不屑使什么争宠的手段,在她心里,所有人都比她自己更重要,包括她口中那个冷血无情的自己。 是他错了,如果老天肯让他重新来过的话,一定不会是这样,一定不会…… 只不过,他这半生,双手沾染了太多的血腥,恐怕死后都无力飞升天堂,这么多的罪孽在身,老天爷又怎会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 雍肃王府。 冯芷兰迫不及待将府里的一切事宜揽在自己身上,即便管家并不喜欢她这样的主子,可也终究没有一点儿办法。 沈惜语看着她在大厅里指手画脚的样子,行动间总摆脱不了卑贱身份所习惯的那些小家子,因而她淡淡开口,道:“冯夫人真是贤惠,本宫倒是忘了府里还有你这样一位能干的主子。” 冯芷兰回神,匆忙下跪行礼:“贵妃娘娘金安。” “起来。”沈惜语想到自己失魂落魄的妹妹,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这是你的地方,本宫不敢收此大礼。” 若是换做从前,冯芷兰听到这样的话必定会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去讨好她,不过也正如沈惜语所言,今时不同往日,只见她扶着小娟幽幽起身,垂首的笑容不卑不亢,柔柔回道:“贵妃娘娘说笑了,王爷一向注重尊卑礼节,妾身自然不敢怠慢您。何况如今王妃刚刚去世,沈侧妃又缠绵病榻,妾身身为王爷的侍妾,不忍见他劳累过度,这才不得已暂时打理好府中事宜替王爷分忧。” 这一番话于情于理都令人感慨万千,所以即便沈惜语想借题发挥也不能够,所以当下沈惜语目中便多了几丝嘲讽和凝重:“冯夫人过谦了,沈侧妃的病情还需要你多惦记着,本宫也会请太医多上心的。” “娘娘言重了,沈侧妃是王爷的心头之爱,妾身怎敢有片刻疏忽?”冯芷兰唇边的笑意更加浓烈,似乎在嘲讽如今沈惜言在宇文彻的心里恐怕也成了一颗不得不拔除的刺。 沈惜语咬牙,冷冷道:“本宫还要回宫伺候皇上服药,就不等王爷回府了。” “恭送贵妃娘娘。” 目送沈惜语一行离开王府,小娟对冯芷兰方才的表现简直是由衷的佩服:“夫人,您方才真是太厉害了!连贵妃娘娘都不敢对您怎样!” 冯芷兰轻轻抿唇:“是她自己的妹妹不争气,自然怨不得旁人。” “嗯。”小娟连连点头,对以后在王府中的生活期待不已。 管家带人挑了两盆火炉匆匆赶往凝香园,看到冯芷兰自然停下来恭谨行了礼:“老奴见过夫人。” “这是要去哪儿?” “回禀夫人,晌午的时候凝香园的宝珍姑娘过来说,屋子里有些冷,要老奴再添两架火炉过去给沈侧妃取暖。这不,一直忙着王妃出殡的事儿没有空闲,搁置到现在才想起来。”管家说这话时口吻中不免有些自责,毕竟沈惜言现在病得厉害,若是为此而加重了病情,他怎么能承受得起。 冯芷兰目光微微一凝,柔柔道:“这两日府里事情多,难免有疏忽也属人之常情。不过,先前王爷在偏院暖花已经用了不好碳,远远超过了王爷这个位份应有的数量,而今这才刚刚过年,再快也得两个月才能暖和些。现在朝中对王爷不满的大有人在,你也看到刚刚贵妃娘娘的态度,我不想让王爷再有什么麻烦伤神。” 管家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懂冯芷兰话里的意思,虽然银碳的用度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王爷与沈家的关系却肯定不如从前了,加上皇上一直对王爷充满猜疑,确实应该小心行事。 “只是沈侧妃的身子……” “你将我屋子里的炭炉挪过去一架就好,这两个送去王爷的房间好了。” 管家对这样的安排十分赞成,当即躬身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不得不说,冯芷兰虽然为人复杂,心思手段也深沉的很,但在管理府中事宜时也恰恰是这样缜密的心思帮了大忙,比起从前沈惜言一味的追求奢望和浪费,管家从心底佩服冯芷兰的做法。 打发了管家之后,冯芷兰看到宇文彻回府了,她慌忙上前迎接,深知他现在还沉溺在楚若安死亡的悲痛之中,她只轻言在他身边低诉道:“王爷放心,府中一切事宜妾身已经搞定,偏院的任何东西妾身都没有动过,王爷先去休息。” 宇文彻终于侧首看了她一眼,安静的眉目,素净的打扮,眉梢眼角带着浅淡如痕的柔软笑意,的确很受他的欢喜。 只可惜,楚若安的死并没有带走他对她的想念,反而让他满脑子都是她的模样,好像终此一生都再难将别的女子看进眼里。 “好。” 宇文彻颔首,慢慢踱步朝偏院而去,而冯芷兰则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并没有一起去的意思。 “夫人,您何不趁现在获取王爷的欢心呢?”小娟望着冯芷兰发髻上轻轻摇曳着的素色花簪,目中一片不解。 “王爷怕是再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了,所以我不得不承认,楚若安很厉害,就算是死也带走了王爷的心。”冯芷兰说这话时神色间只有佩服,并没有旁人想象中的失落,“不过幸好,我只是需要王爷给予的权利,而不是像沈惜言那个蠢货一样巴巴盼着王爷的爱。” “可是……这府里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不想得到王爷的爱,如果夫人您不争取,他日说不定还会被别的女人骑到头上来。” 小娟担心得没错,在这深沉似海的侯门之中,唯有男人的宠爱才是女人这一生活着的希望。 然而,冯芷兰的眼底的笑意却越发冰冷起来,整个人犹如被冰雪塑封起来的一株幽兰,美艳高贵得不可方物:“恩宠与冷落只在一夕之间,有了权力和荣耀,王爷便会渐渐离不开我,只有成为这雍肃王府最高贵的女人,那么任何想要靠近王爷的女子都会被我掌握在手心里。不过……王爷的宠爱,恐怕非但我得不到,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得不到了,除非……楚若安还能复活!否则,我还担心什么呢?” 冯芷兰相信,从这一刻开始她才算真正摆脱了过去的卑贱和低微,此后,再也没有谁能够欺凌她,再没有谁能让她忍辱负重了。 第74章 重生 重生 月黑风高杀人夜。 “兄弟,这天太他妈冷了,要是在王府说不定还能喝两盅暖暖身子。”一个身材壮实的侍卫将手里的灯笼别在树杈间,边说话边搓着手呵气取暖。 对面是个年约二十出头的侍卫,单薄的身子还算能承受得住这雪夜的寒冷:“是啊,别说了,好好守灵,王妃可是冤死的,今晚是她的头七,你我小心点儿。” “哈哈,我说你小子就是胆儿小,人都死了还有他妈屁的灵魂!”壮汉说话很是粗俗,他斜睨了一眼不远处楚若安静静的坟墓,声音不自觉压低了几分。 “嘘!”小侍卫显然觉得他这话是犯了大忌,顿时转身朝着楚若安的坟墓双手合十诚心拜了三拜,“王妃见谅,见谅!” 此时,一阵寒风从脖颈处拂过,壮汉也吓得不轻,听说王妃是被沈侧妃活活打死的,还流掉了肚子里的孩子…… “王妃安息,王妃安息。” 壮汉学着小侍卫的模样赶忙拜了起来,整个人的神色也不复先前的大大咧咧。十里坡本来是阴气重,加上王妃是含冤而死,必定阴魂不散,难怪王爷不肯让她下葬皇陵呢…… 两人叩拜间,隐约听到地下有“叮叮梆梆”的敲打声,不由得面面相觑,等到彼此在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神采时,二人立刻相拥着躲在大树后面,颤巍巍不敢开口。 “叮叮……” “咚咚……” “吱呀……” “咯咯……” 壮汉的脸都变成紫色了:“不会被你说中了?” 那小侍卫平日是循规蹈矩,也从不曾干过半件违背良心的坏事,倒显得比壮汉更镇定一些:“不会?我再听听。” 言毕,也不顾壮汉的阻拦,小侍卫上前仔细听了听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奇怪!刚才明明听得很清楚啊,又不像是做梦……” 小侍卫还是不甘心,又索性伏首在地,将耳朵贴在冰凉的泥土上细细听着,然而半晌功夫也没还是没什么动静,只有阵阵风声从肩头拂过。 “铁柱哥,没动静啊。”小侍卫喊了一声,壮汉也大着胆子上前认真查探了半天,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时,那颗吊到嗓子眼儿里的心才又放回了肚子里。 “好了好了,咱们还是好好守灵,别打扰了……王妃安息。”壮汉吞了口唾沫最后撇了眼那漆黑安静的墓碑,依然觉得后脑一片冰凉。 …… 墓室之中。 寒冽和萧风带着三个精通挖掘地道的盗墓者从楚若安下葬当晚开始,为了防止被宇文彻发现不妥,他们从十里坡北面的慈云山脚下开始挖掘渠道,整整七日功夫才打通到了楚若安的墓室。 “哇!好多财宝!”萧风看着满室金灿灿的珠宝首饰,两只眼睛都快要直了。 寒冽鄙视地斜睨他一眼,然而冷声吩咐着身后三个盗墓者:“本座劝你们最好不好顺手牵羊,财富随时可以有,但脑袋只有一个,今日之事若被发现可是灭九族的重罪,别怪本座没有提醒你们。” 三人面面相觑,最终俯首道:“属下谨记!” 寒冽径直走到楚若安的棺材前,精致的孔雀图案展现着她生前死后尊贵的身份和地位,可那又如何?她与他一样,从来不看重任何荣华富贵,他们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棺木冰冷的触感昭告着世人死亡是冰冷而残酷的,寒冽仔细看过了顶着棺木的七根长钉,然后将丹田中的内力在全身运转两个周天,沉声道:“你们闪开!” 萧风闻言,跐溜一声闪了好远好远,而其他三个盗墓者则是分别站在墓室的其他三个角落,用内力将墓室稳住,以防寒冽的内力太过浑厚而使得墓室外面产生动荡引起别人的注意。 寒冽慢慢将双掌摊平,然后轻轻抵在棺木盖边缘,同时气运于双臂,只听轻微的两声脆响,棺材盖便松动了。 萧风瞪着大眼睛吞了吞口水,慢慢走过来,用一种仰慕的神情望着寒冽,淡淡道:“你的功力好像又精进了不少,是不是童子功啊?” 但见寒冽将广袖冷冷一挥,掀起的罡风几乎将萧风甩出丈许远,他眼角勾起一抹浓烈的戏弄之意,开口道:“还不是多亏了你的阳气,不然本座也不可能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咳咳咳。” 萧风觉得自己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尤其是看到那三个盗墓者充满质疑与好奇的目光时,他不得不叹息,要是比不要脸的话,他一定比不上寒冽! 棺材开了,里面躺着锦衣华服的美丽女子,眉目清丽,双唇如点朱,即使在这样黑暗的地方,她的美丽也如明珠般引人注目。 寒冽亦是在这一刻才好好看清了她的模样,也许是因为她没有睁开那双璀亮而令人不敢直视的双眼,正好让他清清楚楚将她精致的五官眉目都深深烙在了心底,即使是死亡,她的神态也是那样美,那样的安详。 “看够了没有?你不是近男不近女的么。”萧风轻笑着将他推开些,自己则径直探进身子去推楚若安的肩膀。 “师妹!师妹醒醒,师兄带你出去玩儿~” 寒冽习惯性得再次对着萧风很傻很天真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然后不紧不慢道:“她还没知觉,需要本座用内力将凝结在她体内的药丸融化才能苏醒。傻!” 呃……萧风很尴尬得退了下来,斜睨寒冽一眼,挺直腰板反驳道:“我知道啊!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就是融化药丸也得先抱她出来才行?” “……” 很快,萧风亲自将楚若安抱了出来,为了方便内力全部进入她的身体,寒冽不得不将她外面罩着的那件金丝银线衣脱下来,不过在此之前他已经将包括萧风在内的四个人都赶出了墓室。 她的肌肤冰凉如雪,滑腻如丝,脱去外衣后便只身下一件绣满芙蓉花的抹胸长裙,雪白的肩膀让墓室金光闪闪的首饰都失去了色彩,胸前呼之欲出的酥胸也让寒冽有些心跳加速。他这大半生都在武学中渡过,甚至从来都没看过女人的身子,因而这一刻,他对于自己面红心跳还有血脉膨胀的自然反应很陌生,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墓室里的毒…… 大手带着温暖的内力之气在她身上各处大穴游走,先要用深厚的内力打通她这七日凝结的全身血管,待血脉流通之后再着重将假死药用温和而不失攻击力的力道融化在全身,之所以要寒冽亲自出手,则是因为内力越高者,越能将假死药的药效分散在身体各处,这样一来即使以后有难以根除的副作用,也不至于短时间内致命。 一番动作下来,寒冽几乎出了满身的细汗,不过看到楚若安微微颤抖着的睫毛,他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楚若安在他怀里艰难地睁开眼,待看清是他的模样时,唇角浮起一抹重生般单纯而美好的笑容:“这一次我第一眼看到帮助我离开牢笼的人,所以以后的日子应该会很快乐。” 也许是又经历了一次生死的缘故,楚若安越发看得开了,但依旧对未知的将来充满着期待。 寒冽被她炫目的笑容晃了眼,怔怔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楚若安摇了摇头,但旋即便看到了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以及胸口起伏的柔软,不自觉红了脸:“那个……我先站起来好不好?” “哦,好。”寒冽也被这种暧昧的气氛弄得有些呼吸困难,于是先将脸转开,结果起身的时候不小心踩住了她的裙摆,于是当楚若安奋力往起一站时,骤然觉得浑身一冷…… “啊!” 她低呼一声,寒冽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担心惊动了上面的守卫,于是想都没想就冲过去紧紧抱着她然后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唇。 等楚若安彻底冷静下来的时候两人才发现,这次第,怎一个尴尬了得? 她玲珑有致的身躯如光滑的丝缎般露在外面,而寒冽坚实的胸膛与火热的身体紧紧与她相拥,甚至他滚烫的胸膛隔着厚厚的衣裳还能感觉到她起起伏伏如山峰般柔软的双胸,像一把随时被风吹起的火折子,燎原大火在彼此之间闪着灼热的火光。 楚若安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她已经不是少女了,在宇文彻的魔掌下已经尝尽了男欢女爱的滋味,可那时只有屈辱和不甘,从未像现在对着寒冽时,害羞的要死,也无法地方身体慢慢燃起的温度。 寒冽不敢乱看,更不敢乱动,除了来自她的诱惑,还有自身某处出现的尴尬变化。楚若安看着他这副模样,不自觉有些想笑,于是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僵局:“你松开我的肩膀,我好穿衣服。” “哦。”寒冽如被人点了穴似的行动有些僵直,不过他还是很快恢复了意识,将自己身上的黑色狐裘取下来替她裹住了身子,低低道:“外面很冷。” 一刹那,楚若安垂首笑若繁花。 她一点都不后悔经历的所有,也不恨宇文彻的冷酷无情,如果没有宇文彻的折磨,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遇见寒冽。 这一刻,她重生了,但值得庆幸的是睁开眼的第一刻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人。 第75章 自由 自由 “师妹,你躺着别动,师兄喂你喝碗参茶。” 萧风像个尽职尽责的保姆一般,自打楚若安出了棺材他就像呵护瓷娃娃似得伺候着她,哪怕是吹一股凉风也得及时诊脉,生怕她身体里所谓的后遗症爆发。 楚若安哭笑不得,撅着嘴道:“我又没有残疾,你不要老把我当成个废人好不好?” “那可不行!在没查清楚你身体内有什么隐患时,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我可不要刚把你抱出棺材就又亲自送进去。”萧风吹了吹参茶,扑鼻的醇香弥漫在空气之中,将他温馨布置好的这间房显更加富贵无双。 楚若安无奈将目光落在华丽无比的天花板上,这间房子是萧风斥巨资花了好多心思特意为楚若安布置的,只是也未免太过华丽了,让她总是不自觉想起从前沈惜言的园子来。 “来,慢慢张嘴。”萧风一口一口用小汤勺喂着,像在照顾自己的亲生孩子。 楚若安闲得发慌,在点刹楼已经待了差不多半个月,可是自那日之后便再没有见过寒冽,她不禁挑眉问道:“师兄,寒冽呢?” 闻言,萧风笑得意味深长,眉梢眼角透着古怪笑意,他忽然俯身紧紧盯着楚若安的眼,看得后者不自觉有些失措:“你……干嘛这么看我?” “嘿嘿。”萧风的冷笑声如鬼魅般扫过她的心,“师兄瞧你这副眉目含春的模样甚是美丽,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没有!”楚若安不敢直视萧风的眼,但这一声丝毫没有犹豫的否定却显得力不从心,“我在这儿又不认识别的人,再说人家为了救我也出了不少力,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啊。” “那你怎么不关心我?我这半月什么活儿都没干,就不眨眼的伺候你了,难道我不应该被关心吗?”萧风这次是真得吃错了,他可是把楚若安当成自己的亲生妹妹来对待的,可惜他似乎没料到,其实早已女大不中留啊! “咳咳咳。”楚若安最怕他这副撒娇加耍赖的德行,当即装作喉咙不舒服轻咳了两声便匆匆躺下来装睡。 萧风斜睨她一眼,眼底浮起遮挡不住的温柔笑意,喃喃道:“寒冽那人笨手笨脚的,哪有我伺候得你周全!” 话虽如此,楚若安还是禁不住想起那晚在墓穴中的尴尬情境,然后便觉得面红心跳,羞涩而快乐。 更重要的是,她彻底自由了。 萧风走后,她起身将窗户推开,尽情呼吸着自由的新鲜空气,没有了宇文彻,没有了深不见底的可怕的府邸,也再没有那些被强行移植来的芙蓉花,一切都充满着生命的美好和畅快! 院子里的松针被融化的雪水洗涤过后,在阳光下泛着绿油油的光泽,比起王府奢侈得如同梦境般的繁华,这里才更像是冬日该有了漂亮的风景。 “楚若安!” 一声略带青涩与笨拙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楚若安踮起脚尖,目光穿越松针织就的雾帘,一眼就看到了那一身青色武服的年轻面容,带着久违的欢颜和关怀备至的眸光。 “藏刀。” 楚若安抿唇轻轻唤了一句,后者便如同个七八岁的小孩奔奔跳跳朝她跑来。隐约间,她看到藏刀脖颈下有一道长长的疤痕,顿时想起幻梦阁那一晚他被宇文彻的暗卫一路追杀,不觉心疼满满。 藏刀在窗户前停下脚步,对着她美丽的容颜竟有些脸红,旋即垂首挠了挠后脑,道:“主人。” “你的伤可都好了?”楚若安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身上还有那么伤,甚至担心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对于她如此关切的问候,藏刀将脑袋垂得更低了,但楚若安依然能够将他迅速通红的耳朵看得清清楚楚,他沉默的一会儿才很不好意思道:“没有,萧堂主的医术是江湖上拔尖的,我已经全好了。” “那我就放心了。”楚若安松了口气,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原来……你这么担心我啊!”藏刀笑得特别萌,也许是自小痴迷武学而不经世事的缘故,很多时候他单纯让楚若安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成熟了?! 楚若安伸了伸懒腰,发觉自己都快被萧风给逼疯了,如今藏刀既然来了,她哪有道理让他也陪着自己整日发呆,微微寒风从窗口吹进衣袖,带着生机勃勃的朝气,她眸光一转,轻轻拉近藏刀问道:“你有风筝吗?” “风筝!” “嘘!小声点儿!千万别给萧风听见。”楚若安一心急,想都没想就赶忙用手捂住了藏刀的嘴。 那微凉而细腻如绸缎般的手抵在自己唇上,藏刀整张脸都红得像蜡烛了!尤其是嘴巴,一点都不敢乱动,不知是怕亵渎了来自她身上的清香,还是害怕她很快就离开…… 楚若安哪里晓得藏刀这细腻的小心思,她四下看了看没人才稍稍放心些,然后轻笑着双手叉腰吩咐藏刀道:“如果你肯偷偷陪我出去放风筝的话,上次你没保护好的事儿就原谅你啦!” “但是你的身体……” “算了算了,不愿意就算了。”楚若安故作失望地摆了摆手,甚至打算将窗户重新关好,不过也是在这一刻,藏刀投降了。 …… 于是,半盏茶的功夫后,藏刀不但找了一副漂亮的蝴蝶风筝,还带她绕过点刹楼守卫的视线,偷偷跑到后院的梨花林里来放风筝。 楚若安无法压抑心底汹涌澎湃的欢愉感,阔别的自由让她几乎想要随风起舞:“太棒了!藏刀,你真是太够义气了!” 藏刀一直担心她的身体,所以直到现在心里还充满着负罪感,可是这一秒她的笑容在阳光的笼罩下如灿烂的水晶石一样美丽,仿佛可以清洁世间所有的悲伤与绝望,他不自觉迷失在楚若安的笑容之中,整个人如沐春风。 “我们只玩一会儿就回去好不好?”藏刀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极具不安道,“萧堂主的脾气很怪,如果你有一点儿闪失,我担心……” “嗯嗯。”楚若安很爽快地点头答应了,然后便不顾寒风的凛冽,像只挥动着翅膀的小蝴蝶绕着梨花林开始奔跑,风筝在她的笑声里慢慢飞翔而起,迎风展翅的傲然和她的眸光般引人留恋。 “主人!我来,你小心些!” 藏刀很少与人交流,楚若安可以说是个很不安分的主人了,可正是这样固执而倔强的性格时时处处吸引着他,让他总觉得她就像一本很神秘的武功秘籍,无论你多么努力都难以将她全部掌握。 “飞起来了!藏刀你看,好漂亮的蝴蝶!” 楚若安早就忘乎所以,哪里还记得自己是偷偷摸摸出来放风筝,这般清脆嘹亮的声音几乎都能惊动点刹楼的门卫了! 藏刀逆光望去,忍不住抬手挡住刺目而强烈的太阳光,果然也觉得很美,只是原本楚若安欢悦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直到他眼睁睁看着风筝如断了翅膀的飞鸟急速开始滑落,才急得唤道:“掉了!掉了……” 在楚若安所在的方向,一道高大而漆黑的身影遮挡了强烈的光线,藏刀看到寒冽那副无波无浪的双眸时,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呃……那个……”楚若安开始绞尽脑汁想合适的理由,可是这样没有丝毫准备遇上他,好像连大脑都在一刹那变成空白,除了慌张而窘迫,再也调换不出其他情绪,“你怎么也在这儿?我听藏刀说这后院很少有人来的啊!” 寒冽其实一早就在这儿练功,真是因为极少有人来这院子他才能够真正心平气息得将自己融入大自然之中。可偏偏,遇到她偷来这里放风筝,所以从她到这儿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点刹楼,随处都有防止外敌入侵的机关暗器,不像你的雍肃王府那么随便。”寒冽沉声告诫她一句,旋即抬脚在原地跺了一下,立刻从梨花林中飞出两枝闪着银光的毒箭,然后准准被寒烈用两指夹住,箭尖淬了深绿色的毒液,楚若安只看一眼便知那是见血封喉的孔雀胆。 出乎寒冽的预料,她神采间并没有丝毫畏惧和后怕,甚至还笑盈盈看着他手中的两枝毒箭,然后在他极力压抑着的平淡目光中,幽幽道:“这毒是够狠,不过对于像你这样的高手来说还是没什么用。我之前用来杀死段平的药粉,只要通过空气被吸入鼻孔,便能在短时间内让其失去力气,虽然并不是要命的剧毒,但无能力为的感觉似乎比死亡更要折磨一个无所不能的江湖高手?” 寒冽的目光随着她自信满满的声音渐渐沉如深渊,他很欣赏这一刻她来自骨子深处的自信和傲然,让她本就别样的气质更添几分魅力。 “本座说过,救你出来是有条件的,你要为点刹楼无条件效命两年,才可以换取真正的自由之身。” 听着寒冽的话,楚若安的笑意越发浓烈,她甚至不等他说完便急不可耐应承道:“是!楚若安心甘情愿!” 寒冽没再说什么,足尖一点将刚刚挂在树杈上的风筝取下来放在她手中,擦肩而过时她闻到了来自他衣服上浅浅的皂荚清香,忽然满心的梨花便灼灼绽放如雪。 第76章 江湖 江湖 蜀南凤舞镇。 迎春客栈的大堂中人来人往,小二忙得不亦乐乎,从后厨传来的饭菜香味惹得人直流口水。 楚若安有些拘谨得整理了整理身上新作的一套男装,然后望着对面只顾吃喝的萧风,低声道:“你确定我们的目标会在这里出现吗?” 萧风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禁轻笑出声,然后喝了杯温酒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道:“别那么紧张,这家店的醉鸭特别棒!一起尝尝嘛!” 说着边撕下一条冒着油花的鸭腿放进楚若安的碗里,楚若安嫌弃地撇了他一眼:“我不要!你难道不紧张嘛?口口声声说不带藏刀出来,万一你那功夫不灵光怎么办?” “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大对劲儿欸,我怕你和他待太久会对不起寒冽嘛。” “噗!”楚若安刚抿得一口茶水忍不住喷了出来,“你太鸡婆了!” 萧风似乎不太懂“鸡婆”这个形容词的真正含义,不过但看楚若安的眼神便能够猜个不离十,他颇为遗憾地看了看桌上那几道被楚若安喷了茶水的菜,依旧大摇大摆反驳道:“这叫防范于未然!既是为你和寒冽好,也是为藏刀那个呆头小子好,寒冽一向最看中点刹楼里众弟兄的安危生死,到时候肯定又要舍己为人,成全你和藏刀,最后弄得三个人一辈子都不开心又是何必?再者说,藏刀那死小子打小一门心思钻研武学,别说男女之事,恐怕连女人都不懂,如果情窦初开就栽在你这儿,万一落个终生伤心加不近女色的后遗症,那可不是你和寒冽造孽么!” 看萧风这一副分析透彻加悲天悯人的圣母模样,楚若安才知道,他何止鸡婆,简直就是鸡婆中的战斗鸡! 当下,她懒懒挑眉问了句:“师兄啊,难怪当年师父不看好,而且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成家……果然师父极具慧眼。” 萧风立刻耷拉下了脸色,不过不等他开始抱怨就看到客栈进来一对风流潇洒的男子,打扮略显怪异,可是五官精致之际,细看上去甚至比女人更要妩媚。他们一进来顿时吸引了客栈所有人的目光,不过对于时常行走江湖的人来说,在片刻短暂的惊艳之后,便能猜到这两人的打扮及行事作风是魔教弟子无疑。 楚若安哪里晓得什么魔教正派,她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萧风忍不住踩了她一脚,然后翻个白眼道:“你可以再豪放一些不?” “师兄,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这世上唯美色与真爱不可辜负么?”楚若安镇定自若反驳了一句,反倒在这片刻的寂静之中引起了那二人的注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我是抱着欣赏远观的心态多看两眼而已,是你自己思想龌龊。” “你……” 萧风被楚若安呛得没有话说,他都已经自认是正派之中最潇洒不羁的人了,却没想到他的师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这么一番比魔教更要魔教的言论,简直……简直说得太对了! “这位兄台说得在理。”其中一个穿红衣的男子眺目朝楚若安望过来,然后抱拳以示友好,“难得中原还有像兄台这样有灵气的人在,红愁有幸。” 红愁?! 楚若安心中咯噔一响,这不就是她此次与萧风南下要杀得那人吗?难道他身边那位穿蓝衣绣着桂花图案的男人就是蓝羽?! 红愁蓝羽两人,是魔教新任教主的男宠,与历史上所谓的宦官专政差不多引得魔教几位长老及属下很不满,所以才有人趁着新教主闭关之际花大价钱请点刹楼出手。像这样的事情,寒冽处理得很妥当,他不但索取了平日双倍的佣金,甚至要雇主签下一份委任书,以免到时候魔教教主发狂,无端连累点刹楼。 萧风已经绷紧了浑身神经,却不想楚若安执起手边的酒盏便要朝那二人走去,他一把拉住她的袖子,神色匆匆:“师……弟,你……” “师兄放心!我去近看一眼美色就回来好不好?”她那故作玩笑的口吻让萧风轻松不少,面对这客栈许多正派人士投来的鄙夷目光,看来楚若安的承受能力的确比他好了不止百倍。 “好。”萧风咽了咽口水,用余光撇了眼那两位娇艳无比的“美人”,同时用极低的声音在楚若安耳边道,“魔教人擅长‘勾魂摄魄’,待会儿千万不要盯着他们的眼睛看知道吗?” “放心。” 楚若安轻轻拍了拍萧风的手背,然后投给他一个温暖的笑容离开。萧风忍不住打了打寒颤,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声,至于为寒冽这么拼命么? 客栈的嘈杂早就淹没了楚若安与红愁蓝羽的谈论声,从萧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似乎他们聊得很开心,不时轻笑着碰杯。那两人是出了名的标致,可惜在楚若安浑然天成的美丽下,他们显得格外复杂妖娆,果然,纯净的天然美是这世上任何美丽都不能取代的。 …… 入夜。 客栈里安静得像荒原一样,萧风待在楚若安的房间磕着瓜子,仔细将她与那两人聊天的内容都问了个清楚才放心。 刚到三更天,楚若安轻笑一声,道:“时间差不多了,去看看。” 萧风骤然挑眉,果然还是用那龌龊的心想到一个让楚若安想吐的龌龊理由:“好歹我也是名门正派出身的!偷看男人洗澡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楚若安气结,然后屈指在萧风脑门上重重弹了一指,痛心疾首道:“我真不晓得寒冽怎么会有你这种不靠谱的朋友!萧大堂主,我今天和他们聊天的时候在袖子上擦了麻醉粉,以你给我的描述,他们两人主修阴寒性内功,所以我减轻了药粉的剂量,现在时间差不多了,看看怎么样了。” 萧风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当他再次反映过来时,又立刻用不可置信的眼光望着她,怔怔道:“你居然那么近的距离给他们下毒……啧啧,你这胆色和智谋,好像比寒冽还更出色。” 总算听到一句让她高兴的赞美,楚若安拎着他的袖子一把拉出了房间:“快走!真是磨叽!” “欸,这就是你不懂了,磨叽证明我对你有耐心,有爱心,还有关心……” “是是是,师兄你是天底下最出色的师兄。” “哈哈,孺子可教也!总算你明白我的一番苦心,看来我也没有白花那么多心思在你身上!” 听着萧风喋喋不休的唠叨,楚若安不禁觉得头痛,然后她在想,有时间是不是该配一副不唠叨的药粉给他试试,如果没这么多话,说不定他还能趁现在年轻找一个漂亮老婆过日子呢! 楚若安下午便跟小二问清楚了红绸蓝羽两人的房间,令她觉得有些恶心的是两人竟然只要了一间房!也不知道是不是…… 上了三楼,就在楼梯转角处,房间上写着“双花阁”三个字,里面的灯还亮着,楚若安与萧风立刻蹲下身子,贴近窗户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不过,似乎除了蜡烛的哔啵声,里面连呼吸声都微弱的听不清楚,萧风佩服楚若安对毒药的掌握力度,忽然想起她在宇文彻的眼皮子底下都能玩出那么大的花样来,都是逆境塑材,此话果然不假! 两人相视一眼,然后轻轻颔首,萧风起身将周身内力运于双臂,然后小心翼翼推开了房间的门,意想之中的袭击并没有发生,同时也清楚得看到那一红一蓝两道身影跌倒在地,看来是药力发挥作用了。 萧风和楚若安都松了口气,进去之后将房门重新关好以免惊动了其他人,萧风朝着楚若安竖起大拇指,赞道:“厉害!难怪他冒那么大风险都要救你出来。” “废话!没有三把刀子两把剪子,我也不敢让人家出手相救不是。”楚若安斜睨萧风一眼,然后蹲下身查看红愁的呼吸,猝然发觉了不妥,可惜已经来不及躲开,红愁双目倏忽一睁,火焰般的瞳仁像染了血色般鲜艳,他一把扣住楚若安的喉咙。 与此同时,蓝羽在萧风身后重重一掌下去,萧风眼皮一合便昏了回去。楚若安看在眼里,心中暗骂一句,没用! “两位……还没休息呢?”楚若安尴尬笑笑,红愁的双指带着浓烈的桂花芬芳,她不禁想起曾经自己不止一次被宇文彻这样钳制着喉咙威胁,因而此刻虽然有些意外,却并那么害怕。 红愁微微眯眼,笑得妖娆至极:“楚兄深夜造访,究竟所谓何事?” 话音刚落,他双指加重了力道,楚若安轻轻蹙眉,蓝羽此刻上前亲昵得伏在红愁肩头,柔柔道:“别这样,她的皮肤那么滑溜,弄伤了还怎么让人家用嘛!” 这一刻,那两人在烛光下诡异如魔鬼,妖艳之中充满着嗜血和森冷的滋味,她才深切地体会到,原来这才是江湖。 生死不过转瞬之间,前一刻还能彼此畅所欲言,下一秒便朝对方伸出魔掌。 “咳咳,不好意思,本来看两位打扮挺富贵的,所以和我师兄来借点银子花。”楚若安试图掩盖自己的真正身份和目的。 红愁闻言,与蓝羽相望一眼同时大笑出声,蓝羽抬指轻轻摩挲着她滑腻的脸蛋,轻轻道:“这么漂亮却做起了贼,真是可惜,倒不如把你这一身皮卖给我的呢。” 第77章 胆色 胆色 “你们两个死变态,快放了我师妹!要杀要剐就冲我来好了!”萧风像个螃蟹似得被人家绑在房间的柱子上,如此义愤填膺的神勇姿态真是让楚若安感动不已。 相比萧风的残酷,楚若安相对舒服的多,她只是被点了穴道端坐在床上而已,红愁和蓝羽一早就发现她是女儿身,现在正凝视着她倾国倾城的姿色赞叹不已。 “这么标致的美人儿,我真下不去手。”红愁颇为犯难得抬手轻抚眉心,然而右手却已从腰间探出锋利的匕首,晃着如同月色般明媚的银光。 蓝羽的手从楚若安的肩膀开始慢慢下滑,目色中充满期待和激动,楚若安觉得萧风这次没有说错,这两个男人真得已经……变态! “慢着!”楚若安大喝一声止住了蓝羽已经放在自己锁骨处的一双手,额角渗出细密的香汗,她斜睨萧风一眼,咬牙道:“两位哥哥先别激动!其实……我的皮肤还没有……我师兄的好!他从小在药王谷长大,不但皮肤细腻而且百毒不侵呢!” “师妹你……” 萧风瞪大了双眼,对上红愁蓝羽两双探寻的目光,他顿时觉得浑身直冒鸡皮疙瘩,然后怔怔望着神色略带抱歉和委屈的楚若安,咬牙点头:“没错!我的确是百毒不侵……可是!我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你们若是想要羞辱于我,我立刻咬舌自尽!” 萧风在江湖中有风流之名,但此风流却并不下流,他还是极看重自己的名声,毕竟尚未成家嘛! 饶是这样危险的境地,楚若安看着萧风这模样还是忍不出笑出了声。 “你们是药王谷的人?” 红愁听到药王谷三个字,长眉几不可察微微一蹙,然后神色凝重地看了蓝羽一眼,道:“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正邪,无论生死,都不准为难药王谷的人。” 闻言,楚若安与萧风同时惊讶不已,药王谷一向不问世事是真,但这条规矩连萧风都不知道,难怪这些行走江湖,各路英雄豪杰总是会给他几分薄面,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医术高明赢得别人尊敬和欣赏,如今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些年,是他自己太过自恋了…… 蓝羽性格颇为阴柔,他懒懒掬一束长发在胸前把玩,举手投足间充满比女人更要妩媚的妖娆,淡淡道:“是他们先招惹你我二人,再说了,在此地将他们杀了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的。” “我担心教主知道了会生气。” 似乎那位新任教主脾气很暴躁,红愁在说起他时眸光有些畏惧。 蓝羽闻言也有片刻失神,毕竟他们是仰仗教主的喜怒而活:“这里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药王谷的人,而且只要我们做得干净些,不会有人怀疑的!我是真得很想要她的皮。” 他幽怨的眼神望向楚若安,后者似乎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被剥皮拆骨的惨状,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不动声色,全是因为自己曾经做过医生,解剖尸体那么残忍的事情她都见过了,现在只不过是把想象中解剖台上的冰冷尸体换成自己的样子罢了。 “妖人!”萧风忍不住淬了一口,目色极尽鄙夷之态。 红愁转身便掴了他一巴掌,然后在他最脆弱的肋骨处重重捶打了一拳,顿时疼得萧风哑口无言。 “哈哈哈。药王谷的人也不过如此。”红愁冷笑一声,“你说得不错,这么好的皮囊实在难求,何况这月十五你也该再换一次皮了。” 说着,他在蓝羽满足而甜腻的笑容中挥着冰冷的匕首朝楚若安慢慢走来,一双迷人的桃花眼中布满阴鸷和扭曲的快感。比起宇文彻的森冷来,楚若安更怕这种未知的死亡恐惧,不止一次,她深深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太弱,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人生无常,事事都有意外,她总不能次次都指望有外力相帮,何况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好的运气。 这次接下这个任务,原本是寒冽希望她能在点刹楼众人的眼里立功,能够在点刹楼站稳脚跟,所以她必须完成任务。实则,她是很希望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与寒冽并肩而立,她不要做什么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也不要做一个小鸟依人的花瓶,她期待的爱情,是生死与共,携手并肩。 赌一次! 楚若安慢慢平静了紧张的心情,用那双灼亮而倔强的双目对面前的红愁对视:“药王谷的本事自然不是别人可以掌握的,我手无缚鸡之力却敢来你们身边行窃,自然有恃无恐。” 红愁举在半空的匕首忽然顿住,就连蓝羽都在霎那间紧紧盯住楚若安:“呵呵,吓唬我们么?魔教在中原人口中都是魔鬼妖孽之流,从来只有别人怕我们,我们还没有怕过什么。” 红愁的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没有冒然下手,亦或者药王谷这三个字无论是对正派还是魔教而言,都是一种无法探知的神秘存在,他们不得不防。 楚若安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她不断用紧张和恐惧而使得自己浑身发汗,汗渍将其涂抹在肌肤上的药粉融化,便能掺杂在空气之中,这种麻痹药对于武功越高强,内力越深厚的人来说效力更加强大。 楚若安斜斜勾唇一笑:“你试着按两下檀中穴,是不是感觉不到半点痛楚?” 红愁带着质疑和恐惧看了蓝羽一眼,两人同时伸出中指在自己的檀中穴上轻轻一点,谁知并没有楚若安说得麻痹感,反而是疼得撕心裂肺,甚至一发不可收拾。 “你……” “咱们中计了!”蓝羽蜷缩在案几旁边,疼得面目扭曲,眸光不满了冰冷的杀气。 楚若安笑得越发张狂而美丽,在烛光的照映下像极了宝石水晶,璀璨得令人眩目,一瞬间,萧风都生出了莫名的膜拜之心,他再一次清楚的感觉到,楚若安真得好像换了个人。 “妖女!你究竟对我们动了什么手脚?”红愁懊悔之际,他混迹江湖这么久,在魔教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都能混得风生水起,现在却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上,果真是天意弄人! “也没什么啊,只不过我嫌自己对你们施得药粉效力不够,所以请你们帮帮忙而已。”楚若安得意的同时,朝萧风翻了个白眼,埋怨道,“都怪你这个战斗鸡,对敌人的功力估摸错误,才害得我差点被人家剥皮拆骨。” “咳咳咳。”萧风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误,“我为人正派,哪里晓得魔教人那么多花花肠子嘛。” “你赶紧挣脱手上的捆绑,帮我解穴啦。”楚若安不耐烦地催促着萧风,自己则暗自下定决心,这次回去以后一定要让寒冽教她些防身的基本功夫才行。 “知道了,给我些时间。” …… 破晓黎明,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已经有客人陆陆续续开始洗漱用早餐,然后结账接续上路,楼下也有新来的客人谈论着江湖近日发生的事宜。不过,那些琐碎的动静并不妨碍楼上客人的歇息。 萧风很殷勤地为楚若安沏了热茶,现在胜败大扭转,红愁与蓝羽的痛楚并没有丝毫削减,反而痛到一定程度时会失去所有知觉,这种毒他们从未见识过,所以越发忌惮起面前这个漂亮的女人来。 “师妹,你打算怎么处理?”萧风像个标准的跟班,尤其是见识到了楚若安用毒的功夫之后,更加对她崇拜不已。 楚若安看到蓝羽的脸色有些怪异,甚至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出现了几道如蛇纹般扭曲的裂痕,她上前细细察看一番,发觉裂纹下的肌肤早已溃烂得不成模样,而萧风则当即很不给面子得吐了出来:“哇……太恶心了……” 蓝羽绝望地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目光却似乎陷入了永远的漆黑之中,红愁的眸光如燃起燎原大火般锁定楚若安与萧风,只恨自己不能马上杀了这两人!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中了一种很可怕的火毒,或者是纯阳内力太过浑厚难以驾驭,才使得由内而外灼伤了浑身的肌肤。”楚若安深深拧眉,这才明白为何方才他一直口口声声喊着要自己的皮肤,原来他是靠不停得换取新鲜肌肤来保持美丽的容貌。 “妖女!你最好立刻杀了我们,否则我红愁毕穷尽一生时间追杀你至天涯海角。”红愁咬牙忍痛威胁道,亦或者他是担心蓝羽受不了他们的刺激而心生绝望。 萧风斜睨红愁一眼,又撇了眼蓝羽那张几乎让人无法直视的脸,淡淡道:“如果极早治疗的话,也不至于变成这样,你们一位用新鲜皮肤捂着,本身受损的肌肤只会越来越严重。哎,真是可惜,好好的一张脸就这么给毁了。” “你们能治是不是!你们出身药王谷,一定能治好他是不是?!”红愁强忍着体内的剧痛,怔怔望向楚若安,那种急切的盼望和绝望之中的生机,在她看来是那样的熟悉,像极了曾经被宇文彻夺取全部的自由的她自己。 楚若安想了片刻,再看了看萧风眼中的犹豫,只轻叹一声:“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就算治好了,也未必能像从前那么漂亮。” 第78章 教主 教主 蜀南的冬天并不算寒冷,青梅灼灼齐放,清清淡淡的芬芳从窗外飘散进来,不自觉地让楚若安想起一张俊美如天神般的脸,随之而来的则是那些刻意想要被她忘记的回忆。 蓝羽面前的铜镜非常漂亮,镜框边缘雕刻着魔教独有的荼蘼花图案,透着魔教令人畏惧的神秘和妖艳之感。 镜子里的那张脸,任何动作表情都显得有些不太自然,可是原本精致无双的轮廓还依稀可见,长眉凤目,玉树兰芝,大抵就是用来形容他曾经的美色。 红愁很激动,哪怕是不复当年的惊艳,哪怕已再无当初令他心动的神色,可这样真实的模样总是让他想起当年的蓝羽,然后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 “蓝羽,你还是那么漂亮。”红愁轻轻抬手拍着他的肩膀,神色中的宠溺与怜惜让萧风很不习惯,但是楚若安却并不觉得怪异,毕竟在现代那种开放的社会坏境下,同性之爱很常见,虽然不见得她会认同,但至少是接受而尊重的。 蓝羽抬手抚过自己依然残留着伤痕的一张脸,触手皆是如麻绳般令人作呕的感觉,可是这么多年以来,他虽然靠着换新鲜人皮来维持美貌,但那毕竟不是真得自己,有时候甚至连他都快忘记自己曾经的模样,他们都没有想到他还会有这样的一天。 “可是……这样的我,配不上你。”蓝羽黯然垂眸,不肯再看红愁完美无瑕的那张脸。 红愁在他面前蹲下身,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他紧紧握着蓝羽的双手,一字一句道:“傻瓜!当年你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被教主的火焰掌击中,不会变成这样……我们一直苟延残喘在他的身前,不止是为了得到无上的权利帮你换美丽的人皮,我没有一天不想杀了那个魔鬼为你报仇!” “红……愁……” 蓝羽动容,终究还是抱着红愁浅泣出声。 萧风轻轻拉了拉楚若安的衣袖,然后没有在他眼中看到预料的惊讶,不免有些疑惑:“你、你难道不觉得他们……” 楚若安懒懒耸耸肩,给了一个让萧风想死的回答:“没什么,我早就习惯你和寒冽的。” “噗!” 萧风一口凉茶喷了满怀,自然也打扰了红愁和蓝羽的美梦,他们两个转身望过来,对楚若安都目带感激和尊敬,在没有之前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杀心了。 “谢谢。”红愁轻声向楚若安道了谢,然后望着蓝羽低低道,“如今得偿所愿,再不放下曾经那些让人痛苦的恩怨,只怕我们会失去更多的时间。所以,是你救了蓝羽,我可以答应你任何的要求。” 楚若安有些意外,但不知何故,现在这二人身上再没有了当日的妖媚和放纵,反而觉得干净淌过瑶池水的宝石,美得耀眼。 她斜睨同样震惊不已的萧风一眼,然后抿唇笑道:“我要你们二人从此在江湖消失,再也不准出现在武林之中,你可答应?” 那一刻,风似乎也停滞在了窗前月下,客栈里嘈杂的声音都被屏蔽,只剩下他们四个人的呼吸和目光。 红愁侧首望向蓝羽,后者则是轻轻依着他的肩膀闭上双眼,静谧如天使,红愁明白蓝羽的意思,当即便对楚若安点头道:“我答应。没有人喜欢杀人剥皮,那样的生活换不来我们心心念念的长久。” 楚若安转身,看到萧风也终于松了口气,并露出释然的笑意。杀手其实并非真得要杀死一人才算成功,她已经杀了他们的魔性和贪婪,用另外一种方式让他们在是非中消失无踪,一刹那,她忽然为自己想到一个极其恰当的形容词,这个杀手不太冷。 萧风冲她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赏,楚若安觉得格外有满足的成就感,她踮起脚搭上萧风的肩膀,骤然感觉后者如临大敌,顿时笑了出来:“怕什么,小时候我刚到药王谷的时候吵着不肯睡觉,还不是要你陪着才能入眠嘛。” 有些温暖的记忆并不属于此刻的她,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至少温暖了她在异世孤独的心,她就这样挨着萧风的身体,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只想在第一刻让自己心里最亲近的人一起分享她的快乐。 萧风故作紧张,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儿,随着她的话也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趣事:“这事千万别被寒冽知道!他那个人占有欲其实挺重的,万一要是吃起醋来说不定会把我大卸八块!” “哈哈,谁敢欺负你,我帮你出气!” “真得?”萧风倏忽侧首凝视着她的眼,目中难以抑制的激动呼之欲出,他一向斜睨潇洒惯了,忽然被人这样记挂在心里,他觉得像走进一间暖得能够熏人流泪的房间。 “比珍珠还真!” 楚若安莞尔一笑,彼此温暖了对方。 然而,不等他们回神,只听到两声低沉的呻吟,待转过身时便被熟悉的血腥味笼罩,刚才还你侬我侬的红愁和蓝羽此刻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两人咽喉处被一支银筷穿透而过,闭目之前,红愁艰难地伸手握住了蓝羽已经冰凉的左手,然后抿唇而去…… 萧风立刻将楚若安护在身后,朝着在风中摇曳的窗扇,沉声道:“来者何人?为什么鬼鬼祟祟不以真面目示人?” “本教主怕你承受不起。” 一道暗沉如地狱判官似的男声在夜色中响起,然后一道红影如火从天而降。他的身形比红愁还要高大修长,因而逶迤身后的外衫像红毯等待着嘉宾的莅临,艳红如血的衣裳用银线绣着大朵大朵的荼蘼花,烛光透过灯罩洒出碎碎的黄晕,让他的身影看起来充满高贵的诱惑。 此人优雅转身,长发懒懒披在身后,瀑布般的长发柔顺如丝绸,他的肤色白得像刚刚出窑的瓷器,甚至连眼睫毛和眉毛都像覆了霜雪般。 这个人很美,神色间明明是高洁傲岸的神圣,却被一袭比血色更要鲜艳的红衣衬得美艳无方,在他莞尔的笑容中,楚若安和萧风看到得是种随心所欲的放纵和诡异。 “你到底是什么人?”萧风拉着楚若安连连回头,此人气势逼人,萧风自觉在他手下恐怕连百招都接不住,顿时觉得头大。 他仰首长笑一声,反而是将探寻和趣味的眸光放在楚若安身上:“我一直在观察你,发觉你真是个极有趣的女人,本教主很久没什么乐趣了,不如你随我回荼蘼山,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他广袖轻扬,俾倪天下的霸气让人臣服。 寒冽虽然高高在上,但他一向自律,而宇文彻虽能号令千军也终究不是天下之主,所以气质偏冷,至于当今皇上宇文昊,一身隐疾相伴,可惜有帝皇之心思,却无帝王之霸气。 “魔教教主……”萧风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已经有些腿软,“师妹,他就是帝释天。” 魔教教主帝释天,江湖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无论是赞美抑或鄙视,唯一相同的则是没有人会否认的美丽,而他的容貌一直被称为武林第一美人,现在看来,确实不负众望。 楚若安忍不住苦笑连连,这回麻烦大了! 帝释天的双眼再也看不进任何东西,他只是怔怔含笑望着楚若安,然后朝她伸出手,慢慢地,一步步靠近。 萧风四肢开始发抖,他不停地问楚若安:“怎么办?怎么办?他……他好像看上你了……” 楚若安斜睨萧风一眼,然后用力扶住他不断颤抖的身体,鼓起勇气看向帝释天绝美如星辰般的双眼,她淡淡道:“教主,我……我其实没你说得那么好,要不你先放我和师兄回去收拾东西,然后再跟你回去好不好?” 白痴!萧风暗骂楚若安一句,她如此鄙视帝释天的智商不就是在找死吗?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帝释天微微侧首,唇角的笑容一直没有再扩散,他轻轻收回手臂,竟率真地颔首道:“好。” …… “师妹你看,他一直跟着我们会不会有问题啊?” 萧风和楚若安连夜启程回点刹楼复命,而帝释天就如鬼魅似的时不时出现在他们眼前,有时候甚至是为楚若安送一杯热茶,又或者是当地有名的小吃,完全无视萧风的存在。 对于红愁和蓝羽的死,他们两人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帝释天会出现在这里,又会亲手杀了他的男宠,而这些问题,他们根本没有勇气去问这个可怕的魔教教主。 “我怎么知道!还不是你,选了这么个倒霉的地方!”楚若安揶揄他一句,后者也自认拖累了她,讪讪笑道,“好了好了,已经这样了,现在关键是要甩掉那个魔头。” “什么啊,我觉得他还好,比红愁蓝羽正常多了,不会想着要剥我的皮。”楚若安故意扬声说道,她知道帝释天一定就在附近。 萧风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喃喃道:“你不是这么快就变心了?难道你也像世人那么肤浅,只爱美色不成?” “你自己没有还不让别人欣赏美色,师兄你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楚若安调侃了萧风一句,便笑得前俯后仰,而萧风则深感她心态太好,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 第79章 热恋 热恋 “你才有病!我好心提醒你,别狗咬吕洞宾!” 萧风猝然凝重了双眉,摆出一副生气之际的样子,让楚若安也顿生不快。 “难道不是吗?要不是你碍手碍脚,我早就都办妥了,至于现在变成身不由己的境况么!”楚若安也丝毫不肯示弱,先前还开玩笑得两人顿时翻了脸,彼此开始抱怨责骂,让这本就寒冷的早晨变得更如雪上加霜一般。 “你……”萧风双目一怔,当即挑眉怒吼道,“这么见不得我,那就不要在一起了!你走啊,现在就走!” “走就走!你以为我离不开你么!” 楚若安当即拂袖而去,然而擦身而过的瞬间,彼此投给对方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小肚鸡肠的女人,以后别指望我会再帮你!” 萧风故作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然后赌气朝另外一个方向离开。 这一路,两人被帝释天紧紧跟着,一来担心点刹楼的事情被他发现,二来又怕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接连几日下来,萧风和楚若安都很肯定这确实是个很奇怪的教主,他是真得看上了楚若安,真得如他所言觉得她很有趣罢了。 所以,他们便很苦逼地想出了这样一个拙略的办法,只有这样萧风才能脱离帝释天的监视,然后找到蜀南点刹楼的分舵,用最快的速度通知寒冽,毕竟对方是称霸一方的魔教教主,他们可不敢轻举妄动。 楚若安走了很远,然后气愤填膺地坐在树下歇息,额角密布的细汗打湿了她鬓边的长发,连发髻都有些松散,不过她现在口渴的厉害,还没有心情打理自己的妆容。正迟疑间,看到那一袭红衣从天而降,带着依旧戏谑而无害的笑意伸手递给她一个水袋,隐约还能闻到荼蘼花的香味,像是他衣裳上那逼真的花儿散发出来似的。 楚若安接过水袋,莞尔一笑:“谢谢,我不是很渴。” 帝释天眸光微微一松,带着些许让人自惭形秽的笑意,道:“你怕我下毒?还是……不想接受我的所有帮助,担心自己会爱上我,然后背叛你心里那个男人?” 自打客栈之后,他并没有多说些什么,或许是因为萧风不在旁边,他难得有了兴致坐下来和她闲聊。 楚若安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忍俊不禁,同时也发觉帝释天实则是个心思细腻而深沉的主角,试想魔教那一趟深水能够被这样年轻的他操控在掌心里,实属不易。 沉思片刻,她抬眸望过来,不答反问:“那你呢,好好的为什么要杀了红愁蓝羽?” “因为他们不想杀我了,已经变得很无趣,对我也没用了。”帝释天说得十分随性,但楚若安看得出这就是他的真心话。 原来,他肯宠幸并放纵红愁蓝羽在魔教翻云覆雨,就是像个看透众生生死的神只,带着戏虐与嘲讽的心情看着他们在他面前演戏。枉红愁蓝羽自认多年忍辱负重,小心谨慎,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对方打发时间的玩物,真是可悲…… “所有对你来说失去兴趣的人或事就都要被剥夺存在的价值吗?”楚若安再度不怕死地反问一句,细细凝视着寒露中他白瓷般的脸色,以及似乎带了露水的白眉和长睫,仿佛是在yu望之火中烧出了圣洁如冰的身体,日夜徘徊在神与魔的边界。 帝释天黑耀岩般的双眸与楚若安相对,宛如深邃凄美的一片海,充满了魅惑人心的光芒与万劫不复的堕落,让人不自觉会忘了自我,忘了整个世界,只迷醉在他的美丽之中:“本教主不知道,看心情。之所以杀了红愁蓝羽,本教主只是为了帮你而已。” 他说这话时,眼中带笑的样子令楚若安不觉毛骨悚然,她仓皇避开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睛,有些心虚地问道:“帮我?你也听到了,我只想他们离开江湖,然后成全他们长长久久的愿望而已。” “哈哈哈。”帝释天没有再明说什么,但楚若安总觉得他好像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内心,她所有的秘密和小计谋都被他握在掌心里,难以逃脱,“所以本教主才觉得你很有趣。” “呵呵,谢谢!” 楚若安促狭笑笑,用极度无奈而无能为力的神色撇了他一眼,然后从他手中夺过水袋痛快喝了两口,才发觉味道怎么有些酸。 帝释天斜斜勾唇,似乎明白她的怀疑什么,然后幽幽点头,道:“你和你师兄的办法实在太不入眼了,这水里有失欢粉,很快会控制你的言行举止,每个半个时辰本教主会给你解药暂缓药效侵蚀你的大脑。我想看看没有了行动能力你会怎样?” 言辞间,他目中依然充满着未知的期待和欢乐,楚若安心情差到极点,为了对付红愁蓝羽她几乎已经用光了身上所有的药粉,但即便有药粉也是枉然,敌人太过强大,根本没有她施展拳脚的余地。 楚若安不禁暗叹自己命运多舛,也怪自己至今不肯放下对寒冽的执念穿越回去,逆天而行,自然不会有好结果。 “看来教主也没有自己说得那么厉害嘛,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用得着您下毒来控制,倍感荣幸。”楚若安不肯服输的倔强性格总是能够轻易挑起男人对她的征服yu望,包括帝释天。 但见他先是眸光一冷,旋即又被浓浓的趣意覆盖,他骤然将双臂抵在她身后的树杆上,于是她整个人便被他灼热的魅惑气息所包围,不禁蹙了蹙眉头,明明慌张得厉害,却偏偏不肯移开那双如天空般辽阔的眼睛。 帝释天好似被她的美色所迷,映着初升的朝霞,他心中的蠢动难以抑制,更何况他从来不晓得控制自己的所有yu望和心思,因而当即便吻上了她光洁微凉的额头。 那唇,很烫,像他的衣裳一样有着火一般的温度,那吻,很深,很浓烈,像他俾睨天下的气势般要将她淹没。 楚若安挣扎,然而双臂已渐渐失去控制,甚至连抬都抬不起来,这样的绝望和不安感果真成了侵袭她的最佳良策。 好在帝释天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半晌之后,他渐渐起身,将周遭的空气还给她,望着她复杂的神色,他抬手轻轻拂过她额间被自己烙下的唇印,笑得灿烂夺目:“好香,比荼蘼花还要香。” 裸的轻薄! 楚若安再一次发自内心的质问上天,为什么要给她如此艰难的人生,还要遇见这样多无语的奇葩?! …… 晌午时分,帝释天带着失去行动自由的楚若安到了镇上的客栈用午餐,店里的伙计在叹息楚若安貌美而残疾之外更多得是欣赏帝释天对她的悉心照顾。 “客官与娘子真是一对璧人!小的活了四十几年都没见过两位这样天仙般的人儿,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老板亲自端了水晶蒸饺上来,对上帝释天偏冷而厌烦的眸光时,才惊觉自己多嘴了,随后蠕蠕退下。 帝释天小心翼翼夹起一个蒸饺吹了吹放到楚若安嘴边,笑意盈盈道:“不烫了,吃。” 楚若安当然是拒绝,她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吃饭,更何况蒸饺二字只会让她想起芍药来,心中难免有了几分悲痛。 “娘子别生气了,生气会变老的。”帝释天温柔的声音像极了春风细雨,就连那张惊天动地的容颜上都充满了溺爱的之情,逼真得让人难以忘记。 楚若安尽量不让自己去看他的眼睛,然后冷冷一笑:“谁是你的娘子!我有心上人,就算你现在就毒死我也是一样。” 这话一出口,客栈里众人顿时大吃一惊,看来他们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简单。瞧那红衣男子的神情是必定爱极了对面的女子,而女子目中的无情和倔强也不似平常夫妻的吵闹……不过,众人对上红衣男子的眼睛时都纷纷垂首用饭,不敢再多议论半声。 “我怎舍得毒死你。”帝释天将手里的银筷轻轻搁置,满目的半痛半怜惜,“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我要解药。” 楚若安快要被逼疯了,一路走来他在人前与她扮作情深夫妻,对她的疼爱呵护几乎达到一种疯狂的境地,很多次,她看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穿越成虚空的光芒,她知道他只是在打发无聊时间罢了。 帝释天二话不说从怀中取出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黑褐色指甲盖大小的药丸,然后轻轻喂进她口中,可是楚若安已经失去了吞食下咽的能力,他幽然一笑,众目睽睽之中便吻上了她的唇,然后用内力将药丸送进她的咽喉。 他享受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着得属于她的芬芳,就好似在享受一段热恋的爱情,而楚若安只能忍,只能在药效褪去之前珍惜这短暂的自由。 一刹那,他忽然望过来,兴起道:“跟我回荼蘼山?在那里,我会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容华,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膜拜与敬仰,我把整座荼蘼山都送给你,你留在那里陪我好不好?” 第80章 决斗 决斗 又是一间诺大而豪华的房间,帝释天毫不避讳地脱掉一袭红杉,只剩里面薄薄一层寝衣,楚若安几乎要忍到内伤了。 “客栈又没有多少留宿的客人,怎么会只有一间房呢!”楚若安用无比怀疑得目光斜睨兀自在榻上磕着瓜子的帝释天,对他简直又爱又恨。 你说他是疯子,这一路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别说挨饿受冻,就连头发都没掉一根,你说他是好人,又总是用药物控制着她的行动自由,强迫她接受他所有的好…… 帝释天说谎都不带脸红,但见他双手轻轻在她眼前一晃,一朵鲜艳至极的荼蘼花便神奇地出现在她眼前,芬芳浓郁,简直神乎其技:“老板这样说得啊,难道你让本教主一间一间去搜么?再说了,和本教主一起睡难道不好吗?” 楚若安咬牙忍着,淡淡问了一声:“教主可有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吗?” “听过啊。” 他回答得十分随性,不过还不等楚若安继续追问,他又徐徐说道:“那不过是糊弄世人的屁话,在本教主眼里,想什么就做什么,想得到什么哪怕不折手段也要成全自己,毕竟时不待人。” 帝释天的话让楚若安不禁陷入沉思,也许世人正是被所谓的条条框框所局限才错过那么多的美好,所以直至生命结束才总会有流泪的遗憾和懊悔。然而,看帝释天的样子便知道他活得并不快乐,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想得到什么便去争取什么,人生也同样会变得毫无意义,甚至连日后漫漫年华都不再充满吸引力,这样看来,似乎还是留有些遗憾人生才更值得回味。 “教主果然智慧过人。” “寒冽!” 楚若安闻声,心脏如被暖暖的火炉包围,清泠的声音让帝释天忽然有些吃醋。与此同时,桃叶窗轻轻一摆,那道熟悉的黑影便如鬼魅般悄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寒冽将楚若安上下仔细打量了一次,然后冲她微微颔首,楚若安回之会心一笑。 帝释天依旧嗑着瓜子,从寒冽出现开始他几乎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消瘦唯美的锁骨在灯光下充满令人心醉的魅惑力,他唇角轻轻一勾,对着寒冽道:“本是天下倾城色,何苦沦为凡间人?” 寒冽的眸光猝然一凝,楚若安虽不懂帝释天话中的真正寒意,但冲着寒冽的反应她便能够肯定,他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很快,寒冽的神色恢复如常,他在帝释天对面落座,宽阔坚实的背影将帝释天衬得更加妖娆如鬼魅,就连五官那精致的色泽也莫名失了男子的风采:“天下人皆注重美色而忽略其他,寒某只是希望他日能遇到一个不会因美色迟暮而弃我于不顾之人罢了。” 说这话时,他不自觉看了楚若安一眼,却发觉对方似乎药力已经开始发作,整个人陷入了极度的模糊之中,那一刹,他既庆幸她没听见,又有些失落她不曾听见。 闻言,帝释天终于缓缓抬眸,将目光放在了对方身上,他知道寒冽是点刹楼楼主,手下情报几乎遍及江湖所有角落,否则也不会轻易让手下人找到红愁和蓝羽的行踪。只是,他很自信,寒冽的功夫还在他之下。 “你说的那人可是她?”帝释天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侧首望去,看着已然被药力侵蚀大脑而陷入昏迷的楚若安,目光不自觉柔和了许多,“你该知道自己现在的功夫还不是本教主的对手,而本教主的脾气想必你也查得很清楚,所有我得到的,或者对我来说失去兴趣的东西我都会亲手毁掉,如今今天你执意要带走她,本教主也许现在就会立刻毁了她。”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像是在讨论吃什么萧夜似的随性,而寒冽则双手紧握成拳,胸口的伤势还未痊愈,偏在此时泛起了瑟瑟的痛楚。 “教主喜欢她?”寒冽不慌不忙问了这么一句,然后看到帝释天的眸光里多了一份犹豫,“楚若安确实与众不同,我想她就是我想要遇见的那人,既然教主也喜欢她,那不如我们用最简单办法来决定结果?” 帝释天挑眉,仿佛对于寒冽的勇气十分赞赏:“你的功夫还没练至顶层,恐怕再过十年也不是本教主的对手。” “尚未比过,又岂能如此轻率下定论呢。”寒冽笑意浅浅,周身已被丹田运转的内力侵袭,连声音都不觉浑厚了几分。 “哈哈哈。”帝释天骤然仰天长笑,笑声中带着诡异的戏虐和猖狂的放纵,“本教主还没尝试过与别人争一个女人的乐趣,你既找死,本教主自当成全。” “请。” 寒冽起身作揖,在这一刻,这个号称杀手老大的男人居然跟一个魔教的魔头耍起了教养,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那一晚,灯火亮如白昼,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在寂静的夜色中来回纠缠,如风逐影。 那一晚,寒风如泣,霜露如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腥甜的血腥味,让每个宿在客栈的过路人都好似做了场噩梦。 那一晚,楚若安像是陷入了永久的催眠中,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感觉不到,梦中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她觉得自己想跑动不了脚,想点一盏灯又抬不起手,就连开口呼唤一个名字都难以发出声音。 …… 直至五更天,寒冽与帝释天才分出胜负,洞房泛起鱼肚白,寒冽一席黑袍被鲜血染得如玫瑰花开似得妖艳,而一向井井有条如流云垂泻而下的长发亦似被血色渲染,显得有些凌乱不羁,他此刻斜窝在树杈上,勾唇轻笑,无法均匀的呼吸昭示着他几乎耗尽一生的功力,那些潺潺而下的血液在树根处开出一朵灿烂的血莲花,他始终无波无澜的双目难得浮起一丝快意,无端得叫人迷恋。 而帝释天似乎比寒冽稍微好些,一袭如火般的红衣稍显凌乱,袍裾上银色的荼蘼花似遇风雨骤袭,痛得血流成河,他身上的轻伤不少,但流血的程度却远远不及寒冽那样汹涌,他很快便控制了呼吸,只有神色间带着不可思议的挫败感和些许伤感的趣味,一双漂亮的凤目此时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深深凝视着对面寒冽的脸,说不出的妖娆惊艳。 胜负已分,寒冽伤十七处,每道伤口深至见骨,换做旁人恐怕早就死了不下八回,而帝释天伤二十五处,仅有两道伤口伤及要害,其余并不要紧。 “你说得对,不尝试便下定论的确很愚蠢。”帝释天收敛了周身释放的真气,长叹一声,显得十分疲惫。 寒冽笑至眼底:“教主的功夫可谓天下无敌,不过寒某统领点刹楼这么久,似乎比教主更会杀人。” “哈哈哈,痛快!”帝释天长笑三声,看了眼昏睡在房间里的楚若安,“本教主输了,从此绝不会再出现在你和她的面前。” “多谢帝教主手下留情。” 寒冽并非是客气,而是深觉帝释天对楚若安真得有几分深情在,所以虽然他伤重如许,但以他的根基却不会致命。 “他日你们成亲,派人送喜酒来荼蘼山。”帝释天轻笑着留下这一句话,然后转身消失在了黎明之中。 而寒冽拖着沉重的身体步入房间,仔细探过楚若安的脉象,确定她没有任何危险才松了口气。 “楼主!” 寒冽的贴身护卫宁铮此时现身,立刻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您这是何必呢!为了一个女人耗费自己大半生的功力!那帝释天实在可怕,稍有不慎您就会……” 宁铮不敢再说下去,因为寒冽已经朝他投来一记凛冽的目光:“今天的事不许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在她面前!” “是。”宁铮趁着天色未亮,将他扶坐在软榻上,开始疗伤。 寒冽静静看着楚若安的睡脸,自己嘴角也不由得浮起一丝微笑,他想他定是着了魔才会三番四次为一个女人出手,甚至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是,他不后悔,一点都不。 ———— 楚若安醒来已是一日后的事,熟悉的房间,熟悉的花香,熟悉的满眼金碧辉煌,还有萧风那张熟悉的脸。 “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萧风眼睛还红着,楚若安不由得斜睨他一眼,调侃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师兄你太娘了!” 萧风闻言,目中神色一变再变,最后竟是幸福一笑:“我就说你不在这两日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这就对了!听不见你挤兑我,我不舒服呐。” “扑哧!” 楚若安忍不住失笑,忽然想起那晚的情境,于是急忙拉住萧风就问:“寒冽呢?那天他去了客栈以后我就昏迷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帝释天有没有为难他?” “你想太多了!寒冽是什么身份,魔教教主又怎样?他不照样得给咱们面子不是。”萧风说起寒冽的时候总是昂首挺胸,像在炫耀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那……我想见见他。” 萧风顿时焉了不少,蹙眉看了看楚若安的脸色,叹息道:“他一回来就去闭关了,说正在紧要关头,谁都不能去打扰的。” “这样啊……” 不知何故,楚若安忽然好想看他一眼,像种了剧毒,毒素蔓延的那么快,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 第81章 想念 想念 雍肃王府。 晌午时分,宇文琰刚从城外马场回来,有朋友带了新鲜的梅子送给他,他第一时刻便送了两筐来宇文彻府上,偏巧他不在。 冯芷兰在院子里散步,迎上一身银灰色狐裘朝气蓬勃的宇文琰,笑意如春花般盎然:“妾身见过九王爷。” “冯夫人有礼。”宇文琰被她这规矩的模样提醒,也立刻收起那副玩笑样儿朝冯芷兰恭恭敬敬行了个回礼,“七哥呢?我送了梅子过来,这会儿冰镇在地窖里,待到六月中旬暑热时拿出来,当真是最新鲜不过。” 他边说着边做出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令院子里一众奴仆皆忍不住垂首轻笑。 “九王爷有心了,妾身代王爷谢过了。”冯芷兰抿唇轻笑,转身吩咐小娟带了两个壮实的奴仆将两筐妹子抬进了冰窖。 冯芷兰招呼宇文琰进前庭喝杯热茶,宇文琰立刻被她亲手泡得一壶茉莉茶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轻啜一口,连连赞道:“好香的茶,以前就听皇兄提起过,说太后曾赞冯夫人有一双巧手,泡得花茶又香又美,今日一品果真是绝世无双。” “九王爷谬赞了。”冯芷兰眼底的笑容微微有些冷,她依旧很在意旁人提及自己的过去,哪怕是太后的赞美也不想再听到,她不愿那卑微的过去一直跟着自己,“自打王妃过世后,王爷性子变得很孤僻,以往还肯招玫瑰园的歌舞姬们解解闷,如今……他很少回府,即便回来也只是躲在偏院里喝酒,哎。” 听到这些话,宇文琰的好心情也立刻覆上了阴霾,无论面前的花茶多香也无济于事,其实连皇帝宇文昊都看得出来,宇文彻是变了不少,最明显地则是在处理公务上,比从前更加的绝情狠辣。 “七嫂的死对七哥打击很大,可是看样子咱们都小瞧了七嫂对七哥的重要性。”宇文琰叹息一声,不由得凝眉道,“也许,得不到和永远失去的真得能够让人铭记一辈子。” 他苦笑一声,发觉楚若安对于宇文彻来讲,是两样都占,恐怕这一生宇文彻都要在悲伤之中渡过了。 宇文琰一句话似乎打醒了冯芷兰,她顷刻想到了沈惜言的身体,虽然有太医一直用好药吊着,但终究没有什么起色,再加上她刻意安排,沈惜言想要彻底好起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等她仔细琢磨,便又听得宇文琰问道:“对了,沈侧妃的身体怎么样了?贵妃娘娘这几日老在皇兄耳边磨叨,说实在不行的话就请已经卸任的秦太医过来瞧瞧。” 冯芷兰闻言,握着茶盏的双手微微一颤,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手背,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只勉强笑笑,说道:“是妾身的过错,不能早日照顾沈侧妃好起来,多谢九王爷提醒。” 宇文琰深邃的眸光中露出一丝浅笑,而后仰首将花茶喝尽,便起身告辞而去。 冯芷兰送走了宇文琰,脸上的笑意顷刻消失无踪,她斜睨小娟一眼,叹道:“你去吩咐厨房的人,以后别给凝香园的药动手脚了。” “夫人……” 小娟有些不舒坦,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怎么能够因为宇文琰的两句话就放弃呢。 冯芷兰看出小娟的疑虑,当下也觉得有些头疼,却只能幽幽望着晴朗的天空,淡淡道:“也许时不与我。九王爷聪明的很,他是来提醒我贵妃娘娘已经将沈惜言的生死放在心上,他这是救了我一把。” 小娟不由得踮脚望了眼宇文琰离开的背影,笑容中泄露几分少女情怀:“九王爷人真好,难怪大家都喜欢他呢。” “也许。”冯芷兰转身依着小径回房,空气中青梅的芬芳已经无处所寻,当日缠绵的情境犹然烙刻在脑海之中,“他只是不想他的七哥再为府里的人烦忧。” 小娟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时至今日冯芷兰才明白,宇文彻终究是她的丈夫,她以为现在整座府里再没有能够与她抗衡的女子,那么一切宠爱和容华都是与她莫属的,她也曾坚定的认为自己不需要宇文彻的爱情,可长夜漫漫,除了那昂贵的一碗血燕之外,她还会梦到那日与他缠绵的情境。 冯芷兰抬首望着这诺大而繁华的雍肃王府,左边的凝晖园已经没有人再出入,只剩下芍药守着,右边的凝香园华丽成空,一屋子的仆人奴婢散得散,躲得躲,也只剩下宝珍一人强撑着照顾沈惜言的身体……她忽然觉得这园子寂寞得好可怕,像伫立在堆满尸体和白骨的地狱里,并非是她一枝独秀,而是除她之外,别无生机。 “我歇会儿,你去叫媚娘过来见我。” “是。” 小娟转身朝玫瑰园匆匆跑去,冯芷兰安安静静独自一人从小径处往回走,骤然发觉自己竟好似没有了争取下去的理由和信念。 …… 十里坡。 宇文琰将马匹交给随侍处理,还没走近他便看见了那浩浩荡荡的天地间,一抹绛紫色身影笔挺挺直立在坟前,像受尽世人膜拜的雕像,外表充满华光,内心却空无一物。 这样的宇文彻,让宇文琰心疼。 十四看到宇文琰后单膝跪地行了礼,刚要通知宇文彻时却被宇文琰挥手阻断:“别打扰他。” 十四颔首,忍不住蹙眉道:“请九爷劝劝王爷,自打王妃离开后,他时常整日整日得守在墓前,有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属下很是担心。” “嗯,本王明白。”宇文琰拍了拍十四的肩膀,连连点头,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将他本就年轻的面容衬得越发青葱可爱,一袭银灰色狐裘与天地相连,说不出的潇洒风流。 宇文琰慢慢走近,看到宇文彻蹲下身来抬手去抚那冰冷的墓碑,指尖停留在她的名字上来回摩挲,好像上面藏满了密密麻麻的绣花针,让他从指尖疼到心头。 宇文琰不忍心,蹙眉将他露在外面的手臂用自己的狐裘包裹起来,抿唇道:“七哥,你别这样了好不好?七嫂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垂首望去,只见宇文彻的胡渣都续起了不少,黑眼圈那么重,整个人也消瘦了不少,他慢慢挑眉看了眼面前神色悲痛的宇文琰,启唇道:“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想一掌劈开这座冰冷的坟墓,看看她是不是逃走了,是不是又在骗我……可是,我又怕看到她如睡梦中的沉寂美丽,我怕她怪我,怕她忽然睁开眼用那么倔强明亮的目光告诉我,她恨我……” “七哥……” “你不懂,她是真的恨我。所以才故意求死,甚至连孩子都可以不要,九弟你说,她是不是个狠心的女人?” 宇文彻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宇文琰感觉到他浑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手背与额角青筋突显,因而他立刻死死抱住了宇文彻的身体,生怕他真得不顾一切劈开楚若安的坟。 “七哥!是你薄待她在先,她曾给过你那么多的时间和青春,是你不懂珍惜!即便你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雍肃王,有些事你也一样无能为力!”宇文琰咬牙,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十分愤怒,可是对于同样激动的宇文彻来说,很管用。 “这世上唯独感情是不可算计和筹谋的,她给你的真情你视若无睹,那么现在你同样也没有资格要求她为你而活。” “不是这样的……不是!不是!” 宇文彻终究还是不能原谅自己,他在宇文琰雷击一般的言语中,满心的悲痛和懊悔再无藏身之处。 “啊!” 宇文彻将积蓄在双掌中的内力尽数朝旁边的柳树挥去,破碎声回荡在天地间,让不远处一众内力偏低的侍卫都觉得头晕目眩,难以维持身体的平衡。 宇文琰也禁不住被他内力不断的袭击,只能捂着耳朵蹲在原地,但终究还是力所不及,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直到傍晚宇文彻才回府,管家吩咐厨房准备王爷爱吃的晚膳,然后亲自去书房伺候他处理公务。 “王爷,今晚要冯夫人过来陪您用晚膳吗?”管家小心翼翼看了眼宇文彻的表情,心想着虽然王妃死了很可惜,但王爷的生活终究还是要继续的,府里这几日也全凭冯芷兰上下打理一切,他自然希望王爷能尽快走出悲痛。 “她呢?” 宇文彻没有抬眸,疲惫的语气中多了几分随性的慵懒,又或者他的确是想尝试着用另一个温暖的女人来忘记那个冰凉的楚若安。 管家唇角浮起淡淡的轻笑,又为他换了盏热茶,才回道:“这会儿该是在静莺堂歇着呢。” “啪!” 宇文彻重重合上手里凄黄色的折子,轻轻按了按眉心:“你随本王一起过去,好久没喝她泡得花茶了。” “是。” …… 静莺堂。 温暖的房间里熏着怡人的杜鹃花香,冯芷兰懒懒斜窝在软榻上,小娟跪在身前替她捏着小腿,她轻轻阖目听着珠帘外媚娘的汇报。 第82章 堂主 堂主 虽已是二月天,但春寒未过,天气仍然还是冷得厉害。媚娘穿着单薄的纱衣,胸前丰满的酥胸露出了大半,晃得人头晕眼花。 媚娘颤巍巍抬眸撇了眼帘子后阖目假寐的冯芷兰,一颗心便有些忐忑难安,她深深嗅了嗅浓郁的杜鹃花香,淡淡道:“那秦大夫是十足的正人君子,媚娘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有能赢得他的青睐。后来,他似是看出了我的主意便跟我说,他心里有不可代替的女子,所以劝我别再去寻他了。” 媚娘说到最后,自己都心情差得厉害,她一向最以自己的姿色为傲,如今却连一个小小的药铺大夫都能收服,真是有辱声明。 而冯芷兰却在听到这段话时,手里一直把玩着的翡翠串珠猝然停顿了片刻,她轻轻睁开眼,想着秦钰那深情痴迷的模样,心里没有感动是假的。 她斜睨媚娘一眼,轻笑道:“这么说来,你对我来讲岂不是什么用都没有了吗?” 媚娘浑身发颤,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俯首在微凉的长毛地毯上,不住恳求她:“夫人息怒!媚娘一定会想办法完成您的吩咐,您放心便是。” 冯芷兰勾唇冷冷一笑,得意而冰冷的眸光轻轻扫过地上媚娘的背影,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恭候你,最晚后天,如果我还能看到活着的秦钰,那媚娘你就先去阎王殿给他占个地儿。” “是,媚娘一定办到!”说这话时,媚娘已经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下去。” 冯芷兰懒懒挥手示意她跪下,立刻便有女婢将媚娘的狐裘替她披好,媚娘躬身出了屋子,正巧碰上已在门外站了许久的宇文彻,尚未平静的心再次激起一层波浪,她慌忙下跪行礼:“媚娘给王爷请安!” 宇文彻冷冷看着面前花枝招展的女人,尤其是发间那一枝妖艳的海棠花簪刺痛了他的眼,因而当小娟挑起棉帘,冯芷兰不可置信得对上那双眼时,顷刻便被其中森冷的杀气吓住。 “王……爷……” 冯芷兰幽幽躬身行礼,心头如压了座山一般沉重。宇文彻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房外,难道刚才她和媚娘的对话都被他听见了么…… 该死! 冯芷兰几乎就要跌倒,小娟只能强忍着心头的惶恐和不安稳稳搀扶住她,这才不至于在宇文彻面前出错。 半晌之后,空气都凝结成冰,寒风钻入所有人的衣裳中,然而这都不要紧,最可怕的是宇文彻眼里的杀气和暴怒之意,像极了那晚在梅园下令杀死所有人时那般无情。 他慢慢抬手朝媚娘而来,她以为宇文彻是被自己的美色所引诱才情不自禁想要靠近,而另一方面她妄想自己能够得到宇文彻的青睐和宠幸,这样一来便不必再日日担心被冯芷兰杀害,也不必再替她办什么事情! 当下,媚娘便抬手攥住了宇文彻温暖的大掌,匆匆用那双呼之欲出的胸脯往他火热的胸膛上蹭,情yu之火只在眨眼之间,然而宇文彻非但没有生出半点缠绵之意,大手冷冷从她高耸的胸脯上拂过,然后死死扣住了她修长白皙的咽喉。 “王爷!王……” 媚娘哪里料到会有这样惨烈的突变,喉咙被他钳制在两指间,稍稍一用力便如叶子般碎成两段,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让她一张美丽妖媚的脸蛋在苍白与青紫间不断变换,她的双手紧紧握着宇文彻的手腕,想要扳开却又不敢忤逆他的意思,甚至她不明白为何他要杀了自己! 所有人都吓得跪地发抖,包括冯芷兰,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被死亡笼罩的滋味,如同被抽干四周全部的空气,在恐惧和绝望之中慢慢等待死亡降临。这一刻,她终于佩服楚若安的坚强和倔强,也终于晓得为了宇文彻会那样喜欢楚若安,因为这世上敢直面他杀气的女子少之又少。 眼看着媚娘的身体已经软软瘫在宇文彻的怀里,他用另一只手拔下她发间的海棠花簪,然后用内力化为一堆粉末,对着即将死去的媚娘呵气如兰,声音却低沉如吸血的魔鬼:“她尸骨未寒,你就这般耐不住性子为她守灵么?” 刹那,冯芷兰松了口气,但旋即又被这样恐怖的森冷气息吓得不敢说话,媚娘强撑着一口气总算明白了他为何要杀死自己,当即欲哭无泪。 “十里坡那么荒凉寂寞,不如你去陪陪她。”宇文彻加重力道,媚娘俏丽的面容开始扭曲,“记得告诉她,本王……很想她。” 很快,他便松了手,媚娘就这样如烂泥般瘫倒在冯芷兰眼前,那双无法瞑目的眼一直看着她,仿佛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冯芷兰失去了理智,整个人都不受她的控制,她不停朝宇文彻叩头求饶,却一直觉得那双冰冷有力的大手就在自己头疼,下一秒就要掐死她! “夫人,夫人!”小娟心疼得扶起难以平静下来的冯芷兰,“王爷已经走了,别怕,您别怕!” “走了?”冯芷兰颤巍巍抬眼望去,果真已经不见宇文彻的声音,然而媚娘的尸体还未处理,她双眼一黑,旋即便昏了过去。 ———— 点刹楼。 楚若安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这几日她闲来无事便缠着藏刀教她一些防身的功夫,原本萧风还嘲讽她自找苦吃,却不想她日夜苦练的认真劲儿吓到了萧风和藏刀。 一大清早,楚若安亲自炖了碗补气活血的参汤来找寒冽,当房门被人推开的瞬间,她也顺着失去依靠的脊背重重超后跌了下去,然后就看见了那张日夜想见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 寒冽颇为意外,他这几日闭关疗伤的事情除了宁铮知道,楼里并无人知晓,为何今日一开门就看到她呢? 楚若安赶忙站起身子将衣裳打理争气,然后从一旁的石桌上端过参汤,笑面如靥:“我听说你今日出关,所以早上没事做就熬了些补气活血的汤给你喝。” 看到他有些意外而平静的双眸,楚若安一腔的勇气都消失殆尽,她慌乱垂首捋了捋鬓边的长发,又补充道:“那个……以前也没熬过,是厨房张妈现教的,你尝尝。” “进来。” 寒冽转身回房,楚若安恍若做梦般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幸进他的房间?当即心中乐开了花,面上却抵死装出一副贤惠淡漠的神情。 两人在案几前落座,楚若安替他舀出一碗,清香四溢,不觉勾起了寒冽的馋意,他很不客气地舀了一汤勺下喉,然后神色似乎有些……难以形容。 楚若安战战兢兢,不觉蹙起了眉头,轻轻问道:“怎么样?” “嗯,还不错。” “是吗?”楚若安这才放了一百二十个心,立刻扬着得意的笑容道,“张妈还担心我十指不沾阳春水做不好饭菜,现在刚好证明我是个贤惠的女子!” 寒冽看着她单纯而明媚的笑容,不自觉心里像是被春风拂过那样温暖,就连愈合的伤口都再不觉一丝隐痛,然后竟真得将参汤喝了大半。 宁铮端了早餐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幕,楚若安像个得了话痨的美丽女子,绘声绘色讲着一些他听不懂的事情,而寒冽竟难得露出慵懒而温柔的一面静静听着,他望着楚若安的目色里残留着浓烈的满足和惬意,在宁铮开来,十分难得。 “楼主!楚姑娘。”宁铮担心寒冽的伤势不得已打断了他们的话题,当他将早餐放在案几上时,看到桌上还剩的一些参汤,顿时挑眉道,“这……参汤是活血的?” “对啊!天气太冷,张妈说喝这个汤对身体好。”楚若安瞪着一双灼亮而无辜的眼看向宁铮,后者刚要说出口的话却被对面寒冽凌厉的眼神吓住。 “楚姑娘有心了。” 宁铮抱怨得朝着寒冽有伤的位置看去,生怕伤口又裂了开来,自他接任楼主以来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稍不留神就会毁掉一半的根基! “还没吃早饭?一起吃。”寒冽很随意而友好地邀请了楚若安,后者自然乐不思蜀,点头如捣蒜,恨不得日日三餐都能与他相对而食。 寒冽看了眼宁铮那张苦大仇深的脸,不觉失笑:“你通知下去,百草堂自从史堂主过世后便一直没有新的堂主,本座打算让楚若安接任堂主一职。” “我?”楚若安呆住。 宁铮重重颔首,虽然他对楚若安无感,甚至因为寒冽的缘故有些不喜欢这个女子,但她用毒的功夫却是有目共睹,他跟随寒冽这么多年,公私分明一向是他最大的优点:“是,属下领命。” “我……我不行!” 楚若安这次是真得慌了,她为他熬汤不是为了升职加薪,她只是想借此感激他的相救之情罢了。 寒冽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当即垂首轻笑一声:“楼里一向不养活闲人,何况你的医术高明,一位用在杀人方面未免太过恶毒,百草堂与无回堂都是点刹楼重要的组成部分,除了用毒杀人,更重要的是救人。” 一刹那,朝霞笼罩在他周围,让他明媚得像个天使那么美好,只一眼就住进了楚若安心里最深处的那间屋子。 第83章 出发 他总是轻易就触动了她的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楚若安觉得呼吸有些紧张,他用筷子从她面前的餐盘里夹了一片竹笋,她看到他透明的指甲在阳光下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像是被瑶池之水洗涤过的水晶。楚若安低头喝了口参汤,顿时满腔浪漫被打散…… “噗,好难喝!” 她禁不住侧身全吐了出来,但口腔里还是充满了盐巴的味道,她蹙眉看了眼对面凝笑看着自己的寒冽,刹那觉得心脏像是被放进了蒸炉,温暖得几乎窒息。 寒冽亲自替她倒了杯水,轻声道:“也没有那么难喝,你大概是吃惯了王府的山珍海味,所以才觉得这汤很难喝。” 朝阳打在彼此身上,为他平淡无奇的目光添了几分神圣,说这话时他的神情依旧淡如浮痕,好像真得是她小题大做罢了,亦或者他半生经历了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这碗汤对他来讲,真得没什么。 楚若安静静凝视着他的脸,仿佛想在这一刻将他的前世今生都看个透澈,温热的茶水并不能驱散口腔中使人难受的味道,倒是他安然如故的眉目,让她心如春水,坦坦荡荡。 之前的紧张慢慢消退,她开始像个崇拜他的小粉丝一样单手支颐,灼亮的目光带着许多期冀和疑惑,轻轻问道:“寒冽,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个问题,不止让寒冽僵住了手里的动作,就连一旁伺候着的宁铮都有些意外,有些回忆已经隔了太久远,虽然画面并非已经模糊不清,但却让人已懒得再说起。 随后,寒冽抿唇,笑得浮华而嘲讽,他继续用着早餐,当做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道:“楼兰分舵传来消息,有人买下了楼兰大皇子的命,此事关系重大,本座打算亲自出手。” “楼主,可是你的……” “住口!” 不等宁铮把话说完,寒冽便一反常态猝然截断了他的话头,那微微侧首露出的凛冽目光,充满杀气和警告,连楚若安都有些害怕。 如此一来,反而让心思敏捷的楚若安更加肯定寒冽一定是有什么事刻意瞒着自己,虽然心里有些不痛快,但到底自己只是他的属下罢了,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和足够的资格让他什么都告诉自己。 寒冽笑睨着对面兀自出神的楚若安,如此痴迷的模样像个孩子般可爱,也许是他见惯了杀手固有的冷漠与决绝,所以对她全部的喜怒哀乐都充满着兴趣:“怎么你不打算随本座一起去吗?” “我?”楚若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反手用十指指着自己的鼻尖,她是绝对没有想到寒冽竟然会愿意带她一起去! 当然,更为讶异和担心的人是宁铮,除了焦虑他刚刚愈合的伤口,还忌惮此去任重道远,而楚若安又没有半点儿武功护身,万一有什么情况只会成为楼主的拖累! 不过想到寒冽对楚若安的不同和悉心照顾,宁铮这次学乖了,只婉转说道:“楚堂主身子刚好,而且萧堂主还没有查出假死药究竟会产生什么后遗症,不如还是属下挑选一批精英杀手随楼主去楼兰?” 楚若安冰雪聪明怎会不明白宁铮话中的真正意思,于是心头刚刚浮起了一丝甜蜜又被打回原形,灰飞烟灭。 “宁铮说得在理,我确实不是楼主的最佳帮手。” 看到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中还带着浓烈的遗憾之意,寒冽不知何故竟觉得心情大好,当即挑眉道:“本座已经分析过,楼兰毕竟不是大齐的国土,一旦有大批陌生人士入境必定会引起怀疑,何况楼兰皇宫戒备森严,唯有混入其中神不知鬼不觉用毒杀人是最好的办法。如今,楚堂主的毒术本座心里很清楚,只要不引人怀疑,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闻言,宁铮哑口无言,同时也稍稍放心了。只要楼主是真得做了详细的权衡利弊而不是单纯看重楚若安就好。 “可是……我可以吗?”楚若安很不自信,纵然她先前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毒术,可是三番两次栽在宇文彻的手里,还连累了那么多人,她早已没有绝对的信心和把握。 寒冽淡淡挑眉,再度将碗里省下的参汤端至手边,却听到她颇为尴尬的阻止:“不要喝了,太咸了……” 他不置可否,细细将参汤喝了个干净彻底,宁铮很贴心地一早就为他准备了漱口的清水在一旁,他挑眸望着楚若安,一字一句道:“你已经不是处处受制的雍肃王妃,现在江湖上很多人都晓得我们点刹楼出了一个用毒精湛的杀手,这就是你新得生活,一切都能够重新开始。” 骤然,楚若安望着他明亮空蒙的双眼,想起穿越异世而来的全部,第一次在阴森的牢狱,他很不客气地斥责她办事不利,却替她疗伤告诉她脱身之法,第二次是在冰冷的悬崖之下,他在死亡边缘将她温暖,冰天雪地的景色抹不去他炙热温暖的眼神,第三次是在守备森严的雍肃王府,他费劲心机亲自去看望她,依然用一束光芒照亮她几近绝望的世界,第四次是对着危险恐怖的强敌,没有人肯告诉她他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方法从帝释天手里救她升天…… 没有朝夕相对的了解,也没有甜甜蜜蜜的暧昧,他却成了她当时不肯涉足竹林穿越回去的唯一原因。 “是,这是我新的生活。”楚若安咧嘴一笑,恰如万千明珠同时放华,晃得寒冽与宁铮睁不开眼睛,“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似乎料定了她会答应一般,寒冽将世间掌握的恰到好处。但是楚若安还是有些忐忑,临走之际忽又转身问道:“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寒冽笑而不答,而她也不敢去想,他是真得假公济私,他真得想要单独和她相处些时间,同时也是担心自己不再大齐这段时间,不能亲自保护她,所以辗转反侧无法安心。 见他根本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楚若安悻悻然转身离开。 …… “哇哇哇!”萧风一听到楚若安与寒冽单独去执行任务,马上展开了自己丰富的想象力,笑得意味深长,“寒冽果然够男人!这么快就骗你单独和他出去,然后展开一系列什么英雄救美的浪漫二人世界,想想就觉得刺激呐!” 藏刀闷闷不乐听着萧风的话,眸底的神色越发黯淡起来。 楚若安边收拾行李边小心翼翼将各种毒粉分开装好,她闻言撇了萧风一眼,不冷不热道:“你还可以想得再龌龊一点不?” “难道不是吗?你们两个在一起简直就是珠联璧合!此去长路漫漫,途径山清水秀,寂寞寒冷的深夜,你们很有可能按耐不住心头的烈火,然后‘啪’一声燃起燎原之火……”萧风越说越不正经,听得楚若安不觉面红耳赤,而藏刀禁不住眼泪都要留下来了。 “够了!”楚若安看到藏刀委屈的模样,狠狠锤了萧风一拳,愠怒道,“我们是去做正经事,你别再吓起哄了!” 得到楚若安的暗示,萧风这才深觉自己忽略了一旁藏刀的感受,因而赶忙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宽慰道:“藏刀不哭哈!楼主那么英明神武,盖世无双,难道你不想楚若安有个安然无忧的归宿吗?” 闻言,楚若安直翻白眼,有他这样火上浇油安慰人的么? “主人不要欺负她的男人!我会保护她!”藏刀瞪着无辜纯洁的眼睛望向萧风,那咄咄逼人的单纯让萧风都不忍直视。 原来,在藏刀的心里,楚若安的男人都是像宇文彻那样可怕,总是欺负她甚至威胁她逼迫她,那样的话她会过得很不开心。所以哪怕对方是他尊敬的楼主,他也要誓死保护楚若安,绝不会再让她一人落在危险之中。 “藏刀你听我说,这个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也是坏人!” 藏刀甩开萧风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颇为愤怒地起身离开,然后站在楚若安身后,畏畏缩缩看着她整理那些精致的瓶瓶罐罐,自己攥着一手心的汗渍,喃喃道:“我、我会保护你的。” 楚若安含笑转身,笑容暖如春风,令他不自觉垂首避开了她的眼睛,她连连颔首,轻声道:“我知道啊,所以我什么都不害怕,因为藏刀会一直在我身边不是吗?” “是!” 他凛然抬头,拍着胸脯像她保证,如斯单纯如婴孩般的纯净眸光让楚若安舍不得伤害他一点点。 “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宇文彻那样欺负我,楼主三番四次救我于危难,我才不至于死在那座府邸。现在,我只是协助楼主完成暗杀任务,你会支持我的对不对?” 藏刀定定望着她的双眼,直到确定她眸光明媚如星辰,才慢慢点头:“不是他说得那样对不对?” “对。”楚若安莞尔,神色不免有些失落,“那是两情相悦的事情,我从来都不确定他的心意。” 第84章 遇伏 遇伏 楚若安有些分不清他对她的好,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对下属仁慈的领导者,还是因为她是萧风的师妹,所以他爱屋及乌…… 清爽的风带着初升的朝阳为他们领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扮作新婚不久的夫妻乘马车出行,远去塞外楼兰贩卖香粉生存。 马车不算豪华,但好在所需物品一应俱全,楚若安穿着一身简单而精致的淡黄色纱裙,上面用同色绣线绣着半开的梨花,花蕊处用银线轻轻带过,因而在阳光下泛着清凌凌的光泽,分外惹人喜爱,长发则挽作了妇人髻,眉梢眼角流泄出的温柔内敛,就连春色都自惭形秽。 相比楚若安,寒冽的打扮则要简单一些,一席月白色长衫,腰佩墨玉带,发束同色玉簪,面容清俊隽雅,除了五官有些平庸之外,一双眼睛亮得令人眩目。 楚若安在软榻上静静翻着一本医书,不过就连寒冽都看得出来,她整整一上午的时间连一页纸都没有翻过,不禁有些失笑。 “你是打算把这一页吃进肚子里么,看了一个上午还不够。”寒冽亲自泡了一壶新鲜的菊花茶,芳香四溢。 楚若安红着脸不置可否,索性将书本丢在一旁,看到他泡茶的手法特别贤淑,像极了专业煮茶的工人,她不由得问道:“你还会泡花茶?” 寒冽唇角轻轻一勾,递给她一杯喷香的茶水,淡淡道:“很久没泡了,当年执行一次暗杀任务,对象是个茶商老板,为了靠近他我可是下了好一番功夫学习煮茶的。” 楚若安又一次由衷佩服点刹楼每个杀手的敬业精神,他们将杀人当做雕塑一件完美的工艺品,对待每一个任务都拿出最大的耐心和毅力,就像这次,临行前有人亲自为他们灌输了有关香粉胭脂的一些专业细节,令楚若安大开眼界。 她轻轻抿了一口,眸中立刻浮起赞叹不已的神采,因而朝寒冽竖起大拇指道:“好赞!我原本不喜欢喝茶,可是你们这里也只能喝这些,以前芍药给我沏过花茶,不过还是头一次喝到这么棒的花茶。” “你们这里?”寒冽不愧为明锐的杀手,第一刻时刻救捕捉到了她话中的漏洞,“难道你不是我们这里的?” 寒冽冲她开个玩笑,谁知楚若安有些拘谨,他看得出有些事情她是瞒着他的,但却耐着性子没有追问下去,不想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竟怔怔抬眸望着他,极为认真道:“嗯,我不是这里的。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因为在实验室试管爆炸而灵魂穿越到了楚若安身上,我有我自己的名字,我叫周怡。” 这是她最大最深的秘密,深沉到很多时候几乎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这个事实,她从前一直害怕被别人发现,即便是陆箫面前她也没有提过只言片语,而今却鼓起全部的勇气对寒冽说了出来。 那一刹,她忽然觉得好轻松,也忽然笑得那么愉悦。 寒冽的神色并没有意料中的诧异和惊奇,反而是转瞬即逝的意外后眸色变得比从前更加温暖安静:“对我来讲,前生后世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你是楚若安,从前是雍肃王的正妻,现在是我点刹楼百草堂主,以后……也许我们还能做朋友。” 听到他这一番话,楚若安心底的顾虑和忐忑反而统统消逝殆尽,她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而日后……究竟会是朋友是伴侣还是陌生人,留待命中注定的缘分去决定,她只想好好把握现在。 兴之所至,她微微望向寒冽,终于问出了心底最大的一个疑问:“刚刚忘了跟你讲,在我们的世界有一个不能反悔的游戏,就是我说一个心里的秘密给你听,你便要老老实实回答一个我想知道的问题,反之亦是同样。” 寒冽侧首望来,目中浮起盎然兴致,对上她狡猾而璀璨的眸光时,经不住轻笑一声:“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 楚若安低声问道,然后细细查看他的神情,生怕错漏一丝一毫的变化。而寒冽似是也经过一番考虑,刚刚开口,却听到车夫一声惨叫,浓烈的血腥味霎时夺走了车厢全部的精彩。 “拿命来祭奠我们二当家的!” 杏子林埋伏了一批段平手下的余党,上次寒冽出面替陆箫解决幻梦阁的问题泄露了行踪和秘密,才使得这些人有了可趁之机。 寒冽依旧面色如常,只是将楚若安的手紧紧握在掌心,然后躬身走出了车厢。 那俾倪天下的一眼轻轻扫过林子里十几个面目凶恶的杀手,他唇角勾出嗜血冷笑,淡淡道:“本座今天不想杀人。” “弟兄们,冲!先杀那个女人!” 领头的男人很聪明,知道寒冽在意楚若安,便下令手下发起对楚若安的攻击,虽然寒冽从一开始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而且他本身也极其厌倦杀戮,所以对这些人只是攻击要害,并不打算取其性命。 这让楚若安十分惊讶而欣慰,甚至再也管不住自己那颗为他倾倒的心。 “呲!”一声皮肉分割之声让这场杀戮染上了血腥的色彩,眼看着那人的刀就要砍上楚若安的后背,寒冽想都没想就抬臂去挡,那一刻他不想出掌,因为担心罡风伤及她的身体,所以宁愿自己挨这一刀也不想让她有丝毫损伤。 “寒冽!”楚若安再也不能强壮淡然了,看着伤口流出青黑色的血,她眸光一紧,“刀锋上有毒。” “呵,貌似有些流年不利。”寒冽不肯承认自己是因为楚若安而变得伤痕累累,也是因为楚若安而莫名失去平常冷静的分析和淡然。 是的,他不肯承认,更不愿意相信。 话音刚落,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刀锋上的毒被他的内力一催化很快融入了血液之中,楚若安目红如赤,恨不能杀尽所有人。 当即,她从腰间逃出一个白色青花瓷瓶,拔去瓶塞之后,让白色药粉从头顶洒下,尽量让自己每一寸的肌肤都沾满药粉,浓郁的花香令人沉醉,所有趁此靠近想要杀死寒冽的人都在那一刻开始浑身无力,甚至肌肤变得瘙痒难耐。 楚若安搀着寒冽在杏树下歇息,凝眸道:“千万别再用内力,我帮你解毒。” 身后依然有拼死想冲上来杀掉他们的人,但是楚若安并没有回身,声音却冷得吓人:“我可以肯定你再往前走一步全身会失去知觉,成为至死难以瞑目的活死人,即便被你的同伴埋在黑暗的土地里也会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如何被虫子慢慢噬咬成白骨。” 她的话让杏子林的空气骤然冷若冰霜,所有人都变得胆战心惊,甚至忍不住想要用刀痛快地结束自己性命。那人先是一愣,随后大笑一声,忍着浑身的瘙痒,嘲讽道:“我才不会上你的当!一个女人能有多大的本事,除了替他暖床还能有什么用!” 言毕,他大着胆子举步上前,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的刀从手心里划落,果然从脖子开始至脚跟同时没有感觉,那滋味真得很恐怖,他不由得想起刚刚楚若安的话来,可惜此时再想求饶已经没用。 楚若安懒得理会他们,她见寒冽面色已经发黑,深知毒素蔓延的很快,她有些质疑以他那么高深的修为再厉害的剧毒也不会这么快发展下来,那是因为她根本不晓得寒冽浑身的伤财刚刚愈合,内力也只是恢复了七成左右。这一刻,楚若安冷静得吓人,他迷迷糊糊看着她精致的轮廓,目色中充满担忧和坚强的冷静,不知为何,他骤然厌倦了这打打杀杀的生活,只想找个没人打搅的世外桃源,与她静静看日出日落。 楚若安冷静拔出腰间的匕首,然后在自己手臂上狠狠一划,湿热的血液顺着手臂滴答滴答往下流,她立刻伸手至寒冽的唇边,道:“我的血百毒不侵,能解世上所有剧毒。” 寒冽起初不肯答应,漠然侧首表示拒绝,楚若安情急之下,自己吸了两口,然后掰过他的脸,俯身吻了下去…… 淡淡的血腥味,微凉而绵软的双唇似是云片,她细腻的肌肤和纤长的睫毛近在眼前,扑扇扑扇就让他红了双颊。 像是陷入一团柔软的棉花之中,他与她都觉得双腿无力,周遭的一切变得寂静无声,只剩彼此闷鼓般的心跳声。 药王谷出身的人自小都被百草浸泡过身体,不但百毒不侵,其血液还可以解天下奇毒,因为萧风的缘故寒冽一早便晓得,然而她太过纤瘦苍白,他不忍心。可是这一秒,他们靠得如此之近,眼前是满地打滚的杀手,头顶是杏树残留的芬芳,眼前……是这一生都难忘的那张脸。 他不由得伸手揽住她的腰,在最甜蜜柔软的这一刻,陷入昏迷。 楚若安觉得自己就快要虚脱了,从前哪怕是自己被沈惜言活活打死的时候都没有这样慌乱疲惫过,她知道寒冽不能有事。 因为担心自己身上的药粉伤到他,楚若安跌跌撞撞站起身,到林子里去寻溪水沐浴,饶是春寒料峭,她也不能冒险就此靠近寒冽。 第85章 出浴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楚若安将身体浸在冰凉的溪水中,一弯弦月倒映在水中,她被那皎洁的光辉所迷惑,不敢再妄动半分,生怕散了那安静的美好。 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楚若安有些害怕,不知是林子里那帮杀手又招来了同伙还是有赶路的人经过,但不管是哪样她都必须先将衣裳穿好。 刺骨的冷水几乎将她浑身的骨骼都浸散,腿脚有些麻木很难爽快站起身来,眼看着林子尽头已经有大队人马穿越而来,楚若安情急之下扶着溪水边的一块顽石努力站直了身子,然而就在这一秒,她视线所到之处竟然看到那当先一骑,黑色披风,棕红色马匹,眉梢眼角如被霜雪覆盖的冷冽是那么熟悉…… 一刹那,楚若安的心开始打颤,是他,竟然是宇文彻! 过去种种全部又涌上脑海,所有的悲伤痛苦,失意绝望再次将她包围,生生死死的纠葛那样清晰得浮现在眼前,她慌了神,立刻将全部身体融进冰凉的水中,她需要冷静! “哒哒哒!” 马蹄声声如春雷,宇文彻带着十四和十名暗卫在溪水边勒马止步,他微眯的双眼紧紧盯着泛着粼粼水波的溪面,那晕染开的青丝密密麻麻遮住了水下美丽的酮体,却又在月光的照耀下,显露着让男人春心漾荡的赛雪美肌。 “王爷,要不要属下去抓她上来?”十四看穿宇文彻的心思,也难怪,月色笼罩下的杏子林,清澈的溪水中忽然出现一个妙龄女子。自打王妃过世之后,宇文彻几乎变成了更加自闭的一个男人,他也巴不得宇文彻能将心思再放到别的女人身上,哪怕是夜夜缠绵也好,至少能慢慢削减他对楚若安的思念。 “不必,她没穿衣裳。” 宇文彻抬臂轻轻制止,十四立刻退后,并与一众暗卫将身体背转过去。 他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近溪边,听到渐近的脚步声,楚若安几乎要昏死过去,透骨冰冷的水也不能安抚她因为慌张害怕而加速跳动的心脏。 他微微眯眼,沉声道:“什么人?” 楚若安很清楚他的个性,越发神秘的事情越能勾起他的好奇和征服之心,与其逼得他出手倒不如先让他失去兴趣来得更有把握些。 “哗啦啦”的水声划破浅夜的沉寂,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白皙消瘦的肩膀上,恰好挡住如雪肌肤,但见她又向溪水深处靠近些,水面上浮起璀璨波光,越发让她看起来像水中精灵般美丽。 “公子恕罪,民妇随家夫远去塞外谋生,不曾想路遇窃贼,家夫便让民妇藏身在此,待他击退窃贼便来寻我。” 因为寒冷的缘故,她的声音轻柔刚烈中带着几分颤抖和沙哑,并没有让宇文彻起疑。然而身后半晌没有动静,楚若安在这安静的等待中,犹如被凌迟一般煎熬。 听到他的靴子已经触碰到了水声,她吓得匆忙双手抱胸又朝对岸走了两步,然后垂首恳求道:“请公子止步!男女授受不亲,我丈夫很快就会来的!” 她在颤抖着给了他一个警告,也让方才有片刻失神的宇文彻很快回过神来,看着她畏畏缩缩的背影,他不禁轻笑一声,怎么会是她呢? 她已沉睡在十里坡,狠心地死在他身下,狠心地连梦里都不愿出现,又怎么是她呢? 想到此,宇文彻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转身上马,然而离去前仍旧不由控制地再次望向溪水中亭亭玉立的背影,月光在她身前的水面上打出静谧光影,他居高临下似乎能看清倒映在水面上的那张脸…… “娘子!” 只差一秒他就会看清她的模样,此时却从对面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看着那人一身狼狈跌跌撞撞从杏子林走来,定然就是她的丈夫了。 “夫君。” 楚若安声音里溢满的期盼和欢悦骗不了任何人,就连寒冽都在那一刻真正将她视为生命中唯一的伴侣,不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宇文彻不由得羡慕,羡慕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可以得到妻子的深爱,他从自己马侧走过,却没有来得及像其他人那样颤巍巍得抬首望他,反而是一心一意奔着水中的女子而去。 “对不起,我来晚了。” 寒冽想都没想就渡进了冰冷的溪水中,哪怕他腰上的旧伤又裂开了也不管不顾,只用最快的速度走到他身后,然后张开双臂替她挡住背后那些人的视线,将她拥在怀中,搀扶着她慢慢走上岸。 从头到尾,她一直背对着宇文彻一群人,完整的背影又被男人所挡,只能清晰瞥见她紧紧依偎着男子的胸膛发颤,而男人则是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顺势将她的身子裹住,然后从怀里取出干净的手帕替她擦拭泼墨般的长发。 那一幕,恩爱尽在不言中,就此刺痛了宇文彻的双眼,他脸上的神色更加凝重冰冷,只是扬鞭策马,冷声道:“驾!” 马儿疾驰而去,扬起身后一片轻尘,楚若安终于松了口气,浑身紧绷的神经也在瞬间全部放松,整个人立刻觉得双腿如踩在棉花上,软软靠在寒冽胸膛上。 “只差那一点点就会被他发现。” 楚若安吐气带着寒冰般的冷气,她紧紧抱着寒冽的腰,却恍然觉得手心里沾了濡湿温热的东西,当她缩手一看,已是满掌鲜血,当即蹙眉望向他:“你受伤了?!” 寒冽面色苍白,然而无波无澜的双目却荡漾着一抹潮红:“旧伤裂开罢了,不碍事,你坐下,我先替你驱寒。” “不对啊,他们中了我的毒应该没有任何能力再伤你的,怎么会……” “是我杀了他们。” 闻言,她震惊地凝住他空蒙明亮的双眼,似乎像从这一双无波无澜的潜静中看穿一些不为人知的深处:“为什么?” 寒冽很快生了一堆火,温暖明艳的火光照亮彼此的双脸,可这一刻楚若安却并没觉得暖和。 “不杀他们,我们的行踪就会泄露,到时候恐怕还没到楼兰就已被发现,功亏一篑。”寒冽目色清寂,一张一合的双唇如点了胭脂般漂亮。 他将外衣脱下,于是楚若安便看到了腰间已被血染红的绷带,看到慢慢撕开沾了血的绷带,伤口在冷风中如猛兽长着血喷大口,深知见骨的残忍令楚若安心惊胆战。 她看着他冷静地处理伤口,面上不露一丝痛苦,似乎只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楚若安不禁猜想,他的武功已然那么高深,能将他伤成这样的对手必然是江湖少有的高手隐士,可以寒冽的为人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得罪旁人,那究竟是为何呢? 渐渐,火光驱散了她身体的寒冷,长发已半干,情绪也慢慢恢复平稳。寒冽重新将衣裳穿好,抬臂的瞬间似乎扯痛了那伤,明亮的瞳仁微微一缩。 他知道她在生气,气他还是杀了那十几人,尤其是在他们失去还击能力的情况下,这么做无疑于是下九流的德行,可她忘了他本身就是个杀人,为达目的要不折手段。 “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慈手软。”他又添了几根干树枝,火苗顿时变得更旺,“所有麻烦其实都是你自己当初心软留下的后果,杀手本来就是用性命换任务的一种生存方式,没有所谓的恩怨情仇,只有生和死,要么你死他活,要么他死你活,就这么简单。” 楚若安反驳不出一句话,她深知他说得很对,今天的情况她自己也看到了,如果她不懂毒术亦或者身上没有带着药粉,那么后果定然不堪设想。可是……可是毕竟是那么条鲜活的人命,即便是将她活活打死的沈惜言她也没有想过要亲手杀掉的,何况…… 仿佛还嫌她的心情不够糟糕,寒冽不假思索再度凝眉说道:“还有,你不应该把自己也算进去,倘若你不是百毒不侵,那么今天死在他们之前的人也许就是你自己。你不是宇文彻的暗卫,也不是皇宫培养的血滴子,不需要凡事都将生死置之度外。而且,假死药的后遗症至今不明,你更不该随意给自己下毒。” 寒冽的话不带半点温度,一如他脚下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火光在彼此瞳仁中跳跃,方才那一幕假戏的温暖还未消散殆尽,他便生生将她又拉回了现实,让她再一次清楚的告诉自己,他是主,她是臣。 “谢楼主教诲,我记下了。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我一定会丢下你不管,自己先逃跑保命。” 她淡淡的语调嘲讽着他所谓的教诲,他倏忽侧首望去,却被她精致完美的侧脸打乱了一切思绪,不禁又想起放在自己碰触到她滑腻肩膀时的感觉,顿时心乱如麻。 怕被她发觉自己的窘迫,寒冽匆忙垂首又去添干树枝旺火,却不想正是这样明媚的火光照亮了他目色中星星点点的慌乱,才让楚若安看得那么清楚。 第86章 夫妻 一路至楼兰很顺利,楚若安与寒冽假扮夫妻也变得越来越顺手,而他们自己也因入戏太深而迷惑了全世界的眼睛。 “老板,一间上房。”寒冽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楼兰客栈的老板立刻换了一副恭顺的嘴脸。 “好好好,客官来得正是时候,最剩最后一间房了呢!我这就让小二带两位上去。”老板躬身作揖,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他本就圆滚的身材被厚厚的宝蓝色棉衣一裹,显得越发像个皮球似的笨拙。 小二得到老板的吩咐,也匆忙推起满脸的谄笑来到两人身前:“贵客,这边请。” “娘子小心。”寒冽将风帽拉了拉,恰好挡住了一双空蒙明亮的眼睛,而楚若安则入乡随俗,一早换上了准备的楼兰女装,裹裙有些紧致,却也极挑身材,幸好她玲珑有致的身躯连宇文彻都迷恋不已,何况是普通人。 所以,为了不引人瞩目她用丝巾将脸蒙了起来,只剩一双清澈如大海般的眼睛,越发让人看得心痒。 眼见小二不时偷瞄楚若安一眼,寒冽心里有些不快,使劲将楚若安纤细的腰肢揽在自己手中,楚若安朝他莞尔一笑:“嗯,不妨事。我只是嘴巴斜了而已,眼睛还好好的呢。” 话落,果然瞧见小二神情一僵,然后不动声色将靠近楚若安的胳膊挪了挪,再也没有看过来,寒冽强忍着笑意,暗骂她是个鬼精灵。 “二位里面请,需要什么酒菜吩咐便是,小的就不打扰两位休息了。”小二连门槛都没进,匆匆留下一句话就替他们关上了房门。 想着她嘴巴歪斜的模样,小二就浑身慎得慌,难怪她要遮个面纱,这也对,免得吓坏了他们客栈来来往往的客人! 房间还算干净,摆设比起大齐来就显得分外粗糙,单说那一面铜镜,边框上的漆都要掉了,更别谈上面能绘有什么花纹。楚若安是雍肃王府出来的人,可谓已经见惯了世上最精致富贵的一切东西,所以此时大致将房间扫了一眼,神色中不免有些嫌弃。 寒冽捂唇轻笑一声,兀自坐在案几前沏了一杯热茶,不紧不慢道:“楼兰只是小国,又长年受风沙侵蚀,所以他们即便有钱也不会用在打理房子上,东西难免有些粗糙,不过皇宫就好多了。” “你去过楼兰皇宫?”楚若安好奇望过来,兴致勃勃尝了一口他为自己沏得茶,却发觉同样难喝的很。 “没有,我一向去得地方都没有好事,只是听人说起过而已。”寒冽转身从包袱中拿出自己带来的花茶,又下楼要了一壶热水,然后惊醒替她泡上。 此时,楚若安已经换了一身素净的纱衣从屏风后出来,长发懒懒披散在身后,如丝的垂感在纱衣上随风轻摆,像是在描绘一幅极美的山水画。 “今晚照旧,我睡床你睡地板。”楚若安已经习惯房间里有他的气息,已经习惯夜色朦胧中一个转身便能看到他安然阖目的样子,她迫不及待喝了一杯花茶解渴,然后准备替他在屏风外面的地板上多铺两床棉被。 寒冽轻举茶盏至唇前,花香袅袅钻入鼻腔,整个人身体便被花香麻醉,他斜睨一眼她修长美丽的背影,略微有些尴尬道:“在接应本座的人来之前,恐怕我们要挤一张床睡了。” 楚若安愕然凝眸,手边的动作僵在半空,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惊讶,只是她双颊红如熟透的苹果,越发光彩照人。 “客栈里有人监视我们?” 她轻声问了一句,不自觉有些忐忑。 寒冽晃首,面上覆着一种不确定的神采,压低了声线道:“我不确定。但是此时楼兰王病情加重,大皇子继位在即,自然城中戒备森然,任何一个生疏的面孔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我不得不防。” “好。”楚若安没有揶揄,也没有迟疑,当即便颔首答应,这让寒冽顿时轻松不少。 用过晚膳后,寒冽带着一包胭脂水粉去向客栈老板推销,一来是打听一下楼兰如今的风声,二来也是有心做给旁人看他们只是贩卖胭脂水粉的生意人,三来则是提醒那个暗中接头人是时候该出现了。 寒冽回房时,楚若安已经沐浴完毕,床榻上只有一张棉被,一想到今晚要挤一张床,两人便各自尴尬难言。 “都安排好了?”楚若安率先开口,然后脱去外衫上了床,却如被人点穴一般直挺挺躺在最里面的位置目望天花板,丝毫不敢动弹。 寒冽垂首,转身去沐浴洗漱,只淡淡开口说道:“嗯,你放心。明日是楼兰大皇子妃子的生辰,宫里有宴会,我打算趁此混进去。” “有把握吗?” 楚若安听到泠泠水声,不自觉想到萧风曾说寒冽的身材特别棒,她开始幻想他有一副坚实的胸膛和漂亮的六块腹肌等等,然后又想到坟墓之中和那晚溪水中的接触,顿觉浑身有些发烫。 寒冽披了单薄的黑色丝绸寝衣,胸膛的水渍还在,他一头散发如流云倾泻肩头,平淡无奇的五官莫名多了一份神秘色彩。 他看了眼楚若安的样子,不禁失笑,然后在床边坐下来,清新的芬芳扑鼻入怀,让她越发得紧张不安。 “困吗?” “还没有。” “有没有兴趣听我讲讲故事。”寒冽侧首笑睨她一眼,果然发觉她神色中的紧张缓和了不少。 “故事?你的故事吗?”楚若安也坐直了身子,怔怔望着他近在眼前的背影,忽然好想替他绾发。 寒冽没有回答,只依稀望着窗外不算皓白的月色慢慢启唇:“从前有个男孩,他特别胆小,却亲眼看着父母在战乱之中被残杀,他走过堆积如山的尸体,找了整整三天三夜都没有找到父母的尸首,只是一边走一边哭,直到精疲力尽,看着世界一点点变成漆黑,他想也许自己就要死了,这样也好,一定能再找到爹娘。” 楚若安看不见他的脸,也无法想象他此刻的目光又是如何的悲悯淡漠,只是那声音是从未听到过的安静清冷,好像被全世界遗弃般荒凉萧索。 “直到他再次睁开眼,一切好像只是做梦,漫地尸骸变成了繁华似锦,烽烟化为包含杏花芬芳的春风,那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带着慈祥而看穿世事的傲然笑睨着他,问他想不想为父母报仇?他自然是握着拳头颔首,老者很满意,后来带他去了一间没有窗户和阳光的地牢,那里面有十几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小孩……再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个培养出色杀手的山谷,他们每天要互相厮杀,也许是为了一块肉,也许是为了一次下山买糖葫芦的机会,总之很残忍。” 楚若安静静听着,有好几次想要过去替他披一件衣裳抵御心头泛起的寒冷,却又怕打扰他静谧无波的回忆。与众多故事中描述的大相径庭,他是个杀手,没有童年,没有怒放的青春,更没有丰富多彩的人生。 “可是那个男人从始至终没有杀过一人,直到地牢里只剩下三个人,两个男孩,一个女孩。那女孩约好在守卫松懈的时合三人之力一起逃出升天,可是没有想到那个一向沉默无言的男孩为了一件衣裳出卖了他们,他眼看着女孩的血溅湿自己的鞋子……他第一次杀人,杀了那个男孩,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那一年他已经十五岁。” “杀人,不断得杀人,总有玩不成的任务,总有难以对付的强敌,他一次次死里逃生,直到杀人的谋略和技艺越来越娴熟时,终于不必再接任何任务,他成为了又一个挑选与培养杀手的刽子手,哪怕千辛万苦摆脱了不愿回忆的过去也是枉然,有些记忆是血染的长河,终其一生都留有最清晰的印记。” 寒冽轻叹一声,骤然发觉肩膀处多了一双柔软的双手,她贴近体温的温度很真实,让他不觉冰凉的身体渐渐开始回温。 “其实也没什么,时光过得很快,他成了新得杀手统领者,也终于对死亡变得麻木起来。他依旧要杀人,只是为了护着更多人罢了,你说,他是不是个很可笑的杀手,既想做biao子又要立贞节牌坊。” 他轻轻侧首望来,却见楚若安的双眼亮得如同星辰,照亮漆黑夜路的前方,亦不觉温暖着他的心房。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很坚强,也很善良,就算经历那么多事也依旧能守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其实身在尘世中,心不动则不伤,心不动,自然万物皆不动。” 寒冽深深凝视着她的眼,似乎也被她的灼亮所感染,原本沉寂漆黑如耀岩般的眸子也慢慢亮起了些许光彩。 半晌之后,他终于抿唇而笑,戏虐道:“你听了我的秘密,是不是该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啊,你问。”楚若安双手一摊,摆出一副很随意的假象,却被他看得骤然有些心虚。 寒冽长眉微挑,莞尔道:“有一天你会回到你所说的那个未来世界么?” 第87章 艾晴 楚若安并未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有些惊讶,不过她还是嫣然一笑,故作神秘,侧首道:“你想我留下来吗?” 许是夫妻的戏码太过浓烈亲近,她这一刻的神色娇羞而美丽,像是在同他撒娇一般可爱。寒冽语塞,半晌之后方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道:“现在是我在问你,你要给我答案。” 总觉得,如此静好明媚的时光里,他不再是点刹楼主,她也不单单只是他的属下,他们像是一对患得患失的恋人,谁也没有勇气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也恰是因着这一点,他与她都好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所以不敢说出来。 夜色已深,客栈的嘈杂早就消停,静谧得分外惹人感伤,她重新躺下来,还刻意多留出些辈子给寒冽,只见她目色迷茫孤寂,单薄的像是早晨覆在花瓣上的一重露水,只待阳光出现后享受那一刹那的晶莹便要永世消失。 “上一次陆箫带我去了那个地方,那一次我原本可以回去的,不过……”说了一半,她忽然又失笑出声,斜睨了一眼躺在枕边的寒冽,他已悄然阖目,神色分外安详,然而颤抖的睫毛还是出卖了他紧张不安的内心,她悄悄侧首靠向他的方向,如向阳花一般笑得特别满足,“我想哪一天心里再也没有了任何牵挂,就会离开。” “睡。” 半晌之后,他才轻轻开口,空气中属于楼兰的陌生感时刻提醒着他们要随时戒备,但楚若安还是深深睡了过去,也许只有在寒冽的身边,她才能真正睡上一觉。 ———— 周齐边境,沧渺山南,燕邑部落。 夜色如墨,十几只火把将这个村子照得亮如白昼,寒冷的空气里残留着浓重的血腥味,杀戮的气息还萦绕在所有的头顶,宇文彻的十名暗卫不过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将整个部落握在了掌心。 死伤无数的血河中,充满悲哀的哭泣和绝望的呐喊,除了那些尚有温度的尸体外,所有人都被逼上了村里最大的祭台,十名暗卫举着火把将祭台包围,似乎只要宇文彻一声令下,这里即将化为地狱。 “魔鬼!我要杀了你!” 黑暗的身后响起一道凛冽的女声,带着频临死亡的恨意朝着宇文彻的后背袭来,然后还没下手就骤然转身的宇文彻死死掐住了咽喉。 那一刻,星辰黯淡无光,可他们还是看清了彼此的容貌,都在那一刹惊讶不已。 他像天神一般俊美,森冷幽暗的眸光充满了野兽一般的威严,让她忍不住想要跪地膜拜;而她的眼灿烂如天空,浩瀚似汪洋大海,那样熟悉的恨意,那样美丽的倔强,像极了他心心念念想念的那个女人。 “哈哈哈,你终于回来了!本王就知道,不杀尽天下人你是不会出现的。”他的嗤笑在风中扩散,震得所有人畏惧惶恐,“你叫什么名字?” 她狠狠咬牙在他的笑声中换回自己的意识,但见那双明眸中的痛意越发浓烈,她一席单薄的白衣在风中猎猎飞舞:“我是燕邑的圣女艾晴,我要守护我的族人,然后……杀了你!” 那模样,倔强中藏着坚韧不屈的灵魂,连十四都忍不住替她惋惜,也许老天爷就是这样的垂爱宇文彻,总是让一个又一个灼灼绽放的女子凋谢在他的手里,譬如楚若安,譬如艾晴。 “好,很好。”宇文彻加重了手里的力道,看着艾晴在死亡边缘挣扎得样子,他双目微眯,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色彩,“现在只有一种办法你可以救你的族人。” 艾晴紧蹙的眉心稍稍放松,琉璃般透澈的目光深深凝视着面前高大威武的男人,但见他薄唇轻启,吐气如兰在他耳边低低道:“取悦本王,只有本王快乐了才会答应你的要求。” 沧渺山的春天还温暖,山谷里的春花已经崭露头角,夜风送来幽幽花香,参和着她处子的芳香令宇文彻开始模糊,彻底将她当做了楚若安。 艾晴垂首,她不傻,她也随族人一同赴死的勇气,然而祭台上那么多无辜的族人,有老人有妇女,还有阿嫂家尚未出嫁的幼女……如果有选择,她怎会为了一个人的快乐悲苦而置所有人于不顾。 她是圣女,是这个村子世世代代的守护神,她向上天祈祷,赐予他们最丰富的生命及最幸福的生活。就如此刻,她有责任为他们求一条生路,毕竟生命那么长,总有一天会忘记全部不快乐的。 很快,她深吸一口气仰首望向宇文彻充满戏虐笑意的双眼,咬牙道:“可以换个安静的地方吗?我不想被我的族人看到,他们需要圣洁的力量支撑下去……” 宇文彻不语,半晌的迷离让他骤然想起许多许多的曾经,想起楚若安也曾这样地求过他,他以为自己会快乐,到头来却更堵得慌。 “算我求你。”艾晴咬牙,对着最大最恨的敌人说出生平最软弱的一句恳求。 宇文彻大步朝村外的营帐走去,头也不回对着一旁沉默许久的十四吩咐道:“把村子先封起来,将她带回营帐。” “卑职遵命。” 十四沉声应道,然后颔首朝还在出神的艾晴恭谨作揖,“艾姑娘,这边请。” …… 没有烛灯,漆黑的营帐里只有一架火盆,但是艾晴能感觉到他就在软榻上,那双连灵魂都在畏惧的双眼一定就落在自己身上,艾晴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是天神,因为有着那样俊美无铸的面容,这世上一定没有哪个女人可能轻易抗拒他的诱惑,可他定然是披着天神外衣的恶煞,否则俊美的容颜下又怎会是那样一种冰冷如霜雪的眼睛? 他会笑么,他笑过么? 艾晴不由自主在冷寂的黑色中挑眉望去,然后强自装作什么都不怕开口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是不会害怕的!” 她很幼稚,宇文彻这样想,如果换做是楚若安,一定不会对他说出这么愚蠢的话来。这一刻,他终于清醒,即便这个女人再像也不是她,他终于又无法控制心中的恨意,恨她没有他的准许便长眠地下! 当即,他眼角微微一抽,起身大步走到艾晴身前,她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脸,便觉得腰带被他两指一勾洒落原地,刹那她便闭上了眼,浑身微微发颤。 宇文彻的呼吸越来越重,她的衣衫很快就被解尽,丰满窈窕的身体对他来讲像极了丰盛而难忘的晚餐,他打横将她抱起,然后重重摔在软榻上,不等她痛呼出声,便粗鲁得强行进入了她的身体。 除了楚若安,他对任何女人都没有耐心,他甚至不再愿意去吻她们的唇,不想去看她们刻意承欢时眸中露出的羞涩之态,他闭上眼狠狠享受着这具温暖的身体,然后幻想身下的女人就是楚若安,她还没死,她还被自己困在王府,她还在…… “好痛!” 艾晴忍不住泪湿软枕,却反而被他用手捂住了双唇,他的大手游移在她青涩的身体上,点燃了一把有一把燎原大火,无论她有多么恨他多么想杀他,这一秒都已然臣服。 一整夜的索取几乎要了艾晴的性命,天明时分,她听到身边的男人发出轻微的鼾声,这才敢借着微弱的光亮去欣赏他的脸,坚实温暖的胸膛让她在一夕之间心甘情愿成了他的女人,她摩挲到在他身下有一块冰凉的东西,仔细一瞧才发觉上面用大齐笔体写着一个名字“宇文彻”。 宇文彻?他就是宇文彻?! 艾晴震惊不已,久久无法回神,身体的痛楚还那么清晰,营帐里弥漫着未散的旋旎之气,她忽然觉得有些冷,忍不住缩了缩身体窝进了他的怀里,却不想这样微小的动作惊醒了他。 寒光如剑,他骤然睁开的双眼如飞鹰般犀利得想要杀人,她的动作猝然僵直在半空,只见宇文彻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嘲讽,起身披上了外衫,冷冷道:“本王会安排十四替你搭一个营帐。” 她羞人垂首,语气颇有些抱怨:“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女子应该与自己的丈夫同睡一塌才行。” 在他身下失了身子,此生此世,无论欢喜悲苦,他都是她唯一的丈夫。 宇文彻没有转身,声音一如既往的森冷无情:“你还没有资格与本王生死同寝。” 多么伤人的口吻,多么令人难堪的回绝,她强自忍下眼里的泪水和喉头的哽咽,怔怔道:“放了我的族人。” 闻言,他勾起一抹冷笑,目色薄凉如浮萍:“本王这次拿燕邑开刀就是为了告诫齐国老皇帝别再对大齐玩儿什么心思,只要本王活着一日,任是谁都不能踏足大齐疆土半步!” “这与我们燕邑有什么干系?我们世世代代在这个村子生活,不参与周国的战乱,也不歧视齐国来的客人,你不能这样滥杀无辜!” 艾晴急了,用薄纱挡着胸前的柔软就追了上来,口口声声斥责着宇文彻的冷血无情。 然而,他神色不变,幽幽道:“你该为自己庆幸,如果没有这双倔强的眼睛,本王会连你也一起杀掉!” “站住!不,不要……” 艾晴绝望得失声痛哭,决堤的眼泪淹没了这个黎明,她觉得自己负罪累累,对不起部落的族人,更对不起圣洁的月光女神。 她是个罪人。 第88章 盛宴 “你就是中原来的胭脂商韩氏?” 楚若安见到楼兰大皇子妃的第一感觉便是华丽,周身佩戴着纯金打造的厚重首饰,发髻梳得很高,彰显着她身份的高贵和巍峨。为了行动方便,寒冽化名韩烈,而她自然就被称作韩氏女。 “草民叩见大皇子妃。”楚若安不卑不亢按照寒冽交得姿势行了大礼,果然看到大皇子妃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在他们赶到拉楼兰的时候,寒冽已经让线人将胭脂介绍给大皇子妃用,如今效果显着,她便下旨召楚若安进宫,正是下手的大好时机。 大皇子妃屏退左右,望着楚若安的神色变得十分严肃,她压低声音道:“半月前在李太傅的寿宴上,本宫偶然见到李太傅儿媳用得胭脂格外鲜艳美丽,询问之下才知是中原来的货色。她奉给本宫一盒试了试,果真大皇子一连十日都是留宿在本宫房间,你和本宫说实话这胭脂里究竟掺了什么东西?” 楚若安这才晓得,原来寒冽口中的线人竟然是楼兰的李太傅,位高权重,果真点刹楼的势力永远是她想象不到的高深莫测。 闻言,她垂首故作慌张状,颤巍巍道:“大皇子妃恕罪,其实这胭脂是我相公祖传秘方,无论色泽香味都是鼎好的料子,怎奈在中原得罪了权贵,为了活命我们夫妻二人只能远走他乡。而这种胭脂名叫‘倾城’,其实是在里面掺了少量的催情粉而已,只有在温暖的闺房才会唤起男子的yu望,并不伤身。” 末了,为了彻底打消大皇子妃的疑虑,楚若安接着解释道:“其实这种胭脂最开始是研制给有障碍的男子增加闺房之乐的。” 大皇子妃见楚若安知无不言,心下总算放开不少,她轻抿一口茶水淡淡道:“你保证不会伤害大皇子的身子吗?” “您放心,只要平日常常为大皇子炖些补品吃就好。”楚若安笑得极为优雅,目色中带了几分娇俏,也让大皇子妃不自觉有些脸红心跳。 “大皇子驾到!” 门外侍从尖锐的通报声响起,楚若安匆忙跟着大皇子妃前去迎接,只见一席明黄衣袍的男子带着大咧咧的笑容走进来,容颜俊朗,可惜目色已不太清明。 “臣妾参见太子。” 大皇子妃娇滴滴一声请安,却发现大皇子的目光落在了身后楚若安的身上,她顿生一丝不快,斜睨楚若安一眼,冷冷道:“没你的事了,还不下去!” 楚若安不敢抬头,颤巍巍缩着肩膀,从袖子中掏出一个精美漂亮的胭脂盒放在案几上,低低道:“是,草民告退。” “她是谁?” 走出漆红色的门槛,楚若安听到里面响起大皇子戏虐的声音,想来也是个不务正业的好色之徒,否则大皇子妃也不必用这种胭脂强留他在这里了。 “中原来的,和他丈夫一起贩卖胭脂,臣妾瞧着做工很精致,就让她再送来一盒,晚上盛宴之时希望容色娇艳些罢了。” …… 一路被侍从领至侧门,一抬眼就看到了寒冽,他匆匆迎上来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担忧道:“还好?” 楚若安点点头:“我见到那位大皇子了,他目色已经泛黄,身形消瘦,看来剂量掌握的很好,加上今天这一盒,我有十足的把握。” “好。”寒冽目中带着几分赞赏朝楚若安轻轻颔首,“今晚我再来拿回那些胭脂,否则一旦被御医发现,我们会有很大的麻烦。” 寒冽边说边替她披上一件轻薄的水蓝色绣花披风,远远看去恩爱之情羡煞旁人。楚若安点点头,半晌之后复又侧首望着他俊朗的侧脸,问道:“毕竟是皇宫,会很危险?” 说不出的暖意泛开在他心田,微微垂首似乎就能闻到她的发香,掺杂了淡淡的梨花芬芳,总能抚慰他不安的心跳。 亦是在这一刻,他发觉她落向远处的目光显得异常疲倦平淡,他觉得也许她只是出于对朋友或者同伴的关心,也只是一种礼貌客气的担忧罢了,也许……是他想太多了。 轻叹一声,寒冽抿唇回道:“没有什么危不危险,习惯了就好。” 纵然有片刻的失落,可他的声音里还是藏满了无奈与苍白,楚若安忽然又想起那晚他说得那个故事,她知道那男孩就是他自己,从那一刻开始她发觉自己会不由自主想要分担他全部的悲伤失落。 她很想,很想,给他一个平静简单的生活,只是她不确定当年那个相约逃跑的女孩死后,他的心还会不会再真正容纳别人。 爱情就是如此,患得患失,恍恍惚惚,猜猜疑疑,谁都不肯说出来,于是眼睁睁看着彼此错过,直到伤痕累累的时候才会后悔。 …… 天色将黑,楚若安在客栈等着寒冽回来,皇宫的方向开始放烟花,短暂的美丽留不住天空的绚烂,也许只有在缤纷绚烂的热闹之后才能更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孤独寂寞。 客栈的人比往常少了许多,小二送来一壶热水,瞧着她眺望的模样禁不住轻笑一声,劝道:“夫人早些休息,男人总有许多事要处理,他心里有你自然会早些回来的。” 楚若安将面纱仔细拢了拢,然后颔首表示感谢小二的提点,不过当她看到小二准备替他们换新的皂荚时,淡淡阻止道:“不用换了,我们大概明后天就要回去了。” “回去?”小二有些讶异,听说这位客官的胭脂卖得十分好,“生意才刚刚起步怎么就急着回去。” “没办法,老房子那里传来消息说前两日不知怎地失了火,那里放着不少公公婆婆在世时喜欢的物件,我们得回去看看。” “唉。”小二叹息一声,将手里的东西重新放回原位,然后提起水壶准备离开,“也好,听说皇上病情加重,恐怕一旦有个闪失,城里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你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欸。” 经过几日的相处,楚若安慢慢体会到了百姓生存的艰难和不易,以前整日被困在王府,不论何时出门身后都跟着一队的人伺候,普通百姓见了唯恐避之不及,自然她从不曾好好感受过在封建社会下平凡人的平凡生活。 小二一走,房间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甚至连呼吸声都渐不可闻,楚若安无法控制心头惶恐不安的担忧和焦虑,只能坐在床前细细整理着他们两人的行礼。 寒冽的衣裳已经洗好,皂荚的芬芳让她不禁想起他的样子,然后想起他腰间那道深至见骨的伤痕,顿时心惊肉跳。 糟了,他的伤还没好,若是遇到了守卫的御林军会不会牵动那道伤口…… 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不能冷静下来细细分析,楚若安头一次像个疯子一般抓狂,也都一次像个无助的闺阁柔弱女子那样双手合十于胸前,傻傻用自己十年的寿命祈祷上苍换他一世安康。 终于,烟花散尽,觥筹交错的声音渐浓,潺潺清香的葡萄酒似乎穿越了高高的宫墙弥散在城里所有的街头巷尾,楚若安闻着窗外飘来的酒香,双手冷如冰霜。 “吱呀。” 房门开了,她如愿看到寒冽的身影,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想必是内力耗损太多而造成,但见他轻手轻脚将房门关好,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今早她才送去的那盒胭脂。 楚若安整个人慢慢放松,朝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我担心你旧伤复发,不过只要皇宫那边没有发生混乱我就能多安心一刻。” “你忘了我之前说过,杀手的命也很重要,任何的计谋都不该把自己也算进去。”他挑眸望来,结果她亲自泡得一杯花茶,轻啜一口驱寒,“更何况,我手下还有那么多人没有好的去处,至少是我带你来的,就该毫发无损得带回去给萧风才是。” 原来如此,果真是为了萧风他才会对自己这样好的。 果真……如此,只不过这样……也好。 …… 三更时分,寒冽与楚若安收拾好了行礼下楼唤醒了打盹的店小二,结了房钱趁着夜色匆匆离开,可惜一直等到五更天城门大开时才得以离开。 两人前脚一走,后脚便听到皇宫敲起了丧钟,行色匆匆的人们奔走相告,说大皇子昨日饮酒作乐过度,死在了大皇子妃的床上,太医已经进行了检查,最后也肯定是死于纵欲。听说大皇子妃当即自尽,还是伺候起床的奴仆发现了二人的尸体,若是早些发现说不定还有得救。 很快,二皇子的部下派人接替了城门的守卫工作,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大皇子死亡的消息还未来得及公告天下,他便稳稳当当处理好了皇宫内外的所有事情。 马车缓缓驶出楼兰,楚若安在车厢细细泡着菊花茶,她听着寒冽的话,淡淡抿唇:“那个买下大皇子性命的人就是他的亲弟弟,二皇子殿下对么?” 寒冽闭目假寐,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表示肯定。 “二皇子一向很出色,只可惜出身不如大皇子尊贵,因而总是不得赏识,也不被朝臣放在眼里。其实很多时候,一个人的狠辣绝情都是被环境所逼。” 楚若安轻叹一声,茶水鼎沸,菊香如春。 第89章 隐患 进入齐国边境的犒城小镇里,才惊觉已是三月末的时光,梨花伸展着如雪色泽,枝头悄然泄露的清香是春天派来的使者,挨家挨户禀报春天来临的脚步。 镇上热闹极了,楚若安与寒冽并肩走过繁华的街头,街道两旁尽是贩卖各色小吃及花簪玩偶的小摊,她像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孩,挨个儿欣赏,在每一处都要停下脚步细细观摩半晌,时不时还问他一句,好看吗? “你瞧,是比翼鸟啊!” 楚若安小心翼翼拿起一方青绿色的玉佩给寒冽看,阳光从圆润的玉孔中穿过,映着她倾城绝艳的姿色如洗尽铅华后的碧玉,即使不笑也同样叫人着迷。 她还是头一次看到做工如此精致的比翼鸟图案,展翅飞翔中带着对伴侣的呵护及牵绊,天涯海角都留着它们并肩作伴的画面。楚若安忽然笑得那样美好,只不过在对着寒冽那双空蒙灼亮的眼睛时,显得有些闪烁。 寒冽看了一眼,用极端柔和的声音道:“喜欢就买下来,这个小镇的玉很有名。” 这一路,这相伴走过的一路,繁华与他们擦肩而过,他温柔如水,她潜静如默,可是步伐却是难以置信的一致,就连背影都那样般配,恍若神仙眷侣。 小摊贩闻言,笑得合不拢嘴,大大咧咧道:“这是极好的象征,公子给姑娘买一个佩在身上,那么今生今世她定非你不嫁啦!” 原本是欢喜羞涩的一句话,却让楚若安与寒冽不禁都兀自敛去了嘴角的笑意,尴尬悄然升起在彼此之间,他却难得得不想解释,只垂首从钱袋里拿些碎银子出来,不想听到面前楚若安淡漠如水的声音道:“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朋友。” 那一刹,他手中的动作一僵,随后唇角几不可察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然后将几个碎银子递到老板手中,轻笑道:“我们买了。” “好嘞,我帮这位姑娘包起来。”老板眼里的笑意极具暧昧,她将东西递给楚若安,意味深长道,“姑娘,且记要珍惜眼前人啊。” “谢老板。” 楚若安将玉佩小心翼翼放好,继续朝前走着,似乎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亦或者她不想就此中断这难得而美好的时光。 待顺着香味走到面前精致的亭台楼阁前时,她昂首看着牌匾上的四个字,念道:“十里飘香。” 寒冽轻笑,指了指大厅小二手里端着的两剔小笼包解释道:“这家客栈的包子名气很大,你倒会挑地方呢。” 楚若安故作痴傻,侧首问道:“很大?比点刹楼的名气还大吗?” “哈哈哈。”寒冽顿时笑得前俯后仰,一点都不像平常那个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点刹楼主,“嗯,当然比点刹楼名气大,这个地方所有人都是趋之若鹜,而点刹楼嘛……来得一般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赚钱而卖命的人,一种就是花钱来买命的人。” 楚若安莞尔,不置可否,然后大摇大摆进了客栈,在靠窗的地方寻了个好位置坐下来,立刻便有小二上来沏茶伺候。 “两位客官,来点什么呢?”小二一向见多识广,但依然被这两人的容貌气质所震惊,当即堆起满脸的谄笑。 闻言,楚若安摆出一副很饿很委屈的模样望向寒冽,故作狼狈道:“公子,您是不是很想很想来些包子?” 这样暗示性明显的话闻之令人失笑,寒冽生命中从未遇到过像她这般可爱的女人,既没有绵羊白兔的娇滴滴,又不失女子轻柔温婉的柔美,让他自己也在无意中开始习惯和她在一起时那个不同于往常的自己。 “你想吃什么便要什么就好。”寒冽轻啜一口茶水,虽然已经淡到没有茶香气息,但他却是甘之如饴。 “可以随便点吗?” 寒冽挑眸:“你尽量。” “耶!” 她得意洋洋的笑颜再次令寒冽无法自拔,就是这样不经意的瞬间在让他慢慢无法自拔地沦陷,明知这不过是她重生之后的真性情而已,明知也许根本就是他一厢情愿而已……但爱情就是如此得不讲道理,如此得难以自控。 很快,小二端上了丰富的菜肴,包子一来她就急着用筷子去夹,却不料手腕一泄力,不但包子没能夹稳,连筷子都掉下了饭桌。不等寒冽开口,楚若安便急忙弯腰去捡,那么慌乱的神情让他心如刀绞。 寒冽不动神色看着她,一次又一次拿起筷子来,然而手指就像脱节一般使不上力气,任凭她执拗地不肯放弃也是枉然。 “嗒。” 一滴温热的泪水打在地板上,寒冽起身走到她身前,先是慢慢将她扶起,然后将自己尚未动过的筷子递给她,然后转身对小二道:“再拿一副筷子来。” 楚若安闭上眼,浑身如泄了气的皮球,绵软无力,甚至连挤出一丝微笑的力气都没有,她觉得自己像个废物,或者是曾经在医院见过的那些植物人,眼睁睁看着自己清晰的意识被噩梦压住,永生永世无法回到现实中来。 “什么时候的事?” 寒冽沉声问她,口吻极尽无奈的温柔和心疼。 “最近一两天,时好时坏,厉害的时候会全身无力,甚至连任何表情都做不出来。”她懒懒靠着他的肩膀,在外人看来像是个撒娇而粘人的妻子。 寒冽的手臂揽在她消瘦的肩头,显得绅士而礼貌:“这就是它的后遗症?” 说这话时,寒冽双眉微微一蹙,眸底涌上霎那的不忍与懊恼,他不知道如果回到过去还是不是会再选择一次让她吞服假死药,他只知道现在怀里瘫倒的女人有着他自己最不愿看见的悲哀。 似是感受到他内力强烈的自责,楚若安试图弯唇,然而最终只有明亮的双眸露出些许艰难的笑意来:“我没事的,它的出现未必是坏事,至少能提早让萧风知道,然后对症下药是不是?” 半晌,才听到头顶响起他平淡如水的声音:“嗯。” 他此刻不愿想也不敢跟她说,曾经服用过假死药的人都不会长命,可以说那是一颗真正带你进入阎王殿的药丸,用后世几十年的生命来逆改一时的结局。 他安慰自己,楚若安一定会是个例外,有萧风那样好的大夫在,她定然不会有事。 …… 日落时分,寒冽终于回到了客栈,却见楚若安直挺挺躺在床上黯然流泪,那一瞬,他慌得不知所措。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悲戚的神色,那些汩汩而下的泪水甚至比鲜艳的血液更要刺痛他的心和眼,他不敢碰她,生怕一不小心触痛她的伤源,这种忐忑而焦急的心情前所未有。 楚若安此时情况稍稍好转了一些,至少能流露出悲戚孤凉的神情,她怔怔望着他担忧的目光,眼泪便越发得汹涌起来:“我以为你会丢下我不管。” 也许病痛之中再坚强的人都会脆弱得不堪一击,穿越至今,哪怕是曾经屈服在宇文彻的威严之下,她也从不曾这样害怕过。 整整一下午的时光啊,窗外的日头在她眼里一点一点西斜,她的身体还是没有半点力气,甚至连抬指描绘落日轮廓的气力都没有,她好怕他再也不回来,怕他就这样丢下她不管。 闻言,寒冽整颗心都碎了,他努力挤出一丝淡淡的缱绻笑意,抬指轻轻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痕,道:“怎么会?你不是很喜欢这个镇子么,我下午挑了处安静的园子买了下来给你养病,那园子里的梨花开得特别漂亮,你一定会喜欢的。” “园子?”楚若安不敢相信,可是他眼中明亮的色彩还是在眨眼间就温暖了她疲惫的心房,“我……不觉得自己在楼里的工资已经足够买得起一座园子了。” 寒冽不禁轻笑出声,继而起身替她将外衫穿好,然后抱起她准备离开客栈,一字一句道:“你说得很对,起先园子的主人听说我不是本地人不肯卖给我,后来本座一怒之下一掌劈裂了他面前的桌椅,他丢下房契后就跑了。” 夕阳很美,他衣上的梨香很好闻,她闭上眼倚在他肩头,晒着温暖的阳光,听着他和煦如风的声音,骤然觉得哪怕此生再也不能动弹也好,只要他能在身边陪她说说话就是好的。 “呵呵,原来威严如你,也是会讲笑话的。” 她埋首在他怀间,紧闭的双眼如画者一笔勾勒出的绝迹,长长的睫毛如栖息的蝴蝶,他知道这一生将再也不能忘去她的容颜,无论是笑着,还是流泪的悲戚。 园子在偏东的那条巷子里,一入长巷便是铺了满地的落英花瓣,风过之后,簌簌落在他的肩头与她的发梢,脚下绵软的落花芬芳渲染了他的袍裾长靴,遥遥望去,便看见了不远处伸展出墙头的梨花树,果然是姹紫嫣红中一幕圣洁清丽的颜色。 像他望着她时目中带出的缱绻,也像她莞尔一笑时唇角浮起的温婉。 “好看吗?”他问她。 楚若安连连颔首,目中掩不住的欢悦点缀了他满目死寂的颜色:“真漂亮,若是我逃不过一死,也希望能够葬在这里。”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第90章 岁月 梨花的香味渗入了她的梦境,那是一片梨花缤纷的土地,漫天漫地飘落的花瓣洒在她和他的衣上,她倚着他怀里,静静望着湛蓝的天空,恍然觉得岁月如此静好,虽死而无憾。 醒来时,似乎外面的天还没亮,她尝试着动弹了一下四肢,觉得比昨日好了些,同时发现自己真得整整一晚都倚在寒冽的肩膀上休息,他一直保持着僵直的身子不敢动弹,此时垂首与她四目相对,稍稍带些疲倦的眼神顿时让她心疼不已。 “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寒冽抬手柔柔替她捋了捋额前凌乱的刘海,声音暖得像初升的日头。 楚若安弯唇一笑,欣甜的神色跃然于眉梢,他不禁欢喜道:“你……你能笑了!” 从未觉得世上会有如此美丽的笑容,能够抵挡朝阳升起之前的黑暗与绝望,仿佛是从天外而来的一缕轻柔仙风,惊艳了时光,折煞了凡世的岁月年华。 寒冽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但他眼底流泻而过的那一抹纯真欢乐还是没能逃过她的眼睛,于是她挑眸道:“嗯,比昨天好很多了,只是四肢仍然有些使不上力气。它只是短暂得让我失去所有知觉而已,即便不吃药不治疗也会慢慢恢复的。” “那不行。”寒冽立刻否决了她的话,极为严肃道,“昨日本座已经传出星火令通知了萧风,他很快就会到。” 楚若安闻言,刻意摆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叹息道:“他那个人那么啰嗦,这下我准没好日子过了。” “既不想睡,我去给你做早餐吃。” 寒冽忽然兴之所至的一句话却足够让楚若安回忆很久,也许他与她一样都很眷恋在这个小镇的静谧生活,所以很多人生中的第一次都留在了这里,留在有他和她共同回忆的这座园子里。 “好啊。” 楚若安轻笑着颔首,目光却是意味深长,她可不会相信一个高高在上的楼主大人会做出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出来。 不过,无论有多难吃,她都已经做好了全部吃掉的心理准备,就像那一次他面色淡然喝掉她熬的参汤一样体贴。 炊烟袅袅,窗外满树梨花在雾渺中摇曳,东方渐渐升起的绯红温暖了视线,她靠着软枕望出去,眸色比朝阳更要柔和,看着他忙进忙出,看着他捋清袖子洗菜,看着他熟练地生火做饭,就像看一场八点档的温馨家庭剧,轻松而快乐。 枝头鸟儿叽叽喳喳,寒冽很快就做好四样小菜,清粥里熬着从梨树上新摘的梨花,溢得整座屋子都充满春天的味道。 待他看到楚若安目瞪口呆的样子时,不禁轻笑出声:“看得出你食量一向很惊人,不过早餐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还是清淡一些好。” 说着便将食物放在床前的矮几上,楚若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脸,怔怔道:“杀手还有人专门教做饭吗?我瞧你这几样菜比饭馆里的还要好呢。” 寒冽对她的赞美似乎已然预料得到,此时只端起一碗清粥在她身边坐下,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亲自喂到她嘴边:“你尝尝看。” “我、我自己来就好了!” 楚若安开始脸红,想要接过他手里的碗却还是有些力不从心,见她十分懊恼,寒冽抿唇道:“我猜萧风他们很快就会到了,你要等他来喂你吗?” 话音刚落她立刻张嘴喝光了勺子里的白粥,神色变得更加惊讶,不住陈赞道:“太棒了!以后你不做杀手了可以开饭馆,一定飘香百里的!” 从小到大,寒冽几乎甚少与人这样亲近过,超出了朋友的客气礼貌,却还不到爱侣那般的亲密无间,像亲人……他已经忘记了亲人的样子和感觉,对于自己打从心底想要照顾关心楚若安的这种感觉,他觉得这便是所谓的亲情了。 寒冽说得不错,楚若安刚刚吃饱就听到敲门声,他不慌不忙收拾着案几上的剩饭和剩菜,之后便听到轰隆一声,萧风竟生生撞门而入,风尘仆仆。 “师兄。” 楚若安轻呼一声,后者却被如此温暖的画面击中,半晌后方回神,不紧不慢道:“吓死我了,我以为师妹你……所以这么久都没人来开门。” 寒冽斜睨他一眼,看到园子里还站着同来的妙春,因而压低声音道:“乌鸦嘴!你师妹死了与你有什么好处。” “呸呸呸!”萧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当着楚若安的面淬了三遍,然后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师妹你别生气,是我说错话,是我说错话了。” 妙春缓缓近了屋子,有些意外寒冽和楚若安的相处方式,一点不想主仆,却像极了一对恩爱夫妻。 顿时,她对楚若安生了几分嫌隙,只朝着寒冽盈盈作揖:“妙春见过楼主。” “嗯,辛苦你了。”寒冽将捋起的袖子放下来,神色淡淡如流水,“本座记得你在无回堂也很多年了,萧风曾夸你学了不少东西,所以楚若安就有劳你照顾了。” 这话,哪里像是吩咐,俨然就是将楚若安当成了自己人,反而让妙春觉得生疏的令人难过。 “楼主言重了,只要是您的吩咐,妙春一定万死不辞。” 萧风二话没说冲上前替楚若安把脉,而楚若安则是将目光放在妙春身上,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穿着一袭很怡人的水粉色长裙,外衫绘着白色水仙花,长发挽起双仙髻,看起来十分灵动可爱,然后清丽的眉目却透着浓浓的倔强,想来并不是个像芍药蔷薇那样柔顺的女子。 此时,萧风微微蹙眉,又细细察看了楚若安的舌苔和眼白,沉思片刻道:“很奇怪,脉象显示她只是过渡劳累有些虚弱而已,但你我都知道普通的虚弱并没有这么严重的症状,依我看……这并不是好现象。” “你的意思是只有在她下次病发的时候诊脉,也许才会能查出问题所在?”寒冽手握成拳,不敢去想象昨日她那全身僵硬的样子。 那样的她,脆弱得像个被遗弃在冰天雪地中的婴孩。 萧风点头,房间一时陷入沉寂。 妙春将厨房收拾干净,又把自己同意带来的新茶为寒冽冲了一壶上来,此刻楚若安才知道原来他并不喜欢喝花茶。 “楼主,您放心,楼里事务繁多,这里有属下和萧堂主在就可以的。”妙春唇边凝着笑意,声音如枝头的黄莺鸟一般悦人心神。 那一刻,楚若安不自觉转移了一直落在寒冽身上的目光,锦被中的双手慢慢紧握,可惜使不出气力的感觉像极了此刻心头翻涌而来的无奈失落之感。 但是很快,她扬着轻笑道:“有师兄陪着我就可以,你不必把时间都花在这边,生死有命。” 这话看似体谅,却含着浓浓的醋意和幽怨,萧风不由得也望向寒冽,却见他似乎没有勇气去看楚若安的眼,只转身喃喃道:“最近楼里有些麻烦,本座必须得回去处理,你、好好歇着。” 最后,他竟连一个告别都没有便大步离开,而楚若安也固执得将脸别过去,逼着自己不去看他梨花下远离的背影,心头却堵得更加厉害。 眼看着他们不知何故闹起了别扭,萧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最后只连连摇首叹道:“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嘛。” “妙春,楼里又出什么乱子了?”萧风从药箱里那出两颗保养内脏的清香药丸,就着温水帮楚若安服下,随口问了句身后整理房间的妙春。 妙春回身斜睨了楚若安一眼,那眼神让她觉得特别不舒服:“还不是那个难缠的沈琥大将军,也不知他从那里找来了香草的图画,一直盯着咱们点刹楼不放,真像条难缠的笨狗。” 她意有所指,再回身时却见楚若安已经闭目假寐,苍白的脸色与微弱的呼吸不禁引起了她的怜悯,不免觉得自己如此对楚若安,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可转念一想寒冽对楚若安的态度那么亲昵,她就忍不住心中来气。 闻言,萧风冲妙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要楚若安好好休息,妙春将手中的抹布重重一甩,昂首出了屋子。 闻声,楚若安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轻笑,她看得出来妙春是喜欢寒冽的,所以想来是误会了自己和寒冽的关系,才看自己不顺眼。 寒冽,寒冽……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明明很靠近,明明也很疏离,她忽然有些累了。 …… 萧风仔细将园子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个遍,然后趁着空闲将坠落的梨花收集起来做药酒,必定不负这大好春色。 妙春坐在石凳上发呆,看到萧风的衣裳与梨色相互辉映,越发显得墙外缤纷的落英俗气非常,她单手支颐,痴痴呢喃道:“我还不知道楼主原来喜欢梨花呢。” 萧风闻言,笑睨她一眼,然后拍了拍肩上的碎花瓣,朗声道:“你不知道得多着呢!等我师妹好了你可以问她,我猜她一定晓得寒冽喜欢些什么。” 谁料妙春倏忽变了脸色,怔然起身,冷冷道:“师妹师妹!你师妹又不是神仙,楼主怎么会什么都告诉她!” “你吃火药了?” 第91章 安逸 “没事的话,你千万别招惹她,最近好像吃了火药似的。”萧风悄悄看了眼厨房正在做菜的妙春,然后压低声音嘱咐楚若安一声,神色显得格外小心。 楚若安被他这打趣的模样逗乐,尝了一口刚刚妙春送来的笋子,差点咸得她吐出苦水来:“看起来你好像很怕她似的。” “呸!”萧风率先忍不住将饭菜吐了出来,这下脸色更难看了,但仍然不敢大声指责,生怕被妙春听见,“咸死我了!这家伙最近是怎么了,以前做得饭菜很好啊。” “她大概是看我不顺眼。” 楚若安倒显得怡然自得,哪怕饭菜很难吃,她也努力学着寒冽的样子装作毫不在意,不过萧风却是极力制止了她不停夹菜的动作,道:“别吃了!盐太多对心脏不好,你等着,我去镇上给你买好吃的,气死那个臭丫头!” “别了,她辛辛苦苦忙到现在,你就别惹她生气了。” 楚若安安慰一声,看到妙春又端了一盘香椿豆腐上来,萧风兀自尝了一口,立刻喊住要转身离开的妙春,拧着眉毛道:“喂!这是人吃的吗?你不想做就说啊,我出去买就是了,师妹还生病着呢,你给她这种饭菜?!太不像话了!” 面对萧风的指责,妙春越发来气,她看了眼神色平淡的楚若安,侧首道:“人家都没嫌弃,你爱吃不吃!想吃好的,自己去做啊。” 萧风平日很少在无回堂,大小事宜都有副堂主处理,而他在点刹楼为人十分柔和风趣,所以妙春不必怕他也是自然的。 “你……” 果然还是萧风怂了下来,他转脸便笑得十分潇洒,撒娇道:“好妙春,这不出来的急没带银子嘛,你看我都饿了好几天了,你就不能好好做顿饭给我吃吗?” 噗!楚若安在心底嘲讽着萧风的没出息,不过却又羡慕萧风这样的性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会影响他轻松快乐的德行,师父曾说性格决定命运,因而注定萧风成不了什么大器,可在楚若安看来,什么繁华地位都是浮云,若是她能有萧风这样的勇气能够放得下身段面子,或许也不会与宇文彻闹得那么僵,或许也不会……与寒冽发展到今日这样难以进退的地步。 “这不好吃吗?”妙春见他软了下来,自己也敛了性子,坐下来直接用手指捏起一块豆腐放在嘴里,然后终于拧眉吐了出来,“好难吃。” “哈哈哈。”萧风立刻笑得前俯后仰,楚若安也被妙春的样子逗乐,不过为了避免妙春尴尬,她还是强忍着笑意没笑出声来,“你也太恶心了,手都没洗就直接抓起来吃豆腐,不难吃才怪。” 妙春抱起茶壶就开始灌水漱口,楚若安一急,忙说道:“茶水凉了,小心身体……” “无妨,她最近火气大,就该喝些凉茶降火。”萧风安慰一句,朝楚若安投去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 妙春望着桌上的菜,蹙眉道:“怎么这么难吃,平日在堂里做饭都是小赵帮我配好的料嘛。” 终于真相大白,萧风那神色让楚若安不禁想到一个非常贴切的形容词,叫做坑爹。 浪费了大半日功夫,三人最终打算去十里飘香吃两剔包子解馋。 楚若安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不知是不是因为萧风用了极为名贵的药帮她缓解,总之她现在除了提一些重物还费力气之外,其他琐事已经能够应付,但是清晨萧风收到点刹楼来的星火令,说寒冽希望他们多陪楚若安在镇上住几日,等到确保身体好了的时候再回来也不迟。 萧风当然乐意,妙春虽不情愿,却也没有办法改变事实。 “妙春,你扶着师妹好不好,万一她脚下打滑,摔倒了怎么办?”萧风摆出堂主的架势指挥妙春,一边担心楚若安的身体一边又放不下四顾镇上的热闹。 妙春翻个白眼,不得已僵直着手臂挽起了楚若安的右手,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又不是金枝玉叶,偏偏那么多人拿你当宝,真是一群神经病。” 楚若安听得很清楚,然而许是从前在王府见惯了争风吃醋明争暗斗的波浪,她倒是欣赏妙春这样率真的性子,当湖面吹来清风,她深深呼吸着空中的自由感,轻笑一声:“萧风性子自幼便很随性,师父说他难当大任,可我自小就和他亲近,当初刚刚到药王谷的时候我睡不着,他就总是将很多很有趣的故事和笑话给我听。我一直觉得他很有爱心,所以他的笑容很招人喜欢,自然身边也总有许多可以说话的朋友……而寒冽……” 说起寒冽,妙春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有些害怕楚若安说出让她难以承受的真相,却又像个好奇的猫咪期待着她说下去。 楚若安目落面前精致的亭台楼阁,那日随寒冽来飘香十里的画面依然那么清晰,她点了那么丰盛的菜肴,却终究没能和他好好吃一顿饭。 “寒冽也是个本性纯良的人,对于雇主要杀的对象,他会确认是否恶贯满盈或者鱼肉百姓,若只是普通简单的老百姓哪怕对方出再高的价他也不会接。我想正是因为这样,点刹楼在江湖中才能有今日的民望和地位。” 闻言,妙春也不由得在心中称赞,对于寒冽,所有点刹楼的人都很崇拜他,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好想的包子!”萧风忍不住冲进去,回头看了眼楚若安和妙春,扬声道,“小二,来四剔包子!” “好嘞,您稍等。” “什么?四剔?你想撑死我们吗?”妙春不顾一切,走上去就拧眉质问了萧风一句,那样子活像个管家婆。 然而萧风弱弱撇了她一眼,很随意道:“不是啊,我是说我一个人要吃四剔,你们吃多少自己叫好了。” 若非有楚若安在身边,妙春一定忍不住狠狠揍萧风几拳。 一顿饭,萧风风卷残云似的动作看得楚若安和妙春都相继失去了胃口,待他打着饱嗝将腰带松了松,妙春带着满脸的疑问和不可置信,道:“萧堂主,以前我以为是个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男子,到如今才发现……你这吃相简直有辱堂主的名誉!” “吃顿饭而已,有没有那么严重,是师妹?” 萧风朝楚若安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却见后者脸上有些淡淡的疲倦,他不知道楚若安有多羡慕他和妙春的相处方式,这样的画面让她想起与寒冽相伴的那段时光,从假扮夫妻开始直到成功完成楼兰任务,再到一路山清水秀到了这个小镇,她曾以为恍然就会是一辈子的时光,却不想,原来一辈子那么短呢。 “师妹,你不舒服吗?” “没有,我看湖边的梨花开得不错,你们慢慢吃,我去跟前看看。”楚若安兀自起身朝客栈外走去,权当没有听见身后萧风的呼喊和阻拦。 妙春拿起一个包子塞住了他说个没完没了的嘴巴,斜睨一眼道:“就在对面而已,她是嫌你太吵了,一个人静静就好,不要那么大惊小怪,她又不是个小孩。” “谁说的!在我眼里,她永远都是那个晚上不敢睡觉的小女孩!”萧风瞪着眼睛,说出这话时眼里覆上了浓烈的自责和惋惜,“都怪我不好,楚伯父过世之后没有好好照顾她,不然她也不会受那么多的苦楚。” 妙春已然动容,不过她依旧嘴硬心软,轻哼一声道:“谁没有受过一些苦楚,她总不能一辈子待在你的羽翼下,那样一来,只有死得更快。” “你就不能不这么毒舌么。”萧风自然明白她没有恶意,但如此互损互骂的相处方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你知道什么,她经历的那些,换做别人早就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假死药那种东西,不是所有人都勇气吃的,除非你对世上所有人和事都已绝望,除非你觉得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这一回,妙春真得没有反驳什么,只是不禁回头去看那道清秀的声音,长发及腰,在梨树下亭亭玉立,如天之娇女,难怪寒冽会对她刮目相看。 妙春不得不承认,楚若安身上真得有一种很吸引人的气质。 …… 萧风与妙春结了账离开客栈,萧风原本担心楚若安着凉想拉她过去,不过却被妙春拉住,说现在时间还早,让她一个人透透气也好,于是两人就在不远处的茶摊上坐下来,边聊天边等楚若安,倒也不觉得无聊。 楚若安吹着春风,她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在梨花树下出神,越是安静的时光便越发能够想起寒冽的温度和神色,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她最美好的回忆。 “寂寞宫廷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一道儒雅而略带叹息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惊醒了楚若安的回忆,她微微侧首望去,霎时脑中一片空白。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五官柔和,神情充满书香之气,眉宇间更添几分贵气,尤其是那挑眉轻笑的优雅,分外熟悉。 第92章 洛安 “周洛安!” 楚若安顿时头痛难挡,这张脸,这个人,在楚若安的记忆里占着很别扭的一部分。他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在刚刚入朝为官之际看上了她,明知她已是雍肃王的正妻,却还抱着文人的温柔雅兴光明大亮追她,引起京城一片哗然! “真得是你?”周洛安的笑容越来越深,像是看见了天神仙女般有着不可思议的惊喜,“你、你怎么会……不是说已经……” 周洛安激动得语无伦次,手中的折扇也似感染了他的兴奋,越发色彩灼灼。楚若安这一刻终于觉得十分不安,她匆匆垂首想要离开,却不被他放行。 “我明白了!” 对他来讲,楚若安的出现证明他们之间还有未了的缘分,而楚若安没死也成了他最大的机会和动力,这些年,他被放逐边境的这些年也遇到不少善良女子,可再没有谁能替代楚若安在他心里的位置。 人之一生,总要为一个人或一件事冲动一回。 此时,楚若安只想赶快逃走,甚至已经觉得头皮发麻,如果自己尚在人世的消息泄露出去,恐怕很快就会被宇文彻发现! 不,不能! 正当她焦急之际,萧风及时出现拉开了周洛安,他将楚若安轻轻护在身后,拧眉看着周洛安,极为严肃道:“周洛安,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楚若安了,希望你不要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你也不希望她死的对不对?” 一旁的妙春闻言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即绷紧神经,准备随时杀掉周洛安灭口。 周洛安疼惜而痴迷的目光始终不肯离开楚若安,好像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任是谁见了都不忍责备半分,听到萧风的告诫,他长眉微微一挑,淡然道:“我不管从前过去,既然老天爷让我们在这里相遇,就证明你我的缘分还没有彻底断绝。若安,也许是老天爷让我们重新开始的是不是?” 这样的情话,这样痴狂的目光,在楚若安的记忆里清晰得像是昨日发生过一般。当年,他不顾宇文彻的面子,也不顾皇家尊严,常常送情书去府上,甚至守候在凝晖园的院墙外,只为了看她一眼……若不是当今皇上宇文昊爱惜人才,十分欣赏他的才华气度,只是数次将他贬到远离京都的边境之地,他恐怕早就死在断头台上了。 楚若安的心情很乱,她经历了太多的绝望和孤独,实在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面前这个一腔痴情的男子,可真要下手的话……她怕自己做不到。 “周公子,我并非是你的良人,谢谢你的垂爱。”楚若安最后微微作揖,转身毅然离去。 “楚小姐!若安……” 周洛安一直尾随着他们三人,不管萧风用多么狠辣的眼神瞪他都无济于事,而妙春却觉得很有趣,她见惯了人情冷暖,实在有些怀疑周洛安所谓的痴情一片。 见萧风和楚若安都拧眉不语,妙春抱臂环胸幽幽道:“不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书生嘛,用得着这么心烦,我现在就去杀了他了事不就行了?” “你懂个屁!”萧风很不客气斜睨她一眼,然后在妙春快要爆发之前他又缩了缩脖子,柔柔道,“好歹是朝廷命官!再说没有楼主的吩咐,谁敢随便动手杀人?” 闻言,妙春为难地挠了挠后脑,极为烦躁道:“真是心烦。那让她动手好了,她用毒那么神奇,别让人怀疑到咱们身上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楚若安不语,踏着满地缤纷的落英花瓣,落脚如云片般轻柔。梨香四散,花枝在墙头处眺望,她却再也笑不出来,难道人生总要面临一个又一个不停得抉择吗?要么是她生他死,要么是他死她生。 够了!她真得受够了! …… 妙春解开门上的铜锁,刚要进去便被周洛安用手肘顶开,然后看着他如猴子般溜进了园子。 “你!” 不等妙春发怒,周洛安便止步在满树梨花前,修长的白影如风如雾,没有丝毫江湖中人的杀气和戾色,唯有静静的安谧和高贵,分外好看。 “山城春风徐徐来,驿路梨花处处开。”周洛安儒雅的声音回荡在园子里,猝然就醉了楚若安,她忽而想起那日寒冽抱着自己到这里时,亦是像他这般寂寂的背影里带着些许春的暖意,“好美的地方。不过,比梨花更多的是你,若安,此次再见到你,总觉得你眉梢眼角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清淡释然,却比从前更加好看了。” 从前的楚若安是怎样她已懒得再去翻脑海中的记忆,而现在的楚若安是她自己,所以当周洛安用认真的神色对她说出这番话时,她真得无法想象自己要杀了这个男人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从前已逝,你若得闲可以常来这边做客。”楚若安微微抿唇,这句话让在场三人同时愣在当场。 萧风惊讶的是她竟然脑子又犯迷糊打算和他做朋友?而周洛安则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得到了美人的允许…… “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他欣喜而小心翼翼的神采让楚若安忍俊不禁,这样的感觉似乎比杀人来得更让人心安理得,“自然。” “哇塞!难怪我昨天下午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果真有天大的好事呢!”周洛安高兴地就差要跳起来,随后不等他们阻拦,便兴冲冲转身道,“我去买酒,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说罢,人便如风一般消失无踪。 楚若安苦笑着连连摇头,萧风却极是焦虑道:“师妹,你不会是真得打算和他做朋友,还任由他来骚扰你?” “人家就喜欢享受暧昧,关你什么事啊?有多少追求者那是人家的本事,你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人家谈恋爱呀?”妙春酸溜溜呛了萧风一句,实则话题却是处处冲着楚若安而去。 既然楼主对她格外照顾,那么她就该一心一意对待楼主才是,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和一个明知喜欢自己的男人来往呢?真是……不知廉耻! 萧风蹙了蹙眉,见楚若安恍若未闻回了房间,撅着嘴道:“说话酸溜溜的!我管不了她,还管不了你这个丫头片子啊?烧水煮茶去!” “哼!” 妙春跺了跺脚,愤然朝厨房走去。 …… 不多时,周洛安便买了丰盛的酒肉佳肴回来,那沉甸甸的一袋食物让萧风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然后在心底暗骂一句,无品富豪! “若安,快来帮我!你瞧我买了什么东西给你?” 闻声而出的楚若安换了一件嫩绿色的长裙,头发用碧玉簪子懒懒挽起,脸上不施任何粉黛,肤色看起来却光滑剔透如水晶。 “你是想把整个镇子都搬来我家吗?”楚若安也对那大包小包的零碎各色无剑吓傻了眼,半晌没有再上前一步。 周洛安直起腰板松了口气,然后捋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渍,那璀璨美好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越发令人眩目:“不是啊,我打算借住你家几天,反正这园子挺大,我瞧东边那间客房还空着,你不会不同意?” “我不同意!”萧风不能忍了,他发现周洛安就是摆出一副无辜可爱的面容来趁机满足自己的私欲,“你一个堂堂大男人住女人的家,传了出去对她名声多不好。” “你不也一样住着么?” “我……我当然不一样!”萧风挺直了胸膛,端出济世活人的医神风范,理直气壮道,“我是她的师兄,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岂是你们这些人能比的!” “呵呵,你也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妙春很不给面子得在一旁轻笑出声,瞬间就泄了萧风的一身正气。 “妙春!” “有!” 萧风一声冷喝,妙春立刻端正脚步呼应一声:“你有没有弄错,现在是帮我还是帮一个外人!” 妙春唇角冷冷一笑,斜睨站在原地的楚若安一眼,道:“这是人家的园子,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你替人家做什么主!” 楚若安侧身看了眼萧风,神色极为柔和晴朗,转身对周洛安道:“我师兄说得不差,你好歹是朝廷命官,住在这儿挺扎眼的,不止对我的名声不好,更重要的是我想安静些。” 周洛安有些失望,抽出别在腰间的扇子“啪”一声挥开,凉风很快驱散额角的细汗,他沉思半晌,道:“对不住,是我冒失没有考虑周全。” 楚若安嫣然一笑,继而又道:“我记得当年你离开京城的时候也有二十二了,如今四年已过,你早已蹉跎了成婚的年华,别再这样固执下去了,我们是不可能的。” 话音刚落,头顶几片雪白的梨花瓣簌簌而下,仍凭春风多么无情,周洛安却也只有眨眼的黯然,很快便恢复一如既往的明亮神采,昂首道:“我还真不信花一辈子的时间都打动不了你的心。” 楚若安苦苦抿唇,她又怎能亲口告诉他说自己心里已有了别人?毕竟爱你的人无罪,无法给予他今生的回报已是来生欠下的债,又何苦再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妙春冷冷一笑,转身回厨房继续煮茶,而萧风则是轻咳两声,上前帮着周洛安将两壶酒拿进屋,不紧不慢道:“师妹,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妙春去买。” 第93章 不忍 有了前车之鉴,妙春对于做饭这件事情有了顾忌,原本打算去飘香十里买几道菜回来下饭,不想周洛安自告奋勇进了厨房大显身手。 楚若安和萧风站在屋子里眼睛直勾勾盯着厨房瞅,炊烟四起,偶尔还能闻到喷香的菜味,妙春则更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得晃首道:“书生也会做饭……闻着都好香。” 萧风则是侧首看了眼楚若安,怔怔问道:“他以前就这样能干么?” 楚若安微微摇头,垂首轻笑时目中闪过一道复杂的情绪:“不晓得,我也是第一次和他距离这么近的相处。” “哦。”萧风颔首,目中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光泽,“不论如何,他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 “我明白。” 她微微颔首,转身去里室煮茶。 茶水鼎沸的瞬间,满溢的滚烫热水差点烫伤她的手臂,她慌乱地从茶包里取出寒冽留下来的一些干菊花泡上,熟悉而温暖的感觉瞬间熏得她想流眼泪。 厨房传来周洛安兴致勃勃的声音,他扬声唤妙春出去端菜,楚若安则静静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还有为数不多的一些白色粉末,她用尾指指甲轻轻一勾,淡淡的花香融入茶香里,分外怡人。 萧风说得不错,一旦她的消息泄露出去,宇文彻不止不会放她,恐怕还会连累点刹楼所有人。这些时日,她也了解了寒冽的为人,宁可自己受罪也不会牵连手下的弟兄,所以如果她好怕的事真得发生了,寒冽也必定会舍她一人而救大家…… 与其带给寒冽难以抉择的困境,倒不如现在就让那个可能永远长埋地下。 想到此,她在茶水上方轻微抖了抖指甲,少许粉末落进茶水里,迅速融化,甚至连水波都不曾引发,像极了眨眼窒息的死亡。 “师妹,吃饭,周洛安那家伙还真有两下子!” 萧风低呼一声,将碗筷摆好,趁人不备先偷尝了一口红烧肉,顿时双眉轻挑,脸上充满了羡慕与钦佩! “哪里来的贼子!偷吃!” 妙春用手里的筷子狠狠敲了萧风的手腕一把,后者立刻疼得面目扭曲,直瞪着妙春跺脚:“干什么!彪悍的女人!” “好了,别吵了。好不容易吃一顿饭,都和和气气的不好么?”楚若安率先落座,然后俯身在每个人座前茶杯里沏了杯菊花茶,神色虽然潜默如常,但隐约有些烦躁。 闻言,萧风与妙春都闭了嘴,只是彼此交换着杀人似的眼神,暗斗仍然在持续。 “好啦好啦,汤来了!” 周洛安端着热腾腾的汤碗进来,腰间还系着蓝碎花围裙,额头细密的汗珠与捋起的袖子充满人间烟火的温馨,尤其是他朝楚若安望过来的眼神,平凡中带着浓烈的痴情如许,像盛放在初春的迎春花儿,美丽得叫人无法视而不见。 周洛安没发现楚若安神情里的一抹悲哀,不顾妙春和萧风的反对将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都夹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然后喜滋滋道:“这些都是排毒养颜的好材料,你多吃一些。还有……这汤特别滋补,晚上喝也不会上火,反而有助于睡眠。我先帮你呈一碗尝尝味道好不好?” “你消停一会儿会死么?”萧风懒懒翻个白眼,口吻却没有了之前的嘲讽,“好歹让我们正常吃一顿饭,非得被你恶心死才好?” 妙春捂唇失笑,周洛安恍若未闻,依旧仔细替楚若安布菜,直到饭菜所剩无几,他却犹自还没吃一口。 “你快吃,我差不多饱了。” 楚若安有些尴尬,发觉被他这样直视的感觉甚是慌张不安,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妥或者脸上有脏…… “没关系,我不饿。你若是喜欢,以后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周洛安笑得单纯而大方,他对她的爱意和喜欢,从一开始就不是躲躲藏藏畏畏缩缩的,哪怕她曾经已是别人的妻子,哪怕他喜欢她无异于是自寻死路,但他周洛安就是有些文人所没有的大胆和执着。 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也不被任何礼仪道德所约束,纵然他曾被天下人嗤笑也无妨,他将所有对她的在意和追求都放到了阳光下,爱与不爱都显得那么简单。 楚若安很佩服,很羡慕,也很想珍惜。 “砰!” 萧风黑着脸将茶水重重放在周洛安面前,很顺利截断了他刚准备对楚若安说得情话:“辛苦你做这顿饭了,我师妹亲自煮的菊花茶,清凉去火,你赶紧多喝两杯。” “你亲自泡的菊花茶?”周洛安端起茶杯,神色清明而欢喜得望着楚若安,“是为、我煮得茶?” “咳咳咳。”妙春很不合时宜地呛住了,她斜睨周洛安一眼,然后深深觉得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男人简直就是个傻瓜! 楚若安垂首,淡淡道:“大家都累了,想着能做些什么添把手也好,便煮了菊花茶。” “我喝!我喝!” 周洛安眸如琉璃,璀璨得几乎能够折射出每个人的真实内心,那一霎,楚若安几乎想都没想便厉声喝止了他的动作:“别喝!” 所有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妙春眸光微微一凝便明白了其中的缘故,而萧风则是满含失望与庆幸的复杂神采在楚若安与周洛安两人身上徘徊,顿觉心头堵得慌。 周洛安震惊中掠过一丝浅若浮痕般的暖意,他依旧傻傻一笑,拧眉道:“怎么了?” “我、我……”楚若安一时想不到合适的托词,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最终她起身将茶水端走,神色黯然如深渊,“茶水凉了,我去换一壶热得来。” “没事儿,我就喜欢喝凉的……” 周洛安虽然这么说了,但楚若安依旧兀自起身朝侧室走去,背影显得十分疲惫。 “呵呵,算你小子幸运。”萧风轻哼一声,也放下碗筷,转身出了屋子。 妙春才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正好饭菜还有不少,她又继续乘了一碗白饭,然后斜睨出神的周洛安一眼,轻笑道:“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痴。” 周洛安不语,挥开折扇轻轻在胸前摇动着,清风拂起鬓边几捋青丝,越发显得他年少得志,意气风华。 那一刻,他眼里的笑意十分浓烈,胜过身后满园盛放的缤纷梨花。 ———— 周齐边境,沧渺山南。 艾晴在这里足足待了将近半月,除了每晚子时被带去承受宇文彻野兽般的索取外,她几乎失去了全部的自由。 村子已经荒废,她的族人死得死,散得散,从前那无忧无虑的生活已经成为再也回不去的记忆。 周国驻守沧渺山北的大将军几次率军突袭,却丝毫不能奈何宇文彻及他的暗卫,那样威震人心的弑杀力,让那十个人成为最牢固的一道墙壁,所过之处,尸骸遍地,哭声遍野。 “艾晴姑娘,王爷请您过去。” 十四在营帐外恭谨向她问安,这才打断了艾晴的思绪,她简单梳洗一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憔悴,然后走了出去。 十四的面色一向很晴朗,这也是艾晴不讨厌他的原因之一,她静静随着十四朝宇文彻的营帐走去,每走一步心跳便加速起伏一番,她既想看见他又害怕面对他。 “王爷明日就要拔营回京了,姑娘既已无落脚之处,不如随王爷回府。”十四轻轻开口,转身看到艾晴不可置信的神色中带着他意料中的浅浅惊喜。 十四很清楚,这世上除了已故的王妃,没有任何女人会拒绝王爷的宠爱。可是纵然她们万般柔顺又如何,王妃用死亡将自己深深烙刻在了王爷的心头,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再爱上旁的女人了。 “我、我可以吗?”艾晴有些忐忑,雪白的长裙被她穿出一种异域靓丽的风景,圣洁之中多了楚若安没有的艳丽。 十四笑而不答,转身挑起帐帘,沉声禀道:“王爷,艾晴姑娘到了。” “进来。” 宇文彻的声音依旧凌冽森然,让艾晴不自觉绷紧了神经,她慢慢走进温暖的营帐,看到那一身漆黑的男子斜窝在软榻上闭目假寐,俊美如天神。 “艾晴参见王爷。” 她学着齐人的礼仪盈盈向他叩拜,他睫毛微微一抖,启唇道:“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现在你杀不了本王,那么这辈子就打算被本王囚禁在王府。” “为什么?”艾晴仰首,“为什么要这样扭曲你自己的感情,你夺走了我的部落和族人,夺走了我的处子之身,按照你们大齐的习俗,你要娶我为妻,好好照顾我一生一世的。” 宇文彻缓缓睁开眼,浅浅的倦意很快被强烈的征服欲和极度的嘲讽所覆盖,他将艾晴周身打量一遍,总是不自觉从她倔强的眼神中看到楚若安的样子,挥之不去。 “第一,不是本王夺走你的部落和族人,而是你们自己无能,便怪不得被旁人侵略。第二,也不是本王强行夺走你的身子,是你自愿用身体来交换那些人一刻的安然。最后……你还没有资格让本王娶为妻子,本王这一生只有一个妻子,谁也不可能代替她!” 艾晴伤心极了,可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哭泣和奔溃,她胸中充满悲痛,当即拔下发簪朝他刺去,那眸光,甚至比当年的楚若安还要决绝。 一刹那,他心口的那道伤疤,又痛了起来。 第94章 宠姬 这一次,他丝毫没有躲闪,甚至在目睹那尖锐的簪子即将刺进心窝的时候,他在黑暗中浮起一抹释然的轻笑。 可是…… 可是她终究不是楚若安,终究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楚若安!时间停滞在那一刻,他心窝处的肌肤已经感觉到了簪子带来的森冷,然而她没有刺下去,不知是真得不敢还是真得不忍心。 当宇文彻缓缓抬眸怔然望向她的时候,艾晴忽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浑身骨头都快要散架,然后手里的簪子啪嗒一声落在脚边,她慢慢蹲下身子,无助而脆弱地抽噎起来。 艾晴恨死自己了,可她到底不是无悲无喜无爱无欲的九天圣女,她爱宇文彻,就这样背负着血海深仇爱上了她的敌人。 “呵呵。”半晌之后,头顶传来宇文彻一声冷漠如霜的轻笑,他双目微眯,目光拂过艾晴瘦弱的脊背,略带几分遗憾道,“即使再像……也不会是她。” …… 天色还未大亮,宇文彻等人便启程回京,艾晴不会骑马,却又得不到和宇文彻同乘一匹的资格,只能勉强由十四带着一路奔波回京。 雍肃王府。 恢弘大气的建筑和雄伟辽阔的皇城让艾晴震惊不已,不过当她看到门前盈盈跪拜迎接的沈惜言和冯芷兰时,心情骤然差了许多。 “妾身恭迎王爷回府。” 沈惜言与冯芷兰两道娇滴滴的倩影为夜色中的王府添了几许色彩,宇文彻翻身下马,而艾晴则慢慢踱步至他身后,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两位夫人。 沈惜言依旧爱穿华美靓丽得赤金色镶边淡紫色长裙夹袄,发间佩着今年春天新流行的首饰,刚刚病愈的脸颊还残留着几分令人心疼的苍白,目中神色也不似从前那么光彩夺目,而反观她身后站着的冯芷兰,虽然穿着打扮略显简单,可是神情柔美得意,更像是春风得意之人。 “嗯,都起来。” 宇文彻懒懒哼了一声,负手身后便举步走上了青石台阶,艾晴哪里懂得什么尊卑礼仪,也兀自没有理睬两人,紧随在宇文彻身后进了王府。 沈惜言微微咬牙:“王爷真是好兴致,又寻得佳人相伴左右。” 宝珍搀着她的双手被她攥得生疼,只好轻声安慰一句:“仍凭她是什么身份背景也不能与侧妃您相比。” 冯芷兰莞尔一笑,这段时间自打宇文琰从旁提点之后,她便一心一意照顾着病重的沈惜言,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即便往日沈惜言如何的耀武扬威,而今也算是对冯芷兰放下了戒备和忌惮,倒是处处忍让着她,甚是难得。 “姐姐莫气,您方才没有瞧见她那双眼睛么,与从前那么甚是相似。” 听冯芷兰这么一说,沈惜言仔细回想一番也不自觉有些发寒,她说得不错,那姑娘的一双眼很像楚若安,倔强得厉害。莫非这才是王爷带她回来的缘由? “听妹妹一句劝,这几日你我还是不要叨扰王爷的好。”冯芷兰在沈惜言耳边低语一声,再投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后者连连颔首表示认同。 书房。 院中的青梅已经凋谢,再不见冬雪之中的那段青葱美好,一如再也无法回去的拥有楚若安的曾经。 宇文彻一进屋子,锦绣便上前替他接下黑色蟠龙披风,顺便替上热毛巾擦脸,而艾晴只是怔怔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却将他的一切举动都看进了心底。 锦绣从艾晴出现的第一刻起就察觉到了她和楚若安的想象,但时间一长便能看出比起真正的楚若安来,她不过是昙花一现,终究不及楚若安揽尽天地风华的光彩。 “那两个女人是你的夫人吗?”艾晴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目中略带不满,口吻却还是倔强得不肯承认心底的失落,“她们是你的夫人对吗?” 宇文彻这才挑眉看了她一眼,即便他一次次告诉自己艾晴不是楚若安,但每一次总还是要在一霎那将她当做是楚若安:“怎样?” “你既然已经有了妻子夫人,就不该在外面拈花惹草,我们族里,相爱的男女都会在月亮女神的照耀下发誓,纵此一生,只爱对方一人,就算是死也不会再娶或再嫁旁人。”艾晴的话掷地有声,那种浓烈的谴责和失望让锦绣甚为动容,只可惜宇文彻那里晓得爱情的神圣。 直至如今,他唯一能够清楚了解的,只有自己对楚若安的无法忘怀而已。 “哈哈哈哈,既是如此,那本王将你赏给军中将士如何,你可以任意挑选一个喜欢的男人,然后带他去你们月亮女神下起誓。” 宇文彻的话充满戏虐和嘲讽,仿佛艾晴方才所说的一切是他此生听过的最可笑的一个笑话而已,哪怕他已然看到艾晴倔强眸光中浮起的晶莹泪水,心还是那样冷硬。 “你无耻!”艾晴痛骂一声,锦绣听着便浑身开始紧张。 “还有更无耻的事本王做得出来。” 似是激怒了宇文彻的本性,又或者非要将她逼到这般绝望的地步时他才能看见她眼里浮起的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坚强。 言毕,他骤然起身上前,撕拉一声扯下了艾晴身上单薄的月白色长裙,青绿色绣着月光的肚兜遮不住她胸前丰满的双峰,但见他眸光一暗,如野兽般将她逼退至墙角,冰冷的墙壁紧贴着她白皙的肌肤,窗外青梅树下还有打扫的仆人所在,他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下进入她的身体,当着那么多陌生的面孔让她尴尬得露出潮红之色。 经过这么久,艾晴才算慢慢接受了他的身体,是以对于他突如其来的侵犯也不再像开始那样痛得撕心裂肺,不过她还是尽量躬起身子保护好自己,直到他俊朗无情的那张脸开始在她的视线里模糊,冰凉的身体变得火热无比,甚至像是被放在烤炉上一般灼烧,她最终埋首在他宽阔的肩头,唇角满足的笑意与眼底痛苦的泪水一并印刻在空气里。 …… 很快,府里都传开了,王爷新带回来的艾晴姑娘日夜在王爷房中缠绵悱恻,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宠姬,王爷除了没有给她像对已故王妃那样的待遇和肯定之外,她在王爷心里的地位一定已经远远超过了府里的那两位女人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冯芷兰在房间里绣花,针下的兰花栩栩如生,到底是不及她如今越发精神奕奕的面孔,听到小娟的话时她只懒懒一笑,继续做着手里的针线,而沈惜言则大为不同,她那火急火燎的暴躁性子还是难改,当着宝珍和一众下人的面摔了不少东西,然后窝在榻上静静流着眼泪,满室华丽的装扮与她此刻的狼狈寂寞形成强烈对比,让人怜惜不已。 入夜,沈惜言吩咐宝珍炖了宇文彻最大的参汤亲自去书房。 尚未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艾晴令人脸红心跳的轻笑声,她斜睨了门前十四一眼,淡淡道:“你去禀报王爷,就说本侧妃亲自炖了参汤给王爷。” “请沈侧妃稍等。” 十四转身进了屋子,很快便出来对沈惜言微微一笑,作揖道:“沈侧妃,请。” 无论如何,无论当日发生了多么令人胆战心惊的画面,她始终是爱着宇文彻的,也更加明白只要还在这世上活一日,她便不能没有宇文彻的宠爱。 盈盈举步走进去,扑鼻的酒香将书房渲染如春闺绣坊,宇文彻长发垂肩,难得的流露着极为温柔颓废的一面,他单手支颐,胸前半敞的衣襟处还沾着未干的酒渍,而艾晴只穿着一件月白色肚兜在他面前跳舞,大片雪白诱人的肌肤露在空气之中,她妖娆多姿的舞姿,妩媚勾人的眼神,尤其是那一回眸的娇艳,青丝遮住了酡红色的脸颊,沈惜言只能看到她那双多情勾魂的眼睛,真真像个吸人精气的妖精! “妾身给王爷请安。”沈惜言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说出这句话的,总觉得浑身僵硬无比,只有心却如泡在盐水中一般,酸酸麻麻,“妾身听管家说,王爷多日奔波劳累却不曾好好歇息,所以炖了参汤过来。” “呵呵呵。”艾晴柔柔倚在宇文彻身上,勾魂蚀骨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沈惜言的身上,淡淡道,“你是嘲讽王爷很无能么?一看便知道你一定很久没有陪伴过王爷了,我告诉你,王爷身体好得很,真正吃不消的恐怕是我呢。” “哈哈哈。” 宇文彻笑得放浪形骸,似是这样刻意的麻痹成了最佳的疗伤办法,也只有在半醉半醒间才能将她当做楚若安,然后日复一日做一场她承欢于他的美梦。 沈惜言气急,尤其听到一个小小的歌舞姬这样嘲讽自己,当即便斥声道:“你算什么东西!再这样勾引王爷,万一王爷有个三长两短,本侧妃一定第一个就杀了你!” 艾晴却恍若未闻,眼里不屑的神色越发让沈惜言恼羞成怒,艾晴葱根一般纤细的手指在宇文彻的胸膛上不停画着令人心跳加速的圈圈,故意撅嘴撒娇:“王爷,她说要杀了人家呢。” “滚!本王不想再看见你。” 宇文彻朝沈惜言投来一道森然冰冷的眸光,顿时吓得后者轻轻发颤,然而死亡的恐惧终究不抵心上被撕开的血淋淋伤口,她一度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看着他将全部的宠爱都给了别的女人。 第95章 心软 沈惜言再也没有当初的勇气和固执,再也不敢与他面对面得争论所有对错,如今的她,只能捂着双唇像个深闺怨妇那样绝望得转身跑开,华丽的衣裳在夜风下摇曳婆娑,再不见昔年那敢爱敢恨的落拓模样。 锦绣望着沈惜言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得轻叹一声,低低道:“沈侧妃还是学不会像冯夫人那样的活着。” 身旁的十四反而更加用力握紧了她的手,趁着幽然月色静静望着她的侧脸,他亦是被她的情绪感染,神色有些微微的倦怠:“她就是太爱王爷了,所以在这府里才变得最傻。” “是啊,爱情总会让你一个人变傻,傻到连身边的人都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锦绣反握住十四的手,力度中的珍惜不言而喻,而她的眼睛则是透过半开的窗户望着里面买醉的宇文彻,望着艾晴带着未达眼底的笑意手舞足蹈,她和王爷其实根本都不开心,却又刻意要在迷醉的世界里麻痹自己,笑得越欢乐,他们的眼神便越发幽暗。 十四唇角也勾起一抹无奈的轻笑:“王妃在的时候王爷总是想着法儿的折磨她,王妃如今不在了,王爷却是想着法儿的折磨自己。这位艾晴姑娘也是倒霉,被王爷当做替身……其实她也是个很特别的好女孩,只是……” 只是,她爱上了宇文彻,那就注定一生沦陷再无欢乐可言。 锦绣不语,两人静静守在园子里,一面听着房间里莺声燕语的孤寂,一面望着天边一弯弦月,两人静静握着双手,不自觉眼里散发出温暖人心的笑意。 房里,艾晴跳得累了,索性就枕在他的膝头歇息,长发蜿蜒在他绣着金丝龙翼的袍裾上,平添几分柔情,而他目色微醺,怔怔凝望着膝头女子低眉敛目的模样,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她的脸颊。然而艾晴却是真得累极了,笑容僵持在嘴角不肯消散,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浸湿鬓角的发,很快也沾湿了他的衣裳…… 红衣如火,裙摆绣满半开的梨花,如火照中盛放着满林霜雪,冰火相容的感觉正如楚若安在他心里的样子。 这衣裳是他送给艾晴穿的,这一刻艾晴的心血淋淋地疼,她浅笑开口,故作沉醉:“王爷,艾晴跳得好看么?” “好,本王从未见过这样好的舞蹈……不。”忽然之间,宇文彻想起了宇文琰的话,他曾说楚若安跳舞跳得极好,圣洁像月亮中穿越而来的仙子,一静一动都有着极致勾人心神的魅力,“九弟说,这世上最好看的舞叫芭蕾。” “芭蕾?” 艾晴不由得挑眸望去,只见宇文彻微微眯起的双目中充满了怀念和期待,那种温柔潋滟的波光胜过山谷里绚丽多彩的彩虹,她倏忽就沉醉了……即便她早已晓得他是将自己当做了别的女人,即便这样的眼神她终此一生都不会得到,但这一秒依然无法阻止他像剧毒那样一瞬蔓延至她全身的血液里,“她是谁?” 艾晴不由自主怔然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惑,而宇文彻很快收起了目光中的温暖,恢复了往常冷漠如冰的森然,就像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春天出现般让人绝望。 不待他开口,艾晴骤然低笑一声,再次将头枕在他膝盖上,轻然阖目:“你若是想看,可以让九王爷教教我怎么跳。” 终究,她败给了自己不争气的心。 她已一无所有,是他夺取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曾经,也是他给予了她生命中全部的以后,罢了罢了,既是孽,就让它轰轰烈烈将她燃烧,最好烧得什么都不剩下才好,下一世才断然不会记得他一丝一毫的模样。 “好。” 宇文彻伸手轻轻拂过她绸缎般的长发,想象着眼前的女人便是楚若安,这样一来,他才总算浅浅入眠。 这一室欢娱,灿烂得灼目,却那堪窗外风霜雨欺,她与他都怕再回去那真实的时光和世界里,都怕看到狼狈不堪的自己。 ———— 犒城小镇。 当满满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又摆在面前的时候,萧风、楚若安以及妙春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么久一来,周洛安几乎一日三餐都要亲自下厨,更神奇得是他可以好几天都不重复一种菜式,就连菜名都起得十分文雅好听,可谓让妙春深深拜服不已。 “还有一道‘此夜曲中闻折柳’就好了,稍等。”周洛安将腰间的蓝布白碎花围裙整理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温暖如六月天的日光,越发让对面整日白吃白喝的三个人深表歉意。 “周公子啊,我去帮你的,别太辛苦,够吃就好了。”妙春主动起身要随周洛安去厨房帮忙,对于她如此温婉有礼的一面,萧风觉得分外好奇。 “不必了,马上就好。” 周洛安依旧懒懒回绝了她一声,转身朝厨房走去。 萧风斜睨妙春一眼,然后极为严肃地看了眼楚若安,压低声音道:“师妹,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杀不杀他由你来决定好了。” “师兄……” “哎,这么痴情的书呆子一直把她当神仙姐姐似的照顾吹捧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妙春闻言掬一束青丝在手中把玩,脸上神色依然充满嘲讽和轻视,“人家又不像你我自幼在死人堆里长大,哪里动不动就会出手杀人呢!” “你少说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萧风冷冷斥责了妙春一句,心里想着日后出门就算是被打死也一定不会带她出来了! 妙春倒难得没有与萧风斗气斗嘴,反而拿起筷子很不客气地夹了菜就吃,似乎周洛安的生死根本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楚若安手握成拳,思虑半晌终究还是拿起手边的酒壶,然后将早已攥在掌心的一包药粉洒了进去,然后用力摇了摇酒壶试图让药粉快速融化在酒液里。 她这一举动其实并不被萧风和妙春看好,毕竟这些天她不止一次找到机会下毒,但又总是以各种理由阻止周洛安喝下,似乎萧风和妙春已经开始习惯她的自我矛盾。 “完了,一壶好酒又喝不成了。”萧风叹息一声,神色中的遗憾显露无疑。 妙春则是勾唇冷冷一笑,然后对着萧风调皮扮了个鬼脸,道:“怎么会?喝下去保管萧堂主能早登极乐!” “我去你的乌鸦嘴!” 萧风轻淬了一口,神情却颇为戏虐。 然而,令两人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楚若安又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瓶,从其中倒出一粒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药丸递给了妙春,说道:“这颗药可以保证一个时辰内你身体里的所有毒素不会发作,争取你有足够的时间用内力将毒素逼出来。” 闻言,萧风神色一凛,惊讶中带着几分惊喜:“师妹你说真的?这一次……” “我不会再心软。”楚若安很爽快点了点头,“你我出身药王谷,自然百毒不侵,所以妙春你先把这粒药丸服下的好。” 妙春接下药丸,然后担忧地看了萧风一眼,在得到后者的肯定之后方一口吞了下去,顿时觉得入喉微苦,余味令人做呕。 “菜来啦!” 周洛安将最后一道菜端了上来,嫩嫩柳芽的装饰正好点题,楚若安被他大大咧咧的笑容怔住,一时间觉得心有愧疚。 “总是麻烦你替我们做菜吃,其实你身负朝廷职责,不必日日都过来。”楚若安亲自替他斟了杯酒,言辞举止间依旧客气中带着生疏,令周洛安有些失望。 “什么朝廷命官,周某根本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么?酒菜还是山水?”妙春兀自饮了一杯下肚,灵动的目光分外招人喜欢。 然而周洛安只是定定凝视着楚若安的脸,越发觉得她就像是这世上的异数,你越与靠得近便越发觉得不能失去她。从前,他许是真得只爱她绝世无双的美貌,而此次相遇……他知道自己这一生再也不会忘记这个女人了。 “周某在乎的只有……佳人眼底一抹暖心的笑意。”言毕,他昂首饮尽杯中酒,却发现对面楚若安微微敛眸,朝他虚空一碰也一口饮尽。 “得周公子抬爱,是若安之福分。不过世上之事总是难以预料,周公子的真情我恐怕这一生都无法回报,所以请公子还是忘了我的好,否则这漫漫余生,岂不平添许多罪孽在身。”楚若安淡淡勾唇,握着酒盏的手指却渐渐变得冰凉而僵直。 “怎么会?我喜欢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无法控制你对我的心正如你也不能控制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周洛安觉得视线开始模糊,脑袋也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不过一瞬间的恐惧过后,他反而笑得更加狂妄起来,“我不要什么回报,也不贪什么一晌的欢好……我只是希望想你的时候可以看见你,哪怕是你永远疏离落寞的背影也好,这就够了……真的……” 很快,周洛安就失去了全部知觉,像个宿醉的伤心人一般昏倒在地,而萧风侧首看了楚若安,却见她用最快的速度敛去眸底的感激和震惊,然后微微抿唇,轻叹道:“走,我们今晚就出城。” 第96章 争执 如同做了一场大梦,周洛安醒来的时候发现楚若安已人去楼空。 此时,有两名穿黑蓝色衣衫的护卫单膝跪在他面前,沉声请罪:“属下保护不周,请公子恕罪!” “起来。”周洛安一言一行间有着与往常极不相似的大气恢弘,“她若真得有心杀我,你们也无能为力。” 言毕,他负手身后看着院子里几近荼蘼的梨花,脑海中便想象着她孑然伫立在梨树下的样子,修长的身影,如瀑布般的青丝长发,飞扬的眼角勾勒出一种阅尽世事沧桑的泰然和疲倦,她侧首回眸的样子,轻然如浮云,圣洁如月光,成为他这一生永远挥之不去的模样。 很久很久之后,周洛安才“啪”一声挥开手中的玉骨折扇,他目落遥远的天际,唇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道:“楚若安,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 点刹楼。 气氛有些冷,当妙春如实汇报了周洛安的出现以及楚若安最终还是没有对其下杀手的事情后,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森然的怒意从寒冽身上散发出来。 萧风抿唇,上前道:“楼主息怒,是萧风没有提点好师妹,还请……” “你给我闭嘴!” 寒冽这回真得生气了,萧风当即闭嘴退下,并默默为楚若安祈祷。而楚若安则是第一次见到寒冽生气,像是会要掀起翻天覆地的滔天巨浪,让大厅里所有人都绷直了神经,大气不敢出。 寒冽的脸色很差,那双一向空蒙明亮的眼睛里蕴藏着难以被人发觉的恼怒和担忧,他看到楚若安已经恢复健康的那一刻,这些日子一直吊着的心总算放进了胸膛,可是周洛安的出现…… “为什么不杀了他?” 面对楚若安,寒冽总是尽力压抑着自己的脾气,哪怕她是犯了楼里的大忌,他也希望她能有辩解,其实只要她肯稍稍辩解一句,他一定不会真得生气。 “没有什么,他不是祸国殃民的奸臣,也并非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他不该死。”楚若安清泠的声音回荡在辽阔的大殿中央,所有人都佩服她那双璀璨的大眼睛还敢直视寒冽的双目。 “若是他泄露了你的行踪,不但你必死无疑,整个点刹楼都可能因你而毁,你想过吗?”寒冽语气冰冷,眸光也渐渐暗如深渊,妙春勾唇冷笑,甚至有些期待寒冽能亲自发落了楚若安才好。 “想过。”楚若安如实回答,她怔怔望着寒冽的背影,回忆着所有与他有关的美好记忆,顿觉人生其实已经很美,她实在不该奢望太多,“楼主放心,若真有那么一日,楚若安必定谢罪于雍肃王府门前,定然不会连累到点刹楼。” “放肆!”寒冽气急,一掌拍下去,身边的矮几便四分五裂,罡风波及在场所有人,内力稍弱者便觉得胸口十分不舒服,“本座会需要一个女人来保吗?你既然入了点刹楼,凡事便该以楼中的利益为先,杀一人而换得点刹楼数十年的安宁,那么你就是义不容辞!” “没错,我正是将楼主的话放在心上才没有杀他。你说过,点刹楼虽是冷酷无情的杀手,但既然在武林有了地位和尊严,就该造福武林和苍生,不能只认银子而不顾是非。这些年,楼里接的任务均为有愧于天下臣民的奸臣逆子,那周洛安不过是普通百姓一个,谈不上政绩也找不到错处,我不能因为自己而杀了一个才学丰富的朝廷命官。” 自打相识以来,楚若安和寒冽几乎没有说过多少贴心的话,即使是这次一起去楼兰执行任务也只是觉得彼此间拉近了一些距离而已,却谈不上熟悉。如今,为了周洛安一事她竟当着众人的面给他难堪,这一刻,寒冽无波无澜的目光中浮起一抹稍纵即逝的伤感。 他冷冷一笑,神色极度让人害怕:“好,好,好。倒是本座多管闲事了,你以为雍肃王是个小角色么,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便可以只手遮天?本座瞧你是翅膀硬了,所以不把本座的话放在心上,今日若是就此绕过你,本座日后还如何服众?!” “楼主息怒!” 萧风急了,顾不上寒冽现在还气头上,立刻冲上去抱拳为楚若安求情,却无疑于是火上浇油。 “萧风,还有你!” 寒冽眸光一凛,沉声道:“执法堂主何在?” 当先一名胡须花白,目光却精芒赫赫的老者立即上前领命:“执法堂主黄业在此,请楼主吩咐。” “好。”寒冽端坐在椅子上,依旧与楚若安四目相对,一字一句道,“萧风身为堂主,知法犯法,任由楚若安犯错,罪加一等,鞭笞三十,面壁十日。” “黄业领命!” “还有无回堂主楚若安……擅自做主,不过生死安危在先,顶撞本座在后,罚、鞭笞五十。念其先前为楼中立下不少功劳,又有伤在身,免去三十鞭刑。” 寒冽的话音渐渐流露出不忍,让原本信誓旦旦的妙春顿觉懊恼,然而楚若安却好似执意要和寒冽过不去似的,非但不肯接受他的开恩,反倒是挺直了腰板,扬声道:“不必了,五十鞭刑而已,我受得住!楼主无须开恩。” “你!” 寒冽咬牙,心中郁结难消,当即火往心头上烧,冷声道:“拖下去!” …… 烈日炎炎,鞭笞的声音特别清晰,寒冽屏退左右,一人静静坐在高台之上,每一道鞭子落下的时候他的手指便要在椅柄处留下一道划痕。从始至终,楚若安一声都没吭,他可以看见她瘦弱的身体跪在烈日之下,血迹蔓延了她素白色的长衫,沾了血的鞭子在阳光下红得令人心惊,萧风早就在一旁咬紧了牙关,待鞭刑结束后他从腰间掏出一粒药丸劝楚若安服下,然而却被她拒绝。 “师妹!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你赶紧吃了它护住真气!”萧风急得快哭了,顾不上自己背上的伤,一心想着楚若安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 “我、没事。”楚若安额角的冷汗浸湿了长发,苍白的面孔与背上的鲜血淋漓形成对比,她倚在萧风的怀里,疲倦的目光却还是摇摇望着寒冽在的方向,然后故意勾唇轻笑,“师兄你别担心,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寒冽看到她紧蹙的眉心与干涸的嘴唇时,心如刀绞,一遍痛恨着自己,一遍痛恨着楚若安的倔强!他几次三番忍不住想亲自去替她输真气护住心脉,却一次次被她刻意勾起的那一抹冷笑所阻止。 那日梨花树下闲聊的美好仍在,却仿佛已是隔世的一种安宁成为今生的奢望。 “师妹,你别睡!放心,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我知道,我……” 可惜话还没说完,楚若安就真得昏倒在了萧风的怀里,他急忙抱着楚若安回房,两人身上的血在大厅外的青石般上凝结了一摊,寒冽慢慢走到阳光下,忽然就被那血迹刺痛了双眼,然后双手紧握成拳。 妙春将他全部的神色都看进眼底,然后终究无法压抑心中的悲伤,浅泣着跑开了。 回到房中,香草和藏刀都被两人的模样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配合着萧风将楚若安安置后,香草打了热水过来替她清理了背上的伤口,原本细腻光滑的肌肤早就不成了模样:“萧堂主,好了!需要我去堂里帮您拿药箱吗?” “不必了。” 萧风匆匆进了里室,而他背上的伤则只是被藏刀简单处理了一番,并不碍事。他轻轻将药粉和凝露混合,然后细细涂抹在她背上的伤口处,然而即便如此她在昏迷中还是痛得轻锁眉心,苍白的脸色与身下玫红色的被褥形容对比,越发叫人看着难受。 “别怕!师妹你忍忍就好了。”萧风红着双眼,敷药的双手开始慢慢颤抖,“你这个丫头就是倔强的要死,不就是个人嘛,杀不杀哪有那么严重!寒冽毕竟是一楼之主,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只要稍稍认个错就好了嘛,干什么非要闹得这么僵!” “你、你疼么……” 睡梦中,楚若安呢喃着一句话,紧锁的眉头泄露她心头的苦楚和难过,萧风以为是在问自己,当即俯首在她耳边含泪低语,“不疼,师兄不疼的。” 却没有发现,她的神色骤然悲痛欲绝,然后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她是想问,想问寒冽疼不疼?看到她满身的伤痕与摇摇欲坠的身体后他会疼么…… 就这样,萧风整整一夜都守在楚若安床前,生怕她伤口发炎或者又出现什么意外,不过很快便困意来袭,懒懒躺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此刻,一道黑影翩然而降,朦胧月色照亮他平淡无奇的五官,唯独那双明亮的眼睛在看到楚若安狼狈不堪的脊背时,猝然收缩了瞳仁,似乎比他受伤更要觉得心疼。 寒冽几次想要轻抚她的伤口,却总在咫尺间距时惶然放弃,那不被任何人看见的畏惧与心疼,逼真得让人心碎。 “疼……” 她再度轻轻呢喃了一句,轻轻蹙起的眉峰终于击溃了他所有的假装的坚强,一双眼总算泄露了藏在心底的真情。 旋即,他用内力替她止痛,源源不断的温暖进入身体,楚若安似乎真得减轻了不少痛苦,终于能够睡得安稳一些了。 他这才抬指轻扫过她的脸颊,低低道:“傻瓜。” 第97章 复制 政德殿。 沈惜语整整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守在宇文昊床前,窗外新载得杏花也都开了,皇帝的病却始终不见好。 碧香又端了汤药进来,整座寝殿弥漫着浓烈而苦涩的汤药味,伺候在殿里的宫女太监们都一个个面带愁容,心思沉重。 “贵妃娘娘,汤药来了。” 沈惜语转身,一向精致华丽的发髻稍显凌乱,她用十指试了试药盏的温度,眉头轻轻一松,道:“温度刚刚好,本宫伺候陛下用药,你去吩咐御厨做几道皇上爱吃的糕点来,睡了一下午应该也饿了。” “是,奴婢遵旨。” 碧香行过礼,面带轻笑转身离开。 沈惜语亲自伺候宇文昊喝药,后者神色倦怠,目光淡淡,整个人如一瞬间遭受了天翻地覆的打击,从一个三十多岁正直壮年的帝王变成垂暮的老者,让人恍然觉得时光太过无情。 “这段日子多亏有你。朕的身子……怕是熬不过这个暮春了。”宇文昊摆摆手,闻着药味便觉得浑身不舒坦,“九弟来了么?” “来了,承裕王知道陛下在午休,便独自去了杏林赏花,臣妾这就派人去请王爷进来。” “不必,朕好久没出去走走了。” 言毕,宇文昊便作势要下床,吓得沈惜语及一旁的姜公公手忙脚乱。 “陛下万万不可,太医嘱咐不能吹风着凉的!”姜公公急得都跪下来叩首恳求了,至始至终,真正关心他身子安危的竟然是个忠心的太监。 见此,宇文昊不知是病重太过脆弱,还是走到生命尽头的人都会如此感慨万千,他竟不自觉模糊了双眼。 沈惜语堪堪将他重新扶上床,立刻将锦被替他盖好,轻声道:“今日有风,皇上真得不宜出去,明天日头好的时候臣妾陪您出去赏花儿。” “嗯。咳咳……” 宇文昊终究点头答应,姜公公这才松了口气,起身时抬手摸了摸眼角的泪水,朝沈惜语投去一个感激而欣慰的目光。 “皇兄要看杏花有什么难,瞧臣弟给您摘了这么多来呢!” 当宇文琰爽朗明媚的声音响起时,所有人都觉得这间沉闷的屋子似是吹来的花香鸟语的轻松和快乐,而当众人看到被宇文琰随意握在手心里的一簇杏花时,不由得替那些被早早摧残的杏花默哀。 “承裕王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沈惜语率先不给面子得嘲笑了一声,旋即指着他手中的花儿叹息道,“那可是皇上废了好大的功夫命人栽得呢。” “臣弟也是废了好大力气才摘到最高处的这一枝来给皇兄看啊。”宇文琰那故作痴傻的模样再度逗乐了众人。 宇文昊也终于露出了淡淡的轻笑,却莫名让宇文琰看着心疼:“好了好了,你们都先下去,朕有事要和承裕王谈谈。” “是。” “臣妾告退。” 沈惜语盈盈行过礼后带着众人退出了政德殿,心下却是一片茫然。 姜公公待众人散去后,亲自上前对沈惜语道:“奴才多谢贵妃娘娘,这几日全凭娘娘在御前伺候着,老奴感激不尽。” “姜公公快请起。”沈惜语微微躬身虚浮了一把,望着满目灿烂的杏花,笑容里略带一丝疲倦,“您见外了,本宫在宫里人缘一向不怎么好,本宫也知道现在外面说我们沈家人闲话的也不少。不过,本宫一直记得今日一切都是皇上给的,本宫比任何人都希望皇上能早日康复。” “唉。”姜公公跟随了宇文昊多年,自然也了解沈惜语的为人,如今再加上她一番肺腑之言,顿时倒让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娘娘也累了,先回宫歇息歇息,这儿有奴才守着,有什么事奴才派人去请您。” “也好,有劳姜公公了。” “奴才不敢,恭送贵妃娘娘。” 暮春的风夹杂着些许湿热拂过人的肌肤,黏黏腻腻的感觉就像一块沾了蜂蜜的桂花糖,唯独那一丛绮丽绽放的杏花,艳丽而不失清雅,分外令人喜欢。 寝殿,宇文琰将手里的杏花随意插在宇文昊床头的花瓶里,然后拿起一旁的茶壶就准备倒水进去,却被宇文昊轻声喝住。 “笨蛋!茶水是热的,你是想早早送它们上西天吗?” 宇文琰一愣,倏忽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多亏皇兄提醒,臣弟真是太糊涂了。” “还是这么顽皮,叫我怎么放心将齐家的江山传给你!”宇文昊再度叹息一声,却使得房间里的空气全部停滞在原地,就连一向吊儿郎当的宇文琰也禁不住僵在了原地。 “皇兄,你开玩笑的?” “你说呢?”宇文昊挑眉斜睨了他一眼,那嫌弃中带着疼爱的目光一如小时候的模样,忽然就让宇文琰笑不出来。 杏花淡淡的芬芳从花瓶里传来,隐约残留着春天的气息和新鲜空气的芬芳,越发让久病在床的宇文昊有些心痒。 沉默半晌,宇文琰终究还是用一副严肃而认真的目光望向宇文昊,极为郑重道:“皇兄,与公与私,都应该是七哥来接替你的位子。且不论七哥是朝廷上呼声最高的人选,这些年臣弟只顾吃喝玩乐,根本不懂什么朝政……” “那只是表面。” 宇文昊很自然截断了他的话,苍白的脸色反而让他一双明亮的眼睛显得更加璀璨清澈:“朕看得出来你很聪明,比朕更要出色,这么多年你暗中平衡朕与七弟的关系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多年前朕派你去蜀南之地彻查刘巡抚亏空军饷一事?那件事你办得很好,只是……你心肠太软,要坐在最高处就必须是个孤家寡人才行。” “皇兄……臣弟不行,真得!还是让七哥来……” “阿琰!”宇文昊蹙眉,声线变得低沉,“没时间了。朕遗传了母后一族的隐疾,注定活不过四十岁,但是你还年轻,朕已经替你物色了一位品德贤惠的皇后,过两日朕便昭告天下让你们完婚,这是朕最后的心愿,你不答应吗?” “皇兄……”宇文琰很不情愿继承皇位,却又不忍心拒绝哥哥,他其实早就明白身在帝王之家并非一辈子都可以随心所欲,总有一天他要付出代价的,“为什么不是七哥?” 在宇文琰看来,虽然宇文昊与宇文彻有猜疑,但宇文昊并非是个昏君,所以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宇文昊不选择宇文彻。 宇文昊似是有些累了,静静躺下来闭上了双眼,然后轻声道:“朕累了,你先下去。” “臣弟告退。” …… 自那日之后,宇文昊的病情再度加重,太医院几次连夜商讨才暂且拟定了一副药方保命,所有人都知道宇文昊没有多少时间了,而继位人选成为了朝廷内外沸腾的主要原因。 就在此,皇帝宇文昊下旨,赐婚当朝四品典仪苏卓的女人苏静嫆为承裕王妃,于四月初八完婚。 丝竹之声犹在耳,宇文彻从承裕王府出来后便乘了轿撵径直入宫向皇上请安,在政德殿外等候时恰巧碰到了沈琥,后者神色中充满压制的喜悦之色,路过宇文彻时,轻声在他耳边道:“王爷,那香草的事情卑职已经查到了几条线索,必定尽快将她捉拿归案替已故王妃报仇血恨!” 他这么说无非是想引起宇文彻的伤心事罢了,可宇文彻是谁,又岂会将一个沈琥放在眼中?故而他屈指弹去衣裳的灰尘,冷冷勾唇道:“那本王静候佳音了。” 言毕,姜公公来请宇文彻进殿,他越过沈琥举步离开。 “臣弟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宇文昊的声音十分孱弱,原本儒雅俊朗的脸颊也变得消瘦非常,越发让那双眼睛显得明亮璀璨,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透澈。 宇文彻垂首,沉声道:“九弟的婚事很顺利,臣弟担心皇兄记挂,所以特来禀报一声。” “朕知道,有七弟在就没问题。” “皇兄夸奖了。” “七弟觉得那苏静嫆可配得上咱们的宝贝九弟?”宇文昊懒懒靠着龙椅,身上的金丝龙袍在阳光下令人眩目不已。 闻言,宇文彻回忆了片刻才仔细答道:“皇兄眼光独到,那苏氏无论容貌举止都是尚佳,臣弟听说苏氏性格温婉潜静,闺中喜欢诗词书画,想来定然是九弟心中所爱。” “嗯。”宇文昊慢慢闭上了眼,唇角浮起一抹似水笑意,“方才沈将军特意来见朕,朕询问他皇位继承一事,你猜他怎么说?” “臣弟不敢妄自揣测圣上心意。” 宇文昊挑眉望了眼龙案前的男子,由始至终规规矩矩回答着他的话,比一般的臣子还要恪守礼仪,他不由得心沉似海:“他推荐七弟你,说你文武双修,又对齐国有莫大功劳。” 宇文彻倏忽跪倒在地,故作慌张,低垂的眸光里却不见一丝波澜:“皇上恕罪。臣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无论谁做皇帝,只要齐国还是宇文氏的天下,臣弟对内对外便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 “好。有七弟辅佐在侧,朕心甚慰。” 第98章 殉葬 沈家人应该是恨宇文彻的,因为楚若安一事让雍肃王府与沈家结下了隔膜。但是权衡利弊之后,他们定然觉得宇文彻登基带给他们的好处远远大于宇文琰,所以沈琥必定会不遗余力帮助宇文彻成为皇帝。 这些事宇文彻一早就想到了,可惜的是,他的确从头到尾都没有做皇帝的心思。想当年,太后不折手段除掉了多少先帝的妃嫔子嗣,而宇文彻却受过她一饭之恩,这也是他自掌握政权以来尽心尽力协助宇文昊的缘故。同时,他早就料定了宇文昊会把皇位传给宇文琰,只不过……宇文琰会不会答应他倒是不敢肯定。 “王爷,艾晴姑娘到了。”十四的禀报声打断了宇文彻的思维,他合上手里的折子,抬手轻摁眉心,“进来。” 艾晴今日投其所好穿了身素白的梨花纹长衫,开阔的襟口露出胸前大片粉嫩的肌肤,极尽风流却娇而不媚。 “艾晴给王爷请安。”她轻轻上前,将手中的一盘糕点放在宇文彻面前,笑容里藏着几分挑衅似的倔强。 然而,今日宇文彻是真得太累了,他不止要利用沈琥,更要防着沈琥,甚至要提前准备好宇文琰登基前后所有有可能发生的一切,当然……今日沈琥的话又让他想起一个地方,点刹楼。 “嗯。”他挑眸扫了眼艾晴今日的打扮,目中却不再有那种迷茫的错落感,这让艾晴有了一丝慌乱,但见他勾起一抹冷冷的嘲讽,“是谁教你这样打扮的?亵渎本王心里最爱的那个女子,你有想过自己是怎么死的么?” 闻言,十四忍不住看了眼依旧镇定着的艾晴。 她是害怕的,并且怕极了,怕他不再迷恋自己,怕他就这样厌倦了,怕他真得可以下手杀了自己,更怕……自己连死都那么心甘情愿。 “这样打扮的女子天下多得是,怪只怪王爷你放不下罢了,又何苦牵连了旁人?” 艾晴说得掷地有声,那么放肆而大胆的行径与楚若安有太多相似之处,让他又怎么下得了手? 正当宇文彻开口之际,却听到管家匆匆来报:“王爷大事不好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管家闻言立刻调整神色和呼吸,这才拧眉站在窗下,沉声道:“刚刚宫里来人了,说太医已经下了结论,皇上……恐怕就是今明两日的事情了,左丞相大人请王爷您即刻进宫商议大事。” 宇文彻双目微眯,自然也顾不上一旁的艾晴了,立刻吩咐十四道:“马上通知沈琥,让他务必保证皇城内外的安危,然后吩咐几个暗卫看紧沈琥的妻儿,本王要提放他临阵变卦!” “是。” “还有,没有本王的准许,王府不准任何人进出。” “属下遵命!” 一连番整齐有序的命令下达出去,艾晴目送宇文彻挺直的背影离开,忽然发觉已是暮春时光,原来时间过得这么慢呵。 她垂首看了眼身上这件新衫,不禁想起那位冯夫人温婉如春的笑脸,这件衣裳是昨日冯芷兰亲自给她送到园子里的,果真……侯门一入深似海。 “呵呵。” 许久,艾晴忽然仰首笑出了声。转身离开之际,却见青梅树下站着一名紫衣婢女,五官精致可爱,眉目间充满灵气,她不禁上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芍药,是凝晖园的丫头。” “凝晖园?” 艾晴眸光一凝,想起那日路过凝晖园时看到的满园梨花落地,当即便想到了什么。 ———— 皇宫,政德殿前。 太医跪了一地,沈惜语在一旁哭得花容失色,身后还有不少后宫妃嫔,虽然人人脸上都充满悲戚之色,但孰真孰假宇文彻还是能够一眼看穿的。 “雍肃王,您可来了!”左丞相回首望了一眼,重重叹息了一声,“皇上……” “好了,本王已经知道了。”宇文彻挥手打住了左丞相的话题,扫了一眼此刻等候在殿外的官员,基本都是这些年宇文昊亲自培养出来的人才,“承裕王到了吗?” “在里面呢,想必是皇上有吩咐。” 宇文彻心中了然,点点头道:“左丞相,你们先去偏殿歇息。” “是。” 打发了一众朝臣,宇文彻来到沈惜语身前,虽然悲伤,但身为六宫之首,她依然表现得端庄大气,令人钦佩。 “贵妃娘娘有礼。” “王爷客气。”沈惜语微微施以回礼,用绢巾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宫里的事还请王爷费心了。” “微臣不敢。有沈将军在,娘娘放心便是。” 闻言,沈惜语朝宇文彻微微一笑,笑意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神色,宇文彻却心如明镜。 殿内,宇文昊不住的轻咳几乎让宇文琰心如刀绞。 “皇兄,你别说话了,好好歇着,一定会没事的。” “不。”宇文昊紧紧攥住宇文琰的手,双目微睁,喘着粗气道,“当年母后为了保你我能继承大统,暗中残害了不少无辜,大齐历代皇后都是苏家的女子,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苏家才有此隐疾。阿琰,时间不多了,你听朕说……” “好,好。”宇文琰鼻子发酸,但到底忍住了才没流泪,“皇兄你说,臣弟听着呢。” “沈家不能留。”宇文昊压低了嗓音,说这话时眉心紧蹙,“先除掉沈家,才能除掉……雍肃王!自古帝皇最忌讳功高震主这四个字,无论他有没有谋反之心,有没有取而代之之意,皇权是独一无二的,此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宇文琰从未听说宇文昊这样说话,这一刻,他虽然缠绵病榻,容颜憔悴,可却真正释放着属于帝皇的力量,让他不自觉得臣服。 “阿琰,朕这一走,沈惜语便成了宫中的主宰,即便她是真心服侍朕,只要有沈琥在,她便不会放过手中的权利。若阿彻……真得无心与你争夺皇位还好,若他做了皇帝,沈琥必定会逼他册封沈惜言为后,到时候想要除掉沈家必定是难上加难。” “那……沈贵妃……” “朕自有办法。”宇文昊目光一狞,露出少有的奸猾之色,“你只要记住朕说得这些话就好,传位诏书朕已经交给了姜公公,这是玉玺,你收好。” 言毕,他从枕侧取出一方明黄色锦盒放在宇文琰手心里,那沉重之感忽然就让宇文琰从这一刻起与从前的逍遥快乐挥手告别。 他知道,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梦,甚至……连他最敬重的七哥都要失去了。 入夜,宇文昊的身体出现了回光返照,在他清楚得交代好一切事务之后,房中只剩下了宇文彻和沈惜语。 许久功夫,宇文昊才将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摘下来递给宇文彻:“阿彻,记住你今日向朕承诺的话,要好好辅佐九弟,看好咱们宇文家的江山。” “臣弟谨记在心。”宇文彻接过宇文昊的扳指,上面残留着淡淡的药香和体温,那一颤,他心头不温暖是假的。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宇文昊未必真正相信宇文彻的话,可眼下并没有其他人可信,毕竟宇文彻是一脉相承的亲兄弟,即便他日真得夺了皇位也还是姓宇文,总比拱手想让沈家的好。 哎。 “臣弟告退!” “好。” 宇文彻这一走,姜公公也退出了政德殿,宇文昊不顾沈惜语的阻拦,下床亲自为她煮了壶茶。 “惜语啊,当初朕娶你进门曾答应会陪你一起煮茶赏花,写月画情,可这么多年,加上这一次,朕才只为你煮了两次茶,真是可笑。” 今日的宇文昊让沈惜语心痛难挡,这些年她是习惯了权势和地位,也习惯了独枕入眠的寂寞和凄凉,因而稍微一点点的温暖就能够击溃她故作坚强的防备。 “皇上,其实臣妾很满足。你给了臣妾高高在上的地位和天下女人羡慕不来的荣华富贵,臣妾已经很满足了,真的。” “惜语,你还爱朕吗?”宇文昊忽然转身,苍白憔悴的容貌让他看起来老了将近二十岁,而她呢,容颜依旧,风韵犹存,“朕这个样子你还像当年那么爱朕吗?” 沈惜语闻言,忽然破涕而笑,笑容里充满了深宫里堆积多年的无奈:“如果不爱皇上了,臣妾不知道这一生还能再爱谁?皇上身边的女子永远有年轻的十六岁存在,永远有更美貌的女子会进入后宫,臣妾也恨过,发誓再也不要爱着你了。可天色一亮,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替皇上准备一天的吃食用度,你病了臣妾会睡不着,你出宫了臣妾会觉得很闷,你不开心了臣妾也会不想吃宵夜……臣妾知道,这些只是习惯,没有了习惯臣妾会发疯,会不知道怎样度过深宫漫长的光年……” 沈惜语的眸色渐渐浮起一丝温暖,煮沸的茶水溢出浓烈的茶香,宇文昊凝笑替她斟满茶盏,抬眸正对上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她微微一笑,轻声道:“或者,这就是爱情。” 然后,宇文昊慢慢握住了她微凉的双手:“尝尝,是不是还和当年的味道一样。” 第99章 新皇 醇香甘甜,沾舌微苦,入喉清甜,好像比当年的味道更要清冽。 沈惜语目光灼灼望着宇文昊,这十多年的欢乐悲苦都在此刻化为茶香的清甜:“很香,是臣妾这辈子尝过最甜的茶。” 言毕,两人四目相对,眼眶泛红。 很快,沈惜语开始腹痛难挡,发作之时甚至连呼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她很慌乱,然而惊慌之中似又明白了什么,旋即侧首望着身边同样奄奄一息的宇文昊,而后露出难以置信而绝望的神色。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几乎瘫倒在宇文昊的床前,纤细的手指僵在半空,再多的痛苦也比不上此刻心头的寒冷。 宇文昊却是俯身紧紧握住她的手,用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温柔缱绻细细凝望着面前的女人,他怔怔拂过她的眉目轮廓,慢慢回忆着她是如何从一个青葱少女一步一步成为母仪天下的贵妃娘娘。 “惜语,这一生是朕欠了你,若有来生……朕只想做个平凡的男人,只娶你一人为妻,好好爱你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面对宇文昊最后的甜蜜,沈惜语目中浮过太过复杂的神采,从最初的绝望憎恨到无奈而悲伤,最后反而只剩下最初的一份期待,果然人之将死,才会真正领悟生命的意义。当年,宇文昊还是太子之时,她奉命进宫选妃,却因为贪玩落水,幸好被正在亭子里作画的宇文昊救上来才幸免于难,很多人都说她是用尽手段为了博取太子的注意,其实真得不是。 她还记得当年的宇文昊,正值年少风华,意气风发,书生味极浓,却有勇气亲自下水救一个陌生女子的性命,那一刻她被他征服。一心想着能得到他的垂爱,然后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好,当然好。” 沈惜语闭上眼,温热的泪光从脸颊上滑落,她最终还是放下了一切,选择与面前这个男人一起赴死,一起承诺未来。 宇文昊骤然泪如雨下,眼底的笑意却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很多爱情都是从一个美好而简单的期待开始,他们亦是一样,从心动开始,却偏偏坐上了这天下最不该心动的位置,从此被越来越多的yu望束缚,被愈演愈烈的索求捆绑,换来最后痛不欲生的结局,直至心如刀绞的最后一刻,她才回想起来,其实自己原本只是要一份单纯的爱情罢了。 什么天下,什么皇权,什么沈家独一无二的地位,什么把持朝政呼风唤雨的太后,都是过眼云烟,皇权鼎峰的那把龙椅,冰冷得没有半点儿温度,其实坐在最高的地方反而看不见万家灯火的人间真情。 “皇上,不管今生抑或来世,惜语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 最后,他们十指相扣,相拥而去,温暖了政德殿冷若冰霜的红墙绿瓦。 要有多狠的心才能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女人,要有多深的爱才能不恨自己最爱的男人,没有人晓得,在沈惜语毒发的那一秒,宇文昊忽然后悔莫及。 他这一生,总是为了皇权而舍弃曾经拥有的一切,到头来还要为那虚无的帝王威严亲手毒死自己唯一爱过的女人…… 罢了,罢了,这一生都是错。 …… 二更时分,皇城响起了丧钟,整整十二下,皇帝驾崩,举国同伤。 沈惜语的殉葬成为了最大的异数,当姜公公诵读遗诏时沈琥调动京畿守卫包围了皇城,诸多支持宇文彻继位的朝臣都选择袖手旁观,试图架空新帝宇文琰,但同样令人震惊的是,宇文彻亲自出马,不需短兵相接便说服了沈琥,皇城总算渡过一场劫难。 一个月后,宇文琰在宇文彻的扶持下顺利登基,史称文帝。宇文琰加封宇文彻为摄政王,几乎将皇权拱手送上,表面看来是因为宇文琰一向和宇文彻交好,不分彼此,实则宇文琰以退为进,他虽不相信宇文彻会加害自己,但难保沈琥以及其他臣子想要暗中造反,如此一来宇文彻不但是他的保护神,更加是他稳固朝政不可缺失的定心丸。 ———— 点刹楼。 楚若安的身体尚未痊愈,加上萧风担心旧伤复发,因而一直不准许她外出。园子里新载的海棠开得正好,她一席白衣伫立在如火如荼的海棠树下,孑然如尘。 “参见楼主!” 香草和藏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蓦然回首,果真看到了寒冽一席月白色长衫,脚踏落花而来,明明是她最喜欢的那副温柔潋滟,而今却好似彼此之间横隔了一堵墙,将过去和现在分得一清二楚。 “楚若安参见楼主。” 她单膝跪地,向他行了楼中大礼,那份生疏透漏着她的倔强和固执,也让寒冽不经意敛去了几分笑意。 “都起来,萧风呢?” 香草匆匆跑过来将楚若安搀扶起来,寒冽见此眉头轻轻一锁,道:“伤还没好么?看来萧风那把老骨头又该好好修理修理了。” “回禀楼主,萧堂主去集市给楚堂主买桂花糕了,一会儿就回来,楼主里面请。” 寒冽轻轻颔首,随香草与楚若安一起进了房间。香草借烧水的空档去了厨房,于是房间便只剩下他二人,任凭春意满园,她却始终如冰山一般。 寒冽看到她手边放着两本医书,是当时下葬时芍药亲自为她放在棺木里的,没想到她竟带了出来,他随手翻了翻,轻声说道:“如今雍肃王兼摄政一职,可谓能够只手遮天。新皇下个月举行殿试选拔德才兼备的青年为国效力,难得宇文彻没有反对。” 说起宇文彻,楚若安的心情早就没有了当初的恨与恼,又或者是她从未将宇文彻看得有多么重要,所以对他的一切感觉都消失得很快,很快。当寒冽再次提起那个名字时,她恍惚想起那双总是冷漠而微微眯起的双眼,令人不寒而栗。 “他是个怪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应该从来就没有想过取而代之。若哪日他真得做了皇帝,我也相信是他们逼的。” 倏忽,寒冽眸光一滞,心脏像是沾满了柳絮一般不舒服,他记得她是恨宇文彻的,如今这一番话倒显得她成了这世上唯一了解宇文彻的人。 “你好像很了解他似的。” 寒冽的声音已然有些低沉,眸中涌上的些许不快让他自己也有些慌乱无措。 楚若安侧首看了他一眼,却未来得及发现有什么异样,但那种嘲讽的口吻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垂首道:“每个人这一生最少会彻底了解两个人,一个是他深爱的人,另一个大概就是她曾最恨的人。” 言毕,香草冲了花茶进来,楚若安这才看到寒冽腰间别着一枚星火令,一般星火令是楼主接下新得任务之后,将一枚星火令交给执行者,以方便其随时跳动点刹楼各地分舵的人手。她莞尔一笑,亲自替他蒸了杯茶,道:“找萧风执行任务么?” 寒冽挑眉望来,一瞬间的疑惑很快化为了然:“新皇登基之后,沈琥被封镇国大将军,随意辱骂指责朝廷命官,光明大亮进出青楼楚馆,甚至明抢民女为小妾,引得民怨载道。” “沈琥有勇无谋,这些年全凭沈贵妃从旁提点才才不至于惹出大火,如今他仗着手握兵权,知道宇文彻不能与他翻脸,所以更加不会将新皇放在眼里,如此下去,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楚若安轻轻抿了口茶水,想起沈琥那嚣张的德行来便十分厌恶。 然而,想起宇文琰来,她的神色顿时柔和不少,那是个潇洒清明的少年:“宇文琰这皇位一定坐得很辛苦,我想宇文昊决定将皇位传给宇文琰并不单单因为他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应该是看重了宇文琰的情深义重。宇文彻当皇帝,天下固然太平,可惜从此天下再无人情味可言,而宇文琰当皇帝自然就不一样了。” 寒冽深深凝视着对面倾城绝色的女子,她说这话时目中放射着令人无法一幕的聪慧光泽,让她玲珑剔透如九天仙女,灵气逼人。 “不过,既然是九死一生的帝王,自然有无人知晓的本事。”寒冽话中有话,却似乎并不急于让楚若安猜到。 她沉思片刻,眸光一亮,指着他腰间的星火令道:“这次的任务和宇文琰有关?” “师妹,我回来啦!” 萧风傻呼呼得呼唤声打断了两人的话题,他将一包桂花糕放在案几上,也顾不上与寒冽打招呼就兀自将茶壶里的花茶都喝了个干净。 “你没带钱买茶水喝吗?怎么渴成这样。”楚若安抬手替他拍了拍后背,生怕他呛住再咳嗽个不停,结果不想触痛了他背上的鞭伤。 “哇!师妹你想暗杀我啊!痛死了!”萧风果真痛得满地乱跑,却刻意当做寒冽并不存在,不论是话题还是目光都避开了寒冽的方向,“我为了给你买到最好吃的桂花糕跑了那么远,你现在恩将仇报。” “是我不好好不好?你乖乖坐下来让我看看你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第100章 反对 “伤口是不是又裂了啊?好痛!” 萧风故意扬声说给旁边的寒冽听,不止神情痛苦委屈,就连声音都越来越悲戚,让香草和藏刀实在看不下去了。 楚若安当然明白萧风的意思,因而也配合他说道:“是啊,又见血了。伤口很深,师兄你内力又不好,我担心以后天阴下雨都会疼的。” “哎,命苦!” 萧风为自己总结了一个十分委屈的词,而寒冽也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好了好了,还在生我的气吗?” “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点刹楼主吗?哎呀,真是稀客稀客。”萧风斜睨寒冽一眼,惹得楚若安也莫名捂唇轻笑,而就是这个笑容,顿时让寒冽觉得温暖如春。 “行了!是不是还没打醒你啊?居然学会跟本座使小性子了。” “咳咳。”萧风不禁有些脸红,虽然那日的事的确他们有错在先,但这会儿不撒撒气他会更加难受得厉害,“你打死我算了,看看以后还有没有第二个萧风给你研制一份强身健体的药!” “你!” 这一次,寒冽脸红了。 香草和藏刀自动退出房间,以免稍后被无辜牵连,而楚若安却似乎从这一番互相拆台的对话中听到了什么猫腻。 “别吵了,我师妹身体还虚着呢!” 萧风握了把柄在手,又看到寒冽受制于自己的样子分外开心,当即扶着楚若安坐下来,趁热吃桂花糕,再次无视寒冽的存在。 “师妹,我今天出去听说皇上召见沈琥,沈琥竟然在政德殿外命人端了把椅子出来侯着,可是气坏了皇上,眼下众人就等着看皇上怎么处置沈琥呢。” 萧风言之凿凿说着新鲜事,楚若安却被桂花勾起了食欲,前前后后吃了不少,直到拿起最后一块时,才听到寒冽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你已经吃了六块了,吃太多了会不舒服。” “我师妹吃多少关你什么事,你……” “住口!” 寒冽眸光一凛,萧风顷刻就闭上了嘴巴,这一秒楚若安忽然想起两个极具现代气息的形容词,便是万年攻和小小受…… 楚若安很听话地放下了那块桂花糕,又啜了口花茶,淡淡道:“我猜皇上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一来他皇权根基未稳,二来若他真要除掉沈琥更加不会打草惊蛇,一定会选择养精蓄锐,待时机成熟时一击致命。” 闻言,寒冽与萧风都顿时愣在当场,他们从未见过一个女子有这般清晰的思维和想法,甚至有着连他们都望尘莫及的通透和清明,那潜静聪慧的光芒委实无法让人移目。 不过,楚若安倒没有留心他们的神色,只是兀自沉思片刻,目落窗外如火海棠,又接着说道:“可是沈琥如此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宇文琰虽然脾气好但我并不认为他会向宇文昊那样选择一味的忍气吞声。至于怎么对付沈琥,我还猜不到。” “你若是猜到还要皇帝干什么!”萧风打趣地笑了笑缓解气氛。 然而,寒冽的神情却严肃起来,他反手抽出腰间的星火令放在两人面前,一字一句道:“你说得不错,皇上确实容不下沈琥。不过现在还不是与他翻脸的时候,所以这就是本座新接的任务,对象就是……沈琥。” “啊?”萧风眼睛瞪着比铜铃还大,“你不会告诉我买主就是……” “宇文琰?” 楚若安凝眉说出这个名字,在战战兢兢的等待中终于看到了寒冽点头承认:“是苏皇后出的面,本座不得不接。” “我反对!” 楚若安转身踱步至窗前,双手背负身后,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师妹,你刚刚都说了沈琥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出面的人身份这么大,与公与私咱们都应该除害才对,你是不是还在生寒冽的气所以不肯答应?” “当然不是。”楚若安回眸,正对上寒冽同样充满置疑的双目,她抿唇道,“这只能代表是苏皇后一人的意思,并非是皇帝宇文琰的意思。何况,更加看不惯沈琥的人还有宇文彻,他都没有动手证明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我们冒然动手,不成功才会真正能连累到点刹楼的百年基业,而一旦成功……毕竟会引起三军动乱,到时候可能不止是京城有危险,整个齐国都会陷入混乱之中,如果周国再趁虚而入……到时候是不是点刹楼还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安邦固国呢?” 她的话句句清晰,字字震耳欲聋,萧风愣在当场什么都说不出来,相反寒冽却依旧显得十分淡定,他空蒙明亮的双目紧紧锁住楚若安的轮廓,半晌之后才说道:“沈琥必须要杀,这是本座的决定。” “寒冽!虽然我们只是江湖门派,但一样有为天下百姓着想的责任,你怎么可以为了皇后给的任务就置天下万民于不顾?” 然而,寒冽最终还是没有改变主意,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楚若安尝过了前所未有的绝望,那不是她认识的寒冽,不是,不是…… 房门被寒冽狠狠推开后,扬长而去,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妙春却在寒冽离开后用憎恨不满的眼光看向楚若安。 “楚若安!你别以为楼主脾气好就总是这样忤逆他的意思!” “妙春,你别这样,师妹不是故意的。” “你起开!”妙春一把甩开萧风,然后指着楚若安的鼻子,冷冷斥责道,“天下事楼主比你更加明白!你以为其他堂主会同意他的做法吗?他为什么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杀沈琥,为什么一次次要拿整个点刹楼去冒险?因为他说沈琥当年差一点就杀了你!他要替你报仇!你知不知道!” 妙春的话字字如刀,楚若安跌坐在椅子上,外面的阳光明明已经洒满了全身,她却还是觉得浑身冰凉,方才寒冽转身离去时目中稍纵即逝的失落那样清晰,她忽然躬起身子,双手紧紧捂着胸口,痛不欲生。 “师妹……师妹你哪里不舒服?” 萧风一把揽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看着她逐渐苍白的脸色担忧不已,然而楚若安依旧死死捂着胸口,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喃喃道:“好疼……师兄,我的心好疼……” 为什么会这样? 寒冽,竟是我错怪你了,竟是我从头到尾都不曾好好领会过你的心意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给我的温暖总是若即若离,为什么总在我打算敞开心扉的时候又让我顷刻失望,不敢再向前迈进一步? 寒冽,寒冽。 就这样,楚若安生生痛得昏了过去。 ———— 京城,逍遥客栈。 周洛安风尘仆仆赶来的时候已经傍晚,书童阿桑替他要了间上房,一顿梳洗吃饭之后已经入夜。 “公子,明日就是摄政王的生辰了,您真得打算就送这一副画过去吗?”阿桑细细看着案上那副山清水秀的水墨画,总是觉得拿这样浅薄的礼物去摄政王府实在有些寒酸了。 周洛安斜睨阿桑一眼,幽幽道:“当然,你懂什么。送礼最重要的明白他缺些什么,缺钱送钱,缺爱送爱,缺德就送德,摄政王有钱有权又有无尚荣德,想来想去他就缺点墨水,我当然就送字画咯。” “咳咳。”阿桑差一点被他这些歪理气得昏过去,“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到底是位高权重的人,您此次被新皇调任回京,怎么着也得向摄政王表示一番才能保证仕途顺利。” “好啦好啦,你去睡,别烦我了,记得明天将东西都收拾好,尤其是这幅画,千万别拉下知道么。” “噢,知道了,公子。” 阿桑离开后,周洛安迟迟没有睡意,他从书袋中拿出另外一副画卷,画上的女人是楚若安,她穿着一身绣满梨花的素衣站在缤纷的落英树下,长发逶迤身后如泼墨般美好,修长玉立的身影夺去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微扬的下巴将她与生俱来的倔强表露无疑,叫人痴迷中生出欣赏之心,万般不敢再亵渎。 “楚若安,楚若安。” 他不停呢喃着她的名字,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再度浮现在眼前,他苦笑一声,道:“是不是只有拥有了天下才能将你困在我的世界里。” 一梦酣甜。 翌日,阿桑又睡过了头,眼看就赶不及宇文彻的生辰宴了,他一边打水伺候周洛安洗漱,一边急急忙忙整理着桌上的东西,只随手拿了一副画卷放在一边,然后替周洛安换了身干净精致的袍子,道:“快走,马上就迟到了!” “还不是你这个死小子,又睡懒觉!”周洛安匆忙出门,没走了两步又转身拧着阿桑的耳朵,道,“我的水墨画呢?” “在在在!”阿桑捂着耳朵转身在房门后轻轻一探,将方才准备好的画卷递给了周洛安,“这不是嘛!” “混小子,我回来再收拾你!” “公子小心!” “啊!” 阿桑好心提醒一句,却不想刚刚转弯的周洛安真得差点儿被地上的油渍滑倒,阿桑立刻吓得逃回了房间,定了定神后又旋即笑出了声儿。 第101章 今非 “哇,摄政王府果然不一样,够气派!” 周洛安被眼前恢宏华美的府邸所征服,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夸赞不休。 “这……这不是新上任的翰林院典簿周大人吗?”来人正是刚刚上任不久的礼部侍郎赵泉,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周洛安,眼神之中充满鄙夷与嫌弃之色。 想当年,赵泉和周洛安同为殿试选拔的人才,若非他招惹了雍肃王妃,如今也不至于和赵泉身份地位相差那么多,难怪会被人嘲讽。 周洛安爽朗一笑,丝毫不懂避讳,抬手就熟稔地拍了拍人家的肩膀,说道:“好久不见,恭喜你荣升礼部侍郎一职。现在好了,小弟受到新皇赏识被调回京城,以后还请赵侍郎多多指教。” “岂敢岂敢。”赵泉屈指弹了弹肩头衣上的灰尘,笑容揶揄,“只要周兄别再觊觎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人或物,依照你的才华自然是平步青云,何愁没有前途。” “哈哈哈,侍郎大人真会说笑。” 周洛安长笑一声,掩饰了心头颇为不悦的尴尬,当年他追求楚若安的事闹得京城沸沸扬扬,有人赞成他勇气可嘉,但更多人则是嗤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居然觊觎雍肃王的正妻。所以,对于此次回京一事,若非宇文琰看重他的才华力排众议,恐怕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来了。 “两位大人,里面前。”管家细细看了周洛安和赵泉手中的请帖,恭谨作揖将二人请进了府上。 虽然雍肃王府如今成为了摄政王府,但院子里的建设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因为王妃过世的缘故,今年宇文彻的生辰并没有过去那么奢华,只有招待众人的大厅里挂着几盏红灯笼,新鲜有余而喜庆不足。 赵泉将随从带来的一副玉如意交给大厅伺候的奴仆,叹息一声道:“哎,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桃香四溢,该是东南角那片桃林的花儿开了,去年若非那韩忠余死在王府后门外的小巷中,恐怕很多人都没有机会目睹雍肃王妃的真容,包括赵泉。 只是一眼便再也忘不了那样倾城孤傲的女子,霎时夺取了天地间所有的风华,那一晚恐怕没有人敢直视那绣着梨花的长裙,也没有人不想看她修长玉立的身影…… “大人何故吟诵这么悲凉的诗句?当心摄政王听到了不开心。”周洛安抿了口香茶,顿时被清香扑鼻的茶香吸引,他斜睨赵泉一眼,露出一道淡淡的笑容。 有奴仆躬身上前,对周洛安道:“周大人,请将画卷先交给奴才。” “那不行!这可是本官精挑细选送给王爷的礼物,金贵得很呢,还是本官自己保管的好。” 那奴仆面上恭敬有礼,心里却暗暗嗤笑周洛安的小家子气:“那奴才告退,大人请自便。” 赵泉看到周洛安很紧张怀里的画卷,想起他之所以能再次回京,是因为新皇登基之日派人送了一幅难得的前朝名人真迹,使得皇上心生欢喜。不过,宇文琰喜欢诗画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现在他又拿一幅画献给宇文彻,恐怕就没什么效果了。 “王爷戎马天下,对诗书画卷一向不感兴趣,我劝周兄还是不要抱太大期望的好,免得到时在王爷面前丢了脸怪我没有提醒你,哈哈哈。” 周洛安长眉微挑,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并没有理会赵泉的话,反而将目光落向院子里络绎不绝的宾客身上。 他离京四年,到底是对这里陌生了。 …… 凝晖园。 从晌午之后,宇文彻便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不声不响,芍药将院子里新载得昙花仔细打理了一番,也不敢进去打扰他。 “王爷怎么还不出来,客人都到齐了。”十四从芍药手里结果锄头,替她在屋檐下摆好,恰好能从半掩着的窗户上看到宇文彻。 他还是像刚来的时候一样,背对着窗户坐在软榻上,让人无法看清他的神色和喜怒。 “哎,怎么办才好?”十四急得直跺脚,“要是锦绣在就好了,她一定有办法。” 芍药见他像热锅上的蚂蚁,相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十四这般狼狈的模样,她抿唇轻笑一声,上前道:“你别急了,我帮你进去催催王爷。” “别!”十四赶忙拉住芍药的袖子,拧眉道,“王爷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搅,还是别去的好,我担心要是王爷生气了……” 芍药反而笑着拂开了他的手,神色间依稀可见当年灵动活跃的模样,只不过双眸中多了几许淡淡的哀伤,像是遮挡在彩虹之前的薄雾,总让人惋惜与那璀璨的光泽擦肩而过:“我倒盼着王爷生气,也好早一点去伺候小姐。” 十四顿时哑然无言,从手中溜走的轻纱如云片般的生命,让人猝然心痛。 “吱呀。” 一声沉闷的轻响打断了宇文彻的思绪,他来不及抽回对楚若安的想念,侧首的那一刻,忽然唤道:“楚……” 屋子里没有半点光亮,接着屋外的灯火才能看清芍药的眉目,宇文彻刹那回神,若非目光中还有残留的水雾之色,芍药恐怕又会被他那森冷的气质吓到。 曾经,芍药恨死了宇文彻,恨他杀了蔷薇,又害死了小姐,恨到一宿一宿的睡不着,恨到差一点就想要与他同归于尽。可是日子天天年年从指尖溜过,她照看着从前楚若安所在意着的一切,还在院子里栽了楚若安曾经偶尔提起过的昙花,久而久之她便不那么恨了,只有怨,深入到骨子里的怨,怕是至死都不会消散了。 “又在想小姐么?”如同久违了的老朋友,芍药平静得开口打破沉寂,即便没有烛火她也能够轻易走到他的面前,“很多时候我也还觉得小姐就在这屋子里,风过的时候会吹开她以前常常翻阅的那本医术,你说巧不巧,书页总是停留在小姐还没看完的那一张。窗外的梨花几近荼蘼,几日前我刚刚替小姐补了补衣服上褪色的梨花绣,到底不如绣坊的手工好,若是小姐还在……也定然会骂我手艺不精。” 芍药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整理被宇文彻弄乱的软榻,矮几上的茶杯烛盏都被她重新放回原位,那一刻,宇文彻心头骤然生出一份倦意,也骤然在芍药的身上看到一份难得的安宁。 许久,久到芍药忍不住想要抬头看他的目光时才听到头顶响起一道疲倦而凛冽的声音,仿佛他在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年之久:“你不想杀了本王替你家小姐报仇吗?” 片刻的惊讶过后,芍药莞尔一笑:“想过,不过现在不会了。” “为何?” “因为小姐毕竟爱过你,每当我想要杀死你的时候总会想起当年随小姐嫁来王府时的日子,想起小姐眼底的幸福和笑意,也想起她心甘情愿等待你的那些无趣岁月。”芍药转身掌灯,光线照亮之处,宇文彻的神情依然如往日般森冷无情,但是她明白,楚若安死后他一直过得很不好。 宇文彻仰天长笑一声,慢慢踱步至门前,末了才侧身看了眼芍药忙碌的背影,淡淡道:“你这性子倒几分像她了。” 言毕,不待芍药回话他便大步朝前厅走去。而不知为何,芍药双手紧握成拳,心头说不上是忐忑还是悲哀。 …… 凝香园。 冯芷兰带着艾晴来时,沈惜言刚好将一枚纯金色石榴簪子别在发间,熠熠生辉的光泽让她越来越空洞的眼神难以驾驭,今日的沈惜言再也没有当初光芒万丈的风采了。 “沈侧妃万安。”艾晴规规矩矩行了大礼,却没有受到沈惜言正眼相待的礼遇,不过她今日依旧穿着冯芷兰赠得梨花绣轻纱长裙,长发只用一枚梨木簪挽起,素素清华,别具风格。 沈惜言顿时勾起嘲讽而雍容的轻笑,斜睨了冯芷兰一眼,将目光停留在艾晴身上,淡淡道:“艾姑娘好清丽的模样,难怪深得王爷宠爱。” “沈侧妃谬赞。” 面对沈惜言,艾晴始终有些不安,虽然芍药已经将面前两人的一贯作风都告诉了她,但到底沈惜言不如冯芷兰和颜悦色。 “姐姐今日这身料子真真是漂亮,看来晚宴上的风头又要被你抢去了。”冯芷兰嬉笑着恭维两句,沈惜言便果真露出了几分温柔的笑意,只是眼中的失落感仍然无法抹去。 “呵呵,还什么风头不风头的。如今王爷眼中除了艾姑娘还能有谁?” “那倒是。” 冯芷兰也故作失意叹息一声,越发让艾晴惶惶不安。她知道自己不是已故的王妃,没有被王爷真正放在心里的本事,也没有想沈惜言那样强大的靠山背景,她想要安稳待在宇文彻的身边,可谓是步履维艰。 沈惜言哂笑一声,再次细细打量了艾晴一番,她自然晓得冯芷兰的用意,不过无论是当年的楚若安还是现在的艾晴,都让她看着极不顺眼,因而她侧首吩咐宝珍一句:“宝珍,艾姑娘的香粉味道不太好,你帮她擦一些梨香味的香粉,那味道才配得上她今日的打扮。” 闻言,冯芷兰眸光一亮,当即拍手叫好:“瞧我这糊涂性子,还是姐姐你细心。” 艾晴故作不懂她们二人一搭一唱设下的陷阱,又或许她也想试试自己究竟在宇文彻心里占多少分量。 第102章 独舞 “恭贺摄政王生辰之喜,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宇文彻的脚步踏着众人朝拜的声音走进前厅,丝竹酒香弥漫着整间屋子,那感觉似曾相识。 “各位大人快快请起,舍下招呼不周,请大家见谅。” “王爷客气。” 依然是沉闷无趣的礼尚往来,宇文彻高坐在台阶之上,一席绛紫色蟠龙锦袍将他笔挺的身子显得更加高贵逼人,金冠玉带则为他俊朗无铸的容貌添了几分龙凤之姿,教人不敢直视。 “皇上驾到!” 忽然,园子里传来奴仆高亢尖锐的通报声,众人心下一惊,当即起身再次跪拜相迎。 宇文琰特意带了一坛上好的花雕来为宇文彻庆贺生辰,因而当他一席明黄衣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宇文彻双目微眯,沉声道:“臣参见皇上!” “七哥免礼,今天是你的生辰,你最大!” 宇文琰上前将宇文彻扶起,身后众人才缓缓起身入席。 “臣岂敢在皇上面前妄自居大。”宇文彻对新皇无论是人前人后都是谨守君臣本分,非但使得那些不负新皇的臣子不敢造次,也为自己赢得了百姓的嘉许之声,实属难得。 “来来来,朕刨了当年与七哥一起埋下的花雕,味道好得很呢,一起尝尝。”他拉着宇文彻的手兀自走上台阶,两人竟一同坐在了案几前,抛却君臣之礼不说,这样的宇文琰让宇文彻也差点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好。” 宇文彻看得出,宇文琰是真心来替自己贺寿的,他不再披着朝堂之上新皇的威武外衣,而是恢复了一贯了潇洒风流,好像时光又倒回了曾经快乐无忧的年少。 宇文琰刚刚撕开坛子上的红色塞子,扑鼻的清香便流泻在空气之中,引得众人发馋,就连一向冷冽漠然的宇文彻也忍不住想大醉一番,不过宇文琰扫视了一眼人群,问道:“咦?怎不见沈大将军呢?” “他还没到。”宇文彻冷冷回了一句。 而沈惜言则立刻上前,扬着轻笑道:“回禀皇上,哥哥可能军务繁忙,一时误了时辰,并非有意迟到,还请皇上恕罪。” 沈惜言虽没有沈惜语的手段智谋,但同样晓得收敛锋芒保全自己,可惜沈琥始终不懂。 “沈大将军日理万机,对亏他辅佐朕治理天下,朕又岂会怪罪于他呢?”宇文琰先仰首自饮了满满一杯,此话听着是体谅沈琥,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皇上已经很难再容忍沈琥的所作所为了。 正当沈惜言忐忑不安时,终于听到管家来报:“沈大将军到。” “请。” 宇文彻长眉轻轻一蹙,斜睨一眼身边的宇文琰,将后者眸光一闪而过的愤怒收进心底。 “哈哈哈,本将来迟,本将来迟,自罚三杯以向王爷请罪可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段日子朝中重臣已经习惯了沈琥的妄自尊大,加上之前御使大人曾掺了沈琥一折子,结果翌日便告老还乡,因而再也无人敢忤逆他的意思,越发让沈琥狂妄得理所当然起来。 沈琥看到宇文琰,目中并无惊讶之意,却故作吃惊之状:“末将不知皇上也在此,吾皇万岁万岁……呃……” 话未说完,但见他忽然双手抱着曲起的左膝盖痛得面色狰狞,一旁的赵泉立刻出席将他搀住,低声道:“将军小心。” “有劳赵大人。”沈琥当着众人的面不将皇帝放在眼里,并逐渐有驾驭摄政王宇文彻之嫌,“末将该死,本该下跪跪拜皇上和王爷,怎奈旧伤每逢暮春之际便要发作,实在疼痛难当……” 宇文琰冷冷一笑,挥手道:“既是如此,沈将军就请入席。” “多谢皇上!” 沈琥垂首,勾唇邪邪一笑,目中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丝毫没有掩饰之意,令周洛安不得不为他的愚蠢而叹息。 沈惜言则是细细看了看皇上和宇文彻并没有真正怪罪于沈琥的意思之后才松了口气,当即她吩咐宝珍将自己亲手绣得荷包呈上,面带娇羞之色,道:“王爷,这是妾身亲手绣得荷包,里面装着西域难得的月羞草,有很好的宁神功效,千金难求,恭祝王爷福如东海。” 然而,宇文彻只顾着欣赏杯中美酒,之后淡淡哼了一声,沈惜言满腔热情顿时化为了云烟。 冯芷兰及时上前替宇文彻斟了杯酒,心中暗喜宇文彻对沈惜言的不冷不热,面上依旧笑得温婉嫣然,幽幽道:“难得姐姐有心。贱妾身份低微,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送给王爷,只亲自下厨做了一份桂花糕,这些桂花都是去年收集的,也不知味道还足不足,稍后就吩咐小娟端上来。” “好。” 宇文彻挑眉看了冯芷兰一眼,那微弱的回忆散发着浅若浮痕的笑意,有着万物复苏的惊艳之感,越发让沈惜言心沉如海。 “艾晴,你不是说苦心练了舞蹈给王爷贺寿吗?快来!” 冯芷兰眸光一亮,轻易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至角落那个素色身影上。当众人看清艾晴的打扮时都不由得开始倒吸冷气…… “太像了……” “是啊,真得太像了。” “原来传言是真的,那女子果真与王妃有七八分相似。” 四周议论纷纷的低语都没逃过艾晴的耳朵,这种感觉就像活生生被众人堵住了呼吸的空间,一点一点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艾晴一步步走到宇文彻面前,她能感觉到头顶那熟悉的压迫感是来自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她鼓起勇气望过去,在宇文彻的眼睛里看到停留片刻的想念和回忆,任凭众人还沉溺在惊艳之中又如何,他已恢复了淡漠如冰的神采。 她忽然没有勇气看下去,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她不是不明白冯芷兰和沈惜言的用意,可她就是固执地想证明自己在他心里是不同的…… “艾晴,还愣着干什么?快跳那什么……芭蕾给王爷看看啊。”冯芷兰娇小着催促了一声,言辞中带着不被人发觉的嘲讽,可艾晴知道,她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宇文彻的舞姬罢了,不管外面传言如何,自己只是个卑微低贱的歌舞姬而已。 “芭蕾?” 这一声疑惑出自宇文琰之口,在座之中恐怕只有他知道什么叫芭蕾,也只有他见过楚若安的芭蕾舞。 “我听说那是一种极难也极美丽的舞蹈,便想着练来给王爷看看。”艾晴仰首,那种高傲不屈的姿态太像楚若安了。 不过,这样的高傲无疑于是找死,所以宇文彻并不喜欢,他真正无法忘怀的是楚若安那外表谦卑恭顺,双目却如明珠般璀璨的倔强。 言毕,不需丝竹配乐,她兀自踮起脚尖在夜色中独舞,皓白的纱裙将她高挑的身形衬得像梨花树一样好看,裙摆处用金线绣着的双面梨花绣也在灯光中闪着星光一般的色彩,所过之处仿佛开出了缭绕人间的梨花,飘香十里。 轻盈,美妙,空灵之中带着穿透人心的悲伤,宇文彻几乎看痴了,就连周洛安都不禁将那道独舞的身姿想象成了楚若安,露出痴迷而惊艳的目光。 唯独宇文琰,唯独他依然握着酒盏轻笑,好似想起了当时楚若安的舞姿来,淡淡露出一股遗憾之态。 “这……就是芭蕾?”宇文彻微微眯眼,声音低得只能被身侧的宇文琰所听见,“当初她便是以这样的舞姿惊艳了整个京城吗?” “呵呵。”宇文琰幽然一笑,“徒有其表,可惜形似神不似。” “她究竟有多少本事是本王不知道的。”宇文彻喃喃自语,笑容苦涩而冷漠,“皇上,你说本王当初放了她,她现在是不是开心的很,她日日瞧着本王承受痛苦是不是非常开心?” 他越说越悲戚,越说笑容越冷,迷失在艾晴舞姿中的眼神蕴满相思的痛恨,煎熬而又无能为力。 “七哥……”宇文琰有了几分醉意,不免心疼宇文彻被情所困,“她怎会是那样的女子。其实,这姑娘也好得很,任何一个爱你的女人都不会接受被你当做他人的替身而宠爱,她很难得。只不过,世间所有女子都为你痴狂又如何,偏偏那倾国之姿不被你所拥有……” 宇文琰是真得醉了,说着一些自相矛盾的话来宽慰宇文彻,自打坐了龙椅,他的酒量真是越来越差了,苏静嫆曾说,是因为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才使得酒液无处流走。 想来她说得是对的,难怪再醇香的酒喝下去都没有了曾经的酣甜舒畅。 一片陈赞声中,艾晴缓缓落下了如翅膀般美丽的双臂,不觉脸颊已滑过几行清泪,周洛安醉在桃花的馨香之中,也醉在了艾晴惊艳的舞姿之中,因而早已忘了身边的画卷到了何处,只是在半晌的沉默中率先鼓掌,并连连赞道:“此舞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艾晴姑娘跳得真好,不止舞姿好,就连模样都像极了雍肃王妃,倒是让周某失态,想起了故人……” 一语激起千层浪,周洛安不怕死得一句话令众人的酒意顿时醒了一大半,纷纷胆战心惊望向高高在上的宇文彻。 第103章 画卷 “咳咳,周典簿喝多了。”赵泉轻咳两声,不露痕迹扯了扯周洛安的衣裳提醒他。 周洛安的确目色微醺,清秀儒雅的脸颊上染了几许酡红色,倒更显得文弱清和:“没有!皇上的花雕如此美味,下官怎么会这么容易醉呢?” “你……哎!” 赵泉见他并无领情之意,当即又恼又怒,便撒手由着他而去。 宇文彻握着酒盏的手掌慢慢加重了力道,盏中清酒因为受到内力波及的缘故荡起层层涟漪,一如他此刻难以抚平的心伤。 四目相对,宇文彻森冷如冰的目光将夜色笼罩,清明皎洁的月光被他周身散发出得冷气阻隔,那种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感觉瞬间逼近所有人。相反,周洛安却是轻松的很,三分清醒七分醉意反而让他忍不住想要释放真实的自己在众人面前。 “周某这一生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女子可以将素色穿成一道风景,那些随风摇曳在身后绣满淡黄色梨花的裙摆仿佛能够逶迤一地的梨花瓣。”周洛安故意不去看宇文彻快要发疯的隐忍,反而是痴痴凝望着艾晴的衣裳,带着一种全身心的投入想念着楚若安,“她眉梢眼角那淡淡的清雅与穿骨而处的骄傲不是任何人都能学得会。艾晴姑娘虽然也有一身傲气,却终究不似她那般毫无傲然之气,却极具一身的傲骨。” “周典簿,休得无礼!” 宇文琰担心他再说下去会生出不必要的事端,因此才抢先在宇文彻发怒之前出声试图制止周洛安,不过,似乎并没什么效果。 “皇上,微臣说得不对吗?楚小姐端庄大方,气质独特,却偏偏要受制于不懂浪漫,不懂珍惜的摄政王!难道你们敢说她待在王爷身边的那些日子真正开心过吗?!” “周洛安!”宇文琰微微挑眉,他已然看到宇文彻几乎要将手里的酒盏捏碎,“放肆!摄政王的事岂容你置喙,给朕住嘴!十四,拖他出去醒醒酒!” “我没醉!我没醉!” 周洛安挣扎着想要躲开十四,众人都看得出来皇上这是在救他一命!眼见周洛安自寻死路,沈琥仰头饮尽杯中酒,闲闲调侃道:“周典簿真是本性难移,连摄政王已故的正妃都敢当众轻薄,今日若放过你,王爷威信何在?” “沈大将军,赵典簿只是喝多了而已,罪不至死。”赵泉虽然见不得周洛安那副德行,但到底是当年一同殿试的兄弟,的确也不想看着他死于非命。 “赵大人这是公然挑衅皇上和王爷的威严么?莫非在大人眼里也是如此看待已故王妃的么!” 沈琥咄咄逼人,赵泉额角已经流下细密的汗珠来,他浑身开始发颤,不得已退了下去,侧首不再看一旁的周洛安。 宇文琰则是冷冷一笑,如今的局势似乎只要有沈琥在的地方,就根本没有他这个皇帝说话的余地,看来大哥说得对,要除掉沈琥还得依靠宇文彻的力量才行。 “沈琥!有皇上和王爷在这儿,哪里轮得到你发号施令?”周洛安看似站都站不稳,实则心里却如明镜似的透亮,他奋力甩开十四的搀扶,结果一个趔趄撞翻了身后的矮几,他带来的那幅画卷也未能幸免,骤然摊开在地面。 落英缤纷,从天而降的静谧之中,那女子一身梨花素衣孑然孤立于树下,微扬的下颚与深邃明亮的眼神都似在诉说着她与生俱来的孤傲和寂寥。比起从前倾国倾城的姿容来,如今的她身上多了一份潜静的聪慧和坦然,如陡峭悬崖上盛开的一株白兰,总是于冰天雪地中独揽天地风华,教人一刻都不能忘怀。 那是楚若安! 没错,就是楚若安! 所有人屏息凝神,一再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下一秒,但见一道绛紫色身影如雷电般瞬移至周洛安面前,那凛冽的眼神像极了野兽,仿佛即将要把他吞吃下腹。 “你怎会有她的画像?!” 宇文彻不傻,更不会被所谓的思念而蒙蔽了理智,这幅画是新作的,落英花只有春天才会盛开,她的眉目神情分明于辞世之时那么相似,周洛安已经四年没再见过楚若安了,他怎么会画出四年后她的神态呢? “怎么是她?!” 沈惜言再也无法压抑心头翻涌而上的惶恐,她紧紧握着一旁冯芷兰同样冰冷的双手,两人四目相对,都在彼此的神色中看到了畏惧。 “她不是死了么?怎么会……” “姐姐别激动。” 冯芷兰立刻暗示沈惜言别再说下去,生怕被宇文彻迁怒自己,于此同时,艾晴带着同样好奇的心情走到那副画跟前,细细凝视着画中人,也忍不住被她的风采所吸引,难怪宇文彻的心再也装不下其他的女子。 “说!你怎么会有她的画像!” 宇文彻钳制着周洛安咽喉的两指忍不住加重了力道,眼看着周洛安面上露出痛苦的色彩,他反而越发想要知道真实的答案。 “画,我的画,怎么会……” 周洛安有片刻的失神,他不知道怎么那副山水画变成了楚若安的肖像,一定是阿桑那个混小子搞错了!然而此时,他的神智的确有些浑浑噩噩,酒劲儿上了大脑,一时间满脑子都是楚若安潜默如风的身影,因而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柔声道:“若安,我一定会打动你的。我知道这是上天给我们的缘分,我一定会……” “王爷,不要!” 眼看着宇文彻赤红了双目,十四即刻上前握住了他放在周洛安咽喉处的手臂,恳求道:“王爷息怒!此事是真是假还有待查证,若您此刻真得杀了周典簿,一切线索就会断了!” 十四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宇文彻此时此刻的心情,他也希望楚若安还活着,只有楚若安的存在才能改变宇文彻。 “王爷……” 十四的话打醒了宇文彻,他慢慢咬牙松开了手,周洛安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半醉半醒的感觉着实很差劲,他怔怔从艾晴手里夺过画卷,喃喃道:“我拿错了,原本打算送一幅山水画,不是这幅。” “好了好了,好好的生辰宴被你们搅成这样,都散了。”宇文琰懒懒拂袖,案上一盏满满的花雕跌倒在地,浪费了这一场皓洁月色。 “臣等告退!” 陆陆续续离开的宾客之中自然也包括沈琥,他再度看了眼被周洛安抱在怀里的那幅画,斜睨了宇文彻一眼,冷冷道:“生死之事岂能有假,若王妃当真还在世上,那欺君之罪可是不小呦。” “哥哥,你还不走?” 沈惜言拧眉抱怨一句,沈琥这才噙着一抹冷笑大摇大摆离开,就连辞别之礼都不曾向宇文琰叩拜,可见在他眼里是当真没有这个皇上的存在。 …… “查!给本王彻查!包括周洛安这四年的一切,本王都要清清楚楚得知道!” 回到书房,宇文彻大发雷霆,十四已然很久没再见过这样可怕的雍肃王,以至于久久不能适应。 “属下已经派出暗卫调查,不过……十里坡上王妃的墓穴要不要……” 十四没有再说下去,调查这件事首当其中就是要挖坟,只要一窥其中真假,那么这件事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蹊跷就能一目了然。然而,若王妃当真还死了,那么如此一来便会打扰死者安息,以宇文彻对楚若安的情意,恐怕日后会更加自责不已。 半晌,宇文彻回身,单指在书案上扣出单调的声响,他目沉似海,沉声道:“挖。” “是。” “等等。”宇文彻骤然唤住了十四,目中掠过一抹如猎豹般危险的神色,“她曾经对本王承认自己是点刹楼的人,这件事会不会与点刹楼有关?” “属下暂时不能确定,要不要再派些暗卫去江湖调查?” “不必。本王会向皇上请示调动皇室死士,无论是否与他们有关,本王都要给他们一个警告!” 宇文彻说这话时,双手紧握成拳,微微挑动的眼角露出许久未见的杀戮之气,十四知道,这一回他是真得生气了。 十四离开后,艾晴端着一碗长寿面而来,小心翼翼的目光泄露了她越来越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的爱情。 “折腾了大半夜饿了,我亲自去厨房煮了一碗长寿面。”她轻声细语靠近,举手投足间静若处子。 她当做什么都不晓得,什么都没有发生,让自己一次次像个傻子似得爱着他,爱到忘记了仇恨,忘记了每一个无法回眸的昨天,也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 她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死得面目全非,可他就像个充满魔力的神只,让她明知是毒药也甘之如饴。 “出去。” 宇文彻很烦,口吻比从前冷得更加决绝,像一座冰山压在艾晴的头顶,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今天是你的生辰,要吃长寿面才能平安喜乐。”她无动于衷,固执得让人抓狂。 “滚!” 宇文彻一把拂掉面前的长寿面,汤渍弄脏了她的裙摆和脚下的地毯,那段相爱缠绵的时光好像只是她一个人的记忆罢了。 她听说过宇文彻的狠辣,也深知他的无情冰冷,但当自己真正尝到这滋味之后才明白何谓心脏的凌迟之痛。 黯然离开书房,在月牙门前看到了正凝眸嗤笑着她的沈惜言。 第104章 刺杀 沈惜言不过是想来探听是否那楚若安真得还活着,不料看到了被宇文彻嫌弃的艾晴,当即摆出侧妃的模样来嘲讽失魂落魄的艾晴。 “呵呵,早该知道自己是个替代品就不要抱有什么幻想,现在看清自己在王爷心里的位置落得如此伤心,真是活该!” 沈惜言刻意上前两步挡住了艾晴的去路,来自她身上铃兰花的芬芳让艾晴觉得自己越发卑微不已:“请你让开。” 沈惜言被她的样子惹怒,本就不痛快的情绪全部找到了出发点,她懒懒抬手扶了扶鬓边的发髻,冷冷勾唇:“哼!你算什么东西,敢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身份,还妄想能得到王爷的宠爱,若不是你有几分像那死了的楚若安,王爷又怎么会带你回府?别仗着被王爷宠幸了几日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现在吃亏得还不是你自己?” 艾晴本性纯良,性格却鲁莽的很,这一点从她当初妄想着能杀了宇文彻的行为就足以说明一切,若非被爱情蒙蔽了心智和理智,她也不会任由自己沦落到与别的女人勾心斗角的地步。 这一刻,她忽然抬眸望向沈惜言,那隐忍而痛恨的目光非但没有阻止沈惜言的话,反倒令她笑得更加张狂起来。 “看什么看,要不是看在王爷的份儿上,我早就让哥哥把你送去边疆慰藉将士们了!下流胚子!” “啪!” 始料未及的一巴掌惊住了众人,沈惜言发髻上的石榴簪跌落在脚边的草丛里,左颊火辣辣得痛楚不必沈惜言心头的怒火强烈,所有的不满怨恨以及被冷落的寂寞似乎都被这一巴掌唤醒,她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混账!宝珍,这个jian人以下犯上,给我拖下去杖毙!” 宝珍蹙眉,一边替沈惜言整理着发髻,一边担心这里的动静吵到了书房的王爷,因而压低声音弱弱道:“侧妃娘娘息怒,这、这可是王爷的地方,咱们还是……” “连你也敢忤逆我的意思了?!” 沈惜言哪里顾得上其他,一记眼刀甩过去,宝珍顿时瑟缩着身子不敢再多言:“奴婢不敢!” “还不快去!” 沈惜言再催促一声,宝珍只好咬牙上前去提领艾晴的衣裳,然而艾晴多少有些功夫可以防身,虽然对宇文彻而言是些花拳绣腿,可是用来对付宝珍和沈惜言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见她一个空手翻,反扣住宝珍的手臂将她狠狠摔在了青石小径上,然后又旋即上前愣在一边的沈惜言连煽了十几个耳光,直到后者痛得哭出声来才停下。 双颊红肿的十指映让沈惜言心头全部的怒火都被放大,却偏偏忌惮艾晴的身手而不敢再继续发作,她轻轻捂着自己痛痛麻麻的双脸,用毒辣似火的目光深深锁住艾晴,咬牙道:“你、你敢打我?” “像你这样没有口德趾高气扬的女人,若是在我们族中一定会被绑在祭坛上三日三夜,等待月亮女神的惩罚!你会永远得不到幸福,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 艾晴的指责声声震耳欲聋,她怒目圆瞪的样子正如当年在村子里当圣女时那样纯洁正义,让沈惜言生出一刹那的畏惧之心。 然而,也不过只是一刹那而已。 很快沈惜言便踮起脚尖望着两名守在书房门前的侍卫,沉声吩咐道:“你们两个是死的吗?看到这个贱婢冒犯本侧妃还无动于衷?” 两人面面相觑,均不知该怎么办。 正当场面尴尬之际,从书房忽然传出宇文彻愠怒而暴戾的呵斥声:“将她们关到地牢,没有本王的准许,任何人不准进去!” “是!” 沈惜言大惊失色,她万万没有想到宇文彻会连她也一起处置,更何况……那地牢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王爷!王爷不要啊,妾身是惜言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妾身呢?” 比起沈惜言的恳求与惊慌,艾晴却安安静静接受了,她唇角挑起的一抹嘲讽笑容刹那融化在淡然的目色之中。 从今天开始,她不会再求他一次,一次,都不会! …… 半盏茶后,宝珍气喘吁吁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说给冯芷兰听,只见她斜卧在榻上闭目假寐,小娟则规规矩矩站在一边替她摇着金丝羽扇,场面极其安然。 “请冯夫人想办法救救侧妃娘娘,她从未受过那样的苦,而且听说地牢可怕的很,根本就不是人待得地方。” 宝珍俯首跪地,不断恳求着珠帘后的女人,心情着急而不安。 “有什么好怕的,当初楚若安不也进过地牢么,之后还不是好好得出来了,反而还得到了王爷的喜欢。说不定沈侧妃也有那个命呢?再说了,不是还有艾晴陪着你家侧妃娘娘么?”冯芷兰微微抬眸,不屑地扫了宝珍一眼,继续说道,“不是我不帮你,这次确实是无能为力。你都说了是王爷亲自发落的,没有他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能探视的,你先回去,等王爷气消了,我自然会替姐姐求情的。” “噢。那就多谢冯夫人了。” “好了,小娟你去送送宝珍。” “不敢,奴婢告退。” 宝珍抹了两把眼角的泪痕灰溜溜出了屋子,冯芷兰幽然一笑,伸手接过小娟递来的茶水,道:“蠢货!现下沈琥不断替自己挖掘坟墓,想来就是处死了沈惜言王爷也不会真得与我计较。” 小娟心头一紧,当即道:“夫人不会是说真得?” “呵呵。我才懒得动手,像她那样蠢的女人,与他哥哥一样,早晚自己把自己送上黄泉路。” 冯芷兰冷冷一笑,再度阖目歇息。 ———— 出了摄政王府,长街灯火通明,微暖的清风拂面,沈琥打了两个酒嗝,觉得浑身有些发热。 “将军,还是乘坐回府。”身后一名随从恭敬上前劝了一句,不想却被沈琥一把挥开。 “滚!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替本将军做主?”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担心将军着凉。” “起开!”沈琥也不顾左右匆匆而过的朝廷官员,一脚便将那随从踹开,自己则是跌跌撞撞翻身上马,独自朝东街而去。 三三两两的官员见他远去,方敢露出不满而怨恨的神采来,紧接着关于沈琥的一切放肆行为顿时成了人们讨论的话题。 “八成又是去幻梦阁了,听说这几个月来了个西域的姑娘,沈大将军夜夜都要过去。” “可不是,你们方才没有瞧见么,他根本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简直太放肆了!” “那又如何?新皇登基之时,他率兵包围了皇城,就连雍肃王都给足了他面子才肯收兵,可不是让他尾巴都翘上天了么。” “……” 沈琥不准别人跟着,自己又有些醉意,胯下的马屁不知何时由黑色变成了棕色,不过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觉此路根本不是通往幻梦阁的那条巷子! 多少年戎马生涯让他养成了极高的警戒性,当即他足尖一点从马上跃下,然而双脚还未沾地,头顶便骤然闪过两道森冷的白光,他旋即俯首侧身,堪堪避过了由左向右而来的那记剑光,却到底是被从右而来的匕首割伤了肩膀。 熟悉的痛意和空气里充斥着的血腥味让他的酒醒了一半,面前这两个杀手轻功可谓是登峰造极,加之他们是有备而来,沈琥却手无兵刃,不过百招下来身上就又多了几道伤口。 “你们是什么人?既然敢来打本将军的注意又何必畏畏缩缩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沈琥拧眉轻呵,月光照进小巷,将他皮肉外翻的伤口照得分外清晰,“你们要什么开口便是!只要今日放本将军一条生路,管保你们日后飞黄腾达,又何必再过刀口上添血的生涯。” 不过,无论他怎么诱惑开解,对面两人始终不肯开口,沈琥担心自己今日会命丧于此,却恰好在此时听到长街有人在找自己。 “沈大将军!沈大将军!” “本将在此!” 沈琥用足内力应了一声,目中很快燃起浓烈的希冀,不等他再次开口,对面两道黑色身影就顿时消失无踪。 “大将军!您、您怎么受伤了?”来人是凝香园的侍卫,他被沈琥满身的杀气和血腥味吓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沈琥松了口气,立刻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撒在伤口处,拧眉道:“是惜言叫你来的,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瞧我这糊涂脑袋,竟把正经事忘了!是宝珍姑娘让卑职来找大将军的,沈侧妃被王爷打入地牢了!而且不准任何人去探视,宝珍姑娘请大将军赶紧想想办法。” “什么?”沈琥惊讶不已,牵动了肩头的伤口,痛色中添了几丝令人畏惧的狠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好好的又得罪摄政王了?” “沈侧妃与艾晴姑娘起了争执,打扰了王爷休息,才惹得王爷大发雷霆。” “就因为这样?” “对啊,宝珍姑娘就是这么说的。” 沈琥眸光一凛,唇角微微一抽,神色极为阴冷。 第105章 挖坟 一大清早,沈大将军昨晚遇刺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将军府前来慰问送礼的官员不胜枚举,然而沈琥却以伤重为由需要静养而拒绝见客,非但如此,就连京城的保卫工作都乱得一塌糊涂,可见沈家如今当真是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威力。 十四将自己被将军府侍卫赶出来的经过细细说给面前的宇文彻听,跟随王爷这么多年,十四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心头的愤怒久久难平。 宇文彻“啪”一声合上手中的折子,目色微露一抹嘲讽,道:“哼,他这都是做给本王看的,想拿这种办法逼本王善待沈惜言而已。” “那王爷打算怎么办?”十四上前将调兵遣将的虎符轻轻放在宇文彻面前的书案上,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按照宇文彻的吩咐默默调一批赤炎军回京,“如今朝中和百姓都对沈琥怨声载道,皇上却是一味的纵容和忍让,以末将愚见,此时再不拔出这颗眼中钉的话后果堪忧。” 闻言,宇文彻依旧面无表情,微眯的双目似乎仍然困在要不要挖坟的事情上:“现在还不是时候,本王还要看皇上的意思。而且……沈琥一旦被连根拔除,恐怕日后咱们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王爷何出此言?”十四当然不懂宇文彻的心思,更不晓得其实他早已看透皇上的心思,除掉沈琥之后,下一个要面临同样困境的恐怕就是宇文彻自己了。 想到此,宇文彻抬手轻摁眉心,没来由的头痛将他的思绪打乱:“没什么。你吩咐赤炎军只要别让京城发生乱子就行,其他一切由他好了。” “属下明白。” 十四纵然还有许多不解,不过多年来他对宇文彻的脾性十分了解,他这样决定自然是有道理的。 “入夜之后,你带几个暗卫随本王上十里坡。” 末了,宇文彻沉声吩咐一句,猝然让十四有片刻怔愣。他明白宇文彻是下定决心要挖坟了…… “是。那……沈侧妃那边怎么处理?刚刚地牢的守卫来禀报,说沈侧妃一直吵着要见王爷。” “呵呵。”宇文彻冷冷轻笑一声,屈指弹走衣上轻微的灰尘,“让她好好待上几天,本王倒想看看她的哥哥究竟还有多大的本事。” 这回,十四彻底了然。 其实宇文彻将沈惜言发落去地牢,一来是担心自己挖坟的事情泄露出去,万一楚若安真得尚在人间得到消息后自然会加紧戒备,到时候宇文彻想要查出真相只会难上加难,二来则是利用沈琥对沈惜言的袒护之心逼他做出更加令人发指的事情来,可谓是一箭双雕! “属下这就去准备。” 十四退出书房,转身便看到锦绣正在青梅树下冲他轻笑,那样淡然莞尔的笑容,如薄暮时分天边最后一缕夕霞的色彩,敛去了那光芒四射的魅力,只余温柔潋滟的精芒,分外教人迷恋。 “锦绣。”十四的声音不觉变得柔如春风,他匆匆走过去忍不住握住了她微凉的双手,顿时如置身世外桃源,心静而柔软,“你怎么过来了?是王爷有吩咐吗?” 锦绣微微颔首,噙着甜甜的笑意,轻声道:“芍药姑娘做了梨花酥,我来请王爷过去尝尝。” “芍药?”十四忽然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她什么时候与王爷这般交好了,我怎的不知道呢?” “你整日忙得不见人影,许多事自然不清楚。”锦绣痴笑他一声,从怀里掏出绢巾细细替他擦拭着鬓角的汗渍,边继续说道,“芍药和王爷看似没有什么交集,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话题,就是王妃。” 十四心中了悟,连连颔首:“你去,我还要替王爷办些事情。” “嗯,你自己小心。” ———— 逍遥客栈。 周洛安将阿桑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无济于事,事情已经发生,他泄露了楚若安的消息,怕是她这一生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公子,事情已经发生了,您不吃东西也不行的,很快就要去翰林院报到了。”阿桑将晚餐又吩咐小二热了一遍端上来,可惜周洛安始终没有食欲。 “都说了别来烦本公子,你没事儿就去睡。” “公子!”阿桑哭丧着脸跪下来对着他的背影不断恳求道,“求求公子原谅阿桑,阿桑再也不会出错了,求您不要赶阿桑离开好不好?” 周洛安拧眉回首,到底是看得心软了,转身将他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轻声道:“好了好了,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怪自己贪杯,你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去翰林院报到。” “噢。”阿桑揉了揉眼睛,看到周洛安一如从前那样的笑容才算真正释怀,“公子你也早点歇息。” “知道了。” 打发了阿桑不久,一道蓝影从半开的窗户口穿梭而来,那人在周洛安面前单膝下跪,垂首沉声道:“参见公子。” “嗯,有什么消息?”周洛安起身将窗户关好,似乎客栈大厅里的客人还不少,嘈杂之声还很强烈。 “夫人传来消息,皇上病情加重,恐怕……时日无多。”那人压低声音,低垂的脑袋让人无法在夜色中看清他的五官,“还有,摄政王府似乎有动静,属下一路跟着他们出了城,担心跟太近被发现只好中途折回。” 周洛安凝眸,一向嬉笑潇洒的面容里充满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沉重与幽暗:“宇文彻八成是去看楚若安的坟墓了,哎。” 一声无奈的叹息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矛盾与不忍,那人深知他是真得很喜欢楚若安,不由得问道:“既然公子真得喜欢楚若安,为何要故意泄露她的消息给宇文彻,您明知道宇文彻的个性一向狠辣冷酷。” “若是不这么做,本公子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周洛安负手身后,将目光落向遥远的天边,弦月银灰淡如浮痕,“无论是宇文彻还是点刹楼,都不好对付,只有让他们两虎相斗,本公子才有机会坐收渔翁之利。而且,她对我一直没有感觉,只有让她再寻不到置身之处,也许她才会看清本公子的真心。” 这样深的城府一直被周洛安掩藏的很好,甚至连阿桑都想不到真正的周洛安会是如此算计人心的一个角色,待在齐国这么久,连他自己都快要分不清是非黑白了。 “夫人还说,希望公子能尽快回国,一旦皇上有任何意外的话……” “我明白。” 周洛安颔首,脑海中骤然浮现出楚若安伫立落英树下的模样,像一本能让人安神宁心的佛经。 …… 十里坡。 春风徐徐,坟前的柳树已经披了新装,她的墓碑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楚若安”三个字曾一度成为宇文彻心头的一根刺,从她死去的那个晚上开始一直折磨着他。 十四抿唇,侧首望着宇文彻微微眯起的双目,再次问道:“王爷,真得要挖吗?” 宇文彻不言,一步一步走过去,发觉时到今日他还是能清清楚楚回忆起她的面容来,甚至时间越久,脑海中的画面就越发清晰,他试着闭上眼,果真那一幕幕的过往都翻涌而来,她的好,她的坏,她倔强的反抗以及她绝望的恳求仿佛都成了他这一生无法忘怀的故事。 抬手拂过冰凉的墓碑,那感觉就像这几日在凝晖园一般,即便所有的摆设都与从前没有两样,可是全部都冰冷如霜,死气沉沉。 “挖。”他骤然开口,声音阴冷而震怒,“她这一生最爱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若当真看不见她的尸骸,本王就算是翻天覆地也要把她抓回来!” 十四单臂一挥,身后四名黑色暗卫立刻在坟墓四角站好,然后齐齐用足内力挥掌而去,罡风震开面前的石碑坟墓,棺椁的样子与下葬时没有两样,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钉在棺木上的七星长钉不见了。 “七星钉怎会不见呢?那可是连大火都无法熔炼的玄铁。”十四惊呼一声,但随即就想到了那个可怕的后果。 果然,当他怔然朝宇文彻望去时,发觉他手握长拳,长眉紧蹙,凤目中的光泽几乎要凝结成冰,他挥手阻止了四名暗卫的动作,亲自跃下坟墓,目落棺盖之上,然后慢慢抬手,将内力运集至双臂,慢慢,慢慢推开了棺盖…… 他多希望看到她已经化为白骨的尸身还静静躺在里面,那样的话便证明她至死都是他的妻子,她至死都不曾断绝与他的关系。 他多希望她真得已经不在这里,那样的话他不眠的这些日夜所承受的思念就还有希望找到寄托之处。 “啊!” 暴怒的一声长啸,生生震断了坟墓旁边的那株柳树,棺木中果然没有楚若安的尸体,陪葬的金银珠宝还在,她死后穿着的那件金丝青衫也还在,她真得假死逃遁得无影无踪。 这一刻,宇文彻的怒气大于欣慰,他恨不得将整个世界都翻转一遍,也恨不得立刻就找到她的藏身之所,然后…… 然后呢?杀了她,慢慢折磨她,抑或者再像从前那样逼迫她屈服……不,都不是。 他忽然开始厌烦这种不能把握结局的感觉,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想到一个很好的办法再面对楚若安。 第106章 下毒 沈惜言蜷缩在墙角,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犹如传言中可怕的地狱,她死死抱着双肩,用极其尖酸刻薄的话语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死了一个楚若安现在又来了一个艾晴!为什么老天爷对我这样不公平?为什么总有不知廉耻的女人缠着王爷,为什么王爷再也不喜欢我了……” 她一直哭哭啼啼闹个不停,艾晴蹙眉朝着她的方向冷冷一笑:“胆小的女人!有什么好怕的,这世上男人多得是,少他一个宇文彻又不会怎样。” “呸!水性杨花!” 沈惜言虽然心中对宇文彻充满了抱怨和不满,但同样不能容忍任何人说他的坏话,不论是今日身份低微的艾晴还是当日的雍肃王妃楚若安:“你也配提王爷的名字么!” “呵呵,事到如今还摆什么架子,你现在和我还有什么区别么。”艾晴依旧笑得自嘲,她微微仰首冲着天花板上唯一的一道光束懒懒微笑,骤然开始想念山脚村子里的月光。 “我是王爷的侧妃,你不过只是微不足道的歌舞姬!当年我不是一样失手杀死了楚若安,王爷不也没有拿我怎样么?你算什么东西。” 说这话时,沈惜言心头的畏惧难以掩盖,只能拼命用压低艾晴的方式给自己找到安全的存在感。 “是么。”艾晴没再多说什么,刺目的阳光照在轻阖的双目上,让些许温暖也变成了灼人的滚烫。 不久,牢门的锁链发出沉闷声响,有侍卫缓缓打开了牢门,刺眼的光线笼罩在冯芷兰淡蓝色的衣衫上,让她温婉如春的笑容显得更加如天神一般充满爱意。 “冯芷兰!” 沈惜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高兴不已,而艾晴看着冯芷兰的笑容不自觉冒出一阵冷汗。她不是很了解这个性格看似可亲的冯夫人,但她却尝过这位夫人绵里针的厉害,所以每当她笑得这般莞尔嫣然时,艾晴总觉得她又要害人了。 “姐姐。” 冯芷兰装作十分担忧地上去细细看了看沈惜言,然后柔声安慰道:“姐姐别怕,妹妹趁着王爷出府的空当来给姐姐送些糕点。” “不是王爷让你来的吗?”沈惜言挑眉,看都没看冯芷兰带来的糕点,一心只盼着是宇文彻已经消了气。 冯芷兰遗憾地摇摇头,神色间的落寞那样逼真,就连艾晴都快要相信她和沈惜言真得是非常要好:“姐姐放心,听说沈大将军已经有所安排,王爷一定会给沈大将军面子尽快让姐姐出来的。” 不知何故,沈惜言从冯芷兰的口气里听出一种令人后怕的感觉,她死死抓着冯芷兰的衣袖,凝眸追问道:“你说哥哥有所安排,他又要干些什么蠢事!难道他当真不知道如今外面都是怎么说他的么,竟还要和王爷作对。” 沈惜言心急火燎,却又无法控制事态的发展,沈琥的性子她最清楚,认定的事情就算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从前尚有贵妃娘娘在一旁提点,如今他得了势便再没有人能管得住了! “姐姐这是什么话,沈大将军也是担心你的安危呀。”冯芷兰小心替她捋了捋微显凌乱的发髻,阴暗中眸底滑过的一丝哂笑分外冰冷。 “妹妹你帮我!你快想办法让我赶紧出去,我必须要阻止哥哥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沈惜言并不傻,她又何尝不知道冯芷兰岂会真正得帮着自己做事,然而事到如今她别无选择。 “姐姐这是什么话,你我这些年相处融洽,姐姐的事就是妹妹的事。”冯芷兰轻笑着拍了拍沈惜言的手背,这一句半真半假的动情话连艾晴一个外人都懒得相信,更何况是她们自己了。 沈惜言一直没有对付冯芷兰一来是担心再次触怒了宇文彻,二来是因为她从不担心冯芷兰能闹出什么大的乱子来,可事情似乎并不朝着她预料的方向发展,连她自己也丝毫没有发觉冯芷兰几乎快要成为她的依赖。 冯芷兰俯首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呵气如兰:“这糕点里有腹痛的药粉并不会致命,姐姐一旦身体不适,王爷一定会让你暂时先回凝香园的。” “这……” 沈惜言看着手边的一盒糕点,有些犹豫,冯芷兰并没有继续说服她的打算,最后只提醒她一句:“最好也能让艾晴吃一些下去,这样别人只会怀疑你们是恰巧吃了不干净的饭菜,而不会怀疑是姐姐你安排好的脱身办法。” “妹妹不能久留,姐姐保重。” 冯芷兰起身匆匆离开,牢门重重关上的那一刻,沈惜言拿起了面前的糕点,而冯芷兰勾唇笑得分外得意。 小娟搀扶着她尽快出了地狱,然后轻轻摇着手中的金丝羽扇替道:“夫人这又是走得一步什么棋子?那沈侧妃关在里面府里倒也清净的很。” “王爷是不会处置她的,眼看着沈琥就要将事情闹大,到时候为难的只怕是王爷,我现在做这些事情出来,就算王爷知道也只会赞赏我蕙质兰心。何况,此次可以借沈惜言的手除掉艾晴又何乐而不为?” 冯芷兰斜睨小娟一眼,主仆二人渐渐轻笑出声,惊了身侧树梢上栖息的鸟儿。 “小娟,秦钰的事情还有其他人知道吗?”冯芷兰想起秦钰就觉得头疼,自己想尽办法三番四次想要除掉这个人,但偏偏他走运得很,一直安稳活到了现在。 小娟闻言,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觉可疑的人影才用羽扇挡着半张脸,低声道:“夫人放心,奴婢每次都约他在不同的地方碰面,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不过这次拿毒药时,秦大夫好像有些不情愿,奴婢倒是担心他会不会背叛您。” 冯芷兰眸光微微一缩,思虑半晌最终吩咐道:“你替我约他在城南的破庙后相见,既然老天不让他死,那我必须得把这张王牌牢牢拴住才行。” “是,奴婢这就去。” ———— 点刹楼。 楚若安的病又犯了,不过有萧风贴身的照顾,身体状况并未像上次那么严重,不过还是吓坏了香草和藏刀,尤其是藏刀。 诊脉之后,萧风面带忧色,看得藏刀心急火燎:“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话好不好?” “是啊,萧堂主你就照实说。”香草替他整理好药箱,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心里准备。 而床上半躺着的楚若安也试图挤出一丝笑意来安慰他们,有了上次的经验她这回面对身体的变化倒显得从容不迫,很是难得。 “师兄,是不是很麻烦?” 闻言,萧风转身,片刻之后慢慢颔首道:“假死药的成分里还有几味药没有查清底细,我怀疑当时服下假死药后,虽然你的身体感官处于全部的麻痹之中,但五脏六腑的运作并没有停止,所以在寒冽用内力替你融化假死药之前就有部分成分自动粘附在了身体之中,然后被掌风一融合,彻底进入了血液以及器官当中。” 楚若安想,萧风的意思大概就是说那些导致她出现后遗症的病毒或者病菌已经生长在了她的细胞和血液之中,也就是说等于现代的癌症,而癌细胞会慢慢扩散至身体各个部分,直到最后不是身亡。 老天爷真会开玩笑,但也许这就是她逆天改命要接受的惩罚。 “那依你之见,我还能活多久?” 楚若安平静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藏刀与香草已经开始鼻子发酸,甚至背转过身不敢去听萧风的回答。 只见萧风一双入鬓长眉紧紧拧着,许久之后才慢慢抬首与楚若安四目相对,喃喃道:“我不知道,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一年。”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我的生命就已经开始倒数,那我应该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过才好。” 与所有人想象的很不同,楚若安似乎一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不止坚强面对还用温暖释怀的笑容宽慰着所有人。 “师妹……” “主人!你不会有事的。”藏刀红着眼睛跪在床前,如铁一般坚定而简单的眼神让楚若安珍惜不已。 “楼主!楼主你怎么不进去?” 窗外想起妙春的声音,香草很开将窗户推开,然而楚若安只看见寒冽漆黑高大的身影从杏树林间走过,仓乱而慌张。 “他什么时候来的?”萧风从窗户上探出半个脑袋拉着妙春的袖子就追问。 妙春仔细想了半晌,扬唇道:“大概就是你说十年的时候。” “这么说他都听到了,哎……”萧风轻叹一声,转首看了眼楚若安弱不禁风的样子,忽觉心头堵得慌,“有事儿吗?” “有啊,我是来告诉你楼主前晚派去截杀沈琥的杀手任务失败,现在沈琥以养病为由将手头的事都放下了,逼得皇上亲自上门探望。” 闻言,楚若安气急,怎奈浑身没有半点力气,只能蹙眉道:“对付沈琥现在还不是时候,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听我的意见呢!” 妙春撇了撇嘴,嘲讽道:“你以为你是楼主什么人,他需要听你的意见吗?你还是先好好想想怎么活着比较现实。” 第107章 离开 “妙春姑娘,你总是针对楚堂主!她现在身体不舒服你又何必隔三差五就来讽刺挤兑她?”香草实在看不下去了,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搁在案几上,忿然斥责了妙春几句。 妙春目光依旧充满嘲讽之色,似乎根本不把香草放在眼里:“我说得都是实话,楼主为她做了那么多,那是楼主一向对下属都充满仁爱之心,可是她呢,除了会给楼主添麻烦还有什么本事!” “够了!楼里的人都知道妙春姑娘你爱慕楼主很多年了,自己得不到还偏偏不让别人拥有,你这样的女人自私自利,楼主就是下下下辈子也不会看上你的!” 香草气急,一股脑儿将话说了个透澈清明,顿时让妙春语塞。 “是!我是喜欢楼主,这有错吗?她只是个外人罢了,你们统统都向着她,我真不知道这个女人有什么好!” 妙春拂袖而去,转身的刹那,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流倾泻而下。她倒不是气香草说得话,也并非真正盼着楚若安早死,她是难过这么多年都没有得到寒冽的回应,甚至她费尽心思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也是枉然。 她守护爱护了那么多年的男人,现在被别的女人抢走,她到底是生气的。 萧风看着一屋子女人的脸色,忽然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只轻声嘱咐楚若安好好休息,然后径直离开了房间。香草低眉继续收拾着茶盏,藏刀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依旧死死看护着楚若安,眸光安静而清澈。 楚若安轻叹一声,对藏刀说道:“你都看了我好多天了,去休息。” “不要!我担心。” 对于藏刀总是言简意赅的说话习惯,楚若安已经习惯,甚至觉得藏刀也是无趣流年里上苍赐给她的一件美好礼物,和他在一起,好似身边的一切都可以变得很简单。 闻言,她弯眸深深一笑,与窗外晴好的阳光形成完美对比,顿时又让藏刀不觉面红耳赤:“那你就在榻上小憩一会儿好不好?我现在又没有力气随便走动,我有什么动静你也很快就能察觉。” 藏刀还是摇头不肯答应,楚若安故意沉眸,口吻略微有些薄怒:“听话,否则我就让楼主调你会暗室去。” “不要,我睡!” 言毕,他翻身躺在软榻上紧紧闭着双眼,可是双手依旧死死抱着他从不离身的刀,那样纯真如孩童似的模样令楚若安忍俊不禁。 香草将一切看在眼里,不免心泛酸楚,她是个极度被时光羡慕的女人,拥有比年华岁月还要安静的气质,却又不失向往真诚与美好的期待。 香草骤然将目光落向窗外遥远而湛蓝的天空,她也不禁想问老天爷一句,为什么要对她如此刻薄? 半盏茶的功夫后,藏刀已然发出轻微的鼾声,香草煮了她爱喝的冰糖雪梨进来,看到楚若安已经下了床,她急忙开口阻止,却被楚若安先一步做出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她不要吵醒藏刀。 香草了然,蹑手蹑脚帮她披了件微薄的披风,然后两人轻轻出了房间,阳光的温暖洒在身上分外舒坦,楚若安脸朝天空,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抿唇道:“我闻到花香了。” “楚堂主要去哪里?要不要通知萧堂主过来陪着?”香草尽量让她把全部的重心都放在自己身上,因而就连说话都变得异常小心。 楚若安轻笑,淡淡道:“已经七天了,差不多快要好了,是萧风一直不许我这样不许我那样,其实早就没事了。我是担心楼主还不肯放弃暗杀沈琥的事儿,我向去见见楼主。” “可是……”香草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楼主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不会轻易改变,何况收了雇主的银子便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我知道。” “那您……” “我不想他参手朝廷的事情,朝堂之事瞬息万变,现在的情况更是危急时刻,虽然出面的人只是苏皇后,但究竟这是不是皇上的意思还未可知。皇族一向有自己的死士,如果真想沈琥死的话又何必让点刹楼出手,我是怕……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楚若安的分析让香草骤然觉得心中不安,“他那样在意点刹楼,我便不能让它出事,哪怕是万一也不行。” 这一刻的楚若安,目光坚定如钢铁,声线清泠似泉水溪流,无端让香草生出敬佩之情。 …… 楚若安来的时候,寒冽刚刚与几位堂主议完要事,香草搀扶她进去之后便默然退下。 几日不见,寒冽似乎清瘦了不少,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依然被无波无澜的双目点亮,楚若安不禁想起那些温暖的过往,因而神色也渐渐温柔的许多。 寒冽亲自去侧室泡了菊花茶出来,香冽如当初:“有事要和本座说?” “是。”楚若安垂首,将茶杯握在掌心,企图用感染手心的温度来温暖微凉的心脏,“放弃刺杀沈琥一事,我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刚才萧风的话本座都听到了,这个时候你该在屋子里好好养病,楼里的事不需要你再操心。”寒冽的口吻有些薄凉,原本平淡无波的双目也划过一抹被人无法捕捉的心疼。 楚若安心头微冷,眼底浮起一片浓浓的自嘲,那种难以捕捉的感觉又一次出现在她和他之间,总是让她看不清自己的本来的位置,也总是让她找不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宇文琰并非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懦弱无为,他这样一味纵容着沈琥必定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宇文彻对沈琥,一面利用一面又戒备,他若要除掉沈琥当初新皇登基之时便是最恰当的时机和借口,所以我并不认为皇族已经对沈琥彻底失去了解决办法而非要动用江湖手段。” 楚若安说完这番话时,双手冰凉如雪,呼吸也渐渐有些急促,她匆匆抿了口茶水,这才勉强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 寒冽不语,他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静静坐着,像一株百年老树般充满神秘和沧桑之感,楚若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却又忍不住想象着当初在小镇的那段时光。 很久,久到楚若安开始浑身乏力,才听到对面响起他低沉而又喑哑的声音:“风云堂得到确切消息,近几日来有皇家死士在调查监视点刹楼的一切举动,而幕后主使就是宇文彻。” “宇文彻?!”楚若安十分惊讶,她已经太久没有再想起那个人,如今骤然被他的名字击中,心底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怎会无缘无故调查点刹楼?” 寒冽唇角斜斜一勾,怔怔望着楚若安一字一句道:“是啊,无缘无故怎么会惹上那个煞神?因为周洛安在宇文彻生辰宴上拿错了画卷泄露了你还活着的事实让宇文彻起疑,他趁夜挖掘了十里坡的坟墓,然后调动皇家死士来监视点刹楼。” 楚若安浑身冰凉,周洛安是她一时心软放走的,利用假死逃脱王府也是她恳求寒冽帮忙的,当初总以为不会那么倒霉,可现在所有的不可能都一并发生了,她终究还是连累了寒冽和整个点刹楼,却还在自以为是得帮他保住点刹楼,真是可笑至极。 她蓦然垂首,怔怔看着茶水在茶杯之中荡起层层涟漪,说道:“我知道你爱极了点刹楼,从始至终将所有人的生命都看得比自己更加宝贵。对不起,终究是连累你了。” 那一瞬,周遭安静得可怕,寒冽听到了胸腔里自己心跳的声音。她是那样孤傲而美丽的女子,将世间生死与万物都看得分外透澈,却在这一刻在他面前垂首轻叹,对他说对不起…… 寒冽忘记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气力才克制住想要拥抱她的念头,他一直对她是特别的,想要用尽力气保护,又生怕伤害了她,就像如今,他明明是喜欢她的,却不敢直言,等到终于有勇气想给她安定的时候,却又被点刹楼所牵绊。 罢了,罢了,他一生双手沾满血腥,不配得到她这样别致的女子。 最终,他负手身后,淡淡道:“没有什么连不连累,本座也是看重你下毒的精致手段才做得这场交易,当初说好你要为点刹楼效命两年才能得自由之身,本座现在……就放你走……” “啪!” 任凭她如何的坚强镇定,这一刻还是失手打碎了精致的茶杯,她慌忙蹲下身整理,眼泪却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寒冽倏忽攥住她微凉的手腕,那温度灼烧了她的心,让她不敢抬头去看他空蒙明亮的眼睛。 “别捡了,割伤手就不好了。” 他在耳边低语,让她的眼泪猝然就落在了地毯之上,然而她到底是将满怀的伤感咽下,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早就说过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心,我不会连累其他人。” 他手里的动作一僵,莞尔道:“这一年半你为点刹楼做了不少事,佣金本座过两日便派人给你送过去。” “好。” 到头来,真是一场空。她算出了未来,算出了每一次的意外,却独独没有算到她和他这样生疏荒谬的结局。 走出房间,阳光依然耀眼,她拢了拢肩头的披风倚着香草的身子慢慢往回走,忽然在想是不是当初就该在陆箫的指引下穿越回去? 没有开始,自然没有失去,难怪时人常说,拥有就是失去的开始。 第108章 遗恨 “骗我!” 刚走出院子没两步,藏刀就扳着脸从天而降,那么率真的埋怨神情让香草和楚若安都顷刻生出一种负罪感。 香草看得出楚若安从房间出来后心情就差得很,于是她扬笑安慰藏刀一句:“楚堂主想晒晒太阳,看你睡得很好就没有吵醒你啊。” 藏刀依旧撅着嘴,他细细打量了楚若安的脸色后,倏忽带着一种悲伤道:“你伤心。” 随即而来的萧风也察觉到楚若安目光里死寂如灰的阴暗,像是世界末日一般绝望,他的视线越过楚若安怔怔落在了寒冽倒映在窗户的身影上,大致猜到了一些。 “楼主欺负你?”藏刀挑眉,高大的个头为了迁就楚若安而轻轻弯腰望向她低垂的双眸,不肯定的语气越发让楚若安不知所措。 “没有,我就是累了。”楚若安抬头,才发觉自己这个借口真得没有丝毫说服力,竟然连一向简单诚实的藏刀都骗不了,本想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让他释怀,可惜她怎样都笑不出来,最后只能朝藏刀张开双臂,幽幽道,“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 藏刀哪里晓得她是故意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只当她是真得身体不舒服,又开始浑身乏力,因此郑重其事转过身蹲下来,沉声应道:“嗯!” 香草搀扶着楚若安爬在藏刀宽阔坚实的背上,自己则跟在他们身后慢慢往回走,不知何故看着楚若安越来越消瘦的身影,竟生出枯木遭遇霜雪的凄凉感,忍不住从心底想要保护着她。 藏刀的温度感染了她逐渐冰凉的身体,闭上眼睛,寒冽的一举一动好似成了一部无声电影,就算被剪去了全部的对白,她还是在结尾处泣不成声。 一蹙眉,两滴晶莹的泪水沾湿了藏刀的发。他身体猝然一僵,像是又回到在幻梦阁的那一晚,眼睁睁看着她被宇文彻控制,眼睁睁看着她为了保住自己而放弃唯一的生路,他恍然觉得四周的空气都被抽干了,明明没有任何疼痛的真实感,却偏偏像是受了内伤一般不舒服。 日头斜斜向西而坠,余晖渡着他和她的身影,好似安安静静穿越了时光与年华,浓烈的沧桑与心疼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 藏刀微微侧首轻笑,笑如夏花般绚烂,他抬手替她抹掉眼角微冷的泪滴,用傻傻的纯真对她说:“别哭,我会保护你。” 楚若安鼻子一酸,轻笑着点头。 …… 萧风兀自沏了杯案几上已经冰凉的菊花茶,顺着寒冽的眼睛望去便是楚若安与藏刀离开的方向,他亲抿一口茶水,淡淡道:“我听宁铮说你放她走,既然已经决定,为什么还要舍不得?” “本座没有。” “点刹楼主自然没有不舍,但是寒冽呢?”萧风很少用这种认真的模样陪着他,抛却那一层浮华戏虐的外表,他像个洞穿事实的老人,眸光清明透亮。 闻言,寒冽挺直的背影骤然一松,好像肩上沉如泰山般的胆子都在顷刻间卸下,他疲倦地转身,青丝被凉风拂起,如同难以挣脱束缚的自由,单薄而无力:“宇文彻已经盯上了点刹楼,宇文琰奇迹般查清了关于她和点刹楼的一切,你知道的,无论是寒冽还是点刹楼主,我都不会让点刹楼所有人置身险境。我答应和宇文琰合作,成与不成都是一步险棋,她若不离开这里,我怕……” 寒冽很少露出现在这样无法预知结果的惶恐,萧风心下一冷,接着他的话题说道:“你怕一旦失败她就会首当其冲,倒不如现在放她离开,至少在这段时间你还有能力庇佑她好好过着安宁的日子。” 寒冽没有否认,伸手想接住窗外飘落的一片树叶,可惜终究迟了一步,双手空空的紧握感一如他现在逐渐空白的心:“时间是最好的东西,她是个坚强的女子,早晚有一日她会忘了我。” “那你呢?你会忘记吗?” 寒冽苦笑,明亮的双眸浮起层层温柔的潋滟之色,莞尔道:“我从不曾拥有,自然不需要忘记。” 那一刻,风烟寂寂,他明明拥有江湖半壁天下,却再也无法隐藏形单影只的苦涩。 ———— 傍晚黄晕,秦钰终于在城外竹林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冯芷兰。 “阿兰。”他匆匆跑过去,却又在咫尺之间猝然缩回了双手,面对她的平静莞尔,他只能尽量将自己的喜悦之情压抑下来,“你、你最近过得好吗?” 说不动容是假的,可惜冯芷兰早已习惯在面具下活得风生水起,任何牵动她心绪的感情只会让她凭白得厌恶:“侯门深似海,哪有什么好不好。倒是你,我听小娟说最近店里的生意不太好,是吗?” “我是开药铺的,生意不好该庆幸。”秦钰显然有些拘束,一双眼痴痴离不开冯芷兰的容颜,像个傻子,“呃……你找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冯芷兰眺目看了看不远处替他们把风的小娟,转身时对秦钰嫣然一笑,在他还来不及回神之时,她纤细如葱根般的柔夷替他拂了拂衣上的灰尘:“没什么,想起前些日子总是麻烦你帮我做事,现下得了空闲便亲自来谢谢你,这是我亲手做得栗子糕,也不晓得你是不是还喜欢吃。” “喜欢喜欢,我喜欢得很。”秦钰开始心跳加速,面红耳赤中流露着对她痴痴的爱意,终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阿兰,没想到你还记得。” 冯芷兰慢慢抽回自己的双手,双眸中浮起妩媚而害羞的神色,声线却依旧冷静如常:“我如今是王爷的妾室,不管怎样,你的情意我怕是无力回报了。” “我不要你回报的!阿兰,只要我能时时见到你,能听你说说话,哪怕是时常可以得到关于你的消息我就满足了。” 秦钰越发得痴狂,冯芷兰不过略施手段便牢牢将他牵住了鼻子,这一刻她有些不忍,亦有些感念上苍自己还能得到这样一份真情,可惜这些……终究不是她想要的。 转念一想,她故作失望轻叹一声,眉目间假意掩饰着的真情成为了对付秦钰最大的利器:“哎,我是怕自己连累你,王府是个是非之地,要想生存下去总要做一些见不得天日的肮脏事情,我死倒不要紧,我只是总怕害得你也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阿兰,我从不曾怪你,能为你做些事我是真的很开心。”秦钰被她的悲伤感染,越发忍不住想拥抱她的婆娑倩影,“你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必然会服毒自尽,我那么爱你又怎会忍心看着你不开心。” “秦大哥……” 冯芷兰禁不住泪湿眼眶,但却到底是放下了一直悬着的一颗心。从前,她宁愿费劲心思杀人灭口也不愿白花力气去收买人心,因为于她而言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实的。 至于秦钰,一来她的确身边需要这样一个忠臣的人帮自己,二来自从媚娘一事被宇文彻发现并亲手处决后,她也没有那个胆子再兵行险招。所以为今之计,控制秦钰对她来讲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之后,两人便聊了一些从前有趣的旧事,直到城门快要关闭时才恋恋不舍一前一后回了京城。 小娟看到冯芷兰脸上露出从未见过的真挚笑意,不由得也感叹一声:“夫人真是好福气,秦大夫真真是个大好人。” 冯芷兰垂首轻笑,好似自己真得许久都没有这样放松过了:“他这个痴性子既是优点也是致命的缺点。” 很快回到王府,小娟搀着冯芷兰刚下马车就看到管家急急忙忙在府门外徘徊,还不时朝皇城的方向眺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出什么事了?怎么一个个紧张兮兮的。”冯芷兰轻声斥责两句,管家这才回过神来躬身给她行礼。 “夫人可回来了!府里出事儿了!” “怎么了?”冯芷兰将披风接下交给小娟,渐热的天色让她不自觉露出几分疲惫,“我瞧着你好像在等什么人似的。” “地牢里的沈侧妃和艾姑娘忽然腹痛难挡,尤其是艾晴姑娘都昏迷好些功夫了!恰巧夫人又出门了,不得已锦绣姑娘吩咐人将他们从地牢搀了出来各自回房。王爷已经得知消息,估摸着太医这会儿也该到了。”管家神色不安,低垂的眼角尽是慌乱。 冯芷兰装作惊讶不已,甚至懒懒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而后匆匆吩咐身边的小娟道:“快随我去看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上午不都还好好的么!” “夫人,您累了一天了,要不先回去歇歇?” “不用了,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哪有心情歇着。我先去姐姐那儿瞧瞧,王爷回来了立刻通知我。” “是。”管家恭敬应了一声,一下午忐忑不安的心情总算略微镇定了几分。 冯芷兰前脚刚回府,后脚太医就到了,经过一番细细诊断斟酌,沈惜言并无大碍,可能是受了惊吓加之地牢阴暗潮湿引发旧疾才导致腹痛难挡,而艾晴……因为耽搁时间太久,毒素已经无法拔除,虽然保住了一条性命,但恐怕双腿是废了。 第109章 饮恨 沈惜言一睁眼,看到床前的人是宝珍和冯芷兰时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是从鬼门关回来了。 “侧妃您可是醒了,吓坏奴婢了!”宝珍一边扶她坐起来,一边用袖子擦了擦眼眶里的泪,倒让沈惜言感慨万千。 “姐姐觉得哪里还不舒服,太医还没走。”冯芷兰轻柔的呵护很适合现在的沈惜言。 沈惜言看到屋子里并没有外人,立刻紧紧握住了冯芷兰的手,似乎停留在毒发那一刻的惊恐仍旧没有退却:“我当时真得好害怕,我看到艾晴痛得那么厉害,好担心自己就死在那个肮脏的地方,我……”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你没事了!” 冯芷兰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亲手接过宝珍端来的参汤,亲自喂沈惜言:“姐姐千万别乱说,王爷已经回府了,应该很快就会过来看姐姐的。” 沈惜言打了个激灵,连连颔首:“我明白。不过……为什么同样的点心,艾晴那么严重,我却反而没什么事情。” 冯芷兰闻言轻笑,参汤的暖气熏湿了她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犹如天边耀眼夺目的星辰:“我记得姐姐爱吃铃兰口味的,但是却十分讨厌桂圆味儿的,所以将那另外一份毒放进了桂圆馅儿的糕点里,姐姐吃得那份只是放了些普通药粉罢了。” 沈惜言怔怔看着面前温婉如玉的女子,姣好的容貌与嫣然的笑容十分漂亮,却从未发现她像极了罂粟花,越是美丽就越会将靠近的人置之死地。 沈惜言骤然觉得浑身有些发冷:“那……艾晴怎么样了?” “太医说耽搁时间太久,一双腿怕是要废了。” “什么?!她还没死?”沈惜言顿时气急,她原本以为艾晴必死无疑的,怎么结果却只是废了一双腿呢。 其实,艾晴不死威胁最大的是冯芷兰,她随时有可能被宇文彻发落了去,但现在激动的人反而是一向因妒成恨的沈惜言。 “姐姐好好想想,那块桂圆糕点真得全被艾晴吃下去了吗?”冯芷兰微微挑眉,眸中放射出令人畏惧的光泽,像是魔鬼的爪牙。 “我、我不记得了,当时地牢那么黑……”沈惜言很不情愿再回想那个地方,总觉得浑身都染了那种潮湿腐烂的气味,“对了,我记得自己当时是扔给她的,可能太大力造成糕点破碎了。” 原来如此,冯芷兰嘲讽一笑,这个沈惜言真是个蠢货!这么小的一点事情都可以搞砸,难怪宇文彻现在连她的名字都不想提起。 想到此,沈惜言又开始惶惶不安,她再度望向冯芷兰,颤巍巍道:“怎么办?她会不会说出来,会不会说出是你我使的手段……” “姐姐!王爷就快来了,你别再乱说了好不好?”冯芷兰的口吻有些不耐烦了,“艾晴那里,我自有办法。” 沈惜言拧眉,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很快宝珍来禀报说宇文彻已经快到了,冯芷兰便将参汤放下,对她道:“我去看看艾晴,姐姐你要记住,你只是害怕,很害怕所以才觉得腹痛,太医都说了没什么问题。” “我明白。” 冯芷兰颔首:“那妹妹先告退了。” 为了防止和宇文彻碰面,冯芷兰与小娟匆匆选择从小径处绕开来凝香园的路,她必须要在宇文彻见到艾晴之前将事情都处理妥当。 …… 玫瑰园,新栽得玫瑰已经露了花蕊和芬芳,冯芷兰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当初住过的那间屋子,那种困境和艰辛历历在目,越发让她逼着自己不能回头,这一辈子都不要回头! “夫人,艾晴的房间就是那个。” 冯芷兰顺着小娟的指尖望去,原来是园子里灯火最暗的那个地方,想来她也少受园子里其他歌舞姬的欺负。 “吱呀”轻响,冯芷兰慢慢推开了有些掉漆的朱红色大门,一灯如豆的房间冷冷清清,艾晴一个人坐在窗前,只披了薄薄一层纱衣,青丝在身后飞舞,缭绕着这一室让人无法忍受的寂寞。 艾晴没有侧首,目落天边弯弯的弦月,目色虔诚而悲凉:“你来杀人灭口?” 冯芷兰在离她不远处的椅子上落座,然后挥手示意小娟先退下,她顺着艾晴的目光望去,只觉得今晚的月色就像艾晴这一生的命运,纵然灼亮也不过只是薄薄一弯的短暂:“我想不不需要我动手了,你的心已死,行尸走肉的生存对我没有任何威胁。” 艾晴不语,但冯芷兰一向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即使艾晴真得心如死灰她也要在伤口上撒些盐,确定她是真得无力回天才能放心。 “你真得很像王爷过世的王妃,她叫楚若安,是个南疆女子,用倾国倾城来形容她的姿色根本不算夸张。她性子很倔,就爱忤逆王爷,可偏偏无情无心的王爷也能被她吸引,然而她却是死都不肯承欢于王爷身下。”冯芷兰说起楚若安,神色中有些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钦佩和羡慕,“所以她死了之后王爷几乎崩溃,甚至不再碰任何女人,日夜承受着相思的苦楚。他很爱楚若安,爱到连他自己都不能控制,所以他才会带你回府,用你来欺骗自己换取片刻的满足和放松。” 很快,冯芷兰话锋一转,露出少有的尖酸刻薄之态,冷冷嘲讽道:“艾晴,你真得很可悲。当他还不曾将你放在心上的时候你就已经先爱上了王爷,在他眼里你存在的价值就是代替楚若安去抚慰他的寂寞和空虚。王爷不会记得艾晴这个名字,更不会像纵容楚若安那样得纵容你,因为在王爷眼里和心里,你不配,世上谁都不配与楚若安相提并论!” “够了。”艾晴冷冷开口,低垂的眼角带出浓浓的悲戚和伤感,“别再说了,我不想听见楚若安这三个字。” “你只是他泄欲的工具,他不会在意你的想法,不会在意你的喜悲,甚至他对你仅存的一点点的怜惜和温柔也是来自对楚若安的愧疚和爱意,再温柔的缠绵也还不是在天亮的那一刻化为虚无。”冯芷兰字字珠玑,几乎让艾晴快要疯掉,“我若是你才不会这么傻,他杀了你的族人,抹杀了你快乐无忧的时光,甚至不懂得怎样怜惜你,若是不杀了他,你又有什么勇气和面目去地狱见你的族人?” 最后,冯芷兰看见艾晴长长的指甲在案几上划出几道新痕,她明亮的大眼睛里浮起深沉而可怕的恨意。 那一刻,冯芷兰欣然抿唇,默默起身离开了房间。 入夜之后,十四将双腿瘫痪的艾晴带到了书房,是她一次次派人来禀报说要见宇文彻,而直至夜深时分,宇文彻处理完了全部公务才答应。 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点着龙涎香以彰显他高贵威严的身份,他依旧在榻上单手支颐,阖目假寐。束发的金冠早被侍女卸下,一头长发如流云般垂泻在金丝软榻的边缘,将他冷峻威严的轮廓衬得多了几分温柔。 她已经来了很久,他根本没有睁眼,艾晴苦涩地抿唇:“我一早就知道你没有心没有感情,但是直到现在我才相信。” 闻言,宇文彻懒懒睁眸,他只淡淡扫了一眼她失去知觉的双腿,神色显得有些不耐烦。今日之事,冯芷兰已经承认自己偷偷进地牢探望过沈惜言,也给她们送了些点心过去,但点心被人动了手脚她并不知晓。 对于此事的真假,宇文彻已经懒得再去追究,偏偏此刻艾晴的神情让他有些愠怒:“本王早就说过,你穿与她一模一样的衣裳是一种亵渎。” “呵呵。”艾晴不怒反笑,她就是故意穿这件衣裳给他看的,“我倒不觉得,那日我看了她的画像也不过如此,清瘦得厉害,也没有像我一样玲珑妙曼的身材,倒是浪费了这身衣裳。” 宇文彻眼角开始微微抽搐,目中放射出令人畏惧的杀气,艾晴慢慢手握成拳,继续说道:“难怪她至死也不愿和你在一起,难怪她费尽心思要逃离,你这样不懂爱情的男人自然配不上她。我猜,她心里一定有旁人,那人必是轩轩如朝霞举,温柔潋滟,惊才无双。” “住口!” 但见珠帘后的黑影迅疾一闪,下一秒他的大手便呈爪牙之状死死扣住了她的脑袋,那暴怒残忍的神色让艾晴可以肯定,自己说中了他的痛处! 真好,真是好,宇文彻,即便是死我也要让你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你怕什么?被我说中了么。”艾晴咬牙,轻轻从衣袖中抽出事先准备好的匕首缓缓抵在他后背的心脏处,“那样的女人你还惦记着她做什么?虽然我是恨你的,虽然你从没有一刻是真心爱过我的,但我说过我爱你,所以刚刚在来之前我帮你把她的画像烧了,烧得一干二净……” “混账!”宇文彻失去了判断力,双目赤红,内力全部放诸于掌心,眼睁睁看着艾晴目色狰狞,最后失去全部力气,可她的眼神是苦涩的,唇角的笑意却是满足的。 她的匕首嗒一声落在地上,惊醒了宇文彻,他才发现其实刚刚她是有把握杀了他的,可是终究没有…… 一瞬间,他挥掌而去,掌风摧毁了四周昂贵而精致的摆设,他仰天长笑:“楚若安!本王不会放过你!永远不会!” 至于艾晴,那个可怜而坚强的女子,终究还是饮恨而终。 第110章 不舍 “夫人,书房那边儿刚刚传出消息说艾晴姑娘殁了。” 小娟沉声进屋,在珠帘外点了一盏灯照明,这才发现冯芷兰还没睡,她披着水蓝色长衫在书案前坐着,背影透着说不出的倦意。 “王爷没受伤?”冯芷兰轻轻开口,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才拢了拢衣裳走了出来。 小娟摇了摇头,不知是因为夜深的缘故还是死亡已经成为常见的一种景象,她从前简单满足的眸光中带了几分惆怅:“没有,不过听说艾晴姑娘原本准备了匕首刺杀王爷的,恐怕就是因为这样王爷才亲自动手的。” 冯芷兰闻言,垂首冷冷一笑,不期然的对艾晴有些怜悯:“王爷那样的人啊……那得有多深的心性才能做到很随性就可以杀死一个夜夜与自己缠绵的女子。” 夜色凄迷,难免让她不经意泄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小娟也是第一次真正听到她对宇文彻从心底深处的评价,与想象的不同,既有钦佩又有畏惧。 小娟沏了杯热茶给冯芷兰暖手,听着外面响起悉悉索索的动静,八成是管家带人在处理艾晴的后事,她一边收拾着案几一边说道:“王爷性子打小儿就很冷,只有太妃在世时旁人还偶尔可以看到王爷笑一笑,自打太妃去世之后,王爷在朝廷上的地位越来越举足轻重,可他也越来越难以和别人相处,到现在府里还有些胆小的奴婢一说起王爷来就吓得浑身直哆嗦。” 小娟说到这里,忍不住捂唇轻笑,也惹得冯芷兰心情宽慰了不少,她轻抿一口茶水,眺目望了望院子里的动静,淡淡道:“你去告诉管家一声,就说我吩咐的好好葬了艾晴姑娘,切莫草草了事。” “奴婢明白。” 目送小娟离开,冯芷兰轻叹一声,熄灭了蜡烛准备歇息。她经不住在想,自己在宇文彻眼皮子底下搞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也许他根本什么都知道,只是懒得与她计较罢了,可是即便真得有那么一天她也不怕,从进入雍肃王府的那一天开始她就逼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若然不能成功,几十年后也不过是坟头荒草丛生,若然成功了,大抵终究也会像艾晴那样死在宇文彻的手下……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后悔的,更没什么好害怕的,比起死亡来,受尽旁人欺辱的感觉才是生不如死。 闭上眼,阮枕里轻微的兰花香扑鼻,她骤然又想起了秦钰的容颜,痴狂的眉目,多情的笑容,不自觉唇角浮起一抹淡淡而真挚的笑意。 …… 凝香园。 宝珍将汤药又热了一遍端进来,看到沈惜言轻轻蹙着眉心在给沈琥写信:“侧妃娘娘,趁热把汤药先喝了。” “放着,我写完再喝。”沈惜言洋洋洒洒写了两张信纸才停笔,她仔细阅读一遍后方露出满意的笑容,“用火漆密封好,连夜派人送给哥哥。” “您放心,奴婢晓得。”宝珍刚刚转身,忽然想起艾晴的事情来,又再度侧首禀道,“方才书房传来消息,艾晴姑娘死了。” 沈惜言眸色一滞,分明应该是欢娱放心才对,她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怎么死的?” “听说她要刺杀王爷,结果反而死在了王爷手里。” 闻言,沈惜言手脚倏忽冷若冰霜,她昂首将汤药饮尽,匆忙起身窝回了被窝里,忽然又想起当年在梅园的那一晚,宇文彻狠狠一脚将她踹出很远,那憎恨的力度至今时常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她依旧还是很怕,可那又怎样,她还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她真得能放下宇文彻吗? 太多的如果在脑海里翻江倒海开始挣扎,沈惜言懒懒长叹一声:“当日王爷带她回府的时候我明明恨得咬牙切齿,直至方才的功夫还在盼着她能永远消失才好,这会儿她真得死了,忽然不知道该跟谁斗了。” 宝珍搀着沈惜言回到床榻上,又听她继续说道:“我曾经那么恨楚若安,连做梦都想着能把她碎尸万段才算痛快,后来她真得死了,我却有些羡慕她了,如果死亡能够让王爷永远铭记在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侧妃娘娘别说丧气话,她们都是低贱的女子,哪里比得上您福气厚重。”宝珍替她将被角掖好,又将床头矮几上的烛火往远处推了推,“时候不早了,太医嘱咐您好好休息的。” “嗯,记得把信送给哥哥。” “您放心。” 宝珍离开之后,沈惜言模模糊糊又听见外面管家的声音,像是要带人去收拾艾晴在玫瑰园的遗物,许是太累的缘故,她没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 点刹楼。 凋谢的杏花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香草原本打算扫干净的,楚若安却说还是任由它们化为红泥的好,她能多看看春天的颜色。 对于楚若安忽然要离开点刹楼的决定,藏刀尤其无法接受,萧风一改往日嬉笑逍遥的作风,整日沉默不语,连笑容都少得可怜,唯独香草还能故作镇静,恰好也楚若安不觉得多么难受。 香草将厚厚一叠银票放进钱袋交给楚若安:“这是早晨宁铮送来的,是您这一年半来在点刹楼该得的。” 楚若安欣然接受,不住地轻笑:“好多啊,看来我下半生应该是不愁吃喝了。” 香草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像她这样心窍玲珑的女子,何时才能真正无忧无虑得过一辈子呢?何况她还有隐疾在身,随时有可能离开人世。 “堂主,带我一起走,至少我能陪你聊聊天,也能照顾你的衣食起居。”香草握着楚若安的手,神色颇为诚恳,让楚若安有些感动。 这样的香草让她忽然又想起了芍药,那个疯疯癫癫的机灵丫头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于是她抬手柔柔替香草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笑若繁花:“你是点刹楼的人,生死祸福也自有楼主来定夺。不过,若是以后执行任务路过犒城的话,我当然要请你进来喝杯茶。” “你打算去犒城?”香草挑眸,关于楚若安和寒冽在犒城小镇的一些往事她也有所耳闻,“楼主知道吗?” 楚若安摇摇头,垂首细细摩挲着钱袋上香草亲自绣得四色渐变芙蓉花,道:“从此大概只能做陌路人了,也许再也不会相见,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言毕,她转身继续收拾行李,其实除了两件日常换洗的衣裳外也没有其他要紧的东西,她不禁失笑,有时候收拾行李并非真得有那么多无法割舍的东西,有得只是对某人某事的一种眷恋。 其实,她该收拾的是自己的心情。 “小师妹。”萧风的声音带着喑哑,仿佛失落中带着冰冻霜雪似的感伤,“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为兄真不知道当初带你来点刹楼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楚若安很少看到这样颓废的萧风,也很难再找到一个像他这样真正爱护着自己的萧风了,因而她此刻缓缓朝萧风走去,唇角凝着几分亲切的笑意,然后踮起脚尖像小时候那样抬手替他抚平眉心,一刹那,萧风的心像是融化在了深海之中,眼泪汹涌而来,煽动他并不发达的感情。 记得当年,师父常常骂他少根筋,三番四次讲解过的医理还是不能融汇贯通,所以他时常蹙着眉心沉思,后来楚若安便总是惦着脚尖要伸手抚平他的眉心,那软绵绵的小手残留着冰糖葫芦的香甜,总能轻而易举驱散他的忧愁。 “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娶到老婆?”楚若安打趣地笑了笑,“虽然我们药王谷的弟子有延年益寿的本领,但总是这么愁眉苦脸实在难看,师父若是知道一定又会骂你了。” “我舍不得你啊。”萧风吸了吸鼻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亦是这一刻他才真正发觉眼前的女子坚强得令人心疼,“你该知道我心里多希望你和寒冽能有一个好结局。” “缘分的事总不能强求,若是有缘自会相见,若是无缘……再不放手也是平添困惑罢了。师兄,你多保重。” 绣鞋踏过脚下厚厚的杏花,她独自一人离去的背影映着朝霞慢慢拉长,消瘦如邀月剑光,香草泪湿眼眶,拼命捂着嘴唇不敢发声,萧风侧首,看到一旁杏子林里寒冽漆黑高大的身影,渡着此生从未有过的忧伤。 宁铮将寒冽的神色全部看进心里,低声在他耳边道:“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将谁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闻言,寒冽不禁失笑,苦涩的眸光始终不肯离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没有遇见她之前我对这世间几乎没有任何索求,纵然现在有苦有甜,有抉择也有难过,哪怕是心痛到难眠也好,越是痛我才越能知道自己还活着。” 猝然,宁铮眸光一滞,发觉他伟岸如山的身影在这一刹那单薄如白纸,随风飘摇却难觅欢乐。 一直到楚若安的身影消失在鲜艳的朝霞之中,寒冽才终于肯收回视线,只不过背负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久久不肯离去。 很快有人过来在宁铮耳边说了几句话,宁铮轻轻挥手打发那人离开后才轻声上前道:“楼主,藏刀不见了,要不要属下派人去将他抓回来。” “离开了点刹楼,纵我有天大的能耐她也只能是个孤身女子,既然藏刀愿意将性命交给她,就由他去。还有,吩咐各分舵舵主,尽其所能保护好她。” …… 第111章 暗流 从穿越异世睁开眼的那一刻开始,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拥有自由之身,时至今日她经历了仿佛三生三世的起起伏伏,终于有了自由自在的生活而未来。这一路,其实并没有想象中多么艰难困苦,只是心情尝过了世间百味,让她忽然看透了许多世事,也忽然变得有些苍老。 此刻,郊外的夜色安静凄凉,楚若安独自坐在破庙门前看星星,好似每一颗星星都能倒映出不同人的模样,然后让她忍不住回忆曾经的欢乐悲苦。 “哈哈哈,好久没看到这么标致的美人儿了!” “是啊,大哥你瞧,这美人儿一路上愁眉不展,待会儿你我可要好好安慰安慰才行。” 迎面走来一高一矮两个游手好闲的猥琐男人,其实从出城的时候楚若安就发现他们一直尾随着自己了,想来是因为白天来往的路人颇多他们才隐忍到现在。 y荡无耻的笑容在她面前不断扩张,面对这两人意图明显的调戏,楚若安眸光微微一暗,依旧稳如泰山坐在红色门槛上,不动神色。 被唤作大哥的高个子男人将她细细打量片刻,除了惊讶于她倾国倾城的美貌之外,更大的好奇都放在了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包袱:“姑娘,这么冷的夜怎么也不生火取暖呢?” 楚若安挑眉,朝斜对面的那株松树看了一眼,淡淡道:“都快五月天了,不至于要生活取暖。” 矮个子见楚若安并没有对他们露出畏惧之态,不由得心中多了三分把握,挨着她坐下来,双眼在她微微起伏的胸脯上撇了一眼,顿时露出垂涎之色:“瞧瞧,你听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不经常出门的人当然不知道。生火不止是为了取暖,也可以防四周的一些猛虎野兽。” “是啊是啊。”高个子当即与矮个子将楚若安瘦弱的身子夹在两人中间推推搡搡,也料定了猛虎野兽这四个字一定会让她心生畏惧。 没想到楚若安只是冷冷一笑,随即说出的字眼几乎让他们不敢相信:“我连杀人都不害怕,猛虎野兽来了也是自寻死路。” 她身上随即散发出的煞气和威严让两人禁不住浑身发颤,连楚若安自己也不知道与寒冽相处久了,自己身上的某些潜质也全都被发掘了出来。 “呵呵,姑娘别说大话了!咱们哥俩多少会些拳脚功夫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怎么可能杀人?”高个子轻蔑一笑,很快就伸手揽住了楚若安的肩膀,然后对矮个子使了个眼色,继续说道,“一刻值千金,既然你这么无趣不如咱们哥俩陪你好好乐呵乐呵。” 言毕,两人磨掌擦拳开始替楚若安宽衣解带,后者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慢慢闭上了眼睛。然而,那双手刚刚碰到她衣衫的锦带就发出一声鲜血淋漓的惨叫,扑鼻的血腥味在空气里回荡,到底是超出了楚若安的猜想。 当她愕然睁眼,面前比鲜血更要灼目的是那一席烈如大火般的红衣,帝释天那惊天动地的美貌就在面前,似乎比当时更加细腻无双。 先前调戏她的那两人眨眼功夫就被帝释天一招裂尸,简直惨不忍睹,她其实一直感觉得道藏刀的存在,所以她刚刚不动手也是为了逼藏刀现身,没想到来人竟然是帝释天…… 面对楚若安的震惊和意外,帝释天长发在身后轻飞,长眉凤目中的狂妄不羁被几缕黯然覆盖:“你好像很不喜欢我来似的,其实本教主是路过而已,听那个呆子说你被寒冽赶出来,是真得吗?” “呆子?”楚若安挑眉。 帝释天微微沉思片刻,忽然扬着笑容解释道:“他说他有名字叫藏刀,不过本教主觉得呆子更适合他。” “你没把他怎么样?”楚若安急忙追问一句,但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在帝释天还没生气之前她抿唇轻笑,“他是心智简单了一些,但对我很好。” “本教主知道。”帝释天在她身边坐下来,火红的衣裳与她素白长衫相映衬,让两人看起都娇而不媚,清而不寡,像是这人间最美的姿色都已在此,“当初寒冽拼劲全身修为将你从本教主身边带走,没想到这么快就换口味了,可惜本教主一向重承诺,且很欣赏寒冽,所以你现在不用担心本教主会逼你跟我会教中。” “拼尽一身修为?你是说那天他为了救我才受伤!”楚若安惊呼出声,好像所有的疑惑,所有横隔在他们之间的那层障碍都随着帝释天的话变成了透明。 她以为她会哭,她觉得她应该感动到声泪俱下,但是没有,并非事过境迁,也并非如帝释天所说这么快就能忘了彼此,只是觉得好像缘分已尽,所有爱恨都只能化为一声心痛的叹息。 帝释天才懒得理会她现在错中复杂的心情,但见他抛出一段殷虹色红菱将被点穴后的藏刀从松树上带下来,然后足尖踢出脚边一块小石头在藏刀肩头轻轻一击,后者骤然松了口气,然后灰溜溜走到楚若安身边,垂首不语。 帝释天懒懒抿唇,他伸了个懒腰似是一时兴起,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枚墨色荼蘼花玄铁令牌,然后丢给楚若安道:“拿着,有什么麻烦可以拿这铁牌子找魔教教众帮忙。你这个……贴身护卫武功倒是凑合,可惜脑子不太好使。本教主魔务繁忙未必每一次都来得及救你。” “你去哪儿?”楚若安眺目望去,可惜漆黑夜空早已不见那抹烈日般的艳红。 “废话!当然是赶着去看赛龙舟!” 这一声似骂非骂的俏皮话清晰入耳,还能感觉到帝释天随心所欲的猖狂,楚若安禁不住连连失笑,而藏刀却低低道:“让、让我跟着你。” 楚若安不语,默默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藏刀不敢再多言,甚至有些失望,直到楚若安走出两步再回过身来时,他依然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楚若安忍俊不禁,却又不忍心斥责于他,只故作镇定道:“听说前面镇上的馄饨特别香,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啊?噢!呵呵。” 藏刀挠了挠后脑,纯粹简单的笑容如朝阳初升,也感染了楚若安沉寂太久的那颗心。 ———— 城东一家首饰铺后院客房之中,苏静嫆静静品着茶等待寒冽的到来,贴身宫女阿碧被她找了个理由支走,只有一个看似年轻的男子着太监打扮陪在她身边。 寒冽依旧是一席墨色长衫,唯一不同的则是袍裾衣襟处绣了半开的浅白色梨花,在凛冽无情中多了几分柔情,他对苏静嫆微微颔首,抱拳简单作揖:“让娘娘久等,寒某实在罪过。” 苏静嫆的性子很好,典雅中带着少许母仪天下的雍容大气:“不妨事,是本宫来早了。今日请寒楼主出来依然是想催催关于沈琥的事情。” “寒某既然答应与娘娘合作,自然不会存其他心思,只不过沈琥是朝廷命官,连摄政王都能容忍,寒某一个小小的江湖人士搀和其中实在有些心悬。”寒冽平静无波的双目让人无法看穿他真实的心思和想法。 苏静嫆将手中的茶盏搁浅,赤金色步摇在发髻边摇曳生姿,她淡淡抿唇:“寒楼主的意思是?” “其实寒某明白这是皇上的主意,只不过要将整个点刹楼都赌进去,在下不得不慎重些。” 话音刚落,苏静嫆身边的小太监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寒冽莞尔一笑,朝着那人恭谨行礼:“草民见过皇上。” 宇文琰目中划过一道灼亮的光芒,他看得出寒冽并非只是虚有其名,他本人一向在江湖低调的很,如今见了他倒觉得江湖传言有简单了。不过,若没有真本事想来也不会轻而易举在宇文彻的面前偷龙转凤将楚若安悄悄带走。 “寒楼主果然名不虚传。朕确信此次没有看错人,虽然起初朕是用楚若安的事情威胁你与朕合作,但七哥的脾气想必你也很清楚,早晚他不会放过点刹楼,所以你与朕合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宇文琰此时此刻的严肃与认真分外具有震慑力,也许正如他自己所言,那把龙椅是有魔力的,早晚会上坐在上面的人忘记了自己是谁。 寒冽垂首,目中笑意既冷且深:“早前听她说过,皇上聪慧过人,颇有城府,看来果真不假。不过,能助皇上清素朝堂也与点刹楼一向的行事风格没有相悖之处,草民自当尽心尽力。” “她说得?”宇文琰自然晓得寒冽说得是楚若安,不禁想起她出尘脱俗的模样来,顿时生出几许怜悯,“若他日还能相见,恐怕她未必认得出朕来了。” 闻言,苏静嫆抬手轻轻拍了拍宇文琰的肩膀,贤惠之色尽显,颇叫人羡慕。 “上次刺杀一事算是给沈琥一个警告,也是想试探朝堂上的反应,真正要动手的话,寒某打算先派手下人潜入将军府仔细查探清楚再说。” 宇文琰颔首表示认可,转身对上寒冽的眼,似有百转千回的心思在这一刻反复挣扎而过,他走近在寒冽耳边低语,后者瞳仁渐渐收缩,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第112章 算计 下了早朝,沈琥匆忙追上宇文彻的车撵,轻笑两声道:“这几日多谢王爷替微臣照看着京城的安危,才不至于给皇上添麻烦,今日微臣在舍下备了酒水还请王爷赏脸移驾。” 不必多说,沈琥自然是看了沈惜言病中所写的信笺,这才一早前来上朝请罪,更作势要请客答谢宇文彻。 十四牵马走在最前面,他回首正巧看到车撵中宇文彻冷冷嘲讽的笑意,一席将他威严与气势统统彰显无疑的墨色蟠龙锦袍,让他看起来如天子般神圣不可侵犯。 “沈将军伤势可好了?本王派人送去的伤好不知大将军用过了没有。”好似很享受现在沈琥追着自己车撵急步的节奏,宇文彻的声音有些懒散,他垂首闲闲打理着翻绣边上用金线绣着的龙翼,分外悠闲。 沈琥见此,面露不满,然而依旧咬牙坚持跟上,回禀道:“不过是小伤而已,王爷的伤药一向金贵,微臣舍不得用呢。” “哈哈哈。”宇文彻长笑一声,斜睨沈琥一眼,好像故意要逼他一般,“沈大将军谦虚了,本王那些东西在将军眼里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罢了。” 沈琥难免有些紧张,虽然现在真要动起手来他未必会输给宇文彻,但到底是多少年被他的气势所镇压,总有些忌惮:“王爷说笑了,还请王爷移驾。” “改日,本王今天累了。” 宇文彻只丢下这一句话扬长而去,让如今狂妄自大的沈琥尤其看不顺眼,他目睹着宇文彻出了宫门,顿时本相尽露:“呸!要不是看在惜言的面子上,本将军会这样低声下气么!” …… 回到王府,宇文彻不知何故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凝晖园,芍药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裙在梨花树下剪纸,清风拂起她鬓边几缕青丝,那淡然精致的侧脸就如一盏清茶瞬间安抚了宇文彻有些烦乱的心。 他轻轻举步走进去,不想踏碎了脚下一片落叶,芍药自然知道来人是宇文彻,不过她仍旧兀自忙着手里的活儿:“王爷今日又在为何事心烦?” “本王很想知道你究竟在这院子使了什么法术,如今除了书房,本王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这儿。”宇文彻也懒懒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落花沾在他的肩头发梢,有一瞬白首的错觉。 芍药抬眸,大眼睛里的灵气全部化为一种淡淡的光泽,如夜半时分从窗口洒进来的幽然月光,清新美丽得让人不敢亵渎,又无法不去眷恋:“我没有什么法术,其实王爷输给的不是我家小姐,而是你自己的心。自打艾晴出现之后,王爷看似夜夜沉醉,其实醒来之后更加寂寞才对,所以你终究还是亲手杀了艾晴,终究不能容忍任何女人试图取代小姐在你心里的位置。” 芍药不怕宇文彻了,一点儿都不怕,好像楚若安的死让她得到了灵魂的放纵,她如今将很多事都看得透彻,包括宇文彻这个人。 “你说得对,所以本王如果再看到她,便永生永世都不能让她好过。”宇文彻咬牙切齿的痛恨全部来自他对楚若安的爱意,这样不肯放过别人,也不肯放过自己的样子,让芍药禁不住有些替他心疼。 “她已经死了……” “没有。她骗了本王,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宇文彻话让芍药震惊不已,其实关于周洛安的事她也已经听说了,但现在看到宇文彻那肯定的眼神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半晌之后芍药才慢慢冷静下来,可惜刚刚剪好的一只小兔子被风吹走了:“既然已经决定放她自由了,生与死有那么重要吗?也许小姐她现在过得很好很开心,你难道还要用自己的臂膀将她禁锢在牢笼里么……王爷,你若再不放手,她早晚要真正死在你手里,到那时你同样不会开心,又何必呢?” “啪!” 宇文彻一掌震碎了身边的石桌,双目赤红的样子像极了地狱来的魔鬼,然而对芍药却没有多少震慑力,甚至于她看到一块粉碎的残骸要砸在昙花上时竟不顾一切用手去阻挡,反而划伤了自己的手背。 那一刻,宇文彻眉头几不可察微微一蹙,但还是选择转身离开。 出了凝晖园,正好碰到十四,他将暗卫搜集回来的情报整理好递给宇文彻,道:“的确有不少人见过王妃,只不过周洛安一向游走四方,定所无法确定,我们只能查到他是在周齐边境遇见了王妃,具体地方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宇文彻手握成拳,生生将手里的信笺揉为白色粉末。 ———— 傍晚时分,幻梦阁前早已人来人往,陆箫早已不知所踪,阁里的生意在一个月前跌入惨景,幸亏有妈妈找到一个标致姑娘来撑场面,并且还得到了沈琥沈大军的赞美,可谓生死一线,祸福只在转眼间。 阿桑被周洛安死拖硬拽到了幻梦阁门前,哭丧着脸道:“公子,别进去好不好?以前听先生说青楼楚馆中住着得都是比老虎还可怕的女人。” 周洛安差点笑岔了气,甚至有些无语自己怎么会收留了这么一个活宝在身边,他强迫自己耐着性子上前,柔声道:“阿桑,那都是夫子骗人的!他又没进去过怎知道里面的女人比老虎还可怕?这是典型的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你没听今天早上下朝之后沈大将军一个劲儿的夸这里的妙春姑娘美么?” “可是……我们还是不要进去好了。” “大男人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儿!”周洛安忍不住踹了阿桑一脚,后者直接扑进了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怀里,顿时吓得面红耳赤。 “哈哈哈。”周洛安笑得前俯后仰,不过还不等他们进去就看到龟奴很快在人群中请出了一条路,然后就看到沈琥怀中抱着娇滴滴的美人儿走了出来。 “都闪开!今儿个妙春姑娘被沈大将军赎身了,以后就是将军府的人了。”身边那龟奴鼻青脸肿的样子,扯着嗓子对众人说道,大伙儿自也明白幻梦阁怎么可能放这只摇钱树走呢,八成又是沈琥威逼利诱了。 “沈大将军如今可是心情大好。”周洛安挤上去,极为夸张得朝沈琥鞠躬作揖,轻笑道,“恭喜大将军又得佳人在怀!” 沈琥斜睨周洛安一眼,用极为轻蔑的口吻冷冷嘲讽道:“原来是周典簿,本将军以为你非楚若安不娶呢,没想到你也喜欢来这种地方。” “将军取笑了。”周洛安故作尴尬低了低眉。 沈琥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又刻意将一双大手放在妙春胸前轻轻摩挲,然后在妙春面红耳赤之际长笑:“哈哈哈,周典簿何必不好意思!不过你今日却是来得不巧,本将军已经替妙春姑娘赎身了,从此她就是本将军胯下的俘虏了!” 此等污言秽语,别说是怀里的妙春,就连周遭路人听着都觉得脸红,却见沈琥极是享受现在的样子,丝毫不顾旁人怎样看待自己。 妙春恨不得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不过寒冽千叮万嘱她不能冲动行事,因而只好压着心头的恶心与愤怒,柔柔道:“将军,奴家好冷。” “哈哈,本将军晓得。”沈琥闻言,笑得意味深长,单手放在她腰间,整个人已然有些血脉膨胀,“这就回府,让本将军好好疼爱你。” “哎呦,这么多人好难为情。” 妙春楚楚动人的样子不知令多人男子黯然,更别说一向色字当头无法无天的沈琥了。 周洛安与许多人一般用既羡慕又唾弃的眼神目送沈琥带着妙春离开,而阿桑早就吓得跑回了客栈。 一名着墨蓝色衣裳的男子在灯光难以照亮的角落默然出现,然后在周洛安身后轻声道:“公子,已经将楚若安和点刹楼的关系放了出去,确保宇文彻的暗卫一定会如实禀报,不过为了避免他们起疑,楚若安的落脚处我们并没有泄露出去。” “好,以宇文彻的本事早晚能查到,我就是要出动各方势力逼点刹楼走上绝路,如果到时能笼络则是最好,不能的话……我也不会让寒冽再做楚若安的背后势力。”周洛安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眸光在不被人看到的地方深沉如海。 “还有,楚若安现在有魔教教主帝释天罩着,恐怕我们很难再有动作。” “帝释天?”周洛安的笑容有些诧异和惊喜,“也罢,我既要天下也要美人。暂且不要打搅她,还有你立刻去查这个叫妙春的身份背景,若是我多疑了,你们就想尽办法按我说得去编造事实,届时我再找机会泄露给沈琥听,能激起他们的矛盾是再好不过了。” “属下明白!” 蓝衣人敢要转身离开,忽然又被周洛安唤住,一回首便看到他犹豫不决的样子,那人心中有数,依旧低低道:“她在犒城小镇,听说要租一间店面开药铺。” “嗯。” 周洛安垂首,示意他可以走了。不过,他想了想复又添了一句道:“她很好。” 那一秒,似乎看到周洛安原本深沉的目光里闪过一抹亮色,如夕霞般温润潋滟。 第113章 安居 犒城小镇。 听这里的邻居说,犒城四季如春,小径上的落英花四季常开,总是落满青石板街,也总是摇曳满树绮丽,楚若安便喜欢得紧。 她在这条小径的拐角处租了一间房开起了药铺,因为人生地不熟,生意起初也凄凉的很,不过楚若安为人随和,加上藏刀性格纯真常常帮助左邻右舍,主仆两人很快就赢得了大家伙儿的信任,所以生意虽不至于门庭若市,倒也勉强可以糊口。 “楚姑娘,我家幼子昨晚开始拉稀,一晚上去了四五趟茅房,你赶紧给他开服药治治。”临街张大婶一大清早便来药铺求药,顺便带了一小罐自己腌制好的玫瑰酱送给了楚若安。 楚若安细细询问了张大婶其幼子的症状以及粪便的颜色气味,然后简单抓了一副药:“回去以后煎上就服下,这段时间要禁食禁水,更要注意切莫再着凉。” “好嘞好嘞。”张大婶很信任楚若安,上次她丈夫肩膀被烫伤后就是楚若安治好的,一点儿病根都没留下,就是连疤痕都小得可怜,“楚姑娘这样贴心能干,将来也不知道哪家的后生有福气把你娶回家!” 楚若安抿唇轻笑,神色间少了以往的寡薄淡漠,多了几许温柔的人情味:“张大婶真盼着我嫁走吗?我若走了,以后家里人有个小病小痛的我怎能放心?” “哈哈哈,话虽如此,但你这样俊俏的姑娘比天上的仙女儿还要漂亮,大婶瞧你啊有九天凤凰的命呢!”张大婶一边笑说着一边指了指门外湛蓝色的晴天,倒叫楚若安生出几丝不安,“这是我今年新制的玫瑰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尝尝新鲜。” “诶。” 楚若安幽然颔首,眼看着张大婶出了药铺,旋即一抹灼亮的殷虹就映入了眼眶,比天边初升的朝阳更要令人眩目。 自打她在这里落脚,帝释天常常以各种理由留下来蹭饭吃,很多时候因为他的出现使得楚若安与藏刀的伙食费入不敷出,然而出于对他的畏惧和不安,主仆二人只能不断拿老本儿出来宴客。 楚若安也不打招呼,兀自转身整理着药柜里新进来的药材,边核对账目边懒懒道:“今天藏刀去城里进货了,没人做饭。” 帝释天在一旁的茶几前落座,抱臂换胸怔怔望着楚若安,眉梢眼角流露出的惊艳像极了一幅迷人的画卷:“今天来是告诉你本教主要回荼蘼山了,教中有些事情要处理。” 楚若安依旧没有抬眸,纤长的十指在算盘上轻轻拨弄着,微微紧蹙的双眉看起来笨拙又惹人怜爱:“是么,那教主自便,楚若安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不送您了。” “哈哈哈。”帝释天不怒反笑,相处越久越被她所吸引,普天之下没有人不畏惧他不想尽办法来恭维他,除了面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本教主越来越喜欢你了。下次本教主再回来,如果寒冽那小子还没有娶到你的话本座就不客气了。” 闻言,楚若安手里的动作一僵,时隔这么久,哪怕她整日都用忙乱的事情来麻痹自己不去想任何人任何事,然而在听到寒冽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目中猝然闪过一抹熟悉的哀伤:“教主开什么玩笑,我一个将死之人哪有那样好的福气。” “你若每日照本教主教你的吐纳之法练习,至少能保你多活几年。”帝释天侧首再看她一眼,然后拂袖而去,只留下一道清晰的声音回荡在楚若安耳边。 时光如此静好,自由变成落寞的依靠,楚若安踱步至窗前,伸手接住一片缤纷坠落的落英花瓣,感觉那触手如云片般的柔软轻浮,空空荡荡像她沉寂许久的心。她唯一放不下的人已经成空,偏偏还是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偏偏还总是幻想着也许某一天还能再见他一面…… 是不是爱情都会让人变得愚笨,让人心甘情愿沦落为囚徒,至死无悔? 出神之际,不觉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走近,来人是个翩翩佳公子,清朗如风的面容像极了落英树下那荡满花瓣的池水,圈圈涟漪涤不尽明媚的温柔眸光。他长发如丝,只是刘海稍稍有些长挡住了左眼上方额头至眉毛的部位,难免感觉有些阴翳。 “请问楚大夫在吗?” 楚若安蓦然回神,这声音好暖好温柔,好像当初那个抱着她回家的寒冽。她猝然转身,恰好看到风扬起男子额前的刘海,露出眉骨上方那一道狰狞的长疤,犹如一道剑光划过细腻的梨花瓣,平添几许沧桑,也平添几份充满故事的回忆。 楚若安为自己的失礼表示歉意,然后抿唇道:“我就是楚若安,公子是看病还是抓药?” 男人一席青衣如翠竹,举手投足间尽是羞涩的温柔如风,眉宇间却难掩一股指点江山的恢弘气势:“前日喝多了酒,至今觉得头痛难挡,所以来找楚大夫开个方子。” “公子这边请。”楚若安领他走近内堂,然后细细替他把了把脉,发觉此人体内并无任何内力,脉象略微有些虚弱,“没有什么大碍,我稍后开服方子调理调理便可。” 楚若安执笔迅速写下了几味草药,笔体娟秀优雅,透着她外柔内刚的坚强力量:“公子贵姓?” “在下顾倾之。” 楚若安心声一晃,不由得再次望向对面的男子,他叫顾倾之……世事果真这么巧,当初她陪寒冽一起去楼兰刺杀大皇子,便曾化名顾倾之夫妇。 呵呵,天意如此,能奈它何? 一盏茶功夫后,楚若安替顾倾之抓好了药,再上嘱咐他服药期间要忌酒,送走了顾倾之,楚若安觉得有些累,便在内堂小憩了片刻。彼时,阳光正好,浓浓笼罩在周身,窗外不停飘落的落英花像是完美的电影序幕,做出了极致浪漫的感觉,她做了个梦,梦到那日寒冽决绝无情的神色,梦到他们因为意见的分歧而生出嫌隙,然后他为了整座点刹楼的安危舍弃了她楚若安…… 不是不痛,只是痛也快乐着。原来他曾为她做了那么多,曾对她的好,对她的疼惜都是那么真那么浓,即使结局如此,她也唯有遗憾而已。 “我回来啦!” 藏刀扯着嗓门喊了一声,一推开房门便惊醒了睡梦中的楚若安,自然也看到了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当即上前拧眉道:“谁欺负你?” “没有没有,早上看了好多医书,眼睛乏了。”楚若安赶紧拭去泪痕,却难以在瞬间收拾好心情。 “帝释天!”藏刀忿然,他想来想去觉得帝释天的嫌疑最大! 楚若安忍俊不禁,起身整理好发髻,转身笑道:“不是,他回荼蘼山去了,可能很久之后才会回来,以后再也没人蹭咱们的饭菜了,我这就去买只烧鸡回来。” 藏刀一听说帝释天不会再来了,立刻笑得合不拢嘴,进而拦住楚若安,扬声道:“我去,你休息。” 看着藏刀乐不可支的模样,楚若安也禁不住抿唇笑了。没有京城纷乱的消息,也没有点刹楼是安是危的牵挂,她终于过着心底最期待的那种宁静生活,只是终究觉得风不动,云不动,满树落英也不动,真正静不下来的还是自己的心。 ———— 京城,沈大将军府。 日落西山,妙春刚刚从沈琥的书房出来就碰上了将军夫人杜氏。 “你鬼鬼祟祟进将军的书房做什么?”杜氏一向猜疑心中,自打沈琥带妙春回来后就更是日夜派人紧紧盯着妙春的一举一动,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把柄又岂会轻易放过。 妙春心中有些慌乱,然面上依旧是一派自如神色:“夫人真是空闲得很呢,有这功夫找麻烦还不如多想想怎么留住将军的心好呢。” 杜氏气得面红耳赤,她深知现在妙春很受沈琥的宠爱,自己若一时冲动将她怎样,只会让沈琥更加讨厌自己,因而她竭力压制着心头的怒火,道:“书房重地没有将军的许可是不能擅自出入的,我不管你是到底做了什么,总之将军回来我一定会如实禀报。” “呵呵,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妙春刻意摆出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嚣张之态,踱步从她身边走过,轻笑道,“我劝夫人还是别这么好奇,省得到时候又吃醋吃到心里不舒服,哈哈哈。” “下流胚子!”杜氏啐了一口,举步朝大厅而去,准备将此事告诉沈琥,她就不信那个妙春能够一辈子都这么风光得宠! 许久,沈琥才带着周洛安一同回了府邸,听了杜氏的话之后神色有些暗:“叫妙春过来。” 周洛安略微有些尴尬,轻声道:“既然将军有家事要处理,那下官改日再过来打搅。” “别别别,本将军对你说的那对玉如意很感兴趣,你别走。”沈琥性格一向粗矿,加之如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便愈发张狂起来。 周洛安闻言只好稳稳坐回到椅子上,他看了眼杜氏幸灾乐祸的表情,随意说道:“这妙春姑娘想必出身不高,但既然进了将军的府上便该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像书房如此重地怎可随意出入?将军莫嫌下官罗嗦,这毛病可千万不能惯。” “就是,周大人说得在理,将军不能再纵容这小蹄子了。”杜氏连连颔首,朝周洛安投去一道感激的眼神。 很快,妙春便迈着慵懒的步伐徐徐而来。 第114章 挑拨 周洛安似是被清香的茶水所吸引,一直将注意力都放在香茶和精致的茶杯上,看似故作出神不参与沈琥的家事,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妙春虽然经过了极为细致的易容,她也自信绝对可以骗过周洛安这个傻子,但却万万没有算到其实周洛安从当时幻梦阁初见开始就已起疑。 杜氏看到妙春在沈琥面前卖弄风骚就十分不屑,冷冷道:“将军府又不是幻梦阁,你也该有个妾侍的样子!” 妙春懒得理会那个老女人,只朝着沈琥抛去一个媚眼,盈盈俯身,雪白的酥胸露出了一大半,令沈琥顿觉心猿意马:“妾身见过将军。” “好好好,免礼免礼!”沈琥笑得合不拢嘴,浑浊的双目浮起浓烈的情yu之色,早就把正经事忘在了脑后。 杜氏心中虽然不满,人前依旧端得是端庄将军夫人的姿势,她用手肘戳了戳一旁的沈琥,轻咳两声:“咳咳,将军,你还没问她鬼鬼祟祟去书房是做什么?!” “啊?”沈琥一怔,猛然回神,“对!妙春,夫人说你擅自出入本将军的书房,可有此事?” 周洛安看到妙春面上妩媚之色不见,甚至双目中还流露着些许得意之色,之后便听她弱弱说道:“有。” “哼!我早就知道你没有那么简单,你来将军府一定是有所图谋!”杜氏仿佛笑得有些早了,而且她如此急躁的性格令周洛安不禁有些失笑。 妙春斜睨杜氏一眼,摇曳着婀娜身姿上前坐在沈琥怀里,勾着他的脖子,轻笑道:“将军,昨晚你不是说嫌闺房太闷了么,所以人家便弄了些你喜欢的东西放在书房,打算今晚给你一个惊喜的,哪知道夫人如此不解风情。” 从一开始,妙春就将矛头对准了杜氏,让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正室与妾侍的明争暗斗,加上她一味的将妩媚妖娆当作勾住沈琥魂魄的筹码,如果没有周洛安从中作梗的话,她其实是个十分出色的探子。 果然,沈琥倏忽两眼放光,甚至一双粗糙的大手已经按耐不住开始在妙春玲珑有致的身躯上游移:“是吗?你这个小妖精是想榨干本将军么。” “哈哈哈。” 妙春仰首笑得放荡不羁,朝杜氏投去一道得意的眸光,令后者抓狂不已。 眼看杜氏无力回天,周洛安在此刻适时发出一声轻叹,然后极为不好意思地看了妙春玉体横陈的身子,懦懦道:“听闻妙春姑娘的床上功夫很厉害,不知道下官能不能看看那所谓的将军喜欢的东西是些什么?” 话音刚落,妙春眼底的笑意骤然一凝,相反沈琥却是长笑出声,然后用哂笑的目光打量了周洛安一遍。以周洛安对沈琥的了解,这个人可以说是没皮没脸,常人越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于他而言便越要大肆炫耀一番,正如他这段时间常常在人前人后夸赞妙春的床上功夫了得一般。 “原来周大人也是深藏不露。”沈琥笑得意味深长,大手从妙春丰满的胸脯上轻轻一扫,“去拿出来让周大人开开眼界。” 妙春笑不出来了,这不过是个权益之际,她原本打算晚上进书房后再做安排的,如今看来今天想过这关似乎并不容易。 “将军,不要嘛!周大人毕竟是外人。”妙春装作羞涩不肯,妩媚的模样弄得沈琥心痒得紧。 周洛安给杜氏投去一个眼色,后者重新镇定了心神,幽幽道:“八成是拿不出来,将军如今掌管天下兵马,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嫉妒,上次摄政王生辰之际刺杀未遂,难保此次不会使美人计出来。” 话一出口,大厅顿时沉寂无声,就连被yu望模糊了心智的沈琥也猛然一惊,然后看到妙春满腹委屈的神情有心软下来,低声斥责杜氏一句:“胡说八道什么呢!” “将军,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自打妙春进府我派了不少人盯着她,除了伺候王爷之外她几乎将咱们将军转了个遍,上至书房下至柴房,没有一处落下,我不怀疑她怀疑谁?”杜氏说得掷地有声,如此有如神助般的精明让妙春心里有些打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是风尘女子,何时见过将军府这么恢弘大气的府邸。”沈琥帮着妙春开脱,但神色已没有先前的痴迷。 杜氏斜睨沈琥一眼,暗骂他精虫上脑被狐狸精迷了心智,面上却依旧对妙春不依不饶:“那你四处找丫头下人打听将军的喜好又是为什么,细致到询问将军平常喜欢去哪儿,喜欢吃什么,什么时候回府又与什么人来往亲近,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杜氏咄咄逼近,妙春假装害怕步步后退,而周洛安恰在此时端起了被侍女刚刚填满热水的茶盏,猝然而至的温度烫得他心慌意乱,眼看着脱手而出的茶杯就要泼上妙春的后背,可是就在那眨眼的功夫,妙春竟然用让人无法看清的速度很快躲开了…… 于是,茶杯在地毯上碎得四分五裂,茶叶弄脏了精致唯美的蔷薇花图案,杜氏的追问声就此打住,连周洛安都看得出来,方才妙春那轻盈的步伐和灵动的身姿根本就是身怀上层轻功,她的躲闪出自于人性的本能。 “好了好了,今天的事儿就此打住。”沈琥怏怏的神色与烦躁的眼神让杜氏有些畏惧,“周大人,玉如意的事本将军明日再请你过来商量。” 周洛安兀自起身,笑意盈盈的神色像极了最终的赢家,他恭敬作揖:“不敢,下官一定随传随到。” “来人,送周大人出去。” “下官告辞!” 周洛安离开之后,沈琥打横抱起妙春就朝卧室走去,浑身洒出而出的不悦和烦闷让妙春惶恐不安,然而她觉得沈琥一直是个没有智慧的男人,所以当即用玉臂挽住他的脖颈,笑得撩人心魂。 卧房没有点灯,黑暗的光线正好配得上他粗重的喘息声,妙春想阻挡却又无能为力,眼看着寝衣就要被撕扯开,她急中生智不动声色从沈琥的臂弯中逃开,然后笑得分外风流:“将军何必这么心急,妙春今日还准备了一首曲子呢,你先听听嘛。” “哈哈哈。”沈琥将衣裳褪尽,单手支颐看着面前肤色白皙的妙人儿,神色已经有些游离,“好,本将军听!” 妙春莞尔一笑,从腰间取出一片刚摘下的杨树叶置于唇前,顿时流泄出清泠如泉水般的音符,为这暧昧迷离的气氛添了一丝情趣,再加上她脚踝处银铃的配合,很快沈琥便陷入了被催眠的梦境当中。 妙春颔首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她用一种厌恶的神情斜睨沈琥一眼:“没用的家伙,你知不知道每看你一眼我都想吐。” 言毕,她将衣裳细细穿好,转身趁着夜色再度朝书房而去。她现在只差一副沈琥在京城的兵防图没有到手,按照寒冽的意思现在动手实在太操之过急,但妙春实在无法再忍受沈琥了,所以即使没有得到寒冽的准许,即使冒着生死一线的危险,她也要尽快将兵防图拿到手,好尽快离开沈琥! 书房黑得厉害,借着幽幽月光尚能看清书籍上的字迹,这会儿正是用饭之际,所以府里的守备十分松懈,加上所有人都以为她在房里与沈琥缠绵,所以根本没人会怀疑。 半盏茶的功夫下来,妙春将书房所有角落都找了个遍就是没有,最后她只能拔下发簪撬开案几前的抽屉,当“布防图”三个大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妙春难以抑制心头的喜悦!她几乎已经想到寒冽看到这幅图时眼角微微上扬的满意中带着让她无法忘怀的温柔之色,于是她很快将布防图看了一遍重新放好,打算回房之后凭记忆画出来交给寒冽。 一切都恢复原样,妙春仔细听了听院子里并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不由得松了口气,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门外骤然出现明亮的火把,火光的哔啵声都被她听得清清楚楚,她心下一寒,一颗心如从火炉中跌进了冰窟,前后巨大反差让她无法承受。 ———— 摄政王府。 宇文彻听过暗卫的禀报之后一直沉眸做在书案前不言不语,任是再了解他脾气的十四此刻也有些难以捕捉他的心思。 锦绣换好了里室卧榻上前的纱幔,淡紫色轻纱上绘着零零碎碎淡黄色的菊花,典雅中透着高贵的精致。 锦绣将案几上的香炉换了一个,然后燃上了熏香,宇文彻微微一愣,道:“怎么不是龙涎香?” 十四忍不住替锦绣捏了把汗,在宇文彻身前伺候的人从来不允许有丝毫差错的,不过锦绣倒不以为然,依旧兀自忙着手里的活儿,轻声道:“奴婢来之前,芍药姑娘说龙涎香虽然珍贵但没有宁神的功效,所以她给了奴婢一包王妃身前调配的熏香,说是能帮助王爷宁神。” 闻言,宇文彻将目光落在香炉上,微眯的双目中渐渐有了一些温柔,半晌之后他方才才开口:“点刹楼的手伸得真是越来越长,看来本王得给他们些颜色看看。” 第115章 倾之 “王爷的意思是……”十四抬眸,在宇文彻眼中看到一抹肃杀的冷意。 锦绣挽起袖子研好了墨汁,又从身后侍女的手中舀起一小勺藏青色的粉末倒在墨汁中,再调水搅匀:“这也是芍药给的,说都是王妃曾经闲暇时弄得花样,加了进去可以使墨汁透出淡淡的清香,并且落笔显色更加纯。” 宇文彻终于被勾起了兴趣,挑眉道:“她倒是挑剔的很。” 锦绣抿唇轻笑:“奴婢曾听过一个故事,说坊间有两个女子都喜欢蝴蝶,因为她们觉得身边如果有蝴蝶的缭绕会让自己显得更美更引人注意,于是其中一个女子便倾其所有带着家奴远赴蜀南一带捉蝴蝶,虽然捕了许多但不是中途被闷死,就是被寒冷的天气所冻死,到头来她变得一无所有,连先前的亭亭玉立也消失无踪。而另一个女子只是在窗台精心养了两盆美丽的花儿,每到阳光晴好的时候就将花儿放在窗台前,自己则在窗前练字或者读书,待春暖花开的时候,便果真有蝴蝶飞来了。” 闻言,宇文彻斜睨了锦绣一眼,颇有兴趣道:“这也是芍药告诉你的?” “不,芍药说她也曾说过王妃很挑剔,于是王妃就讲了这个故事给她听。”锦绣整理好了书案,双手却不染半点灰尘,“王妃说追求完美和吸引完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其实每个女子都该活得精致一些,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言毕,房间所有人都不自觉想起了楚若安的样子,她明明已经去世很久,但每个人都还清楚地记得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十四突增了许多感慨,而宇文彻虽然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放在案上紧握成拳的双手终究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你们这是在怪本王没有善待她。”宇文彻低沉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但实际上他并没有释放一丝愠怒的气息,只挑眉看着锦绣从容淡定的神情,抿唇道,“本王说过,如果还能找到她,今生今世她都别想再逃出本王的手掌心,就算是化为白骨也要留在本王的身边。” “十四!” “属下在。” “传令下去,控制点刹楼所有地下交易和行动,但凡有在江湖上出现者格杀勿论!”宇文彻目沉如海,森冷的光泽如荒原深夜栖息着的猎豹,稍不留神就会吞噬掉天地。 “是。”十四伏首领命,旋即又道,“王爷,沈将军府上那个叫妙春的女子怎么处置?” 早在半刻之前已经有内线将消息传回了摄政王府,将发生在将军府的一切都告诉了宇文彻,而暗卫也通过各种手段将妙春真正的身份锁定在了点刹楼,至于究竟是何人放出的消息他们至今还没有一丝头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人应该是很想借宇文彻的手对付点刹楼。 宇文彻沉思片刻,屈指在案几上叩出清脆的节奏:“你去告诉沈琥,别弄死了,本王留着有用。” 锦绣莞尔:“王爷是打算用妙春得到王妃现在的下落。” 十四恍然大悟,不过他依旧很是担心:“点刹楼并非一般的江湖组织,属下担心她宁死也不肯说出来。” “那还不好办,让沈琥隔日喂她一粒软筋散,保证她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宇文彻拧眸,令房间的温暖骤然降低。 十四下去之后,锦绣替宇文彻换了一件银白色外衫也离开,安静的房间被清淡的熏香缭绕,让宇文彻禁不住又开始想念楚若安。 他执笔沾了些墨汁开始在宣纸上勾勒那熟悉的身影,只可惜他画工本就稍差,还始终描绘不出她淡笑时眉宇间流露出的那种坦然潜静,骤然想起当日周洛安掉落的那副画,宇文彻倏忽眸光一冷,狼毫笔就在他指间碎成两段。 楚若安,楚若安,你到底要折磨本王到什么时候! ———— 犒城小镇。 夜色绵绵,梨花好似天地雕琢而出,经久不谢,楚若安夜夜闻着梨花的清香入眠,然后便能做一场不想醒来的大梦。 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了满地梨花,顾倾之不敢在前进半步,生怕吵醒了睡梦中女子,不过在他驻足的一瞬间,藏刀的身影从天而降。 “你来了。” 面对藏刀如此温和的问候声,顾倾之有片刻的惊讶,这个笨蛋一向心智不开,却能轻易将他认出来,实在令人惊讶。 顾倾之的怔愣丝毫没有影响藏刀的心情,他转身看了眼楚若安的房间,颇有些难过道:“她很想你,虽然不说,可我知道。” 顾倾之颔首,满肚子话又从喉咙倒流回去,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将目光继续落在楚若安宁静的睡颜上。 “坏人要抢她,我打不过。”藏刀最后用极度不安和忐忑的眼神望着他,声线中带出的悲哀忍不住让人想要抬手轻抚给安慰。 顾倾之闻言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他看着藏刀一字一句道:“放心,有我在谁也不能抢走她的。” 就这样,两人一整晚在梨花树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藏刀很快睡了过去,顾倾之便有了足够安静的时间静静守候着她。那么干净的眉目,那么隽雅的容颜,让他如何能轻易放下,又如何能从此不再思念? 从她在这里落脚的第一天开始,他就默默守在身边,哪怕楼里一大堆的事务让他头疼不已,每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只想看看她的容颜。如果用另外一个身份来靠近他,没有点刹楼的负担,也没有几番恩恩怨怨的纠缠,是不是他们就能够真正相伴一生…… 黎明时分,窗外起了冷风,楚若安模模糊糊中感觉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替自己掖了掖被角,似乎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颊,有着与寒冽相似的温柔眼神,是他么,是他么…… “寒冽!” 一声惊呼,楚若安从梦中惊醒,半开的窗户被冷风吹得左右摇摆,她伸在半空的手很快变冷冰冷彻骨,空气在指缝中流泄四散,她慢慢将身子蜷缩在床畔,这种寂冷空虚的落寞感实在折磨得人可怕。 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按帝释天的吐纳之法练习了,因为并不觉得多活两年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早早了结了的好,省得一日日在梦与醒间辗转,落得狼狈不堪。 …… 吃过早饭之后,楚若安带着藏刀一起去了药铺,藏刀仔仔细细里外打扫了一遍,然后咧嘴对楚若安笑了笑:“我们今天可以吃烧鹅吗?” 楚若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望着街边热闹的人群,淡淡道:“那要看今天生意好不好。” “一定好。” “你怎知道?” “他会来的。”藏刀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开始剥炒栗子吃,动作娴熟而快速。 话音刚落,还不待楚若安追问便看到顾倾之单手捂着额头慢慢走了进来,就连声音都有些虚弱:“又开始头痛了,楚大夫你快再给我两副药吃。” “顾公子你怎么还头疼?” 楚若安急忙搀着他在藏刀对面坐下,然后细细诊了诊脉,旋即冷下了脸色质问道:“你是不是没有听我的话又喝酒了?” “这个……”顾倾之莞尔笑笑,此时刘海遮住了额角狰狞的伤疤,于是他俊朗的容颜看起来分外迷人,“你知道应酬难免嘛,再说难得遇上朋友……” “那药呢,有没有按时服用?” “有有有!”顾倾之刚要派胸脯保证,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立刻垂首弱弱纠正道,“上次你不是给我三幅药嘛,回家之后不知道怎么搞得只有两幅了。” 楚若安无语,藏刀没有抬头却毫不客气来了句:“笨!” 顾倾之一愣,朝藏刀翻了个白眼,然后看到楚若安回到药柜前开始认真写方子,她明显很不喜欢他这种不听话的病人,但对他而言,只要能与她有交集什么样的办法都是可行的。 “她讨厌不听话的。”藏刀剥了几枚栗子递给顾倾之,后者忽然有些嫉妒藏刀对她如此了解,想着要不要想个办法把藏刀调走。 “我只听她的,哪儿也不去。”藏刀猛然说了这样一句,让顾倾之惊讶不已,这傻小子什么时候会读心术了?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楚若安写好药方之后,对藏刀说道:“别聊天了,去抓药。” “哦。”藏刀乖乖起身,犹豫了片刻还把剩下的栗子都装进了自己口袋里,看得顾倾之一肚子闷气。 “顾公子,你这病虽然不厉害,但如果总是不听话耽搁下去就会很麻烦的。” “是是是,我记下了。” 顾倾之很享受这样的时光,甚至连被她数落都开心得像个小孩,楚若安不明所以,只转身不再说话,然后从抽屉里除去一包粉末轻轻洒进了墨汁之中。 “好了,走。” 藏刀将三幅药递给顾倾之,另一只手做出要钱的姿势,顾倾之无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道:“不用找了。” 藏刀立刻笑容满面,转身朝着楚若安道:“可以回家吃烧鹅了!” 第116章 是他 “楚大夫……” 一叠声凄惨的呼喊伴随着午后闲暇时光而来,楚若安对藏刀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然于胸的神情。 果然,又是顾倾之! 他一连多日都缠着楚若安不肯罢休,不是弄洒了刚在抓好的草药,就是又不听劝偷偷喝酒了……总之,这个看似温润听话的顾公子的确很难缠。 藏刀斜睨他一眼,抱臂环胸懒懒启唇道:“编。” 顾倾之一怔,讪讪笑道:“藏刀兄真会说笑话哈。” “他没说笑话,他的意思是今天公子又编了什么借口来。”楚若安莞尔轻笑,若窗外新开的落英花,嫣红娇嫩中透着窥视四季的聪慧。 “你、你们都看出来了啊。”顾倾之用折扇挠了挠后颈,如此尴尬而又羞涩的表情逼真得让人炫目,与他额角那道伤疤显得格格不入,“其实就是……就是药太苦了……” 楚若安提笔重新在信笺上写药方,墨汁掺了她亲自调和的花粉,落笔散发着扑鼻幽香,但见她低眉时,长睫如栖息的蝶翅,一闪一闪勾勒着安静晴好的光阴,让顾倾之再一次忘记了整个世界:“你次次来都骗我说喝过药的,但病情始终不见好,前日我特意在药里加了些嗜睡粉,昨日你却依旧神采奕奕,并且脉象中丝毫没有嗜睡粉造成的影响。所以从来都不喝药的。” 言毕,楚若安抬眸定定望着面前的顾倾之,他来历成迷,行踪成迷,甚至连一抹会心的笑意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神秘感,而她又丝毫感觉不到危险,就连藏刀似乎也与他很熟一般不设防备,她沉声道:“顾倾之,你究竟是谁,为何要用这种无法站立脚跟的谎言来靠近我?” 顾倾之被她拆穿没有任何尴尬与意外的神情,反而松了口气,依然懒懒道:“我能说就是喜欢你写的一手小楷么?” “扑哧!” 藏刀忍不住笑出了声儿,顾倾之顿时就黑了脸:“你能别打岔吗?” “好假。”藏刀猫腰看了眼楚若安写在信笺上的笔迹,真得只是一般而已,于是也不顾两人的颜面,再度对顾倾之补充道,“你的字更好看!” “你们果然认识。”楚若安轻轻看了藏刀一眼,后者立刻明白露了马脚,垂首不语。 顾倾之不得不望天无语长叹,当初放任藏刀这个家伙跟在她身边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别看他一副心智未全单纯无害的模样,根本就是扮猪吃老虎的腹黑者! 于是,他嘴角微微一抽,对楚若安道:“我真得没有恶意,并且今日的确是有旧伤复发,我没骗你!” 装纯扮真?谁说他不行!以前只不过是有偶像包袱在身不便于释放多变的自己,现在他只是顾倾之,只为楚若安而来,可以将整个天地都抛诸身后。 “旧伤复发?”楚若安显然不太相信,迟疑着伸出双指探去,顷刻挑眉道,“之前你一直在隐藏自己武功,难怪我几次诊脉都不曾发觉。” 他颔首轻笑,然后撵指从后脑勺处的长发中拔出一根足足有食指长短的金针:“之前用金针封住了血脉,只是想过一阵子平淡的生活,尝尝普通人的滋味。” 楚若安倏忽心动,也许是他这番话也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凝神分辨好脉象的动态,她沉眸压低声音道:“五脏六腑太疲惫了,之前所受的伤还没好彻底你就强行练习高深的武功,超越了它们的负荷。我重新开两副方子给你调理身体,然后试着用针灸舒缓五脏六腑紧绷的状态……” 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截断:“针灸就算了,我、还有事情得处理,恐怕没时间。” “三个月之内你最好别再动用真气。”楚若安冷冷嘱咐一句,将方子交给藏刀嘱咐一声,“你去后院熬好,我看着他喝下去才行。” “哦。”藏刀默不作声拿了药方去后院,于是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顾倾之好像又看到曾经她专注为宇文彻治疗鼠疫时的模样,坚贞而刚毅,于是美丽得如同漫天星辰放华,教人只看一眼便铭记于心。他说过,她对医术的领悟不该只单单用于需要自保而去杀人,她该有一处自己安静的角落,种满园的梨花,晒形形色色的草药,然后着一席清淡如霜的梨花轻纱,救死扶伤,于最残忍狼狈之处绽放。 “你为什么不再追问我?”沉默半晌,他凝视着她负手窗前的背影轻轻开口。 “不管是江湖抑或朝堂都与我无关,我虽不晓得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但起码我感觉得到你和我一样喜欢这里。” 楚若安嫣然转身,恰好风又扬起他额前的刘海,那道伤疤像是一条烙在身上的印记嘲讽着他所谓的安静。 “我……” “药好了。” 顾倾之那一刻差点就说出了心底的话,偏偏被突然而至的藏刀打断,恍然察觉他与她之间好像总是差那么一点点的时间。 顾倾之用药之后,又喝了杯楚若安泡的菊花茶才起身告辞离开,临走前她一再叮嘱两日后必须要复诊,他欣然答应,不过刚出药铺没多久就接到了点刹楼传来的星火令。 信笺上写着一行小字:妙春失手被困将军府。 …… 入夜,藏刀收拾好了碗筷从厨房出来,看到楚若安在梨花树下摆了酒,独自对月而饮,那孑然孤傲的身影看得他心酸不已。 “对不起。”他觉得隐瞒了顾倾之的身份很对不住楚若安,所以此刻垂首在她身后道歉,“他就是……” “别说了。”楚若安骤然阻止了藏刀,那一刻她杯中寂静的酒液荡漾起圈圈涟漪,涤碎了她清丽无双的倒影,“我宁愿他只是顾倾之。” 藏刀霎时明了,慢慢蹲下身抬手替她抹去眼角偷偷留下的一道泪痕,恨不能让她快快乐乐得过完一生。 是啊,她怎会感觉不出,他夜夜守在窗外,夜夜替她掖被,夜夜为她驱寒挡风,一次是梦,两次又如何解释?他大概忘了,她有多熟悉他手心的温度。 这世上也唯有他和自己一样深爱着这个地方,也唯有他一人能将伟岸挺拔的背影走成一道落寞孤寂的风景。 只可惜横隔在他们之间的东西愈来愈多,除了点刹楼的安危还有她随时可能枯萎的生命,既然已经看出了结局的残忍,又何必一定要在一起呢? 想到此,楚若安昂首饮尽杯中酒,慢慢抿唇而笑:“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不该只是一副平淡无奇的面孔,我也从来不知道他真实的面容上可以有这样丰富的情绪色彩。原来,爱一个人真得可以不在乎他究竟长什么样子,究竟叫什么名字。” 藏刀微微蹙眉,好像楚若安的话太过深奥让他很难理解,不过他还是单手支颐,闻着梨花酿的芬芳,喃喃道:“听宁铮哥哥说,他有一次执行任务骗了一个曾为他舍命的朋友,所以他就在那人坟前划伤了自己的脸。” 闻言,楚若安想起他额角那道醒目的伤疤,忽然有些遗憾自己对他的了解原来很少,很少。 一杯接一杯清酒下肚,从咽喉到胃里火辣辣得灼烧感弥漫开来,她不停勾勒着那个男人的模样,然后倚着梨树睡去,任凭花瓣将自己掩埋,好像从此就能忘记所有的无奈。 一整晚,月色如练。 ———— 京城,将军府。 房间充斥着欢娱过后的旋旎之气,妙春浑身无力躺在地毯上,看着沈琥带着得意的笑容穿好衣裳,恨得咬牙切齿。 “虽说你是江湖女子,但身子比本将军府里的女人滑多了。”沈琥冷笑着看了眼衣衫不整的妙春,那令人喷血的身体几乎要了他的命。 “我只当是被狗咬了。”妙春冷笑一声,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要不是周洛安提醒我,本将军差一点就中了你的诡计!”沈琥顿时冷下了脸色,眼看着妙春因为软筋散的缘故如一滩烂泥般躺在地上,“要不是看你长得标致,本将军岂会手下留情,你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呸。”妙春双颊处的潮红还未褪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再用卑鄙无耻的手段折磨我!” 没错,妙春从被沈琥玷污的那一刻开始就没再打算回到寒冽的身边,任务失败并不可耻,让她无法接受得是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爱着寒冽了。 “哈哈哈。”沈琥俯身在她白白嫩嫩的大腿上掐了一把,勾唇道,“这怎么能是折磨呢,方才你在本将军身下不是也得到快乐了么?” “我杀了你!”妙春拧眉,可惜满腔恨意都没使不上力气的四肢困在原地,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她真得一刻都不想活了。 此时,门外响起侍卫的禀报声,顿时让妙春后背又生出一丝冷意:“启禀将军,摄政王与周典簿到了。” “哦?他们俩个怎么一起来了?”沈琥暂且用被单将妙春的身体裹住,“都请进来。” 第117章 泄露 “妙春!怎么是你?”周洛安进来看到床上的女子,故作大惊失色,甚至一度用手揉自己的双眼,成功骗过了一向多疑的宇文彻。 妙春斜睨周洛安一眼,想起刚才沈琥说多亏了周洛安提醒自己,因而对他本就不屑的厌恶感很快上升为了愤恨:“都是因为她!自从她来了楼里,每一件事情是顺利的!” 周洛安貌似被她凶神恶煞的气势所吓住,忍住躲到了宇文彻的身后,喃喃道:“对不起啊,妙春姑娘,我不知道将军府的妙春真得是你……而且那天看起来你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沈琥几近内伤,喝了口茶水懒懒道:“她易了容,要不是你那杯茶水让本将军怀疑了她的身手,恐怕到现在本将军还蒙在鼓里呢!” 周洛安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怏怏望着沈琥道:“大将军,这位妙春姑娘是在下的朋友,您看可不可以……” “谁是你的朋友,我们点刹楼的人岂会有你这种人做朋友。”不等他说完,妙春便气急败坏截断了他的话,甚至将全部的怨恨和委屈都放在了楚若安的身上,“当初她三番四次不肯杀了你,现在我们落得如此下场全都拜她所赐!若我能逃出此劫,就算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杀了她!” 就连沈琥也被她的凛然杀气所吓到,似乎也不免有些忌惮点刹楼的实力,而唯有宇文彻一直双目微眯静静看着妙春,然后用一种极度冰冷的声音道:“楚若安果真还活着。” 那声音好像是来自千里之下的地狱,带着森冷死寂的肃然杀气,让人不寒而栗,妙春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挺直了腰杆,看到宇文彻靠近了几步,又道:“当真是你们点刹楼帮她从本王身边逃走的……” “不!”妙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很快否认了宇文彻的话,“那个女人诡计多端,一向狡猾的很。再说了,你以为我们点刹楼是什么地方?难道随随便便就会受一个女人的摆布不成。” “这也是本王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宇文彻慢慢掀起纱幔,当妙春清楚地对上那双森冷无情的双眼时,好像已然看到了地狱杀神的模样,不由得回退了两步。 “告诉本王她现在在哪里?”宇文彻尽量将声音放轻,好似虚无的天外来音,然而带给人的冰冷之气丝毫未减。 沈琥闻言,方明白了宇文彻让自己留下妙春的真正原因所在,当即忍不住插话道:“王爷还惦记着那个女人呢?” 周洛安此刻很想杀了沈琥,尤其是在他看到沈琥用一种意淫的眼神去回忆楚若安时。 “世上女子千千万,那楚若安也不见得有多无法取代,王爷拥有整个天下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女人不成?”沈琥哂笑一声,不禁开始担心自己的妹妹沈惜言。 如果真被宇文彻找回了楚若安,那沈惜言的日子不知道要过成什么凄惨的样子! “将军未免管得太多了?”宇文彻微微侧首,狭长入鬓的长眉勾勒着俾倪天下的孤傲之姿,“而且这天下是皇上的,你说这话已是犯了死罪。” 沈琥闻言打了个激灵,深知宇文彻已经动怒,只好讪笑两声不再多言,心底却恨极了楚若安。 宇文彻再度用目光锁住面前的妙春,一字一句道:“本王已经下令只要是点刹楼的人一律杀无赦!不过,要是你肯告诉本王楚若安的落脚处,本王不但能让你解脱,更不会再为难点刹楼。” 妙春沉默了,这的确是个不小的诱惑,一来可以让自己重获自由,二来能够让点刹楼躲过一场厄运……只是一个楚若安而已,纵然寒冽很喜欢她又如何,到头来他不也是一样会选择点刹楼而放弃个人情感么? 没错,这的确是个绝佳的机会,只有让楚若安再被宇文彻控制,才能彻底断了寒冽的念想! 经过一番挣扎之后,妙春昂首道:“此话当真?” 宇文彻眸底闪过一道阴鸷的神色,邪邪勾唇:“很少有人有资格与本王讲条件,你该庆幸楚若安对本王来说,比灭了整座点刹楼要重要得多。” 妙春早就听说宇文彻对楚若安的爱情十分扭曲,今日看来果不其然,难怪楚若安费尽心思都要冒险离开他。 “呵呵。”妙春骤然笑如春花,只是清亮的神色中多了几许灰败的决绝,“她的确好命,你们都是将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不等宇文彻反应过来,她挑眸道:“她在犒城,具体哪个小镇我不清楚,但那个镇上应该有许多落英花。” 宇文彻顿时目沉入海,好像这段时间压在心上的巨石在这一秒碎成粉末,他轻轻勾起的唇角带着嗜血的笑意,如添血止渴的猛兽。 周洛安看着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哪怕他很舍不得楚若安再被宇文彻带回去,但他告诉自己,一切都是暂时的,总有一日他会给楚若安真正的自由和无虑。 沈琥心中不满,当即冲过去甩了妙春一巴掌,狠狠道:“藏匿王妃是死罪!本将军不会放过点刹楼的!” 妙春抬手抹去唇角溢出的鲜血,怔怔看着宇文彻:“王爷,别忘记你答应过的事情。” 然而,宇文彻的狠辣始终是不被任何人所能预料的,就在沈琥和周洛安各怀鬼胎忐忑不安之际,他长眉轻蹙,淡淡说道:“本王不会追求你们协助楚若安逃离的事情,但设计刺杀朝廷命官一事,本王不会轻饶。” “你!” 妙春气竭,她被宇文彻给耍了!不过,好在楚若安很快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那么及时她今日身首异处也不算冤枉了。 “哈哈哈哈。”她骤然仰天长笑,怒瞪着一旁的沈琥,狠狠道,“沈琥的命天下要买的雇主那么多,就算今日我失败了,他日你也不会长存于世!你知道么,其实从我们在幻梦阁第一晚开始你都是在我的催眠中做一场春梦而已,枉你身为统领三军的大将军,根本就是像猪一样的白痴!” “啪!”沈琥气急,一掌拍在她脑顶,痛骂声戛然而止,殷虹的血迹从她青丝间慢慢流下来,为她清秀的五官增添了一丝凄凉。 恍然想起初见寒冽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时光晴好的午后,树上落着两只黄莺嬉戏…… 妙春呼吸开始困难,然而她的眼睛却没有离开窗外的鸟儿,缓缓想要伸手去触摸,可是始终无力做些什么,她最终只抿唇笑着,用所有人都听不懂的一种声音将自己的消息用鸟语传回了点刹楼。 她说,任务失败无脸面见楼主,来生再为楼主效命。 闭了眼,漆黑世界最后一次想起他的脸,始终平淡无奇,却总于绝境中带给所有人希望,她爱他,爱了这短短的一生。 …… “这……”沈琥消了气,有些后悔自己就这样打死了妙春,“她是故意激怒本将军的!” 宇文彻看都没看妙春的尸体,转身兀自吩咐沈琥一句:“她既已招认,看来点刹楼是胆子不小,以后的事该怎么做就不需要本王提醒了?” 沈琥回神,当即拧眉:“本将军这就下令缉捕点刹楼的人!” 而宇文彻走出房间,立刻吩咐十四一声:“备马!马上赶去犒城,若有人泄露消息立刻五马分尸!” “属下领命!” 眼看着沈琥和宇文彻各忙各的去了,周洛安面上的茫然之色也渐渐褪去,杜氏慢慢走过来,从屋外看了眼妙春的尸体,淡淡道:“她也是个可怜人。” 周洛安回神,笑睨杜氏一眼:“这么多年难为你一直留在齐国监视沈琥,此次若没有你,恐怕没这么顺利。” 杜氏旋即垂首做出一副恭敬之态,诚恳道:“能为公子效力是属下的福气。” 周洛安颔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落目远处:“你放心,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家了。” 闻言,杜氏掩不住激动之色,甚至有些许泪光在眼眶里打转:“多谢公子。” 时隔多年,杜氏已经快要忘记家乡的模样,快要忘记幼年门前那一株琼花树的模样,也许连梦境都变成了齐国的山河之色。 …… ———— 点刹楼总部,议事堂。 执法堂主将翻译后的鸟语告诉寒冽后,所有人面色沉重。 “楼主,现下摄政王对咱们的行动下了大筹码,已经有好几个分舵的兄弟枉死了。”执法堂主面带痛色拧眉陈述着。 寒冽手握成拳,紧蹙的眉峰泄露了他前所未有的紧张之色:“暂且避开朝廷的锋芒,楼里有训,非到万不得已不能与朝廷结怨。” “属下已经吩咐下去了,其实宇文彻最在意的就是王妃一事,属下担心妙春会不会已经泄漏了楚堂主的行踪。”执法堂主深知妙春的个性,也看得出她一向嫉妒寒冽对楚若安的感情,这个怀疑并非是无中生有。 “她毕竟是点刹楼一手带出来的,不可能泄漏。”寒冽抿唇,郁郁不安。 第118章 再见 议事堂的死寂让所有人觉得面临着点刹楼前所未有的困境,执法堂主沉思片刻,挑眉望向寒冽,道:“楼主,依属下之见,必要之时是否可以舍楚堂主一人而保点刹楼百年基业呢?” 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所有人都同意的办法,只不过寒冽对楚若安的感情众人到底是有些察觉,眼下就看寒冽是选女人还是事业了。 寒冽放在椅柄处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突显的青筋如同困兽在做最后的挣扎,他扫视了堂下所有人一眼,声线平稳得如同一汪死水:“你们都是这样想吗?” 众人颔首退下,除了执法堂主之外再没人有勇气上前劝寒冽放弃楚若安。 寒冽起身,墨色长袍被银色丝线绣着的飞云增添了几丝生气,他静静摩挲着左手大拇指上佩戴的墨玉扳指,一字一句道:“楚若安还是楼里的人,不管之前是王妃也好,平民也罢,只要是我点刹楼的人本座一视同仁。飞云堂掌事刘虎,昔年与少林结怨是本座一力承担化解;白虎堂堂主赵琦,因错手杀死了左丞相侄子而被官府通缉也是本座设法化解朝廷的追究……” “楼主,您的意思属下等明白。”执法堂主截断了寒冽的话,面色既有为难又有尴尬,“可是如今对手是摄政王,属下等情愿点刹楼覆灭也不能让楼主有任何闪失。” “请楼主三思!” 众人当即单膝跪地,俯首同声恳求,寒冽倏忽觉得双脚如踩在了棉花上,两腿无力,心急而无能为力。 “楼主,摄政王只是冲楚堂主而来,并且他的脾气一向狠辣无情,或许我们可以与他谈谈条件,希望他能善待楚堂主不是很好吗?” “呵呵,执法堂主以为摄政王是个很讲理的人么?” 萧风适时出现,用极为嘲讽的口吻反问执法堂主一句,所有人将目光放在萧风雪色身影上,场面也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更加如一团乱麻。 “萧堂主来得正好,你与楼主有生死之情,希望你能劝劝楼主。” 萧风斜睨他一眼,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揶揄之色:“如果在宇文彻面前真得有条件可以讲,那这么多年来他也不会有铁血王爷这个称号了。不管我们交不交出楚堂主,当初帮助她欺骗宇文彻这件事已经是难以饶恕的死罪,如果真得把楚堂主交给他,只怕咱们会死得更快!” 一语惊醒梦中人,先前还妄想能逃过此劫的执法堂主等人顷刻明白了个中厉害,不再劝寒冽放弃楚若安。 寒冽神色一松,朝萧风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道:“萧堂主的话正是本座的担心之处,为今之计除了要保护好楚堂主,还要竭尽所能避免与朝廷的人发生正面冲突,只待时机成熟再与宇文彻谈条件方可。” “报!” 一声尖锐而焦急的疾呼打破议事堂的沉重和死寂,来人神色慌张,颔首道:“楼主,沈琥带了一千精兵过来,说是要捉拿咱们入狱!” “这……”执法堂主惊讶不已,一时难下决断,只能寄希望于寒冽。 萧风双眉微拧,疑惑地望向寒冽,道:“他怎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寒冽勾唇冷冷一笑,一向平淡无波的双目中不觉浮起浓浓的嘲弄之色:“你忘了皇家死士的本事一向不输给江湖最顶级的探子么。” 萧风愕然,以往对于皇家死士的认知仅仅局限于传言,而今亲自领教过了他们的厉害,不得不有些后怕:“要对抗吗?” “不行。”寒冽一口否定,沉眸道,“一来正面交锋与我们十分不利,二来沈琥有勇无谋,与其摊上他这个大麻烦倒不如让他以为咱们被他的声势所吓倒,反而能使其放松对我们的警惕。” 萧风与执法堂主一样,对寒冽的决定深感臣服。其实他也才三十岁不到,然而在兵临城下的险境中总是能镇定自若,即便输赢未定,至少也是所有人的一颗定心丸。 “执法堂主,你立刻将楼里布置一番,尽量能够让沈琥看出我们仓皇而逃的痕迹,其他兄弟走地道出城,记住,一定要把地道封好,一培土都不能少。” “是,属下这就去办。” 寒冽将命令传下去各自准备,萧风知道他心里惦记楚若安,便开口道:“你赶紧去,这儿这么多人在不会有事的。” 寒冽颔首抿唇,重重拍了拍萧风的肩膀以示感谢,然后带着宁铮从地道离开。 眼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无踪,萧风一直隐藏着的担忧和不安全都释放出来,喃喃道:“希望你还来得及,妙春一死我便猜到她极有可能是将师妹的消息泄露了。” 外面响起轰轰烈烈的厮杀声,一如战场那么逼真,他站在地道入口处,颇带着遗憾向曾经亲自种下的两株海棠挥手道别。 ———— 犒城小镇。 楚若安打发了最后一个患者,终于可以喝上杯热茶了,不过一整个下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因为约好顾倾之今天来复诊的,可是等了一天都不见他的踪影。 藏刀看穿了她的心思,笑得有些坏:“可以关门回家了!” “等等!” 楚若安急忙喊住藏刀,面对他一张无辜稚嫩的脸时,她显得十分不自然:“嗯……时间还早,说不定还有人正赶来呢。” “顾倾之吗?”藏刀眼里藏不住的笑意比身后的漫天霞光还要更加美丽。 楚若安双手叉腰摆出一副要打人的架势,故作生气:“你这个小坏蛋,居然学会笑话我?今天罚你不准吃肉!” “不要!” 藏刀如今把肉看得比爹妈还亲,自打来了小镇之后他足足胖了不止两斤,原本削瘦的脸蛋也变成了十足的婴儿肥,倒是更显得他可爱。 楚若安被他的样子逗乐,也顿觉肩膀有些酸,于是望了望窗外渐歇的天色,懒懒道:“也好,早点回去,反正他知道我们住哪里。” “耶!可以吃烤鸡啦!”藏刀蹦蹦跳跳将东西收拾好,一路又唱又笑陪着楚若安回了家。 满园盛放的梨花在嫣红的落英花色中显得分外纯洁清雅,绣鞋猜在落花上,偶热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好似裙摆鞋边都染了花香,浓郁得刻骨铭心。 “你怎么不吃?”藏刀一边吭着新鲜的鸡腿,一边看着对面坐在梨树下出神的楚若安,“是热得。” “我不饿。”楚若安蹲下身收拾地上坠落的花瓣,然后用来酿酒做糕点,或者研成粉末掺在墨汁里使用,“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不安,他又没来复诊,你知道楼里出什么事儿了吗?” 藏刀撅嘴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没说。” “那就怪了,平常他撵都撵不走的,怎么今天反而……”话音刚落,楚若安便听到门前传来几道马蹄声。 哒哒如雷震,好熟悉,又好可怕。 “藏刀你听,这马声好像……” 楚若安忽然手脚发冷,那个沉寂了许久的名字已经到了咽喉处,她却没勇气说出来,藏刀足尖一点,猝然越上了梨树,眺目望去,那一抹绛紫色身影如从天而来的闪电,带着风驰电掣的速度和冷冽的目光朝这里而来。 “宇文彻!” 藏刀惊呼出声,楚若安连连倒退几步,堪堪靠住身后的药架子才没有跌倒。一瞬间,前尘往事涌现眼前,被禁锢的自由从骨子里发出凄喊,本就已经不堪重负的心脏像是被压在了泰山之下,奄奄一息,难以呼吸。 宇文彻看到了院子里探出头的梨花,于是从马背上一跃,紫影如风迅疾朝梨树上藏刀的身影而去。 几乎很少有人看到宇文彻亲自出手,也几乎没有人能够让他亲自出手,即便是他今日带来的十四以及暗卫能够制服藏刀,然而这一回他却是亲自出手了。 只有一招,一招致命。藏刀几乎看不清迎面而来的幻影中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宇文彻,等到面目清晰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被他点了死穴。 很可怕的高手,出手如风,招招致命,哪怕是寒冽恐怕也未必有这样阴冷毒辣的气息。 宇文彻缓缓落地,带着复杂而愤然的心情细细观赏了楚若安脸上的表情,从惊恐到畏惧,再从畏惧而释然,最终被更甚从前的淡然所覆盖,她依旧喜欢穿绣着梨花的素色长衫,一头青丝用木簪束于脑后,倾城绝色的容颜此时被温柔的夕霞笼罩,美好梦幻得如同仙境般飘渺。 梨花漫天,落英摇曳,一尺之遥,如隔了三生般怅然。宇文彻很恨,恨她躲在如此静谧的地方将自己那么多的心碎和悲痛都视而不见,恨她在离开自己之后过得如此安静美好,恨……他真得好恨。 可是,再多的恨都比不上失而复得的欣慰,他狭长的双目中涌起天翻地覆的温柔,好像从前那些令人窒息的冷酷已经被思念消磨殆尽,剩下的,剩下能给她的,只有温柔…… 第119章 挫败 这张脸几乎是楚若安穿越以来最不安的存在,她原以为老天是善待自己的,哪怕活不了长长久久,也至少能时常有寒冽陪伴着,她原以为死亡已经是最意外而可怕的惩罚了,没想到…… 想到这里,她反而释然了许多,对于命运早就安排好的一切她其实早应该看穿自己的无能为力。 宇文彻站在原地,鞋底如沾了浆糊般难以抬脚,很快十四与身后十名暗卫翻身下马,他们在见到楚若安的第一刻,除了震惊之外更多得还是欣慰。 他们旋即伏首下跪,凛冽整齐的声音震耳欲聋:“属下等参见王妃。” 楚若安几乎要发疯,带着极度厌恶的神色望向他们,怔怔道:“楚若安已死,我不是你们的王妃。” 宇文彻凝视着她的双眸因她这一句绝情的话而变得十分伤感,脆弱的仿佛连微微清风都不能抵御,不待他开口便看到楚若安朝这边望来,明亮璀璨的双目如海底黑珍珠般紧紧散发着吸引人心的光泽:“我知你来意为何,但是我既然千辛万苦离开了那座牢狱便是死也不会再回去的。” 他没想过,真得没有想过再次相见仍然如仇敌一般,他忽然有些生气,想剖开她的心脏来看看究竟是不是温热的! 也许是宇文彻黯然痛苦的神情让她浮起一丝不忍,又或者时隔这么久,她亦不情愿再想起曾经的那些过往,于是她缓了缓神,将口吻略微放柔软了一些,淡淡道:“我求你了,放过我好不好?” 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她从心底发出无能为力的恳求。而这样卑微懦弱无助的她,站在风里如随时可能断线的风筝,这曾是宇文彻最想看见的,然而今日看来,莫名像把刀子深深扎进他的心脏里,鲜血淋漓的与骨肉融合,纵然疼得无法呼吸却又舍不得拔掉,生怕失去刀子的同时看见心底穿肠而过的空虚。 十四不忍,抬首望着楚若安,目光极为焦虑:“王妃,王爷是真得很爱您。” “住口!”宇文彻骤然喝止了十四的话语,凛冽的威严如春日频临融化的雪山,森冷之中充满坍塌的绝望。 他转身看着楚若安,一步一步地靠近,每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可是他开始眷恋这种清晰的疼痛感,起码他知道她还好好地存活在这个世上,起码他还能清清楚楚听见她孱弱的呼吸声。 楚若安鼻息凝神,负手背后的双手已经再准备最后的筹码,离开王府这两年的时光,她学会了不少,即使仍任不能与他对抗也绝然不会就死! “楚若安,当年本王用尽手段让你求我你宁死不肯,现在却心甘情愿求本王放过你?”他说这话时紧蹙的眉峰蕴满哽咽之色,只不过他似乎早就习惯了被天下背叛和遗弃的滋味,所以即便五脏六腑已经碎裂,面上依旧能够保持神色不变,“本王很早之前就说过,这世上没有人能忤逆本王的决定!你现在害怕本王了,当初你黏着本王不顾一切嫁进雍肃王府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言毕,他已走到她面前,然而刚刚伸手准备扼住她脆弱的咽喉时却被她忽然而至的双指轻轻弹开,然后看到她脚下生风,走出伏羲六十四卦的步法如游鱼般从他身前移开。 好俊俏的步法!他怔然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看着不远处的楚若安,手腕处轻微的痛意还在,那些许内力极为轻巧,像是有人刻意为她而创作出来似的。 楚若安惊魂未定,而坚定的目光却是比从前更加的通透明亮,甚至堪堪将满园的梨花之色都比了下去,越发得让宇文彻清醒不已。 十四等人更是看傻了眼,然后纷纷都不敢直视楚若安那隽雅淡漠的神色,好似多看一眼都是种亵渎。 “别致如你,叫本王如何能够放手?”宇文彻双目微眯,再次举步朝她而去,那透骨而出的深情让楚若安生出一种兵荒马乱的错觉,她抗拒宇文彻,抗拒他的冷血,更抗拒他的爱情。 他是个魔鬼,冷血到极致,爱情也会是种天翻地覆的极致,她承受不起。 “你别再过来!方才我指甲里藏了麻醉剂,你再多走一步很快就会失去全身力气,还有我裙摆也同样撒了药粉,相信已经随风融入了空气中,就算你的暗卫再厉害也一样会失去反抗的力气。” 她沉眸冷静叙述着,如斯神色与他记忆中的画面一模一样,他忘不了她干净利落的手法,也忘不掉她沉着清冽的声音,所以下一秒,宇文彻大笑出声,几乎能够将小径全部的落英花都震碎。 “哈哈哈,两年不见,你用毒的本事更加登峰造极,就连身手都矫捷了不少。可是有一点你永远比不上本王。”他依旧俯身靠近,在楚若安出招的瞬间以更快的速度将她制服,只不过横在她胸口的那一掌却没打下去,“本王比你更会更狠。” 阴鸷的口吻令人畏惧,他不断用内力和身体里的麻醉剂抗衡,看得楚若安心惊胆战:“你的功夫很好,可惜再过一百年都不是本王的对手。” “想让我再回去,除非你杀了我!” 楚若安抵不过宇文彻,永远都抵不过他的狠,索性将双眼闭上,若真被他杀了倒也干净。 宇文彻的手慢慢抚上她白皙修长的脖颈,隐约还能闻到熟悉的梨香,他恍然想起那些缠绵的过往,以及她曾经孕育过他们的孩儿,于是眼底的神情一变再变,最终却是邪邪冷笑一声,道:“本王就是杀尽天下人也不会再杀你一次,不过点刹楼的所有人本王都不会放过。” 言毕,他骤然望向被困在树上的藏刀,那样阴狠的神色让藏刀不禁有些发寒,而楚若安则是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她最怕最担心得就是连累点刹楼,而今噩梦成真,一句话便足以困住她余下的半生年华。 真是天意,真得是老天不肯放过她。 “所有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点刹楼没有任何关系。” 眼看她心急火燎想要保住点刹楼,宇文彻心头的怒火如被淋了松油一般骤然掀起焚天烈焰,不过他依旧只是沉眸不语,在他眼神示意之下,两名暗卫旋身跃上将藏刀带了下来,可惜由于内力被麻醉粉压抑的缘故,两人一时失手竟将藏刀重重摔了下来…… “藏刀!” “好疼。” 藏刀痛得面目扭曲,由于被点死穴浑身不能动弹,他只能用眼神不停得去看向自己屁股的方向,痛呼出声。 “宇文彻!我究竟欠了你什么,你总是不肯放过我?”楚若安顾不上其他,红着眼眶对宇文彻出招,身上能够使用的药粉毒粉一起用上,两年来所学的全部御敌之术也一齐发挥出来,但到底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轻而易举就被他制服。 宇文彻不愿再看她痛不欲生的眼神,只吩咐十四一句:“带她走。” “王爷,王妃刚刚洒了那多药粉,属下看还是先找个大夫看看的好。”十四上前担忧地劝了一句,“那藏刀怎么办?” “封了任督二脉一起带走。” “是。” 那一刻,藏刀脸上浮起一抹安心的笑意。 …… 夜色缠绵,寒冽赶来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院子里的药架子被打翻,她一向最小心翼翼的药草沾了满地灰尘,梨花簌簌而落,仿佛在哭诉着什么,他独自伫立树下,隐约能闻到地下埋着的梨花酿泄了丝丝清香…… 他一直畏畏缩缩,一直贪婪得想要既保住点刹楼又能给她安然,一直妄想她能好好存在在自己的视线里,纵然一辈子都无法结缘,也不想她离开。可是到头来,点刹楼没能发扬光大,连此生最爱的女人也没有好好保护,他忽然被汹涌澎湃的挫败感包围,觉得辛辛苦苦那么多年都是一场空。 “若安。”他沙哑着声音低唤,短暂的回忆竟成为全部的温暖。 落花从指尖坠落,待他握紧手心的时候只留一丝芬芳,可就连残留着芬芳的空气也会慢慢消失而去,到如今他真得一无所有。 ———— 京城,皇宫。 苏静嫆将死士带来的消息告诉了宇文琰,后者目色微沉:“沈琥这个蠢货!” “皇上,为今之计只能先将沈琥传召回宫再从长计议。”苏静嫆沉着冷静,替宇文琰将外衫披上,“也不晓得寒冽他们会如何应对。” “他若此刻调转矛头,朕与七哥都不会放过他,所以他定然没有那么傻。”宇文琰冷静想了想,神色稍稍缓和了不少。 苏静嫆轻轻颔首,目中眸光一亮,低声道:“皇上,后日是臣妾父亲的生辰,不如就以此为由连夜召沈琥进宫商量,就说皇上打算亲自去府上拜寿,希望他能安排好京畿守卫。” 宇文琰昂首,对苏静嫆露出赞许之色,他莞尔抿唇,紧紧握着她的手,欣慰道:“静嫆,朕不是个好皇帝,难得你如此与朕同心。” “既是夫妻,自当共同进退。” “来人,即刻传沈大将军进宫。” 第120章 伉俪 承德殿前灯火通明,沈琥来的时候宇文琰还在秉烛批阅折子,光晕倒映下隐约可见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排阴影,犹如狂风暴雨下蜷缩栖息的蝴蝶。苏静嫆静坐在一旁的榻上,同样秉烛绣着一条赤金色长龙,妙曼婀娜的身姿在精致华丽的打扮下丝毫不显娇媚,反而端庄地令人不敢直视。 沈琥有一瞬间被苏静嫆的样子吸引,直到姜公公轻咳一声略示提醒后方上前行礼道:“微臣沈琥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沈大将军快快请起。”宇文琰将手中的折子赶快合上,先前与苏静嫆坦诚相对的宇文琰难觅踪迹,此刻龙案前的帝君,柔和的神色中充满对臣子深深的忌惮与不安。 沈琥当真站直了身子,甚至将承德殿当做了自己的卧房,径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昂首道:“不知皇上连夜召集微臣进宫所为何事?皇上知不知道微臣方才正在围剿点刹楼的一帮余孽?如此一来等于是放虎回山,以后再想剿灭难如登天!” 他的口吻俨然是在是指责宇文琰这个纸老虎妨碍了自己的事情,就连苏静嫆闻言都难忍心头升腾而起的怒火,可是宇文琰只是淡淡一笑,好似真得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是么?沈将军如今做些什么朕一概不知,现在听来倒是朕该赏赐爱卿些什么以示嘉奖。” 沈琥面色一怔,自知方才所言有失分寸,不过他一向就是个火爆脾气直性子,更而且现在没有任何人能配得上他的敌手道歉,哪怕是大齐国的皇帝!不过,他到底还是率先软下了口气:“微臣岂敢。皇上不怪罪微臣擅自做主即是天大的恩赦,微臣又岂敢不知自己是几斤几两。” 这番话又似是指桑骂槐,明为压低自己身份,实则是在嘲讽就算宇文琰是皇帝又如何,这京城这天下还不是他沈琥说了算? 苏静嫆一走神,不想银针刺破了指腹,映红的血迹涌了出来浸染了刚刚修好的龙尾,非但没有弄脏,反倒更显几分血腥和威严,她斜睨沈琥一眼,清泠开口,如冰川逼退夏日的炎热,顿时让人心神清凉:“沈大将军不必过谦,如今本宫与皇上能享安乐太平自然少不了大将军的功劳,今日一事皇上确是不知情,也是本宫一心想为父亲祝寿,皇上心疼本宫才不得已连夜召大将军进宫的。” 沈琥被苏静嫆那水灵灵的双眼一看,顷刻心猿意马,不知道何为东南西北,当下便笑得格外欢愉:“娘娘与皇上伉俪情深,是微臣鲁莽了。” 宇文琰不是没有发觉沈琥眼神之中对苏静嫆的企图,但他除了隐忍还是隐忍。其实宇文昊说得对,宇文琰的确有更好的治国才华和能力,只是可惜朝中乱臣贼子当道,若想重塑朝纲朝风不是一朝一夕那么轻松。 “后日是皇后父亲生辰,朕打算亲自去府上拜寿,听闻最近京城不太平,皇后不太放心朕的安全,所以才召大将军前来商议。”宇文琰端起手边茶杯,刚准备喝一口润喉,却见苏静嫆笑意盈盈走来,烛光将她白皙透亮的肌肤照得越发光彩夺目。 “早凉了,换一杯。”苏静嫆轻笑着,莞尔垂眸的模样分外讨人喜爱,便是身后的沈琥也大为垂涎。 宇文琰自然没有放过沈琥眸光稍纵即逝的一点邪恶之色,他只能紧紧攥住苏静嫆的手,笑言:“对亏皇后细心,朕能与你结为夫妻,多半是前世积下的福。” “大将军还在呢。”苏静嫆双颊微微一红,继而转身笑睨着沈琥道,“听说摄政王已经下令对点刹楼的人格杀勿论,最近京城的安危有些叫人不放心,所以本宫只好劳烦大将军了。” “娘娘吩咐便是。”沈琥的姿态骤然变得毕恭毕敬起来,只不过那暗处微微勾起的一抹冷笑不被人发觉罢了,“请皇上放心,微臣务必会亲自出马保护皇上与娘娘的安全,若有任何意外,微臣愿以死谢罪。” “大将军言重了,那既如此,朕便放心了。” “微臣告退。” “大将军慢走。”宇文琰和苏静嫆目送沈琥大摇大摆离开承德殿,脸上的笑容慢慢僵在嘴角,经此一事两人发觉沈琥羽翼日渐丰满,若再不能想办法搬到他,只怕以后更是难如登天。 想到此,苏静嫆面色一凛,道:“皇上,他今日既说了这话,臣妾愿舍命换他兑现自己承诺,如此一来事情也变得简单许多了。” 宇文琰恸容,凝望着苏静嫆单薄削瘦的身体被雍容华贵的衣裳所包裹,仿佛硬是被皇后的头衔逼着不得不坚强,她其实也不过还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子而已,换做在普通人家,此刻也必定是静静在闺中绣着花样,不问世事,不理是非…… 他亲自躬身将苏静嫆搀起来,用最大的气力扣住她的肩膀,似乎要捏碎骨骼才算:“皇后,沈琥狡诈,且身后拥有不少多年来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就算后日朕以死作为搬到他的理由都是枉然。皇后千万不要再有这样的念头,要知道朕身边没你不行。” 最后四个字几乎让苏静嫆热泪盈眶,身在官宦之家自幼便晓得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所以当她知道自己将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时,一早就做好了容纳六宫粉黛的准备。父亲告诉她,入了宫不能丢苏家人的脸,即使不要皇上的恩宠也不能做魅惑君主的妖孽,只是苏静嫆万万没有想到,她能得到宇文琰这样的肯定。 那一霎,她觉得有夫如此,此生再无遗憾。 苏静嫆掩泪颔首,不禁开口问道:“皇上为何不请摄政王帮忙?您与摄政王一向交情匪浅,自您登基以来他对您照拂有加,许多新政策想法没有他的帮忙几乎难以执行,臣妾倒觉得摄政王虽然与沈琥有姻亲,但未必会真心愿意帮他。” “七哥对朕如何,朕心如明镜。其实当初皇兄打算将皇位传给朕时,朕便劝皇兄继位给七哥,因为无论手段能力还是人心,七哥都是绝佳人选。只不过皇兄说朕更有人情味罢了。” “先皇说得很在理,至少臣妾也这么认为。” 两人相视一笑,宇文琰再度轻叹一声,道:“若七哥要动沈琥,三军又如何?现在七哥只是坐山观虎斗,他能偏心帮着朕放纵沈琥已经是给了朕最大的帮助。沈琥一除,以七哥的势力和在民间的威望早晚会成为第二个沈琥,他现下不愿除掉沈琥,一来是懒得再插手朝政,二来……恐怕也是不想与朕走到那一步。” 那一刻,苏静嫆昂首望着宇文琰,被他眸底浓浓的软弱所牵引,恍然发觉深宫的日子竟是如此疲倦,若有朝一日,他们都能摆脱这挥之不去的身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该有多好? 最后,她与他站在窗前十指紧扣:“皇上不必悲伤,生死祸福臣妾不离不弃。” “静嫆。”他轻唤她的名,想起那年御花园初见,她独自坐在岸边,纤细的手指轻抚跌落水中的花瓣,好像可以让时光凝脂不前。 那时候他就想过,若多年之后他未娶,她还未嫁,那便再去表白。不曾想,皇兄倒先看出了端倪,为他们定下了亲,也定是缘分使然。 ———— 两日后,宇文琰和苏静嫆在宫门口等了许久都不见沈琥的身影,对于这突然的变化,苏静嫆显得有些不安。 “皇上,会不会是他想耍什么诡计?” “那倒不至于,此次本是为解寒冽的困境而为之,朕召他进宫商议拜寿一事众人皆知,若朕与皇后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对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得到宇文琰轻声的安慰,苏静嫆慢慢才冷静下来:“皇上言之在理。先前派去大将军府的两个小太监都回话说府里人不知沈琥的去向,您看该如何是好?” 宇文琰抿唇轻笑,一抹慧黠的光泽从双目中浮过,然后放下了车厢前的棉帘,道:“起驾苏典仪府。” “起驾!” 姜公公尖锐的声音随着手中的拂尘响起,轿夫即刻起身出宫。为了避免招摇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两人换了便服,只带了一队御林军出宫。 一路上,苏静嫆像个好奇的小猫咪贪婪地看着长街繁华的景色,也让宇文琰心底阔别已久的逍遥苏醒。 “皇上你瞧,那蝴蝶风筝好漂亮!” “那只是最简单的一种,朕以前还放过一种羽毛做得风筝,飞得更高更远。” “真得吗?臣妾从来没有放过风筝。”苏静嫆的神色中既有羡慕又有落寞,好像脱去皇后华丽的衣冠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那一秒,宇文琰有些心疼,他轻笑着挽着苏静嫆的肩膀,笑若春风:“以后朕带你放。” “皇上说话算话,拉钩钩。” “好,拉钩钩。” “咯噔”一声轻响,马车重重一晃,若非宇文琰及时抱住苏静嫆,恐怕非得撞在车厢壁上不成。 “怎么回事?” “主子,沈大将军的马挡住去路了。” 第121章 回府 “前面是什么地方?”宇文琰沉声问了一句,长眉微挑,露出几分嘲弄之色。 侍卫在车窗边恭敬回道:“回主子,是醉仙楼。” “醉仙楼?”宇文琰闻言轻笑出声,“还真是个热闹的地方。” 苏静嫆当然也听说过当年楚若安在醉仙楼遇刺的事情,其实那件事虽然不了了之,但大抵许多人都猜得到是沈琥暗中指使人所为,看来沈家与醉仙楼的关系果真非同一般。 “皇上,沈琥故意与咱们失约,现下又在半路阻了咱们的去路,此人居心之毒可见。”苏静嫆凛然拧眉,对沈琥的厌恶和憎恨几乎已经达到极限。 宇文琰始终用淡然的神色面对一切,甚至轻轻拍了拍苏静嫆的手背以示安抚:“他没有那么傻,七哥至今没有表露态度,他不会公然与朕作对,否则激怒了七哥他并没有十足的胜算。” “主子,眼下该如何是好?”侍卫有些着急,但又拿不好主意,只能硬着头皮催了催轿撵里的宇文琰和苏静嫆。 苏静嫆闻言,微微颔首,深蹙的眉心一直不曾舒展,最终只能怅然轻叹一声:“皇上看事情果然洞察透澈,倒是臣妾有些急躁了。” 宇文琰莞尔,侧身对窗外的侍卫道:“绕道。” “主子,这……”侍卫俨然不太赞成宇文琰在沈琥面前如此放低自己身份,当即便又道,“这不太合适,哪有主子给奴才让道这一说。” “岳父大人的寿宴要紧,再说这奴才欠主子的何止这一次,争一时长短没有意义,主子终究是能够主宰奴才生死的主子。”宇文琰说这话时,眸底浮起浓烈的一抹狠辣之色,不但令侍卫有些畏惧,就是连苏静嫆也不得不再次面对现实,他终究是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天子。 “是,属下多虑了。” 轿撵绕行之后,周遭的嘈杂声很快便消散而去,苏静嫆倚在宇文琰肩膀上,轻声问道:“皇上可是有了解决困境的良策?” 宇文琰沉眸,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阴郁,仿佛龙椅是种慢性剧毒,就算他能高枕无忧,也迟早会毒发身亡,落得身败名裂。 “这样的日子朕实在受够了。”宇文琰很清楚,现在的形势恐怕自己还没等到羽翼丰满就会化成白骨一堆,既然横竖都难逃一死,倒不如放手一搏,“与其像皇兄那样遗憾离世,倒不如轰轰烈烈来一次痛快,只是静嫆,朕放心不下你。” 闻言,苏静嫆并没有生出半点畏惧之心,反而平静得出人意料,她与宇文琰十指紧扣,嫣然一笑,道:“皇上,静嫆此生能与你做夫妻已心满意足,即便皇上能为我后半生做尽打算也没用,因为没有你,臣妾生不如死。” 宇文琰不由得眼眶有些发胀,然后紧紧揽住苏静嫆削瘦的肩膀,轻然阖目微笑。 ———— 日薄西山,一辆极尽豪华的马车吱呦呦使进了京城。 马车里宽敞舒适,一张大理石矮几,两张铺了蚕丝的软榻,矮几上有精致的熏香手炉,点了楚若安曾经自己研制得蛾梨清怡香,分外适合这秋末的季节。离开犒城四季如春的温暖之后,楚若安一路冷得手脚冰凉,宇文彻曾先后三次要替她披一件厚实的狐裘,可惜都被她断然拒绝。 这一刻,光线是暗着的,宇文彻不敢点灯,害怕再看见她空洞绝望的双眼,会让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心更加难受。 这一刻,听着她浅浅的呼吸,闻着来自她发间淡淡的清香,他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这样无人打扰的静谧,即便是黑暗也无法再侵袭他的内心,有她的空气里,他觉得安然而满足。 “回来了,家里会暖和许多。”他终究还是不忍心看着她瑟缩在角落里,虽然明知她并不喜欢自己的所有照拂。 楚若安没有吭声,这段时间积攒了全部回忆一次次从脑海里流走,每多清新一刻就会更加清楚得察觉到此刻令人窒息的悲哀。 她又回来了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处处都残留着她不愿提起的那些痛心过往,而这一回大抵寒冽再也不会出现了,她真得要死在他的府邸了。 宇文彻难以控制心头压抑得难受,于是倏忽走到她身边,用大手将她瘦弱的肩膀扣住,压低声音道:“本王真得这么让你讨厌吗?” 听得出,他亦是难过的,甚至带着排山倒海激烈的情绪等待她的回答,楚若安一早就知道宇文彻是个情感极端的男人,无论爱恨,无论快乐悲哀都是极致的表达。 她微微侧首,那种泰山压顶的感觉再度侵袭她的世界,只不过她却没有当初那么畏惧和害怕,或许她此次回来已经报了必死之心,所以没有期盼,没有等待,也没有妄想的人生真得可以变得很简单,很简单。 “不是讨厌,是憎恨。” 空气骤然降温,更甚从前的森冷比死亡更令人发颤,只不过楚若安依旧仰首笑睨着黑暗中他亮如黑耀岩般的眸子。 死寂,如地狱覆灭般的死寂,若换做从前他必定毫不手软扼住她脆弱的咽喉,然后看着她痛到扭曲的面容才能息怒,而如今,他一点都不舍得折磨这个女人,时时刻刻都害怕一眨眼她就又会消失无踪,所以对于这句让他心痛之至的回答,他选择无奈失笑。 他目中浮起痛色,怔怔叹道:“为什么?为什么这天下竟有本王力不能及之事?” 想得而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 回到摄政王府天色已黑,再次踏入这熟悉的门槛,觉得前尘往事全部积压在心头,好像活生生要逼死她才肯罢休,一下车便有一个浅黄色的身影扑倒她怀中,一叠声唤着:“小姐,小姐,真得是你吗?” 楚若安猝然心酸不已,是芍药,被她不声不响留在这里的芍药,当即她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反手抱住芍药,轻声安慰道:“对不起。” “小姐,我不是在做梦?”芍药不停地抹泪,不停得摸着楚若安的轮廓,然后凝望着她消瘦的身形,忍不住泪如泉涌,“小姐你瘦了。” “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么,倒是难为你。只是当时我不确定带你走是好还是坏,你若怪我也是自然。” 楚若安没有勇气直视芍药的模样,往事如泉涌,当年那寂静无光的日日夜夜,都是因为有这个丫头的陪伴才显得没有那样难熬。 芍药莞尔,再不见昔日嬉笑调皮的灵动,反而是被时光沉淀了许多难得的静默精致:“小姐,芍药这一生是因为你才活得充实,只要你是开心快乐的,奴婢怎样都无所谓。” 于楚若安而言,芍药也许是她在京城唯一的温暖。 宇文彻静静看着主仆两人相拥,倒有些羡慕芍药了,一个小小的丫头都能被她牵挂在心上,为独独自己连她一个回眸都得不到。 芍药冷静下来,侧首看了神情极为落寞的宇文彻一眼,道:“不知王爷打算如何安顿小姐?” 宇文彻微微挑眉,冷漠的眸光成为了脆弱的最佳保护墙:“十四,带她回本王的卧房。” “王爷,小姐在凝晖园住得很好,不如还是让小姐回去?” “回去?”宇文彻沉声,极度凛冽的煞气为这秋夜更添了几丝残酷,“她这个女人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耍尽手段,本王如果不将她锁起来如何放心得下。” “王爷,你……小姐好不容易才回来,你应该好好待她才是。”芍药很少为什么事生气,唯独在宇文彻对楚若安的态度上,她一直不能原谅这个魔鬼王爷。 “哈哈哈。好好待她?”宇文彻不禁想起这一路的相处,她几乎从未正眼看过自己一眼,再多的呵护和弥补她根本视若无睹,既然她不情愿接受他的感情,倒不如按着他的性子来,至少他能快乐,“本王自然要好好待她才行。” 十四带着藏刀上前,后者被封了死穴,神情有些怏怏,但他依然习惯性的站到楚若安身后:“王爷,藏刀的死穴不能一直封着,时间久了伤及经脉就不好了。” 闻言,楚若安眉心微微一蹙,对宇文彻道:“既然回来了,我答应你至死也不会再逃走,不过你不能再伤害藏刀和芍药,否则得话我宁愿与他们同归于尽。” “小姐!” “主人!” 芍药和藏刀惊讶不已,对楚若安做出的决定心疼不已。 宇文彻颔首轻笑,冷若冰霜的笑容盛放在他俊美无铸的容颜上,灿烂如烟花:“好,本王答应你。” …… 沉重的锁链声与温暖豪华的房间布置显得格格不入,她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单薄的纱衣无法抵御京城的寒冷,她却任性地席地而眠,贴着锁在自己脚踝上的冰冷锁链,慢慢闭上了眼,两行清泪汩汩而下。 寒冽,我曾那么想与你并肩而立。 顾倾之,我曾那么想与你白头偕老。 可是终究,你我不过彼此生命中路过的风景而已,谁都不会为谁改变什么,可能够与你相遇相识,能够拥有那短暂的美好回忆,我已心满意足。 第122章 乞求 一大清早,管家就吩咐人炖了百合血燕给冯芷兰送去,就在宇文彻和楚若安回来的前一天晚上,听说她起夜着了凉,翌日便开始咳个不停。 小娟替冯芷兰简单梳洗了一番,然后将一碗百合血燕递过来,轻笑道:“夫人,如今管家倒是识趣的很,什么事儿都先想着夫人这边,一大清早就派人送了这东西过来。” 冯芷兰颔首轻笑,淡淡问道:“王爷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暂时没有,听说王爷将王妃锁在了自己的卧房,不准任何人进去,园子还由十四和暗卫把守,奴婢想了许多办法都没能探听到一点消息。”说起那戒备森严的园子,小娟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后背直冒冷汗,“夫人,王爷还会像从前那样宠着王妃吗?” “什么王妃!雍肃王妃两年前就死了,葬在十里坡。”冯芷兰冷笑着,平静许久的波澜再次掀起阴郁憎恨的光泽,比起从前忍辱负重的小心翼翼来,如今她的喜怒哀乐都骄纵大胆得很,“那不过是王爷豢养的一个女人,地位卑贱屈辱的很,知道么?” 小娟被她眼里的狠辣吓倒,一时间有些不能适应,只畏畏缩缩垂首道:“是,奴婢记住了。” 冯芷兰抬手扶了扶鬓边的发髻,不由得从铜镜中看到一根白发,原本意气风发的心情骤然如被巨石压下,就连眼角的温婉都被淡淡的愁怨所取代:“这府里数我年纪最大,位份却是最低。我都熬出白发了却依然没有丝毫进展,好不容易除掉了凝晖园的主子,原想着沈惜言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容易对付的很,哪里料到他哥哥现在会有只手遮天的本事?小娟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都要守着这个夫人的位子等死了?” 自打冯芷兰进府,小娟从未见过她这般自暴自弃的模样,从前的她,总有一腔信念支撑了卑微懦弱的局势,总有运筹帷幄的自信冷眼看着众人笑话,却从未如现在这般,目光如深锁红墙难见天日的花草,好似毕生的光芒都已燃尽般绝望。 小娟忍不住有些心酸,然后上前轻轻替她拔掉那根白发,依旧笑意盈盈道:“夫人说得什么丧气话,依奴婢愚见,沈侧妃虽然年轻貌美,可性子跋扈嚣张,难讨王爷欢心,那楚若安又不将心思放在王爷身上,即便王爷再喜欢她久而久之也会淡下兴趣来,只有夫人您得体端庄,懂得进退,王爷终究还是会回到您身边来的。” 闻言,冯芷兰淡淡抿唇,小娟的话不无道理,然而凡事都不可以想象得太美太好,何况她一向不信轮回,不信神佛,更不信好运能平白无故降临在自己身上,对她来说,那些终日祈祷平安富贵的人简直是愚蠢可笑! “夫人,日前奴婢出府为您修补金钗时,碰到了秦大夫,他说天气渐凉,担心夫人着凉又咳嗽起来,所以今日派人送了荷包过来,里面已经放了抑制喘息咳嗽的药方,奴婢闻着还挺好的,就替夫人配挂在身上?”小娟将一枚精致的荷包递过来,上面用玫瑰色丝线绣着一株蝴蝶兰,简单却精致。 “秦钰有心了。”冯芷兰心头是微暖的,这世上除了吸引着不断坚强的荣华富贵外,唯有秦钰一人是真心待她的。 小娟抿唇轻笑,小心翼翼替她佩戴在脖子上,道:“他对夫人可谓痴心一片,想来是夫人前世积得善缘。” “也许。”冯芷兰怅然抬首,瞧着今日天色晴好,眸光一亮,淡淡道,“好久没去姐姐那里走动了,你陪我过去瞧瞧。” “可是夫人您的身子……” “不妨事,我只是以此为由先避开楚若安的锋芒,如今既然王爷将她锁了起来,咱们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不过我向来深信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要想活得舒心太平,都需要自己去努力,老天爷终日事务繁忙,未必记得要降福运于我。”冯芷兰轻笑一声,由小娟搀着出了屋子,秋日的阳光笼罩在身上,暖洋洋得舒坦,“也不知这么好的阳光还能不能一直到入冬。” 不知何故,自打楚若安回来后,她总是莫名觉得不安,时常要点着灯入眠,仿佛一闭上眼睛就会陷入永久的黑暗。 …… 凝香园。 比起两年前的华丽无双来,如今的辉煌像是蒙了一层薄雾,再不见昔日的熠熠辉煌。冯芷兰进来的时候,沈惜言很难得的再书案前描画,跃然于纸上的是两只比翼蝴蝶,映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显得生机勃勃。 “姐姐雅兴不错。”冯芷兰屈膝行过福礼,由小娟伺候着将披风解下,上前细细看了看沈惜言笔下的画,不禁露出羡慕之色。 “冯夫人请用茶。”宝珍端了热茶进来,冲小娟微微一笑。 沈惜言搁笔,转身时才发觉她今日穿着极素的金线滚边湖蓝色外衫,以往发髻上令人眩目的首饰也被一枝宝绿色的翡翠簪代替,粉黛未施的五官显得灵巧却略微有些苍白,其实除去那些珠光宝气的打扮,她还很年轻,至少通透光亮的肌肤是冯芷兰羡慕不来的。 “姐姐今日好清雅,若是王爷见了也必定会心动。”冯芷兰这一声赞叹倒是源自肺腑,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与沈惜言争宠,她要得只是权势和地位,所以她一向不吝啬自己对沈惜言的赞美。 沈惜言如今收敛了过去的急躁脾气,整个人倒显得柔和美好许多,听到冯芷兰的话她不禁莞尔失笑:“当初楚若安死了我也以为王爷迟早会再回来我的身边,这一等就是两年,等到我再也没心情穿红戴绿,等到我再也没心思与谁争宠的时候,她却又回来了……呵呵,王爷如今看她都还不够,哪里想得起我来?” 虽然沈惜言不再如从前那般提起楚若安就恨得牙根痒痒,但冯芷兰依然看得出来她是恨极了楚若安的,哪怕王爷不再宠幸她,哪怕王爷不再属于她,她也永远不能容忍别人代替她的位置! 冯芷兰长叹一声,啜了口热茶,忽然笑睨着沈惜言道:“姐姐,咱们还斗吗?” “你说呢?”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间好似已经形成了一种对楚若安的默契,冯芷兰不能容忍楚若安是因为她霸占着王妃的位子,沈惜言不能容忍楚若安则是因为她笼络了宇文彻全部的感情,不管如何,至少两人目的是一样的。 只不过这一回,她们似乎只是需要做些事情来渡日罢了。 …… 宇文彻卧房。 一整夜的索取几乎要了楚若安的命,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要被掏空,而宇文彻火一样浓烈的温度都无法再温暖她冰凉的四肢,他着身体将她拥在怀里,亲吻中时而温柔如水小心翼翼,时而又带着如暴风雨一般的报复和折磨,欲罢不能。 “别再离开本王了好不好?” 几近乞求的声音让楚若安有些难以置信,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竟然会用这样卑微的口吻来恳求自己,那一瞬,她有些可怜身边这个男人。 楚若安喘着粗气,褪去后的余温尚在,她不自觉落下两行清泪,脑子里满是寒冽的身影,气若游丝道:“你禁锢了我一生,也囚住了自己的心,如果人死之后真得有来世,我一点都不会恨你,真的。” “不,不是这样的!”宇文彻快要疯了,他埋首在她散着芬芳的锁骨处,好像一颗心都在被凌迟,鲜血淋漓得痛如渔温柔地将他裹覆,“本王要你恨我,恨不得杀死我才好,我要你后半生都用尽气力来恨我,因为这样也是一种占有。” 楚若安莞尔,骤然觉得心跳停滞,很快连呼吸都成了奢望,阔别已久的死亡感再度来袭,她瞬间成了软绵绵的毛毛虫,连面部表情都做不出来。 宇文彻很快发觉了她的异常,当即想要扶她起来,可惜发觉她好似成了枯萎如泥的死物,半点儿气力都没有:“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本王伤到了你?” 一想起当年她死在自己身下时的情境,宇文彻便痛不欲生,甚至在这一刻不敢多碰她一下,生怕她会又一次闭上眼,而他早已没有了当年面对的勇气和力量。 楚若安睫毛微颤,轻哼一声,道:“带藏刀进来,他知道我的药放在哪里。” “来人,带藏刀过来!要快!” …… 片刻功夫之后,十四带着藏刀进来,看到宇文彻只披了件单衣沉眸坐在榻上,而锦绣则好不容易才帮楚若安将衣裳穿好,对于她这样奇怪的病状,锦绣显得十分畏惧。 藏刀见此,横眉望向宇文彻,道:“她好久没发病了,又是你!” 宇文彻脚下一移,猝然出现在藏刀身前,他居高临下望着藏刀,目色如刀刃,像要活生生剖了藏刀一样:“好久没发病?她究竟得了什么病!” 藏刀懒得搭理他,径直进了里室从怀中掏出萧风留下的药丸喂给楚若安,然后又用内力替她过气暖身,一番动作下来看的在场几人心如乱麻。 第123章 可怕 楚若安舒服许多,望着藏刀想要努力挤一丝笑容却不能够,只懒懒道:“多亏有你。” 藏刀憨憨一笑,微红的双颊却被眼底对她的心酸抢了风头,他半蹲在楚若安床前,也不管身后还站着宇文彻,低低道:“不要害怕,我陪着你。” 这八个字让楚若安骤然泪如雨下,每每病发之际是她最为脆弱的时刻,哪怕她有直面生死的坚强也对四肢无力如瘫痪般的状态颇为忌惮,而除了寒冽萧风,一直陪着她渡过难过的人只有藏刀,在她心里,藏刀就像亲弟弟一样可爱。尤其是再次回到王府,藏刀的存在方能让她觉得自己的心还是热得。 “别哭别哭,我难过。”藏刀像个孩子一般轻轻枕上她的膝盖,那微微侧首挑眉的模样亲昵乖巧,她一边温暖一边却因为无法替他捋一捋额前的碎发而感伤。 见此情景,十四与锦绣十指不觉紧扣,虽然他们不晓得王妃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但这一幕到底是融化了他们多年来冷硬的一颗心。就连宇文彻都忍不住双手紧握成拳,额角突显的青筋喧嚣着对自己的憎恨。 他恨,恨自己可以杀尽天下人却不能左右她的喜好,也恨自己可以给全天下人快乐幸福,唯独不能给她一份安然。 “十四,立刻去太医院请他们过来给王妃请脉。”宇文彻压低声线吩咐道,十四诧然一愣,尴尬回道,“王爷,这是不是不太合适,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王妃已经……如此一来事情岂不是变得很麻烦吗?” 锦绣担心十四触到宇文彻的逆鳞,当即上前解释道:“王爷,十四的意思是越少人知道王妃的存在,对王妃来讲越是安全。” 宇文彻眯眼,森冷凛冽的眸光比从前更添了几分凝重,他再度望向楚若安和藏刀,终于敛去了一身的锋芒,道:“本王料他们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是,属下立刻就去。” 十四离开后,锦绣开始收拾房间,而宇文彻带着藏刀走到外室,用一如既往的冷漠再次问道:“你最好一五一十将真相告诉本王,否则从今以后你都别想再见到她。” 藏刀拧眉,其实他十分不愿意面对宇文彻,即便是坏人帝释天也比他好多了,至少帝释天很多时候是平易近人,而不会让人感觉到他从心底散发出的杀意,但是宇文彻却总如冷冰冰的石像一般,除了死亡再没选择。 不过很显然,宇文彻对藏刀的软肋很清楚,于是藏刀思忖半晌,终于还是慢慢将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遍,包括萧风给楚若安的诊治,包括她命不久矣的结局。 宇文彻脸色沉得像锅底,对藏刀而言像极了暴风雨前阴翳的天色,他拍案而起,眸光蕴满怒火:“本王不会放过点刹楼的任何一人!” 闻言,楚若安气急,纵然浑身无力动弹,她仍旧拼了命开口道:“你答应过我不会再为难他们的。” “哼!是他们自寻死路。”宇文彻目带疼惜,用极致的冰与火将楚若安包围,她与他四目相对,能够清晰看见他眼底跃跃欲试的怒火,毫无疑问能够焚烧整个世界,“楚若安,你最好乖乖陪着本王慢慢变老,否则本王一定会送他们所有人下去陪你。” “你……” 楚若安想再反驳,但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任由他刀锋般凌厉的双眼将自己包围,然后轻然阖目,依旧倔强得昂首:“我知你一向狠辣无情,也从未寄托任何希望在你身上,若你执意要毁了点刹楼,那我即刻就死在你面前。” “楚若安!你以为本王当真非你不可么?”宇文彻低吼,整个房间都为此而轻颤,所有人都以为下一秒她一定会再度钳制住她脆弱的咽喉威逼,就连楚若安都抱了必死之心,却不曾想,他骤然敛去了可怕的杀意,目光灼亮而哀怨,像个悉心守候心中真爱的孩童,他慢慢伸手拂上她的发,微微的梨花香令他心如大海,渐渐失去了主宰方向的力气。 那温暖的大手从发间穿过,残留下他精致的男子清香,让楚若安不自觉慢慢张开了双眼,宇文彻深深凝视着她的脸,薄唇微抿,一字一句道:“本王一生双手沾满鲜血,早已罪孽深重,所以你一定是天神派来折磨我的对不对?呵呵,即便是又如何,本王这一生就喜欢逆天而行,若你当真宁愿死也不能留在本王身边,那么就算是灵魂,本王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禁锢在我的周围,一定会。” 绵软而斩钉截铁的告诫,带着血淋淋残忍的爱情,他一定是着魔了。楚若安怔怔别过脸去,心头忽然觉得好累,好累。 …… 午后,十四请了太医来替楚若安诊脉,刘太医在看见楚若安的那一刻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直到双指清清楚楚感觉到脉搏的跳动才冷静下来,一番猜测之后他选择默不作声,一来摄政王的心思不好揣测,而来沈大将军与楚若安是众所周知的仇人,若被沈琥直到自己替楚若安诊治,恐怕以后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怎么样?”锦绣看到刘太医满头大汗,心知他是担忧自己的处境,于是轻声道,“刘太医不必多虑,摄政王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你只要如实说出我们家主子的身体情况便好。” 刘太医闻言,轻然颔首,然后沉思片刻对宇文彻道:“回禀王爷,夫人的病情实属罕见,相信如今夫人吃得药丸已是最好最有疗效的了,下官照脉象来看,这一年以来夫人保养得还算好,只不过近期心情不佳,内忧外患才一并来袭。” “本王只想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根治。”宇文彻冷冷勾唇,不怒自威。 刘太医心中咯噔一响,额角又渗出几滴细汗,他瑟缩着开口道:“这个、这个……以下官愚见,夫人这病只能妥善保养,若想根治恐怕很难。” “天下之大,本王就不信没有办法!” 宇文彻拍案而起,故意侧首不去看楚若安的眼睛,生怕看到她决然而释怀的冷笑,那样的话,他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崩溃。 “这症状该是有毒素融进了身体的血液之中,每隔一段时间毒素相遇便会造成身体某一部分暂时的麻痹,这种情况可能是眨眼功夫,也可能是三两日无法动弹,只要有足够的新鲜血液再经过此处冲开这个郁结便能恢复正常。”刘太医细说着楚若安的症状,与之前萧风说得几乎没有差别。 所以,萧风留给楚若安的药丸便是主要用来清素血液中的毒素,而帝释天教给她的吐纳之法亦是用气息打通血脉和经络。 “只不过,这些毒素有了血液作为寄宿的地方,繁殖会非常频繁,等到它们的存在大于正常血液时,郁结的速度和时间会越来越快,越来越久,直到最后……慢慢死亡。” 刘太医行医多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问题,恐怕不止他一人,整个太医院都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锦绣喉头一哽,道:“那你倒是给我们主子开药治疗啊!” “好好好。”刘太医被锦绣一提醒才想起正事,赶忙转身出了内室开始写药方。 ———— 典簿府。 阿桑轻轻吹着周洛安略显僵硬的肩膀,后者闭目享受着日光浴,极为悠闲得瑟。 “公子你最近太累了,肩膀处的肌肉一天比一天僵硬。”阿桑略微有些担忧,手下的力道却是不含糊,直捏的周洛安想睡觉。 “可不是,翰林院的活儿太琐碎了!那几个老家伙整日不干正事,就知道说一些没用的东西和别人显摆,正经事儿还不得全靠本公子一个人做。”周洛安开始抱怨,岂料话没说完就被头顶忽然跌落的梅子砸了嘴巴,“哎呦,真是天意!背后说人坏话要遭现世报的。” 阿桑扑哧笑出了声,然后将那个梅子替他拂开,起身道:“奴才去泡梅子茶出来。” “嗯。”周洛安轻哼一声,待阿桑的脚步走远后,方缓缓睁开眼对着一旁的梅子树道,“发生什么事了?” 蓝衣人如风影般飘落至身前,单膝下跪,沙哑着声音道:“公子,宫里来消息说皇上于今日凌晨,驾崩了。” 周洛安轻摇着的折扇倏忽僵在空中,他眼底浮起片刻的凝重和伤感,最终却被一层淡淡的漠然覆盖:“三弟可有动静?” “皇后娘娘已提前按照公子的办法将皇宫控制,皇上驾崩的消息还没有散出去,等公子回宫后再做打算。” “好。你去回禀母后,本公子即刻动身,大约两日便能回宫。让母后一定要想办法拦住消息,至于三弟和六叔那边,我自有安排。”周洛安合上手中的折扇,目光一凝,声色决然。 蓝衣人垂首道:“属下明白。” “还有,上次我吩咐你们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找到了,不过一颗丹药牺牲了咱们将近十个弟兄。” 周洛安目色微松:“好,本公子不会亏待你们的。” 第124章 狠辣 夜半时分,楚若安不肯吃药令宇文彻大为震怒,十四和锦绣匆忙退下,未免藏刀受余怒波及,锦绣生拉硬拽将藏刀也唤了出去。 “你拉我做什么,我不走!”藏刀甩开锦绣的手,再度打算推门进去却又被十四拦下。 “你进去只会添油加醋。”十四沉声劝道,“王爷如今不会把她怎样,巴不得她能好得快些,你就别再瞎搀和了。” 藏刀还想再说什么,但却被两人生生拽出了园子。 房间的温暖逼出了一身细汗,宇文彻将外袍解下,挺拔威武的身型更加令人无法移目,楚若安看着他慢慢,慢慢走近,心情不由得越来越慌张,她很怕这个时候他还要像个魔鬼一般索取,那样的屈辱和挫败感一定是她无法承受的。 “你别再过来,我不想与你争吵。”楚若安十指能够微微做出一些小动作,但想要抬起双臂阻挡却不能够,待在这个随时可能被吞吃下腹的地方,她没有一刻是能够安然入眠的。 宇文彻便当真站在原地没有靠近,他歪着脑袋细细凝视着她眼睛里无法掩藏的恐惧感,半是凄惶半是无奈,让他有一种将全天下捧至眼前都无能为力的错觉,也许他肯承认没她不行是件足够勇敢的决定,但实际上,他还是不懂爱情。 “你在怕什么?”他倏忽这么问她,用一种陌生而又质疑的口吻,“只要你不再忤逆本王的意思,这天下本王都可以全给你。就算你总是能轻易让本王发火,但除了本王,谁都没有资格否定你。” 言下之意,她在他心里的位置比天下和江山更为重要,楚若安忽然有些不能适应,却又通过他痴狂深邃的眼睛想起了寒冽,他总是温柔缱绻得给予她最需要的所有,她并不是个执拗倔强的女人,恰恰是对温柔宠溺没有抵抗力,才会故作坚强罢。 “楚若安何德何能,要堂堂摄政王如此看进眼中。”她斜睨宇文彻一眼,倦倦的神色令人心疼。 宇文彻一忍再忍,俯身端起矮几上的汤药走过去,道:“喝药,等身子好了再与本王置气。” 她别过脸,闻着苦涩的药味便觉得反胃。她不肯喝药倒不是故作矫情,只是打心眼里不想再和宇文彻有任何瓜葛,因为无论结果如何,无论寒冽有没有真正有一刻爱过自己,她楚若安的心里永远只有寒冽一个。 宇文彻不语,微眯的双眼散发出猎豹般愠怒的光泽,然后他昂首将汤药喝尽,俯身重重吻上了她的唇…… “唔……唔……” 她无法动弹,自然无法反抗,只能仍凭他强行将苦涩的药水灌进自己的喉咙,唇齿间的纠葛似乎成为了他唯一觉得满足的方式,唯有与她痴缠床笫之间,唯有这亲密无间的距离才能让他觉得她是属于他的,谁都不能夺走…… “咳咳咳。” 许久之后,直到她喘不上起来他才肯放过她,眼看着她微红的双唇还残留着苦涩的药渍,他抬手轻拂过自己的双唇,然后笑得分外简单美好,如夏花般灿烂无暇。 ———— 九月末,周国皇帝驾崩,太子在皇后的扶植下顺利继位,之前与太子竞争的三皇子则被流放潮州,包括三皇子多年来在朝中培植的党羽也如风卷残云般被迅速肃清。 新帝继位,自是举国欢庆的喜事,宇文琰思量再三还是打算派宇文彻出使周国庆贺新皇登基之喜。多年来,周国与齐国摩擦不断,兵戎相见只是迟早的事,但宇文彻一向气质森冷,若能借此给周国人一个震慑也未尝不是好事。 宇文彻虽答应了出使周国之事,但终究放心不下楚若安,不得已将时间推迟了半月。而冯芷兰和沈惜言却暗叹老天爷给了她们机会,即便宇文彻安排得再妥当也无济于事,只要他离开王府,冯芷兰便必定能想到除去楚若安的法子。 黄昏些许的温柔夕霞也被阴云覆盖,看来入夜后必定有场秋雨了。 冯芷兰在竹林深处见到了秦钰,天青色长衫将他不再年轻的容貌衬得更显萧条,不知何故,秋色中挑着一盏桔灯站在暮色深处的他,看起来分外令人心疼。 “阿兰,天色不好,我以为你不来了。”秦钰微笑抿唇,原本沉寂的目光在望向冯芷兰的那一刻骤然光彩熠熠。 冯芷兰瞧见他只穿了件单衣,不由得拧眉道:“天这么冷,改日我让小娟送一件狐裘去你铺子里。” “不用了,家里有,我只是忘穿而已。” “怎地这么粗心?”冯芷兰上前,抬手替他拂去肩膀上的一片落叶,却不想微凉的手掌忽然被他紧握在掌心,“你……” “别说话,让我好好看看你。”秦钰的声音有些悲戚,呼吸却因为触碰到柔夷般的手掌而变得略微粗重,“阿兰,我好想你。” 冯芷兰终于不忍心再拒绝他的情意,殊不知王府无数个冰冷的深夜她都要靠着梦里秦钰温暖的笑容而渡过,如今大抵是秋寒沁入了骨髓,亦或者是年纪渐老终不抵凄凉,她情不自禁靠在了秦钰温暖的胸膛上,恍然觉得四周冷风不再。 秦钰猝然心如蜜海,多年来压抑着的相思之情被汹涌释放,他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怀中,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阿兰,阿兰……” “秦大哥。”冯芷兰有一瞬间生出与他白头偕老的荒谬想法,那一刻甚至不再眷恋高高在上的权势地位,只盼着能与他相守到老。 然而,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迷失罢了。 “你得再帮我一次,我要一份无色无味的剧毒,现在就要。”冯芷兰眸光微沉,星星点点的阴郁令秦钰不由得畏惧。 秦钰闭上眼,努力不去想一个大夫救死扶伤的义务和责任,他不断告诉自己,只要是阿兰想做的,哪怕是与全世界为敌他也心甘情愿。 “好,我给你。” 闻言,冯芷兰抿唇而笑,不由得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结实的腰身。 一盏茶的功夫后,两人恋恋不舍辞别,一先一后离开的竹林,冯芷兰与小娟刚走上管道便瞧见了藏刀,当即心慌意乱。 藏刀斜睨她一眼,知道她一向见不得楚若安好,因而冷冷道:“天都这么暗了,你去竹林深处做什么?莫非是些见不得人的事?” 冯芷兰没有料到此事竟会被藏刀撞见,一来没有应对之策,二来担心他将此事泄露给王府中人就惨了。 小娟拧眉上前,兀自指责藏刀道:“放肆!夫人做什么事难道要向你交代吗?” 藏刀撇撇嘴,他只是出城去分舵找萧风拿药而已,回来的时候碰巧看到了她们的马车,至于她们主仆二人究竟在竹林做了些什么他不得而知,不过既然看她们不顺眼,自然也不会有好话相待了。 冯芷兰哪里晓得藏刀的心思,她本就一直忌惮自己与秦钰的事情被揭发,现在突然撞见了藏刀,她自然而然就想到定是楚若安想要报先前的仇才派人来监视自己,看来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你方才都看到了?”冯芷兰冷冷一笑,口吻冰冷如霜。 藏刀抱臂环胸,听她的口吻就知道没干好事,于是一时兴起酷酷撇了她一眼,颔首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闻言,小娟和冯芷兰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小娟更是惊慌失措到语无伦次:“夫人……这、怎么办才好?秦大夫……” “住口!” 冯芷兰冷喝一声,一记冰冷的眼刀吓得小娟不敢再多言半句,她深深凝视着藏刀的脸,咬牙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本夫人么?告诉你,本夫人还就不相信会就此绝住!” 甩下一句狠话,冯芷兰带着小娟率先离开,藏刀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却是心情大好。 …… 一路回到王府,冯芷兰一句话都没说,脸色阴翳得可怕。 回到房间,她亲自将秦钰给的毒药藏好,目光阴冷而狠辣:“该死的藏刀,他若不死恐怕我便没有好日子过了。” 小娟闻言,脊背骤然生出一阵冷汗,她细细瞧了瞧园子里几个默不作声整理花草的下人,压低声音上前道:“夫人,要不要奴婢再想办法去探探那边的消息?” “好,不过你要着重打听藏刀的饮食起居。”冯芷兰侧首斜斜勾唇,“听说楚若安肯与王爷回府,是因为王爷拿藏刀等人的性命相威胁是么?” “嗯,奴婢听说是这样的,不过她回府后,王爷待她视若珍宝,就连大声说话都很少再有。”小娟仔细回忆了一番,心情有些怏怏。 “呵呵,如此甚好。听说她患了很奇怪的病,既是如此,我倒不如送她一程,免她多受病痛折磨。” “夫人可是有办法了?” 冯芷兰瞳仁猥琐,咬牙道:“楚若安,这是你逼我的。” 之后,冯芷兰在小娟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而小娟的神色则是忽青忽白,忐忐忑忑道:“夫人,这样行吗?万一被王爷发现……” “怕什么!王爷发现的还少么,不博一回难道等楚若安再端出王妃架子来收拾你我么。” 小娟闻言顿时垂首不语,蓦然出了屋子,而冯芷兰又何尝不担心被宇文彻发现,可是不入虎焉得虎子? 第125章 弥补 楚若安睁开眼,发觉自己被宇文彻紧紧拥在怀里,暖暖的体温融化了她冷若冰霜的四肢,而睡梦中酣甜怡然的宇文彻,拥有惊天动地的美貌,一瞬教人忘了时光和岁月。 她不禁想起寒冽的真实容貌来,像极了小镇四季不败的落英花,虽称不上惊艳无暇,但却能在悠悠岁月中渐渐脱颖而出,渐渐地明媚了四季光华,他额角那道狰狞醒目的伤疤,仿佛藏满了太多的故事与沧桑,因而脱去点刹楼主面具和身份的顾倾之,完完全全就是另外一个人,也完完全全只爱她一个。 不由得泪湿软枕,宇文彻忍不住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光,心口如破了个洞般,对于所有心痛悲伤的席卷都显得特别无能为力。 他越发用力抱住她孱弱的身体,深深在她耳边道:“让本王来保护你,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伤害你,你再也不会难过了好不好?” 褪去已成习惯的森然与冷冽,他的温柔显得格外生涩而质朴,楚若安怔怔凝望着他的脸,然而始终无法将寒冽的身影从脑海里挥去……也许这便是所谓的用一秒来爱上你,却需要用一辈子来忘记你。 怔愣半晌,她忽然倦倦莞尔:“我也想,可惜世事哪能如愿?我想忘了你,忘了你曾给的全部伤害,可我真真切切失去了蔷薇,失去了我的青春,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若安。”宇文彻哽咽,抱着她身体的双臂在提起那个孩子的时忽然变得僵硬,甚至来年柔软的目光都浮起令人心痛的悲悯,“是本王不好,是本王不好。” 相识这么久以来,她与他之间早就横隔了太多难以逾越的阻碍,可每一次的生死相搏之后总有一寸宁静的光阴相互靠近。 她把大半生的光阴都用来对付他,而他更是将全部的喜怒哀乐都放在她的身上,如今他与她的境况那么相似,身边竟没有一个可交付真心之人,因而敌人倒是成了最了解彼此的存在。 她不必隐藏爱恨,他也无需考虑天下大局,这一秒,是他们两个最最轻松的时光。 楚若安任由泪水浸湿他的衣袖,面对他歉意的温柔,她依旧只是淡淡轻笑:“回不去了,不管爱也好,恨也罢,好与不好都过去了。” 那样一声叹息,半是无奈半是凄惶,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力挽回。 “噔噔”的叩门声响起,很快传来锦绣清泠的声音:“主子,该喝药了。” “进来。” 宇文彻毫不避讳,径直起身披了件外衫,然后将楚若安扶起,看到她厌倦而冷清的脸色,不禁有些愠怒,于是刻意提高了嗓音道:“这些药你必须按时都喝下去,如果还是不肯听话,本王就让十四给藏刀服慢性毒药,你若是不能很快复原即使替他解毒,那就等着替他收尸。” 楚若安眸光一滞,万般不愿和倔强堵在心头,因而一双灼亮的眼睛越发如日月华光齐聚,对于宇文彻的威胁逼迫,她似乎总是如此的难以挣扎。 眼看着她将汤药喝尽,宇文彻心情大好,忍不住开玩笑道:“你还是这么不够狠心,本王总是轻而易举就能捏住你的死穴。既是如此,未免本王忙于政事忘了监督你喝药,确实可以考虑在藏刀的身上下功夫。” 楚若安嗤笑一声:“我忽然好想知道某一天你再也没有能够牵制我的人或事时又会如何?” 她这般漫不经心的嘲讽让宇文彻分外恼怒,当即便冷下了脸色道:“点刹楼那么多人,本王不愁这辈子没有牵制你的事情。” 果然,她目色微凉,恢复气力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她对点刹楼的在意程度总是让宇文彻十分恼怒,恨不能一举将他们覆灭! …… 一整日,锦绣陪着楚若安发呆,芍药因为没有得到宇文彻的许可不能来探望楚若安,只要隔着窗子问候了几声,倒是触动了楚若安柔软的心头刺,一整个下午都变得闷闷不乐。 藏刀有十四和暗卫陪着玩耍,倒也不在觉得苦闷,这段时间他武功精进了不少,同时胃口也大了许多,一日总有两三次要往厨房跑,楚若安听到锦绣传递来的消息,不由得安心不少。 “主子,您瞧王爷安排了谁来伺候?”锦绣充满惊喜的低呼声在外室响起,倏忽打断了楚若安的思绪。 “是谁?” 话音刚落,锦绣便带着那人走了进来,一身嫩粉色长裙,外套同色夹袄,眉目乖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有些生涩和畏惧。 楚若安一怔,喃喃道:“蔷薇?” “夫人安好,奴婢承欢见过夫人。”承欢盈盈行礼叩拜,楚若安这才发觉她只是与蔷薇长得十分相像罢了,神色举止间没有蔷薇的稳重和机灵。 一瞬间云端和地狱的起伏让楚若安倍感无力,眼眶打转的泪水慢慢消逝,她凝视着面前新来的丫鬟,与锦绣道:“我还以为是蔷薇呢,可惜人死不能复生,她到底是回不来的。” 锦绣见无端触动了她的伤心处,立刻安抚道:“夫人何必执着呢?王爷有心想补偿一些,其实究竟是不是蔷薇又有什么重要,关键承欢的出现是代表王爷的一片心意,人生在世,繁华富贵如浮云,只有人心才最为可贵不是么?” 闻言,楚若安唇角的笑意越发浓烈,只是眸色深处的那份空洞与灰败始终无法消逝殆尽,她想着此次回来后宇文彻对她的怪异态度,想着清晨那哽咽中的一声道歉,恍然觉得人生好似已到尽头,所有的结局都能被看透了。 “人心多变,我能守住的东西已然不多。你家王爷是欠我太多,但或许相守不相知的煎熬已是他此生最无法改变的悲哀。”楚若安幽然转身,最后看了眼面前的承欢,淡淡一笑,“这里有你伺候着就够了,安排她去别处,人太多了我也嫌吵。” “主子……” “去。” 锦绣见楚若安主意已定,只要带承欢离开,她的拒绝也不知王爷要难过多久才能罢休,哎,错,错,错,都是错。 ———— 凝香园。 沈惜言听了冯芷兰的打算后,迟迟难下决定,一方面她的确容不得楚若安,另一方面又担心彻底触了宇文彻的逆鳞,到时候恐怕后悔都来不及。 “姐姐,你还在犹豫什么?”冯芷兰看穿沈惜言的顾虑,当即挑拨道,“莫不是姐姐如今已没了当年的勇气,打算对楚若安俯首称臣么?” “当然不是!”沈惜言怒然否决,然而漆亮的眸色始终难下狠心。 “咱们与楚若安的仇是一辈子的了,就算现在俯首称臣请求她的原谅,姐姐觉得她会放过咱们吗?且不说那些琐碎的小手段,单单是您害了她未出世孩子这一件事就无法回头了!”冯芷兰故意提起沈惜言的禁忌,果真看到她倒吸一口冷气,神色仍旧颇为慌张。 “王爷没有处置您那是迫于沈大将军的压力,可以后呢?妹妹说句难听的话,姐姐别介意……沈大将军在外声名极差,就算当今圣上容得下他,咱们王爷呢?”冯芷兰压低了声音,看到对面沈惜言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因而冷冷一笑,接着说道,“即便楚若安现在不会找咱们算账,等沈大将军失势后也不会吗?到那时,她笼络了王爷的心,姐姐可是必死无疑呐!还有鼠毒一事,王爷虽没有追究,但难保没有派暗卫暗中追查……” “别说了!” 沈惜言断然喝止了冯芷兰的话题,用冰冷的眸色将她锁住,一字一句道:“冯芷兰,你不要总是说得都是我的主意,那些事儿有哪件与你无关?到时候我若是被揭发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惜言虽然性子急躁,但毕竟也在深宫王府待了多少年,心思还是有些的,此刻她冷声指责冯芷兰两句,骄横的姿态丝毫不输当年:“你说这些话还不是为了拉我一起下水?到时候王爷若真追究下来你好统统推给我不是?” “姐姐说得什么话,这些年你我相扶相助,早已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何曾想过推卸责任。”冯芷兰心中有些骇然,面上神情略显焦虑,“楚若安深得王爷真心,又狡猾阴险,我若不与姐姐联手,哪能有这两年舒心日子可过。姐姐如今这么说,倒是真叫我寒心了。” 眼见冯芷兰神色倦怠悲戚,沈惜言由不得心软下来,她叹息一声,道:“我又何尝不知这些,当年我对她的恨你们有目共睹,可万般坏事做尽到头来还不是被王爷冷落。罢了罢了,反正是一辈子的仇人了,即便是死,能有她替我垫背也值了。” 不知何故,沈惜言这番长叹让冯芷兰也忽觉疲倦不堪,或许命运从来都是公平的,她机关算尽,却不过是为自己挖坟罢了。 第126章 枉死 天还没亮,后院便又响起了打斗声,小娟算好了时间从厨房端了盘水晶蒸饺出来,许是天气越来越冷的缘故她禁不住浑身有些僵硬,在看到迎面而来的藏刀时双手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他们究竟练得什么功夫,怎么一藏起来便好难找。”藏刀挥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渍,还在为之前莫名消失无踪的暗卫而感到吃惊。 独自咕噜噜得叫唤,他从小娟身边经过的时候惹得小娟忍不住一阵轻笑,藏刀闻声侧首望来,他是不喜欢冯芷兰,但对小娟倒没什么特别的意见,于是颔首道:“你笑什么?” 小娟昂首,手中蒸饺的芬芳扑鼻,藏刀闻着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她抿唇道:“我笑你这么早来厨房干什么,柳妈还没起呢!冷锅冷灶的哪里有吃的。” “你手中饺子不是吃的吗?” “这是凌晨柳妈包好的,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来煮,锅里还有不少,不过那是我们家的夫人的,你不能动。”小娟按照冯芷兰事先告诉自己的步骤慢慢引藏刀上钩,此话一出,她当即便看到藏刀目中闪过一缕亮光,“再晚要凉了,你千万别动哦。” 小娟转身走下台阶时,很快敛去唇角的笑意,就连目色都倏忽沉重如深夜,分明清冷的早晨堪堪渗出了满脊背的大汗。 那一刻,小娟脑海里挥之不去得是藏刀单纯而漂亮的笑容,刹那觉得自己变得好残忍。 藏刀目送小娟走出小径,对于她方才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能动的水晶饺分外感兴趣。冯芷兰对楚若安很不好,若不是有楚若安的嘱咐藏刀真相替她除掉这府里最看不顺眼的那两个女人,现在机会正好,索性就吃了她的水晶蒸饺,不得气死她才怪! 一想到冯芷兰怒不可遏的样子藏刀便乐不可支,于是趁着四周无人将一旁的两盘水晶饺吃了个精光,丝毫不觉有任何不妥。 …… 上午,楚若安在锦绣的搀扶下走了两圈锻炼筋骨,如今病发的时间越来越频繁,每一次缠绵的时间也越来越久,这并不是个好兆头,但对楚若安来讲,似乎解脱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喝杯淡茶润润喉,自打入秋以来就下了一场雨,天气实在太干燥了。”锦绣泡了淡茶过来,微微的菊花香勾起了楚若安不愿释怀的一些记忆,顿时便又觉得时光难熬。 轻抿一口,恍然像是回到了初到犒城小镇的日子,每天一睁眼便能闻到浓烈的菊花茶香,然后于朝霞四起的晨光中看到寒冽温柔如水的笑容。 如此一来,好似口中的茶叶也香甜了不少,锦绣看到她眼底浮起些许温暖,便猜她是想起了一些美好的往事,不由得道:“夫人此刻的样子很美,是奴婢认识夫人以来最迷人的一刻。” 楚若安闻言苦笑:“是啊,幸好人生之中还有一段让我觉得温暖的回忆,哪怕它短得可怜,但却已足够。” “夫人……”锦绣被她的话触动,不觉又泛起些酸楚。 “怎么今日不见藏刀?他一贯爱喝我泡的菊花茶,你去找找他过来。”楚若安难得精神好,取过锦绣手中的菊花片朝侧室走去。 “诶,夫人稍等。”锦绣见她终于肯分神去做其他事情,自然宽心不少,“那个傻小子八成又找暗卫比试功夫呢,这两日奴婢听十四说好多暗卫都被他折磨的精疲力尽。” 闻言,楚若安与锦绣相视一笑,对藏刀的纯真与执拗忍俊不禁。 锦绣离开后,房间安静得连绣花针落地之声都清晰可闻,窗外是两株瘦瘦的青梅树,鲜嫩的枝蕊又从枯黄落叶中生根而来,一生一死的交替在秋末刺骨的冷风中悄然出现,总是让人不经意便生出无尽的期望。 楚若安在想,这个时候小镇上的落英花该败了,院子里也不知是不是早就被梨花铺满,像个坟冢般埋葬无数前尘往事。 寒冽呢?他会不会想她,又会不会再想她的时候去那个地方看一看,哪怕只是静静伫立在梨花树下轻叹一声也好,只要他心里有她。 “啪。” 思虑翩飞而去,不留神便打碎了一个青瓷茶杯,湿漉漉的菊花瓣弄脏了裙摆,仍旧不敌锦绣推门而入时窜进的冷风:“夫人!” “怎么了?”对于锦绣颇显惊讶的一声惊呼,楚若安有些诧异,她兀自凝眸望来,淡淡问道,“藏刀呢?” “藏刀……藏刀他……”锦绣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跟她说出真相,一来担心她的身子受不住这个打击,二来又怕她这样聪明的性子迟早也瞒不住,一时怔愣在当场没了主意,倒更让楚若安怀疑。 “他怎么了?” 楚若安慢慢踱步走近,压低的声音依旧清泠空灵,她很少见锦绣会乱了方寸,宇文彻亲自带出来的侍婢若放诸四海皆能独挡一面,所以能让她们惊慌失措的必定不是件小事,“藏刀到底出什么事了?” “夫人……没什么……”锦绣欲言又止,原本打算先转身将房门关上,却不想对面正走来冯芷兰与小娟主仆俩。 “小娟,消息可准确吗?藏刀毕竟身怀不凡武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呢?”冯芷兰刻意压低了嗓门,但死字还是极为清晰得传进了楚若安的耳朵里。 小娟至今想起藏刀的死状来身体都忍不住发寒,七窍流血的模样残忍而可怕,狰狞扭曲的神情间还隐约可见他原本纯真善良的姿态:“嗯,真得死了。那毒好可怕,藏刀七窍流血……奴婢吓得都不敢多看。” 锦绣只觉自己的身体被她一把推开,楚若安光着一双脚疾步冲上去,眼睛红得快要滴血,她扯着冯芷兰的衣领,咬牙问道:“你说什么?你刚刚说谁死了?” 冯芷兰被楚若安的目光吓到,但深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她越过才楚若安的肩膀看了锦绣一眼,旋即垂首低眸道:“没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你刚才都是胡说的对不对?藏刀没死,藏刀一点事都没有是不是?”楚若安拼命摇着小娟的肩膀,后者觉得肩胛骨都快要被她刺穿,痛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吭声。 “王妃饶命!王妃饶命!” 小娟一叠声地求饶非但没能换回楚若安的神智,甚至让她更加无法控制自己手中的力道,差一点就要扼死小娟。 “咳咳咳。” “放手!放开小娟!”冯芷兰看到小娟面色铁青,顿时不敢大意,可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劝都没有用,她深知楚若安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于是沉声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藏刀真得死了!他的尸体就在桃林那里,你可以自己去看。” “藏刀……不,不会的。”楚若安感觉不到砂砾折磨脚掌的痛楚,只是深深觉得秋意太浓,让她如坠冰渊。 “主子,您赶紧回房,脚底着凉可大可小的。”锦绣焦急得唤了一声,转身正对上她悲恸欲绝的眼神,如深秋一汪死水中漂浮了几片新鲜落叶,越青葱的颜色然而越令人悲伤。 “他说过不会再逼我,不会再伤害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不是王爷下得毒!事情还没有差清楚,主子……”锦绣话没说完便看到楚若安赤脚朝桃林方向而去,她匆忙跟了上去,路过冯芷兰身边时,忍不住投去一记森然冰冷的眼刀,“她若是有什么事,王爷绝对不会再轻饶过你,夫人还是好自为之。” 眼看着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冯芷兰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快和得意,反而被锦绣的话击中了心底生出的软肋,不禁缩了缩身子。 “夫人,方才锦绣姑娘的眼神好吓人,您说他们会不会已经知道是我们……” “若是知道了你我此刻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吗?”冯芷兰抬手拢了拢肩头的披风,“我双手沾满血腥,早就想到不会有好下场。我这一辈子与楚若安是宿敌了,其实以她的谋略和手段,真真才是最配得上宇文彻的。” “夫人,奴婢不明白您的话。” “呵呵,是啊,我亦不明白老天为什么给了我希望还要生生再堵死我的去路。”她昂首无语问九天,“既生兰,何生安?” …… 桃林方向,秋色渐浓,往日璀璨绚烂的花草早已枯败成灰,三里桃林皆不见红粉之色,尽是萧索凄楚的干涩。 东北角被几个侍卫控制了起来,树下有一具冰冷的尸体,楚若安一眼便看到了腰间那条淡蓝色的刀穗,那是她亲手绣得花样,不久前赠给藏刀的。 她忽然顿步不前,双腿如踩在棉花上一般使不上力气,周身血液似已凝固,她怔怔望着那个方向,猝然双手捂住脸颊,泪如雨下。 “主子!先把鞋子穿上,地上太冷了。”锦绣追上来,蹲身脱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在楚若安肩头,一面心疼一面又无能为力。 “藏刀,藏刀……” 她除了不停呼唤他的名字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办法,她不敢靠近,不敢去看,更不能回忆那些个有藏刀陪伴过的岁月。 你说过会陪着我,直到我死,直到我再也看不到这世上的花红柳绿,你说过的。 他不止是她曾相依为命的亲人,更是她与点刹楼之间唯一的联系,如今连藏刀都舍她而去,当真这世上再也没有谁心疼她在意她了么? 第127章 口供 没错,那是藏刀的模样,纵然脸色青黑,七窍流血,惨状已经覆盖了他本来稚嫩清秀的五官,但楚若安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那么久的时光呵,他一直像个孩子执着得陪着自己,虽然每每遇到像帝释天和宇文彻这样的对手,他总是会成为她的牵绊和包袱,可人生不就是如此吗,有了牵绊,有了遗憾,有了无能奈何,有了无从选择,才更叫人流连忘返,念念不忘么? “藏刀,你别怕,我一定会医好你的,你忘了我医术高超吗?”楚若安喃喃自语,任凭雨打风欺都不愿放开怀里的藏刀。 “主子,您别这样了好么?锦绣会一直陪着您的,永永远远不会离开您。”锦绣很少落泪,但此时眼泪竟无声无息划落脸颊。 楚若安目光迷离和空洞,她冰凉的手指扣在藏刀已无声息的脉搏间,刻意仔细得聆听反而更加让眼泪变得澎湃汹涌:“永永远远?他当年也是这样讲的,现在不还是背弃自己的承诺离我而去么?” “藏刀,我不会原谅你的,我这次说什么都不会原谅你。”她含泪俯首合上了藏刀的眼皮,让他的样子看起来更祥和一些,“除非你是骗我的,除非你还会醒过来,我就原谅你。” 老天,为何要这样对待她楚若安?她逆天而行是自己的事,要报应就一并都冲她来好了,为什么总是要连累身边无辜而真心待她的人呢?! “王妃!” 十四匆匆入宫将事情通知了宇文彻,两人刚刚回府便到了桃林,此刻看到楚若安悲痛欲绝的模样,宇文彻手背青筋凸显,加之她穿着单薄赤脚在风中,越发让他的脾气难以克制。 他当即阻止十四的呼喊,不顾楚若安此刻脆弱的情绪,一把上前就将她孱弱的身体拥在怀里,甚至用他微薄的披风将她罩住,目色间的疼惜和焦虑逼真得让人羡慕。 他斜睨锦绣一眼,冷声斥责道:“混账!竟然让她赤脚出来!” “王爷,是奴婢无能!”锦绣俯首,极为诚恳得跪地请罪,她很了宇文彻的性子,更何况这次确实是自己无能,若楚若安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会原谅自己。 十四看在眼里,疼在心头,但有不方便在此刻替她求情,只能紧握着双拳,祈祷宇文彻能念在多年伺候他的情分下从轻发落。 “哼,本王暂不与你计较。究竟怎么回事?”宇文彻的决定让十四和锦绣都松了口气,此时他全部的疑惑都在藏刀死亡的这件事上。 炽热的温暖融化了楚若安浑身的冷意,她慢慢抬首望着宇文彻,他轮廓分明,五官俊朗,双目中的冷意像是与生俱来般永远不肯褪色,她想起前两日他曾说要藏刀服毒来牵制自己,所以当下也没有细想,拔下束发花簪便朝他胸口刺去。 “王爷!” “王爷!” 十四与锦绣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呼出声,而早就隐藏在暗处的暗卫却及时飞身而下,不过令人更加诧异的是,宇文彻出手拦住了从天而降的暗卫,然后不做任何抵挡生生受了她的攻击…… 刺得很深,血液汩汩而下,不止晕染了衣裳,就连她的手心都沾湿了一大片,可是宇文彻却微微抿唇,眸底浮过的片刻笑意竟如春风玉渡般温柔内敛。 暗卫心头一惊,当即撤了内力,俯首跪地,沙哑着声音道:“请主人责罚!” 宇文彻眸光一冷,一脚踢开面前周身被黑衣笼罩的暗卫,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诫道:“所有暗卫以后均不许对她下手,是本王负她在先。” “是,属下誓死遵命。” 楚若安浑身抖得离开,眼睁睁看着他伫立在血泊之中,除了面色有微微的苍白之外,依然像个神圣的雕像,她骤然捂唇痛哭出声:“为什么要杀藏刀,为什么你要杀藏刀!宇文彻,你究竟想我怎样?!” “王妃你误会了,王爷根本没有动藏刀一根汗毛,此事一定另有隐情。”十四迫不及待上前解释,生怕楚若安太过激动再次做出伤害宇文彻的动作来。 宇文彻不顾胸口的伤,那瑟瑟的痛楚掺了冷风融入血液中,也一并渗透进了他的四肢百骸,顿时觉得浑身冰凉,他弯腰抱起楚若安,发觉她轻巧得像片梨花,好像一阵风过便能将她带去天涯海角,他有着说不出的苦涩和心疼。 “此事本王已经在查,只欠缺一些证据罢了。给本王一晚上的功夫,本王一定替藏刀报仇。” 楚若安气急,加之在冷风中哭了许久,此刻被他温暖的体温包围着顿觉疲惫,不自觉昏睡了过去。 …… 凝香园。 宇文彻将楚若安送回卧房后便到了沈惜言这边包扎伤口,那深至见骨的伤口看得沈惜言胆战心惊,尤其是两盆染了鲜血的冷水,更是令她不由得心生寒意。 “王爷,她也太不像话了!您宝贝似得哄着她,她倒好隔三差五就伤您一次,依妾身看不能久留。”沈惜言一早便准备好了拿出楚若安的这个短处说事,所以此时哪怕再排斥血腥味的侵袭也不会让她乱了阵脚。 宇文彻微微眯眼,十四替他重新换了件袍子,微微天青色将他不怒自威的气质削弱了少许,但冷意却是多添了三分:“噢?那你又知不知道为何本王今日要来这里包扎伤口呢?” “妾身不知。”沈惜言垂首,略显不安地抬手扶了扶鬓边的发髻,心中蓦然闪过一道冷意,“王爷已然许久不曾来过妾身这里,但是妾身日日都吩咐宝珍准备着您最爱吃的茶和几样点心。” 这倒确是心理话,若换做从前的沈惜言,今日见到宇文彻定然要撒娇诉说心中的抱怨,但如今……她虽深深爱着宇文彻,可到底是觉着生疏了。 宇文彻懒得理会,细细凝视对面低眉顺目的女子,隐约可以想起当年她初进府时飞扬跋扈的样子来:“是吗?本王三番四次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非如旁人所言真得忌惮你哥哥沈琥,本王此生向来没有不可为或不敢为之事!只是看得出你对本王确有真情在,纵有万般罪过也其情可悯,否则单凭当年害死本王的血脉就足以将你碎尸万段!” 沈惜言闻言,强自伪装在外的坚强顿时溃不成军,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心乱如麻,却兀自不肯低头:“王爷息怒!妾身自当感念王爷活命之恩,那件事确实怪惜言鲁莽,妾身常常抄写经文祭奠赎罪。” 宇文彻轻然阖目,单手摩挲着拇指处微冷的玉扳指,一字一句道:“本王已派人将小娟拖入了死牢严刑拷打,相信很快就能得到不少肮脏的证供。你与冯芷兰耍得那些手段本王心知肚明,不过念在你被其利用的份儿上才懒得与你仔细,你也抽空告诫你哥哥一声,他真是越来越放肆,难不成把本王当死得么?” “王爷……王爷……您要明察,那些事确实都是冯芷兰唆使妾身做的!”沈惜言快要吓破了胆子,以往她们仗着宇文彻不追查便以为他什么都晓得,因而私下才狂妄不羁,现如今他终于要处置冯芷兰了,也不知自己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宇文彻不愿听她哭诉,起身便径直离开了房间,而沈惜言则是吓得浑身瘫软,宝珍堪堪将她扶起时才发觉她后背早已濡湿一片。 “侧妃娘娘,王爷不是说了不与咱们计较么,您别担心了。” “不,不……宝珍,这太可怕了……真得太可怕了,说不定哪一天就轮到我了!”沈惜言死死揪着宝珍的衣袖,空洞的目光里充斥着死亡般的恐惧。 听她这么一讲,宝珍也没来由的心头发慌,想起之前与冯芷兰一起干得那些勾当,单凭一条就足够被株连九族了…… 当即,宝珍也吓得脸色铁青。 ———— 楚若安一觉醒来天色已黑,锦绣在侧室煮了一碗清粥,淡淡的百合清香勾人食欲,但只要一想到藏刀的事情,她便满心悲戚,食欲不佳。 “锦绣。” “王妃您醒了!”锦绣面上难掩喜悦之色,立刻端了热茶到身前,“王爷亲自替您输了两个时辰的内力,可吓坏奴婢了。” 楚若安垂首开始喝水,忍不住又想起了藏刀,泪湿眼眶:“藏刀呢,那孩子怕黑,你们千万不要留他一人……” “您放心,十四安排了芍药姑娘替他打理。” “芍药……也好,也好。”楚若安神智凌乱的很,藏刀骤然的死讯像是将她打下了十八层地狱。 “噔噔。” 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话题,锦绣侧首问道:“谁?” “是我,王妃醒了吗?王爷吩咐我拿小娟的供词给王妃过目。”十四的声音略显激动,待他话音刚落便看到锦绣打开了房门,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十四上前,发觉楚若安的气色比之前差了好多,忍不住心生怜悯,在七步之外躬身行礼,道:“属下参见王妃!已经证实藏刀是被冯芷兰指使丫鬟小娟下毒所害,整个王府唯有厨房没有王爷安排的暗卫,但据清晨与藏刀过招后的暗卫所言藏刀应该是去厨房找吃的,虽然那里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柳妈说小娟早就说好那日清晨会去煮水晶饺子。所以,在侍卫的严刑拷打之下,小娟把什么都招了,这是供词,请王妃过目。” 第128章 结局 宇文彻默然站在窗外,微开的窗户恰好能看到床畔前她消瘦精致的花容,事情已然查清,他不知道楚若安能不能原谅自己,他也恨没有早日下决定除掉冯芷兰这个手段阴狠的女人! 十四奉上厚厚一叠写满供词的信笺,但迟迟未见楚若安伸手相接,锦绣不得已从十四手中取下转身递给了楚若安:“王妃请过目。” “王爷已经下令,冯氏全权交由王妃处置。王爷遗憾未能保护好您的贴身护卫,就请王妃不要再嫉恨王爷了。”十四垂首,诚恳请求道。 然而,楚若安依旧没有看那些供词,反而是用一种令所有人都诧异的冷静道:“是谁下得毒手对我来讲都是一样,我从未生过害人之心,身边亲近之人却个个都被我牵连。我要的是藏刀活生生站在面前,像从前那样陪我说说笑笑……” 经历了如此多的变故,加之身体的状况越来越糟糕,楚若安好像一夕之间就变得脆弱不堪,纵然目中始终充满着坚定如铁的倔强,但此刻看来也如强弩之末,教人心头平添一抹怜惜罢了。 “王妃别这样,藏刀如果知道您终日以泪洗面的话,他也不会开心的。”锦绣无奈,只能尽力再劝她两句,顺带着替她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 十四闻言,想着昔日藏刀单纯而真挚的模样来,也禁不住心生悲凉之感。 “罢了罢了,我也注定不会长命,早晚会再与他相见的。”楚若安倏忽轻笑出声,那种对生命放手的决然与淡漠,声声刺痛了窗外宇文彻的眼,他怒火中烧却不舍得再斥责她半句,不觉崩开了心头处的伤口,疼得瑟瑟颤抖。 转身,跌跌撞撞离开了园子,月色在缠绵中凄冷孤独,他极为脆弱得捂着渗出鲜血来的伤口,不知不觉竟到了凝晖园。 芍药挑着一盏桔灯刚刚进门便看到坐在石凳上的宇文彻,他一身天青色长衫笼罩了秋夜的寒露之气,胸前晕染开的一朵血莲花分外醒目,芍药看得出他心情不太好,于是也没多问进屋取了伤药出来,开始轻轻替他处理伤口。 芍药的手很凉,衣衫和长发间隐约有檀香的味道,她刚刚安排好了藏刀灵堂,眼眶还有些浮肿和泛红,看得宇文彻有一瞬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 他猝然紧紧攥住她冰凉的手,凝视着她惊恐而略微迟疑的目光问道:“你恨我的是不是?我知道你恨我,一直恨我……” 芍药知道他是将自己当做楚若安了,当即放松了心情,长叹一声:“你与小姐注定有缘无份,其实人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缘尽情未了,你现在这样强求幸福,到头来不过是困了自己也困了她。” 轻柔如风的声音吹拂在耳边,好似清泠泠的泉水洗涤着他万般疼痛的伤口,一面清凉一面微痛。 他痴痴抿唇,笑若浮痕,很快便被吹散在了冷风里:“可是如果看不见她,如果她不在本王身边了,本王不知这诺大的世界与我来讲还有什么意义?” 闻言,芍药紧蹙的眉心越发拧得难受起来,同时也愈发同情起了宇文彻,然后任由他倚在自己肩头舔舐伤口:“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 夜深人静,府里的奴仆差不多都歇息了,宝珍搀着沈惜言,执一盏昏黄的桔灯朝死牢走去。 “侧妃娘娘,您真得要去看吗?听说那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比之前的地牢更加残忍。”宝珍忍不住冒出了鸡皮疙瘩,光是想想就觉得害怕。 沈惜言紧绷着一张脸,之前宇文彻对她说得那些话一直徘徊在脑海间,令她越想越觉得不安:“别再罗嗦了,快走。” “是。” 宝珍吐了吐舌头,垂首不再多言,匆匆领着沈惜言便到了东南角阴森的死牢门前。狱卒是个熟面孔,宝珍偷偷递了一包银子过去,那人便讪笑着开门请两人进去。 潮湿的气味让沈惜言立刻就想起了自己当初待过的地牢,冯芷兰虽然死不足惜,机关算尽,但毕竟有几次的确救了她的性命。沈惜言不是没想过想办法救她升天,但宇文彻已然挑明了话头,她若是再罔顾宇文彻的威严,恐怕到时连自己都下场惨淡…… “到了。”宝珍指着暗处那间牢房说道,然后上前扶着冰冷的铁柱子喊道:“冯夫人,侧妃娘娘来看你了。” 冯芷兰微微抬首,漆黑的光线根本看不清沈惜言的面容,不过她的样子轮廓还是能认得出来的,此刻她扯了扯脸上鲜血淋漓的伤口,努力挤出一丝落寞的微笑道:“你终于来了。” 沈惜言上前,顿时被冯芷兰的样子吓到,她被绑在十字架上,浑身的鞭痕数也数不尽,衣衫上原本精致的兰花早已没了踪影,反倒是那些刺目惊心的血红分外妖娆:“你……他们怎能下如此狠毒的手?” “呵呵,我早已想到会有今天。倒是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没想到你还肯来看我。”冯芷兰在难以承受的折磨中忽然看透了世事,她的确不信前生来世,但不得不信报应一说,从前为了生存,为了高人一等的荣华富贵做尽了违背良心的坏事,而今沦落至此,竟有一种坟头荒草丛生的畏惧感。 这样的冯芷兰依然在沈惜言的预料之外,她没有吵闹,也没有哭诉,纵然心中有畏惧和不平,也能够坦然接受现实。 “这么多年,你我虽然彼此都存了私心,但到底有好几次你不曾落井下石害我。就算艾晴那次,你明明可以连我一并毒死却没有,我不信你是真得因为忌惮我沈家的势力。”沈惜言不傻,自从当年梅园一事后她也逐渐看开了许多,心境宽了,自然眼光也就没有当初那么狭隘自私了。 闻言,冯芷兰唇角勾起一抹戏虐的笑意,冷声道:“我没有势力没有背景,如今沈琥只手遮天,连王爷都很少过问他的事情,他又那么爱护你这个妹妹,我的确是怕得罪你们沈家,你别想太多了。” 话虽如此,但沈惜言依旧相信自己的感觉。 “冯芷兰,就在你被带进死牢的那一刻,王爷与我摊牌了。我原是想过救你一命的,但如今事关重大,我若要救你必要借哥哥的手办事,现下王爷与哥哥关系渐渐僵硬,我不能拿沈家冒险。” “我从未想过还有出去的一日,王爷这次是下了决心,恐怕就算是皇上出面都未必能让王爷放手。”冯芷兰闭上双眼,心头说不苦涩那是假的。 她的确从未想过走出死牢,功败垂成,就算一切还能从头再来,她也再没有那些个青春和运气了。 沈惜言转身离开,一声轻叹泄露了她的本性纯良,只不过她们主仆二人还未走出死牢的大门就听到了里面冯芷兰发出的痛呼声。 狱卒说,王爷下了命令,一日三次,每次三百鞭,吊着她一口气,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 “宝珍。” “诶,奴婢在呢。”宝珍点燃了桔灯,急忙上前搀住了沈惜言的手臂。 她目落遥远的一弯朦胧弦月,语带寂寥,淡淡道:“这府里变得好清静啊。” “夜深露重的,那些执勤的侍卫也都趁机偷懒,自然清静的很。”宝珍不懂她话中深意,轻声回了这么一句,反倒让沈惜言不禁失笑。 ———— 楚若安又是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单薄的里衣,锦绣立刻泡了参茶替她压惊,天色刚刚明朗。 “王妃,昨晚您休息之后十四来传话,后日王爷启程出使周国,安排您一起去。”锦绣虽然担心她的身体未必能够应付路途遥远的奔波,然而她能在王爷身边的话倒也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楚若安闻言微微蹙眉不悦,身体的枯竭状态在慢慢恢复,但是因为始终心结难解,郁气滞留,她终是不曾见好。 “今天是藏刀的头七,我想去死牢看看。” 锦绣有些惊讶,但深知她性格倔强,便没有阻拦,反而亲自替她梳洗一番,于日头刚刚东升的时刻朝死牢而去。 狱卒很早便听过王妃的名号,他揉了揉眼睛看到是锦绣姑娘亲自过来,当即便明白了这位容颜消瘦却倾国倾城的女子就是王妃楚若安,于是立刻俯首跪拜,道:“小的给王妃请安了。” 锦绣长眉微蹙,淡淡道:“不要声张,主子进去一会儿,别再放其他人进来了。” “是,小的记下姑娘吩咐了。” 楚若安侧首拍了拍锦绣搀扶在自己手臂处的手背,抿唇轻声道:“你在这儿等我。” “奴婢担心……” “不碍事的,她哪里斗得过我。”楚若安自嘲一笑,反倒令锦绣有些不安,“至多半盏茶的功夫,我一定出来。” “好,主子当心。” 楚若安踏进死牢的门槛,地狱般的黑暗阻隔了门外绮丽的霞光,她不禁在想,地狱大概就是这个样子,藏刀那个傻小子很怕黑,以前就算栖息荒郊野外也必然要寻一处月光能照亮的地方,而今地狱哪里还有月光的照耀,他一个很难再睡个好觉。 第129章 恩怨 站在牢门之外,楚若安借着一点点微薄的月光看着十字架上的冯芷兰,奄奄一息的眸光在望着自己时露出嘲讽却又释然的神色,让楚若安忽然恨不起来了。 “呵呵,来看我笑话么?”冯芷兰鞭伤处的血汩汩而出,几乎让她染成了一个可怕的血刃,“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并非是输给你楚若安,只不过时不与我,我只是运气差了些而已。” 猝然,楚若安心头泛冷。这个女人仿佛已经被根深蒂固的执念所困住,即便是面临死亡也不肯认输,不肯悔改,但她不晓得,冯芷兰之所以选择在她面前表现得一如既往般骄傲嚣张,只不过是想在临死前保住仅剩一点的尊严罢了。 “今晚是藏刀的头七,我以为他的魂魄至少会回来向我告别一声的,可是没有……”楚若安伸手触摸着面前冰凉的牢门铁柱,神色悲戚,“我想他一定是生气我没有保护好他,所以一直不肯原谅我。” 冯芷兰不禁想起藏刀的模样,其实抛却所谓的阵营和敌对目光,他的样子的确像个孩童般单纯可爱。想到此,她忍不住自嘲一笑,嘲讽自己猫哭耗子般的假慈悲:“别跟我装神弄鬼,我冯芷兰这一生杀了不少人,我从不信什么神鬼和轮回,那不过是都是世人虚伪的挡箭牌。” 不等楚若安开口,她目落天窗处落下的一束的月光中,缓缓道:“当年我刚刚被调去太后身边,因为一支金钗我最信任的好朋友出卖了我,害得我被太后责骂,差一点废了一双手,当时也是这样残忍漆黑的环境,我便下定决定别人给我十分痛楚,他日我要还她百倍煎熬!三个月之后,我苦心积虑亲手杀死了她。” 冯芷兰的目光在残忍中流泄出一丝感伤,看得出她并非是个心肠恶毒的女人,只不过生在后宫那种虎狼之地,她若不狠恐怕早日没命活到今日了。 楚若安微微挑眉,轻轻摩挲着袖口中精致的匕首,微微凉意让她总是忘不了藏刀那双单纯明亮的眼睛,好像随时随地都还会再出现在她面前讨要一杯菊花茶:“凡事皆有因果,我本该老死在雍肃王府,却偏偏想尽一切办法要逆天而行,到头来非但不能改变结果,反而连累了身边许多真正关心自己的人。世人皆有yu望,终有轮回,只不过是菩萨畏因,众生畏果罢了。” 冯芷兰忽然语塞,月光下楚若安消瘦得可怕,可无论怎样她的倾城容颜好似生存在时光的缝隙间,比起几年前丝毫没有改变。她不禁想起那年楚若安落水之后自己带着藏了毒的手炉去看她,一如此刻般的宁静内敛,却比当初更添了几分泰然与惆怅。 她忽然累了,伤口的痛楚也渐渐麻木,二十多年时光如流水匆匆在眼前流过,到头来这世上竟很少有人或事让她眷恋和不舍……秦钰,对,她还有秦钰爱着,那个傻小子…… “楚若安,别再说什么废话了。我冯芷兰从不后悔曾经做过的每件事情,如今虽然功亏一篑,但到底是对得住他了。”她说这话时双眉轻蹙,嫣然双眸闪过一缕触动人心神的甜蜜,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她情愿为秦钰而死。 不过楚若安没兴趣了解她和秦钰之间的事情,但事实经过十四都告诉她了,她骤然拔出匕首,锋利的冷光反射出令人畏惧的寒芒,她轻轻一劈便截断了缠缚在牢门上的锁链。这把匕首是当时与寒冽一起到楼兰执行任务时他给她的防身武器,削铁如泥,吹毫断发。 她一步一步走近,浓郁的血腥味召唤着黑暗深处的死神,渐薄的月光被匕首的夺去炫目光彩,楚若安不恨冯芷兰,但也永远不会原谅她:“你是说秦钰吗?小娟什么都招了,包括你利用他在玫瑰园为重获宇文彻宠爱而对他使用迷香,以及三番四次让他提供毒药方便你行事,我猜……他也难逃一死。” “不!那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认罪,我什么都认,你们不能为难他!”冯芷兰有生以来第一次慌乱得无法自控,原本如死灰般的心境也骤然凌乱不堪。 “现在你信报应吗?”楚若安逼近她的脸,亲眼目睹她受尽折磨的样子,越来越无法忍受死牢森冷潮湿的味道,“人在做,天在看,你害死了藏刀,害了那么多无辜性命,如今便是偿还的时候,你让别人痛苦十分,而今老天也便让你尝尝这滋味。听说秦钰受尽毒打都不肯吐出半个字,我想你这一生欠他的,远远不止一份人情。” “不!” 冯芷兰嚎啕大哭,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楚若安近在咫尺的脸,然后胸腔顿生恨意,冷冷道:“楚若安你不得好死!早晚有一天你会众叛亲离,永远也得不到幸福!” 楚若安抿唇轻笑,神色荒凉而释然,她手腕一使力,匕首轻易刺进了冯芷兰的胸膛,汹涌的鲜血如决堤的河水从她身体里倾泻而出,她们却倏忽都泄了满心的烦忧和不安,尤其是冯芷兰,唇角慢慢浮起深深的笑容,却是她这一生中最真实而完美的微笑。 “我自知没有拥有幸福的福分,如今我只盼他平安喜乐。”楚若安慢慢抽出匕首,血淋淋的感觉真得很不好,很不好。 冯芷兰嘴角涌出殷虹的血液,她莞尔轻笑:“谢了,谢你能够给我一个痛快。对不住,好像你简单的生活总是被我打乱,也许你说得对,人在做天在看,我冯芷兰注定没有好下场。不过我求你……求你饶了秦钰……求你……” 话还没说完,她便就此断了气,可至死她都无法瞑目。楚若安疲倦地转身,临出牢房时再回眸看了她一眼,心头顿生无数荒草丛生的悲凉:“我无法决定秦钰的生死,不过我会告诉他,你心里一直有她。至于你我的恩怨……” 就此勾销。 出了死牢,楚若安忽然疲倦不已,四肢再度覆上无力的阴霾,血淋淋的匕首看在锦绣眼里,她吓得失魂落魄,当即仔细检查了一下楚若安的身体,焦虑地问道:“主子,您没事儿?” 楚若安摇了摇头,淡淡道:“扶我回去休息,有些累了。” “诶。”锦绣心头浮起许多问号,但由于楚若安精神不佳她便没有再追问下去,看情况大抵是她亲手杀了冯芷兰。 也好,也算是为了藏刀报仇了。 ———— 皇宫,承德殿内室。 寒冽扮作侍卫的打扮由姜公公亲自带进了内室,宇文琰和苏静嫆都在,寒冷的秋夜再掀波澜。 “草民见过皇上、皇后娘娘。”寒冽抱拳行了大礼,微沉的声线加重了此刻房间内的冷素之气。 “这里没有旁人,寒先生不必拘礼。”宇文琰抬手虚扶一把,示意苏静嫆亲自为寒冽上茶。 “君臣之礼不可废,草民虽出身草莽,但还是懂规矩的。”寒冽躬身弯腰接过苏静嫆递来的茶盏,又慌忙道,“皇后娘娘折煞草民了。” 宇文琰不禁面上浮起几丝满意的笑意,这才凝神问道:“七哥明日一早出发前往周国,你那边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禀皇上,都准备妥当了。周国与齐国边境处多年来水火不容,稍有不慎便会短兵相接,相信用不了天亮,摄政王便会收到消息。” “好,你办事朕一向放心。”宇文琰无心用茶,抿唇又道,“此事非同小可,成败就看天意了,稍有不慎非但你点刹楼不保,恐怕朕的皇位也会拱手相让了。朕先知道,寒先生是否真得打算与朕合力赌上一把?” 面对宇文琰倾心的质问,寒冽一向平静无波的眸光里不禁浮起一丝复杂的深邃之色:“不瞒皇上,点刹楼除了别无选择之外,亦是寒某私心作祟,从前一直不敢与朝廷正面为敌,因而迫于摄政王的压力选择放弃了她……可到头来一样难保麾下子弟安宁,倒不如一搏生死,至少还有一半的希望能得她原谅。” 宇文琰深知寒冽指得是楚若安,当即颔首道:“朕听说她回七哥身边了,犯了几次病,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措,的确叫人心疼……” 闻言,寒冽双手紧握成拳,一面畏惧着楚若安不肯原谅自己,一面又憎恨自己当初的软弱无能。 “请皇上放心,草民愿为皇上肝脑涂地。” “好,你放心。事情成与不成,朕都不会再干预你点刹楼的所有事宜。” …… 出了皇宫,秋夜湿冷的寒风瑟瑟钻进衣领袖口,寒冽拉低了帽子跟着一队御林军从重华门离开,夜色将满,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都是方才宇文琰的话,他说楚若安犯了几次病,宫中御医束手无措…… 忽然就变得心烦意乱,忽然就抑制不住想去看看她的念头。 若安,你会怪我?怪我总是将你置之身后,怪我不能为你放下一切……若安,如果这次能够成功,我便放下一切事宜陪你浪迹天涯,我不会再等,不会再犹豫,好么? 如果失败了,那也请你一定相信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子,便是你。 第130章 心计 “启禀王爷,丰城边营来报,周国骠骑大将军亲率七万精兵突袭,丰城危在旦夕!”十四的声音透着边疆肃杀之气,楚若安被锦绣搀扶着上了华丽繁复的马车。 宇文彻双目微眯,不露喜怒的神色越发如阴翳的天空:“消息送进宫了吗?皇上怎么说?” “送进去了,皇上命王爷带沈大将军一起赶去丰城处理。”十四朗声回答,禁不住微微蹙眉又啰嗦道,“此事虽然说小不小,王爷一人前去已足以应付,沈大将军一离京都,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京城一点防卫力量都没有。” 十四忍不住提出质疑,旋即楚若安便轻咳起来,不知何故她总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她就是因为不同意寒冽和宇文琰联手才产生意见分歧,现下这情况怕是他们要孤注一掷了……纵然宇文琰并非当年的宇文昊,他也能有过人的智谋和心思,可时局并不会因此而发生惊天动地的改变,他们这么着急动手,未免有些鲁莽。 “王妃,您喝点蜂蜜梨汁润润喉,这是芍药亲自调配的,说治疗秋寒咳嗽很是见效。”锦绣从精致昂贵的蓝宝石水袋里倒了一杯出来,扑鼻清香,分外怡人。 “芍药做的?”楚若安半是降压半是心喜,忍不住昂首饮尽,果然觉得从喉咙至肺部都清凉舒爽不少,“这丫头越来越心灵手巧了,以前有蔷薇心细,她便总也懒得鼓捣这些,现在弄得倒是比我亲自挑得更要好喝呢。” “芍药是王妃一手带出来的,自然心灵手巧的紧,正所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王爷心烦意乱的时候也爱去她那儿坐坐,比起从前来,芍药倒稳重看开的多了。”锦绣想起如今芍药淡漠怡然的样子来,不由得有些羡慕。 楚若安颔首认同,此刻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宇文彻冷肃的声音虽然有些远了,但还能听得很清晰。 “皇上自有他的打算,那你去将军府传本王的令,命沈琥率一半飞虎营先行快马加鞭赶去丰城支援,本王随后就到。” “是,属下领命。” 十四授命,转身策马先行一步。 锦绣安顿好了楚若安,轻笑着行了行礼,道:“王妃休息,此去路途遥远,您有什么不舒服就立刻告诉奴婢,奴婢先行告退。” “诶。” 楚若安懒懒颔首,侧身斜躺在软榻上看书。不过眨眼功夫,车厢门便再次开启,外面的冷风吹进她的狐裘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用看也知道,能够带来这般冰冷沉寂气息的人,除了宇文彻还能有谁? “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本王,本王已经下令尽量缓慢行驶,担心你受不住颠簸。”宇文彻在她对面的软榻上坐下来,温暖的车厢逼出几滴细汗,他细细凝视着对面孱弱的女子,单薄中藏着一丝不屈的倔强,总是于时光凝滞的安静繁华处教人痴迷而忘乎所以。 她就像一块浑然天成的玉石,绝艳的美丽中充满了让他小心翼翼呵护的清脆,这世间所有没有美好无暇的东西都是短暂的,它们从不被任何人拥有,它们只属于自己,释放毕生最完美的光泽,成全旁人昂首时的一声赞叹。 从头开始,她都是每个人生命中一道璀璨夺的风景,他一直妄想拥有她,所以落得现在这般尴尬的境地。 楚若安没有抬眸,只淡淡道:“我早已不惧生死,对我来讲,颠簸和安逸没有什么分别。” 他很生气,气她总是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因而他手握成拳,沉默片刻之后眯眼道:“本王知道,九弟已经和点刹楼联手,他吩咐本王带沈琥离京不过是借此想在京城做一番手脚,那本王便给他们这个机会。” “你知道?”楚若安也想到了这一层,但她并不确定宇文琰会真得对付宇文彻,现在听他这么一讲,反而没来由得有些惊慌,“我倒看不出你有这么伟大,竟情愿牺牲自己来成全宇文琰。” “成全?”宇文彻似乎听到了世界上最嘲讽可笑的一个词,当即露出了浓烈的讽刺神采,“这世上没有人有资格享受本王的成全。本王不过是想看看他们究竟能耍出什么样的手段来,还有你,楚若安……本王不怕现在就告诉你,本王已经在京城安排好了一切,若是他们一旦触动了本王的底线,那么本王一定会杀光点刹楼所有人,真正一个不留!” “你……” 看到楚若安激动的模样,他表面笑得残忍,心头却在滴血:“若是你肯撑下去,努力地活在本王身边,让本王觉得他们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的话,本王会再放他们一马。” “咳咳咳。”楚若安气急,忍不住再次咳嗽起来,甚至咳得整个肺都在发痛,宇文彻长眉紧蹙,一把便将她搂进了怀间,她虽有心抵挡但到底抵不过他强有力的手臂,只好枕在他膝头,任由他轻轻地替自己拍背顺气。 宇文彻知道此时她看不见自己的脸,因而双目里的温柔和怜惜毫不吝啬地浮现出来,几乎能够融化一座冰山雪域,可口吻仍然强装着几分冷冽:“本王的性子天底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最好别再惹怒本王,知道吗?” 楚若安不语,对寒冽的处境顿时感到不安,宇文彻总是如此神秘而可怕,竟然能够洞悉他们缜密的行动计划,提早在京城做好了安排,恐怕这一次行动,他们凶多吉少…… 想到此,她骤然觉得头疼欲裂,马车轻微的晃动让她开始发晕,渐渐便沉睡了过去。 ———— 周国,京都皇宫。 空旷的大殿中央摆放着精致威严的赤金色的铜鼎,升腾而起的熏香与周洛安龙袍上的飞龙在天的气质格外相符。 他眺目望着宫外星星点点的百家灯火,不禁开始想念那几年在齐国的普通生活。自打几位之后,政事繁忙,他已几乎快要忘记天空的颜色,而今冰雪覆盖的皇城在灯光下璀璨如冰雕世界,安静而美好。 “皇上,外面风大,当心着凉。” 替他披上狐裘的女子,一席淡金色牡丹宫服,恢弘繁复的飞燕髻将她母仪天下的气质衬托得更加大气,杏眼朱唇倒映在周洛安的眼睛里,却终究不见那份期待许久的惊艳。她是他的结发妻子,从他十五岁那年被立为储君开始便悉心替他谋划着一切,包括他能够有那样多美好的时光留恋在齐国,也多亏了他的皇后为他照料好一切宫中事宜。 她叫赫连冰儿,出身周国四大姓氏之一的赫连氏,其父官居一品大元帅,赫连家族与周洛安的母后程氏家族多年相辅相成,自然尽心辅佐周洛安为帝。 周洛安转身轻笑,柔情蜜意总是未能到达眼底,他对她感激有余,痴情不足:“下这么大的雪就在宫里待着,外面路滑,你若有个闪失,朕心有不安。” 赫连冰儿嫣然一笑,繁复的首饰与华丽的装扮夺去了她的五分真实,唯有双颊那一抹嫣红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伺候皇上是臣妾该做的事情,皇上身边的侍从虽然忠臣,但仔细不足,臣妾也不放心。” 周洛安紧紧握住赫连冰儿微凉的双手,这一瞬的感激和庆幸她看得到:“皇上还在担心丰城的战事吗?听说齐国皇帝派了摄政王和沈琥一并背上,的确于我们不利。” “本就是做做样子吓吓他们罢了,朕倒不是担心这个。”周洛安否认了赫连冰儿的猜测,禁不住再次眺目望向遥远的地方,他知道楚若安也随宇文彻来了,他在想,究竟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去见她? “皇上可是再想那个女子?” “皇后消息真是灵通。”周洛安知道赫连家族的消息很成熟可怕,所以他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瞒着她。 赫连冰儿微微轻笑,目中几乎看不出半点儿嫉妒之色:“依臣妾之见,现在并非是谈条件的最佳时机,看齐国的样子,宇文彻为帝是迟早的事,臣妾觉得不妨等宇文彻坐上了龙椅再用那颗解药来做交易。” “皇后所言甚是,不过朕听说她不太好,若是坚持不到那个时候,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皇上放心,关心她生死的并非只有您一人,臣妾闻言宇文彻爱极了她,所以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为她续命。” 周洛安闻言,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心情,旋即笑睨赫连冰儿一眼,问道:“皇后当真不吃醋?” “吃。”赫连冰儿难得露出女儿般的娇羞之状,倒是越发令人喜爱起来,“不过若是她能让皇上开心的话,臣妾也很想见见她呢。” “会的,一定会的。”周洛安深深拥她入怀,脑海中徘徊着的却是她当年伫立梨花树下的模样,如烙刻在心头的印记,挥之不去。 淡黄色纱幔绣着火一样红的凤凰花,在这白雪皑皑的皇宫里分外温暖人心田,周洛安与赫连冰儿相依偎的身影透过朵朵凤凰花被宫中很多的侍卫奴仆看见,那淡淡的甜蜜和安详总是最能打动人心。 第131章 部署 丰城已是白雪皑皑,楚若安的房间里里外外摆了有十架银炭火炉,暖得足以养一室蝴蝶来嬉戏。 周国显然并非想要真正与齐国大动探戈,七万精兵只是驻扎在城外,迟迟不见动静,也不知是不是想利用如此恶劣的天气来消耗齐国长途跋涉的力气。这些都轮不到楚若安来思考,锦绣整日陪着她在屋子里,极寒之时锦绣会用内力替她疏导体内血脉,确保她虽然孱弱,但不至于再次病发。 “王妃,这是上好的人参茶,王爷都舍不得喝,特意吩咐奴婢带出来给您补身子的,您就喝些好不好?”锦绣每日最发愁的事莫过于劝说楚若安吃东西,自打到了丰城,也不知是天寒气冻的缘故还是其他,楚若安胃口很差,有时候一整天都吃不下一碗清粥。 “搁着,我没胃口。”楚若安一直担心点刹楼会中了宇文彻的算计,可最近又没有机会仔细打听宇文彻在京城的部署,她除了焦虑担忧,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宇文彻进来,迅速脱去还沾着雪花的狐裘,然后在火炉前烤了烤衣上的寒气才举步进了内堂,听到楚若安轻若蚊虫般的声音,他没来由的一阵心烦。 “王爷。”锦绣转身恭谨行礼,瞅了眼案几上的参茶,摇摇头道,“奴婢无能,不能伺候王妃多吃些东西补身。” “你先退下。”宇文彻淡淡挥手,目光始终停留在楚若安不悲不喜的神态上,有着几近痴狂的迷恋和无奈。 锦绣退下,温暖的房间突然变得死寂无声,她微弱单薄的呼吸声出没在他耳边,让他忍不住想要跟随着她的频率体验一次生死边缘的煎熬。片刻功夫,他慢慢上前端起那碗参茶亲自坐到她床边,低眉敛目的柔软,好似窗外六瓣雪花凝聚的美好。 “京里传来消息,九弟要动手了,今儿个一早以战事为由着急本王和沈琥的亲信进宫。”他舀起一勺参茶置唇边吹了吹,而后亲自喂向楚若安,见她依旧不肯开口,目色充满疑惑和期盼,又轻笑一声道,“你喝了这碗参茶,本王就说下去。” 楚若安浑然不觉现在自己的一切都被他掌握在手心里,亦或者失去了当初的主动,如今她在死亡和无力的笼罩下,只能贪婪得享受着宇文彻刻意安排给她的一种僵持和对峙,让她总觉得自己并不是一切都无能为力。 她终于接受了他的喂食,参茶的味道很醇很香,她却只顾着等待他接下来的话题,而宇文彻便一勺一勺接着喂,饶有兴趣得像是在和她谈论一件无关风花雪月的闲事:“皇上当然不会轻易放他们出宫,他只不过是借此控制本王与沈琥的亲信,然后在朝堂众人迫不及待的时刻将京畿各处的守卫以及六部辖下的官员都调换成他的亲信,在不知不觉中改变形势,到时候就算本王与沈琥回京也无力回天。不得不说,本王这位九弟头脑的确灵活得很,而且有勇有谋。” 楚若安听得出来,对于宇文琰的陈赞,宇文彻是发自真心的,似乎他对宇文琰的了解比宇文琰自己更要清楚。 “这些事沈琥也都知道?”楚若安挑眉问了一句,旋即便看到宇文彻目中浮起不屑一顾的冷意,他冷冷道,“他若当真这么本事,当年又岂会三番四次栽在你的手上?你未免也太高看他了。” 宇文彻的回答在楚若安的预料之中,沈琥虽然运气不差,但一向脑袋不会转弯多思考,且早晚会毁在自己的鲁莽张狂上。如今,宇文彻既然深知皇帝的所有想法,却又不肯告诉沈琥早作防备,可见他也容不下沈琥。 “你打算怎么办?我不相信你心甘情愿接受宇文琰的安排,然后默然退出朝堂,去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楚若安终于将参茶都喝尽,原本苍白的脸色微微有了些红润,倾城之色越发得开始楚楚动人。 宇文彻双眸微眯,但淡淡的笑意蕴满了让楚若安忐忑得色彩,但见他双手背负身后,挺直威武的背影还是像一座大山遮挡着她的全部视线。 他压低声线,森冷的声音如来自幽冥地狱的召唤,让楚若安越发得担心起寒冽的安危来:“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本王当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更何况这天下没有了本王,宇文琰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享安宁,他自幼生长在富贵安康中,对于邻国乃至番邦的手段和心思根本没有掌控,教本王如何放心得下?” “所以,你如今将计就计,为得是肃清沈琥的党羽,将他在朝廷里的势力架空,日后也方便你掌控他对吗?” 楚若安说出这番话时,忍不住心头开始打颤,刚刚有了些温度的双手也再次冰冷如霜。 “哈哈哈,你只说对了一半。”他猝然转身,落在楚若安脸上的目光忽然闪过一抹狰狞狡黠之色,“沈家的人早晚不能留,但此时除掉沈琥必定会三军大乱,所以本王只能借九弟的手先剪掉他日渐丰厚的羽翼,至于九弟……”说到此,宇文彻的目光终究黯淡了许多,几不可察的一声轻叹到底还是泄露了他对宇文琰的兄弟之情,“本王一向待他们兄弟忠肝义胆,皆是因为已故皇后曾经的一碗冷饭,哪曾想他们个个当了皇帝便都容不下本王……” 楚若安听得出他心底的悲伤和恼怒,身在皇族,能有几个手足情深生死不离的兄弟姐妹?想来宇文彻落得如此冰冷残忍的性格不与他的身世无关。 不待她开口安慰,他倏忽仰天长笑一声,斜睨楚若安一眼,一字一句道:“本王在皇宫四门都安插了人马,包括三省六部,城外还有两万金甲兵埋伏,一旦点刹楼的人大批进京,本王便立刻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楚若安听得心惊胆战,宇文彻拂袖而去,那回荡在房间的冰冷笑声久久不散。 太可怕了,两万金甲兵呐!听说金甲兵是宇文彻的看家老底,十年前在沙漠那场战争中,金甲兵以一万对敌五万,鲜血几乎淹没了黄沙,最终敌方五万兵马埋尸荒漠。若然寒冽他们真得被金甲兵包围,恐怕便是鱼死破的下场……该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啪!”惊慌之中,失手打碎了手里的茶杯,疲倦的双眼露着些许猩红,她敢准备弯腰收拾地上的碎茶杯就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轻响,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楚若安此时心烦的紧,还以为进来的人是锦绣,当即连看都没看便撵道:“我想休息,你别进来打扰。” 锦绣没有回答,楚若安觉得气氛有些陌生,她这才转身,刹那泪如泉涌,像个得了奖状的小孩冲进了来人的怀间。 是萧风!真得是萧风!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再见到萧风了,甚至在藏刀死后,她以为自己到死都不会再与点刹楼的人有任何瓜葛了。 “师兄……” “嘘!小声一点,你这里守卫太森严,我也是趁着宇文彻前去周营谈判的机会才潜进来的。”萧风压低了声音,那般搞笑的模样逗得楚若安越发心酸起来,“放心,我亲眼看着他带了一队侍卫出门才进来的。” 楚若安颔首,深知此地并不能久留,于是很快将烦乱的思绪整理好,郑重望向萧风道:“藏刀……我没保护好他!” “我都知道,我就是怕你因为藏刀的死想不开,才冒死前来看望你的。” “大家好吗?他、他怎么样?” 萧风闻言,长眉轻拧,思虑再三还是如实告诉了楚若安:“他和宇文琰的行动就在这两日,胜败各占一半,很难说。你知道他的性子的,一旦拿定了主意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师兄你听我说,宇文彻一早就知道他们的行动,所以在城外安排了两万金甲兵,只要见到大批入城的点刹楼弟子便杀无赦!还有四个宫门以及三省六部都安排了他的人,你赶快告诉寒冽,让他千万要小心!” 萧风也没想到楚若安会得到如此重要的消息,事关整个点刹楼弟子的生死,他虽生性懒散但也不敢怠慢,顿时面色微沉,将两瓶琼华露递给楚若安道:“这东西于你的身子好,每个七日搀温水喝上一小盅,千万不要隔断知道吗?我现在立刻快马加鞭赶回去将你说得话都告诉寒冽。” “师兄……” “还有什么事?” 楚若安涌上喉咙的许多话不知该从何说去,萧风远去的背影,雪色长衫还沾着霜雪风寒,教她越发觉得年华蹉跎:“没什么,你们都要好好活着,答应我。” 萧风抿唇一笑,鼻子微微有些泛酸:“这是自然,治不好你,为兄下去要被师父责骂的。” …… 目送萧风离开,楚若安连日来不安的心情总算有所好转,未免他人起疑,她开始清理萧风狐裘上落下的雪花,触指融化的冰凉真实得让她安然而踏实。 这世界,总有始料未及的前景在等待着她。 第132章 中计 周军军营。 接待宇文彻的正是周国骠骑大将军赫连铁生,是当今周国皇后赫连冰儿的三哥,一直过着戎马生涯,为人豪爽,在朝廷颇得人缘。 他吩咐厨子备了周国最具特色的菜肴,还亲自开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款待宇文彻,倒显得分外令人诧异。 “赫连将军果然名不虚传,本王一生从未佩服过任何人,将军算是个例外了。”宇文彻双目微眯,漆黑色的狐裘将他本就冷冽的气质衬得越发让人畏惧。 沈琥坐在宇文彻身边,对于他没有任何忌讳的这一声陈赞显得不太满意,道:“整个大齐国没有人能入摄政王的眼,赫连将军真是荣幸之至,本将军倒有些嫉妒了。” “哈哈哈,沈大将军谬赞,王爷更是抬举。”赫连铁生举杯,首先代表周国皇室感谢宇文彻亲自驾临,“本将粗人一个,若有失礼之处还请王爷与沈将军多多担待,这一杯酒本将先干为敬!” 言毕,他双手举杯,仰首饮尽杯中酒,酒渍洒在胸前的衣衫上,别具一番英雄豪爽之气,好生叫人羡慕。 “将军客气。怪本王有家事耽搁,未能早日来到周国恭祝新皇登基之喜。”宇文彻佩服赫连铁生的气质是一方面,不过终究各为其主,再投缘的朋友都抛不开彼此的身份背景,便注定无法畅饮相对。 “王爷无须自责。周齐两国多年来摩擦不断,你我养精蓄锐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要兵戎相见。不过如今,我们皇上未下攻城的旨意,你我便能做着片刻的朋友。若是二位不嫌弃的话,今日咱们不谈政治国事,痛饮一番如何?”赫连铁生说到此,忍不住目光发亮,好像一杯清酒能够抵得上十年沙场功名一般。 闻言,不等宇文彻开口,沈琥便心生不满,他们此来就是为了谈一谈周军驻扎在丰城城外一事,如今这赫连铁生看似没心没肺,实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们好歹也是大齐有头有脸的人物,怎地到了他周军的地盘上要沦为陪酒客了?真是不像话! “赫连将军此言差矣,你我到底各为其主,纵然将军无意战火,然贵军驻扎在丰城城外,令城中百姓惶惶不安,实非长久之计。”沈琥郑重其事地抛出了这个话题,赫连铁生双眉几不可察微微一蹙,敢举到半空的酒盏又被迫放回了原地。 宇文彻不言,好似心情都放在了杯中的酒液里,他细细凝视着清泠泠的酒水,仿佛在注视着一个柔软嫣然的女子,让他一向冷漠的眼睛里也有了片刻的温柔。 赫连铁树看了沈琥一眼,蹙眉道:“看来沈将军当真关心民生百姓。将军放心,本将已八百里快马加鞭将两位的来意告知皇上,等皇上有回应之后本将才能给你答复,此刻……恐怕本将的确没有能力给沈将军一个回答。” “你……” 沈琥急了,刚要瞪眼就被宇文彻一记眼刀阻止,宇文彻轻啜一口酒水,吩咐身后随从将几样礼品奉上,他本欲伸手接过,却不想那随从早一刻松手,礼品当即摔了个粉碎,而宇文彻本人神色不减,只轻叹一声,道:“这原是恭贺贵国皇帝登基之喜的礼品,都怪本王一时大意,如今……这可如何是好?” 话虽如此,但赫连铁生又怎会不明白他话中嘲讽之意,当即便冷下了脸色,只是顾全双方和气才没有翻脸,只冷冷道:“王爷的心意本将军已经知晓,相信皇上仁厚也不会生王爷的气。” “如此甚好,否则本王在丰城待得也不安。”宇文彻莞尔一笑,森冷的目光如冰川般笼罩着房间的气氛,亦是这一秒,赫连铁生不觉得脊背开始冒冷汗,他方真正了解到宇文彻的厉害。难怪他一向战无不胜,三军之气全凭主帅,有宇文彻这样傲视群雄的主帅,手下焉有弱兵? 随后,三人话不投机,赫连铁生喝了几杯闷酒,被副将以军务为由劝下,宇文彻与沈琥已经达到了此次目的,临别之际,他斩钉截铁告诫赫连铁生,三日之内若不撤兵,一切后果由他自行承担。 眼看着宇文彻与沈琥离开了军营,赫连铁生终于松了口气,他驰骋沙场这么多年,一直期盼能真正见识一次宇文彻的厉害,而如今竟生了胆怯之意,好像他是来自地狱的魔鬼,一旦遇上便注定难逃死劫。 “宇文彻果然不愧是天下枭雄,本将恐怕再有十年功夫也不及他一半,难怪皇上三番四次派人来传旨不许本将军冒然行动。”赫连铁生轻叹一声,站在他身后的副将更加不敢再多言。 “那……将军,我们三日后撤吗?” “听皇上旨意。” …… ———— 齐国,京都。 已经入夜,距离约定的行动时间越来越近,苏静嫆在寿康宫越发不安起来。 “娘娘,您都徘徊半个时辰的功夫了,歇会儿。”宫女采娉忍不住上前劝道,看到苏静嫆焦虑的神色心疼不已。 “本宫怎么静得下心呢?也不知皇上那边顺不顺利。”苏静嫆拂开采娉端来的热茶,在榻上慢慢坐下来,神色憔悴不安。 采娉轻笑一声,尽力安抚道:“娘娘放心,咱们都知晓摄政王的部署了,哪里有不成功的道理?您就放宽心等皇上的好消息。这次连老天爷都在帮咱们皇上呢!” “你说得对,就连老天爷都在帮咱们皇上。”苏静嫆闻言,顿时安心不少,皇上一向深谋远虑,安排的计划本就周详,如今又机缘巧合得知了宇文彻在京城的安排,必定会一举成功! 远远地,好像听到激烈的打斗声与痛呼声,苏静嫆刚刚放平的心又忍不住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她匆匆出门眺望着承德殿的方向,先是浓烟滚滚,随后便能看微弱的火光,想必争斗得十分激烈,她忍不住双手攥紧了手里的绢巾,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采娉,你叫小元子他们机灵着点儿,有什么情况立刻告知本宫。” “娘娘放心,奴婢已经吩咐过了,小元子是您一手带出来的人,什么时候给您出过纰漏!”采娉痴笑一声,令苏静嫆微微有些脸红。 “你个死丫头,等皇上那边平定了,看本宫不好好收拾你。”苏静嫆笑骂一句,倒也放松了紧张的心情,只不过那火光越来越亮,浓烟随风几乎都快要飘进她的寿康宫了,稀稀散散的惨叫越来越明显,好似连刺目的血腥味都忽然浓烈不已。 “小元子还没回来吗?按说不会用这么长的时间,我们安排的如此周密,要制服那些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苏静嫆看着那映红天际的火光,忽然心乱如麻,手心的冷汗浸湿了绢巾,紧蹙的双眉越拧越紧。 “回来了,回来了!”采娉远远便瞧见了小元子的身影,待小元子气喘吁吁跑进时,两人才发现他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在朦胧的灯光下显得那般触目惊心。 苏静嫆一时有些脚软,采娉匆忙上前拉住小元子的衣袖,咄咄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你脸上还溅了血迹?承德殿是不是出事儿了?!” 小元子听采娉这么一说,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脸,生怕吓着了苏静嫆,他此刻目光畏惧,颤巍巍望着苏静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娘娘……咱们的人被包围了!原来金甲并不在城外,而是早已混插在了御林军里面,如今点刹楼的人被四道宫门困住,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了……” “皇上呢!那皇上呢?”苏静嫆倏忽觉得浑身像是抽干,一张娟秀清丽的脸庞顿时苍白无色,若非有采娉搀着,她恐怕连站都站不稳。 “娘娘别急,皇上那边有死卫护着,断然不会有事,只是点刹楼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小元子想起那血流成河的画面,不由得默念几声阿弥陀佛,“还有,奴才回来的时候碰到了姜公公,他说政务殿关着的那些官员,好多沈大将军的羽翼都莫名死了……” 苏静嫆四肢冰凉,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芒,她总算明白,他们是中了宇文彻的圈套了!他借此机会除掉了沈琥的羽翼,还将罪名扣在了宇文琰的头顶上,好狠,好毒……也好聪明! “带本宫去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娘娘不行!” “娘娘,太危险了,您不能去呀!” 采娉和小元子一路追着,可苏静嫆愣是屏住了一口气朝承德殿而去,她说过,无论生死,无论成败都会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若然真得难逃一死,她也宁愿与他相依偎而去,至少黄泉路上还能为他一解寂寥。 火光,血光,惨叫与哭泣将金碧辉煌的皇宫沦落了地狱血海,苏静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难受,可当她踏着血光看到承德殿三个字的时候,忽然如释重负。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她推开,宇文琰像往常一般静坐在龙案前,明黄色龙袍将他俊朗的轮廓掩埋,他原本清澈明亮的双眸中始终蒙着一层忧郁,而如今,他在抬头望来时,竟重复当年的明澈通透,连笑容都像百花初绽般令人眩目。 可苏静嫆的心,却是痛的。 第133章 噩耗 嘈杂的厮杀声都在这一刻凝固,苏静嫆慌乱害怕的心也终于安静下来,她嫣然轻笑,提起裙摆,抛却身后的杀戮与呼喊,慢慢朝他走去。 皇家死卫一向有规矩,从不参与皇室争斗,因而他们只守住了宇文琰的承德殿,同时保护宇文琰的性命安全。悠悠烛火通明,比外面耀眼的血色温柔得很,苏静嫆走到宇文琰身边,两人相视而笑,然后彼此十指紧扣。 “皇上,咱们终究斗不过他的。”苏静嫆贪婪地吮吸着宇文琰的体温,她一向潜默冷静脸色有些苍白僵硬。 宇文琰说不上失望和难过,也谈不上什么遗憾和不甘,只是好像自打登基以来的郁闷和不快都随着这场宫变而烟消云散,他一早就知道,此事成与不成都能让他摆脱现在的困境。只不过,成者云端,败者淤泥罢了。 他柔柔揽住苏静嫆还在轻颤的双肩,目落窗外被火光映红的天际,一字一句道:“当年皇兄不该将皇位传给朕,若是给了七哥,如今必然没有这样的祸端,而朕与七哥便也真正能做一辈子的好兄弟了……” 也许,这是宇文琰唯一的遗憾和懊悔。他分明早已看透世事,却也生了小人之心,被至高无上的皇权和利益所利用,落得今日一无所有的下场。 “皇上,这并非是您的错,自古以来,那把冰冷的龙椅无形中残杀了多少骨肉亲情在里面,又埋葬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真情和真心,你我既身在王侯将相之家,此身,此命,早已由不得咱们做主。”苏静嫆的声音很轻很淡,却入耳极为清晰。 宇文家的江山不知染了多少族人的鲜血,然世人皆知,宇文家的男子分外重情,比如宇文昊对沈惜语,爱到可以亲手杀了她,比如宇文彻对楚若安,爱到可以背叛全世界,还有……还有他宇文琰对苏静嫆,爱到生死无悔,不离不弃。 “你说得对,此身早已非我所能做主。”宇文琰眼看着金甲兵安定了点刹楼的暴乱,先前可怕的火光已经慢慢在失去光辉,天色渐亮,一切也许都是命中注定,“但是,朕不后悔,不后悔为自己断一条后路。” 闻言,苏静嫆依在他胸口莞尔轻笑,阖目的瞬间双颊划过一行晶莹的清泪。 就这么相依相偎,听着门外的嘈杂声减弱,看着窗外的火光成灰,血河凝固,宇文琰和苏静嫆始终十指相扣,朝霞初升的那一刻,绮丽霞光将血色下的江山笼罩得迷人而绚烂。宇文琰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般美丽的朝霞了,而苏静嫆则是静静望着他的侧脸,看见他于绝望中重燃当年的潇洒风流,褪去龙椅赋予的权利色彩,他比从前更加耀眼。 这一刻,她忽然恨,恨他为何要生在帝王之家?可若不生在帝王家,她也不会遇到这样好的姻缘…… “皇上,他会杀了你我吗?” “你怕死吗?”宇文琰垂眸反问一声,目色极为郑重而怜悯。 苏静嫆轻轻摇头,双臂环着他的腰身,呵气如兰:“既与君结发,生能同寝死同穴,静嫆不怕死,却怕不能与皇上一起死。” 宇文琰目光轻颤,两人深深相拥,耳边听见的除了朝霞绮丽之声,便是彼此的心跳声。也许,这才是最美好的结局。 毕竟皇权富贵都是浮云,死后什么都无法带走,唯有能拥有一份真情,才能证明你在这世上存在过。 ———— 丰城。 楚若安是被一场烟火缭绕的噩梦惊醒,醒来才发觉又下了一夜的雪,冰凉的空气钻进被窝,她觉得浑身都不舒坦。 两个打扫房间的侍婢并没有察觉到楚若安已经苏醒,依旧边整理着手中的活儿边闲聊着:“昨儿个半夜周军撤了,听说是周国皇帝下得旨,今儿个百姓送了好多东西来给王爷。” “是啊,王爷虽然性子冷了些,但到底是咱们大齐的守护神,真厉害!” “可不是啊,丰城好多姑娘都盼着王爷能多看自己一眼呢。” “嘻嘻。别瞎说,小心一会儿锦绣姐姐又骂你!” 两个侍婢嬉笑了几句,很快就离开了屋子,楚若安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挣扎着下床倒了杯茶水润喉。 宇文彻进屋,兀自将落满雪花的狐裘脱掉,眼看着楚若安穿着单衣下地,心头又恼又怜:“该死的!怎么屋里没人伺候,还要你亲自下床倒茶喝。” “我没事。”楚若安生怕他又要怪罪锦绣,慌忙回到床上好好躺着,“听说周军退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起程回京?” 对于今日楚若安主动和他聊天一事,宇文彻显得格外惊喜而小心,他上前替她将被角掖好,轻声回道:“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不过京城的天也凉了,本王担心你身子受不住冻,打算带你回蜀南芙蓉镇过冬,你喜欢吗?” 蜀南芙蓉镇,那是楚若安的故乡,记忆里总是到处开满娇艳富贵的芙蓉花,处处闻花香,处处是翩飞的蝴蝶,只可惜楚若安担心寒冽和萧风的安危,一心想尽快得知他们是否安然无恙,于是摇摇头,道:“回京,那里已经没有让我留恋的人与物,再回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可那是本王与你相识的地方,本王想回去,回去那里,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每一天都是你想要的,难道不好吗?”宇文彻忍不住抱住了她孱弱消瘦的身子,微微的动情让他的眸色染了一层温暖的色彩。 楚若安微微蹙眉,很直接得伸手推开他的身子,神色略显厌烦:“我已没有过去和将来,配不上王爷如此爱戴。” “胡说!只要你肯安心待在本王身边,本王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是吗?”楚若安不置可否,唇角一抹淡淡的嘲讽彻底让宇文彻震怒。 他骤然钳住了她轻巧的下颚,看到她因为疼痛而蹙起的双眉,顿时觉得自己的心也在淌血,他想起昨夜赫连铁生约他见面告诉他的那些话,不可否认,周国的皇帝的确是个角色,即使要撤兵,也要让他宇文彻心痛一把。 “告诉本王,你心里还有谁?!”低沉的声线有些像夏日闷雷,他黑曜岩般的眸子里充满痛色和残忍。 赫连铁生说,在她离开王府的那段时间曾与点刹楼楼主寒冽有过一段温存,他们在犒城的小镇上有一处落英花笼罩着的园子,她在镇上开了间药铺,寒冽便日日以酗酒为由来找她开方子,他们有说有笑,有说有笑…… 楚若安不明白宇文彻的眼睛为何越来越红,好像要随时张开血盆大口把自己吞下腹才能解恨,她拧眉道:“我的事与你无关,你管我心里有谁……” “混账!”宇文彻一瞬间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额角青筋突显,他死死盯着楚若安的眼,道,“楚若安,你别再有任何妄想!那日萧风来过是不是?你以为凭本王的戒备他能轻易混得进来么?” “你……” “本王就是故意要你泄露消息给他,然后让他们所有人陷入本王的圈套。”他倏忽狰狞一笑,“你知道么,宫中的暗卫来信告诉本王,昨晚那场大火烧得特别旺,所有进宫的杀手没有一人活着出去。” “不,不!不是这样的!” 楚若安再一次抗下这个撕心裂肺的消息,她头疼欲裂,多想这只是场噩梦,一睁开眼就会发现不过虚惊一场。 “楚若安,本王就是要灭了心头的所有念想,本王就是要杀尽点刹楼的所有人,因为你是本王的,生死都只能是本王一个人的人!本王舍不得杀你,所以本王可以血淋淋的伸手剜除你心里的所有人。” 这一刻,宇文彻疯了,成了真正的爱情囚奴。 而楚若安痛至深处,骤然哭哑了嗓子,只是像个断了线的木偶傻傻望着窗外美丽的雪景,两眼空洞无神。 报应,这就是老天给她的报应。所有爱她在乎她的人,都要被她连累害死,她注定要众叛亲离,注定要活活被折磨死方能赎去一身的罪孽。 寒冽,寒冽。 那一刹,她忽然想想不起寒冽的模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越想要记住的映象和事情偏偏越像川流不息的河水哗啦啦溜走,让她来不及捕捉便消失无踪。 …… 楚若安想不起自己是何时被锦绣穿上了厚厚的棉衣,也不知何时上了温暖奢望的马车,总之当她察觉到寒风从棉帘吹进来的时候,一行人已离开了丰城。 “王妃,您好歹吃些东西。” “你出去。”楚若安都一次冷声撵锦绣离开,冷冰冰的神情像雕塑般不待意思感情。 “王妃……” “出去!你给我出去!”她低喝一声,锦绣不敢再刺激到她的情绪,只能仓促退出了马车。 锦绣敢下马车便看到十四递了件狐裘过来,她浅浅一笑:“不用在前面伺候王爷吗?” “王爷命我来看看王妃怎么样?”十四替锦绣将狐裘穿好,冰天雪地中越发显得他们彼此的眼底的柔情似水温暖。 “哎,一直不肯说话,也不肯吃东西,我瞧着不好。”锦绣轻叹一声,忍不住替楚若安和宇文彻感到悲戚。 第134章 轻生 冬季刺骨的寒风呼呼而耳边刮过,掀起十四身后的墨色披风猎猎起舞,听着锦绣一声轻叹,他不由得生出些心酸和悲凉。 若一切都能重头开始,若然楚若安从一开始就没遇见过宇文彻,也许他们两人早就各安天涯,儿女双全…… “王爷此次的确下手太重了,我也是事后才知道。”十四望向马车的目光里掺杂着许多不安,“对了,有件事你一定不晓得,如今周国登基的新皇竟是当日追求王妃的周洛安。” “是他?!”锦绣喜怒很少形于色,此刻也瞠目结舌,“难怪王爷会那么生气,想来王妃离开王府后的事情都是他转述给赫连铁生的!” 十四颔首表示认同,他转身朝宇文彻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便道:“好了,此事千万莫在王妃面前提起,免得她又伤心难过,我先……” 十四话还没说完便被从车门缝隙里渗出的深红色血液惊住,他不敢再往下想,只颤抖着双手指着滴答滴答落进雪地里的血液,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锦绣吓得连连倒退几步,那一扇裹着白虎皮的马车门好像在顷刻间重如泰山,让他们谁都不敢伸手去推,十四匆忙搀住已经腿软的锦绣,立刻侧首提起内力朝宇文彻所在的方向道:“王爷!王妃出事了!” 话音刚落,一骑棕红色快马扬起身后纯白色雪花而来,宇文彻翻身下马,目光在看到不断往下滴的鲜血时已经面沉如海,从他周身散发出的冷气比冰雪更为瘆人,他伸手慢慢靠近车门,紧缩的瞳仁不住打颤,当车门吱呀一声开启后,看到楚若安懒懒窝在榻上,右手无力垂下来,手腕动脉处一道猩红的伤口不断往出淌血,静静的,潺潺的,在雪白色的长毛地毯上勾勒着一副令人心惊肉跳的画卷。 那一刻,茫茫白雪之中,她的血像一把焚天烈火一路烧进了宇文彻的心,他小心翼翼上车,连脚步都不敢去碰她的血迹,锦绣与十四看得很清楚,他一贯冷硬的槟榔角蹦得很紧,即便是当年面对数十万敌军都不曾如此紧张,他们忽然明白,如果楚若安又一次死在他眼前,他真得会杀尽天下人的! “王爷,属下立刻去附近的镇上请大夫过来!”十四率先反应过来,一声冷喝也换回了锦绣等人的思绪。 “车厢里有上好的止血药,奴婢替王妃包扎!”锦绣手忙脚乱得从车厢找出了止血药和绷带过来,宇文彻轻轻将已经昏迷的楚若安抱在怀间,发觉她本就轻盈的身体越发虚无起来。 “若安,你别吓本王好不好,你睁开眼,只要你肯睁开眼,本王什么都答应你。”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如至于悬崖上的美丽花草,越是频临绝境的死亡便越叫人痴迷不舍。 “楚若安!本王承认本王做错了!你再原谅本王一次好不好?求你,本王求求你……” 这样脆弱无力的宇文彻让锦绣惊讶之余更加心痛,他何曾向旁人低过头,又几时肯直面自己的错误?为何好多事情总要走到无法返回的尽头才肯将心底的话都说出来呢? “王爷,王妃的身子越来越冷的,您还是用内力先护住她的心脉再做打算。”锦绣将伤口处理妥当,不顾自己衣上沾着的血迹,立刻倒出一粒珍贵的回魂丸送进楚若安口中吊着真气。 宇文彻眼睛红得可怕,他一手将楚若安抱在怀里,一手化掌将绵绵内力送进她的五脏六腑,那一刻,他有着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和无力感,尤其是在看到她始终瘫捶在地的右手,雪色的绷带如同一记致命杀招,轻而易举将他心头的全部抵御击溃。 “王爷,王妃失血过多,恐怕……” 锦绣略微懂得些歧黄之术,此刻诊过楚若安的脉象后心乱入麻,宇文彻拧眉,源源不断调动内力输进她的体内,可是始终不见回转。 锦绣骤然眸光一亮,怔怔道:“王爷,血液乃是人生存之根本,更是体温回升的关键所在,现在最关键的是给王妃补血,但是就算是上好的材料,这一时半刻的也熬不出来!” 锦绣越说越急,越急越乱,反而是宇文彻依旧面色不改,他弯腰从靴筒中抽出随身携带的玄铁匕首,二话没说就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长长一道口子,温热濡湿的血液溅湿了面前锦绣的裙摆,她目光一滞,怔愣中只听得宇文彻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蠢货!还不快取器皿接着!” “可是您的身体……” “废话!她不是缺血么,那就喝本王的血!她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本王就是要与她生生世世纠缠不清!”宇文彻喑暗的目光中跳动着几颗小火苗,像是传说中勾人心魂的鬼魅之光。 锦绣不敢多想,转身取过案几上的琉璃玉盏开始接他汩汩而下的血液,那般猩红刺目的光泽在温暖的车厢里回荡着宇文彻抱着楚若安的模样,痴情之色显露无疑。 ……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好像做了一场穿越世界的大梦,楚若安翻山越岭,经历着无数俊美的山川河流,看尽无数炊烟袅袅的宁静,可她就是找不到那个身影,还有梦里四季不败的落英花。 楚若安睁开疲倦的双眼,四周只有简单粗鄙的摆设,但屋子里却暖和的很,锦绣喜滋滋望着她醒来,接连几日熬下的黑眼圈终于没有白费:“王妃,您可算醒了。” 楚若安蹙眉,她多想此刻看到的是地狱或者天堂,哪怕是充满恶鬼的炼狱也无妨,可为何这样都不能摆脱宇文彻的阴影! “生死都一样,困在原地不得解脱,我果然罪孽匪浅。”楚若安低声长叹,想要动动身子才发现全身如散架似的,稍一动弹便痛得撕心裂肺。 “王妃莫急,您昏迷了整整三日,先喝点儿小米粥补补力气。”锦绣很快端了热腾腾的清粥上来,扑鼻的芬芳的确很勾人胃口,只不过楚若安刚准备开口便听到木头被人推开,穿心的冷风嗖嗖钻进了被窝里,她不由得打了几个寒颤。 “王爷,王妃刚刚苏醒。”锦绣笑望着刚进门的宇文彻,看到他的黑眼圈重得厉害,淡淡道,“这家农户还算好,该有的都有,奴婢已经吩咐人去镇上买只老母鸡回来炖了给王妃补身子。” 然而,宇文彻恍若未闻,双目紧紧锁着楚若安的视线,然后兀自将手中一碗温热的血递上前,对她道:“喝下去。” 楚若安被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得胃口有些难受,当即拧眉侧首:“你别过来。” 宇文彻眸光一冷,强行上前一把将她抱起,然后将一碗鲜血置于她唇边,音色半是温柔半是愠怒:“当日本王鼠毒严重时你曾用自己的血救本王于危难,如今你也喝了本王的血,那么你我二人便是真正拥有的彼此,生生世世难以分开。” 他的痴情像一种绝症,除非死亡与失忆,否则任何力量都不可能再让他改变。楚若安想要挣扎,却无力抵挡,宇文彻索性自己喝了两口,然后重重吻上了楚若安的唇。 微凉在火热的包围下渐渐失去力气,她身上浅淡的梨花芬芳被他口腔里浓烈的血液味覆盖,呛得人喘不过气来,而就在她无能为力的那一瞬,两行微热的清泪从眼角滑落,倏忽就烫伤了他的手背。 他怔然愣在当场,然后痛心疾首地俯首吻去她眼角的泪光,那样轻柔,又那样的无可奈何。 …… 如此过了大约半月有余,宇文彻接到京城密报,沈琥提前回京处理相关事务,却趁着宇文彻不在之际控制了大半京畿卫队,使得宇文彻不得不再次放弃对他的算计。 一大清早,宇文彻告别了楚若安先行回京,他其实除了担心沈琥从中作梗,更多的是怕宇文琰和苏静嫆死于沈琥之手,所以即便再舍不得楚若安也不得不快马加鞭回京。同时,他留下了十四和二十名暗卫保护楚若安,待她伤愈之后再行回京。 农舍的设备极为简陋,然而离开京都那样的浮华之地,倒叫人一言一行更觉自在,只是冬寒尚重,楚若安只在外面待了一会儿便被锦绣和十四催着回屋歇息。 “锦绣?锦绣?”楚若安扬声唤了两句不见有人回应,她刚下地便听到窗外传来十四恭谨的声音,道,“主子有何吩咐?您方才睡着后,锦绣去镇上买棉花和布料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买棉花?”楚若安推开窗户,十四一眼就看到了她微红的眼眶,不禁垂首道,“她说天太冷,要再给您添件冬衣,不过铺子里卖得都不厚实,所以打算亲手做一件。” 楚若安心头微暖,只不过方才的梦境太过真实与恐怖,她看到熊熊烈火埋葬着那么多人的身影,藏刀,香草,萧风,妙春……最后是寒冽…… 她猝然抓住十四的衣裳,恳求道:“十四,你放我走好不好?我求你了,放我走!” “主子,您别这样……您若是走了,王爷必定要疯的。” …… 第135章 如愿 楚若安好似一夕之间失去了生存的意义,点刹楼覆灭,她暗中以堂主名义发出的星火令都没有回音,萧风不知所踪,寒冽更是生死未卜,江湖上对于点刹楼一夜之间的消失传出了众多猜想,但唯一相同的一点便是,楼主寒冽葬身火海。 哭泣只是不成熟和无能为力的代表,所谓大悲无泪莫过于此,寒冽死亡的消息带走了她的全部感知和喜乐,她度日如年,行尸走肉般的看着这个花花世界,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能一觉不醒该有多好,如果能随他一同葬身梦中的火海该有多好。 寂静的夜,许多回忆涌上心头,曾经的欢乐苦楚,无能和彷徨都化作一声凄苦的轻叹,她在想,是她连累了寒冽,连累了点刹楼,如果当初她没有想要借助点刹楼的力量摆脱宇文彻的话,也许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在各自的生命轨迹上,各安天涯。 “寒冽,你在怪我?”她就着漆黑的夜色凝望窗外一弯弦月,目色凄楚而哀伤,“不然的话为何你连梦里都肯再见我一面。” 我知你一向将点刹楼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我知你宁愿放弃我也要守住点刹楼的基业,我只恨命运无常,时不与我,却从未没有一刻是不念着你的。 寒冽,我原以为这世上失去谁都不会黯淡无色,我原以为时间会冲淡任何的印记与过去,我原以为在我离世之前还能见你一面,至少每日望着天空的时候还能安慰自己,我们生活在同样的蓝天之下,我们呼吸着同样的春夏秋冬。可如今,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相信,可我又不得不相信,为什么老天要如此待我? 躺在床上,月色将她脚边锦被上碎菊花照得柔柔如梦境,细细碎碎的光泽像是许多小金子铺就而成,光鲜亮丽得那般寂寞。 闭上眼,前尘往事如决堤的河水涌上脑海,然而最最叫她心疼的却是犒城小镇那段时光,他卸下面具,卸下点刹楼主的身份,从江湖中抽身而出的模样,还有他额角那道狰狞醒目的伤疤,她好后悔当时没能轻轻拂过他的旧事和心伤,她还需要好多的时光去了解他,但偏偏她失去了漫长的寿命,而今又失去了他的温度…… 寒冽,寒冽。 噩梦侵蚀了单薄的里衫,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来回旋转,找不到出路亦看不到来路,紧蹙的眉心泄露她内心的脆弱及惶恐,而她微启的双唇一个劲儿地喊着寒冽的名字。 只是这一次,他恐怕再也不能回答她了。 ———— 京城,彻夜的大雪掩埋了皇城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旁人只知那晚有刺客进宫行刺,大火烧毁了半个御花园,皇上因此而受惊卧床不起,当日被留在宫中歇息的几个官员也未能幸免。 沈琥深知此事另有蹊跷,四个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官员都莫名在大火中丧生,断然是中了皇帝宇文琰的诡计,只怪自己没有如宇文彻那样一早做防范,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幸好宇文彻被楚若安的事情说牵绊不能及时回京,给了他充裕的时间重新安排一切。 文武百官夹道相迎,宇文彻却径直策马入宫,徒留一道威严决绝的背影与马蹄扬起的风尘对待众人。 “这……摄政王竟然无视两旁官员?莫非他当真有取而代之之心?” “非也非也,王爷与皇上一向感情甚笃,必是担心皇上安危,你我是第一天才认识王爷吗?他一向不看重这些礼数规矩。” …… 几名官员私下议论纷纷,而沈琥则是眯眼望着宇文彻远去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 皇宫,承德殿。 宇文彻一路畅通无阻,姜公公亲自引他进了里室,看到宇文琰正懒懒倚着窗户逗鸟,金丝笼中的银雀分外漂亮,小巧玲珑的身子极具可爱。而宇文琰只着当年最爱的那件淡黄色锦袍,腰佩九孔玲珑玉带,悠闲潇洒一如当年。 “七哥回来了?你瞧这一对雀儿好不好看?”宇文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般挑眸看了宇文彻一眼,只不过疲倦而沧桑的眸光还是不能逃出宇文彻的眼睛。 “好看并不能成为你剥脱它们自由的理由。”宇文彻当即从他手中夺过鸟笼,然后掀开笼门,将两只银雀放生,转眼便难觅它们的影踪,“鸟儿是活在天空下的,它们要取悦应该是蓝天白云,而并非是皇上。” “什么皇上,朕如今已是废人一个,之所以留着这口气便是想再见七哥你一面,毕竟这……诺大而寒冷的皇宫,我是仗着你的温度才活得如此无忧无虑。” 宇文琰目落远方,唇角微微的笑意是因为想起了幼年许多欢娱的往事,却成了如今最美好最珍贵的回忆。 宇文彻蹙眉,微眯的双眼一瞬不瞬望着宇文琰,好似要看尽他一生一世的繁华:“既认我为兄,又何苦走这一步棋?我从来没有打算夺取你们兄弟的江山,为何你要步皇兄的后尘,非要与我过不去?” 不错,宇文彻真正恼他的原因就是这个。 宇文琰闻言淡淡一笑,比之半月前的自己,他好似早已忘记了笑是为何,轻松又是什么滋味,而现在他终于如释重负,面对宇文彻的质问显得落拓清朗。 “七哥,是九弟对不住你。这个皇位本该是你的,若非当年母后在六宫独大,相信父皇也不会选择立皇兄为太子,父皇是心疼你的。这么多年了,事实证明我们兄弟确实没有本事治理好父皇的绮丽江山。”宇文琰始终笑若春风,“当日,我决定这么做时便想到会有今天,可事到如今反而轻松的很,这步棋虽险,但成与不成,赢得都还是我。” “你这是在逼我。” 宇文彻苦笑,忽然明白自己似乎被这个弟弟“算计”了一把,但不论当时宇文琰究竟是不是这么想,宇文彻其实并不愿意断了与他的兄弟情谊。 “弟弟有事,兄长服其劳。我虽然书念得不好,但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只不过臣弟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宇文琰骤然眸光一亮,再复当年的清明与顽皮:“希望七哥放我入江湖,从此天广地宽,世上再无宇文琰这人。” 宇文彻不语,微敛的眸光有着令人难以捕捉的晦暗神色,他只斜睨宇文琰一眼,道:“你自幼在皇宫里长大,以往胡闹也都仗着自己是皇室子弟而被旁人所敬畏,如今失了这身份,你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哈哈,七哥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大不了肚子饿的时候去你府上讨一杯酒喝嘛。” “哼,你倒想得美。” 宇文彻虽然神色偏冷,但口吻到底是不忍斥责,随后他摆了摆手,懒懒道:“趁本王还没有反悔,你赶紧得。” “谢七哥!”宇文琰如获至宝,乐不思蜀,当即从身后拿过一纸传位诏书,“七哥,宇文氏的天下就有劳你了。” …… 翌日一早,姜公公宣布,皇帝宇文琰隐疾复发,于凌晨过世,留下诏书将皇位禅让摄政王宇文彻。 很多人猜测,此次宇文琰暗中对宇文彻下毒手,惹怒了一向冷清冷性的宇文彻,所以便命丧宇文彻之手。话虽如此,到底不敢有人妄自揣测是非,更而且在许多人眼里这天下本该就是宇文彻的,而宇文琰成为了大齐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任皇帝。听说,宇文琰离世后,皇后苏静嫆悄然消失在了凤仪宫,去向无人知晓。 天色刚亮,长街上便有早起的行人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一辆马车疾驰在道路中央,直至出了城门方停下来。 车帘被人慢慢掀起,宇文琰回首笑望着繁华熟悉的皇城,一面充满半生的欢乐悲喜,一面有庆幸自己有生之年终于可以过想要的生活。 苏静嫆一席布衣静静偎依在他肩头,笑容缱绻:“舍不得?毕竟大半生的时光都消磨在了那座城里,如今终于能得自由身,宛如做梦一般。” “静嫆,你知道我一向游手好闲,这一去恐怕就是粗茶淡饭的生活,甚至我连一支漂亮的花簪都给你买不起,到那时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无怨无悔地跟着我吗?” 苏静嫆莞尔轻笑,越发使劲挽住了宇文琰的手臂:“那些东西我这辈子早已戴够了,如果拥有华丽首饰的代价是锁住我的人生和自由,那我宁愿一生布衣荆钗,与君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宇文琰紧紧揽住她的肩膀,闻着她淡淡的发香,好像已经看到了四季鲜活的变化和自由自在的岁月光阴。 “我们去哪儿?” “去南疆,那里四季如春,家家有水户户有花,我打算在街头卖字画为生,恐怕难以糊口,娘子觉得如何?”宇文琰心情大好,忍不住摆起了花枪。 苏静嫆扑哧一笑,学着民间刁蛮主妇的模样双手叉腰,轻轻拧了拧他的耳朵,轻斥道:“就你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能买几个银钱,还不如我的戏水鸳鸯绣品值钱呢!” “诶,当然值钱,字迹虽丑,却曾批过一品大臣的折子呢。” “别白日做梦了。” “哈哈哈。” 第136章 六宫 京都这个冬天分外寒冷,暗卫陪着宇文彻站在皇宫最高处的摘星楼上,遥遥能够望见城外一辆马车绝尘而去。 威严繁复的龙袍穿在他本就魁梧的身上越显挺拔肃穆,时隔多年,无论他是否心甘情愿,此刻都已经站上了齐国的最高处,从此与日月同辉,远离百家星火。那样可想而知的寂寞与冰冷,不禁让他也有了些畏惧。 身后暗卫似是感受到了他情绪的低潮,沉声禀道:“主人,暗桡与暗霄已经跟上了马车,没有主人的吩咐他们会一生都暗中保护宇文琰夫妻二人,主人放心好了。” “嗯。”宇文彻紧蹙的双眉微微舒展些许,双手慢慢负手身后,呵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里瞬间雾化,他一向森冷微眯的双眼里终于多了一丝难以被人察觉的柔软,“他不是爱惹事的人,经历了这么多想必会更加珍惜安静安稳的生活。十四那边儿有消息了吗?” “回禀主人,十四统领凌晨飞鸽传书说王妃的身子已无大碍,只是……情绪很低落,他们打算这两日就启程回京。” “好,沈琥那里有什么动静?” 宇文彻侧首,刻意不去想楚若安的模样,好像只要不去想她空洞死寂的双眸,一切就还能再回到原来的样子。 “自打主人继位,沈琥暗中联络部下一起上书,希望主人能立沈惜言为后,看来他的野心不小。”暗卫说这话时,口吻不自觉带出几分嘲讽和冷意,仿佛是滴着血的伤口,总让人脊背直冒冷汗。 宇文彻唇角斜斜一勾,笑容中既有了然又有嘲弄之色,他双手紧握成拳,一字一句道:“以前本王不信什么天意命运,但现在本王不得不信。看来到底沈琥气数未尽,本王设下如此完美的暗局都能让他寻出一丝逃生的机会……只不过,本王就不信他次次都能这么幸运。” 宇文彻转身走下台阶,从摘星台忘下去犹如坠入地狱之感,但他偏偏就喜欢这样的刺激感,看到绮丽山河与万千人的性命就被他踩在脚底下,那种征服的感觉是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代替的。 “那主人有何打算?” “打算?”他骤然如泄了气的皮球,亦或者是不自觉又想起了楚若安,想起当日从马车上滴落而下的鲜血,那场面竟成了他此生挥之不去的噩梦,“本王骤然觉得人生太长,许多打算总是恨不得一夜之间就能完成。” 暗卫闻言,愣在当场,半晌无法回神。这样消极冷淡的宇文彻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敛去他半生的风华与威严,他们倏忽觉得他好像什么都不曾拥有。 …… 雪后的天空,万里无云,文武百官足足在大殿等了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见宇文彻迈着慵懒的步伐出现,他一席墨色长袍,上面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盘飞在云海雾渺之间,莫名给人以泰山压顶之势,众人旋即下跪,起身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宇文彻声势俱全,不知何故他俯视着殿前众人的跪拜,总是觉得心头越发荒凉,寸草不生。 一旁的夏公公是姜公公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宇文彻登基之后姜公公推荐了他掌管宫中事务,倒也符合宇文彻的胃口,他将一叠折子躬身递上:“启禀皇上,这是沈大将军等人的联名上书,请皇上过目。” “都说了些什么,朕懒得看。”宇文彻心知他们是为了立后一事,此时平静的神态反倒叫沈琥等人有些抓摸不清。 夏公公哽咽片刻,终于还是大着胆子陈述道:“回禀皇上,折子上说皇上顺天意与民意初等大宝,齐国上下举国欢庆,百姓更是山呼万岁以表尊敬之情。但家乃国之根本,皇上正值壮年,应立……沈氏为国母,尽早绵延子嗣,继承大统才是。” 夏公公说完这番话,顿觉双腿无力,更是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但当他偷偷瞄了一眼高坐龙椅上的宇文彻,发觉他脸上并无任何不快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还请皇上顾虑大局,尽早立后,也好安定人心。”沈琥恭维一声,跪地行礼,见此,他身后的几名官员也纷纷高呼跪拜。 宇文彻不慌不忙,随手拿起夏公公手中的一份折子瞥了一眼,淡淡道:“众卿的心意朕明白,立后是应该的,只不过惜言虽然出身高贵,但到底不是本王正室,骤然立为国母恐怕难以服众。” 沈琥眸光一凛,勾唇道:“皇上莫不是还惦记着王妃?她可是三番四次参与江湖暗杀阻止的行动,若然立其为后,是非我大齐之福。” “哦?三番四次参与江湖暗杀?”宇文彻声音蓦然一冷,清脆冷硬如万年不化的冰山雪域,叫人无端忐忑难安,“沈大将军就是这样形容朕的皇后吗?旁人不知内情胡乱编排她也就算了,难道连沈大将军都不知晓当年她是因何差点送了命的么!” 骤然一声冷喝,满朝文武汗流浃背,纷纷俯首跪地,不敢冒犯圣颜。他们心里清楚的很,现在龙椅上的男子,不是当年儒雅温润的宇文昊,也不是过去唯唯诺诺的宇文琰,他是齐国的守护神,早已凌驾于皇权之上,将所有人生死都握在掌心里的宇文彻! 宇文彻凝视着沈琥的顶戴花翎,一抹冷笑分外瘆人:“她当年害死了朕的血脉,朕不杀她已是给足了沈将军面子,若非看你于社稷有功,朕岂会容她到现在?沈将军,朕不是宇文琰,能有那么好的性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明白吗?” “微臣知罪!微臣该死!微臣知罪!微臣该死!” 沈琥不断叩首请罪,究竟是真心畏惧宇文彻的手段还是假意想在众人眼前博个同情,旁人不得而知,但至少他还是害怕宇文彻的。 而宇文彻虽然没有趁此一并除掉他,却也公开与他撕破了脸,往后沈琥的日子恐怕也未必还能如从前那么好过。 “哼!”宇文彻冷哼一声,当即起身,沉声道:“朕宣布,封楚氏为皇后,赐永颐宫。沈氏虽性子鲁莽,然念其多年侍候朕还算忠心,封为静妃,赐宣邑殿。芍药封宜妃,位居四妃之首,暂协理六宫事宜,赐佳定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彻对六宫的这一番安顿超出了许多人的意料,楚若安封后虽然大部分官员并不赞成,但却无人有胆子再上前反对,而芍药意外被封为四妃之首,并掌六宫之事的确叫人想不透宇文彻的想法。且不说芍药只是个丫鬟出身,让一个丫鬟骑在沈惜言的头上,这摆明了是给沈家难堪,而沈惜言本是数罪难逃,却也捞到一个妃位,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 佳定阁,芍药被一众丫头怂恿着换了身极为华丽的衣裳,等到宇文彻来的时候,半是羞涩半是不安。 宇文彻屏退了左右,细细凝视着她的模样,双云髻恰好将她圆润的脸蛋衬得更加和善,一席湖绿色绣满粉荷的宫裳更适合如今她潜静淡漠的性子。 “很好看。” 不知何故,听到他这般干净简洁的三个字,芍药的脑袋垂得更低,而翡翠耳坠好似有些太紧,让她觉得耳根有些发烫:“王爷……哦不,请皇上收回成命,芍药只是一介奴婢,哪里能够替皇上协理六宫,奴婢还是喜欢在园子里种种花草。” 宇文彻累了,也不顾芍药的恳求,兀自脱了鞋子靠着身后的软枕放松,一边啜着案几上的香茶,道:“朕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留住你家小姐,而沈惜言又时刻想着他们沈家的荣耀,唯有你……没有家世没有背景,只能仰仗朕的宠幸,所以若然真有众叛亲离的那一天,你也必定会在朕的身边。” 这话,分明充满了算计和利用,却偏偏听得人心生酸楚,芍药慢慢抬手对上他的眼,看到他朦胧的目光中浮起几丝倦意,不由得轻叹一声,道:“那皇上希望奴婢怎么做?” “很简单,照顾好你家小姐,照顾好朕身后空旷的六宫事务,以及很多年后朕的身后事。” “皇上……” 芍药忍不住悲从心来,这两年时光她的性子已经被磨平,看透了太多世事,也看穿了太多人情世故,所以宇文彻累得时候常常喜欢来她这儿喝一盏茶,或者与她闲聊几句,她忽然听到他交代自己身后事,骤然有些怜悯起面前这个风光无限的男人来。 “嘘,别说话,让朕一个人待会儿。” 芍药闻言,默然起身退出了房间,然后遣退了门外两个小宫女,自己坐在台阶上望月,不知不觉便是整整一夜。 算算时间,小姐这两日也该回京来,芍药即刻吩咐几个丫鬟去打扫永颐宫,然后亲自制了些梨香出来,希望楚若安能够喜欢。 “宜妃娘娘,永颐宫有皇上御赐的香,干什么您还要亲自调香呢?”宫婢小梅傻傻问了一声,却见芍药拂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渍,笑容却满是甜蜜。 “这香的确不如御赐的,但胜在它能给皇后带来些欢乐的回忆,她一生过得实在太苦,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让她觉得轻松一点。” 闻言,小梅懵懂地颔首,道:“娘娘待皇后真好。” 这一回,芍药笑而不答。 第137章 皇后 这个冬天就这样悄悄过了,一夜飘雪,精神抖擞的梅花树上堆满了积雪,芍药带着几个年轻的宫婢一大早便来此收集血水,沾了梅花清香的雪水用来煮松针茶最好不过了。 梅林东北角便是静妃沈惜言住得宣邑宫,红白相间的梅林是冬日最具生机的画面,透过半开的梅花隐约可以看见宣邑宫金碧辉煌的建设,自从宇文彻大封了六宫之后,皇后楚若安尚未回京,而沈惜言又对外宣称卧病在床,多日没有去宜妃处请安,已经惹得宫中流言四起。 小梅搀着芍药在一旁的亭子里歇息,然后取出绢巾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渍,半是心疼半是劝慰道:“娘娘,以后这些事儿吩咐奴婢办就好了,您怎么能爬那么高去取呢?万一受了伤叫奴婢如何是好?” 面对小梅忠心耿耿的关怀,芍药一时心头塌陷了大片温婉,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和蔷薇当年陪着楚若安在雍肃王府的那些日子来,经年流光一转而逝,当初仍是她们谁都没有想到今日会是这样的结局。 芍药轻轻拍了拍小梅的手,抬手笑得温婉而浅淡,时光沉淀下来的不止是她曾经暴躁的脾气,还有洗尽铅华后对世事释然的那份落拓:“好好好,本宫以后就安心当个吃货便是。” “扑哧!” 小梅忍不住轻笑出声,同时也惹得梅林一众收集雪水的宫婢都笑出了声,她们很喜欢芍药这个主子,体恤下人,怜悯凄苦,又没有主子架子,十分亲和,难怪能得到皇上的信任呢! 小梅远远看到对面有个人影,一见到她们扭头便想逃走,她上前两步,沉声喝道:“什么人!见了宜妃娘娘也不行礼?” 那人见无处遁身,只得乖乖转身噗通一声跪倒在积雪里,颤巍巍垂首道:“奴婢、奴婢宣邑宫宝珍给宜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宝珍?真是冤家路窄!想当初在雍肃王府,宝珍和芍药互看不顺眼,几次三番大打出手,然而大多数时候都是芍药吃亏,宝珍毕竟是沈惜言的贴身丫鬟,身后是整个权大势大的沈家,现在想想,当年芍药没有死在她们手里还真是万幸。 芍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短暂的沉默被忐忑不安的宝珍认为是祸非福。她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地想避开她,可偏偏还是没能逃脱,果然做尽坏事的人都会得到报应。 想到此,她反而心情松了松,当即俯首叩头,任凭刺骨的积雪侵蚀她的膝盖和手掌,她定定道:“奴婢当年有眼不识泰山,多番冒犯宜妃娘娘,自知难逃一死,请娘娘念在多年相识的份儿上,给奴婢留个全尸!” 闻言,小梅等人顿时了然,纷纷朝芍药投去疑惑的眼神,不料想芍药只是淡漠一笑,一举一动间有着当年蔷薇的稳重模样,反倒更显豁达:“起来,本宫何时说过要杀你?” “可是……” 宝珍始料未及,忍不住抬眸望向芍药,果真看到她笑意盎然,宁静浅淡中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柔,好像已经融入了大自然般叫人赏心悦目。 芍药起身,梅红色长裙上用金线绣着的蔷薇花栩栩如生,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精致,衣襟袖口处滚边镶着的一圈白色兔毛把她本就白皙的肌肤衬得越发晶莹剔透,霎时觉得美艳不可方物,她慢慢走到宝珍身前,示意小梅将她搀起来,道:“积雪尚深,你衣着单薄,跪太久了会伤着身子。身为奴才,虽然不是什么金贵身躯,但也要自己爱惜自己,知道吗?” “我、奴婢……娘娘……”宝珍心慌意乱,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如今的芍药就像一轮太阳,照得她浑身暖得睁不开眼睛。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带本宫去看看你主子,也不知最近好些了没?” 不等宝珍开口,芍药便兀自朝着东北角的宣邑宫而去,长衫逶迤身后一片白雪红梅,竟好似这院子里一道最美的风景。 …… “哼!一个贱婢都能排在本宫前面,哥哥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他不是口口声声告诉本宫一定能当皇后的吗?”沈惜言想着就来气,一上午几乎摔碎了房间里全部摆设,一屋子的奴婢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纷纷不敢多言。 “现在倒好,死了个楚若安还能捡个便宜!回来依旧当皇后,连那该死的芍药都封了妃,皇上这不是寸心要本宫难堪么!” 沈惜言已经许久没再发脾气了,自从冯芷兰死了之后她愈发安分不少,只不过而今宇文彻当了皇帝,她信心满满等着坐上皇后的宝座为沈家扬眉吐气,却不想被一个侍婢抢了风头,自打出生到现在,她还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呢! “娘娘息怒,小心身子!” “息怒息怒!你们就知道这些没用的,叫本宫如何息怒?!”沈惜言拧眉,拂袖将手边的茶盏摔了出去,碎渣子划伤了紫菱的脸颊,她紧紧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流下去,紫菱疼得浅泣几声,越发惹得沈惜言烦躁不安。 “闭嘴!整天哭哭啼啼,难怪皇上不来本宫这里,你这个贱婢!贱婢!” “啊,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紫菱被沈惜言拳打脚踢,蜷缩在一旁哭得更加凄惨,芍药一进门便看到这样一副情境,当即蹙眉喝道:“住手!” 众人见芍药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转身跪拜道:“宜妃娘娘万福!” 沈惜言怔然一愣,对上芍药漆亮的双眼,她竟不自觉有些胆虚,宝珍匆忙跑过去在她耳边嘀咕一声:“娘娘,她位居四妃之首,您得行礼。” “啪!”沈惜言侧首便掴了宝珍一巴掌,赤红着双目骂道,“混账东西!你如今也学了她们见风使舵的本事么,难道忘了本宫才是你的主子吗?” “奴婢不敢!” 宝珍吓得浑身发抖,旋即跪倒在沈惜言脚边,再不敢多言半句。 看到这样张狂放肆的沈惜言,让芍药骤然想起当年楚若安所受的那些委屈,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脾气,神色平平上前看了看紫菱脸上的伤口,颇为激动道:“静妃,皇上赐你封号‘静’字,便是希望你能收敛性子,学会安静自处。如今你借故不去本宫宫中请安,本宫可以原谅,但是无缘无故虐打婢子,本宫便不能坐视不理!” 言毕,芍药上前端坐在椅子上,小梅吩咐宫人将紫菱带下去处理伤口,然后冷着脸站在芍药身边。 “你……哼,别以为穿得光鲜亮丽就是凤凰了,从前你还不是一样是个奴婢要在本宫面前行礼请安么?怎么,现在过上好日子了就忘了过去的规矩?”沈惜言怒火中烧,将自己对宇文彻的不满全部放射在了楚若安的身上,而芍药又是楚若安曾经的贴身侍婢,自然而然就成了她如今的呃出气筒。 “放肆!”小梅忍不住冷喝一声,“静妃娘娘还请自重,您如今否定宜妃娘娘的身份便是质疑咱们皇上的旨意,忤逆之罪恐怕静妃娘娘你担待不起。” 沈惜言骤然拧眉不语,恶狠狠望着小梅,当即便轻淬一声:“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主子插嘴?我说你们宜妃娘娘就是这样教训奴才的吗?” 小梅深知替芍药惹了麻烦,当下又气又急,芍药面色不改,却沉声开始发话:“静妃生性残暴,血染宫廷,有违皇上善待六宫之心愿,本宫罚你半月内禁足抄写观音心经赎罪!” “你……你这个贱婢,竟然骑到本宫头上来!贱婢!” 沈惜言喋喋不休的骂声充斥着整个宣邑宫,芍药恍若未闻,又吩咐身后小梅道:“你立刻去将事情回了皇上,然后将紫菱带回去好生照顾着。” “是,奴婢遵命。” ———— 芍药处置沈惜言一事很快就传了出去,多数朝臣对芍药的做法大加赞许,而唯有沈琥一人不满,只可惜势单力孤,这个哑巴亏他和沈惜言是吃定了。 年关将近,锦绣与十四终于将楚若安带回了京城,锦绣早就替楚若安打扮好,凤冠霞帔罩在她身上分外漂亮,让人不自觉便想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来。 天色将黑,马车吱呀呀驶入了皇城,锦绣替她将狐裘披好,低声嘱咐道:“待会儿文武百官会夹道相迎,娘娘无须紧张,只要由奴婢搀着慢慢走上台阶即可。” 楚若安空洞无神的双目依旧没有一丝色彩,冰凉的四肢凝聚了太多寒气,愈发让她像个冰山美人。 锦绣无奈轻叹一声,什么都没再说,不多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十四翻身下马掀起棉帘,锦绣搀着楚若安下车,立刻便听到震耳欲聋的呼声在皇城中响起。 “臣等恭迎皇后娘娘回宫,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等恭迎皇后娘娘回宫,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等恭迎皇后娘娘回宫,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如排山倒海般的呼声伴随着她虚空无力的脚步回荡在被无数宫灯点亮的皇城里,楚若安在他们的跪拜中越发死寂的像一座孤城,宇文彻带着芍药和沈惜言等人站在高台之上望着她,那一刻,他终于给了她整个天下,却再也换不来她一点点的爱恨情愁。 第138章 寂灭 江山绮丽,夜色如华,她着凤冠霞帔而来,倾城容颜覆着霜雪冰花,静默的神采不染一丝喜悲,那双曾经让宇文彻彻夜难眠的大眼睛再也没有当年如大海天空般的辽阔,这一刻,他与她相隔不过百十来个台阶,竟仿佛已是用尽一生力气都难以到达的距离了。 宇文彻手握成拳,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几乎叫他一瞬白发。 芍药忍不住泪涌如泉,她不顾宇文彻的威仪忍不住冲下台阶紧紧抱住了楚若安,当触摸到她冰凉的双手时,眼底的泪水越发得难以抑制。 “小、姐……” 楚若安眸光微微一亮,这才看清眼前一身华丽宫装的美丽女子竟是芍药,锦绣见她不知所以,便抿唇道:“娘娘,如今芍药姑娘已是咱们大齐的宜妃,位居四妃之首,协理六宫事呢。” 楚若安莞尔,只是那抹笑容充满了太多的沧桑与痛苦,叫人心痛难挡,她抬手如当年一般轻轻摩挲着芍药的轮廓,淡淡道:“长大了。” 只这三个字便胜过了无数话语,芍药顿时捂唇啜泣起来,说不上是喜是悲。 感叹间,只觉头顶的光线被一道黑压压的身影全部遮挡,楚若安还未抬首便看到宇文彻朝自己伸出的手掌,宽大温暖,散发着幽幽的龙涎香之气,可她却顿时又想起了寒冽,想起他手掌的温度,想起那些温暖生命的过往,顿时心如刀绞,生生让她失去了全部意识。 “若安!” “小姐!” “皇后娘娘!” 迎接仪式因为楚若安突然的昏迷而乱成一片,宇文彻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匆匆朝自己寝宫而去,十四吩咐人去请太医,芍药和锦绣赶忙追了上去,唯独沈惜言一人还伫立在寒风之中,仿佛方才一切的繁华与悲伤都与她无关。 宝珍眼见群臣都散了,不由得劝道:“娘娘,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赶紧回去。” “宝珍,你说她是不是活不长久了?”沈惜言目落遥远的宫外灯火,声音也变得有些朦胧沙哑。 宝珍一愣,想了想方才楚若安那面色苍白目光呆滞的模样,颔首道:“奴婢瞧着不好,听说先前她被皇上带回王府时就得了重病,群医束手无措。” “哈哈哈,报应!当真是报应!”沈惜言忽然仰天长笑,狰狞的目光让宝珍忍不住脊背冒出一阵冷汗,“皇上那么宠她又有什么用,老天爷不一样要替本宫出这口恶气么!哈哈哈。” …… 永颐宫,宫里一切的布置都是芍药亲力亲为,与当年楚若安未出嫁时闺房的摆设如出一辙。 楚若安一直昏迷不醒,手脚冷得吓人,额头还不时冒着冷汗,太医也只是开了些驱寒加活血暖啤的汤药,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 “寒冽,寒冽……” 宇文彻一直守在她床前,任凭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掌口中喊着别人的名字,那断断续续的绞痛,几乎让他恨不能剜掉自己的心脏不受煎熬。 “不要,不要!不要走!” 一声惊呼之下,楚若安猛然从噩梦中惊醒,她猝然坐直了身子,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谁,只紧紧抱着他宽阔的脊背喃喃恳求:“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 宇文彻明知她说得并非是自己,但这一刻骤然觉得自己好幸福,被她这样深深拥住的感觉就像沙漠甘霖,给予他重生的希望和期待。于是就在芍药和锦绣的诧异之中,他慢慢回抱住楚若安的腰身,像安抚一个婴孩儿般小心翼翼拍打着她的脊背,柔柔道:“别怕,我不会离开你,不会丢下你,永远都不会。” 半梦半醒间,楚若安骤然阖目流下了两行清泪。 这不是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即便冷漠也透着星星点点点的温暖,即便是柔如春水也总有一抹傲然之气掺杂在其中…… 他不是寒冽,寒冽已经死了。 因而,她忽然推开他的身子,怔怔望着他俊美如天神般的容颜,然后带着畏惧和惶恐慢慢蜷缩起身子,一字一句道:“别碰我,你别碰我。” 生死不过一瞬间的纠葛,哪及得上她绣花针般软绵绵刺上心头的痛,稍稍一动弹便叫人无法抵挡。 他的性子一向刚烈,因而忍着心头剧痛死死扣住她纤细微凉的手腕,道:“你是朕的皇后,为什么朕不能碰你?这天下都是朕的,你永远都逃不出朕的手掌心。” 楚若安只瑟瑟蜷缩在那里,如受了伤的小兔子惊魂未定,偏偏成了攻击宇文彻最有用的武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眼看着陷入僵局,芍药不得已上前劝道:“皇上,皇后身子不好,又车马劳顿,不如您先歇息,让嫔妾好好照顾皇后娘娘。” “是啊,皇上明日还要早朝,早些歇息。”锦绣行过福礼,也恭请宇文彻回寝宫歇息。 宇文彻长叹一声,深深望着芍药,道:“好,皇后就交给你照顾了。” “皇上放心便是,嫔妾恭送皇上。” …… 翌日,天色刚亮,沈惜言便来永颐宫向皇后娘娘请安。 锦绣将她请了进来,然而楚若安尚未梳洗,只着一席薄薄的白纱衣站在窗前望梅,瀑布般的长发垂泻腰际,让她看起来更显清瘦,不食人间烟火。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沈惜言调高了嗓门儿,万福金安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楚若安侧首斜睨了她一眼,目中浮起几丝疲倦,鄙夷之色越发让沈惜言怒火中烧。 “皇后真是福大命大,三番四次险中求生,果然是有母仪天下的命呐,叫嫔妾好不羡慕。” 楚若安淡淡弯唇,道:“许久不见,你真是半点都没有长进。” “你……”沈惜言强忍着怒火,勉强挤出一丝哂笑,“若是论长进,嫔妾自然比不上皇后,你我从进王府的那一日开始便斗上,到如今大家不过平分秋色,你虽然是皇后,可日子也不比本宫好到哪里去!” 楚若安懒得理她,只是恼她的出现煞了窗外好风景,只能由宫婢伺候着披了件厚厚的狐裘兀自坐在火炉边饮茶。 沈惜言许久没有可心的人能聊天了,楚若安虽是仇人,却也能算半个知己,好似与她日日夜夜斗着才能活得不那么寂寞。 “呵呵,本宫听说皇后的后台被皇上处置了,是这样吗?哎呦,真是太可惜了,枉费您练得一身的好本事,如今反倒害得那群江湖侠士葬身火海。” 沈惜言刻意提起楚若安的伤心事,眼看着她握着茶盏的双手忍不住开始发颤,她便搭心底里觉得痛快:“不过,皇上对您的情意嫔妾还真是羡慕,明知皇后心中有别人还能接受,真是情到深处呐,就是可惜了那个对皇后情深义重的男人……真是死得冤枉。” “够了!” 楚若安冷冷阻止了沈惜言的话题,她重重将茶盏搁在手边的矮几上,冷冷望着面前依然富贵美丽的沈惜言道:“你不配提起他,滚!” “你……” “锦绣!送她出去,以后没有我的准许,别让我再看见这个女人。” “是!静妃娘娘,请。” 楚若安不愿再与沈惜言有任何的交集,她不晓得自己究竟还能再活多久,如果真得没有选择,那么她也希望静静享受最后的时光。 沈惜言骂骂咧咧离开后,芍药端着早晨亲自炖得参汤来看楚若安,这让楚若安多多少少觉得心窝里暖和的紧。 “怎么样,昨晚睡得好么?我一大早就炖了你爱吃的参汤,里面掺了润肺的梨汁,尝尝看。”芍药目光灼灼的样子隐约还有昔年灵巧的影子,越发让楚若安心酸。 她握着芍药微凉的手,忍不住抬手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道:“你如今已是一宫之主,纵然我是皇后也不必亲自起来为我炖汤,你的心意我一直晓得。难为你一片痴心,到如今还肯待我如至亲。” 说到此,芍药已泪湿眼眶。 “小姐说得什么话,您是芍药一辈子的小姐,我陪着你长大,出嫁,再经历风风雨雨,早已比血肉至亲更加亲近……我只想看着您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闻言,锦绣也默然转身擦了擦眼角的湿意,方笑着上前拉开诉说衷肠的二人,道:“好了好了,就要过年了,别提这些伤心事儿,奴婢这儿倒有几个剪纸花样儿,皇后您挑挑看哪几个好些,咱们剪了好贴在窗户上喜庆些。” 言毕,锦绣从怀中掏出几个精致的剪纸花样儿,看得楚若安与芍药赞不绝口。其中一张海棠花剪纸又勾起了她的回忆,想刹楼院子里萧风曾亲自种下的两株海棠,每到春日时节总是开得如火如荼,将整个院子都覆了浓烈的艳红色彩,分外张扬。 “皇后娘娘,您喜欢这个海棠剪纸呀?” “嗯,海棠颜色鲜艳,我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来年海棠春开的景色了。”楚若安不是刻意伤感,只不过自己的身子自己晓得,萧风给的药早已吃完,她知道自己离寂灭之期不远了。 闻言,锦绣与芍药忍不住悲从心来,纷纷不忍再直视她那双勘破生死的眼睛,毫无眷恋的令人心疼。 第139章 错了 夜色悄然,月华如练,永颐宫铜鼎里散着幽幽梨花香,清淡怡人,她们几个人围着楚若安坐在火炉边上剪窗花儿,有说有笑,好似年华如流水,喜怒哀乐匆匆无影踪。 “皇后您瞧,宜妃娘娘的手艺真是漂亮,这展翅孔雀剪得和真得一样诶!”锦绣顽皮夺了芍药刚刚剪好的窗花给楚若安瞧,众人都点头夸赞她手巧。 “什么呀,我这些伎俩都是以前蔷薇教的,她的窗花剪得十分漂亮,尤其是百鸟朝凤,真真……” 话说到一半,芍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闭上了嘴,微微侧首时果然瞧见又惹得楚若安神色悲戚。然而,她的眼泪好像已经在寒冽离开的那一天全部流干,如今再也没有那样生意盎然的悲伤来感染她们。 “对不起,都是我该死!好端端的提起了这些伤心事儿……”芍药急得不知所措,生怕她再度伤心引发顽疾。 “没事儿,好多事儿都过来了,我只是觉着欠了蔷薇太多太多。”楚若安努力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来安慰她们,但眼底到底是染了凄凄之色,越发让她如凋零前的花朵,荼蘼得令人不敢直视。 锦绣禁不住心酸难耐,起身将半掩的窗户关紧,然后取了衣架上的狐裘替她罩在肩头,柔柔劝慰道:“娘娘,您该试着放下心里那些沉重的往事,身体病了尚有药可医,心若是病了可药石无救。奴婢晓得您想念太多故人,但死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走下去,您就算是了为了宜妃娘娘,为了奴婢……也得好好保重自己,千万不能放弃啊。” 锦绣说到痛处泪流满面,然后跪地深深朝楚若安叩拜一番,被她说影响,屋子里的一众奴仆都浅泣着跪下来恳求,场面愈发得酸楚。 芍药强忍着悲恸,轻笑上前,道:“小姐你瞧,还有这么多的人念及你的好,关心着你的身子,若是蔷薇和藏刀他们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您整日闷闷不乐。” 楚若安这才莞尔露出些许笑颜,明亮的烛光将她倾城之色笼上了一层柔柔的光晕,仿佛是被九天玄光庇佑着得仙子,叫人莫名生出膜拜敬仰之心。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都别这样悲伤,好不容易我还能熬到这个新年。来,都让我瞧瞧你们剪了些什么窗花。” …… 听着房间恢复之前的说说笑笑,门外一直站在冷风中的宇文彻却越发将眉头蹙紧,风雪将他威严的龙袍在身后吹得猎猎飞舞,十四忍不住上前劝道:“皇上,夜里风大,还是让属下禀报一声,您进去陪陪皇后。” “不必。”宇文彻疲倦得抬起左臂微微一晃制止了十四,相反他慢慢步下台阶,仰头望月的姿势极尽悲凉沧桑,宛如万里河山在一瞬化为虚无,从拥有整个天下的傲然骤然成了失去全部的老者,那模样令十四忍不住想要上前搀住他因失落而跌跌撞撞的身子。 宇文彻反而死死推开十四的手臂,转身望着屋子里朦胧温馨的烛火,窗户上还能倒映出楚若安清瘦娟丽的身影,他好似片刻失魂的孩子,慢慢伸手冲着虚无缥缈的空气抚摸着她倒影中的长发,可惜那触手冰凉的感觉只能在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脏上再次撒一把盐。 十四拧眉为他心痛,不由得上前抚平他僵在半空的手臂,哽咽道:“皇上,既然想她就进去说说心里话不好么?如今她就在您的视线里,就在您身边,为何您还要一日日的承受这相思的折磨!” “十四……”宇文彻倏忽轻叹一声,微眯的双目中瞳仁不由得轻轻颤抖,那些痛苦如一张渔温柔得将他裹缚在其中,“朕……朕是不是真得错了?” “……”十四蓦然无法回答,而宇文彻似乎也并没有打算让他回答,依旧兀自望着那身影淡淡道:“其实将她留住的办法有千千万万种,朕不该杀了点刹楼的所有人是不是?朕也早该杀了冯芷兰,那样的话她的藏刀也不会死,她也就不会这么恨……这么讨厌朕?” 终于说出来了,终于把心底最深处的懊悔都说出来了。是谁说的,只要将心里话都说出来便能从此过得轻松一些?骗人的,一定都是骗人的,若是真的,那为何他在说出这些之后反而痛得更加锥心蚀骨,宛如要生生世世承受万蚁噬心之痛。 “皇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属下相信皇后不是那种狠辣的女子,您给她些时间她一定能接受您的。”十四无奈,只能劝慰他几句,希望能聊以慰及他此刻冰凉的心。 “呵呵。”宇文彻闻言,冷冷勾唇轻笑,转身离去的步伐再不复当年叱咤风云的豪迈,“时间?朕还有多少时间给她,她真得能陪朕一辈子么?一辈子……” 就这样,宇文彻踉踉跄跄离开了永颐宫,所有见过他今夜狼狈之态的侍卫都觉得自己像做了场梦,因为世人从未见过那样沮丧悲伤的宇文彻。 ———— 宣邑宫。 夜色朦胧,沈惜言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一盏盏热茶下肚,越发没有睡意,她踮起脚望了望漆黑的窗外,一队巡逻的侍卫刚刚经过:“宝珍,怎么哥哥还没有过来呢?” “娘娘莫急,想来大将军已经睡下了,而且此时宫门已关,大将军恐怕得明日早朝后才能过来呢。”宝珍又往炉火中添了几块银炭,房间温度很快又热了起来。 “哎!”沈惜言惋惜长叹一声,在软榻上坐下来,“方才那个梦好逼真,本宫梦见楚若安要发落了本宫,她站在高高的长阶上,下面是布满了蛇虫鼠蚁的大坑,她要将本宫推下去……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娘娘别想了。”宝珍见她额角再度渗出冷汗,当即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抚道,“那只是个梦,不是真的,娘娘别怕,夜里风大,小心着凉伤了身子。” “不,不,是真得,是真得!”沈惜言冰凉的手心不断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她紧紧握住宝珍的手,微缩的瞳仁不断闪过惊恐之状,“我知道她回来就是要找我们报仇的,她亲手杀了冯芷兰,下一个就是我,一定是我!你瞧现在,连皇上都对哥哥不再宠爱有加,早晚有一天这噩梦会成真的!” “娘娘,您真得多虑了!”宝珍在见过芍药之后,从前那些小心眼都渐渐打消,连芍药都可以原谅曾经的自己,更何况是楚若安呢?何况许多事情都足以说明,如果楚若安存心想要她们的命,她们又怎么可能安然活到现在,“楚若安现在病得厉害,连出门的力气都没有,她又怎么会伤害您呢?” 闻言,沈惜言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不少,鬓角的长发已被冷汗浸湿,越发显得她苍白的脸色充满憔悴和不安。 “好了,您将这碗安神茶喝了早些睡。” “宝珍,本宫不能放过楚若安!”沈惜言再次拧眉,眸中划过一道尖锐狠戾的神色,“冯芷兰说得对,我与她注定是一辈子的仇人,就算现在我肯改过她也未必能放过我。以前在王府她是正室我是侧室,哪怕我有家族的背景和王爷的宠爱都一样斗不过她,如今她成了皇后,手下足以调动皇宫近半侍卫的兵力,我若再相信她是个泛泛之辈才是真正给自己挖坟墓呢!” 没有了冯芷兰,沈惜言依旧不肯放过楚若安,又或者她已经习惯在暗算争斗中渡过每一天,即便她再也不会妄想宇文彻能重新爱上自己,即便她再也不稀罕所谓皇后的宝座,她也绝对不能放过楚若安! “娘娘……那您打算怎么做?”宝珍微微蹙眉,始终觉得心头不安,但她十分了解沈惜言的性子,只能抿唇道,“如今她已经下令不再见您,您还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本宫才急着找哥哥帮忙,既然宫中守卫森严,又有皇上时时刻刻护着她,那不如就让哥哥在宫外安排人刺杀,如今点刹楼已覆灭,她的贴身侍卫也已经被冯芷兰杀死,本宫就不信她还会那么幸运!” 沈惜言目光中浮起一片浓郁的杀气,紧握成拳的双手在案几上狠狠一砸,安神茶洒了遍地。 “这……”宝珍委实不忍再伤害楚若安,却又害怕再惹怒了沈惜言,最终犹豫之下只能将喉咙里的话全部咽下肚子。 好不容易才打发沈惜言睡着,宝珍收拾好房间出来时天色已经渐亮。今日值夜的是小云子,本性纯良,很受宝珍的疼爱,他见宝珍愁眉不展,顿时上前道:“宝珍姐姐,可是被娘娘数落了?别难过了,娘娘今日被皇后发落了心里不痛快,你就多体谅些好了。” “不是这个,我是觉得……娘娘心里的执念太深了,这回不知又要捅出什么麻烦来。”宝珍索性将托盘放在走廊栏杆上,与小云子闲聊起来,“为了一个噩梦,娘娘竟打算让大将军安排人刺杀皇后……” 话一出口,宝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望着小云子同样惊讶不已的脸色,颤巍巍道:“千万别说出去,否则你我都得没命,就当我没说过,我没说过……” 言毕,宝珍啰嗦着拿起托盘就转身离开,而小云子在她走后唇角莫名浮起一抹冷笑。 第140章 破斧 周国皇宫。 暗卫送来齐国皇宫传来的消息时,周洛安正熬夜看完一整摞的折子,皇后赫连冰儿煮了血燕送来替他补身。 “皇上,可是齐国皇帝有了什么大动作,何故您愁眉不展?”赫连冰儿亲自盛好一碗血燕递上前,然后轻轻走到他身后替他捶肩解乏。 周洛安将手中的一纸消息慢慢揉成一团捏在指间,不紧不慢道:“那倒不是,是静妃沈惜言打算用她哥哥沈琥的人手寻机刺杀齐国皇后。” “可是皇上说过的那位楚若安?” “嗯。”周洛安不自觉又想起她的模样来,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那样一副优雅淡漠的身姿神色,仿佛天地都被她的静好说吸引,不然为何与她相处的那些岁月总是在回忆里显得格外安静美好。 他片刻的出神,目色露出少有的温柔和思念,赫连冰儿纵然再大度也不免有些失落,可她又不希望让周洛安认为自己是个心胸狭隘的妇人,只能轻笑一声,道:“臣妾听皇上说,这楚若安性格纯良,且智慧非凡,还有一手绝好的医术。且不说皇上心里有她,单凭这智慧非凡四个字就值得您将她带回周国辅佐大业。” “冰儿,你的意思是……” 周洛安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眸光一亮侧首紧紧盯着赫连冰儿脸上的笑容。 “皇上,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呢!既是他们窝里斗,您何不坐收渔翁之利?”赫连冰儿扬唇,笑容在朝阳下分外灿烂,“臣妾听哥哥说了宇文彻和楚若安之间的纠葛,既然楚若安并不喜欢宇文彻,甚至讨厌他,那么如今待在他身边一定度日如年,此刻皇上您若是能带她离开宇文彻的手掌心,那于她而言,一定会感激皇上的。” 赫连冰儿看到周洛安疲倦的脸上渐渐浮起会心的笑意,便深知自己是说中了他的心事,一方面欢喜着自己还能看穿他的想法,一方面却又对自己撮合皇上与别的女人而感到心酸难耐。 可那又如何,她是皇后,是周国唯一的皇后,即便皇上心里真得很喜欢那个楚若安,也没人能够动摇她的地位。 赫连冰儿很聪明,她深知周洛安城府极深,心性也绝然,所以与其被他防备冷落,倒不如忍痛做他的知心人,至少深宫漫漫长日能够不觉得寒冷寂寞。 “冰儿,你真聪明!如此一来,朕便是唯一的赢家,哈哈哈。”周洛安忍不住紧紧扣着赫连冰儿的肩膀飒然长笑,不过旋即他又心疼得望着对面漂亮端庄的女子,柔柔道,“告诉朕,你真得不吃醋么?” 闻言,赫连冰儿笑得十分温婉,她知道自己做一切都是值得的,至少皇上在这一刻还会在乎她的感受,还会这样尊重她的意见,于是她轻轻摇头,将案几上的血燕端起来,努嘴作撒娇之状,道:“皇上乖乖把这碗血燕喝了,臣妾就不吃醋了。” 周洛安一怔,旋即大笑出声,整个御书房洋溢着令人欢愉的气氛。 然而,赫连冰儿当夜还是辗转难眠,周洛安在想起楚若安时的那种痴迷目光让她觉得不安,她深深爱过,自然明白那目光所表露的含义,作为一个女子,她爱着的男人却爱了旁的女子,她是失败的,是该难过哭泣的,可是作为一国之后,她应该包容帝君的三宫六院,应该庆贺皇上又得佳人在怀…… 哎,终究是两难全。 ———— 齐国,京都皇城。 早朝之后,沈琥由小云子领着到了宣邑宫,此时沈惜言刚刚苏醒,一听说沈琥到了,来不及梳妆就去了前厅。 “微臣参见静妃娘娘,娘娘金安。” “哥哥请起,快坐。”沈惜言匆忙吩咐宝珍赐座,然后看了看左右宫婢奴才,轻咳一声,宝珍立刻会意,扬声道,“娘娘与将军有家事要谈,你们都随我下去。” “奴婢告退。” “奴才告退。” 一众宫婢匆忙颔首退下,小云子灵机一动,对宝珍道:“宝珍姐姐,我就在这廊外守着,一来不许外人打搅娘娘,二来若是娘娘和将军有什么吩咐也好立刻进去。” 宝珍满意地点点头,顺手在他肩头拂去一片落梅,笑若繁花道:“也好,还是你心思缜密,整个宣邑宫,最数你这小子懂我的心意。” “姐姐夸奖。”小云子红着脸躬身道谢,垂眸的那一瞬,在不被人看见的暗处露出一抹狡黠之笑。 …… 沈琥细细打量沈惜言一番,发觉她神情恍惚,脸色也没有过去那么好看,忍不住蹙眉道:“是不是楚若安那个jian人又欺负你了?” 闻言,沈惜言顿生一腔委屈,自打失去宇文彻的宠爱之后,便只有哥哥沈琥一人关心着她的快乐悲伤,所以即便再学着坚强也总是要在沈琥面前露出原本的脆弱来。 “哥哥,她下令没有她的命令不许我去见她。” 沈琥眉头一松,反而笑道:“这不是正好的很,反正你们也互相不待见,再说也省得那毒妇再出心思伤害妹妹你。” “可是……哥哥你忘了是她亲手杀了冯芷兰,过去那些事她心里都清楚的很,我是担心如冯芷兰所言,她这次回来八成就是找我们来报仇了!” 沈惜言忍不住浑身发颤,窗外的冷意席卷而来,让她本就不够暖和的手心顿时变得冰凉彻骨。 沈琥闻言,先前的轻松又一扫而空,其实来时的路上他已经听小云子简单说过了,昨晚沈惜言做了个可怕的噩梦,导致整夜难眠。虽说如今楚若安的情况许多人都知晓,而沈琥也并不觉得她能在对妹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更而且她一直依靠着的点刹楼已经覆灭……只不过,如今宇文彻将她当成宝贝一样对待着,还封了她之前的奴婢协理六宫,摆明了就是要压着沈惜言的势力,长此下去,他们沈家岂不是永远要被宇文彻死死压住么? 想到此,沈琥的火爆脾气已经上脑,他目光狰狞无比,冷着脸道:“那妹子你希望怎么做?大哥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替你扫去这眼中钉肉中刺!” “大哥!”沈惜言这才算是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现在,她没了贴身护卫,也没了点刹楼那帮贼子保护,只要我略施小计引开皇上的注意力,哥哥你在安排得力的人手进行行刺,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我就不信她还能那么好命不死?!” 沈琥颔首表示认同,提起楚若安他就生气,若不是这个恶毒的妇人,也不会令他们沈家失去了宇文彻的信任和支持,导致如今在朝堂上生存变得小心翼翼,实在可恶! “这个不是问题,不过怎么才能让她出宫,这个问题就得妹子你自己处理了,哥哥毕竟在后宫不太方便。” “嗯,哥哥放心,我早就有法子了。”沈惜言眯眼的那一瞬,沈琥讶然觉得她和从前很不相同,从前的沈惜言无论是他面前还是已故的沈惜语面前,都永远是个小白兔的样子,无论何时受了欺负都要他们替她出头,替她想办法对付那些个敌人……而如今,如今她像个深谙宫中生存之道的女人,仿佛没有勾心斗角,这日子便无法过似的。 这一刻,沈琥有些心痛,痛惜妹妹失去了昔年的单纯无暇,他不得不将这些变化都算在楚若安的头上,若非她的出现,沈家现在一定早就蒸蒸日上,而他可爱的妹妹也早就当着皇后,与宇文彻伉俪情深,白首偕老…… 该死的楚若安! “好,那哥哥就等你的信号了,后宫之地不便久留,妹子你一切多加小心。”沈琥起身作揖,眼神中流露出对沈惜言一如既往的疼惜。 沈惜言亲自走下来搀起沈琥,骤然发觉哥哥鬓角多了几丝白发,忍不住鼻子开始发酸,然后紧紧握着哥哥的手,道:“哥哥保重!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了,不是她死便是我亡,求个结局也好,早日摆脱这苦海。” 闻言,沈琥不知该说些什么,目中浮起晶莹的泪光,淡淡道:“诶,微臣告退。” “……” 送走了沈琥,小云子勤快地端上了早点,看到沈惜言一点胃口都没有,深知她是在想法子怎么引楚若安出宫,他灵机一动,将一旁伺候着的宝珍拉出屋子,道:“姐姐,方才娘娘和大将军的话奴才听了一少半,想必娘娘绞尽脑汁在想法儿让皇后出宫呢。” “嘘!不是和你说过别再提起这事儿么,当心脑袋!” “嘿嘿,姐姐对奴才这么好,奴才又是这宣邑宫里的人,自然应该为主子效力的。”小云子表了忠心后,看到宝珍眼里浮起几丝笑意。 “你这傻小子整天古灵精怪的,说,你有什么法子?” “姐姐你过来。”小云子拉着宝珍走到一旁的角落处,四下看了看无人经过才俯首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宝珍眸光一亮,连连颔首:“这法子不错,我待会儿就去告诉娘娘。” 看着宝珍兴高采烈地回到房里,小云子眼里的笑意依旧意味深长。 第141章 诡计 宝珍将小云子想到的办法静静说给沈惜言听,但见她紧蹙的眉心微微舒展,一度困惑的神色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宝珍,这法子能行么?毕竟那楚若安不是泛泛之辈。”沈惜言心底还是有些没底,毕竟这么些年她从未在楚若安的手里讨过几分好处。 宝珍抿唇轻笑,她并未告知沈惜言这个法子其实是小云子想出来的,一来是为了在沈惜言面前揽功,二来也担心小云子的安危:“娘娘,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再说了,奴婢听闻皇后自从回宫之后总是忧虑凄楚,神思早已不似当年。” “是吗?”沈惜言闻言,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浅浅的得意之色,“那就照你说的办,不过那个长相与蔷薇几乎一模一样的姑娘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娘娘放心,当初皇上千辛万苦找到承欢就是为了弥补蔷薇在皇后心中造成的遗憾,不过可惜皇后当时并不领情,承欢没有得到重用一直就在洗衣房劳作,奴婢当时去取衣裳也吓了一跳呢。”宝珍此刻想起承欢的一举一动,骤然还有些脊背发寒,“如今她还在洗衣房当差,奴婢这就找她去,娘娘您就放心好了。” “嗯。”沈惜言这才如释重负,“此事若能成功,本宫重重有赏。只要没有了楚若安,本宫就算当不了皇后,也起码能在宫中安稳度日。” “是,奴婢一定尽心竭力帮助娘娘。” 宝珍在见过芍药之后,的确有了悔改之心,甚至有些怜悯楚若安的处境,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面对沈惜言丰厚的奖赏和好处,她依旧做不到浪子回头。 ———— 永颐宫的除夕是在一场大雪中渡过的,皇帝宇文彻在牡丹亭设了宫宴款待众臣,与以往相比较,宇文彻很难得的没有强迫楚若安出席,一切事宜依旧是交给芍药处理,而时常被宫务缠身的芍药,也渐渐培养出一身雍容端庄的气息,事事都能面面俱到,甚得宇文彻的心。 锦绣将剪好的窗花贴上,被橘黄色的灯光照耀着,到底是有几分暖暖的喜气,楚若安披着厚厚的狐裘站在窗前看雪,雪帘深处有一弯被薄雾遮挡住的弦月,宁静祥和的光晕照亮整个黑夜,安静之中充满无人相伴的寂寥。 “娘娘,院子里的灯笼好看吗?上面都贴了海棠花剪纸,宜妃娘娘说您一定会喜欢的。”锦绣轻笑着上前将炭炉往前挪了挪,她昂贵的梨花绣狐裘散着微微的梨花香,似乎再暖和一点,衣服上半开的梨花就会彻底绽放在雪色之中。 楚若安抿唇点头:“好看。” 寒冷肆虐着她早已破败的身体,宇文彻用极致昂贵的药物吊着她的真气,锦绣日日夜夜操心她有没有受凉招风,唯独她自己,始终没有心情善待这奄奄一息的生命。 她总是不由得想起在犒城小镇的那两年,除夕之夜藏刀总会买一桌子丰盛的酒菜,然后在院子里一边看着她埋梨花酿,一边细细碎碎吃喝到天亮。那时候,总有一整晚的落英花铺满脚下的土地,总有新鲜娇嫩的梨花瓣撒落在肩头发梢,而当她累至倚着梨树睡去时,寒冽必定会出现,有时替她披一件外衣,有时远远看着她的睡姿,有时……忍不住轻轻抚一抚她的长发…… 她已经有两三年没再看到雪了,她忽然害怕雪一直不停会冻坏了园子里的花草,因为若是没有缤纷的落英花与雪白的梨花,藏刀和寒冽他们一定不会来的。 锦绣见她再度陷入悲思之中,轻叹一声转身出了里室,然后吩咐留下两个宫婢照应着,其他人都暂且下去歇息,既然无法让她放心,那便给她些安静的时间去想念那些人。 很快,永颐宫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不远处牡丹亭传来悦耳的丝竹之声,越发将这里映衬得充满寂寥和荒芜,楚若安看到雪地里慢慢走近一个身影,穿着淡粉色夹袄,梳着庄重而灵巧的飞燕髻,她手里举着一个托盘,隐约可见盅蛊里渗出丝丝热气,这情境,好生熟悉。 楚若安以为自己在做梦,可直到那人在不远处停下脚步举目望来,她猝然捂着唇泪如雨下。那姑娘笑若浮花,眉目生情,柔柔软软的五官透着南疆(和谐)独有的坚强和秀丽,是蔷薇!是蔷薇回来了? “小姐。”她稚嫩得声音里透着叫楚若安撕心裂肺的怀念,“奴婢熬了您最爱喝的雪梨汁,天太冷了,您当心着凉。” “蔷薇。”楚若安泣不成声,她伸出手臂想要摸一摸蔷薇的脸,可惜刺骨的寒风阻挡了她的去路,灯光微弱,柔和的月光笼罩在她身上,那歪着脑袋羞涩的一抹轻笑与当年一模一样,再次令楚若安的情绪失控,“蔷薇,蔷薇……” 画面骤然一转,待她的泪水模糊了世界之后,竟然看到蔷薇哭了,她在大雪中瑟缩着身子,双后死死捂着咽喉,面目狰狞,断断续续道:“疼,奴婢的脖子好疼,真得好疼……” 于是,当初蔷薇死亡的画面开始席卷楚若安的脑海,她眼睁睁看着蔷薇呼吸困难,看着她面色铁青,看着她原本温柔如水的眉目变得狰狞可怕,看着她如一枝枯萎的花儿从宇文彻的手掌心里划落,自此再也没有对她笑过。 “不,不要!不要!” 楚若安一时难以抵御心头汹涌澎湃的伤感和自责,噗通一声跌倒在地,惊动了外面守候着的两个宫婢。 “皇后娘娘!” 两人匆忙上前将她扶起,然后看着空空如也的窗外,只隐约能闻到一阵淡淡的梨汁香味。宫婢香香顷刻将窗户关进,然后吩咐一旁的青青道:“你去灌汤婆子过来给皇后娘娘暖暖手脚,我先扶娘娘上床歇息。” “诶。”青青刚进宫不久,做事还有些草率,幸好香香入宫时间久,时时处处点播着她,才能幸免出错。 香香搀着浑身冰凉的楚若安上床,幽幽道:“皇后娘娘,发生什么事情了?您的手脚怎么这么冰凉。” “蔷薇她穿的那么少,她说脖子疼……蔷薇……”楚若安有些语无伦次,虽然浑身还在轻颤,她的双目却早已明亮如珠。 香香闻言,目中泛起一抹狡黠之色,故作忧虑道:“娘娘,蔷薇姑娘的事奴婢也有所耳闻,可是方才奴婢看到院子里根本什么人都没有,只不过……好像隐约有梨汁的香味儿。” “是啊,我从前最爱喝她熬的雪梨汁。”楚若安捂唇,忧伤之色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起来,见之令人心疼。 “哎,如此看来,蔷薇大概在下面过得不好。”香香拧眉,“依奴婢愚见,娘娘该去相国寺给蔷薇祈福,娘娘身为一国之后,福气厚重,若然能亲自为蔷薇上香祈福,定然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说完,她转身看到楚若安一双通透明亮的大眼睛怔怔盯着自己,那种琉璃般璀璨的光泽好像一把明镜,仿佛能看穿她全部的心思和想法,香香忽然慌了神,匆匆躲开楚若安的眸光,颤巍巍道:“奴婢该死!奴婢冒犯娘娘了。” 闻言,楚若安淡淡勾唇,眼底流泻而出的了然之色转瞬即逝:“没事,我方才在想,也许你说得对,明日我便请皇上允许,出宫为蔷薇祈福。” 香香浑然不觉自己的伎俩已经被楚若安看穿,仍旧兀自得意洋洋。伺候楚若安歇下,香香出了房间,趁着四下无人,悄悄去窗下端走了方才承欢来不及拿走的盅蛊,而承欢则一直躲在墙角处,此时早已冻得脸色发青。 她见香香过来,立刻挑眉问道:“怎么样?还顺利么?” “嗯,她已经决定明天向皇上请旨出宫。”香香勾唇冷笑,然后将盅蛊里已经冰凉的雪梨汁统统倒进了积雪里,“你刚刚太大意了,竟然忘了拿走盅蛊,幸亏我及时过去关上了窗户。” “哎,我看到皇后那样悲戚……心有不忍,我们这样欺骗她实在是太……” “算了,静妃娘娘给的好处你都拿了,现在耍什么善良!”香香斜睨她一眼,略显不耐烦道,“你赶紧从后门离开,待会儿锦绣回来了就麻烦了。” “诶。” 承欢缩了缩身子,转身迈步进了深深的积雪中。 香香看着她留下的一串脚印,当即怒火冲天,冷冷骂道:“这个白痴!真不知道静妃娘娘怎么会看重她来办事?” 不得已,她从墙角取过扫帚将承欢的脚印虚虚用积雪覆盖后才伸了个懒腰回房歇息。 一整夜,楚若安辗转难眠。她不是看不出香香的鬼把戏,她只是猜到这八成又是沈惜言弄出的愚蠢法子,因为整个齐国与她过不去的除了沈家再没有旁人,此去相国寺必定埋伏着不少杀手,看来沈惜言不除掉她是誓不罢休。 也罢,生已无欢,死又何惧? 于是,天还没亮,楚若安便唤来锦绣,让她代自己去御书房一趟,无论如何都请说服宇文彻让她出宫。虽然锦绣对昨晚蔷薇回魂一事充满了疑惑,但始终不忍心拒绝楚若安的要求,如果上香祈福真得能减少一些她的自责感,那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第142章 求死 宇文彻原是不同意楚若安出宫敬香一事,一来她身子孱弱,稍有不慎便是生死大事,二来如今局势不稳,沈琥虽暂时被打压了风头,但依他的性子早晚不能甘心,宇文彻毫不怀疑他会在楚若安身上花心思动手脚。 芍药伺候宇文彻换了件常服,眼见锦绣还躬身等候在屏风外,不由得上前劝道:“皇上息怒,小姐的脾性您不是不知道,她一向言出必行,嫔妾想锦绣也是想着能让小姐宽宽心。” 锦绣冲芍药投去一道感激不已的浅笑,再度上前轻声禀道:“皇后娘娘始终放不下过去的事情,非但对她的身子康复不好,更是成为了阻碍皇上亲近的理由。而且,宜妃娘娘说得是,皇后的脾气向来倔强,奴婢怕您若是不允……” 锦绣没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已经看到转身而来的宇文彻,双眸如深渊般漆黑冷漠,好似万年不肯融化的冰山一般令人畏惧,让她不由得心生惶恐。 宇文彻思虑许久,眼看着芍药和锦绣都不肯放弃,一时半是欣慰半是无奈:“沈琥蠢蠢欲动,朕已经伤她那么多次,此次若是再被旁人钻了空子,她的身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也罢,朕与她的关系已经如履薄冰,若她非要去的话,朕陪她一起。” 锦绣和芍药闻言喜笑颜开,锦绣更是当即跪地叩首,道:“奴婢谢皇上隆恩。” “去。” 目睹锦绣兴冲冲出了屋子后,宇文彻脸上浅若浮痕的笑意渐渐消失,芍药看出他心头的疑虑,颇为贴心地奉上一盏茶,道:“皇上有心,相信早晚有一日能够打动小姐,即便她始终放不下过去的事情,嫔妾也希望皇上能给小姐足够的信任感和温暖,让她愿意静静待在您的身边,也好。” 闻言,宇文彻默然颔首,扑鼻的茶香使得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他难得的细细打量了一遍芍药今日穿得那件浅梨色长衫,仿佛屋外的积雪还未融化,屋内便已是春意盎然,梨花满怀了。 “你今日这件衣裳很好看,朕许久不曾看到春色了。” 芍药闻言,只是颔首羞涩抿唇,并没有女子常见的娇羞和心动,也许芍药对宇文彻的感情,仅仅是停留在怜惜上,怜惜他对楚若安深沉的爱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怜惜他失去了爱情,失去了天下,便一无所有。 “过了年,春色便渐渐要来了,到那时百花齐放,皇上何愁这万里江山不见姹紫嫣红呢。”芍药莞尔,宇文彻俯首身后,目落遥远的天边,一时心绪难平。 不多时,宣邑宫的小云子匆匆来报,说是沈惜言扭伤了脚,请宇文彻移驾去瞧瞧。 闻言,宇文彻目中浮起浓浓的嘲讽和不耐烦,然而芍药倒是好心上前仔细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扭了脚呢?有没有请御医去看看?” “回禀宜妃娘娘,静妃娘娘早晨想出去赏雪景,结果阶台上的雪水结了冰,娘娘失足滑下了台阶扭伤了脚……” 小云子说这话时,满面愁容,目中自责与内疚之意异常逼真。 闻言,芍药神色不改,想起过去沈惜言对楚若安做得那些事情来,芍药纵是再宽容也还是觉得怒火中烧,然而如今自己贵为四妃之首,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宇文彻的后宫,若是一旦失礼,被天下人耻笑是小,坏了小姐的名声是万万不能的。 想到此,芍药抿唇,努力挤出一丝淡然笑意:“既是如此,皇上还是去看看静妃,嫔妾带些上好的跌打疗伤药,稍后就过去。” “那好。” 宇文彻旋即随小云子摆驾宣邑宫,此刻,天色早已放晴,微凉的清风迎面而来,仿佛离芍药刚刚说得春色真得已经不远了。 …… 宣邑宫。 “宝珍,好痛!”沈惜言斜躺在床上,左脚脚踝处青黑一片,太医已经在屏风外开始熬药,然后她一向身娇肉贵,这点痛楚根本承受不住。 “娘娘,您忍着点儿。小云子已经去请皇上过来了。”宝珍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看着她痛得额角直冒冷汗,“太医的药就快要了,娘娘您前外要忍住,无论如何都要留住皇上在这里,否则皇上若是陪皇后一起去了相国寺,那咱们之前的所有心血就都白费了!” “本宫知道,本宫知道。” 沈惜言咬牙,忍痛颔首,她就是使尽浑身解数都要留住宇文彻,不过想到自己如今根本不受宠的形势,她始终心里没底儿:“哥哥到了吗?没有哥哥帮忙,本宫担心留不住皇上。” “大将军方才差人来回话,他已经安排了几位大臣向皇上递折子,事关点刹楼余孽,必定能引起皇上的注意力,您就放心好了。” 宝珍悄悄将这些话告诉了沈惜言,后者立刻松了口气,虽然脚踝处的痛楚依旧那么难忍,但只要一想到能够除掉楚若安,她心里便止不住的有些期盼。 正思忖之间,听到殿外小太监尖锐的声音禀道:“皇上驾到!” 宝珍等人立刻整理行装准备出去迎接圣驾,而沈惜言却是冒出了一声冷汗,咬牙忍住伤口处不断传来的痛楚。 宇文彻的脚步刚刚迈进门槛,身后就传来夏公公的声音:“皇上!皇上!” 十四在夏公公距离宇文彻五步之外将他拦下,然后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忍俊不禁:“夏公公急什么,在圣驾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夏公公得到提醒,这才匆忙整理了一下衣帽,然后躬身将手里的几分折子递上前:“皇上,这是刚刚收到的折子,有关点刹楼余孽的行踪……” 话刚说到一半,手中的折子便被宇文彻很快接过,他迅速浏览了一遍折子上的内容,先前阴郁的神色越发浓重起来,甚至释放出令人心惊胆寒的杀气。 ———— 永颐宫,淡淡的梨花香将屋子熏得分外怡人,院子里的雪因为撒了盐融得很快,而两株桂树上的积雪也被锦绣派人搜集起来送给了芍药来年好煮茶。 楚若安勉强喝了碗小米粥,听着锦绣将今日宣邑宫发生的事情细细说给她听,然后抿唇轻笑不语,心中却是早就有了计较。 “皇后,您是不是也觉得这些事情会不会太巧了,奴婢觉得皇上担心的没错,沈大将军恐怕会借此下手,不如您再迟两日去?” “迟一点早一点又有什么区别,除非我死,除非他亡,否则这一辈子他们永远不会放过我。”楚若安垂首轻咳两声,锦绣匆忙将梨汁递过去替她润喉。 “看样子他们是处心积虑想要拦住皇上与我一起出宫。”楚若安浅浅啜了口梨汁,不免又想起了蔷薇,“这样也好,蔷薇不喜欢他,他若是一并去了,蔷薇一定又会怪我了。” 闻言,锦绣被她看透世事的那份淡然感染,亦忽然懒得再去猜测沈惜言他们的诡计,那些终日或者算计与被算计中的日子实在太累,难怪她始终不愿再回来呢。 …… 卯时三刻,楚若安在锦绣的伺候下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十四安排了得力卫兵随楚若安出城,并且昨日已通知相国寺做好准备。 锦绣搀着楚若安上了凤撵,怀中的手炉烫得吓人,她却依然无法抵御寒风侵袭,冷得瑟瑟轻颤。 “娘娘,看来皇上是赶不及了,要不要再等等,毕竟皇上还没有差人来说。”锦绣站在车厢外轻声问道。 楚若安仔细打量了一番车厢内的设置,应有尽有,极尽奢华,她淡然一笑,道:“不必等了,你派人去告诉他一声,就说国事要紧,我去去就回。” “诶,奴婢明白。”锦绣心里很安慰,因为楚若安开始在意宇文彻的感觉,虽然没有当面解释,但至少这一句简单的解释已经足够开始融化他们之间的坚冰了。 马车开开缓缓驶出宫门,车轴压在积雪上发出吱吱的轻响,如同许多的小猫小狗在噬咬木头般听得人心痒,楚若安轻然阖目,眉梢眼角流泄出一种浓浓的疲倦感,一切即将开始。 没有人晓得她是一心求死,就算是芍药和锦绣都没有洞悉她心底真正的打算,对于寒冽的死,她一直深深歉疚不已,若不是她将错误的消息告诉萧风,也许寒冽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她是罪人,害死恩人与爱人的罪人,她该死!她早就该不得好死! 所以,沈惜言的出现真是恰到好处,她故意顺着他们的想法去做,甚至趁着天色未亮就先行出发,为得也是他们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 安静的长街沐浴在黎明光晕里,手中滚烫的暖炉始终无法温暖她冰凉的掌心,马车轻悠悠的晃动好比一场轮回隧道,她细细回忆着穿越以来的点点滴滴,包括曾经无数次点燃的希望,以及一次次覆灭的惨淡,每一次都有寒冽陪在她身边。 她是那样那样得深爱着寒冽,爱到不敢侵犯他像神仙一样的威严,可惜时光赋予他们太过短暂的曾经,如今仔细想来,她与他靠得最近的时光,便是当年犒城小镇的那三天时光,他抱着她回家,回到落英满地的家中,每日清晨醒来便能看到厨房散出的袅袅炊烟,以及午后闲暇时光,望着他宁静安详的容颜,品一盏淡淡的菊花茶。 寒冽,若有来生,我愿用十世欢颜换与你一生相守。 第143章 公子 相国寺的暮鼓晨钟,在冉冉初升的朝霞里渲染了一座山头与世隔绝的安宁。 住持方丈率领寺院的僧人在长阶下躬身相迎,锦绣搀着楚若安走下马车,旋即便响起一众僧人浑厚的声音:“恭迎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楚若安微微抿唇,轻轻拂手道:“方丈不必拘礼,既是到了佛家圣地,自也没有尘世荣贵之分,佛主面前众生平等。” “阿弥陀佛。”方丈白眉华发,神色间始终飘荡着令人心神安宁的慈和之色,他见皇后娘娘行为举止甚是端庄,出言吐语带着极为虔诚的礼敬之心,心中分外感慨,“娘娘慧根深厚,乃是相国寺之福,更是齐国百姓之福,” 楚若安闻言,嘴角浮起些许苦涩之笑,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若然真如方丈所言她是佛祖的弟子,又极具慧根,那佛祖为何不保佑她,为何还要眼睁睁看着她连累那么多无辜性命? “方丈言重了,本宫亦是罪人,红尘之中诸多烦恼无奈,谁人能无错亦无过呢?”楚若安轻叹一声,然后示意锦绣等人前面带路。 台阶处弥漫着浓烈的香火之气,许是天色还早的缘故,这寺庙竟觉得格外安静。楚若安倒没有在意那么多,眼看着离佛像越来越近,那纯金色的佛像充满祥和瑞气,佛祖微眯的双眼含笑,明明已将世人百态都看在了眼里,却又似乎目色中无天无地,无我无他,万般皆空。 楚若安双手合十于胸前,慢慢跪在蒲团上,虔诚祈祷着佛祖能够保佑寒冽一切安好,至少能原谅她犯下的罪,能让她在午夜梦回之际还能再与寒冽相见一番。 木鱼声回荡着空旷的大殿之上,有持香沙弥燃了三炷清香走来,芬芳之气令人心旷神怡,锦绣刚好转身替楚若安打理刚刚解下的披风,而带来的一众侍卫则是守在大殿门前,持香沙弥一直垂着脑袋,只不过他的脚步声极轻,丝毫不像一个笨重身体的承载者,楚若安怔怔望着他持香而来,就在咫尺间距间,小沙弥用清香燃着的火光在她面前晃了晃,令楚若安一时不察呛了嗓子,也幸亏这一声咳嗽引起了锦绣的注意力,因而当那沙弥从袖子里抽出事先准备好的匕首时,锦绣当即拔下发间珠钗掷去,虽没能打落匕首,但到底是令他刺过去的方向产生了些许偏差,锋利的刀刃落在楚若安消瘦的肩膀处,旋即渗出汩汩鲜血。 “有刺客!保护皇后!” 锦绣大喝一声,在御林军拔剑的同时,大殿四周骤然从天而降许多黑衣人,撕杀就在顷刻之间。 楚若安捂着伤口想要躲到佛台前,可惜那小沙弥似乎早就盯死了她的行动,无论她想要怎么逃都无处可去。 那些黑衣人像是服用了失去感知的蛊毒,无论暗卫在他们身上划出多少道口子,他们始终像是没有感觉,依然用最初的力气再度扑身而来。看来,这些人的专门用来对付宇文彻的暗卫,为得就是要拖住所有暗卫,好腾出多余的时间用来对付楚若安,可见这次他们算是下了血本要除掉她了。 “皇后小心!” 锦绣抽出腰间软剑堪堪挡下一记杀招,不待她靠近楚若安,便再度围上来三四个黑衣人将她缠住,因而眼看着楚若安徒手躲闪中背上又添了几道新伤。 “皇后!” 锦绣怒极,将内力在周身运转几个小周天,然后全部凝聚在软剑之上,旋身飞舞而起,划下闪过银光的罡风杀气,波及了香案上的蜡烛糕点,转眼便是一派狼藉之色。 等她终于逼退那些杀手时,四顾一周竟早已看不到了楚若安的身影,该死! …… “皇后娘娘,这边走。” 楚若安新伤旧伤一并发作,幸好在关键时刻住持方丈将她拉进了佛像底座的密道里,才算躲过一劫。 方丈一手执烛照亮黑暗的地下通道,一手拉着楚若安的手腕,后者伤口处留下的血迹蜿蜒了一路,很快将整个地道都充斥满了血腥的味道。 “方丈,多谢您救命之恩。”楚若安踉跄着上前,远远看到前方露出一缕白光,想来离出口已经不远,“只是锦绣他们还被困在大殿中,未知方丈可有法子救他们脱困?” 闻言,住持方丈侧首莞尔一笑,比起先前慈祥的眸光来此刻他望着楚若安的双眼里,浮起星星点点的温柔之色,就在楚若安察觉到些许不妥时,他才重新双手合十胸前,呢喃道:“阿弥陀佛,皇后仁心仁德,难怪公子下令不惜一切代价要将您救出来。” “公子?”楚若安心头升起不详之感,原本是算准了沈琥会趁机下手,但如今看来似乎还有另外一股力量参与了进来。 方丈轻笑颔首,出口就在眼前,但楚若安却是第一次对明澈的前路产生了一种畏惧:“我好像并不认识你家公子。” “哈哈哈,等你见了自然就会明了。” “可是……呃……”话未说完,方丈出手极快点了她的昏睡穴,楚若安一时没有防备很快失去了知觉。 ———— 宇文彻骑马赶到相国寺的时候,锦绣等人已被那些黑衣人逼得狼狈不堪,十四曾在西域碰到过被下了蛊的杀手,当即他将轻功提至急速,如幻影般穿梭于那些杀手之间,很快点了他们的死穴,这才算是令锦绣等人得到暂时的解脱。 宇文彻遍寻不着楚若安的身影,眸光深沉如冰渊:“皇后呢?” 锦绣单膝跪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颤巍巍道:“皇上恕罪!微臣等人被这些打不死的杀手缠住,稍一出神便发觉皇后娘娘已经不见了。” “啪!” 宇文彻一掌震碎了身边的香案,那样可怕的煞气令所有人顷刻跪地请罪:“找!给朕找!找不到皇后,你们统统提头来见!” “是!” 众人领命顷刻间将整个相国寺都翻了好几遍,那些暂时被十四控制住的杀手又被人喂下了大量的麻醉散,只能先麻醉他们体内的蛊虫,然后再想办法将他们除掉。 宇文彻独自一人负手站在长阶前,举目眺望这弥漫着清香烟雾的空空寺庙,一直以来悬浮在心头极度的不安和迷茫之感终于将他覆盖,她不见了,她又不见了! 从当初在犒城小镇看见的那一刻开始,有许多个深夜他都会猝然惊醒,然后匆匆去永颐宫看看她是否真得就在自己身边,他总是害怕一切不过是场梦,梦醒之后他依旧遍寻不着她的身影和眉目。 片刻功夫之后,前去搜寻的侍卫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他们不敢直视宇文彻的神色,楚若安对他的重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天不遂人愿,他们两个似乎本就有缘无分,还情路坎坷,恐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回禀皇上,四处都搜过了,不少相国寺的和尚都被点了睡穴关在柴房,据他们所说那些人早在半月前就来了,不过有件事情很奇怪,住持方丈不见了。”十四单膝跪地,沉着冷静地向宇文彻禀报着这一切,饶是隔着那么多长街的距离,他也依然能感觉到从宇文彻身上散发而出的森然煞气。 “搜!就是把京城翻个底朝天朕也要知道她的下落!” 宇文彻沉声低吼一句,十四颇有些胆颤,不过还是冒死上前说道:“皇上,恕微臣多嘴,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是方丈救走了皇后娘娘那么现在也该立刻通知皇宫了,若是方丈另有目的的话就难以估计了。” 十四冷静分析得头头是道,宇文彻虽然又气又急,但还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不少,按理说相国寺虽在城外,但百余年来都是皇室钦定的皇家寺庙,纵然比不上皇宫王府守卫森然,但也绝非一般普通地方可比,既然黑衣杀手是提前半月就埋伏在此,看来想要杀楚若安的计划准备的很成熟,并且只有掌管京畿安危和能够随意调动京城守卫的人才有这个能力。至于方丈……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救走了楚若安又不及时通知他呢? 思忖半晌,宇文彻不免觉得有些头痛,失去楚若安的不安感越来越重,也令他的心情愈发烦躁不安:“朕会派皇家死卫彻查此事,这些杀手都带回去,能让他们吐出幕后主使最好,如果不能一个不留,全部斩首示众。而且,皇后在相国寺遇刺失踪,沈琥负责京畿守卫失职,传朕的旨意,立刻褫夺封号,官降三品,罚俸一年。” “是,微臣领旨。” 待众人散尽时已将近晌午,先前点燃的清香早已燃尽,金佛仍然静静端坐在大殿之中,好像先前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这是宇文彻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靠近佛像,他以前从不信这些,然而如今,他也终于沦为苦海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有了奢求,有了盼望,有了无能为力……才终于明白求佛亦是绝望中一种希冀。 他不贪恋年岁,不贪图帝王荣华和权利,若能得楚若安一刻真心,他愿倾尽所有。 第144章 倾塌 “啪!” 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回荡在空旷的宣邑宫殿上,沈惜言还来不及向宇文彻请安,甚至连脚步都没站稳就被他一巴掌煽倒在地。 齿缝间渗出熟悉而又陌生的血腥味,她握着火辣辣灼痛的右颊,抬眸望过来时充满了畏惧和不解。宝珍吓得轻呼一声,然而因为忌惮宇文彻的脾气只能漠然站在旁边不敢轻易有什么动作,只是她刚刚才帮沈惜言束好的发髻也散了下来,狼狈不堪。 “皇上!嫔妾不知做错什么要皇上您亲自教训?”沈惜言很生气,她听说他要过来,匆忙换了件新衣裳又吩咐宝珍梳了好看的发髻出来,却想不到他一进门就打了她一巴掌,那力道如今依然残留在红肿的脸颊上,令她疼痛难挡。 “混账东西!朕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得饶是你所犯之错,想不到你们竟然始终当朕是个聋子瞎子,三番四次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伤害她。”宇文彻怒目圆瞪,漆亮的瞳孔中覆满了令人心神动荡的杀气和怒火,比之当年在梅园都更让沈惜言害怕。 闻言,宝珍已经吓得开始浑身发抖,而沈惜言顿时敛去委屈的眸光,垂首的瞬间才发现一直捂着脸颊的手心里淌过些许新鲜的血液,她当即被吓得魂飞魄散,一定是方才掌掴时被戴在他拇指上的玉扳指上镶嵌的那颗红宝石划破了肌肤…… 不,她的脸不能有事!她怎么可以毁容? 刹那,沈惜言心里脑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她只是像个疯子一般捂着自己受伤的右脸,又因为太过疼痛而不敢大力触碰,只要一想到从今以后自己的容颜不再那么完美,她便发了狂似的在地上痛呼打滚。 “好痛!我的脸,我的脸!救命!皇上救我,皇上救我!” 她哭着爬到宇文彻脚边,像个被撕去伪善面具的懊悔者,哭得凄惶而悲惨,只可惜她对楚若安做得那些事,早就磨光了宇文彻心底对她仅剩的那一点点怜悯,此时此刻,他恨这个女人,恨沈琥,且并不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当初朕发落冯芷兰时便警告过你,朕一直纵容你们沈家,一来是形势所逼你们姓沈的对朕还有用处,二来念在你所做一切错事都是出自对朕的感情,朕可以宽恕。只是……你非但不知道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这一回朕饶你们不得!” 宇文彻凝视着面前的沈惜言,声线低沉充斥着如火山爆发前的地动山摇,沈惜言泪流满面,也许是脸上的伤口痛醒了她一直以来的痴缠和妄想,总而言之,这一秒她骤然看开了好多之前一直执迷不悟的事情,包括她这一生花在宇文彻身上的全部痴心和傻情。 “呵呵。”她慢慢站起身来,流着血的脸颊让她原本精致美好的容貌看起来狰狞可怖,鲜血顺着下颚一路渲染了她白皙修长的脖颈,便是连那一身嫩粉色的衮边金丝长裙也染了凄迷,“哈哈哈哈,没错,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像个疯子那样的迷恋你爱着你……可是宇文彻,他们说的没错,你根本没有心,根本不懂什么叫爱情!你这个傻瓜,全天下最大的傻瓜!” 沈惜言终究不是冯芷兰,终究从一开始就对他付出了真心,而一个女子,无论多么可恶多么狠心,只要她付出了真心真情便始终是个脆弱的傻瓜。就像现在,她骂着他的时候,看着他熟悉而英俊的眉目轮廓,脑海中回忆起的仍然是那些个不眠的歌舞长夜,他轻轻将自己拥入怀中的温暖…… 该死,仅拥着这一点点的美好与温暖她竟走了这么漫长的寂寞人生,而今回首方觉自己在爱情中早已沦为了囚徒。 “娘娘,静妃娘娘您冷静一点儿,别这么吓唬奴婢好不好?”宝珍泪如泉涌,再也顾不上被宇文彻训斥的那份不安,她冲上前去想要抱住沈惜言让她慢慢安静下来,然而那泪水和鲜血交融的画面,让她怔怔不敢直视,“娘娘……” “皇上!这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从一开始就是奴婢看芍药不顺眼,所以想尽办法去陷害刺杀皇后娘娘,所有的事情都与娘娘没关系,求皇上开恩,不要治娘娘的罪!”宝珍扑通一声跪倒在宇文彻面前,涕泪满面地将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宇文彻对于这一场忠仆护主的戏码根本没有兴趣,别忘了他没有心,人命在他面前都不过是无数蝼蚁爬行而已,除了楚若安,所有人都不值得他胸腔里的那颗心颤动。 “哦?都是你做的?”宇文彻反而挑眉发出一声令宝珍胆战心惊的质疑,“朕果然是小瞧了沈家的叛逆之心!连一个小小的丫鬟都有如此厉害的本事刺杀朕的皇后,看来早晚有一天朕的江山也要改姓了!” “皇上饶命!”宝珍闻言,深知宇文彻此次是下定决定要发落沈惜言,虽然明知自己这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然而她始终是沈惜言一手带出来的,此生除了这个主子外,再无亲近之人,“不是这样的,不关大将军的事!请皇上开恩,奴婢愿意用一死来保得娘娘安然。” 言毕,宝珍起身便朝着一旁的柱子撞去,一声闷响之后,她的身子如烂泥慢慢跌倒,鲜血在赤红色的柱子上划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线条,壮烈之余也不免叫人心酸。 沈惜言崩溃的思绪得到一瞬间的震惊,然后跑过去将宝珍轻盈的身子揽在怀里,开始一叠声地唤她的名字:“宝珍,宝珍……你别吓我,你不能死!糊涂东西……你若是走了,以后谁来陪我渡过漫漫长夜……” 她边哭边骂,边骂又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间,如果说先前宇文彻对她的绝情让她已经心冷如石,那么此刻宝珍的忠心便如一汪决堤的温泉,将她折磨在冰与火的边界线上,一瞬华发。 “宝珍,你醒醒……” 宝珍奄奄一息,拼尽最后一口气看了宇文彻一眼,咬牙道:“求皇上开恩,不要怪罪娘……娘……” “宝珍!不!不要!”沈惜言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这一生过得有多么糟糕透顶,她骄纵跋扈,生性倔傲,犯下的过错竟然还要旁人来替自己承担。 宣邑宫的所有人见到这情形都开始人人自危,怎奈十四早已带着御林军将整个宣邑宫都死死围住,昔年梅园那令人毕生难忘的一面好似又要再一次出现。 宇文彻斜睨死去的宝珍一眼,方才听到她说起与芍药不和一事,越发看她们主仆俩不顺眼,当即拍案下令:“来人,将宣邑宫所有人赐死,一个都不准留!” “皇上饶命!” “娘娘救命啊!” “奴婢冤枉!” 顿时,宫里四处都是哀嚎之声,十四虽有不忍,但这一次他们着实做的太过分了,联合前朝欺瞒引开皇上的注意力,对已经苟延残喘的皇后痛下杀手。十四心里清楚的很,沈家的荣华富贵,怕是真得要到头了…… 沈惜言抱着宝珍的尸体,静静坐在地板上浅泣,整个世界的声色犬马好像都已听不见,她痴痴流泪望着面前高高在上的帝君,这一辈子的温暖悲凉全都拜此人所赐。其实楚若安不过是她们发泄的一个对象罢了,即使没有楚若安,他这样无心的男子也不会给予自己期待中的一辈子恩宠:“皇上,嫔妾竟是直至此刻才看透一切……若有来生,若我这样的罪人还能有来生的话,即使要受尽万人践踏的苦楚也不想再遇到你!” 言毕,她眸中蓦地闪过一道寒光,拔下发间珠钗就朝自己的心口刺去,不过珠钗尚未碰到衣衫,她惊觉手背一痛,顿时失力将手中的珠钗跌落在地:“你……” 她以为宇文彻不愿她死,是因为对她至少还有些不舍和不忍,她以为宇文彻出手阻拦,是为了留着她慢慢折磨好抵消心中的痛楚。然而,宇文彻一步步走过来,慢慢弯下腰俯视着她的脸,微凉的指间死死扣住她冰凉的下颚,她兜兜转转隐忍在目眶中的眼泪将他的身影模糊,好似他的眼中也有了挽留的泪光。 “想死?”他勾唇微微一勾,极尽残忍,“朕岂会就这么轻饶过你?朕会让你亲眼看着沈琥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不……” 芍药来的时候,被宣邑宫这般凄惨的场景吓到,尤其是看到宝珍已然开始僵硬的尸身,她只能侧首努力不去看,然后慢慢走到宇文彻身边,沉声道:“参见皇上,嫔妾已经查问了永颐宫所有的宫婢,香香不堪刑罚已经招认了一切,说的确是静妃娘娘的注意,而假扮蔷薇的承欢在翌日被安排出宫,嫔妾已经派人去寻,不过恐怕……他们会杀人灭口。” 闻言,宇文彻怒火中烧,广袖轻拂,沈惜言单薄的身子骤然被拂倒在地,不禁又触痛了右颊上的伤口,可是沈惜言早已麻木,更何况这些痛哪抵得上他亲手捅在自己心头的那把刀子,反反复复中让她早就鲜血淋漓,面目斐然。 她心里建筑着的那幢恢弘大厦在这一天愕然倾塌。 第145章 治罪 京都的百姓还沉浸在上元佳节的欢娱之中,很少有人注意到这短短几天之内沈大将军地位局势的变化。 将军府,夜已深沉,沈琥书房的灯依然亮如白昼。自从楚若安出事那天宇文彻下旨将他官将三品,褫夺封号之后,他已经连夜迷信给几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将士,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到了。 杜氏站在园外冷眼看着窗户上倒影出沈琥等几人的背影,笑容冰冷似树梢上久久不化的积雪。 “夫人,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厨房煮了宵夜,稍后就送来给将军用。”丫鬟轻声在身后禀报一句,单薄的衣衫无法抵御寒冷,连声音听着都有着发颤。 杜氏转身,目落遥远的天边之月,不紧不慢道:“我交给你的那些安神粉都吩咐厨子放进去了?” “放进去了,这么多年将军日夜操劳,若是没有夫人的安神粉,将军总是难以入眠。”丫鬟忍不住会心一笑,颇为赞赏杜氏的贤惠之道。 杜氏却似乎有些疲倦,先前淡淡的笑意也很快被冷风吹散,她看了身边的小丫头一眼,道:“这是将军最关键的时刻,听说宫里的静妃娘娘也被皇上发落了,宝珍那丫头也撞死在了宫殿上,宣邑宫所有的宫婢都被赐死,如今那里就是一座活生生的冷宫。” 闻言,丫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其实对于如今外面的流言她们不是不知道,都说沈家就如即将倾倒的大厦,说不定哪一日风大些便要树倒猢狲散散了……可是,将军请了那么多部下回来商议对策,一切应该都能过去的。 “夫人不必担忧,将军请了许多心腹回来,想必是再商议应对之策,奴婢相信将军有福之人,一定能够逢凶化吉的。” “呵呵,是么?”杜氏闻言冷冷一笑,那眸底泛起的一丝冷冷嘲讽之意让丫鬟直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一定是的,夫人怎么会期盼将军出事呢? 回到房间,杜氏饮了杯热腾腾的参茶准备歇息,房里的几个丫头收拾好了一切便纷纷告退,熄灯之后,从屏风后走出一人,从头到脚都蒙在暗蓝色的披风中,一双狭长的眼睛如鹰目般在深夜中充满戒备和猎险之色。 杜氏早就知道他在,于是两人隔着一幕薄薄的纱帘,谁也看不清谁的脸色。蓝衣人侧首,沙哑着声音道:“公子有命令,不必再姑息沈氏一族,他手中已经有了绝佳的王牌,所以这一次你要帮宇文彻的忙,最好将沈琥的羽翼一打尽,这样一来,短时间内齐国的边疆必定会有所松懈,到时候就是公子的机会了。” “你转告公子,请他放心便是。沈琥多年来饮着我专门替他准备的慢性剧毒,方才让丫鬟送过去的宵夜里也一并下了一半的量,如果宇文彻有动静的话,沈琥必定难逃一死。” 蓝衣人闻言默然颔首:“好。” 而后,他足尖一点,但见窗户微微一晃,一丝微弱的冷风吹动着杜氏面前的纱幔,那人早已无处寻觅。 夜色淳淳,她忽然失去了睡意,忽然又开始撕心裂肺得想念着家乡琼花的味道。 …… 天色渐亮,沈琥等人刚刚面带笑意打开房门准备去前厅用早餐,可惜这份疲倦中的轻松还没有等待太久,府上就迎来了皇上的圣旨。 杜氏陪着沈琥在前厅跪拜接旨,圣旨上的内容每一句都像一把利刃捅在沈琥身上,从最开始的鼠毒之事算起,桩桩件件都有凭有据,人证物证俱在,任是其中随便一笔债都足够他被灭九族。 十四宣读完圣旨之后,单手落在腰间的佩剑上,冷眼看着早已满头大汗的沈琥,道:“沈将军,还不接旨?” “这……自古狡兔死,走狗烹,功高震主,树大招风。”沈琥强忍着心头的畏惧之意,将全部希望都系在先前离开的几位将军手中,如果他们能及时带兵进京,就算不能让宇文彻改变旨意,至少也能牵绊他一时半刻,“微臣一向认为当今皇上独居慧眼,心胸宽旷,没想到今日微臣竟也沦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本将不服!” 沈琥拍着胸脯起身,怒目瞪着十四,竟大胆到一把拂掉了十四手中的圣旨,嚣张之中带着几分委屈,逼真得好似即将被冤死的忠臣。 十四冷冷扫了他两眼,而后双手交叉抱臂环胸,好似早就料到了他会撒泼耍赖一般,带着看好戏的神色等待着他继续发作。沈琥眼见他这般冷静,越发不能猜透宇文彻的用意,然而眼前别无他法,单凭几个将军府的侍卫根本不是十四等人的对手,与其硬拼着落个身首异处,倒不如再等等消息。 “本将要见皇上!本将不信,皇上已经忘了本将的功劳,数年来本将追随皇上上阵杀敌,为齐国落下一身的旧伤病痛,如今天下太平,皇上也要学那些无道昏倒残杀有功之臣么?”沈琥越说越激动,忽然觉得丹田之气好似被什么东西阻滞,他非但无法用功,更而且要受那反噬之痛,“你……你们究竟动了什么手脚?竟敢、私自对本将军下手……” 十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引起注意力,宇文彻一向不屑那些下三流手段,更何况沈琥罪证确凿,根本不需要用这一步来发落他……想来,他定是故意借此来拖延时间! “沈将军不必装腔作势了,皇上正是因为念及你有功于齐国社稷,才几次三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一条生路,岂知你们不知悔改,变本加厉,皇上的性子相信将军很了解,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也是你咎由自取!”十四冷喝一声,眸中放射出蚀骨般的憎恨之意。 “哼!胡说!”沈琥忍痛,面色不免有些狰狞,“本将早料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只待几位将军安排好一切带兵京城,到时候本将军第一个就杀了你这个宇文彻身边的走狗!” “哈哈哈。”十四闻言,非但不恼反而仰天长笑一声,“你所说的那几人可是他们?” 十四单臂一挥,很快便有御林军压伤了三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皆是黎明时分才从将军府出去的几位心腹,他们此刻与沈琥的感觉一样,除了腹痛难当无法运功之外,还有一种即将面临死亡的绝望之态。 “这、这……他们……不可能!不可能的!” “将军,不知何故,属下三人在府外遇上了这些御林军,原本倒是有机会全身而退,可是忽然之间丹田如被异物阻挡,非但无法动用内力,更是要反受其害!大将军……咱们认输。” 其中一人乃是沈琥多年来培养的心腹苏淳副将,原本逼宫政变就是死路一条,他们还在犹豫万一事败又该如何安顿家中老小,如今倒也好了,还未事成便被捉,如此一来即便是死,也罪不株连呐。 “没用的东西!”沈琥怒骂一句,腹痛更加厉害,“卑鄙小人!有种与老子堂堂正正打一架,何必用这种卑鄙手段!” “休得侮辱皇上盛名!皇上早已趁你将心腹连夜调回京城商讨对策之际用铁血手段镇压了你麾下七万将士,如今不服者皆已伏法,你手中的调兵伏虎已是废铁一块。皇上何必对你用那些龌龊手段。”十四将事实说给沈琥听,终于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这……这不可能……” 苏淳颔首,忍痛道:“大将军……咱们真得输了!您就不要再负隅顽抗了!” “是啊,将军,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将军府三百多条无辜性命着想。”杜氏慢慢走上前来,淡然清净的神色中不见半分悲戚和畏惧。 “你……你想干什么!你这个jian人!”沈琥想要扣住杜氏的手腕,怎奈她脚下一滑,轻而易举便散开了他的手臂,那般轻盈之态堪比轻功出色的江湖人士,顿时让沈琥惊讶不已,甚至脑中不停地闪过几许寒光。 杜氏将地上的圣旨捡起来,然后柔柔跪倒在十四面前,声音很轻却极是清晰:“请统领大人转陈皇上,民妇愿指证沈琥所犯之错事,只是恳请皇上开恩,饶恕府上一众无辜性命。” 十四拧眉,看着面前俯首在地的杜氏,他忽然了悟:“他们腹痛难挡是你……” “不错。民妇不愿看着将军走上叛国之路,如今虽死仍能留能声明所在,若然他真得起事造反,到时候恐怕连尸首都无处容身。”杜氏说着,渐渐带了哭腔,此时此刻,不但将军府的奴仆感激着杜氏的宽怀和慈悲,就连十四都惋惜沈琥辜负了这样一位贤德的夫人。 “你先起来,我答应将你的话一字不落转告皇上,至于能否如你所愿,就看皇上的意思了。” “多谢统领大人。” …… 不过一夕之间,宇文彻便将沈琥这个鳄鱼吞吃下腹,他利用沈惜言来告诫沈琥,在他亲自传唤心腹回京的空隙间,以铁血手段收服七万大军,这个时机不是轻易能够等到的,但只要他宇文彻想做,世上便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消息传到宣邑宫时,沈惜言站在门前沐浴日光,寒风刺骨,总是眨眼功夫便风干了她温热的眼泪,这一天,到底是来了。 第146章 资格 那一日,天阴沉得厉害,整个死寂的宣邑宫都被蒙在一层厚厚的灰败中。整个宫殿里,除了沈惜言再无旁人,冷风穿心而过的滋味终究抵挡不住她如刀绞般的心痛。 负责看守宣邑宫的是宇文彻的贴身婢女锦瑟,她来送午饭的时候看到沈惜言将化妆台上的许多首饰都拼命塞进自己手中,然后巴巴望着她道:“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见见皇上好不好?一切不关哥哥的事,是本宫心胸狭隘要与皇后为敌的,请皇上放过哥哥一家!” 沈惜言痛哭流涕,而今锥心的懊悔什么都换不来了,她终于再也没有了死而复生的能力,整个沈家都要倒了,她还能依靠什么! 比起锦绣如今的温柔心软来,锦瑟显然要冷酷得多,她冷冷扫了沈惜言一眼,然后将那些珠宝首饰都随手丢在地毯上,道:“静妃娘娘还是省省心!皇上是不会见你的,沈琥拥兵自重,胆敢暗中勾搭守城将领准备逼宫,皇上如今没有发落娘娘您已是天大的恩德,奴婢劝您还是死了这条心!” “不,我求求你!我求你,让我见见皇上!”沈惜言哭诉着不断拉扯着锦瑟的衣衫,目光中充满了哀求和殷殷期盼,“求你看在往日我善待你的份儿上,带我向皇上求求情。” 言毕,沈惜言不断得给锦瑟叩首,那份专属于沈家人骨子里的骄傲倔强早已荡然无存,当年沈惜语殉葬前曾告诫沈惜言要看好沈琥,否则沈家早晚落得家破人亡的凄凉下场!都怪她,怪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了,不但没有好好劝诫哥哥,还连累了整个沈家,她纵然是死,又有何面目去见沈惜语呢? 锦瑟微微蹙眉,躬身将她缠起来,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恰恰沈惜言和沈琥都是这一类人,锦瑟面带冷漠,依旧淡淡道:“对不住了,奴婢也非想见皇上就能见到的,这件事请恕奴婢无能为力。” 言毕,锦瑟放下手中的餐盘,转身匆匆离开,沈惜言想再追上去,可惜被裙摆绊倒,冰冷的地板再也没有了昔日繁华下的温热。 “不……我求求你……求你了……” 沈惜言泪如雨下,这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无助感比死亡更要可怕,她本就怕黑,晚上歇息时总要吩咐宝珍点一盏灯在床头照明。然而宝珍死后,这冰冰凉凉的大殿里,非但没有了银炭炉取暖,漫长的深夜,月光照在明亮的大理石地板上,让她总觉得有许多看不见的东西在注视着她。 “不要,我不要待在这里!皇上,皇上救我,嫔妾知错了!” 然而,如今知错,未免太晚了。 一直嚎啕到傍晚时分,锦瑟再次端了晚餐进来,发现午膳她根本动都没动,而宫殿中四处不见沈惜言的身影,她不禁心下有些担忧。 “静妃?静妃娘娘?”锦瑟尝试着朝内室走去,一边叠声唤着沈惜言,不想她迈进里室的门槛,就被头顶突然倾盆倒下的冷水袭击。 而沈惜言就是趁着这个空档,光脚逃出了宣邑宫,一路朝宇文彻的御书房跑去。 “静妃逃出去了!快追!” 锦瑟气得牙根发痒,也顾不上湿漉漉的衣裳及沁骨的寒意,当即便喊了几个侍卫一起追了出去。 天色阴得可怕,灰蒙蒙像世界末日。 沈惜言路过形形色色的宫人奴仆,他们用一种惊讶而不屑的神色打量着她,那感觉犹如被万千蚂蚁爬上心头噬咬,难受得厉害。鹅卵石压着她光洁白皙的脚底板,如踩在了冰刀雪箭之上,痛得撕心裂肺,可她哪里顾得上这些,心心念念想着无论都要见到宇文彻,哪怕是他凌迟处死也要保得哥哥一家无恙,毕竟沈家只有沈琥这一条血脉! 御书房安静得不像话,沈惜言远远就看到了屋子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桔灯,外室墙壁上镶嵌着的夜明珠被蒙上一层薄薄的白色轻纱,越发让它散出来的光晕迷人温婉。 宇文彻端坐在御案前,手持朱笔在面前的折子上洋洋洒洒挥下,束发玉簪在灯光下放射着令人眩目的光晕,隐约可见他两鬓处生出了几丝华发。一旁伺候在侧的人是芍药,她像一株温婉开放在夜色中的昙花,静静在他身后研磨,淡青色的长衫如昔年雍肃王府中的两株青梅树,长长久久,予人无忧。 “皇上!” 沈惜言在门前被十四拦下,两名侍卫将她双手反扣在背后,她被迫躬身,一头长发如青云流泻而下,“皇上,是惜言呐!” 她巴巴望着不远处那金色御案前的男子,朗目星眉,俊美无铸,只是比起当年森然冷酷的威严,此刻的他或许了是年长了几岁的缘故,远远看着有些陌生。 “求皇上开恩,饶恕哥哥一家!都是嫔妾的错,都是嫔妾一个人的主意,嫔妾愿听从皇上的处置,只希望皇上能够为沈家留下一条血脉!” …… 芍药神色一直淡漠,并没有因为沈惜言的出现而表现得有所厌恶或者怜悯,她始终如一株幽幽散着芬芳的花儿,看尽人世百态与富贵浮沉,不惊不怒。 毕竟宇文彻没有明确下旨发落沈惜言,她依旧还是静妃娘娘,十四不敢贸然做主,只能进来请示宇文彻的意思:“请皇上示下,微臣该如何处置?” 闻言,宇文彻停下手中朱笔,却依然不肯抬头去看沈惜言一眼,他手中的姿势停顿片刻,然后继续探手去沾墨汁,闲闲对芍药道:“此乃后宫之事,宜妃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像是唠家常般随意的一句询问,却叫芍药提起了全部的精神,她也没想到宇文彻会将这个烫手山芋交给自己处理,不过既是如此也证明宇文彻自己并不想面对沈惜言,那么,她便好处理多了。 “这是皇上的家事,嫔妾不敢多言。” “无妨,朕恕你无罪。” 芍药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侧首懒懒看了眼门外台阶下狼狈不堪的沈惜言,当年她富丽堂皇的恢弘依旧历历在目,而今落得这般下场亦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静妃虽有错,但深爱皇上之心无过,自古三宫六院女人间为了争宠夺爱,常发生令人心寒之事。依嫔妾所见,静妃虽是主谋,但一是被局势所迫,二来并没有亲自参与,何况她伺候皇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一并牵连了静妃,未免让天下人觉得皇上薄情寡性。”芍药小心翼翼说着,边时刻注意着宇文彻的神色,也许在这是非之地待的太久,她也用于不可幸免地走上了这条路。 “嗯,宜妃言之有理。” 得到宇文彻的认同,芍药总算松了口气,如此看来她的猜测没有错,于是当即便接着说道:“皇后至今没有消息,生死不明,静妃一而再再而三犯错,嫔妾认为不如就让静妃一日三炷香虔诚礼佛,一来为自己所做的错事赎罪,二来祈祷皇后娘娘平安无事。” 这法子倒是不错,宇文彻虽恨沈惜言多次伤害楚若安,可到底是念在昔年她对自己的真情,才多番忍让。 芍药被宇文彻深邃的双眼死死盯住,不由得后背开始冒冷汗,她勉强挤出一丝轻笑:“皇上恕罪!嫔妾没有什么见识,若是说错了还请皇上息怒。” “哪里。”宇文彻骤然握住了她的手,不知为何,他觉得芍药身上越来越没有楚若安千金淡漠的影子,她比楚若安多了几分血肉和爱恨,更比沈惜言等人多了许多傲骨与端庄,“你说得很对,所以朕并没有充裕后宫的打算,以后诸多事宜你就多费心了。” “嫔妾不敢。” “传朕旨意,在宣邑宫让她带发修行,每日三柱清香为皇后祈福,没有朕的允许永世不得踏出宣邑宫半步。” “是。” …… 很快,芍药亲自带了人来布置宣邑宫,沈惜言像个痴痴呆呆的傻子静静坐在台阶前,眼睛早已哭得一片红肿,神色一片悲戚。 她见芍药慢慢走来,忍不住蹙眉冷笑一声:“来看本宫笑话?呵呵,你真是命好,竟得了皇上器重,本宫早就知道你们主仆没安好心。” “沈惜言,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家小姐从未生过争宠之心,是你们一直争风吃醋生出这许多事端来。可费劲心机又如何,皇上不爱就不爱,你不但没有得到皇上的宠爱,更是连累了整个沈家!”芍药始终有些气不过,一想到如今楚若安还流露在外,她便一宿一宿地难以入眠。 “呸!”沈惜言将心中万般的懊悔和失望都释放在了此时,“本宫就是死也不会让你这个低贱的小人看轻!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教训我?” “我是没有资格,但我却有能力叫你生不如死。”芍药眸光一冷,令沈惜言不由得有些害怕,“你……你要干什么……” “我自然是要为蔷薇和我家小姐向你讨一个公道。”芍药抬指,轻轻扫过她右颊处的那道伤疤,然后在沈惜言颤巍巍的畏惧之中,用指甲套生生又在那伤疤上划出了一道新得血痕,沈惜言当即便痛得失声痛哭。 芍药拧眉,转身之时目中浮起星星点点的泪光,蔷薇,小姐,你们放心,就算折我十年阳寿,我也不会让沈惜言这个罪魁祸首好过。 第147章 了结 “好痛!皇上……我要见皇上!” 沈惜言悲惨的痛呼声久久不散,小梅见夜色深沉,风寒露重,贴心得取出狐裘替她笼在肩上,一抬眸,正对上芍药莞尔微笑的双眼。 “娘娘,奴婢也觉得您对沈惜言太好了,像她那样的人,死不足惜。”小梅始终不解为何芍药要在皇上面前给沈惜言求情,且先不说她那高傲的性子得罪了宫里多少侍卫婢女,但凭当年在王府的积怨,芍药就该将她碎尸万段。 芍药目落遥远的天边银月,翡翠步摇在月色中微微晃动,她精致而玲珑的侧脸比小径两旁开着的梅花更要美艳动人:“小梅你不懂,我曾经也像你这样痛恨沈惜言,也一直很不明白为何我家小姐总是要忍她让她……现在我才慢慢明白,小姐不对付她只是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并且从未想过要与她们争风吃醋,小姐宁愿将时间和心力都放在未来的自由上,而我替她求情,是觉得对于现在的沈惜言来讲,死亡太过简单,反倒是能给她一个痛快,我要她亲眼看着皇上不再喜欢她,亲眼看着沈家坍塌,这才是对她最好的折磨与惩罚。” 说这话时,芍药目中并没有报复的快感,反而是更加怀念从前的日子,从前在南疆简简单单的生活,即便是嫁入雍肃王府,在凝晖园过了四年无人理会的日子现在想来也是极好的。 “娘娘说得有理,现在可好了,诺大的后宫只有娘娘一人管理,任是谁来了也比不上皇上对您的信任。”小梅缠着芍药的手臂,得意而兴冲冲的样子划破这长夜的寂静,不过很快她又轻蹙眉心,道,“可是……皇上真得不打算充裕六宫吗?只有皇后娘娘与您两人,未免太过凄凉。” 芍药微微勾唇,目中一缕淡淡的倦意好似秋末飘落的青黄树叶,颓废中别具一番秀美:“此事以后再说。” “是,奴婢多嘴了。” 这一刻,芍药恍然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一场永远没有止境的斗争里,哪怕你不要恩宠,哪怕你不需要万世风光,哪怕你当真不染尘世邪恶,也总会有人有事将你逼至那一步,就像沈惜言。 回到佳定阁,天色已晚。不想宇文彻竟在宫中等了她半盏茶的功夫,原本芍药有些累了,但还是及时提起精神吩咐小梅等人煮茶。 “嫔妾失礼,让皇上久等了。” 不管她对宇文彻是种怎样的感情和态度,无法改变的始终是他们之间的君臣之别,她弯腰盈盈跪拜,却难得的被宇文彻那双温暖的大手搀起,那一刹,仿佛又回到了王府中,她在凝晖园静静种着花草,他闲时便总会过来坐坐,哪怕一整个下午他们一句话都不说。 “起来,与朕还需要这么客气吗?”他的声线少了那份冷硬的森然,反而温柔如此浓烈,倒让芍药一时间无法习惯这突然而至的身份转换,“朕今日过来,是想说沈惜言的事情,朕以为你会杀了她或者……” “或者惨无人道得去折磨她?”芍药接话,不禁带着一抹戏虐之意,“在皇上眼里,芍药心机那么深沉么。” 芍药起身,亲自泡了茉莉花茶过来,腾腾热气熏湿她长长的睫毛,忽然就让宇文彻生出一份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安然之情:“嫔妾是恨她,如果小姐没有那么好命,恐怕此时已经白骨成灰。不过,死又有何难,如今她连累沈家满门,我想这才是让她最生不如死的结局。” 芍药毫不忌讳自己心底深处的真实想法,倒是让小梅暗中替她捏了把汗,毕竟宇文彻不是脾气好的皇帝,万一一时不顺心,说不定还要治她的罪。 不过显然,小梅是多虑了,宇文彻闻言目中笑意反而逐渐加深,甚至在微黄的桔灯下以一种令人难以相信的痴缠凝视着芍药,如同一把烈火,好似就要烧到她的眉睫。芍药匆忙移开目光,将有些慌乱的眸色都投射进了茶水中:“皇上若是怪罪,嫔妾无话可说。” “你这性子,愈发像她了。”宇文彻最终只轻叹了一声,只不过比起当年叱咤天下的桀骜来,他此刻更像个失意的老者,“朕这一生从未遇见过像她那样的女子,记得当年朕将她关在地牢中,她诅咒朕一生不得所爱,如今看来,果真报应不爽。这一切都是朕该得的惩罚,可是朕已经知错,为什么老天爷还是不肯让她留在朕的身边呢……” 说着说着,他骤然抬手轻摁眉心,额角凸显的青筋昭示着他此时此刻压抑着的愤怒和无奈,芍药生怕说错话刺激到他的情绪,唯有轻声抚慰一句:“还是没有小姐的下落吗?” 十四不愿宇文彻提及伤心之处,当即拧眉上前在芍药面前略带忧虑道:“没有,这些日子暗卫和皇家死卫都出动了,几乎把整个齐国都翻了过来,如果皇后没出什么意外的话,有可能已经不在齐国范围,那么查起来自然要事倍功半。” “不在齐国境内?”芍药沉眸,“难道又是点刹楼的人带走了小姐?” “属下看可能性不大,点刹楼的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十四晃首否定了芍药的推断,而后神色变得浓厚起来,一字一句道,“属下担心,会不会是周国人动的手脚?” “这……”芍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不过十四的话倒是提醒了宇文彻,他先前与沈琥回见赫连铁生时,赫连铁生对楚若安在犒城小镇的生活了如指掌,那也就是说楚若安身边一直有周国人的存在! “十四,你立刻去查皇后在犒城那两年接触过的所有人和事。”宇文彻凛然吩咐一声,这个想法与十四不谋而合,只不过十四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几个可疑对象,不过要等有了确凿证据再禀报宇文彻,免得掀起不必要的麻烦。 “属下遵旨。” 十四抱拳领命,而后思忖片刻又蠕蠕问道:“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沈琥?死卫先前禀告说沈琥旧部蠢蠢欲动,属下担心夜长梦多。” “朕已下旨将沈琥连夜赐死,至于将军府的人,男的充军,女的入辛者库。”宇文彻冷冷说道,一边举起手边的茉莉香茶一口饮尽。 芍药闻言,总算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只要沈琥一死,沈家就算是彻底得走下历史舞台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楚若安了…… 一想到楚若安,想到她如履薄冰的身子,芍药禁不住心神不安。 夜色已深,宇文彻喝了两杯茶后准备起身离开,芍药忍不住开口挽留道:“天色已晚,皇上不如就再次歇息。” 宇文彻怔愣片刻,眼角扬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颔首道:“也好。” 小梅兴冲冲开始收拾寝室,芍药从柜子里取出安神粉洒了些在铜鼎中熏燃,很快屋子里便充满馨香之气,分外怡人。 “娘娘,这些事儿就交由奴婢来做好了,皇上正等着您呢。”小梅笑得格外暧昧,还轻轻戳了戳芍药的胳膊肘。 不过,芍药并没有伺候宇文彻的意思,甚至从未想过要真正与他做一对夫妻,即便是他册封自己为四妃之首,协理六宫事宜,也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有复杂的身份背景,不会暗结党羽威胁朝政…… 这些缘由,芍药心知肚明。 “好了,你带她们下去睡,对了,明日一早想法子将沈琥被赐死的消息告诉沈惜言。” “是,娘娘放心好了,奴婢告退。”小梅浅笑着将宫里的奴婢都带了下去,临别之际还朝着芍药笑得意味深长。 一整夜,芍药都在外厅掌灯绣花儿,里室渐渐传出宇文彻的鼾声,如此宁静安好的时光总是教人容易多想。 ———— 宣邑宫。 沈惜言已经许久没有梳头了,原本精细美丽的容颜也似乎在一夕之间变得苍老不堪,锦瑟将半凉的早餐送进来,不禁也觉得这冰冷的宣邑宫好生寂寞。 “静妃娘娘,吃早饭,不然就要凉透了。”锦瑟好心提醒一句,却不见梳妆台前的女人有任何动作,她一时有些生气,又催促道,“外面的人还等着收拾碗筷,请静妃娘娘快一些。” 锦瑟掩门而去,沈惜言斜睨一眼桌上的饭菜,笑得那般凄凉。不过正当她准备起身过去时,忽然听到门外侍卫的讨论声,当真如一柄钢刀插在自己脚趾上,痛得一步都迈不出去。 “沈琥昨儿个夜里被赐死了!听说皇上原本赐了毒酒下去,有心给他留一个全尸,哪知道那沈琥不知好歹死活不肯自尽,还吵着闹着要见皇上,后来不得已被前去送酒的几个太监给灌了下去。” “哎,谁叫他一贯放肆妄为,不但加害过当今皇上,更是几次三番派人刺杀皇后娘娘,你说皇上能饶过他才怪!” …… “啪!” 众人被屋子里清脆的破碎声惊醒,都急忙各自闭嘴,而沈惜言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时而傻笑时而浅泣,细细碎碎的动静不断响起却无人敢进去查看个究竟,直到锦瑟回来,当她轻轻推开房门时,骤然看到那个披散着长发的女人已经撞死在了桌角处,鲜血流了一地,她死不瞑目。 第148章 旧友 锦瑟来的时候,芍药刚刚伺候宇文彻歇下,房间只有一颗夜明珠散着柔柔朦胧的白光,一切显得分外与世无争。 “宜妃娘娘,锦瑟姑姑说宣邑宫那边出事了,要禀报皇上。”小梅诺诺上前,眼看着芍药已经有了淡淡倦意,生怕她会怪罪自己。 芍药伸了个懒腰,将刚刚绣好的一朵芙蓉花拿到灯光下细细瞧着,边拿起手边的小剪子清丽一些小线头,不紧不慢道:“她又闹出什么乱子了?皇上已经歇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可是娘娘……”小梅神色有些为难,毕竟锦瑟是皇上身边的人,虽然没有官位品级,但正是因为如此宫中之人才不得不多敬畏他们三分,“您还是出去见见锦瑟姑姑。” 芍药见小梅如此神情,心知事情比较棘手,为了不吵醒宇文彻她还是勉强随小梅去了前殿面见锦瑟。 “锦瑟参见宜妃娘娘,叨扰娘娘歇息实属无奈,还请娘娘恕罪。”锦瑟对芍药心存礼敬之心,不但因为她是楚若安曾经的贴身侍女,更因为如今她是后宫的真正主人。 芍药闻言,莞尔轻笑,神色中不含身居高位的冷傲,也不见昔日卑微懦弱的瑟缩,倒是看着叫人心生亲近之意,难怪后宫许多奴仆宫婢都对她赞不绝口。 “姑姑多心了,本宫最近心事多,夜里难眠,你来得正好,与本宫聊聊天也是极好的。”芍药吩咐小梅上了茉莉茶,温热的芬芳驱散了前殿的寒意,倒是令锦瑟有些拘束了。 “奴婢不敢。只是……宣邑宫静妃就在方才自尽了,因此奴婢特来请示皇上旨意好做处理。” 闻言,芍药举着茶盏的手不由得微微一僵,然而很快她便恢复了正常神色,只是那原本疲倦之极的眸光里幽幽闪过几缕冷意。她轻啜一口茶水,淡淡道:“皇上已经歇下了,再说沈家犯下灭族大罪,皇上饶她一死已是天大的恩德,哪晓得她嚣张胡闹性子不改,屡次三番为皇上添麻烦。皇上每日要处理很多棘手的朝政,难得今晚睡得香,这些事就别烦他了。” 芍药虽说得委婉,但言下之意锦瑟已经再明白不过。 “还请宜妃娘娘明示。”锦瑟再次躬身行礼,垂首之际唇角含着一抹淡淡的嘲弄,似在为沈惜言落得如此下场而觉得活该。 芍药单手支颐,微敛的眸色透着如水般的清澈温柔,但却是像山涧涓涓溪流,无论经过什么风霜雨雪都不曾留下半点痕迹,她懒懒瞧了锦瑟一眼,道:“她是罪人,皇上没有褫夺封号是念在多年跟随皇上的情谊,她既不领情,那也没必要糟蹋皇上一番心意。你带几个人拖出去草草掩埋了就是。” “奴婢明白,打搅娘娘了。”锦瑟嫣然告退,走出佳定阁,倏忽觉得乍暖还寒的初春分外伤人。 记得当初,沈惜言刚刚进府时那笑容明艳如夏花,她活泼好动,大小姐脾气甚浓,大大咧咧的性子甚得王爷的喜欢。 锦瑟想,宇文彻并非无心,他只是不懂感情罢了,对于女人他一向认为她们有责任和义务讨好他,所以才不懂得珍惜,譬如对沈惜言,譬如对楚若安。 “哎。” 锦瑟不由得轻叹一声,慢慢踱步朝宣邑宫而去,沈惜言落得如此下场,虽是罪有应得,但到底是有些凄楚了。 至于楚若安,自打在相国寺失踪后,迟迟没有消息,派出去的人都是宇文彻身边的精英,如今看来必然是有能力强大的人在刻意藏匿她的行踪不让宇文彻发现,如此一来,事情变得委实有些棘手了。 …… 芍药将沈惜言的消息隐瞒的很好,加之现在国事繁重,宇文彻很少再有机会想起那个女人,对于销声匿迹的楚若安,总是能轻易让他在漫漫长夜失眠。 一大清早,芍药便听到两个孩子嬉戏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她不由得有些好奇,那两个孩童约莫七八岁左右,五官标致,灵动可爱,一霎那让这繁华却死寂的皇宫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这是……”芍药侧身询问一旁的小梅,显然小梅也并不知道宫里何时多了两个这么可爱的小娃娃。 正当芍药等人纳闷时,一个年纪略大,举止沉稳的嬷嬷上前行礼,柔声道:“奴婢给宜妃娘娘请安。” “起来。”芍药淡淡开口,然后细细将她打量了几遍,沉声道,“本宫见你眼生的很,是哪个宫里的?” “启禀宜妃娘娘,奴婢一直陪着两位皇子在宫外长大,前日才被皇上接回宫中,所以今日特来向娘娘请安。” “皇子?”芍药将目光再次放在那两个孩童身上,他们的模样没有半点和宇文彻一样的地方,更而且宇文彻在王府一向不准许其他女人为自己孕育后代,如今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皇子? 嬷嬷不紧不慢上前,先是吩咐两个孩子恭恭敬敬向芍药行了大礼,然后才说道:“娘娘不要误会,这是已逝文帝之子,当年莹贵人早逝,这两个孩子一直是由沈贵妃照料着,后来宣帝继位便吩咐老奴带两位皇子出宫将养。” 原来是宇文昊的孩子,难怪芍药觉得眼生。如今宇文彻膝下无子,后宫又只有她一人照料着,虽名为他的妃子,却并无夫妻之实,想来他是打算抚养宇文昊的孩子成才,将来也好继承皇位。 “既是如此,以后便好生照顾着他俩,本宫也会派人去安顿两位皇子的住所,衣食有什么短缺你随时来找本宫即可。” “奴婢叩谢宜妃娘娘大恩。”至此,嬷嬷才算真正放心下来,看来宜妃正如传言那般善良,两位小皇子总算能好好成长了。 “起来,本宫这就吩咐小梅去内务府交代一声。对了,教习两位皇子的师傅皇上可安排好了?” “安排了,皇上安排内阁大学士周大人教习两位皇子功课。” “嗯,周大人学识渊博,深得皇上信任,必能好好教导他们成才。”芍药这才放心得点了点头,然后嘱咐小梅去了内务府。 眼看着一夜春风之后,柳树渐生新芽,自打沈惜言死了之后,这皇宫好像越来越清寂安静了,像极了当年在雍肃王府随楚若安被冷落的那四年时光,只不过与当年不同的是,芍药在刹那间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 楚若安整整昏睡了大半个月,醒来时看到四周陌生而华丽的环境,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是幻是真。 描金线琼花纱幔懒懒遮着窗外微微春风,被褥软枕都用了上好的云缎,无论是绣工还是材料都是一等一的好,还有床前案几上摆着的赤金色雕龙云纹小铜鼎,升腾而起清清淡淡的薄荷芬芳,隐约还掺杂着几味宁神静气的草药。 很快,屏风后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来人是个面目清秀的小姑娘,只不过她穿着的宫女服让楚若安很是陌生,她慢慢掀起纱幔朝楚若安淡淡一笑,道:“姑娘醒了?奴婢这就去禀报皇后娘娘。” “等等,这是哪儿?” 楚若安忍不住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也不知是不是昏睡得太久脑袋都不好使了,该不会她又那么幸运得再次穿越了? 小宫女见此,忍不住轻笑出声:“这里是咱们大周宫的皇宫呀,姑娘您已经昏睡了大半个月了,再不醒来恐怕连春花儿都要谢了呢。” 这姑娘调皮得很,不过楚若安却是被她活活下了一跳!那一日她在相国寺遇刺,关键时刻被住持方丈所救……后来,后来她就被打晕了,怎么到了周国呢? 难道,方丈所说的那位公子是周国人? 楚若安试图坐起身来吹吹凉风清醒清醒,只可惜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又犯病了,四肢无力,身体像是躺在棉花上,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好像并没有之前那么严重,至少她还能随心所欲地变换表情。 不多时,那小宫女便请了周国的皇后娘娘而来,那女子雍容华贵,身穿杏黄色长裙,衣襟袖口用金线绘着夺目的凤羽金纹,发髻高高束于脑后,飞凤金饰彰显她高高在上的地位与尊荣。她与楚若安四目相对,彼此都在惊讶对方的美艳绝伦,对楚若安而言,这位皇后才真真配得上国母二字,而对于皇后赫连冰儿来讲,正是楚若安身上这份清淡释然才是旁人所比不上的。 “你醒了。”赫连冰儿嫣然一笑,威严之中瞬间多了几许柔和亲近,她不顾楚若安的怔愣,兀自握着她微凉的手掌,道,“请你见谅用这样的方式带你回来,若是有选择,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 “你……” “我是周国皇后,赫连冰儿,这是周国皇宫,你不要害怕,皇上与你可是旧友。”赫连冰儿笑得意味深长,纵然她已尽力掩饰心头的不悦,但到底还是被楚若安看出了几分不适。 “旧友?”楚若安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自己会和周国皇帝是朋友,“我从来没有踏足过周国的土地,又怎会认识你们皇上?” “谁说你不认识?” 一道明朗轻快的男声骤然截断了她们的话题,那声音很是熟稔,此刻听来像是回荡在辽阔草原上的歌声,任何人都听得出他声音中的那份快乐与激情。 第149章 方法 这声音不是…… 楚若安不敢再想下去,甚至在某一刻拼命地想要逃开这个地方,生命总是充满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饶是她再将生死看得透彻明白,也对这个答案有些难以承受。 来人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只不过褪去布衣长衫的打扮,自然少了当年那份闲云野鹤般的自在,一席墨色龙袍将他年轻的轮廓衬得庄严而凝重,那双曾经聪慧漂亮的眼睛也覆上了属于帝王浓烈的深邃。 楚若安定定神,哭笑不得:“原来是你,周洛安。” 周洛安起初还担心她不能接受自己这样的身份,而今见她神色一松,连口吻都像极了当年在小镇时的无奈,顿时喜上眉梢,如老友般上前笑道:“当然是我,要不然谁还能救你离开那个火坑呢。” 周洛安用的是“我”而非“朕”,这个小细节让赫连冰儿心中大惊,只是面上神色如常:“呵呵,皇上还是这个性子,楚姑娘刚刚苏醒,您别吓着人家才是正经。” “哪里,我们熟络的很呢。”周洛安笑睨赫连冰儿一眼,后者会以他抿唇一笑,看起来格外和谐。 楚若安此时此刻不得不相信,周洛安真得是周国皇帝,他一直潜伏在齐国,甚至还在朝廷当了几年官员,也不知是何目的。 “这倒是让我出乎意料得很,你竟是周国皇帝,幸好当时犒城我没有真得对你下手。”楚若安说着话时半是侥幸半是后怕,她的确不敢想象若然当年真得杀了他,岂不是成为了连累两国百姓的罪人? 闻言,周洛安望着她的目光越发温柔起来,像一张巨大的渔,带着浓浓真情将她慢慢裹住,而后一字一句道:“不错,我在齐国足足有七年,从你嫁给宇文彻开始,从我第一眼看见你开始,这缘分便是注定了的。其实当时我并没有被你的迷药迷晕,如果你真得下手我也绝对不会反抗,但是你没有,那时我便告诉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好好珍惜你。” 周洛安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因为只有看见楚若安他才能觉得自己还可以活得轻松一些,还可以努力在疲倦之余回忆当初的闲散。 赫连冰儿觉得浑身有些发凉,她与他成亲数十载,可谓相敬如宾,互相珍惜,但这些话他从未对自己说过,哪怕是一点点掏心窝的话都没有……在楚若安未出现之前,她觉得他最爱的人就是自己,然而现在,这个陌生的女人好像夺走了她的夫君。 赫连冰儿说不难过,说不介意都是假的,但纵然有委屈又如何,她是皇后,是他的一国之后,她还要雍容华贵站在他的身后,浅笑怡然。 楚若安忍不住有些感伤,犒城小镇那段日子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一段回忆,可现在,除了她自己之外,什么都变了,周洛安成了一国之君,藏刀走了,萧风走了,寒冽也走了…… “别开玩笑了,你是一国之君,我如今是齐国的皇后,我们就算不是敌人恐怕也做不了朋友。”楚若安苦笑一声,“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但如此一来恐怕我又要连累许多人了。” “别管那么多了。”周洛安情不自禁攥住了她冰凉的手,虽然楚若安使不上气力,但她还是勉强抽出了手掌,礼貌地朝他莞尔一笑,周洛安有些失落,“我知道你不想待在那个地方,现在我给你自由,给你想要的生活,难道不好吗?” “是啊,楚姑娘,皇上一直很担心你,既然已经离开齐国了,就在这里安心住着养身体。”赫连冰儿嫣然一笑,但终究笑意未达眼底。 “我与你并不熟络,怎么好意思打扰,何况你现在身份不同了,我……” 对于楚若安三番四次的拒绝,周洛安显得心情有些烦躁,他长袖轻抚,起身踱步至床前,那挺直的脊背将窗外悄然怒放的春意全部遮挡,让楚若安恍然觉得自己仿佛又走进了一个新得牢笼,也不知是劫还是缘。 “我既冒险将你带回周国,便是下定了要保护你的决心,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但是你不要离开我。” 周洛安并不是个沉溺于情se中的男子,但对楚若安却像是着了魔一般,愈是无法得到便愈要想尽办法紧紧抓牢。 楚若安莞尔,心中浮起涩涩的酸楚与无奈,这样的倔强她此生只稀罕寒冽一人向她表白,但偏偏事与愿违。 “你别这样,就算强行留住我,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你想要的我此生此世恐怕给不了了。” 听到她这样说,赫连冰儿骤然心头一松,原来流水有意落花无情,而且看她的样子也绝非是那玩弄心机之人,与其为此惹得皇上不快,倒不如做个旁观者,既不失信于皇上,也不会连累自己的声名。 “楚姑娘,皇上一番痴情,你就答应了。”赫连冰儿轻笑着上前,试图打破这僵硬冰冷的气氛,甚至亲自上前喂楚若安喝药,“你身子不好,离开这儿本宫与皇上都不放心。何况,当年你对皇上手下留情,于情于理,本宫都该好好照顾你才是,而且,如今齐国四处都是宇文彻派出来找你的卫兵,即使是咱们大周国也必然有不少奸细打探消息,试问除了皇宫,除了皇上和本宫,谁还能保你无忧呢?” 赫连冰儿不过三两句话就让楚若安心动,她说的不错,除了周洛安,恐怕没人能够抗衡宇文彻的势力,只是她绝对不会相信周洛安将她留在这里真得是想要保护自己那么简单。现在周齐两国局势发杂,若真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就算周洛安不忍心拿她做威胁,那么其他周国的大臣呢? “楚姑娘,你不必多想。本宫和皇上答应你,绝对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情,如果真得想要离开的话,那也要等身体好了再做计较不是吗?”赫连冰儿的双眸华光流溢,像是五彩斑斓的钻石。 周洛安转过身来,脸上的冷意也削减不少,道:“冰儿说得不错,你先养好自己身子再说。而且,你这病,我已经打听到了治疗的方法,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这话令楚若安一向浅淡的眸光蓦地一亮,那心情就仿佛你辛辛苦苦挖好了一口井却发现一滴水都没有,而当你已经接受了被活活困死的现实时忽然又被告知脚下就是滚滚的水源,所谓接受绝望艰难,接受喜悦却是轻而易举。 周洛安被她此刻的模样逗乐,忍俊不禁:“我说得自然是真话,你这病虽然比绝症好不了多少,但既然是病就一定有治疗的办法,虽然麻烦了一些,但你要相信我。” 一时间,楚若安如同从泥潭飞上云端,若是寒冽还在的话她是不是就还能够再妄想一回天长地久? 寒冽,寒冽,每每一想到这个名字就觉得思念锥心,那些深入骨髓的愧疚几乎要淹没了寒冽的眉目,让她慌乱失措。 “那……我就只能给你们添麻烦了。” 见楚若安终于松口,周洛安喜上眉梢,朝赫连冰儿投去一抹会心的笑意,后者只是抿唇轻笑,不作任何回应。 …… 一连多日,赫连冰儿每日都会抽空来陪楚若安聊天,并且每隔一日都带着周国的特色玩意儿来给她看,日子倒也不觉得烦闷,反而是赫连冰儿这样温婉亲和的性格叫她很多次都想起现在的芍药。 “楚姑娘,皇后娘娘今日带了燕州的蚕丝绢巾,真漂亮呢。”宫婢月儿将一方淡粉色丝巾帕子递上来,然后楚若安才听到赫连冰儿熟悉的轻笑声。 “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不过本宫听说齐国的锦缎工艺十分将就,所以想让楚姑娘看看咱们的工艺到底哪里还缺些火候。” 说着,赫连冰儿已经进来兀自坐在了案几前,今日她穿了身极为简洁的宝蓝色锦服,裙摆处用银线绣着半开的琼花,华贵中渗透着几分高贵优雅,将她与生俱来的雅致衬得更显迷人。 “皇后娘娘长乐无极。”楚若安在月儿的影响下,慢慢熟悉了周国皇室的礼仪,每每见到赫连冰儿总要恭恭敬敬行礼。 这一点让赫连冰儿意外对她多了份欣赏:“不必拘束,这里又没有旁人,过来坐。” “皇后娘娘身份尊贵,楚若安不敢冒犯。” 楚若安不卑不亢,一抬眸正对上赫连冰儿笑意盈盈的眼睛,她左颊处有个浅浅的梨涡,只有会心的笑容才能显现出来。 “本宫听月儿说你的身子好了许多,要是不嫌本宫麻烦,不如和本宫说说齐国的丝织工艺如何?” “娘娘抬举,其实楚若安对此也只是略知一二。” “皇上说你出身南疆,对丝织工艺十分在行,就别谦虚了。”赫连冰儿像个热情的普通妇人一般,总能叫楚若安在不知不觉中放松自己,“前两日听前朝带回消息说,宇文彻加派了人手寻你,连江湖上都遍及他的暗卫,看来他的确对你情根深种。” 楚若安面色不改,细细摩挲着绢巾上的绣花工艺:“感情这种事情强求不得,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只是不懂爱情罢了。我也想不通,为何命运总要将我与他牵连到一块儿,我明明已经离开了王府,偏生还要被找到。” “此事我也听说了,若不是皇上当日在他的寿宴上喝多了酒不慎泄露了你的消息,也不会让你再入他的魔爪。” “该来的总会来。” 闻言,赫连冰儿怔然一愣,她原以为楚若安会介意这件事情从而与周洛安生出嫌隙,却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 第150章 宫女 赫连冰儿听着楚若安对丝绸针织工艺的详细分析,深深觉得皇上痴情于她并非没有道理,这个女子聪慧灵敏,事事巨细,对于一些国家的基础农作业更是有着超越于常人的见解,若能说服她为周国效力,那必是件天大的好事。只是皇上对她的感情不浅,久而久之,难免不会出现让她担心的事情…… “皇后娘娘?”楚若安看出她心有所思,不好一言戳破,只轻笑一声,“娘娘怕是累了,也要怪我,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哪里,是本宫一时出神想起了件事情,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你开口。”赫连冰儿温婉一笑,大气中不失小女子的羞涩温柔,颇是叫人喜欢。 “娘娘不必有什么顾虑,我的性命都是您救得,有什么需要楚若安效劳的地方定然鞠躬尽瘁。” 不错,楚若安从没打算白白接受周洛安夫妇的帮助,甚至她巴不得自己能够为他们做些什么以抵偿这份恩情。 赫连冰儿刚要开口,不想话题却被刚刚下朝而来的周洛安抢了去,他轻笑着扬眉,王冕垂下的珍珠流苏遮挡了一半的容颜,隐隐约约间能看到他清澈欢悦的目光:“朕昨日还和冰儿商量为你在后宫安排一个位份,这样一来朝中也无人敢有异议,二来你也可以帮助朕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 “这……” 楚若安没料到周洛安竟想要给自己一个位份,当即朝赫连冰儿投去求救的目光,然而赫连冰儿也只是轻笑颔首,虽不像周洛安那般喜上眉梢,但明显也没什么意见。 “这不合适,我毕竟是宇文彻的皇后,就算他现在并不知晓我在这里,但早晚有一日他会找到我,到时候我不但弃夫,更背上了叛国的骂名,此事还请皇上和皇后娘娘三思。” 楚若安立刻行跪拜之礼,不想手臂却被周洛安牢牢搀住,他见她面色忧虑,忍不住心生疼惜,柔柔道:“这个你放心,朕可以为重新为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以后你就是周国人。” “不错。”赫连冰儿强忍着心头的酸楚,兀自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本宫这几日与你相谈甚欢,知道你并非那种贪恋权势容华的女子,皇上初登大宝,朝堂局势不算稳定,而与齐国又有多年摩擦,实在情况堪忧,还请楚姑娘务必帮帮皇上。” 赫连冰儿声线中带出了几分诚恳的哀求之意,让楚若安骤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周洛安一步一步将她逼上这个位置,用看似温暖赤诚的情意将她包围,实则却是将皇权和势力摆在暗处,容得她多做选择。 很快,楚若安便放弃了挣扎,眼看着她紧蹙的眉心终于舒展,周洛安也终于释怀,却不想她忽然开口,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帮你稳固皇权,但是请皇上不要加封我任何的名分位份,就权当是皇后娘娘替您出得主意。” “这……” 周洛安侧首看向一旁的赫连冰儿,却见她亦是有半晌的怔愣。不过很快,赫连冰儿就轻轻勾唇,这个楚若安果然聪明。 “皇上,这显然是楚姑娘的底线了,若是您再不成全,就显得以权压人了。”赫连冰儿抿唇轻笑,轻易打破了这个僵硬的气氛。 “好,既然皇后都答应了,朕便不再做其他强求了。”周洛安深深凝视着楚若安的眼,发觉她明亮清澈的眸光如夜明珠一般,明明只是柔和清浅的光芒,却能够令世上万物都失去色彩。 之后,三人一同用了午餐,周国的吃食很讲究,不但色香味俱全,而且每道菜色都有与之相匹配的寓意或者内涵,令楚若安大开眼界。 午后,最是百无聊赖的懒散时光,周洛安原本还想与她们多聊一会儿,不想被几分折子带去了御书房,就在赫连冰儿也打算回宫歇息时,楚若安忽然将她留住。 “娘娘请留步,楚若安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皇后娘娘恩准。” 赫连冰儿有些意外,显然楚若安是刻意等周洛安离开后才说,她相识莞尔一笑,而后慢慢踱步至软榻上,懒懒扶了扶鬓边发髻,道:“快快起来,如今你可是皇上的座上宾,莫说一个不情之请,纵是有一千个要求皇上也一定都会答应的。” “娘娘玩笑了。”楚若安看得出来,赫连冰儿并不是真得讨厌自己,只不过女人的心胸终究没有那么广博,可以真正容忍别的女人来分享自己的丈夫,尤其她是那样深爱着周洛安,“皇上顾念旧情才将我救出来,皇上与皇后的恩情恐怕楚若安此生未必能够偿还。这件事,我不愿让皇上知道,所以还请皇后娘娘务必帮帮我。” 那些让人厌恶的宫廷斗争已经让楚若安开始害怕,她不想刚刚跳出一个火坑就又被推下另一个火坑,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也不行! 赫连冰儿心头暗喜,俯身将她搀起,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好,你说,本宫一定尽力。” “多谢娘娘。”楚若安面带凄楚,缓缓说道,“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男子,便是寒冽。可惜他在当年政变之中沦为牺牲品,整个点刹楼的人手被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此事本宫略有耳闻。”赫连冰儿故作镇定,楚若安肯亲口承认自己喜欢的人是寒冽,这对她来讲,的确是个很大的惊喜,“皇上曾说过你也是点刹楼的人,你可是要本宫帮忙替你联络他们?” “此为其一,我是想请娘娘为我打听寒冽的下落。他们都说他葬身在了大火中,但是我不信,我曾找人查过那些尸体中并没有寒冽,还有萧风……所以我觉得他一定还活着。”说到这里,楚若安的神情忍不住有些激动,她再度朝赫连冰儿下跪,含着眼泪求道,“请皇后娘娘帮我找找他?无论是生是死,我都想再见他一面。” “哎。”赫连冰儿面上虽是一番唏嘘感叹,但心头却是乐开了花儿,这样的结局与对他们来讲,的确是再好不过了,“你先起来,这事不难,本宫答应你便是。” “这件事希望娘娘保密,不要让皇上知道。”楚若安暗暗沉眸,言下之意赫连冰儿自然心知肚明。 “好,你放心。” …… 如此一来,楚若安总算放下了心头大石,她一面帮着周洛安处理国事,一面与皇后走得十分亲近,就连周洛安都没想到皇后竟然能和楚若安相处如此融洽,不由得心头越发对楚若安喜欢不已。 这样一待便是三个多月,周国皇宫里的琼花开得分外妖娆,比起齐国姹紫嫣红的春色来,它显得有些清寂,但却极符楚若安的胃口。 小梅怕她着凉,轻轻替她披了件薄薄的外衫,然后将手炉递过去,道:“别看了,您都看了整整一天了,天色已晚,还是回去歇歇。” “不妨事的,这琼花开得这么好,远远看去与梨花倒有几分相似,我已许久不曾有这么安静的时光,你这个小丫头便容我一次不好么?” 楚若安笑睨一眼,朝小梅撒了撒娇,然后将手炉放在怀间暖了暖微凉的手心,又续道:“这个时辰皇后娘娘该是又要请我去她宫里吃晚膳了,我不躲躲怎么好?” “哪有您这样的道理,皇后请您吃晚膳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不已呢,偏生您还不愿意,您都晓得其他嫔妃都在背后怎么说您坏话呢。”小梅说起这个努了努嘴,俨然那些话并不怎么好听。 “不过是说我故作矫情罢了,还能怎样?”楚若安淡淡一笑,并不理会。宫里人只知道她是皇后的远方表情,因为身子不好来宫里将养些时日,其他一切消息几乎无人知晓,饶是他们使劲各种手段打听,也翻不过赫连冰儿这位皇后的手掌心。 小梅闻言,顿时泄了气,对她又是无奈又是爱怜:“姑娘你总是这么好脾气。” “呵呵,没有什么好不好,有人的地方自然有是非,难不成我要一个个去向她们解释我不是矫情,是好怕皇后娘娘的盛情么?” 楚若安兀自苦笑连连,然后由着小梅将自己扶起来,却依旧不肯回房,反而是朝琼花深处走了走,好似还嫌花香不够浓郁,要一次闻个够才行呢! 渐行渐近的琼花林深处,隐约有细碎的脚步声在花丛间流动,小梅就着灯笼里的暖光仔细瞧了瞧,果真看到有个小宫女在修剪琼花枝,当即喝道:“什么人?见了楚姑娘还不出来行礼?” “小梅。”楚若安扯了扯小梅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别这样霸道,“既然有人咱们回去便是,不要叨扰了旁人。” 迟疑间,那宫女从花丛间走出来,垂首上前,道:“奴婢见过姑娘。” “起来。” 小梅上前仔细瞧了瞧,那宫女约莫十五六岁出头,是个生面孔,当即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 “奴婢海棠,才进宫三个月不足,就是这琼花林里修剪花枝的宫女。” 第151章 重整 琼花芬芳被温柔的春风吹散在空气中,仿佛连衣衫裙摆都沾了这缤纷的美好,静谧得不似凡尘。 “海棠?”楚若安一时失神,看着这小姑娘亭亭玉立的模样,忍不住又想起了当年在点刹楼的时光,那时候萧风每日除了照顾自己,便是伺候门前两株海棠,香草和藏刀不止一次笑话她对海棠树比对女人还要贴心,“这名字真好听。” “多谢姑娘。” 不知何故,楚若安觉得与这小姑娘特别投缘,因而上前将她扶起,然后像个大姐姐般替她捋了捋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海棠非但没有觉得惶恐,反而是朝着她咧嘴一笑:“你是我进宫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扑哧!”小梅被她逗乐,提着灯笼上前,责备的口吻里多了几分亲昵:“你这小丫头倒是嘴甜的很,楚姑娘一下子就被你逗乐了呢。” 楚若安闻言抿唇轻笑,忽然发现海棠的手腕上有一枚青黑色星火令模样的纹身,她立刻死死攥住海棠的手,一下子夺过小梅手中的灯笼照过来,看着看着便泪湿眼眶。 “姑娘,怎么了?”小梅不解,不就是个很难看的纹身么,怎么就让她掀起了汹涌澎湃的情绪。 “这……”楚若安激动得难以言语,抬眸正对上海棠明亮璀璨的眼睛,她似是早就料到了楚若安会有这样的反应,因此神色显得十分泰然,“这纹身可是星火令?” 海棠俨然一笑,单纯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的了然,愈发让楚若安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此刻她反握住楚若安微凉僵硬的手掌,手心灼人的温度如一把温暖的大火驱散楚若安被禁锢在心底的寒意:“姑娘好眼力,这的确是星火令。” “海棠……” “姑娘别激动,当心身子。”此时此刻,反倒是海棠镇住了局面,她一边搀着心情难以平复的楚若安在石凳上坐下,一边接过小梅手里的披风轻轻替她罩上,“虽说天气转暖,可是夜里难免有些寒意,姑娘万万不可大意。” 小梅对海棠的好感骤然又上升了一个阶段,这小姑娘很会来事,而且对楚若安的贴心细致不亚于自己,看来缘分一事果真神奇得很。 “是啊,姑娘若是喜欢海棠,待奴婢明日回了皇后娘娘,将她调来您身边服侍岂不是更好么?”小梅笑面如靥,再次忍不住将海棠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几遍,然后不住得点头表示满意。 楚若安渐渐平复了心情,虽然能够确定海棠是点刹楼的人无疑,但一肚子的话这会儿实在不方便说,小梅说得有理,不如将海棠调去自己身边服侍,如此一来,她也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了。 想到此,楚若安将手中已经冰凉的手炉递给小梅,道:“手炉凉了,麻烦你再帮我添些炭。” “好的,姑娘稍等片刻。” “小梅姐姐,前面不远处就是温公公的地方,那里烧着正红的银炭,您就去那儿帮姑娘添些,要不然一来一回得好长时间。”海棠转身指了指琼花林不远处亮着微弱灯光的一排房间,笑容如夏花般绚烂。 小梅闻言,喜上眉梢,将手中的桔灯交给海棠拎着,自己便朝那里走去:“你这丫头精明的很,好好照顾姑娘,我去去就回。” “诶。” 目送小梅的身影走远,楚若安一把握住海棠的双手,凝泪道:“楼主呢?还有萧风他们可是……” “属下海棠参见楚堂主。”海棠一敛先前纯真之色,单膝跪地向楚若安行了点刹楼之礼,眉目神情极为严肃认真。 “快起来。”楚若安骤然又想起寒冽来,不期然泪湿双眼,当年虽是他们闹了意见才赌气离开点刹楼,但是寒冽并没有将她从点刹楼名谱上除名,对各个分舵下令,依然要以堂主之礼善待自己。 其实,他当年是认为点刹楼已经处于极其危险的地步,之所以撵她离开也是为了保护她。一想到这些,楚若安心如刀绞。 海棠一直在周国分舵做事,自然也笑得楚若安与楼主的关系,如今见她这么伤怀也忍不住感触颇深:“楚堂主千万要保重身体。萧堂主只是受了重伤,但并不致命,至于楼主……” “他没死是吗?”楚若安挑眸望去,殷殷期盼之情令海棠忽然语塞,更不知该如何说起。 迟疑半晌,她终于还是咬牙道:“这个……属下不知道。萧堂主说当时楼主并没有进宫,而是与金甲君将领纠缠在重华门前,不过那场大火之后,一直没有楼主的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海棠神色怏怏,生怕楚若安又伤心,却不想楚若安反而松了口气,喃喃道:“那便好,他一定还活着,我一定要找到他。” 然后,再也不离开他。 “属下此次进宫,舵主便吩咐属下,若是真能见到楚堂主希望堂主能重整点刹楼威风。”海棠眸色一凛,漆亮的目色中隐约可见几许浓烈的期待。 “我……” 楚若安想答应,但转念想到自己薄暮般的身体,顿时蹙眉道:“我这身子恐怕也熬不了多久了,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要再见寒冽一面,将此生没有说的话全部说给他听,唯有如此,便是死,我也方能瞑目。” 这一瞬,海棠莫名被她眼里坚硬如铁的倔强所征服,也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那么高高在上的楼主独独对楚若安痴情不悔,甚至不惜和宇文彻作对,最终将自己极为看重的点刹楼赔上。也幸好,他深爱的女子,并没有辜负他的一腔痴情。 “难怪楼主将你看得如此重要,楚堂主果真与众不同。” “只是……”楚若安再次拧眉,凉风拂过她单薄的身子,她禁不住轻轻发颤,“我现在无法摆脱周洛安,更何况我还需要皇后的力量找到寒冽的下落,你想办法让你们舵主联络其他失散的点刹楼人员,待有了寒冽的消息之后,我再想办法离开这儿。” 海棠颔首表示认同,而小梅已经添了炭火回来,细碎的脚步声瞒不过她的耳朵:“不错,一切由楚堂主做主。而且现在宇文彻四处下令寻找您的行踪,此刻离开周国皇宫也并非是明智之举。” “嗯,我明白。” 小梅回来,见海棠与楚若安聊得甚是欢喜,看到楚若安淡漠的神色间终于有了难得的笑容,自己也不觉得心情舒畅。 “温公公为人挺和善的,她特意挑了烧得最红的两块银炭给奴婢,奴婢还答应明日送些小吃给他呢。” 小梅将手炉放在楚若安怀间,楚若安顿觉暖意逼人:“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是啊,可是海棠……” 不等小梅说完,楚若安便轻笑着摆了摆手道:“不要再给皇后娘娘添麻烦了,我已经给她添了不少乱子了,若是再将海棠调去身边,还不知后宫要掀起多少不必要的流言蜚语呢。” 小梅闻言,缓缓点头表示认同,不过难得她遇见这么一个投缘的丫头,若是不调在身边伺候着也有些说不过去:“难得姑娘遇见个可心儿的人,管那么多是非作甚,有皇后娘娘照顾着,奴婢量她们也没有多大的胆子。” 楚若安闻言,瞧着小梅那张牙舞爪得意的样子便有些失笑,她起身将披风拢了拢,莞尔一笑:“终归是不大好,再说我在宫里行走自由,隔三差五来这琼花林散散心也不是难事。只不过倒是委屈海棠了,从此要陪我这个絮絮叨叨的女子闲聊了。” 海棠旋即咧嘴失笑,清澈的眸光像未沾土地的雨水,显得那么珍贵而令人羡慕:“能与陪姑娘是海棠几世修来的福气,等过些时候暖和了,奴婢挑琼花蜂浆给姑娘润喉。” “好。” …… 一整晚,楚若安彻夜难眠,关于未知的将来她做了好多设想,尤其是今日见过了海棠之后,越发得蠢蠢欲动,因此也不由得希望周洛安说得是真,能够找到根治这种病的方法,她不是怕死,只是需要足够的时间去为寒冽努力。然而,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她真怕周洛安会用一些令她意想不到的条件作为交换,那种被牵制的感觉她再也不想尝试。 还有,海棠希望她能重整点刹楼昔日威风,她亦想为寒冽做些事情,至少在连累他受苦之后还能有更好的状态去祈求他的原谅。 只是,这身子…… “姑娘!姑娘睡了么?”小梅的声音在纱幔外绵绵响起,听起来似乎有些着急。 楚若安回神,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渍,起身回道:“还没有,怎么了?” “皇上有急事想见姑娘,此刻正在殿外等候。” 周洛安?楚若安想也没想,披了件薄薄的外衫走出了纱幔:“我这就过去,想来是有什么急事儿。” “嗯。”小梅即刻上前伺候着,为她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蹙眉道,“听说御使大人对皇上继位一事耿耿于怀,硬要说皇上当初是设计陷害三皇子他们,名不正言不顺,皇上念他对大周一片忠心才屡次三番忍让,今儿个不知为何又提起了此事,赫连将军一时气急怒骂了御使大人,听说下朝的路上还动了手,御使大人连床都下不了了。可不是让皇上着急上火么!” 第152章 下棋 夜色正浓,楚若安极少见到这样焦头烂额的周洛安,影响中他不是逍遥散漫就是嬉笑玩耍,这般认真凝重的神色,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 “你来了。”周洛安甚少见楚若安如此随性简单的打扮,尤其是回宫之后,身边的女人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宠献媚,倒是她这般清丽脱俗的雍雅别具一格,“若非棘手的麻烦,朕也不想这么晚打搅你。” 小梅搀着楚若安欠身行礼后,在周洛安对面坐下,然后兀自转身去沏茶,去被周洛安唤住,道:“有菊花么?朕想喝菊花茶。” “有,奴婢这就去泡。”小梅垂首答应着,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以往皇上都喜欢和普洱,所有花茶几乎碰都不碰,今日却主动提起要喝菊花茶,幸亏楚若安常喝,这屋子里备了些,否则一时之间还不知道上哪里找呢。 小梅不懂个中缘由,楚若安心中倒是清楚的很,于是不等小梅开口,她轻声道:“早晨我泡了最后的菊花茶,剩下些零碎的干菊花中午都给厨子做菜用了,所以恐怕要委屈皇上喝些别的了。” “咦,可是奴婢好像中午还看见……”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了。”楚若安甚少对小梅说重话,但此次是个例外。 见此,周洛安半是无奈半是失笑,匆忙朝小梅挥手道:“算了,这么晚喝茶容易失眠,你去熬些参汤,待会儿给你家主子暖暖身子。” “诶,奴婢遵旨。”小梅见楚若安没再反对,这才弱弱退了出去。 “皇上的来意刚刚小梅已经简单说过了,这赫连将军未免太粗鲁了,御使大人虽然说话不中听,但毕竟是一同辅佐朝政的臣子,哪能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楚若安对赫连铁生很熟悉,当初连撤兵时给了宇文彻难堪,就足见这个人并非是好惹的。 周洛安拧眉,重重颔首:“不错。严御使为人正直,对周国更是忠心耿耿,本来他就对朕继位一事有所不满,现在还被朕的大舅哥给打伤了,这不,接连三日没有上朝,朝中许多大臣整日为了这件事起纷争,实在让人头疼。” 说话间,冷风吹开了窗户,将她披散在腰际的长发吹乱,那一抬眸的芳华,像是揽尽了天地风华,精致完美的侧脸让周洛安一时心神荡漾,脑海一片空白。 楚若安倒没有主意周洛安此刻微妙的变化,只是抬手柔柔将散发捋了捋,然后起身将窗户关紧,那单薄的衣衫越发让她的背影看起来消瘦欣长,轻柔如云片般,生怕一阵风就会将她带走。 “此事说麻烦很麻烦,说简单也很简单,就看皇上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朕怎么想的?”周洛安匆忙回神,略显狼狈得将目光匆匆移开,“这话怎么讲?” 楚若安莞尔一笑,这周洛安一向鬼灵精的很,怎么一做了高高在上的皇帝反而愚笨了呢?不过也难怪,那是个会让人成魔的位子,会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改变每个坐上龙椅的人,譬如宇文琰。 “要看皇上你是偏心御使还是赫连将军?” “这……”周洛安闻言,顿时陷入两难之中,“赫连将军多年来就是朕的心腹,忠义两全,而严御使……此人虽然为人有些古板苛刻,但是对大周朝的社稷与黎明百姓功不可没,也算是我朝栋梁之臣。朕当然不想失去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看来你的确是个好皇帝,至少不向过去那般随心所欲。”楚若安开了个玩笑,却见到他忽然神色有些落寞,即便他不说,她也晓得,曾经那个流落在齐国的周洛安或许才是真正的他自己。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严御使不能为皇上所用之前赫连将军是不可代替的,若然严御使能够忠心待你,那么严御使便是无可取代的,而赫连将军就并没有那么重要了是不是?” 楚若安说话总是一针见血,她对朝堂局势的认知见解既让周洛安佩服又让他不得不生出些许畏惧之心。 怔愣半晌,他始终不敌她那双明亮如星辰般的眼睛,像是要将毕生的光芒都在此刻散尽,令人不敢直视。周洛安最终还是抿唇轻笑,一扫先前烦闷沉重的心情,道:“楚若安,难怪宇文彻死活都不肯放弃你,你这样的女子,叫朕如何忍心放手?” 这算是他的一种表白么?好像比想象中更容易推脱一些,楚若安垂首轻笑,拿起案几上的剪刀剪了剪面前的烛灯的灯芯,一边继续说道:“皇上说笑了。这件事其实也没什么,自古文臣武将总是互相看不起,文臣嫌武将粗俗,武将反嘲讽文臣手无缚鸡之力。既然赫连将军对皇上忠义两全,那不妨皇上说服他亲自去御使府道个歉,然后皇上再出面给严御使一个台阶下,相信他自然不会死磕到底。” 闻言,周洛安一团乱麻的心总算有了点儿头绪,亦或者即便楚若安解决不了,能在她身边坐坐,心中便能安静不少。 “让赫连将军道歉恐怕……他那人性子一向急躁,他会出手打人也是为了替朕出气,朕怕如此一来会叫他寒了心。” “皇上所言也在理,所以此事由皇后娘娘出面最是妥当,皇上只需在赫连将军道歉之后亲自出面安抚两人便是,既要惩罚赫连将军殿前失仪,也要责问严御使这三日懈怠之责。不过,皇上要记住,这两人只需重罪轻罚即刻。” 楚若安笑容中浮起圈圈涟漪,周洛安茅塞顿开,纠结三日的心事总算得到圆满的解决,他忍不住紧紧攥住楚若安微凉的双手,目带感激之色,道:“谢谢你,你真是帮了朕的大忙!” 楚若安轻笑着慢慢推开他的手,笑容之中不免有了一丝尴尬:“我既答应了帮你,自然会全心全意。” “皇上,姑娘,参汤好了。”小梅端了参汤进来,恰好看到周洛安抓着楚若安双手的那一幕,一时间心生疑虑,“奴婢还做了几个小菜,皇上还没有用晚膳呢。” “是啊,事情一解决了,朕突然就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周洛安心情大好,还不等小梅将小菜摆好,他便径直用两指揭起两片芹菜放进口中,顿时胃口大开,“不错,味道很清淡。” 小梅得到皇帝的赞赏,自然乐不思蜀,当即挑眉道:“那奴婢再去做两个皇上爱吃的热菜上来。” “天色已晚,记住要清淡些,否则积了食,身子不舒服就麻烦了。”楚若安只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才多嘴嘱咐了小梅一句,却不想这一声叮嘱,不但让周洛安心花怒放,更是让小梅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日久生情是常见的,皇上对楚若安可谓是关怀备至,就算是铁石心肠的女子也要被感动融化了。 只是,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皇后娘娘呢? “是,奴婢知道了。” 小梅告退,满怀心事出了屋子,而此刻周洛安已经亲自盛好了参汤给楚若安,画面显得异常温馨而简单。 …… 楚若安被周洛安这么一搅和,自然也没有了睡意,加之她还没有想到重整点刹楼该从何做起,而海棠的存在又该如何处理才能不被人怀疑……这些事让她不得不再次陷入沉思之中,于是用过晚膳之后,周洛安便提议想下一盘棋消食,楚若安便答应了。 小梅在一旁伺候着,不自觉也陷入了棋盘上的撕杀之中,楚若安对下棋一事并不精通,也是当年在点刹楼萧风闲着无聊便教了她不少,如今对上一向以才子自居的周洛安,自然不是对手。 “不行不行,我不下这里,我要下这里。”楚若安一时情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落子无悔的规则,当即便伸手拦住周洛安黑子的去路,生生反悔了一步棋才算。 “这……你已经第三次耍赖了。”周洛安无语失笑,对她鲜少露出的这一面赖皮分外珍惜,因而才一而再再而三得让着,只是为了看她眸中刮过得那一丝笑意。 楚若安抿唇,侧首轻笑的模样一扫她连日来的病色:“我帮你解决了那么多事儿,你让我一下也是应该的,再说我的棋艺本身就没有你精湛,你要我陪你下棋,难道不该多让让我么?” “扑哧!”一旁的小梅忍不住轻笑出声,“楚姑娘,你说得很在理呢。” “哈哈哈。”周洛安顿时笑面如靥,目中闪过精芒赫赫的喜悦之色,“好,好,好,朕该让,朕本来就该让着你。” “嘻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君无戏言哦。” 许是与点刹楼重新得到了联系,许是她坚信寒冽定然尚在人世,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分外美丽,就连下棋这件看似无聊的事情都能够让她坚持一整夜。 屋子里不时传出周洛安会心的笑声,守候在外的侍卫奴婢很少听到周洛安这么放松的笑声,而这一夜下棋的消息很快就在皇宫里不胫而走,甚至越传越离谱,但唯一不变得是宫中所有人都相信,周洛安喜欢楚若安。 第153章 嫌隙 承恩殿。 赫连铁生来的时候,皇后赫连冰儿正在软榻上阖目假寐,侍女青青在一旁燃了药香替皇后轻柔太阳穴,赫连铁生便知她的头疼又犯了。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赫连铁生欠身行礼,朗澈恢弘的声音在空旷的承恩殿中久久不散,“最近天气反复,皇后娘娘千万要保重自己身子。” 赫连冰儿缓缓睁眼,轻轻朝青青挥了挥手,后者即刻躬身退下:“大哥,你可知本宫这病是因何而犯的?” 赫连铁生早已料到今日妹妹召自己进宫必然是为了他几日前殴打严御使一事,因而立刻垂首,不安中满是抱怨:“那严嵩就是活该!一把老骨头了还不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现在计较皇上是如何继位的还有什么用?真是个冥顽不灵的老家伙!” 一听他这么说,赫连冰儿由不得越发头痛起来,她微微蹙眉,低斥道:“好了!我说你那直肠子似的火爆脾气就不能改改吗?现在捅下了这么大的篓子还不知检点!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咱们赫连家么?” 赫连冰儿眉头拧得愈发深沉,斜睨浑然不知情况严重的赫连铁生一眼,继续说道:“人家都说咱们仗着皇上的宠爱,嚣张跋扈,如今连朝廷命官都敢打,日后难保翅膀硬了不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啪!”赫连铁生那爆脾气哪里能听这些流言蜚语,当即拍案而起,怒气冲冲道,“放屁!哪个王八蛋说得!看本将军不割了他舌头!” “哥哥!”赫连冰儿都快被他气昏过去了,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既叫人无力又叫人不愿放弃,“你还不明白么!这些话皇上或许如今不会相信,但人言可畏,时间一长,难保皇上不对咱们起疑心啊。” “微臣对皇上一直忠心耿耿,皇后娘娘你不要杞人忧天,皇上是明君,不会像你说得那样糊涂的。”赫连铁生一边结实,一边哂笑妹妹成日胡思乱想,孰不知他这样有勇无谋的样子才是最让赫连冰儿放心不下的。 “哎,罢了罢了,先不说这个了。”赫连冰儿抬手轻摁眉心,无能为力之感油然而生,顿时将她多年来的自信和优越感全部打散,“就严御使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那老东西早些死了早些好。”赫连铁生眸光一沉,显然对严御使十分讨厌憎恨。 见此,赫连冰儿便越发觉得皇上说得有道理,若然不能借此事压压哥哥的风头,恐怕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就真得离他不远了。 想到此,赫连冰儿刻意长叹一声,缓缓揉着太阳穴,道:“这两日朝中大臣多数都在谴责哥哥你没有礼数,性子太过桀骜不驯,纷纷上书让皇上严惩。幸而皇上与你自幼相识,也明白你性子耿直,所以一直尽力压着此事不提,但是那严御使接连三日没有早朝,连皇上派去的太医也拒之门外,看来事情若是不处理恐怕难以服众。” 赫连铁生并没有太多勾心斗角的心机城府,一听到赫连冰儿这么说,当即锁眉不展,怏怏道:“那……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什么还有用吗?那些朝臣眼里何时有过皇上,要是皇上不处理好这件事,恐怕在朝中就会失了人心,那么离退位也就不远了。”赫连冰儿虽说是将事情夸张了不少,但并非是无稽之谈,“你也知道,那平王当年夺位不成,怀恨在心,此刻若是皇上与众人有了嫌隙,不正是他趁虚而入的好时机么?换成是你的话,哥哥你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吗?” “哼!那我即刻带兵踏平他的封地,看他还怎么生事?!” “觊觎皇位的人那么多,你杀的过来么?要是皇上想法与你一样,不但失了朝中人心,恐怕连民心都没有了!” 赫连冰儿冷冷反驳一声,赫连铁生当即便闭嘴不言,然后深深蹙眉,似乎也觉得有些为难了。 赫连冰儿察言观色,知道此刻赫连铁生满怀的雄心壮志都无处施展了,这才柔柔劝道:“你我与皇上自幼青梅竹马,你为他流血流汗是心甘情愿,我为他操碎了心也是心甘情愿,难不成你我就是图这无上的富贵荣华么?” “当然不是!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是什么都不能代替的!” “是啊,哥哥。外人巴不得此刻看皇上的笑话,你我不帮他且待何人?”赫连冰儿走下软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轻而易举便让赫连铁生心软,“所以,哥哥你就当是为了皇上,择日去御使府道个歉。” “这……”赫连铁生如何能接受这样的要求,“我不去!那老东西活该!” “哥哥!”赫连冰儿努了努嘴,眼见哥哥已经没有方才的火气,于是趁热打铁,“你只需道个歉而已,等事情过了之后,皇上自然会替你出气,你要想得长远一些才好。” 她轻轻拍了拍赫连铁生的手背,后者思忖半晌,咬牙道:“也罢!我这是为了皇上!那个老东西……我呸!” “好了好了。” 赫连冰儿顿时如释重负,皇上这个法子的确是两全其美,既能堵住前朝那帮多事之人的嘴,又是绝佳笼络人心的机会。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尽力说服赫连铁生,好在,她这个哥哥性子虽然火爆鲁莽,但心却不坏。 赫连铁生走后,赫连冰儿顿时觉得头痛难挡,不得以又叫来青青替自己按摩,眼看时近晌午,她生怕周洛安会过来用午膳,强忍着头痛吩咐青青:“快叫厨子备好菜,皇上指不定要过来用膳。” 闻言,青青神色略有些不满,因而口吻都连带着尖酸刻薄:“娘娘不必费心了!皇上刚刚去了楚姑娘哪里,这会子又在屋里说说笑笑呢,那里需要娘娘您操心。” “啪!” 赫连冰儿起身,冷着脸就掴了青青一个巴掌,后者当即瑟缩着跪倒在地,不断叩首恳求道:“娘娘饶命!娘娘恕罪!” 赫连冰儿心情本就不佳,如今听到周洛安又去了楚若安哪里,一颗心像是泡在盐水中,酸酸麻麻,冷声对青青训斥道:“混账东西!皇上也是你这个贱婢能够私下议论的吗?旁人不知晓事情,本宫懒得与她们较真,难道你成日跟在本宫身边也不晓得么,楚姑娘是一心一意帮助皇上的,你们就是如此毁坏他们的名节来报恩吗?!” 青青吓得开始浅浅啜泣:“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娘娘开恩呐!奴婢只是担心皇上被那楚姑娘勾引了去,因此而使得娘娘您失去恩宠啊。” “闭嘴!”赫连冰儿的眸光越发森冷,“自己去刑房领罚,以后若是再让本宫听到只言片语,统统重则不待!” 眼看着青青哭着被带走,赫连冰儿头疼得更加厉害,此时此刻更是心烦意乱。那一晚,皇上和楚若安整整下了一夜的棋,现在整个后宫都知道他们说说笑笑一整晚,背后不知有多少看笑话的小人在等着看她被冷落的下场!这是赫连冰儿自跟随周洛安以来,深深觉得最无力的一回。 她一面为了讨好周洛安而和楚若安相处融洽,处处摆出胸襟宽阔的样子博取周洛安的敬佩和喜爱,一面又整日担心皇上情根深种,日子一久难保楚若安那种经受了许多磨难的女子不会被他的痴情说融化,到时候他们彼此深爱对方,她纵是再宽容也难逃年年岁岁侵骨寂寞的吞噬。 哎…… 想到此,赫连冰儿眸色一亮,然后单击双掌,很快一名侍卫推门而入,径直在地毯上单膝下跪,沉声道:“属下参见皇后娘娘。” “本宫吩咐你们查探的事情怎么样了?”赫连冰儿凝眸,面前的侍卫是她们从赫连家带来的近身护卫,不比周洛安的暗卫差。 “回禀娘娘,已经查探清楚,寒冽确实没死,当时他的护卫冒死将他带出了那场大火,只是属下只能查到他们是朝东南方向逃去,具体的……属下无能,请皇后恕罪!” 那人言毕,不得已将脑袋垂得更低,自责之情溢于言表。 赫连冰儿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了几分,这是个好消息,虽然不能确定现在寒冽的落脚之处,但起码让楚若安知道寒冽还活着,如此一来她便不会再给周洛安任何的机会。而最好……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够尽快让她离开这里! “起来,这些消息已经足够。你们继续查探详细情况,有任何发现即刻向本宫回报。” “是,属下领命!” …… 赫连冰儿没什么胃口,只喝了杯热茶便带了几个宫婢去看望楚若安。不过,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了周洛安会心的笑声,那么彻底,那么明媚,她可以肯定地说,周洛安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这样笑过了。 真得,原来宫中的传言都是真得!他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那种默契与欢乐,仿佛是她无论如何都难以融入的陌生。 不,她不能任由他们再这么下去,皇上是她的!永远都是她一个人的! 第154章 消息 “远远就听到皇上的笑声了。”赫连冰儿一进门便温柔笑骂周洛安一句,模样分外亲昵美丽。 “冰儿来了。”周洛安径直起身,亲自上前迎接她,那一瞬,赫连冰儿冰凉的心才好了许多。 “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楚若安带着小梅等人跪地行叩拜大礼,不过她才刚刚躬身便被周洛安与赫连冰儿同时搀住,不由得怔然一愣。 赫连冰儿的笑容一如从前那么高贵雍容:“不必见外,你替皇上排忧解难,本宫谢你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让你行礼呢。” 闻言,周洛安笑面如靥,俨然赫连冰儿无论是做法还是说法都很对他的心意,当即颔首:“你瞧,冰儿都发话了,你身子不好就别行此大礼了。” 言语之间,周洛安对楚若安的关怀备至真真让赫连冰儿难以承受,试想这世上哪个女子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别的女人嘘寒问暖还能真正做到不介意呢? 不过,楚若安还是轻笑着推开两人的手臂,敛眸道:“皇上与皇后亲和,体恤我可怜,那是皇上和皇后性子好,但我却不能因此而装聋作哑,作威作福。” 言毕,她还是不顾两人的劝阻,堪堪向皇后行了周国大礼。原本是不想欠她们什么,原本只是想以此来提醒自己与他们,身份地位的区别,却不想正是她这样的性子才越发得让周洛安欲罢不能。 “好了好了,数你礼数多。快起来!地上凉。” 周洛安躬身将她楚若安搀起来,她抬眸回以他一抹淡淡的礼貌之笑,而赫连冰儿藏在袖口下的双手忍不住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扎得她隐隐作痛。 “对了,冰儿,你可是说服赫连将军了?”周洛安骤然想起此事,禁不住将目光重新放回到赫连冰儿身上。 “皇上放心,哥哥虽然性子鲁莽,但还是明白大是大非的,他已经答应臣妾择日便去向严御使登门道歉。”赫连冰儿在软榻上落座,楚若安则是亲自去侧室泡茶,茶香袅袅,顷刻教人放下了满身的疲惫之意。 “嗯,也难为赫连将军了,此事过后,朕定然好好补偿他一番才行。”周洛安一直都是个念旧的人,而今身边可亲近之人越来越少,难得还有赫连铁生一直待他忠心耿耿,他实在不愿委屈了赫连铁生。 听到他这么说,赫连冰儿心情大好,不过想到这次的轩然风波,她还是隐隐蹙眉道:“皇上万万不可,这件事的确是哥哥做得不好,若然您再补偿他,岂不是更要落下众人口实?届时不止连累皇上盛名,便是臣妾家族也……” “皇后娘娘说得在理。”楚若安亲自上前沏茶,听到赫连冰儿这么一说,当即颔首认同,“其实皇上有这心是好的,既然与赫连将军自幼熟识,那么赫连将军也必然不是贪恋荣华富贵之人,与其冒险大肆赏赐,倒不如寻个时间与赫连将军好好叙叙旧,哪怕是宿醉一宿也是极好的。” “对啊!” 周洛安得到提醒,即刻拍手称快,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么好的办法呢?况且他也好久没有与知心朋友饮酒作乐了,想想都觉得痛快! 赫连冰儿此刻的心情有些难以言说,她既觉得楚若安的方法甚好,可是看着周洛安目中对楚若安浮起的璀璨光芒,她忽然又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比楚若安做得更好呢? 可是人生就是如此,哪怕你再怎么努力地想要成为一个完美的人,可惜永远都无法满足一个男人不断追求完美的心。 “皇后娘娘觉得呢?”楚若安不想冷落一旁的赫连冰儿,同为女人,她很了解女人的敏感,即便她已经小心翼翼处理和周洛安的相处关系了,但还是不得不考虑赫连冰儿的感受。 很明显,赫连冰儿此刻的笑容有些僵硬:“好,本宫也觉得哥哥一定会喜欢。楚姑娘果真冰雪聪明,不但皇上喜欢你,现在连本宫都无法抗拒你的魅力了呢!” “哈哈哈,你瞧,朕早说过像她这样的女子,必定是人见人爱呢。”周洛安浑然不觉赫连冰儿话中隐含着的一股醋意,还兀自挽着她的手不停说着楚若安的好,反而让楚若安在一片赞美声中战战兢兢。 …… 很快,周洛安便被小太监唤去御书房议事,八成又是几个闲不住的老臣来催促着周洛安发落了赫连铁生才肯罢休。 于是周洛安一走,房间只剩下楚若安与赫连冰儿,气氛骤然有些冷,楚若安重新泡了热茶过来,还吩咐小梅端了一碟香甜可口的桂花糕上来,赫连冰儿光是闻着那香味便觉得饥肠辘辘。 “这么芬芳的桂花糕本宫还是头一次吃,难不成也是你亲手做得?”赫连冰儿一边尝着味道,一边挑眉望向安静坐在对面的楚若安。 “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是瞧着院子里的琼花又落了一层,觉得丢了可惜便吩咐小梅收集起来晒干后酿成粉末参在桂花糕里提提味儿罢了,皇后娘娘什么好吃的没尝过,我这雕虫小技哪里瞒得过您的火眼金睛。”楚若安甚少这样恭维一个女子,但是现在处境和她在宇文彻身边不同,沈惜言和冯芷兰二人根本不能与面前的赫连冰儿相提并论,更而且她深知宇文彻对自己的痴情,所以即便不做什么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不过此刻却不同。 她所有的安逸都掌握在赫连冰儿手中,如果失了她的庇佑,自己恐怕在周国皇宫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与其要去应付那么多心怀鬼胎的女人,倒不如全心全意应付好面前这个六宫之主。 赫连冰儿轻啜一口香茶,面上笑意淡淡,端的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威仪:“难怪皇上对你念念不忘,甚至不惜用那么大的代价将你带到他身边,本宫若是个男子,恐怕也会被你吸引,楚若安,你真像个妖精。” 这话固然有些重了,但她脸上始终笑意绵绵,饶是楚若安看得出她已经对自己心生芥蒂,也不敢贸然行事,反而需要更加小心翼翼维护自己和皇后这层表面的关系。 “娘娘说笑了,妖精无所不能。我若真有上天入地的本事,那第一件事便是逃离这个皇宫,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其实,妖精也没什么不好,大不了就是一条千辛万苦修来的性命,哪像凡尘之人有诸多牵绊和不舍。” 楚若安忽然沉眸,前尘往事如海浪汹涌而来,那一张张熟悉的脸,熟悉的笑声铺天盖地而来,通通压在她心里,让她喘不过气来。 “本宫若是现在放你离开,皇上一定不能应允。”赫连冰儿目落遥远的窗外,琼花簌簌飘落如雪片,清凉舒爽。 “我知道。当初若是我执意不肯留下来的话,也断然不会给皇后娘娘添这么多麻烦。”楚若安威武欠身表示愧疚,赫连冰儿一反先前淡漠,再度抿唇笑道,“你太见外了,皇上的事就是本宫的事,再说你当时身子那么差,就算皇上不挽留你,本宫也不忍心让你离开。” “对了,你摆脱本宫调查的事有些眉目了。” “是吗?”楚若安眸光蓦地一亮,急忙追问道,“还请娘娘告知。” “探子回报说,寒冽当时受了很重的伤,不过还是被他的贴身护卫冒死带出了火海,据说他们朝东南方向而去,但是具体的消息和详细情况就不得而知了。”赫连冰儿拧眉,“毕竟是齐国,本宫就算派再好的探子去也只能束手束脚,为何你当初在宇文彻身边时不求他帮忙调查呢?” “娘娘有所不知,宇文彻一向冷酷无情,就算他被迫答应帮我查找寒冽的下落,恐怕在找到寒冽之后他也会亲手再杀寒冽一次,我不能再冒险再连累寒冽了。”楚若安垂首拧眸,目色中充满了痛苦的回忆和歉疚,饶是赫连冰儿看着,也能清晰感觉到她心中的痛苦。 “你暂且不必担心,既然本宫的人查不到,想来其他各方势力也查不到,这么一来他至少是安全的。本宫已经吩咐再详细去查,一有消息便会告诉你的。” “多谢皇后娘娘,娘娘的大恩大德,楚若安没齿难忘。” 楚若安当即俯首跪地,感激之轻溢于言表,赫连冰儿起身,示意小梅上前将楚若安搀扶起身,幽幽道:“你好好休息,本宫还有事情要办,就不打搅你了。” “恭送皇后娘娘。” 目送赫连冰儿离开后,小梅将果蔬茶盏仔细收拾干净,原以为楚若安会小睡片刻,不想她早已穿好了衣裳,小梅一时不解,道:“姑娘这是要上哪儿去?” “好久没见海棠了,我打算过去跟她要一些琼花瓣儿,然后回来多做些糕点,给皇后娘娘宫里送些去。” 小梅闻言,咧嘴一笑,道:“姑娘想得真是周全,您稍等,奴婢这就陪您过去。” “好。” 第155章 欺负 楚若安听宫里的侍女说,琼花只开这一季,大约能至暮夏时分,而周国一年之中最美的时光就是此刻。 她还在坐在凉亭里静静望着漫目琼花出神,小梅很快就带了海棠过来,而海棠也依约带来了自己酿的琼花酒,淡淡的花香分外醉人心神。 “奴婢海棠给楚姑娘请安。”海棠盈盈欠身行礼,玲珑娇小的身躯怎么看怎么都像个还未入世的少女。 楚若安心情大好,面上笑容璀璨夺目,她直奔海棠怀里的那壶酒道:“你这小丫头酿酒的功夫好像很不错呢,远远地就闻到香味儿了。” 小梅甚少见楚若安这般灵动活泼,顿时也被她的快乐感染,轻笑着揶揄海棠一句:“看我回头不告诉温公公,叫他狠狠打你几板子,小小年纪不学好。” “小梅姐姐饶命。”海棠笑得分外甜,却故作害怕求饶之状,嘴上却是不依不饶,“若是温公公将奴婢关了起来或者调到别处去,楚姑娘就失了一个可以聊天的可心人呐。” “呸,花言巧语。”小梅笑着啐了一口,一把夺过海棠怀里的酒坛子,“你先陪楚姑娘聊一会儿,我去通知小厨房做点菜出来下酒。” 楚若安连连颔首,忍不住夸赞小梅深知她的个性:“小梅越发聪明了,竟然看得出我胃口大开。” “是是是,今日瞧着天色不错,否则奴婢才不会同意您就在这儿喝酒呢。”小梅话虽如此,但温柔的责备一向最触动人心,忽然让楚若安又想起了远在齐国的芍药和锦绣来。 小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琼花林里,海棠一改先前单纯之色,沉声道:“属下参见楚堂主。” “不必多礼,我今日来就是问问你们联络到了多少点刹楼的弟子?” 海棠沉眸想了想,道:“属下前日接到舵主消息,他已经在笼络之中,不过有部分弟子因为点刹楼的覆灭而转投其他帮派门下,舵主要属下问问堂主的意见,是否还要争取他们回来?” 这确实是个麻烦,毕竟楚若安没有十足的把握将点刹楼恢复得还能像从前那么威风凛凛,到时候耽误了旁人前程也是会连累寒冽盛名。 想到此,她拧眉淡淡说道:“不必了,只要在江湖上发出星火令,所有愿意前来回合,或者心甘情愿随我们一同吃苦的就留下,其余的不必勉强。” “是,属下明白。” “对了,皇后娘娘已经查到了寒冽的行踪,说当时是宁铮冒死带他离开,朝东南方向而去……除此之外,再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楚若安说着,看到海棠明亮的大眼睛里顿时闪过一道令人眩目的光彩,“不过,我并不打算再让皇后查下去,她已经对我生出芥蒂之心,女人的嫉妒心实在可怕,未免日后成了不必要的麻烦,我想我还是少惹她为妙。” 听到楚若安这么一说,海棠想到近日在宫里掀起沸沸扬扬的传言,不由得失笑:“堂主说得话属下明白,这两日宫里将您与皇上的关系传得分外逼真,任是谁听了都心生嫉妒,更何况是皇后娘娘。” 楚若安眉头紧蹙,斜睨海棠一眼:“连你也开销我了。” “属下不敢。” “可是,寒冽的消息一定要查下去,既然皇后能查到这一步我想宇文彻等人也一定知道寒冽还活着。所以,你转告你们舵主,此事必须要秘密进行,将重点放在皇宫东南面的小村庄或者与世无争的山谷中,这些地方一般都与外界甚少联系,确实是藏身的好地方。”楚若安一边说着,一边强忍着目眶里的泪水,只要一想到寒冽伤痕累累的模样,她就像是在瞬间失去了整个世界般脆弱无助。 “堂主放心,虽然有些人投靠了其他门户,但楼里很多出色的弟子都受过楼主的大恩,江湖中人多数义字当先,他们是宁愿自己死也必定会保护好楼主的安危。”海棠说这话时,目中浮起灼亮而微冷的色彩,与她可爱玲珑的外表显得格格不入,“属下等一定会找到楼主。” “那就好,那就好。” 楚若安闻言,总算能够聊以安慰。 不多时,林里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以及两个女子嬉笑谈论之声,楚若安虽在周国皇宫,但因为有皇上皇后的保护,甚少与这宫中其他妃嫔来往,因此对于这两个声音觉得陌生的很。 “皇上也真是的,都已经许久不到后宫来了,听御前侍卫说,皇上如今一有闲暇时间就去找那个楚姑娘!” “我瞧她八成就是个狐狸精!皇后娘娘原本打算安排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来夺得皇上欢心,没想到现在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哈哈哈。” 两人说笑着走出琼花林,自然而然看到了端坐在凉亭里的楚若安,起初,两人先是一怔,旋即看出了楚若安的身份,神色显得分外高傲不屑。 海棠见此,匆匆走下台阶,欠身朝面前两个打扮华丽的女子行礼,道:“奴婢海棠,给燕贵人、芳贵人请安,贵人安康吉祥。” “起来。” 回府海棠的女子,身穿玫红色绣蝶长裙,外罩同色轻纱小夹袄,无论发髻还是妆容,都极致浓郁多彩,让身后堪堪一片琼花都失了色彩,她就是海棠口中的燕贵人。而另外一个穿着素淡,眉目精致的女子,想来就是芳贵人了。 楚若安缓缓起身,微微躬身道:“楚若安给两位贵人请安。” 芳贵人神色有些尴尬,斜睨了燕贵人一眼,淡淡挤出一丝轻笑,道:“楚姑娘不必多礼,我们只是看春意不错,出来走走,没想到你也在此。” 燕贵人显然并不买楚若安的账,她微微眯眼将楚若安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半是嘲讽半是戏弄,扬着声儿道:“早就听说楚姑娘美艳不可方物,怎么今日瞧着一副病怏怏的德行,要是整日陪着皇上,说不定那日会有损皇上龙体呢。” “燕贵人!”芳贵人有些胆小,做事也略微稳重些,见她对楚若安如此不逊,当即便拧眉扯了扯她的衣袖以示提醒,“楚姑娘是皇后娘娘的亲戚,又是皇上的座上宾,你我怎能如此对待她?” “怕什么!”燕贵人前两日刚刚因为日常吃食用度过于奢华而被皇后狠狠教训了一番,心里的怨气正无处发泄,现下遇到了楚若安,她哪里还能忍得住,“谁不知道她和皇上下了整整一夜的棋,现在整个皇宫都传遍了,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海棠不忍她们这般欺负楚若安,当即上前两步,垂首反驳道:“两位贵人请自重,若是被皇后娘娘听到了这些话,恐怕……” “啪!” 海棠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燕贵人一巴掌掴在了左脸上打断:“你算什么东西,主子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你……” 海棠眸光一冷,骤然凝聚的杀意莫名让燕贵人心头一冷,不过海棠紧握成拳的手掌及时被楚若安握住,她对上燕贵人满是不屑的眼神,柔柔一笑,暖若拂面春风:“燕贵人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怒火伤肝,对自己身体极为不好。何况,您这般和一个宫女置气也有失(和谐)身份不是?” “呵呵,楚姑娘真是被皇后娘娘宠坏了不成?莫说你现在只是受皇上青睐,就算皇上加封了你显赫的位份,本宫和芳贵人论理也该是你的姐姐,难不成我们连教训一个小小奴婢的资格都没有了么?”燕贵人不依不饶,咄咄逼人之姿比当年的沈惜言更为过分。 楚若安轻轻蹙眉,她实在是讨厌极了这种与其他女人明争暗斗的日子,饶是自己再小心翼翼讨好着皇后赫连冰儿也没用,身在皇宫,终归是逃不过的。 “我劝楚姑娘还是悠着点儿的好,这些年被皇上宠爱的女子数不胜数,那些往往开口仗着皇上恩宠而不将别人放在眼里的人,统统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燕贵人冷冷一笑,刻意上前俯首在楚若安耳边低低道,“就算是你,也一样。” 楚若安面色如常,见燕贵人和芳贵人转身离开,她缓缓躬身,道:“恭送两位贵人。” 见两人走远,海棠心疼得搀着楚若安回到凉亭里坐下来,一边替她整理身后略显凌乱的披风,一边拧眉不解道:“方才您为何要拦着属下,她们说话实在太难听了,若是不给些教训以后还会变本加厉的。” “从前,不论我去哪里,都是安安静静,从未出现像这日这样的状况,但偏偏今天却碰上了。”楚若安笑得意味深长,但是话中之意海棠还是不太明白。 “姑娘,奴婢回来了!” 小梅气喘吁吁回到了这里,眼见楚若安神色不佳,不由得担忧道:“姑娘,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还不是……” 海棠敢准备将方才发生的一幕告诉小梅,不想再次被楚若安截断,她朝小梅莞尔一笑:“没什么,坐得时间久了,有些累。” 小梅并没有多想,当即摸了摸楚若安微凉的双手,蹙眉道:“厨子不在,奴婢好了好久才找到,已经吩咐他做些小菜送过来,姑娘若是觉得累了,不如想回去歇息歇息。” “也好。”楚若安目含歉意看了看海棠,淡淡道,“这壶酒我先带回去了,改日你将晒干的琼花瓣整理好了就送过来。” “是,奴婢知道了。” 第156章 流言 一连多日,楚若安都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一切访客,而她自己也足不出户,每日除了看看医术绣绣花儿,甚少再操心别的事情。 同时,让宫中人想不通的是,皇后娘娘一直对楚若安照拂有加,隔三差五便要亲自过去一趟看看究竟,现在怎么楚若安身子不好了,却不见皇后有任何的表示,对此,很多人都暗自庆幸楚若安与皇后终于还是生了嫌隙,从此失去了皇后的庇佑,恐怕她寸步难行。 周洛安每日都来,但同样都被拒之门外,整个大周国胆敢如此怠慢国君的人,恐怕也之后楚若安这一个了! 正如此刻,小梅生怕皇上龙颜大怒,只能小心翼翼转达着楚若安的意思,颤巍巍道:“皇上还是请回,姑娘说她今日累了,恐怕招呼不周。” “朕就是想看看她好点没有,不用她招呼!” 周洛安急了,楚若安这突如其来的改变让他仿佛是在爬上山巅的前一秒又失足跌回了原点,分外得焦虑不安。 “这……”小梅开始头皮发麻,“姑娘气色还好,就是有些累了,您不如等等再过来?” 不待周洛安开口,他身旁的太监总管阮公公便拂尘一扫,冷眸呵斥道:“大胆!竟敢如皇上如此不敬,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奴婢不敢!”小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浑身瑟瑟发抖,甚至连想死的心都有了,“皇上恕罪!实在是姑娘下了死命令,无论怎么说都不能让皇上进去啊。” 阮公公闻言,心中对楚若安十分不满,皇上看重她那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现在怎么着还摆起了谱儿,也不瞧瞧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放肆!天下都是皇上一个人的,哪里轮得到她来左右皇上的决定,老奴……” “阮公公,算了。”周洛安神色凄楚,目中的失意是他此生甚少有过的浓烈,直到此刻他才总算真正看透自己,原来他已是如此得迷恋楚若安了。 “也罢,也罢,就让她好好歇息。” 周洛安刚准备转身回宫,就碰到了来送琼花瓣的海棠:“奴婢参见皇上,皇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周洛安此刻心情失落,看到海棠怀里的琼花瓣,喃喃问道,“晒干的琼花瓣你拿来做什么?” “回禀皇上,是前几日楚姑娘吩咐的,她说晒干的琼花瓣磨成粉末之后,参在桂花糕里,既能提香味儿,又入口香甜,所以叫奴婢将琼花瓣晾干送来。”海棠说话干净利索,加之眸光单纯明亮,分外叫人喜欢。 “你说这是她让你送来的?” “回禀皇上,是的。” 周洛安一扫先前心头的失落,当即侧首吩咐小梅一声:“还不快进去通知。” “是。” 不多时,小梅走了出来,依旧面带难色,这次她还没开口就先径直朝周洛安跪下,道:“姑娘说了,海棠可以进去,但是皇上……” “为什么她总是不肯见朕!难道非要让朕心里不安才行吗?”周洛安大失所望,禁不住有些气急难耐。 而海棠看到他这样无奈,大约猜到了楚若安不肯见他的真正用意,思及两日前在琼花林遇见燕贵人和芳贵人那一幕,海棠心中愤恨难平,当即便朝着周洛安道:“皇上,您还不明白楚姑娘的意思么?她是希望皇上能与她保持距离,或者不要再当着大家的面如此关心宠爱她,否则到时候她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海棠的话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到底是引起了周洛安的注意,他旋即用眸光锁住海棠的脸,沉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朕的关心会害了她?” 小梅见皇上声色不悦,眼疾手快将海棠护在自己身后,道:“皇上恕罪,海棠这丫头就是有口无心。” “什么嘛!现在宫里都传言楚姑娘是狐狸精转世,专门来迷惑皇上,祸乱大周朝社稷的,楚姑娘惹不起他们,只好与皇上保持距离喽。” 海棠一连串抖出了这么多,小梅和阮公公都纷纷垂首不语,这些话他们自然也听到了,只是瞒着周洛安一人罢了,现如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还不知道以周洛安对楚若安的在乎,要怎么狠狠发落呢?! “你说得可都当真?”周洛安敛眸,眸色暗沉如深渊,让对面的海棠也忍不住有些害怕。 “当然是真得,前些日子奴婢陪楚姑娘在琼花林聊天,还听到……” “海棠住口。” 一道清泠冷冽的女声阻止海棠继续说下去,而当周洛安看到她又整整消瘦了一圈儿时,心中的怒气和怜惜一并如海浪汹涌而来。 海棠自知失言,即刻垂首走到楚若安身前,弱弱道:“都是奴婢多嘴,可是奴婢看不惯她们欺负您,您性子这般好,不与她们争宠夺爱,她们却……那样说您,实在太不公平了。” 楚若安当然知道海棠并非是个鲁莽的姑娘,她之所以这么说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替自己出口恶气,但孰不知如此一来,皇后必然不会再轻视她和自己之间的关系。 周洛安心头不悦,径直越过楚若安的肩膀进入房间,然后冷声吩咐阮公公一句:“立刻带皇后来见朕。” 闻言,楚若安便知道事情恐怕越来越麻烦了。 …… 房间死寂的可怕,周洛安坐在楚若安对面,眸中色彩一变再变,而楚若安纵使心头有万般忐忑,面上却依旧如故,潜静而淡漠。 不多时,皇后赫连冰儿迈着盈盈碎步而来,不论是气色还是步伐都显得颇为吃力,宫婢青青搀着她缓缓向周洛安下跪行礼,声音略显苍白无力:“臣妾参见皇上。” “你来的正好,朕问你,近日后宫传言楚若安是魅惑朕的狐狸精转世,皇后可有耳闻?”周洛安神色漠然,再看向面前的赫连冰儿时,忽然觉得心头的火气难以压制。 赫连冰儿垂首,发间珠钗轻轻晃动,荡漾着一片高贵唯美:“臣妾不知,是臣妾失职,还请皇上降罪。” 赫连冰儿永远比楚若安想象得要厉害得多,楚若安深知燕贵人和芳贵人一事赫连冰儿必定知晓,甚至是有心安排两人去琼花林羞辱自己,若然说她什么都知晓,楚若安当然不会相信。现在,事情闹到了周洛安这里,她明知难逃疏忽懈怠之罪,倒不如直接请罪的好,至少是能变被动为主动。 一霎那,楚若安抿唇轻笑,看得出来她未必能斗得过这位精明而高贵的皇后娘娘。 “好。朕原以为皇后是真心想要帮助朕留下她的,如今看来,皇后与其他女人一样,根本不值得朕另眼相待!” 闻言,赫连冰儿抬眸,泪水骤然如雨而下,那样浓烈的伤感像暮春时分下了一场冰天动地的大雪,生生冻结了她的心。 “皇上既已有了决定,那臣妾说再多也是枉然,臣妾……任凭皇上处置!” 阮公公见情况不好,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立刻上前跪倒在周洛安身前,恳求道:“老奴请皇上三思,皇后娘娘一向没有犯过什么大错,相反治理六宫井井有条,这事定然另有隐情,还请皇上不要归罪于皇后啊。” 阮公公的求情非但没有让周洛安冷静下来,反倒更加忌惮皇后的势力,阮公公一直是他的近身太监,想不到竟也与皇后交情匪浅。 “皇上息怒!”青青没办法再隐瞒事实,咬牙上前,浅泣着禀道,“娘娘这两日一直缠绵病榻,好不容易才苏醒过来,当然没有精力再去管理其他事情,皇上千万不要冤枉了娘娘啊。” 难怪楚若安见她精神不及往日,事情发展到这里,楚若安心头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但还是静静坐在一旁,冷眼观看着事态的发展。 “缠绵病榻?”周洛安这才冷静下来,“究竟怎么回事?” 赫连冰儿强忍着身体不适,侧首冷斥青青一句:“不许乱说!” “娘娘,奴婢不能眼看着皇上冤枉您啊!如今……她笑看娘娘您落得如此下场,您为什么还要替她隐瞒!” 青青哭得越发厉害了,言毕,她不顾赫连冰儿的反对,怒目瞪着一旁的楚若安,咬牙道:“是她!那日娘娘就是吃了她这里的桂花糕才中毒!李太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了娘娘性命,娘娘担心这件事会影响皇上和她的交情,才一直瞒着,不让任何人知道。是她!皇上您该处置的人是楚若安啊!” 如此出乎意料的转变令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唯独楚若安,一直像个局外人似的坐在那里,笑看一切。 “事情可查清楚了?”周洛安沉声追问了青青一句,当然不会相信楚若安无缘无故要对皇后下手。 “皇上,您问问她,她的桂花糕里是不是参了琼花?娘娘对琼花本就过敏,加之喝了她泡的菊花茶,回去之后便腹痛难当,不是她下的手还能是谁?!” 青青义正言辞,泪眼朦胧指着对面的楚若安,而后者却还能悠闲饮茶,面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第157章 真相 场面顿时变得尴尬不已,海棠自然不相信皇后的话,至于小梅……无论是桂花糕还是菊花茶都有她参手的份儿,此刻若是归顺于皇后难逃楚若安的责问,若是实话实说支持楚若安的话,恐怕以后想要在皇宫生存定是难上加难。 想到此,小梅恨不得一头撞死来得痛快些。 唯独楚若安一直不声不响坐在那边冷眼看着事态一步步出乎意料的发展下去,她早就察觉到皇后对自己态度的改变,但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对自己下手,女人心呐,果真是世界上最可怕最难猜的。 周洛安眸色复杂,思忖半晌,只能将怒气全撒在青青身上:“混账东西!你一直跟在皇后娘娘身边,怎么做事如此糊涂!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你竟然隐瞒不报,若是皇后真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龙颜大怒的下场并非所有人都能承受,小梅和海棠顿时跪倒在地,吓得瑟瑟发抖,而青青更是吓得心慌意乱,连连叩首求饶:“皇上息怒!奴婢罪该万死!” 赫连冰儿显然不满意周洛安将矛头指向青青,而不去责任楚若安半句,因此她勉强提起,抬眸对上周洛安的眼,淡淡道:“皇上要怪罪就怪罪臣妾好了,是臣妾不准他们说出去的。青青跟了臣妾多年,希望皇上念在臣妾的份儿上,饶青青一回。” 闻言,周洛安有些不知所措,楚若安垂眸轻笑,唇角淡若浮痕的笑意像一缕拂过发丝的清风,在你想要捕捉的那一刻骤然无处寻觅踪迹。 “我并不晓得皇后娘娘对琼花过敏,此事是我疏忽才犯下弥天大祸,皇后娘娘不许声张也是为了皇上与我的交情着想,皇上实在不该怪罪皇后,别为着我一个外人坏了你们夫妻间的感情,那才是我难以弥补的罪孽呢。” 楚若安的声音极淡却极清晰,当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不止阮公公惊讶,就连赫连冰儿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知者不怪罪,不过楚姑娘能明白本宫一番苦心那就证明本宫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闻言,楚若安将戏虐而明亮的目光放在赫连冰儿身上,那般灼亮摄人的光泽仿佛能够在刹那间看穿所有人心底深处的一切秘密,让赫连冰儿倏忽生出一丝浅浅的畏惧和不安,因而连笑容都有些僵硬。 “娘娘宽宏不与我计较,是我的福气。”楚若安淡淡扫了青青一眼,后者立刻敛眸缩了缩身子,却听到楚若安对周洛安又道,“皇上,此事因我一人而起,皇后娘娘如此为您着想,您若是不惩处我一番,倒是对不起她了。” “你……”周洛安此刻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虽说这件事可大可小,但皇后毕竟安然无恙,何况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处罚她,“你说得什么胡话!你对朕是好是坏,难道朕自己不晓得吗?赫连将军一事若不是你想出那么好的两全之策,朕如今哪有安稳日子可过?” 这话俨然是说给面前的赫连冰儿听,而当她知晓那个主意竟是楚若安想出来的时,顿时说不清自己心头的复杂情绪。 “皇上,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楚若安很感激周洛安始终尽心尽力维持着他们好朋友一样的情意,但那些相安无事的岁月已经过去,曾经犒城小镇的日子也再不会回来,所有的事情其实从她来到周国皇宫那一日起就变了,“无论是那些流言蜚语,还是皇后娘娘隐瞒不报一事,都是因为皇上对我太好了,即使很多时候你我不过就是品一盏茶博弈厮杀一番,但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必然会有是非,何况是皇宫里。” “这……” 不等周洛安开口,楚若安径直起身在他面前跪下,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浅淡静漠:“皇上,皇后娘娘很难做,她能庇佑我这些日子已实属不易。所以,若是皇上真得顾念你我相识的旧情,恳请皇上放我离开。”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赫连冰儿一时难以回神,她没想到楚若安会不顾一切提出要离宫的要求,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再费心! 阮公公跟随周洛安多年,深知他性子倔强不屈,既然认定了楚若安又怎么这么轻易就放手,未免掀起更多的波澜,他趁着周洛安还没发火,赶紧劝道:“楚姑娘言重了!皇后娘娘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才好。” 周洛安放在膝盖上的手,手背青筋凸显,看得出他已经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怒火:“不错,阮公公说得在理。” “皇上。”楚若安伏首叩头,消瘦而挺直的脊背像一堵微薄而坚硬的墙壁,“请皇上恩准我离宫。” 良久,周洛安猝然一把拍翻了身前的案几,那惊天动地的暴戾之气让除了楚若安之外的所有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周洛安凝视着楚若安倔强的背影,咬牙道:“楚若安,你想活活气死朕是不是?” 楚若安慢慢抬首望来,当周洛安看到她依旧波澜不惊的双目时,忽然觉得心里像是丢了什么与骨肉相连的重要东西,空空荡荡的一片。 事已至此,一来她不愿再陷入后宫的明争暗斗之中,二来她的确不想再呆在周洛安的身边了,她已时日无多,剩下的光阴她只想为寒冽而活。 “周洛安,我楚若安终此一生唯一爱过的人不是宇文彻,不是萧风,也不是你周洛安,我爱的人只有寒冽一个。哪怕他从未对我承诺过只言片语,哪怕他从不曾给过我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在这个陌生冰冷的异世里,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给了我希望和温暖的人。”说到寒冽,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又一次一一呈现在脑海里,让她许久不曾落泪的眼睛又一次尝到世界被模糊的滋味,“这一辈子,从来都由不得我去选择,我费尽心机逃离雍肃王府,到头来逆天而行的下场便是连累了那么真心在乎我的人,这是我的惩罚。可这一回,我想再搏一次,将自己所剩无几的时光都为寒冽而活。” 周洛安目中已经浮起星星点点的失落和湿润,他遗憾得是自己无法得到楚若安的真心,而他感动得却是她明知死路一条也要如飞蛾扑火一般去找她心爱的男人。 他羡慕她轰轰烈烈不畏生死的爱情,又憎恨自己明明已是一国之君,却偏偏得不到她这样的感情! 忽然间,赫连冰儿觉得自己真傻,她根本不需要如此排挤和算计楚若安,因为她的心一直都不在周洛安身上!是她糊涂了,是她太爱太在乎周洛安了,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来! “楚姑娘……你的身体全凭宫里的好药吊着,要是冒然离开了皇宫,恐怕……”赫连冰儿冷静下来,不由得上前劝了劝她,但可惜并不能让楚若安改变主意。 房间安静得可怕,周洛安拧眉深深锁住楚若安的眼睛,复杂的神色一遍又遍从目中掠过,看得出来,要他放弃楚若安,真得比杀了他还难。 “妄想!” 他最终还是选择宁愿被她怨恨也不能就此放她离开,他怒目圆瞪的神色吓坏了所有人,依然只有楚若安跪在那里苦涩一笑。 “朕不会答应!寒冽已经死了,你的点刹楼也已经覆灭了,那都是过去!朕给你多些时间你就会忘记的,一定会忘记的……一定会……” 说着,他起身拂袖而去,但更像是种狼狈的逃离。 眼见楚若安跌倒在地,赫连冰儿由青青搀扶着站起身来,她目落周洛安背影消失的地方,半是无奈半是叹息,道:“哎,当初皇上在齐国时处心积虑挑刹楼和宇文彻的矛盾,可以说点刹楼走上和宇文彻对抗的道路几乎是皇上一手促成,如今你说寒冽才是你唯一挚爱之人,也难怪皇上会伤心难过。” “你说什么?”楚若安惊不能语,海棠眼疾手快搀住了她失去重心的身子,却发觉她目中凝聚的泪光如决堤的河水,瞬间涌出了眼眶。 楚若安扑过去死死攥住赫连冰儿的胳膊,眼睁睁望着她,再次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赫连冰儿冷冷一笑,不紧不慢道:“本宫说,当时宇文彻寿宴上皇上是刻意泄露你的行踪,如此一来宇文彻自然会查到点刹楼的头上,而点刹楼因为你和宇文彻结怨,无从选择之下只能和宇文琰合作,到头来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皇上那么喜欢你,他就是要亲手瓦解掉你全部的依赖和希冀,等你失去了所有的念想,自然而然就会安心待在他的身边。楚若安,本宫真得觉得你很可怜,红颜祸水说得大抵就是你这样的女子。” 不,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楚若安心如刀绞,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和罪恶感再次将她席卷,她蜷缩在墙角,泪如雨下。 第158章 宽恕 夜色凄迷,像极了哭过的一张美人脸,月光浅淡疏离,整个世界仿佛不过在眨眼间就变得如此清冷。 海棠特意向温公公告了假来陪楚若安,小梅煮了雪蛤梨汁来给她润肺,然而楚若安一直呆呆坐了好几天,不声不响得叫人看着就着急。 “姑娘,您别这样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再伤心只会伤了自己身子,于事无补的。”小梅伺候楚若安时间久了,自然对她生出些许怜悯和疼惜之情,越发是在皇后那件事之后,她莫名觉得楚若安其实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海棠愁眉不展,见夜里起了凉风,只能起身取了薄毯替她盖上:“是啊,您别这样吓我们好不好?再去追求谁对谁错已经没有用,何况还有那么多事等着您去做呢。” 海棠带有暗示性的一句话总算让楚若安眨了眨眼,只是那疲倦而带有红血色的双眼在婉转间尽是令人心疼的坚强,她怔怔望着眼前的海棠,忽然痴痴道:“你知道么,若当初我能看透结局竟然这样,我宁愿毁了这张脸。” “姑娘!”海棠闻言急得直落眼泪,“姑娘这是何苦呢?美丽无罪,何况人生本就有许多难熬的坎坷,若是没有这张脸,没有遇到那么多事情,说不定您也不会遇到寒冽大人,是不是?” 海棠一句话,骤然让楚若安换了个心情。是啊,原本祸与福相依,如果没有这张脸,也许不会遭遇这么多的磨难,自然不会有那么多让她舍不得忘记的甜蜜。 小梅连连颔首表示认同:“不错,海棠说得对,姑娘你天生丽质并没有错,这是老天爷给的。” 楚若安将凌乱狼狈的心情收拾了一番,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痕,对小梅说道:“你去帮我安排些糕点,今晚我想请皇上过来叙叙旧。” 小梅对她突然而至的热情显得有些出乎意料,怔愣片刻之后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好好好,奴婢这就派人去请皇上。不知姑娘想吃点什么,奴婢好吩咐厨子去做。” 楚若安仔细想了想,莞尔苦笑一声:“旁得我也不会,再说宫里有什么是皇上没吃过的,你就暂且准备些桂花糕,然后我亲自泡些菊花茶便是。” “这个……”小梅始终觉得宴请皇上不是件小事,这宫里包括皇后娘娘在内,哪次邀请皇上不是准备满满一桌子的盛宴,因而她抿唇道,“这个会不会太简单了?毕竟皇上是九五之尊,奴婢还是吩咐厨子做几个小菜。” “不必了,我瞧厨子的功夫也比不上他。”楚若安怎会忘记当年在犒城小镇,她和萧风等人可是天天都能吃一顿周洛安亲自烧的饭菜,如今想来,那是她和周洛安这一生靠得最近最令人难忘的时光了,“你就按我说的做。” “是。” 小梅先前并不晓得周洛安和楚若安究竟有多么深厚的情谊,经此一事也算是亲眼所见,自然明白楚若安这么安排自有她的道理,倒是自己想得有些多了。 小梅离开后,房间便只剩下海棠和楚若安,海棠对楚若安的决定有些不明白,忍不住问道:“堂主这是何意?” 楚若安抬眸遥望天边昏暗的月光,神色清浅而无眷恋,仿佛一阵风来便能带她远离这纷纷扰扰的俗世,亦是这一刻,海棠才明白为何宇文彻和周洛安都那样害怕她离开,因为他们似乎永远都无法捕捉她的心,更无法紧紧抓住她的手。 越是在乎便越害怕失去,越是无法捕捉才越怕瞬间消失,这种患得患失的感情明明折磨得人生不如死,却叫所有人都甘之如饴。 她想,这就是爱情的魅力。 “做个了结。”楚若安长叹一声,微凉的双手慢慢交叉环抱住自己的肩膀,像是要拥住她这零零碎碎的半生一样,“当初我不忍下手,是他逍遥江湖的那份自在和单纯感动了我,如今他登基为帝,从此相伴左右的只剩猜疑和算计,那不适合我。” 闻言,海棠想起那日周洛安眸底浮过的深深煞气来便觉得心寒。 “海棠,我有件事要你帮忙,一定要快。” “堂主吩咐便是。” 楚若安猝然凝眸,而后深深锁住海棠的双眼,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我要离开这儿,凌晨时分皇宫的守卫最是松懈,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一定要带我离开。” “这……”海棠知道楚若安定是有了周密的打算,但她还是拧眉道,“属下立刻发星火令通知舵主在外面接应。” “不。”不等海棠说完,楚若安便斩钉截铁打断了她的话题,“千万不要。若是你我失败,惹怒了周洛安,一定会连累前来接应的兄弟。所以,我是要你想办法带我出去。” 闻言,海棠一敛先前纯真之色,严肃而凝重的点了点头:“好,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不错,楚若安要逃,一定要逃,既然她已经知道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竟然是周洛安,那么总有一日她会成为他手里的一张王牌,无论对宇文彻,还是对周齐两国多年来的积怨都没有好处。 她情愿做自己而承受上天给予的惩罚,也不远为着一时安逸而被他人左右一生的命运。 ———— 将近二更天,周洛安才从皇后那里出来,听小梅说,皇上今晚原是打算陪皇后的,却不想接到楚若安的邀请,当即连想都不想就撇下皇后而来。 楚若安在凉亭里已经做了很久,茶水渐渐开始沸腾,她隔着浓浓雾气看到周洛安噙着一抹安逸的笑容走来,眉宇间已经失了当年初见的灵动之气。 周洛安已经很久没再喝过她煮的菊花茶了,昔年她只身伫立梨树下的孤寂还历历在目,他忽然想要在这院子里为她栽满世界的落英花,花开花落间总能见她素影倩倩。 “你来了。” 楚若安的口吻像是在问候一个久别重逢的好朋友,霎那也将周洛安带出了帝王的身份,他轻笑一声,在她对面坐下来,道:“这菊花茶还是你煮得最香。” “是不是也像你那一手的好厨艺那么难得?”楚若安起身,又掬了些许菊花瓣儿洒进茶壶中,于是那扑鼻浓郁的清香越发勾人心魂。 周洛安眸光一亮,忍不住想再靠近她一些:“我没想到你还记得。”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的确不该老放在心里,但有些温暖我始终不愿忘记,譬如当年在犒城小镇的那段日子,如今想来,那该是我和你相处最靠近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了。” “是啊,如果当初你下了毒,我一定毫不犹豫喝下去,死而无憾。” 周洛安将痴情的目光放在楚若安倾国倾城的容颜上,恍然发觉时光走过了那么多,她却还是一如当年初见般美丽。 楚若安却扑哧笑出了声来,那眉目被笑意渲染,骤然就让周洛安心猿意马,她熄了炉火,然后将茶壶提在手中,轻声道:“我虽是点刹楼的杀手,但还不至于要滥杀无辜。当时是担心你泄露了我的行踪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也深知那样很危险,但却还是下不了手。” 她慢慢沏了杯茶递过去,周洛安已经完全忘记了时间,只想趁着这宁静的夜色将她的眉目深深印刻在心中。 “我不是个合格的杀手,杀手不该有任何感情。但我总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所以就算知道你是周国的皇帝,最算你不肯放我离开,我也始终将你当做自己的好朋友。”楚若安轻轻抿一口清茶,话锋却是忽然一冷,“当然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你才是这一切幕后的真正主使。” 周洛安握着茶盏的手猝然一僵,原本温暖柔软的眸色也在眨眼间恢复了之前的深沉漆黑:“你都知道了。” “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没有,我从没想过瞒你一辈子。”周洛安的话里竟是满满的无助和担心,“只是那件事,就算没有我,早晚也会发生。从你选择点刹楼作为栖身之所开始,就注定他们要和宇文彻成为敌人,何况,就算没有我推波助澜,宇文彻也迟早能发现你的踪迹,迟早容不下点刹楼的。” “可至少,我能有多一点的时间与他在一起。”楚若安忍不住面露悲戚,“至少,我能够多一重选择。” “够了!”周洛安低吼一句,不料一提气便发觉腹痛难挡,紧接着头疼欲裂,意识开始模糊,他跌跌撞撞站起来想要喊人,却发觉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你……你……” “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楚若安依旧波澜不惊,静静看着周洛安露出惶恐畏惧的表情,“你忘了我是要靠什么本事入的点刹楼吗?” “你给我下毒?” “不是毒,只是些药效猛烈的迷药罢了,不过为了防止被你的内力消融,我又加了些麻痹你内力的药粉。”楚若安缓缓起身,然后柔柔将他扶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甚至将自己的披风替他笼在肩上,那轻柔而贴心的举动,让周洛安忽然疼的撕心裂肺,“对不起,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我从未怪过你们任何人,就算是你害死了寒冽我依旧不会伤害你,我只希望能用这一点点的宽恕祈求老天爷,让我能在临死之前再见他一面。” 第159章 逃走 周洛安痛得满头大汗,然而此时只要他大喊一声就有机会摆脱困境,但他没有。他只是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紧紧拉着楚若安的衣袖,用一种痛心疾首的眸光深深凝视着她的侧脸,道:“楚若安,我是真得很喜欢你。当年京城初见,我便真得再也没有忘记过你。” 闻言,楚若安唯有将脸侧得更遥远,周洛安满面希冀顿时化为虚无,手掌落空的感觉仿佛这个世界都离他远去,腹中的疼痛远远不及心头如被针扎般来得更加汹涌。 “对不起。”他低喃一声,“我不该用那样的手段夺去你的全部。这世上什么都是公平的,我没有虔诚得对待爱情,爱情自然也不会眷恋我,这是我该有的报应,可是楚若安……” 说到此,他再次紧紧握住她纤细而微凉的手腕,她回眸望来,正对上他满目悲戚之色:“我就求你一件事,为我留下来好不好?我需要你,整个大周国也需要你,就算你提出一千个一万个条件都我都答应,你别离开我……” 他忘了自己是个一国之君,只当他还是个逍遥散漫的平民百姓,可以为了爱情而不顾一切,就像当年不止一次在齐国光明正大表达对她的爱慕。这一刻他也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只想做个普通人,与她肩并肩,手牵手,山清水秀也不过是他们爱情的衬托。 楚若安看得出,他很真诚,亦很深情,比起原在齐国的宇文彻,他更懂怎么样去爱一个人,但可惜,她的心里从来只有寒冽。 所以,当楚若安再一次拂开他的手臂时,他绝望得仰天长叹,腹痛在一点一点的蔓延,就连意识都像是喝了太多的酒,开始麻醉。 “周洛安,当你将爱情捆绑在了很多很多利益上面,它就已经变得不纯洁。你如今觉得离不开我只是因为我能帮助你处理朝政而已,其实这些事你自己完全可以做得很好,而且你的皇后贤淑大方,也是一个绝佳的贤内助。”楚若安最后替他捋了捋鬓角凌乱的发,她很感激他没有大喊出声惊动旁人,“世界永远有你想象不到的事情发生,没有谁离开谁就无法生存。” 周洛安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石案上菊花茶的芬芳依然还在飘散,丝丝缕缕点缀着寂寞冰冷的空气,他想要抓住她身后被风吹起的裙摆,但是四肢已经被麻痹,无法按照他的意识去做任何动作,唯有眼泪,滚烫的眼泪还能肆无忌惮地滑落一回。 楚,若,安。 他忽然拧眉,强迫着自己艰难开口,道:“楚若安,所有放弃过朕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记住,下一次,若还有再见面的下一次,朕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楚若安恍若未闻,甚至都没有回声,只有那一如既往淡漠怡然的声音渐渐传入他的耳中,她说:“你多保重。” 倏忽,就让他泪湿眼眶,从他记事开始便再也没有流过眼泪,这么脆弱无助的感觉实在很糟糕,这一生让他落泪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他过世的母亲,一个便是楚若安。 …… 楚若安顺着小径到了琼花林,远远就看到海棠行色匆匆向她走来,待仔细查看一番,发觉她并没有任何伤痕,才算松了口气:“堂主,你可来了!眼看着就要过了咱们约好的时辰,属下好担心会出现意外。” 楚若安莞尔轻笑,一边由着海棠替自己绾发换衣,一边说道:“没什么,只是与他多说了两句。” 海棠其实想想就觉得害怕,周洛安毕竟是一国之君,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无疑于是自寻死路,但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周洛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楚若安会对他下手。 “堂主,这是属下偷偷从洗衣房弄得衣裳,待会儿咱们就从皇宫东南角的那个小宫门出去,属下已经得到了温公公的批示,可以连夜出宫定制新得花肥。”海棠很快替楚若安打扮好,晚上视线比较暗,这样一身普通宫女的打扮很少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如果没有什么突发状况,想要混出宫完全没有问题。 虽说楚若安经历过了不少大风大浪,但事到如此还是有些心慌难安:“嗯,无论成败,你都不要再回来了,周洛安还不舍得杀了我,但是你就不一定了,所以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别再回来了!” 海棠的双手被楚若安暖暖握在掌心,那眸光中的嘤嘤关切和焦虑刹那就融化了海棠的心,她立刻避开楚若安的目光,垂首轻笑一声:“堂主放松才是!属下一定会安全带您出去的,您要对属下有信心好不好?” “嗯。” 楚若安扬唇,笑容令人眩目。 按照海棠的计划,她提着一盏小桔灯沿着长巷朝宫门而去,长巷很深很长,也很冷,自然平常巡逻的侍卫也很少,不容易引人注目。 一路上,海棠嘱咐了楚若安不少的话,但她基本上都没有记住,直到看见两盏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才晓得,不远处就是海棠所说的那个宫门,远远能够看见几个把守在门前的侍卫,穿着梨黄色的小夹袄,在月色下显得更加清凉。 海棠拍了拍楚若安的手背以示安慰,然后两人迈着碎步上前,直到有侍卫拦住了海棠的去路,楚若安便将脑袋垂得更低。 “你们是哪个宫里的?这么晚了上哪儿去?”那侍卫细细打量了面前的两个宫女,看起来柔弱无骨,长得也还算清秀。 海棠躬身微微行了个福礼,道:“这位大人辛苦了,奴婢叫海棠,她是新来的宫女叫清荷,咱们是奉了琼花园温公公的命令赶着出去定花肥,所以请大人行个方便。” 海棠一边笑着一边从掏出几锭碎银子偷偷塞进那人的手心,眼看那侍卫冷冽的神色有了些许笑意,她才松了口气。 “嗯,现在定花肥?都快要三更天了。”侍卫看过海棠递来的腰牌和温公公的手书,已经确信无疑。 “是啊,那花农住在城外,若是明日出宫,到晚上就赶不及了,所以只能连夜出宫。”海棠面带忧色,浅浅的不满和疲倦被几个侍卫看在眼里,他们都轻笑着抿唇,并不拆穿这个小宫女的懒惰,反倒觉得她很可爱。 “好了好了,去去,路上小心。”那侍卫将腰牌递还给海棠,最后打量了楚若安一眼,道,“两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温公公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哈哈哈。” 几人爽朗的笑声蔓延在身后,海棠带着楚若安慢慢走出了皇宫,不过两人刚刚上舒一口气,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道:“站住!怎么我瞧着那什么荷的背影有些面熟?” 闻言,楚若安和海棠都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两人顿住脚步却迟迟不敢转身,耳听得有脚步声靠近,细细碎碎的声响带动了她们越发快速的心跳,海棠咬牙转过身去,不着痕迹将楚若安护在身后,扬着单纯的笑容对上来人,道:“这位大人有什么指教?” “让她抬起头来给我瞧瞧。”那人单指指向海棠身后的楚若安,霎那让四周空气都凝滞不前。 海棠的笑容僵在唇角,而楚若安更是心慌意乱,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脱身。 “清荷年纪还小,又是刚刚进宫,胆子小得很,大人别吓她了。”海棠玩笑一句,又掏出些碎银子递过去,笑道,“这么冷的夜,几位大人辛苦了,这些银子就拿去买酒喝。”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那人不依不饶,冷着脸推开海棠的手就径直朝楚若安走去,正当两人愁眉不展之际,忽然听到皇后赫连冰儿的声音清清冷冷从宫门口传来。 “住手!谁准许你们擅自欺负两个小宫女?”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长乐无极。”几个侍卫见到皇后凤驾立刻收敛了嬉皮玩笑的嘴脸,一本正经下跪行礼。 赫连冰儿举步朝海棠和楚若安走来,海棠有些难以相信,而楚若安更是担心赫连冰儿来者不善。 “皇后娘娘长乐无极。”海棠和楚若安下跪行叩拜之礼,心里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般那一呼吸。 赫连冰儿的目光在楚若安的脊背上停顿许久,神色复杂而多变,不过最后她还在将两人挡在自己身后,冲着那名侍卫冷声低斥一句:“不好好的看守宫门却来调戏两个小宫女,仔细本宫发落你去服苦役。” “皇后娘娘开恩,皇后娘娘恕罪!” “还不起开!” “是,奴才多谢皇后娘娘。” 打发了身前的侍卫,赫连冰儿转身,广袖轻拂,淡淡道:“起来。” 海棠这才搀着楚若安缓缓起身,当她抬头对上赫连冰儿的双眸时,发现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惊讶和得意之色,反而淡得如同天边一弯弦月。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海棠生怕赫连冰儿会再一次加害楚若安,于是咬牙说道:“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还请皇后娘娘开恩不要处罚姑娘才好。” 赫连冰儿凝视海棠片刻,突然轻笑出声,道:“本宫有那么可怕吗?” 第160章 酒坊 楚若安仍然记得昏迷后醒来的那一刻,赫连冰儿美丽得像生存在神话故事里的雍容仙女,无论是气质容貌,还是对人对事的亲近态度,高贵而平易近人,若非出自真正的贵族世家,恐怕难以做到这样完美。 从周洛安挽留她开始,楚若安没有一刻不小心翼翼处理自己和皇后的关系,生怕一个不小心使得两人生出不必要的芥蒂。所以,她推心置腹告诉了赫连冰儿自己和寒冽的关系,甚至包括自己的真心真意……然而,皇宫生来就是一个是非之地,到最后她还是陷入了自己不愿面对的那个漩涡里,并且愈演愈烈。 海棠紧绷神经,良久不知该如何作答,反倒是楚若安轻笑一声,柔柔回道:“在我心里,如果没有周洛安的话,我们一定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凉风侵袭她们单薄的身体,赫连冰儿闻言眼底的笑容越发深沉,有着楚若安从未见过的璀璨耀眼:“这个本宫也深信不疑。只是……你难道一点点都没有怨恨过本宫吗?毕竟本宫纵容纯贵人和芳贵人奚落你,甚至是冤枉你在桂花糕里下毒,这所有种种,都有极大的可能让你失去自由和皇上对你的信任。” 赫连冰儿说着,目中浮起浅浅淡淡的一种疑惑和不解。她一直派人盯着楚若安的一举一动,就连小梅都是她放在楚若安身边的眼线,所以楚若安做得一切事情都逃不出她的眼睛,包括她今日种种令小梅不解的言行举止。她猜到了楚若安想逃,却没有想到会将周洛安迷昏在凉亭。 见此,海棠便相信赫连冰儿一定不是来阻止她们的,而亦是这一秒她才明白,为何楚若安从一开始都没有做任何防备皇后的事情,那是因为她一早就料定了赫连冰儿不会阻止自己。 看来,阅人心这种本事她以后还得好好跟楚若安学学才行。 “爱一个人本身就没错,更而且爱情就是自私的。若是换作我,也许未必能如你做得这么好。”楚若安盈盈浅笑,凉风浮起她额前几缕碎发,那双璀璨如星辰般的眸子越发得清亮如水,让人不敢直视。 赫连冰儿终于笑面如靥,一个人说得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她分得出来,说假话的人没有像她这么漂亮清晰的眸光,所以事实再一次证明,周洛安痴迷楚若安是有原因的,这个女人身上有着世人无法企及的超脱淡然,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浮起她心头的涟漪,又好似她其实早就看穿了所有世事,才能如此坦然的面对一切。 她,真得是个很让人羡慕的女子。同为女子,赫连冰儿都无法掩饰自己喜欢她的心情,又何况是这世间肤浅之极的男人呢? “也罢。终究还是本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承若你所言,为爱情犯得痴傻算不得过错,不过到底是会有报应的。”说到此,赫连冰儿忍不住轻叹一声,沉眸呢喃道,“若哪一日他知道是我有心冤枉你,恐怕不会像对你那般宽容于我。” 楚若安无言以对,每个因爱情陷入困境的女子,哪怕有天地不及的风华也终要沦为爱情的囚怒,心甘情愿褪去自己满身的光华,心甘情愿为一个男人抹煞全世界的风采,心甘情愿为自己的爱情买单,直到容颜不再,白发苍苍的哪一天,也许依然能笑得很甜。 赫连冰儿便是这样的女子,将一辈子的美好时光都赋予这一场注定无法简单的爱情。 也许是触景生情的缘故,赫连冰儿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好生黯淡,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了,身后几个守宫门的侍卫还时不时朝这边看来,她抬首对楚若安莞尔颔首,叹道:“时候不早了,你们走。” “多谢皇后娘娘。”海棠屈膝行礼,心中由不得对她生起一些敬佩。 而楚若安则回以她同样明媚的浅笑,转身离开时,淡淡叮嘱一句:“你多保重。” 那时,月色苍茫浅淡,可是对于楚若安来讲心情像是久经浓雾后的晴朗,纵然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但她只要一想到可以将全部的时间都放在寒冽身上,便是此生无悔。 …… 楚若安一路跟着海棠的脚步出了周国都城,在城郊一家酒坊落脚,海棠仔细查看一番,确定并没有被人跟踪后,才带着楚若安走了进去。 酒香袅袅,烈酒的冲劲十分扑鼻,俨然是飘香十里经久不散的江湖味,才一进门,便看到店里所有的小二伙计,包括掌柜厨子乃至账房先生都统统一改往日儒雅,立刻上前抱拳行礼:“属下等参见楚堂主。” 楚若安有些紧张,这酒坊很宽敞,二楼有两排客房,一楼大厅摆放着约莫七八张方桌,此刻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都察觉不出竟是点刹楼的分舵。她不得不再次对寒冽的统御方式表示佩服和膜拜,同时也不得不觉得肩上的担子好重。 “都起来,以后不要这么客气。我的身份是个麻烦,齐国有宇文彻四处搜捕,周国现下又得罪了皇帝,以后恐怕众位兄弟跟着我没有安稳日子可过了。”楚若安将风帽摘下来,精致的五官顷刻呈现在众人面前,饶是他们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还是在这一刻因为她惊世骇俗的容貌而惊讶不已。 酒坊的掌柜便是海棠口中的分舵主姚远平,他穿着一身简单干净的深蓝色布袍,头戴方帽,年约三十五六,下颚续着些胡渣,看起来沧桑中充满儒雅,完全就是个不引人瞩目的小人物罢了。 姚远平闻言上前两步,看着楚若安的眼神里尽是令她难以想象的坚定不屈:“堂主说得什么话!咱们都是跟随楼主出生入死的兄弟,现在点刹楼有难,正是我们效忠报恩的时候,有什么吩咐堂主开口便是。” 楚若安被他的情绪感染,一扫先前的萎靡和疲惫,上前亲自搀起姚远平,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海棠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楚若安一一介绍了酒坊里的众人,看似不起眼却各个身怀不凡之技,从他们的存在,楚若安像是看过了那些年寒冽不为人知的过往,便更加开始忍不住的想念寒冽。 天色渐亮,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姚远平带着楚若安到了后院一间较为隐秘的厢房落脚,不过楚若安却是睡意全无。 “堂主,你身体的情况属下已经听海棠说过了,千万要保重自己,否则属下以后怎么向楼主交代!”姚远平神色里满是焦虑。 “我没事,我是担心天一亮,不知道周洛安会采取什么行动。所以,姚掌柜你这几日先按兵不动,如果有联系到的兄弟找来也千万不要在酒坊见面,另寻隐秘之处,一定要小心,周洛安不是个省油的灯。”楚若安拧眉,海棠将半开的窗户掩上,她才觉得暖和许多。 “是,属下明白。”姚远平点头如捣蒜,先前他只是听说楼主对楚若安信任有佳,想来这个女子并不是传言中那唯唯诺诺的无能之辈,现下见了她本人,就莫名被她身上的气质吸引,看来楼主的确没有看错人。 “还有海棠,你若是没有完全之策就让姚掌柜安排你去别处避避风头,我怕……” 不等楚若安说完,海棠就上前轻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头:“堂主别想撵我离开,这里都是男人,要是没有属下伺候着,很多事情都不方便的。” “你……” “海棠说得是实话,这个地方很隐秘,暂时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待明日属下看看城中行事再做决定。堂主先休息休息。” “如此,也好。” 姚远平安顿好了一切便离开了房屋,海棠打了盆热水伺候楚若安洗漱,见她紧蹙的眉心一直不肯舒展,不由得蹲下身来,紧紧握着她微凉的双手,一字一句道:“堂主,这是咱们的家,有咱们的兄弟陪着,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有我们帮您。” 海棠柔软而贴心的一句话,好像一缕阳光穿透层层阻碍照进了楚若安的心房,兜兜转转这些年,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那些相伴相依的人们一个个都离她远去,她好像真得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去打算所有的事情,哪怕是一夜一夜的失眠。 “海棠。”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眼眶渐渐有些湿润,满肚子的话都堆积在喉咙里,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海棠抿唇轻笑,微微眯起的眼睛像两弯浅浅的弦月,漂亮更亲切:“堂主,我们是一家人,你要慢慢学着相信我们。更要仔细照顾好自己身子,如果真得还有再见到楼主的那一天,我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再不问凡尘俗事。” 闻言,楚若安心头一片酸楚。 白头偕老那么难,她从未奢求一辈子都能够与寒冽在一起,她也深知自己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和福气,她只盼着能再见他一面,然后告诉他,自己一直深爱着他。 第161章 毁容 从始至终,唯一能让她静下来的地方是江湖,唯一能让她觉得温暖的人也是点刹楼的兄弟。 天色已经大亮,前院的酒坊已经有了陆陆续续的脚步声,好像有过路的猎户来买酒,姚掌柜的声音远远传了出来。 楚若安还是没有睡意,倒是身边的海棠已经睡死,那张年轻而稚嫩的脸颊被初升的朝阳笼罩,宛如初开在春日里的花儿,娇嫩而又令人羡慕。 不多时,姚掌柜腾出了手,亲自送了早点过来,楚若安担心吵着海棠休息,便用眼神和手势示意姚掌柜和自己出去谈。 院子里栽着两株枣树,此刻已经有繁茂的小青枣高高挂在枝头上,光是瞧着那油绿色的光泽就令人胃口大开。姚掌柜与楚若安在树下的石凳上相对而坐,又亲自端了一壶热茶过来,神色有些尴尬:“兄弟们都性子粗,没有什么上好的茶叶招待堂主,不过属下已经吩咐小六子去城里购买些上好的日用品回来给您。” 楚若安举杯轻啜一口,顿时扬起晴好的笑颜,道:“很香的茶叶,哪里粗俗了?还有,我看这儿该有的都有了,就不要再去买什么东西了,小六子一个大男人四处去买女子用的东西,难免会引人怀疑。” 姚掌柜闻言,心中对楚若安更是喜欢不已。她时时处处都替兄弟们着想,而自己虽然出身富贵之家,又常年在皇宫那样精致繁华的地方生活,却一点都没落下有钱人的毛病,也难怪,被楼主看上的女子,必定是举世无双才对。 “堂主千万不要客气,这些事情小六子还是应付的来。再说了,虽然点刹楼经此一事大不如前,但现下江湖中也没人敢小看咱们,您是点刹楼如今唯一的在位者,自当该有在位者的架子才行。”姚掌柜边说边笑,之前的几分紧张不安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无踪。 “这些日后再说,城中可有什么情况?” 楚若安一直放心不下周洛安的决定,若是自己一个人倒也不担心,只是终究还连累了海棠。 姚掌柜捋须想了片刻,神色复杂道:“城中什么情况都没有,宫里也安静得可怕,不过属下放在宫中的眼线黎明时分倒是传回了消息,说是周洛安身体不适没有早朝。对于海棠的消逝,温公公一直很挂心,最后竟是皇后出面解决了事情,但到底皇后是怎么说的我们还不得而知。” 说完之后,他又拧眉道:“也不知这消息是好是坏。” 楚若安凝神思忖半晌,幽幽分析道:“我只是担心周洛安,赫连冰儿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自会想法子掩盖我与海棠的消息,这个暂且不必担心。” “嗯。”姚掌柜听她这么一说,心中顿时安然不少,不过旋即他再度挑眉望来,目色俨然比方才更要沉重,“对了,还有一件事,属下不知该不该讲。” 楚若安将茶杯握在掌心取暖,看到他心思沉重的样子,也忍不住心生不安,追问道:“什么事?” “这……”姚掌柜挣扎半晌,还是咬牙道,“属下已经打听到了萧风萧堂主的下落,之前拍人去请了好几次都被他拒之门外,所以……” “萧风!”楚若安喜极而泣,胸口升腾起巨大的欢喜和失而复得的温暖,“你们找到他了?他有没有受伤,他在哪儿,又为什么不肯接受你们的邀请?” 楚若安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让姚掌柜不免有些一个脑袋两个大,他抬手挠了挠后脑,慢慢说道:“他在药王谷,那里地势险峻,加上萧堂主又在外面设了九宫八卦阵,咱们的兄弟没有一个能进得去的。听说,他在那场大火里受了很严重的伤,可是没人知道他伤在哪里……” “受了很严重的伤?”楚若安就听到这几个字,顿时便觉得头晕脑胀,双腿像是踩在了棉花上一样无力。 萧风…… 不等姚掌柜再次开口,楚若安便盈盈望着他,急切地说道:“让我去见见他,我亲自去,现在就动身!” “堂主,这……”姚掌柜知道她和萧风师出同门,而且师兄妹感情一向好得不得了,他就是担心楚若安知道了萧风的情况会承受不住,可是不说的话他憋在心里又很难受,“事情也不急在这一两日,您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这身子可是会受不住的。” 姚掌柜的担心不无道理,她的确是从知道周洛安是始作俑者的那一刻开始就呆呆想了很久,莫说睡一觉,恐怕连眼睛都没闭上过。 “我还熬得住,若是不能亲眼看看萧风,我更难以入眠。” 楚若安异常的焦急,姚掌柜见她执意如此,心知自己拦也拦不住,仔细思虑一番后终于颔首道:“也好,那属下安排小六子带几个人随您去一趟药王谷。” “有劳。” “不过……”姚掌柜看着楚若安那张惊艳无比的脸颊,顿时有些犯愁,“现在齐国到处都是宇文彻张贴的寻找您的榜文,若是香草还在的话,有她给您做易容就简单多了,可惜……不如您多等几日,待属下找一个可信之人回来替您易容,那样就方便也安全多了。”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 楚若安闻言,抿唇轻笑,目中神色有着淡淡的坦然和落拓,越发明亮得如水晶琉璃:“姚掌柜说得在理,我倒忘了齐国现在的形势,如此冒然回去一定逃不过宇文彻设下的天罗地,不过就是一张脸罢了,这有何难?” 言毕,她猝然拔下束发梨花簪,用那尖锐的簪头深深从右颊上划过,鲜血顿时汩汩而下,涤荡着这个清明透亮的早晨。 “堂主!”姚掌柜被吓了一跳,眼看着那殷虹的血迹沿着触目惊心的伤口潺潺而下,将她一身素衫渲染了星星点点如桃花似的痕迹,她去在血色中笑面如靥,如一道刺目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您……您这是何苦!” 姚掌柜慌乱不已,匆匆取出自己的绢巾替她擦拭着伤口处的血,然后又急着叫醒熟睡的海棠去拿金疮药来止血。 她的决绝,她的坚强,总是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姚掌柜第一次见到像她这么美丽的女子,亦是第一次见到女子能有她这般坚强的心性。 海棠急得都要哭了,但是看着楚若安紧绷的脸色和决然的眸光,她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处理着伤口,总觉得在她面前说再多都是枉然。 倒是楚若安,脸颊处密密麻麻的痛楚令她骤然如重生般释然,她已经历了太多无法抹去的煎熬,不过是一张脸,一张被世人唾弃为红颜祸水的脸,如果一张能够换得她身边所有人的安然无恙,她心甘情愿。 “姚掌柜,那麻烦你安排两个兄弟随我去趟药王谷,我一定要见到萧风才行。” “是,两个兄弟未免有些少,真要是碰到了什么意外,双拳也难敌四手。” “不会的,若真碰上了宇文彻,就算所有兄弟去了都无济于事,你挑两个机灵些的跟着我就行。” “好,属下这就去办。” 姚掌柜离开后,楚若安才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海棠吓得双手一颤,抹了把眼里的泪水,就埋怨道:“哪有您这样不爱惜自己的!多好的肌肤,现在伤口这么深,恐怕是要留下伤疤了……” “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什么。”楚若安说话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因为嘴唇的运动也会牵动脸颊上的伤,“一张脸罢了。” “哎。” 海棠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只是小心翼翼替她上了药,然后将伤口包扎好,越发显得她疲倦的神色里充满沧桑和劳碌。 …… 吃过午饭,海棠收拾了几件替换的衣裳便随楚若安告别了姚掌柜出发,此次小六子扮作车夫,而海棠则是楚若安的随身丫鬟,楚若安脸上有伤,扮作贩卖药材的江湖女子,满满一车厢的草药足以掩人耳目。 楚若安很久没有颠簸了,加上萧风给的药丸早就吃完,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不过人们常常说,再颓废的身子若有一腔执念吊着,当真也能上刀山下火海,楚若安现在是深有体会。 “姑娘你歇一会儿,离齐国还有一整晚的路程,我担心您身子吃不消。” “嗯,你看着小六子,若是累了就歇歇。”楚若安嘱咐了一句,便轻轻侧躺在坐榻上阖目假寐,脑海中不自觉回忆起当年与萧风的点点滴滴,忍不住眼眶有些酸涩。 那场大火烧毁了太多属于她对美好的希冀,都是因为她,都是她中了宇文彻的圈套才害得整个点刹楼全军覆没,害得寒冽生死不明,害得萧风受了重伤…… 她早已积了满身的罪孽,难怪不得长寿,不得爱情,不得幸福快乐。 忽然间,她有些不敢想象和萧风的相见,她既害怕萧风将自己拒于千里之外,又更害怕萧风真得见了自己,她又该如何像他交代? 马车吱吱呀呀在管道上奔跑,车厢安静得可怕,楚若安一直都可以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是一片的兵荒马乱。 第162章 改变 一路还算平静,入关的时候,城门守卫仔细检查了车厢,原本还质疑楚若安的容貌,但当他们看到她整个右脸都用绷带包着,顿时生出厌恶之心,连连挥手道:“快走快走,大清早的真是触霉头!” “就是就是,长成那个样子就别出来吓人了。” …… 海棠和小六子听在耳里,心头不舒服的紧,纷纷摩拳擦掌想要上去狠狠教训那两人一番,当然楚若安极力拦着才没让这两个家伙惹是生非,但是可想而知一路上两人的抱怨声儿像赶不走的苍蝇,一直嗡嗡嗡围绕在楚若安耳边。 楚若安沏了杯茶递给一直喋喋不休的海棠,顺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顺顺气:“好了好了,小小年纪这么大的火气,小心以后长皱纹。” “噗!”海棠吓得直接将茶水喷了出来,然后立刻抹了抹自己平滑紧实的脸蛋儿,一脸正色道,“真得吗?生气会长皱纹呀?” “当然,我可是药王谷出来的大夫,难道连我的话你也不信吗?” “好好好,那我平静!平静!”海棠立刻开始调整自己的情绪,试图不再去像之前的不快。 车厢外正在驾车的小六子听到她们的谈话后,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那我可以尽情骂他们了,反正我也不怕老。” 楚若安微微抿唇,扬声对小六子道:“那可不尽然哦,你还没娶媳妇儿呢,小心将来人家姑娘嫌你长得老气。” 车外小六子的笑声也戛然而止,反而是楚若安忍不住长笑出声。 已经许久,久到似乎隔了一生的时光没有再这么轻松自在过。齐国已经到了暮夏的十分,药王谷又在偏南的地方,想来那里的芙蓉花也该开到荼蘼了。 ———— 三人到达药王谷脚下时候,天色已晚,浓郁扑鼻的芙蓉花香弥漫十里。海棠和小六子没有来到齐国,自然也很少见到这么繁密漂亮的芙蓉花,一直啧啧称奇,那模样又是好奇又是欢喜,让楚若安失笑不已。 “堂主,还有这种淡紫色的芙蓉花啊?真漂亮,小六子你看!”海棠遥遥站在花丛中央,笑面如靥,夕霞笼罩在她玲珑小巧的身躯上,显得格外可爱。 小六子踮起脚尖看了眼海棠脚下那束淡紫色的芙蓉花,虽然眼底有着与海棠同样的惊喜,但却故作潇洒,抱臂环胸,淡淡道:“大惊小怪,花儿自然什么颜色的都有,跟乡下进城的土包子似的。” “什么土包子!”海棠叉腰瞪了小六子一眼,他们年龄相仿,时常拌嘴,打打闹闹倒也热闹得紧,“我要是土包子,那你就是土豆子!” “噗,哈哈哈。” 海棠刚说完就忍不住自己先笑了出来,然后小六子与楚若安相视一眼,也都纷纷笑得笑得合不拢嘴。 “好了好了,前面有家客栈,你们俩个快去定房间,再玩咱们就要流露街头了。”楚若安吩咐一声,海棠匆匆摘了些花儿握在手里赶紧离开了花丛。 小六子从车厢里拿出三人的行礼,然后拧眉道:“堂主你不进去吗?” 楚若安目落药王谷的方向,那像是个百花凹陷下去的美丽世界,此时天边西斜的日头就快要没入地平线,仿佛只要进去药王谷就能够接住从天而落的日头了。 “我去药王谷看看。” “太危险了,让属下和小六子陪您一起去。”海棠闻言,顿时上前搀住了楚若安的手臂,好像生怕她真得会撇下他们独自离开似的。 “是啊,让属下陪着您。” 小六子将包袱重新放好,检查了一遍藏在腰间的暗器,神色凛然。 楚若安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过那个方向,好像这一刻整个世界都无法再吸引她的目光,她只是懒懒摆摆手,道:“不用了,你们去休息,这里就像我的家,哪里有几块石头,哪里有几棵树我都一清二楚。” 她慢慢踱步朝药王谷而去,海棠和小六子原本不太放心,但听到她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再者,她和萧风是师兄妹,萧风疼爱她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说实话她进了药王谷,必定比他们两个更能保证她的安全。 她凭着这具身体里的记忆一步一步走过脚下熟悉的花草,入口就在一片杂草重生的角落里,依稀记得幼年她刚来这里的时候,入口处是盘旋着许多紫红色的小碎花,萧风说,那是蝴蝶兰,很容易生长,也很漂亮。 每一步,好像都能让她想起一段幼年快乐的往事,每一株花草,总能让她生出一份亲切感来,其实熟悉的不是花草,而是这个地方。 那一年,楚若安九岁,萧风十二岁,他足足高她一个脑袋。她记得萧风喜欢学师父的模样,总是穿一件很单薄的白衫,然后像个小大人一样牵着她的手,对于她繁琐的问题总是耐心给予回答。 师父性情很淡很冷,甚少与人说笑,记忆中唯独对楚若安是宠溺而疼爱的,他常夸楚若安聪明伶俐,不知是因为幼徒的缘故还是她听话的乖巧,总之那时候萧风很羡慕师父对楚若安那么好,但是对他,时常责骂说教,但事实证明像萧风这样玩心重的懒惰徒弟的确是该好好打骂方能成材。 楚若安凭着记忆,沿那条开满芙蓉花的小径避开了九宫八卦阵法,轻易便找到了那间精致小筑。 木楼的四角挂着贝壳风铃,在晚风的吹拂下发出轻巧的声响,零零碎碎像一首儿歌,楚若安记得那些贝壳是十五岁那年萧风随师父出诊带回来给她的礼物,萧风知道她怕黑,所以就挂了贝壳风铃在小楼的四角,那么夜里有了风铃声的陪伴,她便可以安然入眠。 直到冷风吹干了眼角的泪痕,楚若安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如雨下,愈发是在经历过这么多的是是非非之后,那些温暖纯真的回忆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小楼里亮着一盏橘黄色的小灯,楚若安抬手轻轻叩门,心跳如麻,她不知道萧风能不能原谅自己。 良久,始终无人来开门,也听不到房间有任何的动静,楚若安把心一横,伸手轻轻一碰,房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熟悉的海棠清香弥漫在房间中,里面的陈设布置无论是药架还是医术都还整整齐齐摆放在原位,烛台脖颈处的划痕也还在,触手平滑,俨然是时常有人擦拭。 “师兄?”楚若安泪眼朦胧望着眼前的一切,轻声开口唤了一句,然而除了回音之外并无其他,看来萧风并不在家。 烛台上的划痕是楚若安当年故意划得,这烛台是萧风从丰城买来的宝贝,有一次他随师父出谷看花灯却不肯带着她一块儿去,她当时就被关在这间屋子里,心急之下就用匕首划烂了这烛台上的花纹泄愤。 后来,她才明白花灯会上有很多妙龄男女相互示爱,而对萧风来讲,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配得上他的小师妹。 原来,原来有人这样疼惜着她,楚若安猝然觉得心如刀绞,忍不住捂唇痛哭出声。 “谁?” 那低沉冷漠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不其然吓了楚若安一跳,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又听到身后那人冷声呵斥道:“别碰我的烛台!” 而当楚若安慢慢转身望去,却看到门前站着的男子一身灰色布衣,长发懒懒披散在脑后,半张脸都隐藏在头发后面,唯一能够借着月光看清的便是他在看到楚若安后惊慌失措的眼神。 不是欣喜,不是惊讶,也不是激动,而是一种慌乱,一种想要逃离的狼狈。 “师兄。” 那略带哭腔的一声呼喊,却像一张符咒,令萧风骤然背转过身,萧索颓废的模样让楚若安心痛不已。 “别过来!” 他开口阻止她的靠近,充满恐惧慌张的声音越发让楚若安心生不宁。 楚若安就站在他背后,曾经潇洒俊逸的身影早已无处寻觅,取而代之的是楚若安从未想象过的一种沧桑。 “师兄,你在怪我是不是?那天你离开后我才知道自己被宇文彻利用了,当我听到你们全军覆没的时候我曾割腕自杀,那种浑身慢慢冰凉的感觉很安静。”楚若安一字一句说着,淡漠的音色中全是愧疚与自责,“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为什么死得人不是我?为什么死得人不是我!” “小师妹,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萧风痛苦地抱着脑袋,那件事成了纠缠他一生的噩梦,让他再也没勇气回忆,更没勇气走下去。 “师兄。”楚若安上前从背后深深将他拥住,他瘦了好多,总觉得只剩下了一副骨骼似的,让人难以置信,“你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我早就没有了未来,没有了温暖,我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小师妹。” 萧风思忖许久,终究还是不忍心辜负楚若安的深情,因而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了身体,晚风拂开他垂散在脸颊处的长发,他在楚若安的瞳仁里真切地看到了她的惊讶和心疼。 第163章 心痛 药王谷的黄晕一向如人间天堂,萧风曾有一张俊朗无双的脸,长眉凤目,玉树兰芝,即使他生性顽皮风流,也一直不缺乏追求者。 师父当年说过,药王谷出去的弟子,可以医术不佳,也可以天赋很差,但必须貌美无暇。 然而如今,他大半张脸都被烧毁,狰狞醒目的疤痕扭曲了他本身光滑细腻的肌肤,不单单是脸颊,包括脖颈,甚至是衣袖处露出来的手臂,全部都是绛红色的血痂和凹凸不平的疤痕,如同一张泼墨不均的炼狱油画,令楚若安心中一片杂乱。 萧风原本清亮的眼神也因为这些疤痕的存在而变得黯淡无光,甚至在看着楚若安时流露出的亦是一份无法言说的伤痛之感。 曾经,萧风每每见到楚若安总会扑上来深深拥抱一番,然后像个罗嗦的老人家一样仔细检查她有没有消瘦,或者把把脉,看看她的身子有没有任何的不适;曾经,他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和开不完的玩笑来逗她;曾经,他总是用一副大哥哥的姿态将她完全保护在自己身后,曾经…… 楚若安忽然抱住的萧风肩膀,痛哭出声。 当她感觉到萧风脸上的疤痕是一种像光脚踩在鹅卵石上不适时,整颗心如被火烧,她紧紧,紧紧抱着萧风单薄而熟悉的身体,喃喃道:“师兄,师兄……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你!” 千言万语都无法消除她心头的愧疚和罪恶,昔年萧风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呵护还历历在目,而今却又被她连累至此。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为什么受伤受累的人不是她! “师兄,你原谅我,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楚若安哭着恳求,微微颤抖着的身子像极了小时候因为怕黑而不肯睡觉时的畏惧,萧风眼眶渐渐湿润,慢慢伸手环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然后努力忘记那些事,努力忘记自己现在可怕的模样,试着微微抿唇轻笑一声,像小时候那样轻拍着她的脊背,亲昵地说道:“小师妹,别哭。师兄不怪你,师兄一直都不怪你,师兄疼你爱你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怪你?” 闻言,楚若安哭得越发大声了,这些年承受的一切苦痛酸楚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发点,汹涌澎湃而来。 “师兄一向最舍不得看你哭,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接受不了这个样子的自己。”萧风说着说着,也心如刀绞,自从回到药王谷,他过起了无声无息的日子,整日整日不开口说话,而小筑里所有的镜子也都被他摔碎。 他承认不如楚若安坚强,承认自己是个软弱的男人不敢面对现实。 “我们都不怪你,真得,你别哭了好不好?”萧风不断轻拍着楚若安的脊背,她在耳边的抽噎声如同一颗颗巨大的石头,每一次都要重重敲击他的心脏一回,直到痛得难以呼吸。 楚若安觉得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无论自己受什么委屈,无论自己有什么不快乐,都可以爬在萧风的肩膀上痛快哭得够,而唯有萧风一人,从始至终可以静静聆听她的心事,静静陪着她哭,陪着她笑,陪着她疯狂,纵容着她的无法无天。 萧风拉着她的手回到房间,在竹椅上坐了下来,然后便开始烧水泡茶,楚若安静静看着他享受在自己的一举一动间,就连自己都被感染,有些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师兄,我想喝你做的龟苓膏。” 萧风一怔,狰狞可怕的面目始终不能掩盖他眼底浮起的暖暖笑意,他眸光一闪,柔声道:“好,不过需要些时间,为兄好多年没做了。” “没关系,哪怕等一辈子我也只愿意吃师兄你做的龟苓膏。”她双手托腮,摆出一副少女般痴痴傻傻的可爱,眨眼功夫便让萧风的心融化成一片汪洋大海。 但他承认,这一刻他是幸福而快乐的。 他爱小师妹,亦兄亦父,总觉得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配得上她,但当年她疯狂迷恋宇文彻的时候,他虽心痛却不忍阻拦,因为只要她是快乐的,他什么都可以承受。而现在,她说愿意等一辈子,这本该是他此生听到的最幸福的一句话,可是旁人不知他又岂会不晓得,她哪里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 月色朦胧,缠缠绵绵的留恋着这段安谧静怡的时光,她闲闲爬在桌子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萧风来来回回的忙碌,忽然宁愿就这么瞬间白头也是好的。 萧风被她的模样逗乐,忍不住轻笑一声,道:“瞧瞧你那个样子,又哪个姑娘能像你嘴巴那么馋?” “因为她们都没有福气吃师兄你做的龟苓膏啊。” “呵呵。”萧风心头一阵欢喜,但是他早就注意到了她脸颊上包扎着白色绷带,忍不住拧眉问道,“是谁那么大的胆子弄伤了你?” 他尽量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温暖而轻松,因为容貌对于他们来讲,曾是师父最引以为傲的事情,而今却…… 楚若安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抚脸上的伤口,隐约还有些瑟痛,她刻意没有擦除疤的药粉,为得就是留下疤痕,当青春和容颜一并消失的时候,她期望自己能拥有一份安宁。 “是我自己划的。” 楚若安说得很轻巧,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萧风手中的动作微微一僵,但很快就恢复的正常神色,边忙着调和龟苓膏,边说道:“是谁逼的?” 那隐忍的恨意,俨然就是要替她报仇血痕般不肯罢休,楚若安挑眉,眸中光彩云淡风轻:“没什么,若是一张脸能换回你们的安然无恙,我心甘情愿。” “傻丫头。”萧风忍不住替她可惜,“一切都是注定的,就算你换了模样,换了思想,只要你还是你,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言毕,他转眸望向她受伤的右脸,目光充满疼惜和哀伤:“待会儿为兄帮你看看,千万不要留下疤痕,你所拥有的已经不多,何必要为那些不能确定的事情而伤害了自己。” 楚若安垂眸轻笑,幽然转身整理案几,实则是不愿在萧风面前再次流泪:“好,我听师兄的。” “这就对了。” 她不敢问,甚至不敢去碰他被烧伤的地方,害怕触动他伤心的往事,更害怕看见他哀伤绝望的眼神。 很快,萧风将龟苓膏稍微在路上热了热便端来给楚若安,她像个饿了许多年的孩子狼吞虎咽就连着喝了三碗,若非萧风担心她受不住出声阻拦,还不知道她究竟要吃多少才能罢休。 风声吹响了小筑四角的贝壳风铃声,闷闷的轻巧好像来自海风中的低吟浅唱,分外能让人安神静心,楚若安躺在一张木制摇椅上,望着天边零零碎碎的几颗星辰出神,眉梢眼角的安逸和浅笑让萧风久久不能回神。 他还着习惯性得坐在她旁边,一边点了梨香一边执一把扇子轻摇替她驱赶蚊虫,除了时光无法倒流,这情境俨然与当年一模一样。 楚若安侧首望去,忍不住轻轻抚摸他被烧伤的手臂,然后拧眉低声道:“一定很痛?我记得小时候师兄你是最怕痛的。” “还好。”萧风微微眯眼,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回忆那场可怕的杀戮,“当时我们顺利进宫,却不想正好掉入宇文彻的圈套,四个宫门全都被金甲军守住,他们就像蒸一锅肉似得要把我们活活困死在那儿。寒冽和几个金甲军将领纠缠到一块儿,那些士兵用毒箭将我们逼到一个角落里,然后……他们便放火了。那火光像吞天噬地的巨龙将我们淹没,我怕得要死,香草一个劲儿用自己的身体护着我,我亲眼看着她被活活烧死,而我……一边身子被火海吞噬,另一边却因为有香草的保护而幸免于难,要不是宁铮拼死把我带出来,恐怕……” 萧风感觉到楚若安的身子开始发冷,剧烈的颤抖让她泪如雨下,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更没有能力抑制心头的悲伤和痛楚。 她不敢想,不敢想象那是多么可怕的场面! “是我,都怪我,都怪我!”楚若安跪下来抱着萧风的手臂哭个不停,“被烧死的人应该是我,应该是我才对!” “都过了,不哭了。”萧风慈祥地抿唇轻笑,用温热的手指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痕,“我们都宁愿自己赴死也不愿看见你再受任何的伤害。小师妹,这一切早已分不清谁对谁错,过去的已经无法弥补,你唯有好好活下去才对得起死去的那些兄弟,知道吗?” 楚若安一字一句听在耳里,闭上眼全是大火中垂死挣扎的熟悉面孔,她强忍着悲痛昂首望着萧风,道:“寒冽还活着。宁铮将他救了出去,但是具体在哪儿我还没有打听到。” 闻言,萧风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惊讶或者激动,好似他早就料到了寒冽还活着:“嗯,其实当时他完全能够抽身而退,不过他那人太过重情义,宁愿陪着兄弟们一起死也不想一个人独活。” 第164章 面具 “我知道,我都知道。在他的心里,这世上没有比点刹楼更加重要的东西。”楚若安痛心疾首,几乎不能想象当时那惨烈的画面。 萧风紧紧握着她的手,好似也在寻找自己努力面对现实的勇气:“不,在他心里,你是最最重要的。” 不错,在寒冽认识楚若安之前,他心里最重要的自然是点刹楼和众多兄弟的安危,甚至连他自己的生死都能够置之度外。然而当他遇见了楚若安,即便他什么都没说过,什么都不肯承认,萧风依然看得出来楚若安对他的影响,一点一滴的靠近,一点一滴的积累,终于让他甘心为了她而赌上整个点刹楼的安危。 寒冽的爱情就像他这一生,永远都将万事做到极致,永远都不给自己退路。因为他曾说过,杀手没有感情,更没有退路。 萧风细细凝视着楚若安的五官,经年的风霜颠婆丝毫没有在她的容颜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她的美愈发透明精致,像传说中长生不老的九天仙女,让每个见过她的人都终生难忘。 “小安安,寒冽这一生过得既简单又残忍,他其实是个骨子里期待而看重感情的人,他从未与一个女子靠得那么近,他想爱,却又不敢不会去爱。”萧风说着说着,声音沉了几分,略带些许悲戚,“就像那次你被帝释天纠缠,他不惜耗费一身的功力与帝释天过招,却又嘱咐所有人不能给你透漏半分。寒冽那个蠢货,我就知道他不会追求女生!” 萧风想起当年那些事儿,哭笑不得,但转而又觉得那些时光像是被冰封起来的快乐,连回忆都带了一份瑟瑟的痛楚。 楚若安痛哭流涕,痛到极致大抵就是种让人无可奈何的麻木。 “师兄,我已不求他能爱我,我只希望能找到他,再见他一面就好。”楚若安擦了擦眼泪,然后将脑袋枕在萧风的膝头,瀑布般的长发蜿蜒而下,像从云端垂下的天梯。 天边的星辰渐渐亮了起来,一闪一闪好像她曾经华光流溢的眼眸,而今褪去一身繁华,她反倒比从前更加坚强淡然,更加有种看穿世事的落拓和坦然。 萧风原先用右手替她捋发,但因害怕手臂上凹凸不平的伤口弄伤了她娇嫩的肌肤,于是换了另外一只手,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轻轻捋着她的发,柔顺而绵软。 “傻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两个都是好人,都是一心为别人着想的好人,老天爷一定会让你们幸福的。” 萧风说着,忍不住唇角浮起淡淡的微笑。 而这,亦是他余生里唯一的一份希望了。 “师兄,你陪我一起出去好不好?”楚若安像个黏人的孩子,轻轻扯了扯他的袍裾,两只滴溜溜的大眼睛里闪过殷殷期盼的光泽,“这次我能离开周国皇宫多亏了海棠,她是点刹楼在周国分舵的兄弟,我已经与他们取得联系,我想一边打听寒冽的下楼,一边还一个整整齐齐的点刹楼给他赔罪。” “师兄,你说好不好?” “这……” 从小到大,萧风几乎从来没有拒绝过楚若安的任何一个要求,哪怕他在江湖上一直有冷眼神医的外号,哪怕在江湖人眼里他是个性情很寡淡的男子,但是在楚若安面前,他几乎给了她自己这一辈子的疼爱和宠溺。 楚若安很怕他会拒绝,然而再多的话她也不想说,此刻回到小时候成长的地方,到处都是甜蜜快乐的回忆,她忽而侧首,像小时候那样揪着他的衣袖轻轻甩动,撒娇道:“你答应我,答应我嘛。” 萧风忍俊不禁,思忖半晌,复又看了眼自己狰狞可怖的伤疤,轻叹一声:“我这个样子……还是呆在这里的好,你若是想我了,随时回来看看,这里有我布下的九宫八卦阵,就算是周齐两国真得打了起来,也没人敢动我的地盘。” 楚若安当然不肯就此放过他,于是灵机一动,道:“那你给我一夜的时间,明日我一定能让你一样英俊美丽得出去见人,到时候你就答应随我一起回去,一言为定!” 她眸光一挑,伸出一根小拇指强行与萧风拉了勾,然后蹦跳着上了二楼,萧风轻笑着摇摇头,重新将目光落在天际遥远的星辰之上,陷入了沉思。 …… 一整晚,萧风想睡一会儿都难,楚若安一直在楼上叮叮梆梆捣鼓些什么玩意儿,还说是秘密,要给他一个惊喜,就是不准他看,弄得萧风第二天黑眼圈很重。 “师妹,你早饭没吃,难道连午饭都不吃吗?”萧风做了一桌子的菜张罗着楚若安吃饭,此刻正双手叉腰站在楼下大声呼喊,“你别告诉我说你再研究什么灵丹妙药,我这次可不上当了!” 说起灵丹妙药这个词,萧风就忍不住想起当年楚若安随师父学习配药,也像这样整日整夜的不出房间,然后兴高采烈拿自己配制好的药丸来给他尝,说是能够美容养颜,还有什么可以三日不吃一粒米都不觉得饥饿,但萧风吃下去后不是浑身发痒,就是一直拉肚子腹痛……诸如此类的事情,他没少受她的欺负,直到现在回忆起来,萧风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儿。 “好了好了。” 楚若安扬声应了一句,终于从楼上跑了下来,她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稍显憔悴之色,但是眸光却璀璨的厉害,萧风见她双手背负身后,笑容又那么光彩夺目,不禁心头有些打鼓。 “你、你……又弄了什么花样儿想作弄我?别看我平时那么宠你,你要是……” “我保管你会喜欢!你先闭上眼睛。”楚若安懒得听他磨叽,当即出声截断了他的话头,半是央求半是命令道。 “什么东西那么神秘……” “哎呀,你先闭上眼睛嘛,快点快点!” 萧风只要慢慢闭上了眼睛,很快便觉得一种轻薄而微凉的东西覆在了自己被烧伤的右脸上,然后是她温热而带着芬芳的手指从两鬓绕到脑后,轻轻一系,末了又将他披上在肩头的长发轻轻竖起。 她的手很小,带着一份温热从他的发间穿过,一瞬间便温暖了他冰凉孤寂的心。 很快,就听到她清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啦,师兄你慢慢睁开眼睛。” 闻言,萧风缓缓抬起眼皮,如同做梦一般在面前楚若安刻意举着的铜镜里看见了自己的脸,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疤都被一张薄薄的蚕丝面具遮挡,银色花纹精致漂亮,像是从鬓角开出了一枝惊艳绝伦的银色芙蓉花,让他整个人也更显俊朗妖艳。 “这……” 萧风十分震惊,抬手触摸脸上的面具,发觉当真是用蚕丝做成,不但漂亮而且还很透气。 他的反应绝对在楚若安的预料之中,她此刻将铜镜收好,抱臂环胸,扬着一抹得意的笑容,说道:“怎样?我这些年在外面可不是白混的!你别小瞧面具上的那朵花儿,可是我用银线绣上去的,师兄你可以在面具内测抹些清凉舒爽的药粉,这样对你本身的伤口愈合也很好的。” 萧风久久无法回神,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你哪里来的蚕丝?” “好像是师父八十大寿那年,我用蚕丝给师父做生辰贺礼时寻来的,还有一张没有用掉就封存起来,现下拿出来用。”楚若安已经在饭桌上大快朵颐,“师兄,这回你就别想再拒绝我的要求了。” 萧风失笑,慢慢走到餐桌前,被她狼吞虎咽的样子逗乐,从怀间取出一方锦帕亲昵地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菜汁,道:“安安,谢谢你。” 楚若安垂首用饭,恰好没被他看见自己眼眶里浮起的晶莹,不过她的声音到底是带了些哽咽:“说什么傻话。” 这是我欠你的。 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伤了自己最看重的容貌,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必躲在这清寂的山谷,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师兄,我欠你那么多,今生今世都还不完,这一张面具又算得上什么? “这不是傻话,这么多年你送给师兄我的每一件礼物我都好好收藏着,这张面具却好像给了我另一个人生。”萧风很少说这些感慨的话,若是换做从前,他一定也会嘲笑这样的自己。 但现在,那场火似乎烧灭了他全部的激情和逍遥,洗尽铅华的人生总是格外懂得珍惜与感恩。 “师兄,这是我该为你做的,那件事不管有心还是无意,终究是我毁了点刹楼。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是我造得孽,早晚会得报应。” “师兄不许你这么说。”萧风当即伸手摁住了她的嘴唇,眼中的疼惜和斥责都被满满的温柔覆盖,日光下面具上的芙蓉花泛着银白色的光泽,越发让他整个人笼罩在了妖娆潋滟的气质之中,令人心醉。 “好,我不说。以后我们都不说这些话。”楚若安抿唇轻笑,然后紧紧握住了萧风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心情豁然开朗。 第165章 妩媚 药王谷外客栈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少,但所有人都不及阳光沐浴下那身穿白衣的潇洒男子。 他一席月白长衫如流云,欣长玉立的身姿堪堪将远处一大片开到荼蘼的芙蓉花压下,长发一半以玉簪束于脑后,一半懒懒披在肩头,慵懒中有添几许精致,而最叫人无法移目的便是他戴在右脸上的那张银色蚕丝面具,极尽精致勾勒出他俊美无铸的轮廓,眼角处蜿蜒而来的一朵银色芙蓉花妖气十足,像一缕勾起人心底魔弦的清风,不断扫过每个人的心脏。 他的笑容斜斜挂在唇边,眸光盈亮而充满魅惑,手中一把玉骨折扇轻摇慢扇,端得是风流倜傥,摄人心魂。 想来,若非这是药王谷的地盘,向来有不许生事的规则管束,否则许多游侠散客都将他当做了魔教妖孽,纷纷欲除之而后快。 海棠一改先前活泼之色,紧紧挨着楚若安,根本连看都不敢看萧风一眼,小六子则是不好意思盯着一个大男人老看,虽然他也觉得传说中的萧堂主会不会也太美艳了一点儿? 萧风一向就是个喜欢新鲜的男人,愈发是没有想到这张面具竟带给他如此大的新奇和美好,于是他轻摇着手中的玉骨扇,将身子骤然靠近了海棠,用一种温柔而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小海棠,你为什么这么怕本堂主?难道是掀起我长得太丑吗?” “不是不是。”海棠觉得她在自己耳边呵气如兰,立刻像被人点了穴一样浑身无法动弹,并且紧紧闭上了双眼,喃喃道,“不丑不丑,一点儿都不丑。” 萧风憋着一肚子的笑容,故作悲伤,殊不知他浑身淡淡的药香味才更让海棠觉得心神晃荡:“那为何你整个上午都不敢看一眼本堂主,你分明就是害怕!” “是害怕!是害怕!” 海棠瑟缩着肩膀,紧紧抱着楚若安的手臂,令后者哭笑不得。 “你怕什么?”萧风还嫌不够刺激,顿时又将身子朝海棠倾了倾,直到他鬓角的发丝触到了海棠露在袖子外的手背,“我们初次见面你便这么害怕,叫我好生伤心。” 海棠当真,她放空的脑子里不敢想象萧风伤心的样子,仿佛一季的花儿都要凋谢,连整个春天都要悲伤了,她十分不忍,强迫自己慢慢睁开眼睛,骤然看到那张妖艳无比的脸颊就在自己眼前,顿时又红着脸垂首,懦懦道:“属下是觉得萧堂主太好看了……仿佛多看一眼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闻言,楚若安大笑出声,而萧风则有些尴尬,这叫什么赞美?难道不是暗指自己像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吗? 于是,萧风再次望向对面的小六子,这家伙也是猝然就垂首不语,但慌乱不知所措的一双手却早就泄露了他的不安,萧风一改先前妖媚,颇为冷艳的感觉还是摆脱不了那面具赋予他灵魂深处的艳丽:“那你呢?你为什么一上午都像个小贼似的偷窥本堂主?” “啊?我?”小六子被点到名,傻乎乎杨眸一笑,抬手挠着后脑,咧嘴道,“属下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像……萧堂主这么,这么……” 小六子忍不住蹙眉,歪头细想,好像脑海中根本没有一个恰当的词汇能够形容萧风给他的感觉,挣扎半晌,他才再次开口说道:“这么妩媚!对,就是这么妩媚的男子!原以为楚堂主已经是倾国倾城的容貌了,想不到萧堂主有如此妩媚……” “够了!” 萧风实在接受不了妩媚这个形容词,用在女子身上那便是中极其美丽倾心的感觉,但是用在一个大男人身上会不会有些不伦不类? 小六子被他这一声颇具堂主威严的声势一喊,当即闭上了嘴巴,大气都不敢出,而楚若安早就晓得前俯后仰,一点儿都不知道给萧风留点儿面子。 萧风哪里舍得对楚若安大声说话,只能像个受了很大委屈的小怨妇,使劲用手肘戳了她一下,哀怨的眼神分外令人心碎:“师妹你还笑!你瞧瞧这一屋子人看我的都是什么眼神儿?我自己都开始担心一会儿管道上会不会有什么山贼草寇的抢劫我做压寨夫人!” 闻言,小六子和海棠对视一眼,旋即笑得比楚若安还要离开。 楚若安抹了把眼角因为大笑而溢出的泪水,喘了口气轻声安抚道:“师兄你别这样嘛!这世上再美丽的人也分男女,现在你的美丽是征服全人类的,无论男女都被你的容貌所惊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喜欢的人看着自然觉得赏心悦目,嫉妒的人自然就会觉得你妖艳妩媚,师兄你何必在意那么多。” 楚若安这话倒是真心的,在她这个现代人看来,萧风的确有着令男女都惊讶的美貌,何况药王谷本来就是特立独行惯了,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听她这么一说,萧风貌似心情好受了些,不过他再度看了看海棠和小六子躲躲闪闪的目光,一边觉得好玩一边又有些怀疑楚若安的话,但终究还是没再提妩媚这回事儿了。 四人吃过晚饭便启程回周国酒坊,萧风昨夜已经发出自己的星火令召集无回堂沦落在各处的兄弟,眼下齐国对楚若安的行踪搜查得很紧,冒险留在这里不是个办法,还是先会周国与姚掌柜汇合后再作打算。 海棠未免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自告奋勇要陪小六子驾车,因而宽阔的车厢里只剩下了楚若安和萧风,萧风细细听诊她的脉象,脸色越来越难看,而楚若安却是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直含笑凝视着他的脸,到最后竟是萧风先脸红起来。 “姑娘家的,有你这么盯着一个男人一直看的吗?”萧风虽然语气有些责备,但面上却含着温婉的笑意。 楚若安闻言,眼底的笑容愈发意味深长:“你长这么漂亮难道不是给人看得吗?” “你……”萧风无言以对,忍不住也失笑起来,不过旋即他便沉眸望向她的脸,低低道,“你的身子更加不如从前,光看脉象已是将死之状。若不是你有极强的心性和心念,恐怕连周国皇宫都走不出来。” 一路上,楚若安已经详细将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萧风,虽然几经风霜艰险,但能够换来如今一日的快乐她都是满足的。 萧风一直觉得她不可能过得平安顺利,但也万万没想到依旧如此惊心动魄,心中既有愧疚更有心疼。 “我知道。”楚若安眸光蓦然一亮,“我看见寒冽还活生生活在这个世上我是不会甘心闭上眼的。” 闻言,萧风心口一痛,然后静静攥住了她微凉的手心。 “师妹,其实你的身体……假死药残留在你血液里的成分经过这两年的变迁已经成为一种剧毒,这世上应该只有一种药可解。” 萧风的话好像一场暴风雨,瞬间就打乱她原本平静安逸的心:“剧毒?” 见她蹙眉不解,萧风将手中的折扇慢慢合上,凝眸仔细解释道:“不错,先前我们只晓得服用假死药的人都在两年之内先后死去,那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像你一样一直用上好的药草吊着真气。其实融入血液的假死药在两年之后会转化成剧毒,而你一直服用我亲手调制的药丸,并且无论是宇文彻还是周洛安都不惜花费重金保着你的心脉不受严重侵蚀,所以只要能找到那味药解毒,你就不会死。” 楚若安一直只是含笑听着,其实她已经不再期望自己还能活到白发苍苍,她只需要将想做的一切都做到,那么就算死也是没有遗憾的。 “可是那一味药很难找,不是么?” 楚若安说穿重点,于是萧风原本璀璨的目光也顿时暗了下来,他轻叹一声,道:“那味药叫做桑碧丹,只有远在东海之外的桑青岛才有。传说那是个与世无争,处处都充满财富的小岛,数百年来总有不少人前去寻找,期望能得到财宝发家致富,不过从来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甚至连他们的尸体都莫名消失不见。” 也就是说,楚若安的生机依然等于没有。 不过,萧风转眸深深凝视着她的脸,咬牙道:“你放心,师兄就算再死一次也一定会找到桑碧丹的。” 楚若安回之浅浅一笑,然后拍了拍萧风的手背,道:“师兄,若是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对我而言都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师妹……” “师兄,人生若是没了眷恋,活再多又有什么意思?我已没有什么期盼,现在只想好好打理点刹楼,然后找到寒冽,只要再见他一面,只要确定他还好好得活在世上,就已足够,我别无他求。” 楚若安的笑容比起从前明媚的太多,仿佛一个人的期待越少,希冀越少,便真得能够活得越快乐。 其实,这样的她,总是让萧风又欣慰又心疼。如果当年,他没有心存侥幸带她加入点刹楼,会不会她现在的生活能够更安逸宁静些? 像是看穿了他那一点点的懊悔,楚若安挑眉望去,笑容分外俏皮伶俐:“若不是有师兄你,我怎知道爱情会教人生死相许?” 不错,她与寒冽,从未说过一句相爱,也从未表露给彼此一句的相思,但好像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已彼此生死相许。 第166章 丰清 周国京都城外,飘香酒坊。 前院的客人陆陆续续不绝,姚掌柜忙得不可开交,小六子已经是第七次从酒窖里出来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海棠从厨房端了碗热乎乎的蛋炒饭正要送去给楚若安,冷不妨被一旁冲出来的小六子抢去先填饱了肚子,急得海棠对他一顿拳打脚踢:“这是给堂主的!你现在弄脏了可怎么办?” 小六子算是了解了楚若安的脾气,大是大非上她从来说一不二,但寻常对他们这些属下也是宽容亲近的很,一定不会为了这一碗蛋炒饭而跟他生气的。 “哎呦,你再去端一碗不就好了吗?我这儿都忙活了一整个晌午了,一口稀饭都没喝上,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小六子边说边就着托盘一顿狼吞虎咽。 海棠咬牙,一记脑瓜崩儿就弹在他额头上,旋即浮起一个小小的红包,痛得小六子坐立不安,拧眉就说道:“喂!你哪来这么大手劲儿?想要敲死我么?” “不错!我就敲死你这个没心没肺,没大没小的兔崽子!连堂主的蛋炒饭都敢抢,今儿个我要是饶了你,以后点刹楼就没规矩可言了!” 海棠大小六子三个月,但是先他一年进入点刹楼,论资历自然算得上是小六子的前辈,所以听她这么一说,小六子忍不住有些害怕。 “别别别!海棠姐姐,饶了我,饶了我这回好不好?”小六子性格顽皮好动,所以姚掌柜只安排人教他一些简单的防身功夫,重点培养他跟踪的本事,所以他自然是打不过海棠的。 两人打闹间,正撞上了抽空来找楚若安的姚掌柜,吓得两人顿时垂首立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姚掌柜有正经事找楚若安,懒得与他们浪费时间,只是狠狠撇了两人一眼,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打扰了堂主休息,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们!” 言毕,他便匆匆去找楚若安了,海棠松了口气,转身又轻轻踹了小六子一脚,道:“还不去厨房重端一碗过来!” 小六子吐了吐舌头,笑着点点头:“诶,我这就去。” 看着他蹦跳着朝厨房而去,海棠也赶紧回房伺候着,楚若安与萧风在屋子里闲聊,萧风配置了香味极其浓郁的祛疤膏药要给楚若安敷,怎奈楚若安说什么都不愿意祛疤,为这事儿俩师兄妹都争论好几天了。 海棠从侧室泡了毛尖儿进来,看到姚掌柜,萧风和楚若安的脸色都很凝重,心知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姚掌柜捋须沉思片刻,压低声音道:“自从楼主出事以后,楼里许多分散在外的兄弟都失去了联系,属下已经吩咐大家尽全力联络失散的兄弟,这位丰清丰兄弟是楼主一手带出来的,负责络江湖乃至皇家贵族的消息。现在属下得到消息说丰清因为两年前得罪过魔教教主帝释天,现在被关押在魔教荼蘼山上。” 丰清这个人,萧风也见过几面,年约三十出头,长相俊美,性格刚毅,也算是寒冽出生入死的兄弟,现在既然知道了他的下落,不去相救实在有违同门之谊,但是对手竟然是帝释天!萧风只要一想到那个人浑身发冷的气质就不禁有些担心。 “师妹,帝释天可不是好对付了,当初有寒冽在至少还有得一拼,现在我们几个就算再练十年也是去送死。”萧风倒不是怕死,只是点刹楼经此一难,势力大不如前,实在不适合再为此冒险。 楚若安一直拧眉,沉思不语,海棠替她换了杯热茶,茶水润湿了她微长的眼睫毛,一闪一闪如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翅膀。 “这件事我听寒冽提起过,不过当时对付宇文彻的事情迫在眉睫,寒冽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处理。”萧风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忽然又补充了这样一句,因而越发肯定了楚若安的猜测。 当年她和藏刀在犒城小镇,虽然有藏刀不断送消息回点刹楼,但是寒冽也一定是派了其他眼线暗自潜伏在自己身边,否则当年帝释天为何忽然说有要事要回荼蘼山,然后每隔几日寒冽便出现了,如果丰清真得是在两年前得罪过帝释天的话,难保不是因为她? 想到这一层,楚若安便更加坚定了要救丰清的信念,她抬眸看了眼对面的姚掌柜和萧风,一字一句道:“好,这件事我知道了。看来我得亲自去一趟荼蘼山了。” 闻言,萧风和姚掌柜同时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两人面面相觑,俨然觉得楚若安的决定很不妥当。 “师妹你说得什么疯话!你以为荼蘼山是咱们药王谷吗?那把手在山下的魔教弟子可不像我的九宫八卦阵,他们都是三言两语不对就要见血的!”萧风急得不得了,当即站在楚若安身边,好似要亲自拦住她的去路一般。 姚掌柜则是连连点头,表示认同萧风的话:“不错,萧堂主说得一点儿都不夸张。自古中原正派和魔教之间就是仇视敌对的关系,可谓一个字说错便是一场血淋淋的杀戮。丰清只是被帝释天囚禁在后山而已,并没有加入虐待和侮辱,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咱们还是相隔万全之策再做打算的好。” 楚若安轻抿一口茶水,淡淡抿唇:“你们放心好了,我与帝释天也算有过交情,当年在犒城小镇他白吃白喝了我好几个月,就算救不了丰清,他不会伤害我的。” 萧风哪里相信她的话,当即扣住她瘦弱的肩膀,拧眉道:“师妹,你太天真了!帝释天就是个随心所欲的疯子,他高兴了可以给你整个天下,不高兴了很有可能即刻就拧断你的脖子,反正我不同意你去!打死我你都不能去!” 没错,他们好不容易才能重新再见面,他是万万不可能再允许她去冒险。 “没错,属下也不建议您去魔教,毕竟太过凶险了。好不容咱们才看到重整点刹楼的希望,若是您再有个什么意外,那点刹楼可就是万劫不复了。”姚掌柜说到情动之处,竟在楚若安面前单膝跪地,目中殷切之色令人动容。 海棠虽然身为低微,并不具备插话的资格,但事关楚若安的安危,她也顾不上其他,在姚掌柜身后跪了下来,哀求道:“是啊,属下求您千万不能去冒险!这件事一定会有其他解决的办法的!” 其实,话虽如此,但包括姚掌柜在内的人都心知肚明,丰清怕是没救了。一来寒冽还不知所踪,能够抵挡帝释天的人除了寒冽恐怕再难有别人,二来点刹楼今时不同往日,大批优秀的兄弟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幸免于难的不是像他这种定居别国的兄弟,就是往日里不适合光明正大现身的潜伏眼线,所以丰清的确是唯一一个还具有号召力的人,但是…… 见他们如此着急自己的安危,楚若安深知再讨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决定,于是轻叹一声,弯腰将姚掌柜和海棠搀扶起来,道:“好了好了,你们想去忙,此事容我再想想。” “是,属下告退。” 姚掌柜带着海棠先退出了屋子,楚若安转身便看到萧风一个人闷闷不乐坐在案几前,手中的玉骨折扇发狠劲儿被他摇着,垂散在胸前的青丝也被如遇暴风雨般张狂得飘飞起来。 楚若安忍不住轻笑出声,斜睨他一眼,道:“你是想把一头长发都煽到窗户外面去么?发那么大的狠劲儿,若是没了头发我可没法子给你弥补。” 听他这么一说,萧风忽然煽也不是,不煽也不是,于是愤愤将折扇放在案几上,索性抱臂环胸,冷眼撇了她一眼,不声不响。 楚若安当然明白萧风是不愿自己冒险,更不想她又一次消失在他眼前才会这么生气,但对她来讲,有限的时间里能多做一些有用的事情才能让她不留遗憾得离开这个世界。 楚若安亲自斟茶上前,然而萧风刻意背转过身,说什么都不能同意。 “师兄,你听我说嘛,我自然是有把握才会这么决定的。” “我不听!”萧风像个闹别扭的小青年,赌气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楚若安见此,只好将茶盏放在案几上,然后说道,“我答应你,一定完好无损的回来总行了?” “胡说八道!”萧风冷斥一句,但眼神已经有了几许不忍的柔软,“你连我都打不过,拿什么和帝释天谈条件?如果他的条件是要你在荼蘼山陪他一辈子呢?” 楚若安蹲下身来,将脑袋慢慢枕在萧风的膝盖上,听着他斥责的声音越来越柔软,越来越带了无奈和心疼,她唇角的笑容竟慢慢扩大,最后笑得那么甜蜜。 “要真是这样,也是我赢了呐。我早就没有一辈子的时间了啊。”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却还那么清晰得击中了萧风的心,让他猝然卸下了浑身的力气,就连哭都没有勇气。 “那我也不答应,你就算死……也要在师兄的身边。” 第167章 荼蘼 一整晚,楚若安都枕在萧风的膝盖上休息,他替她散发,乌黑的发丝失去束缚如从天边垂泻而下的流云,瞬间让她的轮廓看起来如雨润过后的芙蓉,娇艳而柔美。 萧风一边用木梳替她梳理长发,一边回忆这三十多年来的酸甜苦乐,他一下一下拂过她的发,像是要拂尽这三生里捆绑着她的所有哀伤,眼神既怜惜又温软。 “如果时光还能回到小时候,我发誓一定不要再这么宠你,宠到最后心疼得总是我自己。”萧风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虽然是种懊悔,但丝毫听不出他口吻里有谴责之意。 楚若安眺目望着窗外闪闪烁烁的星辰,一弯弦月朦胧似尚未睡醒的闺阁女子,慵懒中透着一份纯洁,她回眸朝萧风微微一笑,道:“若是还能回去,我一定要加倍欺负捉弄你。” 闻言,萧风半是无奈半是欣喜,挑眉道:“为什么?你还嫌我小时候不够丢脸么?” 楚若安直起身子,木梳从柔顺的长发间滑落在地,她轻轻捧着萧风的脸,面具上的银色芙蓉花闪着漫漫慵懒的光泽,夜色将他凭添的几分妖媚褪去,只剩孑然孤寂的惊艳:“因为小时候的时光太幸福了,如果真得还能重新选择,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长大。” 萧风猝然一愣,顿时半个身子都有些发凉,他的小师妹什么时候已经长了这么大?已经开始不得不回首留恋过往,不得不开始念旧才能熬下去…… “是啊,小时候真得太幸福了。”萧风轻轻抱住楚若安的肩膀,然后两人一起望月长叹,一起在回忆中渐渐失眠,到头来也只不过是多一双黑眼圈,什么都不会改变。 …… 天还没亮,楚若安就换好了一身精干利索的男装,右颊处的伤疤已经结痂,但依旧狰狞醒目,让她看起来像个饱经沧桑的消瘦少年。 萧风用了一整晚的时间才说服她让自己陪着一起去,不过楚若安担心姚掌柜不同意,所以黎明时分留书出走,不过她已经将几个关于整顿点刹楼的想法都写了下来留给姚掌柜,若是她真得回不来的话,姚掌柜也一样可以重整点刹楼声威。 “驾!” “驾!” 萧风从马厩牵了两匹好马,两人趁着大家还没睡醒的功夫快马加鞭离开,清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减亮的视线里。 两人离去不久,小六子和姚掌柜便出现在了酒坊的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心下一片复杂。 “姚掌柜,您为什么不拦着他们?”小六子不明白姚掌柜的做法是何用意,明明在他俩牵马的时候他已经发现了,为什么却不阻拦呢? 姚掌柜抬手捋须,微眯的双目中闪过一丝钦佩和焦虑:“我知道拦不住她的,她的性子和楼主相差无几,她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不想让我们担心。” “可是……”小六子很喜欢楚若安,对萧风也颇为敬佩,“魔教凶险万分,属下真担心他们回不来了。” “傻孩子。”姚掌柜转身轻轻拍了拍小六子的肩膀,神色既又不安也有期待,“点刹楼百年来在江湖屹立不倒,靠得并不是出色而绝密的杀人手段和计划,而是因为每一任楼主都在江湖上有显赫声威,你我那些年行走江湖受到的诸多礼敬之情,都是楼主用血换回来的。如果楚若安没有令江湖人敬佩之处,就算她重整点刹楼,也难恢复昔日的位置。” 小六子似懂非懂,但至少明白此行无论是凶是吉,对楚若安重整点刹楼是有绝大好处的。 姚掌柜转身之际,忽然又侧首对小六子笑道:“萧风的功夫也还不赖,昔年我跟随楼主时曾见过他出手,无论轻功还是内力都是上乘的功法,只不过那小子太懒,能用药物处理的绝对不会亲自动手。” 听他又这么一说,小六子才算安心。不过不等他开口,就又听到姚掌柜从酒坊传来吆喝一声吆喝:“小六子,青川的烧酒没有了,你赶紧去酒窖再搬两坛子出来装上。” 小六子眉头一拧,撅着嘴巴,道,“哦,知道了。” 看来,去荼蘼山送死也好像比留在酒坊工作强?那日复一日的劳苦工作真的会叫人发疯,而且小气的姚掌柜还时常扣着不给发工钱,总说什么生意不好?生意不好他会每天都忙得半死么? 总之,他就是抠门,就是小气,就是在压榨他的劳动力! “我说你小子怎么还愣在那儿?是不是这个月的工钱又不想要了?” “想!怎么会不想!”小六子勒紧了腰带就往回跑,边还哭丧着脸道,“我每个月都想,就是不知道掌柜您什么时候会真心想发给我们。” “嘿,我说你嘀咕什么呢……” 待姚掌柜追出来时,小六子早就跑得没了影儿,于是忍不住又笑又气。 ———— 荼蘼山,冷月教。 山崖高耸巍峨,几乎看不到任何一条可以上山的去路,山巅几乎就要挨住云层,满山开遍的血红色荼蘼花将冷月教映得像是一条火照之路。 所有冷月教的弟子都是身穿黑红相间的长袍,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没人腰间配一把轻巧而精致的弯刀,刀柄上镶嵌着的红色宝石犹如用人血染就般鲜艳明媚。 花香四溢,帝释天独自在荼蘼花海里歇息,他一身红衣融入接天连海的花丛间,教人根本无处寻觅他的踪迹。 两名前来禀报消息的弟子站在花丛外仔细查看一番,却根本不见帝释天的踪影。 “咦,你看到教主了吗?” “没有诶,刚刚奚长老说教主午后都会来这儿休息的,怎么会没有呢?” “是啊是啊。要不咱们拨开花丛再仔细找找看?” “也好,这花儿实在碍眼!” 两人商量妥当后,抽出腰间弯刀便大肆开始砍伐花枝,大片大片鲜艳的荼蘼花儿被连根斩断,花径里流出新鲜冰凉的汁液,看起来像极了女子晶莹委屈的眼泪。 正当二人再次举起弯刀之际,忽然觉得一道罡风从对面袭来,瞬时控制了他们的身体,动弹不动,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满月银辉下,血红色的花瓣儿像得到月亮女神的召唤在空中慢慢浮起,而那人修长妖艳的身影在转瞬间就由浮起的花瓣快速拼凑成形,宛如神话中由花瓣凝聚成的仙子,他抬手轻轻将长发捋到外衫之后,倏忽侧首瞬移至那两个弟子面前,惊艳无双的眉目像一根拨动心底魔弦的花枝,让人忘乎所以,心猿意马。 待两人回神之际,发觉帝释天已经在他们身后的石椅上斜斜窝了下来,他单手支颐,单手端起石几上的血玉茶盏至唇前,低垂的双目画着飞扬而起的眼线,分外妖媚。 “荼蘼花乃是本教神圣之花,你们擅自砍伐,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帝释天的声音极冷,但回荡在这空旷的山间时又觉得格外赏心悦目,两人顿时被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颤巍巍回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请教主息怒!” 帝释天的脾气一向喜怒无常,别说江湖上的人对他心有畏惧,就是本教的长老和弟子也不敢贸然忤逆他的意思。 他啜了口凉茶,似乎茶味已经变得有些淡了,他眉头轻轻一蹙,冷然问道:“何事惊动本教主?” “回禀教主,奚长老手下的弟子来报,药王谷萧风和另一名男子正在来冷月教的途中,请求教主指示。” “萧风?”帝释天想了很久还是没能回忆起萧风的模样来,“另一名男子?什么叫另一名男子?” “教主息怒,长老说还没有确认那人的身份。” “呵呵。”帝释天忽然轻笑出声,端的是肃然冷漠,却在转瞬间令四周空气冻结如冰,“无法确认,他的意思是要本教主亲自去查么?” “这个……” 当先一人话还没说完,只见帝释天从肩头取下一片粘在衣服上的荼蘼花瓣,然后眸光一眺,从指尖挥出一道十分漂亮的弧线,最终在男人脖颈处划下一道薄薄的细痕,却是如利剑刀光更加可怖。 伤口甚至来不及涌血,只有一点点的猩红装饰着那唯美的伤口,那人猝然喉头一更,顿时就失去了知觉跌进了花丛中,一切发生在眨眼的功夫里。 他杀人的神色是那般随心所欲,而杀人的手法也是那般随性漂亮,深不可测的功力令人头皮发麻,摘叶飞花向来都是传说,真正能做到这一切的江湖上除了他帝释天,恐怕再无旁人了。 “教主饶命!教主饶命!”剩下那一人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不断磕头不断求饶,殊不知在帝释天的眼里,连一条狗都不如。 他冷嗤一声,重新阖目假寐:“回去告诉奚长老,若是真得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本教主可以允许他解甲归田。” “是!小的明白!” 那人夺命而逃,连自己的佩刀都来不及收拾。帝释天抿唇轻轻摇头,叹道:“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本教主白白养活他们这些年了。” 第168章 条件 “师妹,这山头也太高了?”萧风顶着火辣辣的大日头前前后后将整座荼蘼山看了遍,越看眉头蹙得越紧,“里里外外连条路都没有,咱们怎么上去啊?” 楚若安赶了两天的路程,不免有些劳累,幸好萧风在身边总是带着各种名贵的药丸补品,她才不至于累得站不起来。 “是啊,昨日听路过的百姓说,荼蘼山根本没有上山的路,只是不晓得冷月教的弟子又怎么出入呢?”楚若安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歇息,掏出怀里的丝巾擦了擦额角的汗渍,当指尖触碰到右颊那道伤疤时,心中还是无法适应。 萧风见她目色疲倦,于是从将水壶递过去,贴心道:“里面泡着茉莉呢,你先喝点儿水咱们再想办法。” “好,师兄你也歇会儿。”楚若安抚了抚旁边石头上的灰尘,让萧风坐在自己身边,然后又抬头看了眼高耸入云的荼蘼山,淡淡道:“师兄,以你的轻功能飞的上去吗?” “噗!”萧风一口水愣是被楚若安这一句话呛得喷了满怀,他不禁挑眉看看眼前的山峰,无论怎么仰首都无法看到山巅处的风景,若是否定的话,岂不是之前吹嘘自己功夫如何如何厉害就要被拆穿?可是答应的话,他的确一个人都很难做到,何况还要在带一个上去…… 想到此,萧风冷静了片刻,不徐不疾道:“师妹啊,这个……话不能说得这么决断,师兄的轻功在江湖上绝对算得上的数一数二,上这座山峰呢也……的确不是问题。只不过要是带你上去的话要耗费不少的功力,到时候对付魔教的弟子就会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呢……” 不待他说完,楚若安就明白了萧风的意思,当即斜睨他一眼,眸中凝着几分笑意,道:“师兄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魔教哪里每个弟子都有高超的轻功,所以一定有上去的办法。” “你……”萧风欲哭无泪,这一路上他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自己小师妹的毒舌功夫,比当年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如今这样一说倒越发显得他的解释成了欲盖弥彰,他索性耍赖起来,“不带你这么玩儿的!我虽然比不上寒冽那么厉害,但在江湖上也是有一定位置的,你这么耍我,很伤自尊的知不知道?” “我哪有!”楚若安故作无辜,漆黑的大眼睛像两颗刚刚沥水后的葡萄,“师兄你自己想太多了!” “你……我……”萧风眼看无论是狡辩还是扮无辜都敌不过楚若安,最后只能泄气认输,连眼底的笑意却是许久都没有过的轻松和快乐,“好了,是为兄想太多了。” 说这话时,萧风简直是连哭的心都有了。 旋即,一道黑影从山巅如鬼魅般跃然而下,待那人双脚落地,楚若安和萧风才看清,是个浑身都包裹在红黑相间袍子里的魔教弟子,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睛,望着楚若安和萧风的时候流转着森严的戒备和不喜欢。 “来者何人?胆敢在荼蘼山下吵闹,是不想活了么?” 萧风被他凛冽的气势呛住,忍不住捋起袖子问楚若安:“师妹,魔教的人火气都这么大么?难道是长年生活在山头,五脏六腑太干燥了吗?” 楚若安忍俊不禁,看到那人的眼神瞬间又带了几许杀意,她没有理会萧风,反是从怀中掏出当年帝释天留给她的一枚墨色玄铁荼蘼花令牌,当即那弟子眸色一沉,单膝跪地朝楚若安行魔教大礼,道:“属下参见教主,教主天下无敌。” “扑哧!”楚若安很不客气得笑了出来,天下无敌?这是帝释天自己定下的规矩么,未免也太小儿科了。 萧风则早就愣在原地,他细细凝视着楚若安手里的令牌,忽然觉得这世界太疯狂了,楚若安竟然有代表魔教教主身份的荼蘼花令!他不得不开始怀疑楚若安和帝释天,究竟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起来,你去禀报你们教主,就说犒城来的老朋友寻他要饭钱。” 那人闻言,有些不可置信楚若安的说出的话,但她手里的令牌却是不能作假的,他再三思忖后还是决定回去禀报一声,于是抱拳道:“请稍后片刻,小人去去就来。” 言毕,那人身影一闪,如鬼魅一般消失于楚若安面前。 “师妹,你有这么大的权利怎么不早说?害我白担心半天,连保命的大还丹都多了几颗。” 萧风言语间不免有些不快,总觉得她如今连心里话都不和自己多讲了。 楚若安哪里看不出他那点儿小心思,当即抿唇解释道:“我不在姚掌柜面前说是不想多生事端,这令牌对我来讲没有什么,但是对其他人来讲未必这么简单,如果再因此而使点刹楼落得与魔教为伍的传言中,根本就是有害无利,所以师兄,这件事你要帮我保密才行。” “我就是说说而已,又怎么会真得怪你?” 萧风莞尔一笑,不免也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了。 很快,山巅重新飞下四个人,他们每两个人肩头抬着一架木椅,像是用极好的竹子做得,色泽青翠,远远还能闻到淡淡的竹香。 “两位客人,奚长老吩咐小人来接二人上山,请上轿。” “有劳。” …… 冷月教里接待楚若安和萧风的人自然是奚长老,自打红愁蓝羽死后,教中的事务都由奚长老处理,帝释天常常跑得不见人影,即便人在教中,大家也很难摸透他的脾气,倒是奚长老为人不错,颇得教众的敬仰和尊敬。 “两位久等了,老夫已经派人去通知教主。”奚长老看穿楚若安的女儿身却不点破,也很知趣得没有询问两人的真实身份和来意,毕竟持有教主的荼蘼花令,俨然非富即贵。 “有劳奚长老。”楚若安抱拳表示感谢,侧目看到案几上的花瓶里插着几只新鲜的荼蘼花,忍不住抿唇笑道,“这花儿真是漂亮,整个荼蘼山都是一片火红。” “哈哈哈,荼蘼花是本教的神圣之花,开得越好便越能庇佑我冷月教长盛不衰。”说起荼蘼花来,奚长老脸上的得意之色分外炫目。 很快,前去禀报的弟子匆匆回来,沉声道:“教主请楚姑娘去花丛相见。” “这……” 萧风着急了,忍不住对奚长老说道:“我师妹身子不适,可否让在下一起前去?” 奚长老有些为难,他抬手捋了捋下颚花白的胡须,颇带些难为之色,解释道:“还请萧先生见谅,教主的脾气想必二位也有所闻,若是冒然跟着前去恐怕于两位都不利。依老夫看,萧先生还是就在这儿陪老夫聊聊的好。” “可是……” 不等萧风多言,楚若安便抬手摁住了他的肩膀,并投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颔首道:“师兄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奚长老说得在理,你就在这儿等我。” “那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萧风哪里放心得下,他可是亲眼见识过帝释天的残忍,楚若安如今有求于他,也不知帝释天会不会为难她。 …… 带路的弟子在花园前停下脚步,极为恭敬得朝楚若安行了礼:“里面请,教主已经恭候多时了。” “嗯。” 楚若安走进花园,遍布的荼蘼花开在脚下,娇艳欲滴的红色像是血液,仿佛能够渲染她素白色的衣摆一般。 她心中有些不安,因为帝释天的脾气她了解的很,那家伙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就谁都不放在眼里,一向我行我素,难怪在江湖上声明不佳。 走了许久都不见帝释天的身影,楚若安只要在花丛中央的凉亭里坐下来歇息,她四顾一圈,扬声道:“我连午饭都还没吃呢,你是打算请我闻闻花香就了事吗?” 言毕,一道爽朗放肆的长笑传入耳朵里,然后只觉有清风拂起了她鬓边的长发,回眸便对上了帝释天那张惊艳绝伦的脸,好似稍不留神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帝释天的目光落在她右颊那道伤疤上,目光半是可惜半是愠怒,淡淡道:“真是可惜,好好的一张脸就这么毁了,难为你能下得去手。” 楚若安并不惊讶帝释天对自己的举动了如指掌,他是无所不能的魔教教主,自然足不出户也能将所有的行踪都掌握在手心里。 “我还以为有了这道疤你会不认我呢。” 帝释天眸光一闪,仰首道:“本教主是那么肤浅的人吗?不过倒也是,本教主一向看重姿色,只不过你是个例外,说,来找本教主干什么?” 楚若安忽然生了戏弄之心,侧首轻笑道:“讨要你欠我的饭钱啊。” “饭钱不过区区几十两,一个丰清的性命可是无价宝。” 帝释天眸光一冷,冷冷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让楚若安忽然觉得四周气温开始发冷,她有些畏惧他灼亮如日的双眼。 见她痴痴不肯开口,帝释天勾唇邪邪一笑,广袖轻抚,荡起一阵浓郁的荼蘼花香:“怎么?本教主说得不对,难道你不是来与本教主谈条件的,而是来陪本教主过日子的么?” 第169章 交换 帝释天给楚若安的感觉里,占主导地位的永远是恐惧。 宇文彻虽然冷血无情,甚至好几次差点要了楚若安的性命,但于她而言并不是害怕,只是厌恶,周洛安的身份在一夜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渐渐在皇权中对她形成迫人的压力,可也仅仅是压力罢了,谈不上害怕,唯独帝释天,让她从心底低吼出一阵阵的心慌害怕。 荼蘼花的香味很特别,浓郁却不妖媚,清新而不寡淡,可以说整座荼蘼山都像是人间一副别有洞天的风景,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和尘世有了截然不同的类似感。 楚若安垂眸,清风拂起她散落在额前的碎发,隐约可见那双璀璨夺目的双眸比从前更加磊落浅漠,让帝释天不自觉出了神。 “那请问教主怎么样才肯放了丰清?” 她深知帝释天的脾气,外表的不羁热情都是假象,都不过是他带着随心所欲的心情冷眼旁观世俗人的愚昧罢了,所以她并不觉得求情或者念旧能够让自己达到目的,倒不如直截了当些来得痛快。 帝释天甚少因为任何事情而牵动自己的情绪,但楚若安的确是个例外。他被她这一句话震惊半晌,火红的衣裳逶迤身后,宛如一幅惊天动地的画卷,他斜斜勾唇冷笑,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伸过来,带着一种微凉的柔软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声音极其低沉:“本教主必须要回答这个问题么?” 楚若安顿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却见帝释天似乎依然沉浸在自己对她的迷恋中,不,说是迷恋,其实只是一种专注的关注而已,他侧首轻笑,眼角上扬的眼线勾勒着世间少有的冷艳妖媚,如一枝盛放在毒沼中的红色蔷薇,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为什么要提让本教主不开心的事情呢?”他为凉的眸光令楚若安不自觉有些心惊胆战,却在下一秒,看到他张扬的红衣朝自己席卷而来,像一张巨大的红色蜘蛛,紧紧将她裹覆其中,无法动弹。 她的身子随着帝释天的轻压而倒在荼蘼花丛里,有些花枝上尖锐的小刺划伤了她的衣袖,而他的就那样轻轻压在她身上,挑动着灼灼冷艳的目光,用那修长温暖的大手重重摁住了她的嘴唇:“别说话,听本教主说。” 是诱惑,他浑身凝聚着天地间蛊惑人心的妖艳,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逃出他的手掌,楚若安骤然想到萧风曾说过,魔教有摄魂夺魄的妖邪功夫,于是当即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面前的帝释天的模样,但他的声音却是依旧能穿过双耳激荡她的灵魂。 “你能来找本教主,我的确既惊喜又开心。可当本教主知道你是为丰清而来的时候,又恨不得立刻杀了丰清,因为这世界上再也不能有任何人去占据你的心和思想。离开犒城的之后,本教主常常还会梦见与你一起吃饭的情境,可能是尝过了热闹罢,现在一个人吃饭难免会觉得孤单寂寞。” 帝释天的声音很轻,而随着他的身体也随着他的声音渐渐靠近了她的脸,最后,他甚至让楚若安枕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带着虚无而困惑的目光望着苍天。 “本教主时常后悔,那次与寒冽动手,应该拼了性命留住你才对。虽然当时不过一时兴起,也的确佩服寒冽对你的情意,但失去之后才恍然明白你有多么重要。”他像个痴情的告白者,不顾别人的嘲笑一字一句诉说着藏在心里很久的那些话,猝然发觉人生好像并没有那么无趣了。 楚若安不敢动弹,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他,但就这么慢慢听着,似乎也能感觉出来他是个活在寂寞和自负中的男人。 帝释天抱着楚若安躺了下来,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曾经,不止一个女人问过他,为什么他不懂爱情,为什么他不会在爱情里迷失自我,帝释天曾笑言,只有自卑自轻没有能力的男人才会在爱情里退化成愚蠢的人类,但他永远不会,甚至永远都不会被爱情所控制,然而,这一天,到底是来了。 他也很想,很想,尝尝所谓爱情的滋味。 时光就这么轻轻溜走,他广袖轻抚,许多血红色的荼蘼花瓣儿便悬浮在半空中,像是看一场浪漫至极的梦境。 楚若安侧首凝视着帝释天的脸,发觉他美得如此孑熬妖艳,既被众人仰望又被众人遗弃。 “那么你也该知道,我心里只有寒冽一人。” 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不怕死的触怒男人了,但似乎帝释天早就料到了她会这样回答,显得分外淡漠。 “可是你要救丰清不是吗?”他一句话就让她开始浑身僵硬,“用你来换他绰绰有余,本教主还可以为他续上断了的骨头,还他原本的一身好本事。条件就是,你留在这里陪本教主。” 楚若安其实一早就想到了这个,但魔教不是其他地方,她纵然再有通天的本领也难以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多久?” “不知道。”帝释天唇角浮起绝艳的笑容,“本教主就想让你陪着一块儿吃吃饭,看看花儿,或者聊聊天。” “好。” 不错,楚若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还能轻易离开荼蘼山,不过这结局至少没有那么惨烈,说实话待在帝释天身边比待在宇文彻和周洛安身边要好得多,至少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必掩藏,也不必担心什么明争暗斗,即使是死,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 荼蘼山后,紫藤花开得分外妖艳,树牢看似不堪一击,但守在牢外的魔教弟子却非泛泛之辈,相信只要帝释天将他们放诸四方,也必然是一方响当当的人物。 他一手抱着楚若安的肩膀,一手轻然朝着树牢挥去一道掌风,那门便轻易打开,他看了楚若安一眼,道:“本教主懂江湖规矩,你去交代清楚,本教主等你。” “多谢。” 楚若安颔首表示感激,然后走进了树牢。环境比想象中的好很多,虽然没有窗明几净,但到底是间干燥简单的小屋子,实在不能称之为牢狱。 楚若安没有见过丰清,但丰清却是她了解甚深,此刻他衣衫邋遢,头发喷乱,因为久未见阳光的关系脸色有些苍白暗沉,不过精神倒还不错。 他诧然一愣,启唇道:“楚……楚堂主?” 楚若安回之莞尔一笑,细看之下才发觉他左臂似乎已经废了,对于英雄来讲,囚禁是比死亡更难忍受的煎熬。 “丰左使受苦了。”楚若安朝他行了点刹楼大礼,让丰清越发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 “楚堂主怎么到这里来了,这可是……魔教啊!”话刚说完,丰清便想起帝释天和楚若安还算有些交情,那么她此时前来就是为了自己? 楚若安上前,细细替丰清收拾了一下衣上的灰尘,一切动作显得既随意又亲近,丰清先是尴尬,随后便忍不住想念点刹楼的兄弟们了。 “丰左使放心,帝释天已经答应放你离开,不但如此,他会治好你的伤势,并且恢复你之前的功夫,你下山后去周国城外的飘香酒坊找姚掌柜汇合,他和详细告诉你一切的。” “你是来救我的?”丰清眸光殷切而不可置信,“我不要你救,你走,你走!” 楚若安恍若未闻,只是依旧用那波澜不惊的口吻继续嘱咐他道:“重整点刹楼固然是我最想做的事情,所以……丰左使不必感激我,只要你能让点刹楼重新恢复以前的光景,我也就减轻罪孽了。” 丰清听不懂楚若安在说些什么,但依稀可以猜测出楼里似乎出了很麻烦的事情,不过不等他细问,便被魔教弟子驾着去了药房疗伤,自此再也没有见过楚若安。 …… 一晃数日而过,萧风只有每天晚膳时间才能见楚若安一面,其他时间只能待在自己房间,或者在院子里散散步,日子过得比坐牢好不了多少。 楚若安接连几日都在花园陪帝释天,除了聊天说笑,更多的时间则是通过下棋来消磨的,楚若安的棋艺差得实在厉害,但帝释天宁愿费劲心思让着她,也不想再一个人寂寞得过一天。 “哎呀,好像又是你赢了。”楚若安将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盒,叹了口气拍了拍手,神情有些小小的遗憾。 帝释天不禁被她这些小动作逗乐,轻笑之时望着她的目光也变得分外柔软:“看来进步不少,都看得出自己输了。” “还用看吗?不管和谁下棋,输得永远是我。”楚若安想起和周洛安曾下了一整晚的棋,非但没有赢上一局,还造成了之后自己的困局,真是不值。 “也不尽然,再来一次。” 帝释天广袖在棋盘上一扫,上面的黑子和白子竟犹如神助自己乖乖跳回了各自的棋盒中,不过这些事楚若安貌似已经熟悉,因而不会再像刚开始那样流露出惊讶无比的神色,总之相信帝释天是无所不能就好了。 第170章 陪伴 下棋确实是消磨时间的绝佳办法,上次陪周洛安,楚若安已经深有体会,现在又对着帝释天,总觉得一晃眼一整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帝释天乐此不疲看着陪着她玩儿,细细将她眉宇间的所有神情都收进心底,然后便觉得凉风来袭时再也不觉得空荡荡一片了。 “你赢了。”帝释天费尽心思总算让她赢了一把,此刻故作可惜之色,反倒令楚若安一时开心之后便明白了各种缘由。 她懒懒将棋子抛回手边的棋盒中,抬手将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这一随意而慵懒的动作令帝释天骤然垂下了眸光,好似她的指尖拂过的是他的长发,令他的心忽然慌乱不安:“好啦好啦,知道你是让着我的,还一直磨了一天的功夫。” 楚若安有些悻悻然,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还没有什么事让她觉得像下棋如此的无力,果然这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那么简单容易,果然她也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天才。 想到此,楚若安轻笑一声,刚准备抬头说话,却看到帝释天伸手从自己头发上捋下一片荼蘼花瓣,他的手特别长,手腕灵活漂亮,像是……像是现代那些最擅长弹钢琴的一双手,禁不住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距离有些暧昧,他认真凝视着自己的样子,那转瞬即逝的单纯和真挚,像极了藏刀。 楚若安鼻子一酸,忍不住低声道:“你这个样子忽然让我想起了藏刀。” 帝释天不语,她忽然悲伤的样子让他有些不安,那种想要覆灭全世界来换她一笑的疯狂越发得想要主宰他的意识,他不觉得为这样的自己而害怕。 想了许久,他才隐约记得她身边那个傻乎乎的贴身护卫,当时他在犒城蹭饭的时候那家伙没有少在背地里说他的坏话,因而他侧首弯唇:“你的意思本教主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很像他那么傻?” 话虽如此,但帝释天并没有真正生气,若然在她心里自己能和那个傻小子一样重要,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楚若安目落遥远的荼蘼花丛,艳丽的红色如染了人血那么刺目惊心,她还记得藏刀的样子,他的笑他的傻,他的天真他的忠诚,只不过总觉得遥远如隔世一般:“是啊,他很傻。我沦落到那样的地步他还傻傻愿意跟着我,如果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年我一定会赶走他的。” 他是傻,只有傻子才会跟着一个很麻烦的女人,只有傻子才会不顾一切保护一个命不久矣的女人,只有傻子……才会甘愿为她而已。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算尽了天机,算尽了人心,但直到所有在乎她的人都一个一个离开时她才幡然醒悟,原来一直是她将命运想得太好,一直天真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这些年,唯一安宁美好的光阴便是犒城小镇那段日子,而陪着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却是藏刀。 帝释天被她周身笼罩着悲伤席卷,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在风起的那一刻,扬起自己火红的披风将替她挡住了身后的冷风,亦或者他忽然想为她挡去所有的悲伤痛苦。 “让我进去!师妹!师妹!” 萧风鬼叫般的声音很不适时地打破了帝释天的美梦,他眼角微微一抽,浓烈的杀意让楚若安都不自觉后背发寒。 “帝释天你把我小师妹怎么样了?你、你……” 不待楚若安思考就听到头顶传来帝释天冷硬如石的声音:“带他进来。” 很快,两个魔教弟子驾着萧风走了进来,他们在花丛外止步,然后彼此对视一眼狠狠将萧风抛进了花丛。 “师兄……” “啊!” 惨叫声果然不如楚若安的预料,这花丛也不知是什么建造的,肉眼所能企及的之处都是荼蘼花,踩在上面也是种绵软的感觉,因而萧风除了被吓到之外也没受什么重伤。 “咳咳咳。”萧风强忍着如泰山压顶般的逼迫和恐惧感狼狈地爬起身来,也不敢仔细去看帝释天那张魅惑众生的脸,急忙跑到楚若安身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才颇为放心道:“还好没什么事儿,师兄我都快担心死了!” “我没事,你……” 楚若安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萧风的目光骤然变得异常震惊而悲伤,他迟疑着瞥了眼一旁的帝释天,俯首在她耳边道:“他没有强迫你?” 帝释天闻言,忍不住心头一喜,忽然伸手就将楚若安拉近自己怀间,而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缠住根本没办法站稳脚跟,只好趔趔趄趄倒进了帝释天的怀中,令后者大为开心。 然后,就在萧风瞠目结舌之时,楚若安想起来,结果发觉自己被帝释天轻而易举就控制住,别说离开,哪怕换个姿势都没得商量。 “师……妹……”萧风想上前扶她一把,但脚步生生就被帝释天的眸光阻止,他只能拧眉问一句,“你还好?” 帝释天眸光一敛,那种欲盖弥彰的温柔和爱护,强势而生涩,像是个天真骄傲的小孩在宣示自己对一颗糖果的拥有权,让楚若安失笑而无奈。 “当然,他在本教主身边怎么可能不好?”帝释天声音偏冷,冷硬的目光中依然有挥之不去的妖媚令人不敢直视,“倒是你,本座不杀你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你当真以为这是你的药王谷么。” 杀意如同排山倒海的江水滚滚朝萧风而来,单单是这种压迫感已经叫人恐惧不安,再想想当年在客栈他是如何杀死红愁蓝羽两人,越发让萧风开始双腿发软。 这个时候认输实在有点儿没面子,传了出去很难在江湖上立足,何况还是在他最爱的小师妹面前,因而萧风鼓足了勇气,咬牙挺直胸脯,回瞪着帝释天,扬声道:“帝释天!今日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能再让你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欺负我师妹!” “扑哧!” 好,这一声憋不住的笑声是楚若安很不客气扫了萧风的面子,不过说实话萧风的确不适合干这种大人物的事情,因为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变相的妥协。 孰不知,正是楚若安这一声轻笑打断了帝释天已经凝聚在掌心里的真气,她侧首笑睨萧风一眼,颇为自然道:“师兄,你来了也好,我真有些事要交代你。” 言毕,她从帝释天的怀里慢慢抽离出身,而随着她轻盈脚步一起消散的还有帝释天背负身后的一记掌风。 楚若安弯腰替萧风整理了一下衣衫,面上虽是一派轻松,后背却是冷汗直流,甚至吓得四肢都有些无力,不过她还是笑望着萧风,一字一句道:“丰清的伤就好了,你带着他去找姚掌柜,将我想做的一切都告诉他们的。” 楚若安难以掩饰的恐惧向萧风说明白了一切,他僵硬着咽了咽口水,轻轻抱住她的肩膀,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楚若安反而抿唇轻笑:“我当然是要到饭钱才走,没有钱我们怎么招兵买马呢?” “可是……” “好了,你快走,我会写信给你们的,别担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拼命将萧风推出了花丛,萧风手握成拳,却无法改变眼前的困境。 眼看着萧风离开花园,楚若安才松了口气,猛一转身就撞上了帝释天宽阔的肩膀,她猝然一惊:“想吓死人么?” 帝释天唇角邪邪一勾,冷艳无双的笑意分外叫人害怕:“你真聪明,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本教主身边救走一个将死之人,可对本教主而言,有你在就够了。” “呵呵,是吗?”楚若安笑得僵硬而尴尬,浑身也如被泡在冰湖里很久,所有感触都进入了麻痹期,不能听从她的指挥,“那……多谢你了。” “晚饭想吃什么?” “烧鹅。” 闻言,帝释天这才恢复先前的温婉与亲和,但正是这样随心所欲的情绪变化才让楚若安不得不时时刻刻小心谨慎。 目前,最要紧的就是让萧风和丰清赶紧离开,只要没有了顾忌她也许还有和帝释天谈判一次的机会。 …… 萧风和丰清离开的时候,天色还没亮,奚长老派了四个魔教弟子护送他们下山,并一再叮嘱不许对任何人说起荼蘼教的情形,否则无论是天涯海角都难逃一死。 萧风等了许久都不见楚若安出来,他很担心她的安危,却又明白若是自己留在这里也不过是给她添麻烦罢了,想到此,他转身对奚长老道:“有劳您务必转告我师妹,叫她一定要写信给我。她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我不放心她。” “好,萧先生放心便是。” 丰清蹙眉不语,只是轻轻拍了拍萧风的肩膀,淡淡道:“放心好了,她一定会回来的。” 奚长老见他们如此放心不下楚若安,忍不住有些失笑,道:“二位放心,以老夫对教主的了解,他很少有朋友,或者是如此在乎之人,恐怕时间一久,教主即便杀尽天下人也不会伤害楚姑娘的。” 闻言,丰清和萧风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第171章 灵犀 荼蘼山有一处特别漂亮的洞中洞,外面罩着一层川流不息的小瀑布,溅起的水花触手温热,帝释天说这里的温泉瀑布是治疗内伤最佳的地方。 洞中石壁上均镶嵌着大小不一但浑然天成的琉璃石和夜明珠照明,柔和的光晕笼罩在四周,如入仙境一般。 在这里,帝释天像个骄傲的帝皇,举手投足间尽显王者的自信风范,他绅士般牵着楚若安的手,耐心而细致得带她参观这里的一切,面上神情潋滟而妖媚。 “这里一共十排书架,上面收录着的书籍都是几百年来江湖各大门派的不传绝学,甚至天下各大派的渊源和形成,所以每一任魔教教主必须要具备的资格,就是熟悉天下各大派的一切事由。”帝释天说到这里,眉心隐约可见一丝痛苦,楚若安可想而知,他为了熟悉这些书本里的记载,大概耗费了不少心血。 “那你一定过得不快乐。”楚若安觉得有些冷,便兀自松开他的手在石凳上歇息,石桌上放着琉璃烛台,晶莹得像一件艺术展览品,“我记得幼年和萧风在药王谷时常玩耍,他对我最好,最宠爱我,我却总是欺负他一个,当时还总觉得日子过得太闷,现在想来那竟是最快乐的时光。” 闻言,帝释天的眸光有些隐晦深沉,似乎被楚若安说穿了他的心事,但不过眨眼功夫他便再度恢复先前的孤傲妖媚,他在她身边坐下,颇为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淡淡的梨花芬芳,抿唇道:“何谓快乐,何谓不快乐?喜怒哀乐都是人类愚蠢的一种倒退,人类已经可以主宰天下,主宰万物,却偏偏看不透世事,难道不可笑吗?” 这大概是楚若安第一次真正有机会去了解帝释天的这个人,他自负自傲,孑然一身,极尽天地万般妖媚风华,又独独能够将一切世事抛诸脑后,亦或者他从未经历过人世间的种种无奈和苦楚,从一开始就避免感情的发生,自然可以轻而易举笑看苍生落魄。 楚若安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这段日子,他几乎将整日整日的时光都耗在陪她玩乐闲聊上,荼蘼山所有值得欣赏的风景他都一一带她观赏,就连洞中洞这种禁地都没落下,真不知道他是太过信任自己而是太相信她楚若安了。 “你有没有心里放下的人?有没有喜欢着的女子?有没有觉得遗憾的事情?”楚若安忽然禁不住开始好奇,甚至于想要从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穿一些秘密。 帝释天听她这么一问,脑海里浮现出很多断断续续的画面,有被他亲手杀死的红愁蓝羽,也有当年犒城小镇的朝朝暮暮,在他未离开荼蘼山以前,他的意识一直很干净很纯粹,唯一值得他不忘的只有花园那些年年新开的荼蘼花。但现在…… “从前没有。”帝释天沉声答了一句,然后垂首又道,“现在……本教主时常想你,想你做得饭菜,想犒城那座开满落英花的小院子,奚长老说爱情就是从念念不忘开始的,那么本教主应该是爱上你了。” 他的话还是那么不知委婉,便是连喜欢二字说得都像是一条无关痛痒的命令与通知,楚若安猛然对上他移目而来的些许疑惑和痴迷,不觉有些尴尬。 “是吗?”楚若安不知如何作答,她自己的感情问题都是一笔糊涂账,又哪有资格给他长篇大论的回复,“你只是太寂寞了,只是想与我聊聊天而已。而爱情……那可是比生死更要艰辛的一件事情,我劝你还是别尝试的好。” 未了,她勾起一抹无奈的轻笑转身离开了洞中洞,而一向沉默冷艳的帝释天在看着她的背影时,眸光忍不住浮起一丝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失落感,宛如失去了一件珍贵的武功秘籍,总觉得无力回天。 …… 自那日之后,帝释天便很少再花那么多时间陪楚若安,又或者她渐渐不像过去那样对他热情,让他觉得有些不快乐。 午后最是百无聊赖的时光,楚若安仰躺在摇椅上懒懒吃着一串葡萄,甜得有些腻了。 帝释天带着一身火气走进来,径直坐在对面,广袖一拂,不止她手里的葡萄,就连刚刚放进嘴里的那颗都被剧烈的罡风正气震了出来,“咳咳咳,你干嘛?想杀我啊?” 帝释天看着她抚胸轻咳的样子又免不了想要关心,不过他还是绷住了脸,原本妖魅的五官此刻却是冷艳中一片浓烈的阴翳:“本教主不来找你,你就不晓得派人去请吗?” “什么?”楚若安有些不能适应他突如其来的抱怨,甚至还没能即刻跟上他的思路,因此神情显得格外陌生。 帝释天手握成拳,炽烈的衣衫被日光照得愈发熏人,衣袍处的荼蘼花花纹更显妖娆诡异。楚若安仔细思考片刻,约莫明白了他这一身的火气的是因何而来,于是她起身沏了杯花茶给自己压压惊,轻笑一声,道:“你是魔教教主,肯定魔务繁忙,我们虽然交情不错,但正事归正事。” 帝释天就知道她会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于是强忍着胸中的火气,拧眉道:“那奚长老不经过本教主的同意就当起了你的信使又是怎么回事?” “哪里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楚若安挑眉,反倒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姿态,“那日午后在荼蘼园,你摘新鲜的花瓣儿给我泡茶,奚长老送来我师兄的信,你没有任何意见,我们就只当只默认啊。” 帝释天欲哭无泪,是谁跟她说得,没有回答就是默认?! “那好,那近日呢?本教主派人来请你去花园下棋聊天,你说什么困了乏了或者不想去,你当本教主是什么人?” 其实,帝释天气得并非这些,真正让他生气的是楚若安的拒绝,她竟然拒绝了他。 闻言,楚若安忽然敛眸,先前嬉笑之色瞬间消失不见,一字一句道:“帝释天,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我已时日无多,希望你能念在我们相识一场,让我在临死前完成心愿。” “临死之前……”帝释天喃喃重复着她的话,一刹那眸光变得十分复杂,“如果本教主可以想办法救你呢?” 他原以为这是他最有力的筹码,也以为她必定会心动,那么就会答应永远留在荼蘼山,但可惜的是,如今的楚若安已不是当年那个拼尽全力想要掏出雍肃王府寻求自己的女子了。 但见她唇角笑意加深,温暖的阳光沐浴在她周身,将她本就精致美丽的五官衬得更加令人着迷,她微微侧首,侧脸的轮廓像雕塑一般完美:“我曾经迫不及待想要许多自由的时间,但经过这么事,我忽然发觉一个人就算活得再长久也是寂寞孤单,永远记住得留恋得都是属于别人的,只有你有了一个让自己奋不顾身的对象,只要有一段与他共同拥有的回忆,就算活短短几天也是快乐的。” 闻言,帝释天不自觉胸口闷闷得难受,像是被关在阴雨天时的牢笼里,浑身都不自在。 “时间那么久,我却连一季的花红柳绿都留不住,与其让漫长的时光消磨掉我所有念念不忘的回忆,倒不如趁着年轻,带着所有一并离开,至少我曾爱过。” 楚若安的话如魔音一般层层激荡在帝释天的心底和脑海,他的人生好像从这一刻开始了颠覆,她说得没错,他才三十岁不到,却早已厌倦着所拥有着的一切,甚至连漫长的岁月都要自己绞尽脑汁去想些有趣的事儿才能熬过去,正如她所言,他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和生命,却没有一点儿的念想和留恋。 良久,他一直用手掌捂着自己的心脏,终于怔怔抬眸望向她的背影,原想伸手去握住她微凉的手臂,却又在中途涩涩缩回了手:“难道让本教主陪着你就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我已没有选择。” 她的命运,从穿越那一刻就已经改变,从生到死向来都由不得她做主,那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选择为谁而死,抑或为谁而生。 “你喜欢寒冽?他的确为你做了很多,不过他的性子太窝囊,前怕狼后怕虎,本教主很不喜欢。”帝释天站起身来,手心一离开胸口便觉得有些凉,“现在,本教主倒是有了件遗憾的事情。” “是吗?”楚若安有些好奇。 “如果能重来一次,本教主一定会杀了寒冽,然后带你回来。” 楚若安深知他是在说笑,于是抿唇道:“可你偏偏一向最重江湖承诺,不是吗?” “呵呵。”帝释天很少会笑,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带着丰富情感的笑容几乎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斜睨一眼屋外炽烈的阳光,声音低不可闻,“他在灵犀山谷。” 楚若安骤然倒退几步,指甲在案几上划出新得伤痕,他的话像一把尖锐的利刀刺进她的胸口,带着鲜血淋漓的真实感和无法置信的痛疼感骤然来袭,几乎要让她昏厥。 第172章 朋友 齐国京城。 又是一年冬雪漫漫,天色还未凉,屋檐下高高挂着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剪碎着宇文彻伫立窗前的倒影,越发显得他苍老了许多。 月色凄迷,透着浓云隐约可见月亮的轮廓,他负手身后,厚实的狐裘将他本就修长威武的身形衬得更加挺拔玉立,这些年他过得一点都不好,甚至开始畏惧冬天,像现在这样还没到腊月,便已经觉得冷得可怕。 这些年,他似是走上的天命安排的那条路,将齐国无论是内政还是外治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动荡这两个字早在很久前就已被人遗忘,唯独和周国之间的关系还是比较敏感。他也算尝到了身不由己的滋味,但越是麻烦的事务越能挑起他的兴趣,因为太过懒散的时光会让他陷入痛苦的漩涡。 芍药端了菊花茶进来,顿时被他凄寒寂寞的背影刺伤了眼,连累得心情都有些难过。 “皇上,这是今年新开的菊花,您尝尝,味道好得很呢。”芍药的声音被岁月沉淀了一种稳稳的晴朗,整个后宫只有她一人,带着他给的容华锦帽,过着依旧平淡无奇的生活。 不错,无论前朝大臣如何劝诫,宇文彻都始终不能充裕后宫,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芍药的存在,而有了她的照顾,后宫倒是难得清静安宁。 “是吗?与她煮得味道一样?”宇文彻微微侧首,昔日深邃幽暗的目光此刻已经褪去了几分冰冷,但身为帝王的威严与骄傲却比从前更甚。 芍药抿唇轻笑,兀自沏了一杯端过去,茶香袅袅,浓郁中带着菊花特有的清香,她抬眸看了宇文彻一眼,道:“皇上若觉得一样那便一样,若觉得不一样,即使真得一样也不过枉然,一切全看皇上的心。” 闻言,宇文彻垂眸,淡淡的失落已然成为了他目中时有的神采,芍药记得很清楚,当年他雄霸天下,俾倪众生,受尽天下人的仰慕,而今成为一国之君,生平全部的才华都放在治国之上,可谓在世明君,但整个天下都有了,他却常常在无人的夜里深深叹息。 她知道,他的心空了。 “哎。”宇文彻再次轻叹一声,俯首轻啜一口菊茶,好似都带着淡淡的哀伤,“你说,她还会回来么?” 已经很久,差到楚若安的消息已经很久了,他却是痴痴做不出决定。 “臣妾不知道。”芍药苦笑一声,轻轻摇头,发髻上一枝翠绿色步摇随着肢体的摆动微微摇晃着,将她略显丰盈的五官映得如珠玉般美丽,“皇上若真得没办法忘了小姐,那不如就像现在这样……” “像现在这样?”宇文彻呢喃一句,将目光落向了遥远的天际。 不错,像现在这样,隔着千山万水知道她的消息,知道她在那里过得如何,知道她又认识了那些新朋友,又过起了怎样让他羡慕不已的日子。 没错,就像现在这样,忍着思念的锥心蚀骨,学会用一点点的消息安慰自己不肯停歇的心。 “没错,现在不是也很好吗?”芍药靠近了两步,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梨花香,也不自觉想起了楚若安的模样。 “可是,寒冽还活着。” 宇文彻说这话时虽然很生气,但早已没有了过去的杀意,好像时间磨平的不仅仅是他如鹰爪般的尖锐棱角,还有他曾经的寒冷孤傲。 “皇上。”芍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刻意忽略自己心头如鹿撞般的慌乱,鼓足勇气对上他的双眼,不疾不徐道,“您已经将彼此伤得这么深了,难道还看不明白吗?命运其实一早就安排好了所有的结局,您一味强求她,到头来伤人终伤己。” “伤人终伤己……”宇文彻握着茶杯的手骤然泄了力气,破碎的茶盏划破了凌晨的寂静,东方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好似昨夜一切的风波都能被抹煞。 芍药搀着他在木榻上坐下来,垂首之际发觉他鬓角有了些许白发,猝然如时光流转了千万年,顿生疲倦之感。 她不忍告诉宇文彻,于是轻轻用手将几缕白发藏了进去,一抬首就看到宇文彻静静凝视着自己的眼神里,充满如烛光一样停滞着温暖,她不觉有些脸红心跳,懦懦道:“皇上何故这么看着臣妾?” 宇文彻侧首,轻轻闭上了眼睛,嘴角却浮起淡淡一抹安心的笑意:“这么多年,还好有你肯陪着朕。” 忽然间,芍药的鼻子有些发酸,不知何故这样孤单落寞的宇文彻让她越来越放心不下,她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离开了皇宫,离开了宇文彻的身边,她剩下那么多的时间又该做些什么呢? 人生在世,原本就没有那么清晰可言,很多事情就是如此糊里糊涂便是安宁。记不得许久之前,是谁告诉她的,人只有归顺于现实,一切才会真正的风平浪静。 现在看来,这话不假。 “皇上再歇一会儿,很快就该上朝了。” 言毕,芍药熄了烛台上的蜡烛,静静在侧室绣起了花儿,从前她绣得是楚若安的衣衫或者锦帕,再后来便是给自己绣些锦帕换着用,再后来是为了消磨时光,而如今……她绣着的是一条腾飞云间的五爪金龙,想着能在除夕夜赶完,也算给他添了件新衣裳。 冬雪纷纷,芍药呵了呵手开始穿针引线,宇文彻呆呆将她当做了楚若安,然后自嘲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 荼蘼山。 送楚若安下山的是帝释天,他要亲自送她离开,亲自看着她离开,又或者是不忍她离开罢了。 楚若安朝帝释天莞尔一笑:“谢谢你。” “本教主要得不是你的感谢。”帝释天的神情很认真,他并非是妥协,只是深知宇文彻和她的下场,他不愿再走上宇文彻走过的那条蠢路,“不过,本教主也不太愿意被你恨着,你这个女人真是可怕。” 他边说边摇头轻笑,妖魅绝艳的容颜里好似多了一种属于凡人俗世的温暖。 “不管怎样,我都要谢谢你。”楚若安没那么害怕帝释天了,他的确是个聪明绝顶的男人,虽然生性残忍冷酷,但对于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也试图尽力保护完整,“当然,若是你能不杀我的话,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啊。” 闻言,帝释天的眸光显得有些不可置信,但很快又勾唇轻笑,笑声晴朗而落拓,让人觉得仿佛整个世界的花儿都要开了:“本教主一生杀人无数,从来认我为主的人多不胜数,恨我的人也更是比比皆是,你还是第一个说要和我做朋友的。” 说到这里,他轻挑眉峰,话锋突变:“不过,本教主的身份就算不是天下无敌也堪称江湖第一人,你这个女人……长相还可以,寿命不合格,身份不合格,对本教主仰慕也不够,做朋友好像有点儿……” “怎么你还不愿意了?”楚若安知道他是开玩笑,但这种感觉还不错,她也顿时两手叉腰,摆出一副泼妇骂街的姿态,昂首道,“朋友有什么不好,开心或者不开心得时候都可以相互陪着,劝解开导,无论隔着多么遥远也会关心彼此的安危,我都不嫌弃你是魔教中人,你倒不愿意做朋友了,不做就不做!” “不不不……”帝释天急了,好像自从楚若安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他的生命也转入另外一条无法预知的轨道中,“本教主是说要不要考虑封你一个魔教圣姑,也好让你沾沾本教主的福气。” “算了!教主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要是真得做了魔教的弟子,恐怕出了荼蘼山就要被人追杀了。”楚若安话虽如此,但弯弯的眼睛里尽是令人眩目的笑意。 帝释天失笑不已,有了笑容的神采更加美得夺人心魂,他将一张信笺递给楚若安,沉声道:“这是书籍中关于灵犀山的记载和地图,算是本教主给新朋友的一份见面礼。” “谢谢你。” 楚若安感激不已,仔细将信笺藏好,转身离开,待走过很远时,忽然又转身望向帝释天,扬唇笑道:“若我还有时间,等一切了结之后再来陪你下棋。” “一言为定。” 帝释天目送她离开,炽烈的红衣掩盖不住他眼底心头的失落和彷徨。 她哪里还会有时间? 但既是承诺,那他便等着,这一世不兑现,下一世也必逃不走的。 奚长老见他神色凄然,小心翼翼上前,思忖半晌终究还是抱拳禀道:“教主,飞云传来消息,说周洛安派人去找桑碧丹了。” “结果如何?” 帝释天眸光猝然一愣,那种凛冽的杀意再次席卷了四周的空气。 “尚未知晓,属下是想请示教主,如果他的人真能找到,是不是咱们抢来?” “不必,本教主倒想看看周洛安能耍出多大的能耐,要从他手里得到桑碧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帝释天幽然转身,飞扬的眼角勾勒着冰冷的绝情,“但那么简单岂不是太没趣了么。” …… 第173章 玉晚 点刹楼好似一夜之间又在江湖中悄然重生,但行事作风却比从前更加谨慎隐秘,近两个月来,点刹楼接到的暗杀任务越来越多,若非死者身上的伤痕有着点刹楼一贯的干净风格,世人恐怕还不知道这个曾经位居武林第一位的组织已经开始复活。 点刹楼能有昔日的辉煌,丰清算是最大的功臣,最初陪着寒冽出生入死的人就是他,因而对于点刹楼,他比任何人都更有份浓烈的不舍之情。 天色渐亮,楚若安翻身上马,挺直的脊背在清晨的光晕里像一座小山,令人眩目惊心。 “楚堂主,虽说现在楼里的情况不如当年,但也不至于派不出一对精英随你去灵犀山,你这样一意孤行,只身入险境,实在让我们放心不下。”丰清拧眉望着楚若安,这个女人的勇气和倔强实在出乎意料,总是不断让他突破对女人的认知与了解。 “是啊,丰长老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您能安然离开荼蘼山是因为与帝释天有些交情,但是灵犀山咱们根本一点儿都不了解,您若是嫌弃咱们几个大老爷们儿笨手笨脚,完全可以让海棠陪着您一起去的。”姚掌柜算是全心全意对楚若安服从了,自打丰清回来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完全你能够配得上他们的楼主。 “堂主,让海棠陪着您。”海棠几乎带了哀求,小六子见此也忍不住上前,恳求道,“让属下陪着您!” 看到他们对自己这么关怀备至,楚若安的心暖暖融化成一片,她慢慢扫过每个人的脸,笑容清浅而自信,丝毫不像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反倒是曾经倾国倾城的姿容如今更显通透晶莹,美得不像话。 “灵犀山与世无争,算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何况并没有确切的消息说寒冽就一定在那里。”楚若安侧首,看到一直站在自己身边沉默不语,脸色却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萧风,“我一个人上路反而不容易引人注目,你们放心便是。” “那你的身子呢?要是路上发病呢?!”一直没有吭声的萧风忽然冷声呛了她一句,心情几乎差到了极点。 她明知道自己如今最担心的就是她,却还偏偏要选择孤身犯险,上次在荼蘼山是如此,如今又要一个人去找寒冽,这个女人真是疯了! 萧风的口吻瞬间让大家的心情沉入低谷,他说得不假,他们都知道楚若安的身体情况,最最担心的也是她会随时犯病,沦为毫无还手之力的待宰羔羊。 反倒是楚若安自己并没有当成一回事,她轻笑一声,亲昵得拍了拍萧风的肩膀,一如小时候那样微扬的下巴,眨眼道:“师兄你怎么还没老就先学会罗嗦了呢?简直比师父还要……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清楚,不管寒冽到底在不在哪里,我都想是第一个看到他的人。” 因为,我不能确定自己还能等多久,生怕自己等不到他回来,所以,即便是赴死她也情愿死在寻找他的途中,如此一来,她才能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便是能够为他而死。 闻言,丰清等人纷纷垂首不语,似是能够感觉到她的悲伤和绝望,而此时此刻她脸上浮起的笑容,正如绝境之中开出的一朵花儿,绝美无暇却不能够被这是世界和时间所拥有,也许正是因为无法预知和期待未来,她的一切才更加想要让任何人去珍惜。 朝霞初升,她策马绝尘而去,如再也不会回来的这一季冰雪,痛得萧风如被凌迟。 ———— 灵犀山谷。 大雪覆盖着的山谷里四季如春,如果说犒城是充满浪漫和回忆的地方,那么这里便是童话一般不会改变也不会衰老的春天。 木槿花开满了山谷,紫红色居多,也让整个山谷看起来典雅热情,花间奔跑嬉戏的孩童比蝴蝶更要充满生死,咯咯笑声回荡在山谷中,能够涤荡天地间无数的忧愁。 玉晚的风筝特别漂亮,上面绘满了缤纷绚丽的落英花,她站在湖边,手中牵着风筝线,脸上扬起的笑容在日光的照耀下璀璨夺目。 “哇,玉晚姐姐的风筝好漂亮呢!”两个小孩子被她的风筝吸引,玉晚闻言笑得更加合不拢嘴,她五官端庄,眉目清秀,神采飞扬间带着如山间精灵般的伶俐,任是谁见了都喜爱得紧。 “哈哈,那当然。李大哥做得风筝当然是世上最好看的。”玉晚在说起李大哥这三个字时,眼睛总是忍不住笑得如弯月般灿烂。 李大哥是两年前被她在山头发现的,当时他已重伤昏迷过去,玉晚随父亲学了几年医术,哪怕就是灵药用遍,也是在半年后才救醒他。可是苏醒之后的他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整日站在院子里对着一株梨花发呆,他的话很少,脸上也几乎没有什么笑容,不过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他其实人还不错,就是天生的脸自然臭。 玉晚问他姓什么叫什么,他傻傻伸手接住坠落的一片梨花,喃喃开口道:“梨。” 因而,玉晚以为他姓李,从此便叫他李大哥了。 此刻,两个孩子看到玉晚在说起李大哥时洋洋得意的模样,都忍不住轻出声,然后望着飞翔在半空中的风筝,羡慕道:“李大哥真得好厉害。玉晚姐姐,你是不是会嫁给李大哥啊?” “嘘!”玉晚被他俩吓了一跳,赶忙蹲下来用手捂住了他们的嘴巴,一边瞪大眼睛羞红着脸道,“别乱说话!” “玉晚。” 一道平稳而充满磁性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就像一支直直刺进玉晚心脏的利箭,倏忽就夺去了她四周的空气,令她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脚步声渐近,两个孩子趁着玉晚失神从她手中快速溜走,然后笑睨着她身后的那名男子,做着鬼脸,嚷嚷道:“羞了羞了,玉晚姐姐也会害羞!” “哈哈哈,她想嫁给你。” 玉晚气急败坏,从脚边拣起一块小石头就抛了出去:“胡说八道!” 清风扬起她鬓角散落的长发,十几岁的脸庞就是如此得天独厚的美丽,即使不施粉黛也一样拥有白皙清透的肤质,美丽得如天然琉璃。风筝早就跌进了木槿花丛中,听到身后男子均匀的呼吸声,玉晚无论如何努力,在转身面对他的时候都红了双颊。 “那个……李大哥你别放在心上,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的。”玉晚不敢看他的脸,丰神俊朗如天神下凡,一双浅淡无波的眸子里时不时浮起比月色更要浓烈的温柔,她也记不清自己是从何时开始陷入了他的漩涡,无法自拔。 他倒没有在意那些孩子说什么,只不过虚无空白的意识里只有玉晚的模样,他见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下一秒便贴心得从怀间逃出一方锦帕轻轻地替她拭汗:“天色不早了,回家吃饭。” 玉晚心跳如鹿撞,慌张中充满无法抑制的惊喜和感动,这两年,自从父亲去世之后都是他陪在自己身边,像父亲像兄长照顾着自己,先前谷里的人还质疑他来历不明,但时间一久大家都对他赞不绝口,甚至许多待嫁的女子都羡慕她能遇上他。 在玉晚心里,他将是她最完美的丈夫。 “好。”玉晚垂眸,看到他手中的锦帕已经用旧,上面绣着一簇半开的梨花,栩栩如生,她不禁有些好奇,“这手帕是李大哥的心爱之物?” 闻言,他怔怔望着手帕出神,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记了,于是用尽全力想要想起梦境中那道温婉女声的面容,但似乎除了头疼之外更多得是一种莫名浮起的心酸痛楚。 “好像……” 记忆里的画面太模糊,宛如天地间隔着厚厚一层浓雾,他怎么都无法拨开看清。 玉晚看得出来,这手帕应是女子之物,无论绣工还是绢巾的用料都价值不菲,也不晓得他从前究竟是什么身份的人物。 记得他刚刚苏醒那段日子,玉晚趁着他休息的功夫为他准备了几件换洗的衣衫,他就是因为忽然找不到这个手帕而大发雷霆,虽然他自己也想不起究竟何故。 想到此,玉晚先前火热的心又冰凉的几分,看到他此刻凝神思索的样子,不由得挑眉道:“可是你父母留下的遗物,还是……还是姐姐或者妹妹?再不然……你可有什么心上人或者妻子?” 天知道玉晚在说出妻子二字时,心里有多么忐忑和害怕。她担心他想起了过往的全部便要离开自己,又担心自己若真得抢走了他,万一他已有妻室又该如何是好? 良久,他一直怔愣在原处,凝视着锦帕上已经有些褪色的梨花,除了一遍又一遍的心酸难过,再也想不起其他。 “李大哥?”玉晚看出他眼睛里覆上了浓重的哀伤,一时又有着自责,不该提起令他难过的往事,“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们回家,我做你最喜欢的菜好不好?” 她重新笑面如靥,他也慢慢抿唇轻笑,然后握住了她的手,玉晚开心不已,手心的温度有些烫人,她永远不知道他想要记起的其实是一种微凉细腻的温度。 第174章 梦境 “哇,李大哥你之前是酒楼师傅吗?做得菜各个都这么好吃!”玉晚嚼着竹笋,手里的筷子又夹了刚刚端出来的清蒸鱼,一副风卷残云的姿态,让她看起来似乎更显与这个年纪相符的率真。 他擦了擦手指上的灰尘,看着玉晚连连称赞的模样,也觉得心情十分舒畅:“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好吃嘛,自打你来了之后我这嘴都吃刁了,前日隔壁王大娘送来的玫瑰酱我都吃着没味儿,以前年年总讨着要。” 玉晚接过他递来的一碗汤,匆匆喝了两口下饭,然后才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儿:“李大哥见笑了。” “没关系,看你这么喜欢吃,我也高兴多做几样菜。” 他的笑容很浅却很迷人,犹如薄暮时分的夕霞,褪去了正午强烈的光泽,只余淡淡一层柔软笼罩在天际。 玉晚不敢再看他璀璨的眸子,仿佛有摄人心魂的能力,总叫她坐立不安,于是她敛眸吃饭,接着问道:“那你以前真得是酒楼做饭的师傅?” “这个……呵呵。”他被问得有些无奈,其实很多事情连他自己都想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但一切做起来就十分得心应手,想起这一年半来时常陷入迷茫而空白的过去的痛苦,倒不如顺其自然,“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也不晓得。” 闻言,玉晚不需要看他眼底那抹熟悉的黯然也晓得,他又在为想不起过去而觉得苦恼,思虑半晌,她鼓起勇气慢慢伸手握住了对面他白皙修长的手掌,熟悉而陌生的温度和感觉让她一边惊喜一边忐忑:“李大哥,不要再难过的。想不起来也没什么打紧的,这里没有人在意你过去的好坏,也没有人非要追求你的前世今生,相反,也许曾经有极大的悲伤和痛苦伴随着你,如今能够忘记,能够重新开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能够重新开始……”他一时有些恍惚,一闭上眼总好像有个女子的身影伫立在缤纷的落英树下,纵使看不清她的样貌,但总能深切感觉到她穿骨而出的寂寞和思念,“可是……我总觉得有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不能忘记。” 没错,这就是他至今难以释怀的一种感觉,那么迫切的希望回忆起来,又那么的无可奈何。 玉晚不晓得他所谓重要的事情是些什么,但如果一个人有一腔的执念,那么那件事必定是比生死更加重要的。她忽然有些害怕,有很想自私一回,用尽所有办法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李大哥,不要勉强。如果还有缘分,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所有放不下的事情,若然没有再想起的必要,你苦苦执着也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玉晚虽然年纪不大,但自由随父亲在谷里行医,见惯了生死无常,无论性格还是心性都比同龄人更要看得透彻。 他怔怔凝视着玉晚的脸,很想珍惜面前这个救了自己性命的女孩,但总觉得心里埋了太多故事,沉重得总是不自觉将她推开。 “小小年纪,哪来的这么多大道理。”良久,他还是选择淡然一笑,打趣地揶揄她一句,慢慢从她手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掌,“快吃,早点睡,天色不好,怕是夜里要下场大雨了。” “是吗?”玉晚转身看了眼窗外的夜色,果然有些闷闷的感觉,不由得愈发佩服他什么都懂,竖起大拇指道,“现在后街的孩子们都叫你神仙哥哥了,天呐,我家里到底养了一尊什么佛,简直无所不能。” 听到玉晚带着轻笑的声音,他也忍不住觉得不好意思,这些对他来讲就是些普通的常识,而今却被人当做神仙来看,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 刚刚吃过晚饭,玉晚将厨房收拾干净后,院子里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在书房看书,猛然听到玉晚的呼喊声:“李大哥,快帮忙收院子里的衣服!” 他应声到了后院,正巧看到玉晚抱着一大推的衣服站在院子中央,晾衣架因为大力的扯动有些松懈,眼看就要砸到她的额头,他心中一急,脚下如生风般猝然将玉晚拦腰抱住,然后犹如神助般单臂一挥,原本落下的晾衣竿怦然一声碎成两片,不但吓傻了面前的玉晚,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像是做了场梦。 大颗大颗的雨滴落下来,很快浸湿了他们的衣裳,直到雨水打湿了她的睫毛,她才慢慢回神,然后指着地上的晾衣竿,弱弱道:“你……好大的力气!” 他也说不上来,不管是脚步还是手里的力道好像都是与生俱来的一样,可是他自己怎么从来都没发现?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话虽如此,但玉晚看得出来他身怀绝技,灵犀谷不是没有见过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物,像他这样只需轻轻一震就能将手腕那么粗的晾衣竿震碎成两段,若非是有浑厚的内力,根本做不到!不过玉晚现在没时间计较那么多,倒是听见了他宽阔胸膛起传来有力的心跳声,噗通,噗通,时间一久连自己心跳的频率都被感染了…… 她的脸,红得像夕霞。 “那个、赵婶儿的头风病又犯了,我得上山采些药回来。” 她匆匆逃出他温暖像火炉一般的怀抱,然后转身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刚刚那不过眨眼的瞬间已经抽走了她的全部空气。 他这才反应过来,想起之前她躺在自己怀里时,手指触碰到她颈部光滑细腻的肌肤,顿时觉得负罪累累,尴尬不已,于是抿唇上前,道:“天色已经这么晚,何况下了雨,山路难行,你在家就好,我去。” “噢,那你自己小心点,找不到就赶紧回来。” “好。” 不知何故,他转身离开时,分明雨水落在身上是冰凉的感觉,他却觉得胸口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等等。” 玉晚的口吻有些抱怨,待他转身之际她将一把油纸伞递到他手心,挑眉时目色略显责备,关怀却难以掩盖:“带上伞,淋了雨是会生病的。真是个粗人,一点儿都不晓得照顾自己。” “噢。” 面对她甜蜜的责备,他显然找不到更合适的应对方法,在感情这一方面,他似乎比从前还要生涩害羞。 玉晚站在门前,遥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弯唇轻笑。 她不晓得他究竟是何人,也不知道他究竟叫什么名字,更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她只知道,她好像喜欢他。 ———— 灵犀山谷的入口处是一汪死水,有心的人便会发现,死水边缘长满了红花绿草,甚至比流动着湖水河水都更要滋养土地。 楚若安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看了看土地,确定是这里没错,但仔细察看一番附近的地势,根本就是一条死路,难道书籍的记载年代太久,山谷的入口根本不在这里? “哎,到底在哪儿呢?”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她的长发,她蜷缩着身子躲在一株不算茂盛的杨树下面,还是慢慢湿了裙摆和鞋子,她再度将地图看了个遍,按照记载入口应该就在死水潭后面,可是……现实是死水潭后根本什么都没有。 寒冽,你究竟在哪里? 这一路上她从没睡过一个好觉,生怕一觉醒来旧病复发,生怕一睁开眼听到更加不好的消息,她的时间不多,她所能做得实在太少,她太害怕命运连最后的愿望都不成全她。 凄风冷雨的绝境,她终究还是抱着一张薄薄的地图浅泣出声,伴随着呼呼风声缭绕在空旷的四周,远远听去像一只悲伤的猫咪在想念伴侣的温暖。 楚若安深吸一口气,看着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水面上,倒映着自己狼狈而孤独的身影,死亡的滋味都尝过了,世上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牵制她的脚步了。所以,下一秒,她举步走进了冰凉彻骨的死水湖里…… 凹凸不平的触感让她很难有安全感,及膝深的湖水冷得像冰山雪海,还没走几步远她究竟发觉小腿已经麻木,连带着浑身血液都开始发寒,大颗得雨水打在身上,让她看起来更加狼狈脆弱。 “啊!” 一声疾呼,她只觉得脚下一陷,然后整个人就没入了冰冷的死水湖中,寒气沁骨的残忍她很熟悉,许是连日来太过奔波的缘故,哪怕她费劲全身力气强迫自己不要昏过去,但意识终究还是很快化作一片漆黑。 …… 玉晚一觉醒来已经天亮,李大哥昨晚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才回来,总之她路过他的房间时,从半开的窗户上看到他还在熟睡,想来是昨晚上山太累了。于是玉晚蹑手蹑脚替他关上了窗子,然后起厨房准备早饭。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总是那片开满落英花的小巷,他好像抱着一个女子朝巷尾走去,那里有座很清净的小院子,开满梨花的枝桠已经探出了墙外。 等他想要看清怀里女子的容貌时,场景倏忽一变,那女子着一身浅色素纱独自伫立在梨花树下,孤寂的背影蕴满让他心疼的倔强,她是谁?为什么一切都觉得那么熟悉,她究竟是谁? 第175章 相遇 “别走!” “你是谁?” “你究竟是谁!” 他在一连串的梦呓中惊醒,天色已经大亮,雨后晴空分外明媚,他慢慢掀起棉被下床,这才发觉浑身如虚脱一般无力,冷汗早就浸湿了后背的薄衫,像是经历了三生三世的磨难而来。 那个梦好真实,他拼命要看清她的脸,拼命想追上她的脚步,但梦中全是浓雾,凭白就让他使不上力气,于是只能着急,像个疯子一样地着急…… “李大哥!”玉晚听到他的惊呼声后,赶紧冲了进来,看到他满头虚汗忍不住叹道,“又做噩梦了吗?从你苏醒之后,总是做噩梦,看来我得给你开个方子补补才行。” “不是噩梦。从来就不是噩梦。”他接过玉晚递来的热茶轻轻啜了一口,神色有些呆滞,似乎还没能从梦境中抽身,“那个女子好熟悉,可我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 “女子?”玉晚这是第一次听到说起梦里的事,以往总以为他是做了噩梦而已,现在看来,果真如他所言不是噩梦,“会不会是李大哥你从前的爱人?” “爱人?” 他被这两个字弄得有些迷乱,而玉晚在他的迟疑和犹豫中,一颗心几乎凉了大半。他重伤之后失忆,应该是当时伤了脑部或者是还有淤血未散,压住了神经导致暂时的失忆,也可以说,他的感觉从来不是假的。那个纠缠他很久的梦,梦里他想要看清容貌的女子,也许正是对他来讲最重要的人,所以极致浓烈的情感还会左右他的意识。 他不断回忆梦里的感觉,心里便像是被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可转瞬即逝的伤感根本不足以让他捕捉到任何线索,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疯了。 玉晚见他神情焦虑,不由得心疼不已,劝道:“好了好了,别再想了,也许等你再恢复一段时间就能想起来了。” “也许。” 他长叹一声,脑海挥之不去的身影几乎霸占了他的全部思绪,如果那真得是他曾经深爱的女子,此刻会不会也想他这样的伤感却无力? …… 玉晚将早饭准备好,埋头才刚出蒸笼,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来了来了,别再敲了,我这门都好几年没修了。”玉晚因为李大哥的事情心情不太好,开门看到来人是后街的小孙,这才勉强压住了心头的不满,“是不是孙大爷的病又犯了,瞧你出了一身的汗,快进来擦擦!” 小孙是灵犀谷出了名的孝顺,孙大爷的儿子死得早,留下小孙这一根独苗,孙大爷含辛茹苦养活他十七年,落得一身病痛,但不论是多难找的药还是多难熬的守护,小孙从不需要别人帮忙,因而在灵犀谷,大家伙儿对小孙充满疼惜和喜欢。 “不用了!玉晚姐姐你快去瞧瞧,早晨我给爷爷收集露水,看到河塘里有个女子……她、她还有呼吸,你快去救救她!” 小孙急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女子浑身冰凉,面色苍白而精致,但尚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 玉晚一听便知道又一个闯入灵犀山谷的不速之客,这些年来到谷里的外人并不算少,有些是刻意隐姓埋名过与世无争的生活,有些则是像李大哥那样受伤后无意跌落进来……也有居心叵测的人想要挖掘这里的财富。 不知道,小孙口中的这个女子是属于哪种? “姐姐,赶快啊!迟了怕来不及的!” “噢,你等我,我去拿药箱。” 玉晚回神,毕竟是一条性命,她也不再多想其他,匆匆回屋拿了药箱就往出走,在小径处碰上已经洗漱干净的李大哥,她神色匆匆叮嘱了一句:“李大哥,我去出诊,馒头已经蒸好了,你去吃早饭,不用等我了。” “好。” 如果非要计较,他有一个令玉晚有些无奈的习惯,便是太过冷清寡淡,比如此刻,他也不晓得多问候她一句,于是越发让玉晚的心情好不起来了。 他看出她好像有些生气了,但却不觉得是自己的缘故,目送她和小孙离开后,他回到屋子里,看到一桌热腾腾的早饭,面上露出难得一见的一份会心笑意。 …… 玉晚随小孙很快回到家里,果然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子情况不妙,她立刻诊了脉,然后用金针刺血的办法打通淤积的血脉经络,然后细细检查了一遍,眸底有着说不出的诧异和震惊。 “玉晚姐姐,是不是很麻烦?”小孙端了热茶招待玉晚,正巧看到她望着床上昏迷着的女子轻叹出声,“这姑娘看着身子就好单薄。” 玉晚接过热茶驱了驱寒,转身对小孙说道:“她的脉象好奇怪,明明已是枯死之状,油尽灯枯的情形,真气却一直不断,太奇怪了!我在谷里这么多年,什么病症都见过,像她这个样子还真是稀奇。” 小孙不懂玉晚形容的到底有多么严重,但是看她的神色就知道恐怕是凶多吉少,因而他有些慌乱:“姐姐,你可一定不要让她死掉!不然……不然我心里会很不好受的。” 不错,面前的女子容貌出彩,即使频临死亡都依然那么光芒万丈,小孙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子,像传说中的神仙一样美丽,是自己救了她回来的,他希望她能睁开眼,哪怕跟他说一句话都好,只是千万不能死去! 玉晚理解小孙的心情,虽然自己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还是轻轻拍了拍小孙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背,淡淡道:“好,你别担心,我一定尽力。” “嗯。”小孙点头如捣蒜,像在即将被淹没的边缘抓住了救命稻草,眸光蓦地一亮,“对了,这个包袱是从她身上解下来的,我是个男人不方便翻人家的东西,姐姐同为女子,不如你看看里面有没有她的换洗衣服之类的。” “好。” 显然,小孙是个聪明而严谨的好孩子,玉晚不但在包袱里找见了换洗的衣服,更找到勒令两瓶珍贵的药丸,无论成分还是气味都可以说是凝聚了这世上最最珍稀昂贵的一切,单凭这些药丸就能猜出她的身份必定非富即贵。 玉晚让小孙温了水,然后喂她服了两颗药丸,然后每隔半个时辰便用银针疏通经络一次,如此反复,一直到天色将黑,她的身子才恢复温暖。 “哎,总算有希望了。”玉晚长叹一声,顿觉腹中空空如也,饿得饥肠辘辘,而小孙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半天不见人影,她刚刚起身准备去厨房倒些茶喝,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李大哥。 他个子很高,似乎总是能够挡住她面前的所有光线,他的眼睛很亮很柔,但温婉之中又充满拒人拒千里之外的冰冷,让她总是因为他的柔软而心动,又是因为他的冰冷而不敢靠近。 “李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看你还在诊治病人,所以没有打扰。”他说不出此刻玉晚的身影有多么熟悉,尤其是看到她拿着银针来来回回的样子,好像能触动他心底某处的柔软,酸酸麻麻。 玉晚垂首轻笑,双颊如染了烟霞之色:“呵呵,这位姑娘情况紧急……” “那你也该让小孙来说一声,一大早就出门了,整整一天都没消息,我很担心。”他略带埋怨之色,但眸底闪过的关怀还是如日光般就此照进了玉晚的心房。 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候让她的心彻底兵荒马乱,安静的房间她能听到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声,殊不知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强忍住自己想要拥住她的那份念想:“是吗?原来你这么担心我。” “当然,我怎会不担心你。” 他有些哭笑不得,上前两步轻轻将带来的外衫罩在她肩头,猝然看到了床上那女子的面容,一瞬间如被坠落的天火烫伤了胸前,心脏一阵抽搐,疼得他无法呼吸。 “李大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玉晚被他的样子吓到,生怕他是旧疾复发,又或者是内伤再次发作,急得不得了。 “她、她……” 他拧眉望着床上的女子,然后挥开玉晚的手臂,踉跄着走过去,深深凝视着那张脸,陌生的模样,却叫他一瞬间像是追逐到了梦中的那道背影,在即将触及到的时候又失去了曾经追逐的勇气。 “她是谁?” 玉晚抬手轻抚眉心,在他的手就要碰到她脸颊的时候,玉晚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摇头阻止他道:“别碰。她是小孙早晨从湖里救上来的女子,现在刚刚有所好转,你身上有冷气,别再靠近她了。” “她叫什么名字?” 他好像根本没听到玉晚的话,依然像个着了魔的疯子似得不断靠近,原本平淡无波的双眸闪过无数叫人来不及捕捉的复杂神色,那一秒,连玉晚都觉得有些害怕。 “我不知道。” “她、她……”他忍不住闭上眼拧眉仔细回忆,直觉告诉他,他应该喊出她的名字来,甚至还应该知道她很多的过往,可是……她究竟叫什么! 该死!他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 第176章 失忆 “神仙哥哥!” 小孙晴朗惊喜的声音骤然出现,打断了他的沉思,玉晚眼疾手快搀住他连连倒退的身子,侧首对小孙说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去花大娘那儿买了只老母鸡,等这位姑娘醒了给她炖了补补身体。”小孙说着将菜篮轻轻放在门边,然后再度看了眼李大哥,颇为好奇道,“神仙哥哥都来了,看来这位姑娘一定能好起来的。” “她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他一把抓住了小孙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目中浮起浓烈而深沉的光泽,分外可怖。 “李大哥!李大哥你松手!”玉晚想要掰开他扣住小孙手腕的那只手,却反被他的手肘顶退很远。 小孙哪里见过他这么可怕的一面,完全像是失去控制和理智的猛兽,无论是眸光抑或手中的力道,统统都是要将他碎尸万段的样子。小孙一想到此,急得直流眼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李大哥!”玉晚大吼一声,这才算唤醒他失控的意识,他猝然松开了手,然后抱着自己的脑袋,怔怔依着墙壁蹲下身,宛如跌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让他害怕。 小孙抽噎着,玉晚大口大口喘息着,他蜷缩在角落里安静得像死去一般,此刻,床上的女人发出了浅浅的低吟,如山涧泉水滴答的声响,回荡在这沉寂的房间里,像一首抚慰灵魂的歌谣。 这声音太熟悉了,可是他究竟在哪里听过,究竟是在哪里?! 小孙猛然止住了哭泣,好像生怕李大哥会伤害她一样,离开扑到床边将她护住,然后便看到她在昏迷中紧蹙着眉心,像是正在经历一场冰火交融的折磨,光是看着便叫人心疼。 “姑娘你哪里不舒服?你别怕,别害怕!玉晚姐姐在这儿呢,她医术很厉害的。”小孙的耐心特别好,一声一声在她耳边呢喃,她拧眉挣扎半晌,终于慢慢睁开了双眼。 这是间很简单的房子,无论布置摆设,还是格局讲究,都和外面有很大的不同,更具有浓烈的人情味儿。 这个陌生的小伙子长得很可爱,眉梢眼角透着如藏刀一般的孩子气,不过比起藏刀时而霸气外漏的样子来,他更显得儒雅乖巧些。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小孙高兴极了,就差手舞足蹈了。 “你是谁?” “我叫小孙,这是灵犀山谷,你昏迷在荷塘里,我带你回来后就找了玉晚姐姐过来医治,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小孙难得露出如此积极快乐的一面,即便他自己不晓得,玉晚却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傻小子分明就是喜欢人家姑娘。 “我很好。”她慢慢坐了起来,浑身如散架般使不出半点力气,但她眸底滑过的一丝坚强还是让玉晚看得心惊肉跳,“谢谢你。” “姑娘怎么称呼?”小孙垂首,根本不敢仔细看人家的眉目,这六个字还是鼓足了勇气才问出口。 “我叫楚若安。” 她淡淡抿唇,这才看到小孙口中说得玉晚,是个很精致大方的姑娘,不过她看着自己的眸光好像并没有小孙那么充满善意。 “谢谢玉晚姑娘,给你添麻烦了。”楚若安欠身行礼,却被面前的小孙及时搀住,他关怀备至的神色让楚若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而不着痕迹避开了小孙的手臂。 玉晚上前两步,细细凝视着楚若安的脸,发觉她的眼睛非常漂亮,像是夜空里最明亮的两颗星星,一眨一眨,仿佛诉说着许多沧桑的故事。 “不必客气,不过你来这儿干什么?灵犀山谷一向都不欢迎外人,等你好了我会通知族长送你出去。” 不知何故,玉晚莫名觉得楚若安的存在很危险,虽然她们素不相识,虽然她只是个无意闯入灵犀山谷的外人,但她就是觉得楚若安好像会带走她的全部。 不等楚若安开口,小孙就侧首拧眉反驳道:“玉晚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楚姑娘还没好呢?再说,族长什么时候说过不欢迎外人呢,若是要赶,那神仙哥哥也是外人啊!” “你……” 玉晚被小孙呛得有些语塞,眼睛瞪着比灯笼还大,却是半天没想出一个词儿来反驳,因而白了小孙一眼,转身道:“李大哥,咱们该回家了!” “李大哥!” 半晌之后,玉晚都没听到身后的人有所动静,忍不住转身再去喊他,却看到他像个傻子一样呆呆望着楚若安的脸,目中的神情有迷茫,有躲闪,有慌乱,也有害怕,还有……那么一大片比木槿花还要好看的温柔。 他在干什么!难不成也和小孙那个傻瓜一样被外面的女人迷惑心智了么! 更让玉晚和小孙想不到的事,楚若安的泪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滚滚而下,像是昨晚淅淅沥沥的大雨又开始复发,她望着对面蜷缩在墙角的男人,哭得肝肠寸断。 楚若安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寒冽,更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灵犀山找到关于寒冽的任何蛛丝马迹,但或许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祷和呼喊,亦或者她真得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所以命运安排他们在此相遇,像很久很久之前一样,她经历一番疲倦的奔波之后,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的脸,比漫目盛放的落英花还要勾人心魄。 而她的泪在烛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泽,让他愈发觉得呼吸开始困难,每一滴眼泪都好像滴在了自己心房的伤口上,软软泛滥着他莫名其妙的伤感和不可思议。 “你……”他喃喃开口,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脑海依旧一片空白,好多断断续续的画面从眼前闪过,但仍然没有半点线索让他去追寻。他只是本能地抬起手,温柔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却骤然被她紧紧握住,泪水翻涌而下,像要透过指尖的温度席卷他内心的不安。 此时此刻,他很想,很想叫出她的名字。 “寒冽,我终于找到你了。”楚若安情不自禁,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刹那,这些年经历的一切都排山倒海而来,将她全部的坚强和防御都打败,让她成了最最脆弱的那一个,“寒冽,我好想你。” 这句话,她说晚了好多年,曾经他们拥有最浪漫唯美谈情说爱的时光,却彼此错负,倔强地不肯低头,倔强得要和命运作对。如今,时光远去,安静与温柔也被途中的风霜磨去了棱角,模糊的面容只剩下一身的疲倦和沧桑,还有对时间的无数怨恨。 楚若安抱着他的腰,贪婪地吮吸着他熟悉的温度,一幕幕往事清晰浮现在眼前,她却觉得与他相隔了宛如一辈子:“别走,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他怔愣在原地,很想反手拥住她的脊背,可那一秒去忽然又缩回了双手,好怕触碰之后并非是他想要的感觉。 “你……你是谁?” 他的声音很闷很沉,像是阴雨天的一声闷雷,猝然击打在她心房,痛到极致便是满目苍夷。 这该是她此生听到最令人绝望的一句话了,那么多的难熬的时光都没能磨灭她的心智,无数次绝境都能死而逢生,而他只淡淡一句话便能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升。 玉晚和小孙被他们弄得稀里糊涂,但寒冽眼中对楚若安浮起的深情不会假,玉晚心中一恸,上前将楚若安的身子推开,细心替他整理了整理衣裳,垂眸道:“他失忆了,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真得相识,但不管是真是假,他现在只是灵犀山谷的李大哥,我希望你别再让他去触碰记忆里那些痛苦的往事。” 言毕,她拉着寒冽的手就离开了屋子,楚若安想追出去,怎奈浑身都使不出气力,若不是一旁的小孙即使将她扶住,恐怕她连站都站不稳,又怎么可能追得上呢? “寒冽,寒……” “楚姑娘,你别这样。”小孙很心疼,尤其是看到她长眉紧蹙的样子,宛如一记春花遭遇了狂风暴雨,看着便叫人心疼,“你才刚刚苏醒,千万不要乱动。玉晚姐姐说你的身子很差,不管有什么事都等身子好了再说。” “他不认识我了?”楚若安哽咽着开口,试图从小孙口中得到否认,但可惜得是,连小孙都慢慢颔首,叹息道,“不错,李大哥当年伤得很重,玉晚姐姐足足治了大半年他才苏醒,可惜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不……怎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楚若安心急如焚,胸口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俯首便呕出一口鲜血,溅湿了白色床单,触目惊心的色彩让小孙顿时四肢冰凉,“楚姑娘!” 反倒是她自己忽然就轻笑出声,好像一腔的执念都随着这口鲜血离开了自己,奄奄一息中的释然和绝望,已经一步步将她埋葬。 死了也好,不用再盼,不用再等,不用再撑着这具没用的身子去妄想得到片刻的幸福,她没有幸福可言,这一生,永远都没有。 第177章 名字 楚若安这一生,在现世奋力拼搏二十多年,眼看着实验成功后就能实现自己多年的梦想,扬眉吐气一番,却骤然穿越到了古代;在雍肃王府费尽心机,不管是阴险腹黑的冯芷兰,还是一次次差点让她送进地狱的宇文彻,她都一一可以应对,抱着满怀期待自由的心念却一次次逃跑失败,甚至连累了那么多真正关心她的人;等她终于如愿以偿留在了寒冽身边的时候,终于有了天赐的良机过自己期盼的生活,不想已是命不久矣…… 寻找寒冽,再见他一面,哪怕她永远都说不去那句我爱你,但至少能在临死前好好看看他温柔的眼神。然而,天不遂人愿,他说他忘记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楚若安在小孙家里呆呆躺了好几天,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双目空空望着天花板,除了偶尔轻轻眨眨眼睛证明自己还有呼吸之外,无论小孙怎么说怎么做都没有用。 安静的时光一点一点从耳边淌走,她终于明白,从始至终,一切都是她自己想得太好,都是她太过相信自己,相信命运和老天爷不会真得让她一生凄苦。没错,是她想得太美好,是她没有将自己放在该有的位置上,所以一切的决定和期待本身都是妄想,只是她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小孙熬了鸡汤进来,看到她痴痴傻傻的模样就焦虑:“楚姑娘,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天大的事情也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你想吃点儿东西好不好?” 楚若安轻轻摇了摇头,泛红的眼眶里尽是疲倦之色,浓郁的悲伤从眼睛里不断流泻出来,让小孙看着都忍不住心酸。 “楚姐姐,你别这样好不好?我、我会很难过的。”小孙垂首,手中的鸡汤温度刚刚好,他却突然觉得有些烫手。 楚若安看着眼前的少年,淳朴善良,此刻因为害羞而双颊泛红,那么青涩的模样好像曾几何时她也曾拥有……芍药,蔷薇,藏刀,香草,还有一直对她冷嘲热讽的妙春,他们也曾有过这样单纯的模样,像一颗一颗闪烁的星辰经过她的生命里。 忽然,她忍不住心疼小孙,终于抿唇开口道:“傻孩子,我没事。” 小孙听到她终于肯开口说话,顿时喜不自禁,像个开了话匣子的小屁孩儿,一边劝她喝鸡汤补身,一边为了讨好她说一些关于寒冽在灵犀谷的事情给她听,果然,渐渐的,她的神色有了变化,再不像之前那么死气沉沉。 “神仙哥哥性格很安静,也很少说话,以前谷里的孩子都害怕他,但时间一长大家就了解了,他只是天生的黑脸,实际并没有那么可怕。再说,他常常陪着玉晚姐姐出诊,无论采药还是煎药都能搭一把手,慢慢和谷里的人混熟了,大家都很喜欢他的。”小孙说起寒冽的时候,面上分明带着一种羡慕和崇拜的景仰之心,让楚若安不由得想起当年他在点刹楼,不管是属下或者亲信在看着他的时候,都像此刻的小孙。 楚若安的心情是很温暖的,她的寒冽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是不是雄踞一方的人物,都可以活得如此出彩,他就像天生注定要光芒万丈的男人,在吸引着她的时候也吸引着这世上众多美丽的女子,譬如玉晚。 心酸吗? 她这样问自己,不酸是骗人的,可她毕竟不是十几岁还沉溺在浪漫爱情里的女子,她对爱情的认知已经超脱了常人的期盼。他最最困难的时刻,守在他身边的人却不是她,她没有理由奢求他还像过去那样善待自己,更没有勇气要求他再爱她一次。 毕竟,是她毁了他的全部。 她,该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只不过,萧风他们都说他也爱她,用那么深沉而浓烈的感情包围着她,不管他现在记得还是不记得,她都相信,永远都相信。 …… 夜深深,谷中的夜色分外静谧安详,木槿花的芬芳掺杂在清风里,随处弥漫,楚若安披了件外衫蹑手蹑脚出了院子,她似乎已经快要忘记星星的样子了。 在雍肃王府的时候,她总觉得日子过得太快,好多想要做的事情都来不及,在荼蘼山的那段时日,她又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活了太久太久,好像已经隔了生生世世的时间不曾再见过寒冽,而现在,她望着满天璀璨的星辰,好似一眨眼就要白头。 脚步声渐近,她以为是小孙,于是依然紧紧坐在门前的大石块上望月,嗅着木槿花微微的清香,抿唇道:“这里的星星真漂亮,是我此生看过得最好看的星星。” “因为我知道他就在这里,与我生存在同一片月光下,我能够想象他一颦一笑的模样,又或许他也在看夜色。”她越说唇角的笑意便越深,浑身被月光笼罩着,散发出柔柔亮亮的光泽,像传说中的月之女神。 “你知道吗?我找了他好久,当我知道他也许死在了那场大火中时,我在宇文彻的马车里曾割腕自杀,我从没有那么强大的勇气眼睁睁看着鲜血流满地,当时我只觉得是自己害了他,生怕到了黄泉路上他不肯再认我。那样一来,我在这异世便是一份留恋都没有了……再回来,我被宇文彻救醒,做了他的皇后,他再不想过去那样逼迫我,但我觉得怎样都无所谓,我的心已死,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般的美丽皮囊,很多次病发的时候,我都祈祷自己能彻底地死去。”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如同诉说一件于己无关的繁琐小事情,但越是这样浅淡的口吻便越能让人感觉到浑身覆盖着的浓烈哀伤,像一幅泼墨的山水画,任何人一旦靠近都会沾染一身的潮湿。 “可是,老天爷总是要和我作对,我想死的时候偏偏怎么都死不了。”她苦笑一声,轻叹道,“于是我便想法设法派人打听当时发生的一切情形,也幸好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没有让我死心,否则这一辈子恐怕我再也没机会亲口对他说一声,对不起了。” 身后的人静静站在那里,不言不语,静到连呼吸声都低不可闻,而楚若安趁着夜色静谧,趁着小孙是个安静乖巧的听众,忽然想把积压在心里的所有话都说出来。 “这一路走来,我从未觉得辛苦或者后悔,因为总有我期待和想要的未来在等着我,直到又看见他,我才发觉,他的眉目,他的模样我从未忘记过,像是烙印在了脑海里,在重新看到的那一刻,忍不住泪如泉涌。”她想到那日见到寒冽时的情境,依然有些哽咽,“可惜他都忘记了……” “忘记了啊,在我看来,那些让我至今不肯认命,不想死去的记忆他却都忘了。我想过一千种再相见的画面,也想过很多很多要跟他解释的话,但终究人算不如天算,他什么都不记得了,纵我有十世的热情也不过是枉然,我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颇为痛苦地拧眉,双手拢了拢肩头的衣衫,目光泛着盈盈泪光,却又倔强地不肯让它们掉下来。 “小孙,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终于回眸,却猝然看到身后提着灯笼而来的人竟不是小孙!一身月白色长衫,长发随意束于脑后,丰神俊朗的五官添了几丝感伤和困惑,额角的伤疤清晰可见,一如他此刻望着她时,目光里绚烂动人的温柔。 “寒冽?” 怎会是你?怎么是你! 她忽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或者她还没有做好面对一个新寒冽的准备。她来不收拾情绪,也不知道该怎么收拾情绪,只是再度背转过身,尽量让自己不要在他面前流泪不已。 “怎么是你?” 寒冽看着她的背影,方才她说得那些话像一种随着血液会蔓延的剧毒,让他一个字都没办法忘掉。 “我来看看你,好像……”他微微蹙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给自己的感觉,“好像我认得你,你给我的感觉那么熟悉。” “是吗?”楚若安还是没出息地留下了眼泪,颤抖的背影在月色下如瑟瑟发抖的风中木槿花,惹人怜爱,“怎会不熟悉,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若不是遇见我,你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点刹楼。” “我叫寒冽?”他艰难地开口,这两个字好像一把刀,每唤一次都要在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再划一道伤口,“你叫寒冽,这就是我的名字吗?” 楚若安颔首,慌乱得擦了擦眼角不停涌下的泪水,一字一句道:“是,那就是你的名字,在中原武林让人敬佩又害怕的名字。可当你卸下点刹楼楼主这个身份之后,你是顾倾之,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以说自己想说的话,也可以像个无赖一样变着法儿缠着你喜欢的姑娘。” “顾倾之?” 楚若安转身,泪眼朦胧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熟悉的垂眸侧首,看着他从前从未有过的单纯苦笑,所有的一切都让她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 她真得很想,很想拥住他,像拥住自己这狼狈的一生一样。 第178章 灯枯 他站在夜色中,手中的桔灯在风中摇曳,剪碎地上一长一短两道身影,凌乱地如同他们彼此的心情。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受,面前的女子,分明很脆弱,也分明很坚强,俗世五彩斑斓的缤纷都不及她一身素衣让人念念不忘。 很久,久到她几乎要被冷风吹干的时候,才看到他终于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天边,因而声音也变得十分清淡低迷:“你的故事好像很沉重,但我……我真得什么都记不起来。” 她紧蹙的眉心猝然舒展,先前凝重的神色也好似被清风吹散,她生生将眼泪逼回去,努力笑得释然而落拓,可惜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瞳仁深处瑟瑟颤抖着的悲痛:“呵呵,我只是一时感慨,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是个罪人,到底是要接受上天安排的惩罚,她在意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她最爱的人在重逢这一刻狗血般得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她所做过的一切努力,一切期待,全部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他见她黯然神伤,忍不住觉得胸口跳动着心脏如被凌迟,既痛且麻,“你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 说这话时他的心一团乱麻,生怕真得如自己猜测得那般无法接受,可如果不问清楚,就必定会寝食难安。 楚若安怔愣在原地,脚下如灌了铅似得重得迈不开腿,明明不过是一个回答罢了,但这么久以来,他和她一直缺少得就是这一个回答。 又是如冬雪倾城般的无助,她与他擦肩而过,他能嗅到她的发香,是淡淡的梨花味,是这灵犀山谷都没有的一份清雅,那么熟悉,好似能唤醒沉睡在他记忆深处的那么过往,一切都开始蠢蠢欲动。 她本不愿回答,事到如今,命运已经彻底将她打败,说再多也没有改变现状的力量,不如就让他重新开始,但她,会一直守着他,直到死去。 然而,他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紧到几乎勒断她的腕骨,丝毫不亚于当年的那种压迫感,这一瞬间她凝视着他的侧脸,觉得他就是她的寒冽。 “告诉我。”他侧首望来,颔首时凝聚的眸光分外璀璨,“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若安屏息凝神,试图要望进他的心底,将他的前世今生都看个透澈,可惜尚未看清他的心,她倒先红了眼眶,彼时风冷月清,他手心的温度一如当年,往事汹涌而来,无论欢喜或者悲苦,折磨得都只有她一人。 于是,她轻轻推开了他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目光微眯,清淡的眼神仿佛要荡尽前尘:“我是你的下属,曾受你恩惠,受你关照,发誓……今生今世都要好好守护你。” 如果他将旧事忘尽就真得一切都可以重来的话,那她宁愿用十世的幸福换一个谎言,一切会不会真得都好起来呢? “下属?” 寒冽不信,他怎么会相信!可当他再度想要追根问底的时候,才发觉她单薄消瘦的身影早已消失,可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属于她的梨花香。 寒冽失笑,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一片空白的脑袋,刚转身便看到了槐树后不知何时而来的玉晚,她神色微敛,埋怨中包含着满满的担心,他只好朝着她莞尔一笑,却不知早已融化了玉晚的心。 “你什么时候来的?” 玉晚抿唇,鬓边碎发在风中轻轻飞扬,遮住了她原本清亮璀璨的双眼,她吸了吸鼻子,不咸不淡道:“你管我什么时候来的?这里又不是你家,我也没有打扰你约会佳人,有什么不可以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寒冽听出她话中的醋意,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我……我只是想来问问她关于过去的事情罢了。” “是吗?”玉晚虽然表明了自己并不干涉他的态度,但显然他对寒冽找楚若安的用意十分关心,“我才来没多久,不该听得也没有听到,只……听到她说她是你的下属,要守护你一辈子呢!” “我……” “哎呦,真没看出来!”玉晚抱臂环胸,故作尖酸刻薄之状,“想不到你在外面混得真不错,就算深陷咱们灵犀山谷,也有漂亮如天仙般的女子不顾一切来找你,来保护你。啧啧,真是一段佳话。” 寒冽颇为了解玉晚的性情,她一向心直口快,心里也藏不住个秘密,此刻必定是误会了自己和楚若安的关系才这样。而他也懒得解释,心里还有些放心不下楚若安,虽然她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但直觉告诉他,事情远远没有她说得那么简单。她说了那么多,那么多让他心酸的过往,直到现在情绪都还难以收拾。 玉晚被他的出神惹怒,更加肯定他是对楚若安念念不忘,当即气得直跺脚:“哼!我就知道你是看上人家了!也难怪,有那么漂亮的女下属,作为男人不动心也是不可能的。看她身子那么差,想来你当初也没善待人家。” “她身子很差?”寒冽侧目望向玉晚,她的话让他心中一恸,忽然又想起之前楚若安说她曾因为他出事而选择割腕自杀…… “嗯,我诊脉的时候察觉她那身子早已是油尽灯枯,这几年也是命好总有上好的药材吊着她一口真气,不过再好的药材恐怕也留不了她多久了。” 玉晚说着,自己也不觉开始怜悯楚若安,那样好的花样年华,那么精致唯美的容颜,偏偏红颜薄命,且不说她曾经经历过多少磨难,单单是在荷塘里泡了整整一夜就非一般女子能够承受的。 “哎,我从未见过那样薄弱的脉象,好像就是一张纸,随时都可能破碎。也不知道究竟要有多强的心性才能撑着不倒下来。” “咳咳咳。”寒冽闻言,骤然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玉晚的话一字一句回荡在耳边,与她先前单薄清净的身影交错浮现,如滔天巨浪来袭,让他顿时觉得无处可逃。 …… 楚若安在小孙悉心的照顾下,身子渐渐恢复,但因为自身病根,她实际的情形却是大不如前,不过她已不在乎。 “楚姐姐,明晚可是谷里一年一度的鸾凤节,荷塘那边可热闹呢,你也一起去看看。”小孙目光灼灼,单纯的神色总是让楚若安不自觉想起藏刀,因而禁不住待他更亲近些。 “是吗?我就不去了,你去。既是鸾凤节,必定与男女情爱有关,你还是个大小伙子,别因为要照顾我耽误了正经事。”楚若安已经很难再提起精神去融入不属于她的热闹中,人生已经有太多难以忘怀的事将她牵绊,既然自己已时日无多,那何必再多一些羁绊呢? 小孙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回答,虽说她已经在谷里待了一段时间,前前后后的邻居也都听说了关于她的事情,大家显然对一个生命垂危的姑娘多了很多的宽容和疼惜,族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提起关于她的事情,但真正将她当做自己人的,恐怕也只有小孙一个。 “楚姐姐,你去看看!这是我们灵犀山谷最盛大的节日,年轻男女都会围在一起唱歌跳舞,然后彼此钟情的男女会留下信物给对方,等族长向上天祷告之后便能结为夫妻。”小孙说着,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像极了山谷中盛放的木槿花,清雅而令人喜爱。 “听起来真美好。只要两情相悦,便能收到族人所有人的祝福。”楚若安微微眯眼,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羡慕的轻笑,恰好就迷住了身边的小孙。 他匆忙垂首,不敢让楚若安看见他酡红色双颊,低声道:“是啊,如果你没有遇到自己心仪的对象,也可以虔诚得在姻缘树前祈祷,然后将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挂上树枝,来年便一定能找到理想的伴侣,而且是抛得越高越容易梦想成真呢。” “是吗?”楚若安曾经从来不相信什么命运和轮回,但现在她不得不信天意,不得不信一切起伏早已是命中注定,无论你做什么,怎么做都无可避免。 “嗯。”小孙重重点头,然后羞涩得拉着楚若安的衣袖,像个内敛而乖巧的小孩,“姐姐答应了是?” 楚若安抿唇颔首,小孙乐得轻呼出声,手舞足蹈。 “小孙。” “诶,姐姐有什么吩咐?”小孙笑着上前,咧嘴轻笑的样子格外单纯好看。 楚若安微微蹙眉,好似他的晴朗透澈刺痛了她的眼,心口上的旧伤已经开始复发,猝然一痛,让她措不及防。 “没什么,我现在还不困,你若是不忙的话就给给讲讲他的事情。” “他?姐姐是说李大哥?” “李大哥?” “对啊,玉晚姐姐曾经问他姓什么,他说李……” 楚若安挑眉,一时猜不透他这个李字究竟是何用意,为了不让小孙担心,她只好暂时将困惑压在心头,昂首笑道:“我记得你说他经常随玉晚给谷里的老幼看病,所以大伙儿很喜欢他。” “是啊,听玉晚姐姐说,她当年遇见李大哥的时候他伤得很重很重……” 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关于他的故事她已变成一个听众,所有悲喜都再无参与。 第179章 姻缘 齐国京都,皇宫佳定阁。 芍药遣退几个近身伺候的宫婢,亲自替浅睡中的宇文彻盖了床薄薄的毯子,暮夏初秋时分,早晚温度差异大,最容易伤人。 他的发几乎白了一大半,昔年风华无双的宇文彻好似已至垂垂暮年,其实再难的国事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唯一能让时光耗尽他全部力气的,只有对楚若安的思念。 如今,后宫越来越清净,前朝对于皇嗣之事也无人敢再多言,原本波旋云诡的前朝后宫霎时一片死寂,无论是多事之臣还是好事之妇,均开始习惯这种风平浪静。芍药每日的心思都花在宇文彻身上,胃口不好的时候就变着法儿做些他爱吃的食物,心情不佳的时候就说些楚若安过去的糗事哄他开心,失眠的时候学着楚若安的办法做些安神的熏香替他燃着…… 她已习惯为他而活。 此时,芍药抬手轻轻替他拔去鬓角两根新生的白发,却不想手腕被他猝然抓住,力道紧而沉,像是这一生都不会再放开一样,她愕然回首,正对上他疲倦的双眸,褪去了曾经的深沉冰冷,却多添了几丝被想念蚀骨的孤寂,她微微敛眸,轻声道:“臣妾该死,打扰皇上歇息了。” 他的眼在她的请罪声中慢慢柔软,最后竟无法自拔,像个失去世界的孩子般凄凉,他搀住她慢慢下跪的身子,轻叹一声,问道:“你怕朕?” 芍药有些不习惯这么近距离的与他讲话,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似乎要将她烧得面目全非,因而慌忙低头,略微颤抖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蠕蠕道:“皇上龙颜,臣妾不敢冒犯。” 闻言,他忽然就松了手,笑容中充满自嘲和轻蔑:“呵呵,这世上人人都怕朕,除了……楚若安那个笨女人,一次一次冒犯朕的威严,一次次……” 说到最后,他的目光竟化为了一潭水渍,脆弱中带着无可避免的感伤和愤怒,芍药知道,每每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时他就会来这里歇息,而唯有这里安静的时光能让他想起楚若安,卸下全部防备,好好地宿醉一回。 “皇上又在想念小姐了?”芍药轻笑出声,习惯性地转身替他泡了杯菊花茶,毕竟才是初秋,新鲜的菊花儿尚未盛放,她现下泡得也都是往年收集的菊花瓣儿,味道自然不及新开的香,不过好在有雪水煮茶,倒是深得宇文彻的喜欢,“许久都没有小姐的消息,臣妾最近也总是梦见她,梦见我们还在家乡时,背着老爷偷偷溜出去放风筝的情境。” 芍药的笑容充满怀念,她与他的相处,最轻松最自在的便是聊起关于楚若安的一切,很多时候芍药在想,她们之间像是彼此的收容者,依靠着一条长长的回忆之线彼此变得孤单寂寞,然后相偎取暖,无关风月。 宇文彻抱着茶杯取暖,仿佛空空洞洞的心口就能真得温暖一些:“上午十四来报,说她去了灵犀谷,好像寒冽还活着,不过那里与世无争,外人很难进得去,他问朕要不要派兵围剿……” 芍药四肢微冷,试探性地看了看他的脸色,轻轻问道:“那皇上的决定呢?” 宇文彻侧目望来,深邃的眸色像一道通天弑地的光束,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朕不知道。朕已伤她那么深,死卫从周国带回来的消息说她已油尽灯枯,朕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她,更怕用尽手段将她留在身边她会真得恨朕一生一世。” 说到动情处,他的眸光异常冰冷明亮,犹如盛放在冰山雪地里的莲花,虽说漂亮至极,但想要得到也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小姐是个固执的人。”芍药转身,在对面的木椅上做下来,细细挑选着针线篮里的花色,神态清明而端庄,一时间让宇文彻也禁不住慌神,“她对寒先生的感情不亚于皇上对小姐的心,情之一字最是磨人,纵使皇上有通天的本领也未必能得到小姐的心,不是吗?” “不错,这正是朕苦恼的地方。以前听父皇说,只要坐上这个位子就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如今……朕已是九五之尊,君临天下,但有些事却更加难以如愿。”宇文彻沉眸,微眯的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天边,凝神呼吸,仿佛还能嗅到当年梨花盛放的芬芳。 芍药细细看着他的侧脸,眼尾处已经有些浅浅的皱纹,原来他并不是那么叫人畏惧的天神,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有得不到的一份牵挂,也有身居高位的许多无奈,可惜整个大齐国,唯一能够看明白的,只有她一人。这些年,百姓加注在他身上的名誉太多,压得他就喘不过气来,他从未向任何人说过自己是神,是大齐的守护神…… 此时此刻,芍药终于明白,何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可是,皇上心中不是已经有想法了吗?”芍药莞尔,却猝然迎来森冷戒备的目光,她不置可否,最终选了一个芙蓉花样儿,又道,“皇上一直派人查探小姐的下落和行踪,灵犀山谷很隐秘,若是大批军队靠近必定引起坏人,皇上早已派了暗卫在附近,其实您真正难以决断的,是要不要派人杀掉寒冽。” 不知何故,芍药竟不怕死地说穿了他的全部心思,宇文彻先是震惊,然后便笑得意味深长,最终望着她那张被岁月洗尽铅华的脸,终于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这一点,你真得很像她。” 芍药抿唇轻笑:“若是皇上愿意便听听臣妾的意见,若是不愿意就权当没有听见也好。小姐这一生,从遇见皇上的那一天开始就再没过一天顺心的日子。其实答错了问题并不要紧,最可怕的是从一开始这个问题就是错的,那便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皇上何必在意小姐的心是谁的身上,此时此刻,无论她在谁的身边都不重要了,谁都不可能陪她长长久久……您一直放不下的是这个深情如许的自己,感情其实没必要非要恋情相悦,能够静静守护着喜欢的人就已是天大的幸福。” 芍药说着,忍不住将潋滟眸光放在了宇文彻的身上,她也不晓得这些话是说给她自己听还是给对面的宇文彻听。 而宇文彻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有一瞬间很想冲过去杀了她,但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今时今日还能与他说真心话的人已经不多,就连十四都在举止行动间倍加小心。 他是得了这锦绣江山,却也在同时真正沦落为一无所有。 他没再说话,一直盯着窗外的风景,只觉得一颗心,好累好累。十四说,周国周洛安一直没有放弃楚若安,虽然他安排的人很谨慎,但还是被他发现了蛛丝马迹,对于楚若安,蠢蠢欲动的人原来不止他一个。 这些天,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梦到她,梦到她在灵犀山谷和寒冽说说笑笑,过着他期盼却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平静日子,梦到她当时在马车里割腕自尽流得血,还有这些年他所有错过的关于她的全部。 梦醒之后,一切成空。 ———— 灵犀山谷。 小孙送了两只锦囊给楚若安,让她把自己和心上人的名字装在里面,然后抛上姻缘树的树枝,那么来年一定可以实现梦想。 来年?楚若安一笑置之,她恐怕真得不会有来年了。 日薄西山,姻缘树前已经挤满了年轻男女,他们有说有笑,有的还未及笄,却也是双手合十在树前虔诚祈祷,也难怪,这世上那个女子不希望能嫁个情意相投的夫君。 “楚姐姐,到这边来,这儿有蒲团,你身子弱,千万要当心。”小孙搀着楚若安走进人群,许多陌生的目光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更有甚者在背后指指点点,楚若安全然没有兴趣理会。 “瞧,这就是小孙救回来的姑娘,长得真是漂亮。” “是啊是啊,难怪小孙哥哥最近都不理会我了呢,原来是被这个外面的女人迷住了,也不知道她来历身份干不干净呢。” …… 闻言,小孙作势就要上前反驳,却被楚若安紧紧攥住了手腕,然后笑睨他一眼,低声道:“你教我啊,我不知道怎么祈祷。” “你也来了。” 不等小孙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晰空灵的女声,这声音楚若安并不陌生,自然是因为寒冽而对她有些意见的玉晚。 楚若安回眸,没看到寒冽,忍不住有些失望,只是淡淡颔首道:“是啊,出来凑凑热闹。” 玉晚挑眉,冷不妨夺过了被她握在手心里的两个锦囊,颇为好奇道:“楚姑娘也来求姻缘吗?不知道能被你看进眼里的男子会是谁呢?” “玉晚姑娘。”楚若安冷声喝止了她企图打开锦囊的双手,不知何故楚若安如此凌厉的气质让玉晚和小孙等人都被震住,“我知道你对寒冽的感情,我不是长久的人了,那些过往他已全部忘记,你又何必把我当作假想敌,你的敌人不是我,而是他的心。” 第180章 偏帮 玉晚怔愣当场,显然无论是气质心态,还是姿容样貌,她都不及楚若安的一半,众目睽睽之下这欺辱也未免太大了,若是她现在不罩住自己的男人,以后还怎么在灵犀山谷里生存? 想到此,玉晚眸光一冷,挑眉怒视着楚若安,道:“李大哥本来就是我的!这一年多里,他在我身边不知道过得有多么开心,现在他已经忘记你了,你若真得为他好,就该赶快离开这里!” 小孙最不喜欢听玉晚说这句话,于是当下就越过楚若安要上前理论,哪知还未开口就被玉晚退开,道:“你起开!你个小屁孩子懂什么,瞧瞧你现在被她迷成什么样子了?” “我……” “闭嘴!”玉晚冲小孙发起了脾气,四周的空气瞬间尴尬起来,姻缘树上的锦囊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好似也想凑个热闹,“这是女人之间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楚若安失笑不已,玉晚还年轻,精力旺盛,为爱情可以当着众人做奋不顾身的事情,她不知道有羡慕这个姑娘,如果她当年也有向玉晚这样的性子,或许今日又会是另外一种局面。 楚若安弯腰扶起跌倒在地的小孙,被他委屈不已的模样逗乐,然后取出怀里的绢巾替他擦了擦鬓角的灰,殊不知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在灵犀谷的人看来,简直就是不知廉耻!因而,不但小孙震惊不已,面红耳赤,四周更是频频传来惊呼之声,但楚若安恍若未闻。 “玉晚姑娘,他还是个小孩子,你何必跟他置气,惹你不快的人是我,有什么你冲我来就好了。” 楚若安这不声不响的一句话,顷刻就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最震惊的人莫过于被保护着的小孙和对面气势汹汹的玉晚。 “嘿,你这是吓唬我吗?我才不会怕你!你就是不知廉耻!”玉晚其实有些心虚,越多的了解越会让她看到自己的缺点,楚若安虽然性命不长,但除此之外无论哪一点都是这世上不可替代的精彩,她很怕,很怕他的李大哥会被这个女人带走。 楚若安依然不惊不恼,单薄的衣衫将她本就削瘦的身影衬得更加如云片一般柔弱,但她目中如汪洋大海般的明亮像是揽尽了天地间的风华:“你年纪还小,应该自重,虽说爱情是自私的,你为了他对我做什么都不算是过分。但一个女子,可以不美丽,可以不贤淑,可至少该生活得精致,只有拥有别人夺不去的精彩,你才能够吸引他的目光。” “你、我……”玉晚显然有些语塞,楚若安的话其实她很认同,如果不是因为李大哥,她们可以做很好很好的朋友,“我是什么样的人不要你管!你这个女人真是讨厌,讨厌!” 玉晚用埋怨来掩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慌,不想力道一重竟推倒了楚若安,她身后便是姻缘树,四周用漂亮的砖石护了起来,楚若安一失重心手掌便顺势撑在了砖石上,鲜血顷刻便涌了出来,她眉心微蹙,胸中没来由升起一片怒火,余光看到正欲上前的玉晚,冷声道:“别欺人太甚。” 玉晚本是心有歉意想上去帮她处理伤势,此刻听她口吻不善,顿时撅嘴道:“哼!是你自己不知廉耻,当众和小孙卿卿我我,还说什么为了寻找李大哥受尽了苦楚……我看你根本就是个人尽可夫的dang妇!” “啪!” “啊!” 玉晚的惊叫声响彻山谷,所有人都没看清楚若安是用一种怎样快速的手法将自己发间的簪子刺穿了她手腕处的衣袖。 轻灵灵的一根梨花簪,簪头锋利而尖锐,玉晚外罩一间藕荷色的小夹袄,袖子略微有些宽,那簪子就直直刺穿了她的袖口,那一刻她觉得整个右臂都失去了力气,连带着心脏都扑通扑通剧烈跳动,好像恨不得要跃出喉咙才能安宁。 楚若安在所有人畏惧的眼神中慢慢站了起来,手心里的伤口沾了不少灰尘,痛得撕心裂肺,她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比寒冰更要可怖。她可以容忍玉晚的胡闹,也能够平静对待这个情敌的出现,但不知廉耻这四个字,她实在难以接受。 她这一生,唯一没有被玷污的只有对寒冽的感情,她这一生,什么都不曾拥有,什么都已经失去,唯独对寒冽的这份感情,才能让她苟延残喘活到今时今日。 “我说过,你别欺人太甚。” 楚若安好歹跟着萧风和藏刀学过一段的功夫,内力虽然不足,但手法技巧都算得上一流,对付宇文彻那样的高手当然不管用,但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玉晚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 “玉晚!” 玉晚倒退两步,正好跌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她颤抖着抬眸,对上寒冽关怀备至的双眼,霎那便哭出了声。 到底是小女生,就连泪水都能如此清澈汹涌。 楚若安愣在原地,寒冽抱着玉晚的姿势那么熟悉,她甚至忘不了他手心的温度,当年,在犒城小镇,她第一次病发之际,他也是那么紧那么柔得抱着自己,走进那条开满落英花的小巷,轻声告诉她说,那里有他们的家。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大哥!她、她好可怕!”玉晚撒娇地将胳膊抬起来,寒冽在看到那只刺穿她衣袖的花簪时眸光猝然一冷望向对面的楚若安。 楚若安不语,她在想,想他究竟要怎么处理,她也在等,等着看他究竟要帮自己还是玉晚。都说在爱情中,女人就是十足的傻子,譬如现在的楚若安,明知结局会让自己心碎,偏偏还要等待,偏偏还要骗自己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寒冽将玉晚护在身后,当着那么多陌生人的惊叹,拧眉盯着楚若安,一字一句道:“我不管从前究竟与你有何联系,如今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你再伤害她一根头发,我不会放过你。” 眼泪,随着长笑一并将她的视线淹没,若不是有小孙扶着自己,楚若安一定还要再跌倒一次才能罢休。 他不问缘由,不问是非黑白,也不管她是为何出手伤害玉晚,便做出了选择。 楚若安!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嫌受得伤不够么?还嫌心脏承受得太少么?楚若安,他早已忘了你,忘了你们的过去,他有了新得女子去守护,你还缠着他不放做什么? 楚若安…… “楚姐姐,你去哪里!” 小孙眼看着她走散在拥挤的人群之中,既担忧又害怕,一气之下转身狠狠瞪了玉晚和寒冽一眼,低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她一个受伤的女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玉晚姐姐你之前那样羞辱她还不够,竟让李大哥吓唬她!你……你真是变了!” 玉晚怔然一愣,小孙那失望至极的目光让她骤然开始懊悔,可她不能放她的李大哥离开,不能,一定不能! 小孙去追楚若安,寒冽将淡漠的眸光落在玉晚头顶,耳边风声阵阵,姻缘树前来来往往的男女都兴奋地跪在树前祈祷许愿,她感觉到寒冽的目光,心情开始忐忑不安。 “小孙说得是真得吗?”寒冽拧眉,脑中不断想起楚若安刚才转身而去时眼角的泪光,像一条毛毛虫辗转在他的心房里,“你为何羞辱她?” “李大哥你不信我?”玉晚昂首,无辜的双眸怔怔凝视着寒冽的眼睛,“她当着众人面替小孙擦汗,拉拉扯扯,不干不净,我没有羞辱她,是她自取其辱。” 寒冽垂眸,看到脚边一条素色绢巾,他弯腰捡了起来,看到正面绣着半开的梨花,与他小心翼翼珍藏着的手帕一模一样,还有刺进玉晚袖口的那枝花簪,梨花的模样雕刻得分外清晰,他伸手慢慢摩挲着,好像有断断续续的画面出现在脑海,渐渐,渐渐快要清晰…… “李大哥?”玉晚被他的样子吓住,看到他望着楚若安的绢巾出神,生怕他想起过去的事情,“我累了,你扶我回去好不好?” …… 姻缘树周遭热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远,小孙几乎找遍了山谷的每个角落,却始终不见楚若安的踪影。 “楚姐姐!楚姐姐!” 小孙心急火燎,方才她离去时眼里的绝望那么浓烈,他真怕她一时想不开去寻短见。他一直知道,楚姐姐是为李大哥而来的,但爱情就是那么一瞬间的永恒,从他在荷塘中看清她面目的那一刻开始,心里眼里便总是她一人。 他从未想过能得到楚姐姐的真心,也没想过非要与她在一起,只要能时常看见她,或者她能温柔对他一笑,就已足够。 所以他才更不明白为什么玉晚要做得那么过分,李大哥想不起和楚姐姐的过去已经是对楚姐姐最大的惩罚,为什么玉晚还不肯放过她,难道非要将事情做绝才能开心? “楚姐姐,你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否则……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会内疚。是我把你救回来的,最少……我也该亲眼看着你好好离开这里才行。” 说到此,小孙莞尔轻叹,青葱少年不知何时多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一份惆怅。 第181章 妄念 小孙精疲力尽回到家时,一进门就愣在了原地。 房间的灯亮着,远远看去就像小小一晚月亮,楚若安的身影在房间和厨房之间忙碌着,小孙忽然就泪湿眼眶,这种桔灯照亮归路的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了,当年爷爷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点着一盏桔灯,然后佝偻着身躯替他烧好晚饭。 楚若安发觉小孙站在门前,夜色模糊了视线,只是隐约觉得他浑身充满了疲惫感,于是莞尔一笑,朝他招招手道:“还傻站着干嘛,快进来吃饭,尝尝我烧的菜好不好吃。” 很温暖,也很亲昵,小孙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渍,哽咽道:“诶。” 饭菜特别香,但貌似楚若安的手艺真得很不好,菜色很差,但小孙觉得格外好看,他一连吃了三碗饭才肯作罢,一桌子的菜也所剩无几,楚若安看着也开心。 “小孙,你真得和藏刀好像。”楚若安凝视着小孙的侧脸,尤其是他狼吞虎咽时的样子,真得很像藏刀,让她想念的同时忍不住心酸。 “藏刀是谁?姐姐的朋友吗?”小孙喝了杯茶送饭,看到楚若安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忍不住想抬手为她整理,可惜始终没有那个勇气。 楚若安轻轻抿唇而笑,淡淡道:“是……是我的弟弟。他很单纯很乖,我最幸福的那段时光都是他陪着我渡过的,你吃饭的样子和他好像,只有你们两个不会嫌弃我做得菜不好吃。” “那藏刀一定很幸福,能时时刻刻都陪在姐姐身边。”小孙羡慕,甚至无法想象她口中描述的美好时光究竟有多么令人向往,“那他现在在哪儿?” 小孙并不晓得藏刀已经死了,并且是因为楚若安而死,而她却不能当做什么多没有发生,她始终觉得藏刀被冯芷兰害死是她的错,如果她能早一点下决定,早一点听寒冽的话杀尽所有阻碍者,那么藏刀一定能躲过那一劫。 不过,事到如今,她很少会再无助地落泪,只是眸光变得脆弱不堪,像一滩被秋风吹起涟漪的湖泊,看着便叫人心疼:“他……他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不过,我很快也会去的,只是不晓得他会不会原谅我。” “另外的地方?”小孙预感那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而且她也很快要去,这让小孙的心情顿时沉入大海,难过得厉害,“姐姐要走了吗?你……你不要李大哥了吗?” 楚若安垂眸,慢慢开始收拾碗筷,她伸手捋发的动作那么温柔,让小孙的心跳不禁开始加速跳动:“不必了,他已有新得生活,有很好的姑娘代替我守着他一生一世,是我太贪心,明明说好只要再看他一眼就好,就偏偏又生出了妄念。” “姐姐。”小孙急得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蹙眉道,“玉晚姐姐平常不是这个样子的,她人很好,今天的事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哪样,但……但你也不必因为这样而生气啊。” 小孙将李大哥当做挽留她的唯一借口,也在同一刻尝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他喜欢楚若安,从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喜欢,但他很清楚,自己配不上她,一点儿都不配。 所以,他从未妄想什么,只要能多看她一眼,多陪着她一天,哪怕是将她推给别的男人也好,只要她会开心,会幸福。 “我没有生气。”楚若安很平静,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无法想象,正如小孙想得那样,方才寒冽寒冽对她,她就算不去自寻短见也至少该哭得梨花带雨,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反而是安安静静呢为小孙做了一顿晚饭,好答谢他的救命之恩,“真得没有,我是很爱他,但如果我的爱从没有带给他任何轻松快乐的感觉,甚至还会连累他所在乎的一切,那我宁愿放手,放他去过自己喜欢的日子,放他去寻找更适合他的女子。玉晚是个好姑娘,可以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我多羡慕她,能够那样去爱一个人,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若她当年也能像玉晚一样,也许如今便可以和寒冽并肩而立,生死不负了。 想到这些,她的心像是泡在了盐水中,酥酥麻麻一片,醉得不省人事,再经不起一点点的风霜雨雪。 她想,她真得是老了。 “姐姐。”小孙知道她很难过,但不哭不闹,如斯安静的模样实在让他放心不下,“你别这样,给李大哥一些时间,他会想起来的,一定会。” 小孙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过往,但单单是楚若安在说起寒冽时那温柔潋滟的目光他就看得出来她是多么爱他,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的感情才越发难忘。 “也许。”楚若安长叹一声,朝小孙莞尔一笑,“可惜我等不到了。” 小孙猝然语塞,喉咙如堆积了许多石头,难受得厉害。 ———— 寒冽抱着玉晚回到家,将房间所有的蜡烛都点亮,他沉默不语的表情的确很可怕,让玉晚禁不住后背开始冒冷汗,一路上的心情比上坟都要沉重。 他冷着脸在她对面坐下,然后像个家长一般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学得这些本事,当着众人的面欺负一个弱女子!这根本不是我认知的玉晚。” 闻言,玉晚再也忍不住心头的畏惧和惶恐,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她真得像个孩子,一切情绪都表现得这么清晰,无论爱与恨,都如此酣畅淋漓:“什么嘛!现在是一个外人欺负我,你不但不帮着我,现在还要数落我!你到底向着谁啊?” 她只能用蛮不讲理的方式来与他耗着,她害怕清清楚楚,害怕什么都明明白白,那样的话,岂不是与他连一点点的纠缠都断了么。 “现在是你欺负人家!”寒冽加重了语调,他此刻满脑子都是方才楚若安转身而去的苍凉,像一场瓢泼大雨淋湿了他的心,难受却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玉晚也生气了,原本爱情就是让人糊涂的一件麻烦事,她还只是个姑娘,哪里能如楚若安那般好好收拾自己的情绪,“你旧情人来了,你跟她一起走好了!反正我就是蛮不讲理的姑娘,也不稀罕你待在这儿,你走,你走!” 说着,她站起身来就拼命将寒冽往门外推,眼里的失意却是越来越浓烈,寒冽那晓得她这么倔强,自己一直不敢出力,生怕伤着她,于是只能紧紧扶着门框,急声道:“喂!你干什么!” “去找你的情人!” 玉晚生气急了,也顾不上考虑他的情绪,于是开口便道:“这儿又不是你的家,你赖在这里也很久了,我烦了!” 话一出口,恍然觉得整个灵犀谷都像是进入了寒冬,他的心虽冷,终究不及玉晚在这一刻如凌迟一般钻心蚀骨的疼。 时间骤然凝滞不前,她愤然一推,他未来得及做任何防备,就那么轻易被他推倒在地,额头磕上了门前的花盆,除了汹涌的鲜血涌出,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一霎那成空的意识。 “李大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哪里不舒服,怎么也不知道躲躲呢!” 玉晚被他额头上的伤口吓到,顷刻将他抱在怀里,一边自责自己的鲁莽一边埋怨他不知道防备。 …… 按理说,额头的伤并不致命,但寒冽却是整整昏睡了一个晚上,玉晚一直守在床边,生怕一眨眼时光又回到一年多年的样子,他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不声不响。 一整晚的时间足够她冷静了,可是她不后悔,因为她喜欢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就是因为爱他在乎他,才会像个神经病一样无时无刻防备着楚若安,生怕她将他带走,玉晚觉得自己疯了,真得快要疯了。 寒冽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有君临天下般的威严,也有横扫千军的骁勇,一切过往如流水,匆匆而逝,这一生的时间,再美好的一切都及不上她的回眸一笑,霎时如十里桃花盛开,春蝶自来。 只是,为什么连梦都给他难过心痛的逼真感,他终于看见了曾经模糊的一切,终于看清了伫立梨花树下那个女子的容颜,是想象中的倾国倾城,璀璨的眸子里却是满满的悲伤,比冗长的岁月还要沉重。 他一步一步朝她而去,在她泪如泉涌的悲伤中,慢慢伸手,想要轻抚她精致的轮廓,但出手却已成空,佳人不在,梨花从指缝间溜走,猝然成空的心情,当真比死更要折磨人心。 “若安。” “楚若安!” 寒冽在惊呼声中睁开了双眼,玉晚发觉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他的眼睛比从前更亮更黑,却少了那份茫然和呆滞,多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狡黠深邃。 “李、李大哥你醒了?” 闻言,寒冽这才将目光落在身边的玉晚身上,她用绢巾轻轻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渍,却被他客气地拂开了手臂,硬生生道:“我自己来。” 第182章 拥抱 他终于还是都想起来了。 也罢,那本就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即使不是今天,总有一日他会变回曾经的自己,总有一日她也只能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罢了。 玉晚想哭,却又不甘心被他看见自己的狼狈,因为就算是哭,她也只哭给她的李大哥看。 她将茶杯递过去,发觉无论怎么努力,只要一看到那张脸就会觉得心痛:“伤口还疼吗?” 寒冽并没有忘记玉晚,只不过比起这一年半来,他直到此刻才能算是一个真正完整的人,但若要想之前那样与她亲昵的来往,恐怕是再也不可能了:“不疼了,有劳玉晚姑娘,在下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玉晚背负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脸上却含着淡淡的轻笑,她忽然觉得他真得是个好自私的男人,失忆的时候她要配合他做个泼辣无忌的女子,如今他想起了全部的往事,她又要立刻配合着演一个客气地陌生人……呵呵,难怪之前听李大婶说,在爱情里,谁先爱上谁就先输了。 没错,她输了,而且一次就全部输光。 “够了!”她沉声低吼,挑眉望着寒冽,道,“你真得够了!也许对你来说,这一年半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而我玉晚也只是你生命中再普通不过的过客,但对我来说一切都不是这样的!你是我在灵犀山谷这么多年唯一觉得美好的存在,凭什么你失去了记忆就待我那般亲热,现在恢复记忆了就要把那些过往全部抹去!凭什么?” 玉晚泪如雨下,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寒冽心有不忍,将自己的绢巾递过去,怎知那一朵半开的梨花又让她再次想起了楚若安,越发气得厉害。 “玉晚姑娘,这是寒某的错。我可以答应你,此生尽己所能满足你的任何条件。但是……楚若安,我真得不能放弃。” 寒冽早就下定了决心,如果大难不死,他就一定要和她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也许正是因为经历了这样的生离死别,才总算将朝朝暮暮看淡,才总算明白只要两心相爱,即便只能再活一天也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 “你……” 玉晚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眸色深深,都是对他的眷恋和爱意,他却是始终眸光如冰雪,除了歉疚再无其他。 如果天意注定是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他们相遇。 玉晚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目中划过一道冷冷的光泽,而后嫣然一笑,轻声说道:“好,这是你说得。我要得不多,再陪我一天,像过去的那个李大哥一样陪我一天,一日之后,你是走是留我绝不干涉。” “这……” 见他有些迟疑,玉晚咬牙道:“我要得是李大哥,而不是什么寒冽。” 寒冽思忖片刻,想起这一年半来和玉晚相处的点点滴滴,最后还是抿唇点了点头答应:“好。” “在此之前,我不要再听到寒冽这两个字,我只要我的李大哥回来。”说到此,玉晚再度哭得梨花带雨。 寒冽俯首答应,是他欠了玉晚,但不管以后下了地狱是不是接受惩罚,他也顾不得玉晚是不是要恨他一辈子,他只知道自己今生再也不能辜负楚若安了。 ———— 天还没亮,小孙就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吵醒,他披了件衣裳开门,看到来人竟是玉晚,想起她那次对楚若安做得那些事情,小孙忍不住没有给她好脸色看。 “姐姐怎么早过来干嘛?楚姐姐还没醒呢,你又想找她说什么难听的话啊?”小孙口吻也不好,这让玉晚觉得自己活得太过失败。 “我有那么可怕吗?难道还会吃了你们不成?”玉晚抱臂环胸斜睨小孙一眼,反正他也没当自己是好人,她又何必再跟他解释什么。 “那可说不定。楚姐姐身体很差,你没什么事的话还是不要惹她了。” 小孙话刚说完,就被玉晚踮脚拍了拍后脑勺:“混小子!姐姐是那种人嘛!这是李大婶今天的药,她今天回娘家了,你赶紧给她送过去。” “啊?这么早?” “废话!要是不早我干嘛找你啊,快去快去,别啰嗦了。”玉晚连踢带赶将小孙撵了出去。 她离开的时候正对上刚刚醒来的楚若安,她斜睨楚若安一眼,冷冷道:“吃过早饭来拿药,小孙每到这个季节就会咳嗽,我方才急着李大婶的事儿忘了。” 楚若安颔首:“好。” 她今天就打算离开灵犀山谷了,反正也要去向他们道别,正好顺路将小孙的药拿回来,她想,出去以后如果时间还足够的话就去楼兰,去那家客栈,或者回犒城小镇也好,只要有属于它们两个共同回忆的地方,就是她这辈子最好的归宿之地。 天色渐亮,小孙还没有回家,楚若安将早饭都放在了蒸笼里,这样一来小孙回来也不至于吃得太凉而伤了胃,然后便去找玉晚。 一路上,她都在想要怎么跟寒冽解释,怎么向他好好做个告别,不管他忘记了也好,想不起来也罢,毕竟那些过往都是事实,她不能也与他一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只是,只是……她怕自己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 兜兜转转,还是到了玉晚家门前,她鼓足勇气叩门,发觉木门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难道玉晚没在家? 她推门而入,闻到院子里熟悉的药草香,不免又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有藏刀陪在身边,也是时常在院子里晾晒一些草药,然后浑身都是淡淡的药香。 越过一排的银杏树,她看到了玉晚和寒冽的身影,刚要开口就看到玉晚笑着扑进寒冽的怀里,面容晴朗如日,而寒冽竟也轻轻抬手环抱住了她的腰身,忽然间,楚若安觉得四肢有些发冷,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是真得忘了,忘得那么彻底,忘得一干二净了…… 玉晚看到了对面的楚若安,眼底的笑容越发深邃,她紧紧抱住寒冽的腰,低声道:“别放开,就当是让我和李大哥做最后的道别,求你了。” 寒冽闻言,忍不住有些心软,玉晚是个好姑娘,她能放他离开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若然他连这一点要求都不答应的话,岂不是太没有人情味了,无论如何,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于是,他轻叹一声,笔直的后背如松树般伫立在日光下,淡淡道:“玉晚,是我对不住你。但……请你见谅。” “别跟我说对不起,爱情本就是自私的。何况……我爱得人是李大哥,并不是你。”玉晚说得都是真心话,虽然她答应了让寒冽离开,那是因为她爱他,舍不得让他难过,但她却并不甘心寒冽就这么跟楚若安离开,所以才设计让楚若安误会。 就算她真得命不久矣,但玉晚真得一刻都不想把寒冽让给任何的女人,哪怕……他们之间已经相爱。 寒冽无奈,只能任由她这么抱着,冷不妨听到身后传来女子的轻咳声,他猝然一惊,那极尽沧桑的声音不是她会是谁? 所以,当下,他就将怀里的玉晚推开,转身正对上楚若安通红的双目,她扶着银杏树含胸轻咳,整张脸都呛得通红,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如一把钢刀径直捅进了寒冽的心脏处。 “若安!” 他疾呼一声,楚若安却转身就逃,那么决绝的背影让他心如刀绞。 玉晚站在原地,泪如雨下,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深,得意中充满悲痛和哀伤,他终究还是走了,还是为了那个女人将自己推开,不闻不问。 她的李大哥,真得死了! 这里再也没有了他的呼吸和味道,玉晚蹲下身来抱着肩膀,痛痛快快哭了出来,亦算是为她这一段爱情做个祭奠。 她恨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灵犀山谷的风特别得轻柔,吹在脸颊上就像丝绸轻轻拂过,楚若安一直跑一直跑,将这一生最狼狈最难看的模样都泄露在了清风和阳光面前,她这一生,好像从来如这一刻一般能够将万般都置于身后,畅快淋漓地好好哭一场。 “若安!” “楚若安。” 寒冽想要施展轻功,可又害怕引起旁人的注意,只好一直紧追不舍,直到荷塘边。她还是不顾一切的跑,仿佛永远都不会再停下来等他牵手,眼看着就要趟进河水中,他心中一急,足尖一点,身影如风快速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 紧得不能呼吸,紧得像要就此箍住她的一生。 时光骤然凝滞不前,他的温暖席卷了她冰凉颤抖的身体,这个拥抱隔了太久,久到几乎是让她用尽了这一生的时光。他的脸埋进她颈间,呵气如兰,带着熟悉的温婉,也有陌生的情愫涌动。 她的心停止了跳动,好似这一刻就已成为永久,好似他们就这样相拥着一瞬白头,一瞬便是一生。 而寒冽,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中满满都是她的笑容,都是她当年在犒城小镇与他平淡生活中的一颦一笑,他在想,如果还能有那样美好的时光,他宁愿赔上自己十世的寿命。 风,依然在吹,河水,依然在淌,她的眼泪终于又烫伤了他的手背,不提那些心酸,也不提那么生死劫难,她只是颤抖着轻笑着,双手紧紧覆上了那双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滚滚温暖,此生足矣。 第183章 衷肠 世界变得格外安静,周遭的风声水声清晰入耳,一点一点带动他与她停滞的心跳。楚若安刹那泪崩,她曾以为自己再不会流泪,再不会像个小女生那样因相思而崩溃,然而她根本一直都是爱情的囚徒,一个痴傻而又偏执的囚徒。 寒冽一肚子的相思情话都堵在了咽喉处,仿佛这一个久别重逢深深的拥抱就已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是个杀手,没有感情没有惦念的冷血行尸走肉,在没有遇见楚若安之前,他能轻易掌控自己对人对事的情感投入,因为害怕不能预知的未来和不能改变的结局,所以从一开始他便选择不去靠近,不去拥有,为得不过是十年如一日的潇洒,直到那一日萧风带她而来,一切就变得再也无法控制了…… 良久,久到她几乎要迷醉在他温暖的呼吸中时,他清冽婉转的声音才在头顶响起:“对不起,真得对不起。” 他不是个善于表达情感的男人,更是个不懂爱情为何物的傻瓜,所以曾经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错失良机,害得他们彼此遭受更多的苦难,但这一回,他说什么都不会再放手了。 闻言,楚若安抿唇轻笑,眼泪如决堤的河水不肯停歇,却愈发滋润了她漆亮无比的双眸,她故作轻松拍了拍寒冽的手背,柔声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一直对我……对我那么好,给我那么多的希望,反倒是我,一味只顾自己,逆天而行,最终害得所有疼惜我的人都一个个惨招横祸。这些……都是我的罪孽,还好你好好活着,否则……” 说到此,楚若安垂眸,用手紧紧捂住了嘴唇,明明说好别再像个小女孩那么脆弱,但偏偏总要事与愿违。 她已经做好了放手的打算,因为自己已失去了那份能力和资格给寒冽幸福,倒不如放彼此一条生路,至少还能让她瞑目。 “别说了。”寒冽也忍不住有些哽咽,总觉得当年那些话好似已错过了最完美的时机,如今迫不及待想要说给她听,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这样心急的无力像一根悬挂在深井边缘的麻绳,无论抓不抓得住,都看不到一线生机,“若安,其实我一直……” 她骤然转身死死摁住了他的双唇,在他震惊的眸色中,她看见自己眼里的焦虑和畏惧,如同一个仓皇狼狈的小偷,生怕一刹那就被拆穿。 世界越发安静了。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却不敢听他说出口,因为不单单是他错过的那个美好的年华,就连她自己都没有了享受那份承诺的资格。她时时刻刻都记得,自己已是个将死之人,有些人,有些事,还是放开好,免得他日连生离死别都不能好好做个了断。 木槿花的味道弥漫在整个灵犀山谷间,隐隐约约有梨花的清香扑鼻,让他们恨极了流水时光,却又无可奈何。 “我求求你别说出口。”她垂眸抿唇,冷风中微微轻颤的身体让他忍不住得想要疼惜,“我真得只想再看你一眼,只想知道你还好好的,就足够了。剩下的……剩下的那些就权当随着那场大火覆灭了……” “我已错过了整整一个你。”寒冽将她抱得更紧了,生怕她会再逃开,“若安,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已失去了所有,直到今天才明白何谓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切。当年,我亲眼看着点刹楼消弭在大火之中,我原以为自己会痛心疾首,至少会疯……但什么都没有。那一刻,火光照红了半个天空,映得如云霞般绮丽,我忽然如释重负。” 他说着,目光遥遥落向不远处随风摇曳着的柳树,洋洋洒洒,尽是数不尽的思念和无奈。 “孤注一掷的下场必定是全军覆没,我早已料到。但那一刻,我什么都放下了,唯独无法割舍的只有你,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们相识相处的所有画面一一从我脑海中流走,若是人死之后真得能化作厉鬼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我就终于可以不顾一切守着你,看着你……” 楚若安泣不成声。她等到了,终究等到了他的回应,有什么能比两情相悦来得更让人欢愉? 那些苦,那些累,那些心酸的往事,那些让她不堪回首的过去都在此刻化为虚无。爱情真得有很神奇的一种魔力,只要一点点的甜蜜就能抵挡数十年的悲伤凄苦。 原来,这就是爱情。 “可我……”楚若安心如刀绞,时光没有赋予她更加完美的权利,她就像个生长在角落里的花朵,明明看到了灼亮的太阳,却无法感觉到烫人的温暖,“我已没有未来,待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像是和老天爷借来的,随时都准备着还回去,幸好,幸好它还让你我能再见一面。” 柳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她偎依在他的肩头,他轻轻揽着她的消瘦的肩膀,朝霞拉长他们的背影,像一幅安谧的画卷,叫人不忍心打搅。 玉晚站在不远处,凝视着他们的背影,指甲在树皮上划下深深的新痕,小木刺扎得肉生疼,她却浑然不觉,此生从未这样得心疼过,如心脏被活生生剜了个洞,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如今,连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为了爱情,为了一份单薄的爱情,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然而想要的那个人,终究梦醒成空。 …… 一整天,几乎没有任何人来打扰,玉晚来去的足迹其实寒冽都听得到,但他装作不晓得,宁愿将全世界都抛诸脑后,也不想再为了别人而放开怀里的女人,这一生,兜兜转转,总算还能有如此静好的时光用来互诉衷肠。 他与她,已然心满意足。 “你到底是叫寒冽还是顾倾之?”楚若安凝眉,想到自己根本连他的真名都不晓得,却还爱得这么难以割舍,忍不住有些生气,“来灵犀山谷的路,很长很难走,有时候半路连客栈都没有,我只能露宿餐野,不过很多时候都不敢睡,一来怕冷,二来怕一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寒冽无法想象她究竟有多么坚强和艰辛,她给他的惊喜永远超出他的想象,就像他至今都无法相信她会历经千山万水找到他。因而,他唯有将她揉进自己胸膛,用他心口的温度来告诉她,此生只想与她同生共死。 “我虽不知你究竟叫什么,哪里人士,有什么习惯和忌讳,但每每不能入眠的时候只要一想起当年犒城小镇的那些日子来,便觉得很快乐。”楚若安闭上了眼,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潜静而落拓。 寒冽的手有些发凉,他的下颚在她头发上来回轻蹭,十分亲昵:“我没有名字,顾倾之是当年同在杀手训练营的那个女孩为我取的名字,她说我笑起来足以倾城倾国。” 那个女孩楚若安曾听他说起过,约莫是他儿时青梅竹马的伙伴,她不禁开始想象那个女孩的容貌性格,然后悄然吃醋。 寒冽哪里不晓得她的性子,此刻笑意盎然,如百花绽放般绚烂,晃得她睁不开眼:“她是我幼年唯一的伙伴,她说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但男孩子有倾国之色也并非是件好事,所以便叫我顾倾之。而寒冽……是师父取得名字,也是点刹楼烙在我身上的印记。” “所以,比起来,你更喜欢顾倾之这个名字。”楚若安脸上笑意不减,然而从始至终笑意都未达眼底。 “至于其他的,我自己也不晓得。”寒冽似乎已经习惯,对自己一无所知的来历表现得十分淡定,但就是这份不在乎,越发让楚若安心疼。 “你呢?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性格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为什么一夜之间就从迷恋宇文彻的女子变成了冷心冷情的杀手?” 许是浪漫吹动了骨子里的松懈,这个秘密压在她心底已经太久,凝聚了那么厚的灰尘,重到连她自己都提不起来了。 “我不在乎。”寒冽的回答让她猝然一惊,但很快脸上的笑容就慢慢加深了许多,“对我而言,过去和未来都比不上现在,拥有你的现在。” 她本是要拒绝的,本是想好好与他道别,然后就此尘封这段感情,慢慢等待死亡降临,但这一秒,骤然对上他璀璨的眸光,浑身如被点了穴一样动弹不得,僵硬得厉害。 于是,她静静看着他走上前,满目的木槿花在清风中摇曳,纷飞的花瓣点缀了他们身后空旷的天地背景,让他像个天神般温柔得站在她面前,执起微凉的双手,笑面如靥。 她又一次愣神在他的潋滟神采中,如一个崇拜者他风采的追求者迷失在他的光晕之中,然后像做了场惊天动地的美梦看着他柔柔开口,那声音如串流在山涧的溪水,淅淅沥沥,叫人难忘。 他说:“楚若安,嫁给我。” 他说:“从此,我们生死与共,再不分离。” 他说:“我等了好久……” 她鼻子瑟瑟发酸,泪湿眼眶,就连一整颗心都踏进了沼泽中,万劫不复。 第184章 道别 这世上最不能预料和估计的,除了生死,便是感情了。 楚若安泪如雨下,原本沉寂许久的心仿佛一瞬间化为了沼泽,非要让自己万劫不复才能安心,她不敢看寒冽的眼,不敢看他眼里灼灼发亮的眸光,也不敢看他眼底涌现出的如水温柔潋滟,像一张巨大的渔,一点一点将她全部裹覆。 天地终于安静,他们几乎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仿佛时间都能为这一刻永恒。 寒冽在失去全部之后方明白生命的真谛,什么武林第一,什么江湖霸主,都不过是世人自欺欺人的一种无聊游戏,此生除了面前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他真得再无留恋。 “楚若安,不管我是寒冽抑或顾倾之,今生今世我唯一深爱的女人就是你,无论生还是死。”寒冽紧紧攥着她越发冰凉的双手,看着她晶莹的泪水簌簌从眼眶而落,身后大片大片的木槿花成为了陪衬,世上在没有任何昂贵的水晶还能比她的眼睛更亮。 楚若安泣不成声,此生此世,今生今世,从穿越的那一刻开始,直至现在她好像才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如果爱情真得需要历经千辛万苦才能长长久久的话,那她是不是也还能再与老天赌一把,赌一把长命百岁的相守? “我、我……”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浮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悲欢苦乐都成了一杯酒,入喉即化,与骨血相溶。 “答应我。”寒冽压低的声线里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惑沙哑,猝然击中了楚若安的心,“我们已错过了太久太久。” 楚若安怔愣片刻,颔首道:“好,我答应你。” 她舍不得放手,她怎么舍得放手?这份感情几乎霸占了她一生的时间和精力,既然怎么做都不能改变命运的安排,怎么做都无法摆脱最后的归宿,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那一刻,山涧都是清泠泠的风声,木槿花开得如火如荼,整个山谷看上去就像画师笔下的一副佳作,美得荡气回肠。 …… 寒冽和楚若安大婚的消息很快在谷里传开,除了意料之中的震惊,让楚若安欣慰的是,总算祝福之声要比骂声多得多。 小孙忙前忙后帮着楚若安张罗,既然是要按灵犀山谷的习俗办婚礼,那就一点儿都不能马虎,众人眼中的小孙始终咧嘴笑着,见人打招呼也总和和气气,可惜却无一人明白他心头的那份苦楚,如胆汁一样苦涩。玉晚称病很少见客,谷里一些年纪大的叔叔婶婶便在玉晚家外指指点点,言辞极其难听,听说有一次惹怒了玉晚,她就将痒痒粉洒了出去,害那几个人好几日都不敢出门,楚若安听到这个消息,笑得前俯后仰。 小孙不解,挑眉道:“姐姐怎么笑得这么开心?李大婶儿那个听说连皮肤都要挠破了呢!” “我不是笑这个。”楚若安放下手中的茶盏,抬头看到小孙一本正经的模样,然后抬手替他试了试额角的细汗,却被他不着痕迹避开,“我是笑玉晚的脾气,看来她也是个颇为豪爽直率的女子呢!” 楚若安的话中不乏赞美之意,小孙细想一番,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此刻夕霞正好,楚若安端坐在案几前,仔细绣着一副绢巾,上面不再是梨花和芙蓉,而是淡紫色的木槿花,一束一束在风中摇曳,栩栩如生。 小孙一时看得呆了,阳光照在她通透白皙的肌肤上发出晶莹的光芒,像极了传说中的仙子,让他面红耳赤垂眸,不敢再亵渎神灵半分:“姐姐脾气真好,玉晚姐姐对您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您却一点儿都不讨厌她。” “爱人之心,人皆有之,说有为爱而做的一切都不算错。我也不是神仙,也曾经为爱做错过。”楚若安一直气定神闲,好似自从得到了寒冽的肯定,她忽然生出了求生的念头,每日按照帝释天教授的方法练习吐纳之气,身体好歹有了些起色。 “姐姐真好。”小孙长叹一声,恋恋不舍拿了浆糊开始在院子里张贴喜字,他是打算将楚若安当做自己亲生姐姐一样嫁出去,既然此生没有男女之情,那便存一份姐弟之谊也好,总好过什么都没有的凄然。 “不好了不好了!玉晚姑娘悬梁自尽了!” 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大,小孙和楚若安听到之后都大惊失色,而小孙更是将一碗浆糊都倒在了自己裤腿上。 “怎么回事?玉晚姐姐……” 楚若安微微拧眉,也没有多想便拉着小孙的胳膊往外走:“去看看,希望还不算太迟。” 不错,她好歹出身药王谷,只要玉晚一息尚存,她便能做到起死回生。可如果玉晚真得是一心求死的话,她…… 想到此,楚若安心乱如麻。 小孙陪楚若安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挤满了前来看望的街坊邻居,他们在见到楚若安后私下指指点点,有人说是她逼死了玉晚,也有人说是她横刀夺爱,抢走了寒冽,才导致玉晚痛不欲生…… 楚若安说不在乎都是假的,但除了难过伤心,她还能怎样? 房间偏冷,玉晚面色苍白靠在寒冽的怀里,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腰,目光中充满了委屈和恐惧,楚若安看到,她白皙修长的脖颈出有一道深紫色的勒痕,看来是寒冽及时将她救了下来。 “李大哥,让她走!我不要看见她,不要!” 不等楚若安开口,玉晚便疯了似得撵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被激化。 “玉晚,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 “不要,我不要听!让她走,她会带走你的是不是?”玉晚真得要疯了,那晚听到他们的谈话后,她是真得打算放手的,但越想越不甘心,越体会深夜的漫长便越不能放开,“我不让她带走你,你是我的!你永远都是我的!” 言毕,玉晚从身后抽出枕头就朝楚若安甩去,幸好寒冽眼疾手快接下,才没伤到站在不远处的楚若安。 他一直抱着玉晚,像个亲昵的大哥哥,楚若安看着寒冽细心替玉晚整理碎发的画面,当真也觉得自己像个不知廉耻的插足者,先前一腔的甜蜜都在这瞬间烟消云散。 “玉晚,你……” “我不听!”玉晚一个劲儿得纠缠,寒冽怕她伤着自己,只能用双臂将她不安分的双手圈住,待转身担忧得望向楚若安时,却见她眉目清明,唇角的笑意淡若浮痕。 那一刹,他心旷神怡,何时他们变得如此默契,他原本还担心她会误会,或者多多少少会吃醋,会不开心,但没有,一点儿令他焦急的情绪她都没有。 忽然间,寒冽尝到了一种叫幸福的滋味。 楚若安深吸一口气,慢慢朝玉晚走去,小孙担心她被玉晚伤到,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弱弱道:“姐姐,姐姐小心……” “没关系。”楚若安朝小孙莞尔一笑,不止迷惑了小孙的心,更让门外许多看热闹的人瞬间怔愣当场。 因为那笑容,就像一夜春风袭来,千树万树梨花乍开。 楚若安一步一步走到玉晚身前,寒冽尽量控制好玉晚的手臂,生怕她伤到楚若安孱弱的身子,而玉晚却刻意将脸扭过去,刻意不去听她的声音,或许连她自己都晓得,与楚若安离得越近,越能清晰看见自己的鄙陋。 楚若安将随行带来的玉露膏拿出来,用食指轻轻替她抹在伤口上,薄荷的微凉与清香顿时弥漫着空气之中,一如她清泠美好的声音:“你还这么年轻,肌肤又嫩又滑,就算有天大的不开心也不该伤害自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况你还未出嫁。女孩儿家最看重的就是相貌才德,千万不要为了一时之气造成终生难以弥补的伤害。” 听她这么一说,玉晚顿觉后怕。 “我知你不待见我,也知道我们喜欢同样一个男人,比起你来,我那一点儿都不好,我不但没有给他安稳的家,更连累他现在一无所有,前尘尽忘。我是坏女人,但请你相信,这一回我是真心想要改过,这一辈子,我期盼过,失落过,高兴过,也死过无数次,能与他相守相爱,已是我此生唯一的心愿。”楚若安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不自觉让时光带入了一种温柔的悲伤之中,除了她和寒冽,所有人都在她身上看到琉璃般通透的光彩和静谧。 玉晚终于抬眸,终于仔仔细细看清了楚若安的容貌,每一处都那么精致,宛如是被天地雕琢过一般惊艳,同样身为女子,她都有些嫉妒她的美貌了。 楚若安朝她轻笑,继续说道:“当年,我为了自由可以牺牲一切,但如今为了我的爱情,自由又算得了什么?玉晚,你是个好姑娘,我只想借你的李大哥几天,等我心愿了却,虽死无悔。到那时,还请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若安。”寒冽抿唇,心痛如绞,楚若安却恍若未闻,依旧凝视着玉晚,一字一句道,“别难过,其实我很早就想要好好与你们道别,我怕真得到了分开的时候一切都显得那么仓促,连道别都不能好好完成。” “你……”玉晚侧首,神色间充满疑惑,“你不恨我?” 楚若安眯眼弯唇,幽幽道:“我早已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恨别人。” 第185章 选择 玉晚不止一次想要放手,但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潇洒转身,甚至不惜费劲心机三番四次使手段挽留寒烈,可惜不是自己的始终不是自己的。 楚若安得笑容很淡,好似从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开始脸上就始终没有多么浓烈深刻的表情,她的一颦一笑都是淡淡的优雅,淡淡的哀伤,甚至是淡淡的相思,但却更叫人难忘。 玉晚深吸一口气,凝眸看了眼面前的寒烈,精致无暇的五官,熟悉而又陌生的眸光,仿佛她遇见他的那个午后就在昨日,所有的记忆都还那么清晰……可惜,终究她只是他路过的一道风景罢了。 “你欠我一条命,你们江湖人不是一向讲究恩怨分明的吗?”玉晚昂首,努力克制住眼中的泪光,挑眉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难道你不是该答应我任何条件的么?” 她骤然一变的态度让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寒烈面上神色不该,只是微眯着双眼站在楚若安身后,道:“不错,你救了我的命,我自该好好报答你。” 闻言,玉晚眸色一冷,低声道:“好,我的条件很简单,要么娶我,要么把命还给我。” “玉晚姐你疯了!”小孙凝眉上前,不想却被玉晚森冷的眸色吓到,不由得压低了嗓音,“你这是干什么?大家伙儿都看着呢!” 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不知何时变得寂静无声,都怔怔望着寒烈的举动,也都在谴责玉晚的狠心和怜惜她的痴情。都说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就连从小看着玉晚长大的李婶儿都有些讨厌此刻小气的她了…… “玉晚呐,你别这样,咱灵犀谷的姑娘各个都出类拔萃,还愁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么?你现在又何必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作践自己呢。”李婶儿作势上前要劝慰玉晚,却不想被她轻轻推开。 “李婶儿,我自幼性子就这么倔,今日若是不作个了断,恐怕这一辈子我都不放不下。” 听她这么说,李婶儿和小孙面面相觑,最后不得已退开了两步,倒是小孙,越发担心楚若安的境地了。不管寒烈怎么选择,对这两个女人都会造成伤害,其实不用选择小孙也想得到,寒烈选择的一定不会是她…… 时间太难熬了,楚若安的神情一直那么浅漠淡然,也许经历了这么多的生生死死,她已看透的全部,所以那双眼才愈发灼亮? 寒烈垂眸,此时此刻他方才真正明白师父为何口口声声叮嘱自己不要沦陷红尘,不要被情爱所困,情之一字最能让人熬白一头青丝。 他缓缓攥进楚若安的手心,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温暖她冰凉的手掌,一如当年,一如这些年她回忆里暖如冬阳般的曾经。 “玉晚,这条命你随时都可以拿走,若是如此能够让你做回曾经那个潇洒快乐的女孩,我心甘情愿。但我寒烈今生今世,只爱楚若安一个,无论她是生是死,是如花娇颜还是白发苍苍。” 玉晚的泪像暴风雨唰啦一声便涌出了眼眶,楚若安却抿唇笑得很浅,唯独那双灼亮璀璨的眼睛里多添了几分更加动人的漆亮。 “好,好,好……”玉晚不顾小孙的搀扶,跌跌撞撞坐在身后的木椅上,任凭那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你也算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不枉她拼了性命得来找你。不过,楚若安,我并不是输给你,我只是输给了时间和运气,若让我在你之前遇见他,那今日落得这般下场的人一定是你。” 即使是输,她也要做个高傲得失败者,这就是玉晚,为情为爱,可以极尽全部的喜怒哀乐。 楚若安轻笑颔首,斜睨身旁的寒烈一眼,撇撇嘴道:“是啊,我也不止一次替自己庆幸,我曾那么早得遇见你,却这么晚才明白自己。” “玉晚,谢谢你。” 寒烈抿唇轻笑,玉晚在他的笑容哭得越发像个泪人儿,但由始自终,她都高傲地仰着下颚。 …… 齐国皇宫。 “啪!”冰冷的折子从御案上甩下来,十四战战兢兢跪在案前,顿时屏住了呼吸。 “混账!”宇文彻的声音很冷,似乎比从前更要僵硬,所有人都发觉,皇宫的气氛越来越冷了,冷到几乎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人情味儿,“寒烈居然真得活着……他们要成亲了?放肆!本王还没有休了她,她还是齐国的皇后,怎能再嫁别人!” 宇文彻气得浑身发抖,双手紧握成拳,发间佩戴的王冕流苏在眼前发生剧烈的摇摆,一如流苏后他忽隐忽现的可怕眸光,不寒而栗。 十四抱拳,低声回道:“皇上息怒!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保证将皇后安全带回来。” 闻言,宇文彻沉默了,斑白的两鬓泄露了他的沧桑和心酸,那一根根如银线般的白发全部都是一个个不眠长夜他被相思折磨得痕迹。对楚若安,他是真得好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局…… 芍药从侧室端了茶出来,清冽的茶香冲散了房间的冷气,她上前将茶盏轻轻放在宇文彻手边,然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细心替他整理者散乱的案桌。这些年她之所以能的宇文彻的欢心,并不单单因为她曾是楚若安的侍女,也并不是因为她会泡菊花香茶,而是从始至终她都将自己当作一个外人呆在他身边,从不过问他的私事,也从不觊觎他手中的权利的宠爱,她待他,像坊间旧友,彼此都毫无压力。 宇文彻的脾气因为芍药的出现而渐渐收敛不少,十四这才松了口气,又继续说道:“皇上,暗卫得到消息,周洛安以微服私访为由出宫,向灵犀山谷方向而去,属下担心他会继续拿皇后做挟持,到时候恐怕对我大齐会很不利。” “周洛安!”宇文彻咬牙,提起这个名字他就生气,想不到他竟混在齐国这么多年,甚至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救走了楚若安,当年若不是宇文昊爱惜人才,早该剐了他才是,“当初相国寺一事朕还没有跟他算账,看来他比朕还要耐不住性子。” “十四!” “属下在!” “带朕的死卫去,不惜任何代价阻止周洛安见到她,如果可以……务必活着带他们回来见朕。” “属下遵旨!” 十四退下之后,房间变得格外安静,芍药正在窗前修剪那盆蝴蝶兰,背影有着难得的娴静和安然。 宇文彻继续批阅着手边的折子,淡淡问道:“两位皇子最近可好?” “好得很,师傅教得功课他们都乱熟于心,臣妾去检查过,默书也很认真,将来必成气候。”芍药转身而来,脸上笑容依旧。 宇文彻啜了口菊花茶,不咸不淡道:“刚才,朕真得很想下杀令。” “臣妾看得出来。”芍药莞尔,一身淡紫色裙纱将她看起来十分彰显岁月的魅力,从容镇定,悠闲美妙,“但这些年,皇上尝够了不舍的味道,所以臣妾相信皇上不会下杀令。” “你倒是会看人,若在以前,朕第一个要杀的人一定是你。” 若换做旁人,听了他这么说一定吓得魂飞魄散,但芍药却全然不当回事儿:“皇上自己都说了,是‘若在以前’。” 宇文彻怔愣半刻,唇角慢慢浮起一抹浅浅的轻笑,像极了春色残留在花蕊上的印记,美得极浅极难捕捉。 时间一晃便到了黄昏,芍药已经绣好了一条巾帕,上面绽放得不再是曾经绚丽无暇的芙蓉了,而是一株白玉兰,如她人一般清秀雅致。 宇文彻伸了个懒腰,将手边芍药方才才换了的热茶一口饮尽:“天色不早了,陪朕出去走走。” “皇上还是先用膳,您午膳都没用呢。” “不了,朕瞧着今夜月色必定极好,许久没好好赏月了。” “那臣妾吩咐他们带着蔬果去亭子里。” “恩。” 芍药紧紧跟在宇文彻身后,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脚步竟是难得的契合,有些人有些事,无关情感,只是时间本就是一味可怕的慢性毒药,会一点一点让你习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所有不习惯。 ———— 犒城小镇。 周洛安几番打听之后才知道楚若安当年住过的院子已经又卖给了旁人,他吩咐身边的侍从连夜花重金将院子买下,然后傻傻一人坐在梨花树下发呆。 落英花已不及当年的颜色鲜艳,梨树也没有像她那般细致的女子进行修剪,长得有些蓬乱,但是梨香倒是比过去更浓了。 “公子,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您可以进去歇息了。”木头轻声禀报,生怕吵到了他的情绪。 “不了,你去镇上的酒楼里给我打些烈酒来。” 木头蹙眉,当即劝慰道:“公子万万不可,烈酒太伤身了……”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可是……” “快去!再啰嗦朕砍了你的脑袋!” 木头几乎没见过他脾气,顿时吓得瑟瑟发抖,连连俯首后退:“是。” 第186章 婚礼 周洛安在梨树下整整呆了将近两个时辰,木头里里外外将房子都收拾干净后,蹑手蹑脚站在屋檐下等待周洛安得召唤。而这样酗酒享受寂寞的周洛安,让木头看着都觉得心痛。 眼看着两坛烈酒成空,木头战战兢兢上前,压低声音道:“公子,别喝了!” 周洛安衣襟松散,玉冠不知何时已经散落在地,一头长发如流云般垂泻而下,酒渍沾湿了发梢,越发让他迷醉的眼神看起来更显颓废,这样的周洛安,木头从前根本连想都不敢想的。在他的认知里,公子一向落拓潇洒,精芒硕硕的眼睛里藏满了对世间万物的操控感,仿佛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从来都不会失败。 唯独,感情。 “公子,木头求求您了,您若是有什么不快就打骂木头好了,千万别在折磨自己了!”木头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涕泪交融的模样还真是够没出息的! “呵呵。”周洛安醉眼惺忪,“打你?打你又有何用!起来,本公子也喝够了,明日还要赶路呢!” 木头一愣,旋即擦了擦眼泪,轻笑出声,赶忙起身去搀周洛安,边听他吩咐道:“去告诉赫连将军,本公子出行一事一定逃不出宇文彻的眼线,明日你扮作朕的模样现行离开,然后朕再带一队人马从小路赶去。” 木头顿时领会,重重颔首:“是,奴才遵旨。” 那一晚,周洛安没有闭眼,一整夜看着院子里梨花的飞扬缤纷,然后独自一人扮演了一宿真正的周洛安。 翌日,木头扮作周洛安的模样天还没亮就策马疾驰而去,而真正的周洛安却将近晌午才离开院子。周洛安甚少用计谋来期满自己身边的眼线,无论是皇后赫连冰儿派来的,还是齐国宇文彻的眼线,因而此次他们也绝对想不到会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想到此,周洛安忍不住唇角微扬。 …… 一连赶了将近两天的路程才总算看到了灵犀山谷,这座与世隔绝的山谷一向都不存在在各国皇室的版图上,甚至很少有人能找到它的入口,幸亏他派人跟踪着楚若安,否则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这个山谷是如此的美丽。 此刻,天边云霞的绮丽铺满了整座山谷,尚未凋谢的木槿花如一副山水画呈现在天地之间,充满荡气回肠般的瑰丽雄伟,谷里隐约传来吹吹打打得喜乐声,不远处明明灭灭的火光像随风而来的战火,让伫立在荷塘边的周洛安不禁手握成拳。 姻缘树被火光照亮,小孙铺了深红色的地毯在树下,石台上供奉着各式各样的祭祀品,都是按照灵犀谷的习俗安排的一切,玉晚一改之前的哀怨悲伤之色,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帮着小孙一起打理婚礼。很少有女子能如她这般坚强,说爱便爱,说不爱便再不肯多看那男人一眼,她所有的情绪都是那么的丰富极致,叫人羡慕又佩服。 “玉晚姐,你系得这蝴蝶结真好看。”小孙捧着挂在矮树枝上的几个红色蝴蝶结赞不绝口,只是璀璨眸光里的笑意始终不达眼底。 “那当然,我的手艺功夫可是出了名的精致。”玉晚挺起胸脯,毫不吝啬地夸奖着自己,只不过眼睛穿过蝴蝶结落向遥远的天边,“我去看新娘子打扮好没有,李婶儿涂胭脂的手法真得很差劲,太像猴屁股了!” 她边磨叨着边往回走,只有月光能看见她被迫噙在眼眶里的泪,到底是深爱过的人啊,哪能真得那么容易就抽身而退? “玉晚别哭!不就是一个男人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抽噎着告诫自己,挺直的脊背在旁人看来像座小山。 房间,红烛高照,红灯笼高高挂起,寒烈笑得合不拢嘴,他身上穿着灵犀族人传统的喜服,艳红的衣裳边上绣着木槿花,额上配着一弯似月亮般皎洁的朱玉,恰好等挡住他额角的那道伤疤。楚若安的嫁衣很漂亮繁复,不比之前在皇宫那样的奢侈绮丽,只不过她身形本就小手修长,那漂亮的红衣穿在身上更显娇艳,长发被李婶儿轻轻挽起,梳了精致而漂亮的鸳鸯鸡,凤冠是用山间新开的百花制成,没有金钗首饰的谣言,却更显她姿色倾城。 “哈哈哈,新娘子真漂亮!”李婶儿牵了楚若安得手从里室走出来,瞧着寒烈那看傻了眼的样子就失笑不已,还打趣道,“新郎官儿几世修来的好福气,这么天仙似的标志人儿可是打着灯笼都不好找呢!” “哈哈哈。” 众人笑弯了腰,楚若安红着脸垂首不语,寒烈也顿时无言以对,眨巴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楚若安,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呦,玉晚过来了!怎么样,小孙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我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别误了才好。”李婶儿将楚若安的手放在玉晚手心里,然后朝她投去一个会心的笑容。 玉晚颔首,道:“都好了,我是来看看李婶儿你那擦胭脂的手法改了没,别把一好端端的姑娘擦得跟猴屁股似的。” “去去去!大喜的日子,少说那些不吉利的话!”李婶儿边笑边作责备之状,逗得大伙儿笑声不停。 之后,寒烈握着楚若安的手一起朝姻缘树而去,玉晚在一旁搀着楚若安,脸上表情无悲无喜。 “传说,姻缘树的种子是月老喝醉酒后不小心撒入凡间的,所以每一对相爱的夫妻或者情侣只要将彼此的名字挂在树枝上就能得到月老的保佑,白头到老。”玉晚的声音很轻很柔,她望着不远处跳跃着的火光,唇角的笑意渐渐扩散开来,“我们谷里有规矩,夫妻双方此生要对彼此全心全意,无论生死富贵,都不能再娶或者再嫁。所以,我们族里的人脉很单薄,但每家都过得很幸福快乐。希望……你们也能白首到老,相扶一生一世。” 闻言,楚若安和寒烈都对玉晚充满了感激,她的祝福的确很特别,楚若安侧首借月光细细凝视着玉晚的模样,莞尔一笑:“玉晚姑娘谢谢你。” “谢谢你,玉晚。”寒烈只能更加用力得握住楚若安的手来抑制自己胸口快要跳出来的心脏,“一生一世对我们来讲好像太长了,只要能与她相守,一瞬白头也是幸福的。” 楚若安泪如雨下,她等到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场荒诞而莫名其妙的穿越终于有了它最完美的答案,好像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所有的不公平和不幸运也在这一秒被她原谅了。 姻缘树上挂满了红色蝴蝶结,火光照着更显通红喜庆,族人的喝彩声整耳欲聋,寒烈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然后一步一步走上红色的地毯,走向那棵庄严而神圣的姻缘树。 她希望,从此以后生命再无波澜,从此以后每日晨昏都能看见他含笑的容颜,从此以后她与他再也不要有任何的遗憾。 玉晚搀着她跪在姻缘树前,族长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眯眼笑得分外慈祥,因而就连苍老的声音里都充满了喜悦:“一叩天地,姻缘天定,生世成双。” “二叩父母,恩情不忘,亲恩难报。” 寒烈与楚若安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朝族长跪地叩拜,族长先是一怔,随后含笑受了这一礼。 “夫妻叩拜,执手贴心,永浴爱河。” “哇!” “哈哈哈!” 四周的欢呼庆贺声淹没了黑夜的寂寞冰冷,寒烈与楚若安执手相望,而后深情相拥,有太多话说不出来,也有太多的誓言想要承诺,然而什么都及不上此刻拥有对方的温暖,足以抵御这凡世全部的悲伤和无奈。 “故友大喜之日,怎地不请本公子喝一杯喜酒呢?” 一道清冽高昂的男声穿透众人的欢呼声而来,顷刻如惊雷劈下,让周遭安静得不像话。这声音楚若安很熟悉,她当即面色一凛,在自己习惯性得想要退开时被寒烈温柔的大手护在了身后。 那一刻,风虽冷,却到底吹化了她的心。 寒烈朝她微微颔首,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一刹那,她竟像个小女生似得鼻子开始泛酸,整颗心都要被融化了。 众人自动分离出一条通道来,隔着明亮的火光,周洛安含笑凝视着那么漂亮的楚若安,每走一步都如针毡,落地是痛,举步成伤。 一如当年在齐国京都初见,她美得不像凡间女子,却已站在了别的男人身后,而今,她的嫁衣如火如荼,几乎成了一把燎原大火要烧光他全部的心绪,但明知死路一条,他说什么都不愿再退开。 因为,人生没有那么许多个五年和十年,他怕极了白发苍苍时被懊悔和孤独淹没的凄惨,所以现在就算是死,也要争取一回。 周洛安在离寒烈三步之外顿住,他的眸光未看过寒烈一眼,每一份闪烁都是因她而生,他凄然一笑:“我待你一片赤诚,可是你似乎对我很差呢。” 第187章 解围 对灵犀山谷的人而言,外人的入侵的确是件很讨厌而又很无奈的事情。何况周洛安的一小队精兵几乎控制了谷里全部的反抗能力,来者不善的味道越来越浓。 族长在随侍的搀扶下慢慢走下台阶,眯眼细细打量了周洛安半晌,才开口道:“贵客闯入灵犀山谷,不知有何见教?” “故友大婚,本公子不请自来,不知可否能讨一杯喜酒喝呢?”周洛安微微躬身,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饶是族长再糊涂也看得出来,他并非只是想喝一杯喜酒那么简单。 不过来者是客,族长轻笑着捋了捋胡须,道:“呵呵,既是如此,岂有拒绝的道理,这两个孩子今日大婚,贵客有心前来,老夫自当好好招待才是。” “族长……” 楚若安深吸一口气上前及时阻止了族长,她看不透周洛安今日来此的用意,但无论是好是坏都与灵犀谷的人无关,她不能也不允许自己再一次连累无辜! “礼仪已成,您先让大伙儿喝喜酒沾沾喜气,这位公子……我们来招呼便是。” “也好也好,你们的规矩老夫也不懂。”族长很顺利地答应了楚若安的要求,随后便吩咐侍从为大伙儿开酒庆贺,一片喧哗吵闹声中,楚若安静静望着周洛安的脸,浑身慢慢变得冰凉无比。 寒烈由始至终都将楚若安护在身后,他认识周洛安,虽未曾有过正面的接触,但身为点刹楼楼主,世上甚少有他不了解的事情。 “周公子,真是稀客。”他轻笑一声,弯腰从面前的矮几上端起两碗酒,将其中一碗递过去,姿态颇为豪爽,“舌下简陋,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你就是寒烈?果真有英雄侠义之风,不过这世界上能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全部,你算是个奇迹。” 周洛安的心情乱得很,他知道寒烈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难怪楚若安的一颗芳心始终系在他身上不离不弃。这让他很羡慕,又充满了挫败感…… 寒烈洒然一笑,目中无悲无喜,那么淡漠超然的神态的确让周洛安很惊讶:“这有何难,比起她所受的一切苦楚来,我运气好得很。当年既答应了要给她自由,那便是倾尽所有也要做到。” “难怪江湖二字如此吸引尘世中的人。”周洛安轻叹一声,目色渐渐充满了愁思,他已快要忘记了江湖和自由的味道,他已快要忘记了自己究竟姓甚名谁。 “可是,我曾发誓要得到她,哪怕是一具尸体。”周洛安话锋骤然一转,森然冷气让人不禁猎猎发颤,“朕身为一国之君,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宇文彻一向自诩天下无敌,那么朕就偏偏更要得到她!” 说爱情的话,好像有失一国之君的威严,说他对她情根深种的话,在他们有情人成双面前好像有失一个男人的尊严。既然,此生他的真情已经失去了感动她的机会,那便不必再畏首畏尾了,只要能让她留在身边,无论是用什么手段又有什么关系? 寒烈不语,但渐渐暗沉的眸光已经说明了一切,而楚若安则是无奈轻叹一声,越发觉得心累起来。 “周洛安,无论当初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我们都已结下了仇怨,就算你能得到我这副皮囊又有何用?我早已不是长世之人。” “我不管!”周洛安猝然将一碗酒饮尽,双眸微红,“是不是长世之人我自有办法,但前提是你要乖乖跟我回宫,否则不但这里的人没有活路,他日朕攻下齐国都城,你所在意的全部都会化为灰烬。” 卑鄙吗?当初的宇文彻大抵也就是这样无耻得胁迫她? 周洛安其实心疼,疼自己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才能如愿,疼自己为了那日日夜夜的相守竟要这么残忍地将她远远退开自己的身边。也许早就想到了今日的局面,所以那一晚他在犒城整夜不眠,用整夜的时光来祭奠他此生最美好的那段回忆。 “你……” 寒烈挑眉,他的伤势虽已痊愈,但功夫尚且不足过去的七成,即便是十成功力恢复,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而且灵犀谷这么多条无辜性命,他又怎么顾得过来? “周洛安,你若是敢动他们分毫,我立刻自尽在你面前。” “哈哈哈,好!朕若是得不到你,那就让这个山谷随你一起从世上消失。” “你!” 楚若安到底是看轻了周洛安的心性,又或者她从来就看不透所谓帝王的深沉心思。不等寒烈开口,周洛安微微眯眼,哂笑一声,道:“朕知你武功高强,你可以带着楚若安逃出朕的手掌心,但代价是什么你心里清楚的很。”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欢闹着的族人也纷纷陷入自危之中,族长凝眉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没有半点能力改变什么。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哭求楚若安答应周洛安的条件,小孙颤巍巍跪在一边,连半点上前保护她的勇气都没有,反倒是玉晚,不改先前大大咧咧的性格,叉着腰就上前数落周洛安:“喂!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已经结成夫妻,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却不干一件儿人事,你父母到底是怎么教育你呢?” 玉晚的斥骂吓坏了所有人,包括楚若安和寒烈以及周洛安带来的精兵,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诶,就算当初在齐国做官也没有被人这么辱骂过,现在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敢这么教训他,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放肆!”当下,跟在周洛安身边的侍卫便冷眸上前喝止了玉晚,眼看着他手中的刀柄就要击中她瘦弱的肩膀,不过有人出手却比寒烈更要快和准。 “恩!” 一声闷哼,那侍卫抱着手腕单膝跪地痛呼,眼中神色充满戒备和畏惧,此刻,想必也只有楚若安还能笑得出来了。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阻挠朕办事?”周洛安想来想去也只有宇文彻了,因此很快摆出一副轻蔑的笑容等待他的出现。 夜色缠绵,火光照亮了山谷的夜色,然而再美的色彩都比不上他一席红衣似血,妖娆如从月中而来吸食人血的鬼魅,美丽得惊天动地。 “帝释天?” 寒烈的声音里充满诧异和担忧,据他所知这个家伙也对楚若安心存不轨,一个周洛安都让他头疼,现在又加上个性情飘忽不定的帝释天,这简直就是老天要断他的后路! “小安安。”帝释天的心情显然又有些不靠谱,那妖媚的呼喊声让怔愣在他容貌里的众人快速苏醒,旋即所有人都不自觉收敛起了目光,仿佛都看他一眼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中。 唯独,楚若安。 帝释天的靠近让寒烈不自觉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反而是楚若安笑得格外轻松,主动上前与帝释天来了个礼貌性的拥抱,看得众人大惊失色,看得寒烈醋意顿生,看得周洛安心情愤恨不平。 “还是你最好了,本教主千里迢迢赶来喝你的喜酒,他们都不晓得热情招待。” 闻言,楚若安有些好奇他最近又在干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怎么神态表情变得特别娘娘腔?该不会是修炼什么葵花宝典之类的东西? “我还真担心你会不来。不过,现在好像有点麻烦,灵犀谷里的人对我很好,可是这位周国皇帝非要用他们的性命来威胁我,我正难以抉择。” 见她对帝释天的态度有别于从前,寒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当即也上前对帝释天抱拳道:“好久不见,教主风华依旧。” 帝释天满意颔首,上下打量了寒烈一番,不由得叹息道:“哎,好好一身的本事……不过老天一向公平,你有了她已经教人羡慕不已了。” “够了!你们要叙旧也不该选在这个时候。”周洛安的表情特别僵硬,他又怎会不晓得帝释天的名号,那可是比阎王魔鬼还要难缠的人物,真不晓得楚若安怎么会招惹到他。 帝释天看都没看周洛安,只是广袖轻轻一挥,面前那个被他打伤的侍卫就无声无息死了,好快的速度! 比起之前周洛安得威胁和压迫,此刻帝释天给所有人的恐惧是黑暗而绝望的,比起等待死亡和选择死亡的抉择来,等待死亡远远更要折磨人心。 小孙胆子很小,直接吓晕了过去,就连周洛安的脸色都变成了青黑一片,却又不敢再妄动干戈。 “区区蝼蚁,也配在本教主眼下苟延残喘?” 那姿态如君临天下的王者,更像是吞天噬地的魔鬼,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如一阵妖风拂动每个人心底的魔弦。 他对生命的鄙视和嫌恶,从来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理所应当。 “你这个女人就是磨叽,这些人留着干什么?本教主给你玄铁令牌是死的么!”帝释天话一出口,周洛安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笑得十分落寞。 楚若安莞尔,光滑如瓷的肌肤在月光下细腻如丝绸,她弯腰将一碗酒双手递给帝释天,道:“这是我的喜酒,我在这里几乎没有能够敞开心扉的好朋友,你若不嫌弃我身份低微,就满饮此杯如何?” 第188章 条件 婚宴因为帝释天的到来得以圆满结束,周洛安没有再提要带楚若安回宫一事,所以一大清早他便约了楚若安在荷塘边告别。 寒烈原本执意要陪楚若安过来,不过最后被帝释天缠着去喂招了,所以说,楚若安在这里最称心的好朋友,非帝释天莫属,当然仅限于他心情好的时候。 周洛安还是喜欢穿月白色的素衫,腰间青绿玉佩泛着诱人的光泽,他目落东方朝霞出没的方向,整个人都沐浴在了霞光之中。 “你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哑,像一夜不眠后的疲惫,“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毕竟……” “有什么话你说。” 楚若安很难再把面前的男子和从前做得一手好菜的周洛安联系在一起,他是真正的始作俑者,是害死点刹楼一众弟子的幕后黑手,她做不到圣母那么宽容的原谅,也不像用恨来浪费自己的时间。 周洛安凝视着她的脸,似曾相识的温柔再也不会属于自己,一想到今非昔比的区别,他就觉得穿心风飕飕从胸口而过:“你永远让我充满惊奇。我本以为此次你必定无路可逃,但是没想到还有帝释天为你撑腰。楚若安,你真得很特别。” “你也总是让我出乎意料。”楚若安的口吻带了些讽刺,她原本就和周洛安没有太多的交情,最美好的回忆也只是犒城小镇当年同住过一段日子,但那又怎么能抵挡他设计杀害点刹楼众多弟子的罪孽呢? 从一个惊才绝艳的浪荡公子摇身变成周国的皇帝,再从一个贴心温柔的好朋友转瞬化为黑面神一般使劲手段计谋的幕后黑手,从一个顾念旧情放她一条生路的有情人变成昨日那个魔鬼一样不折手段的杀戮者,她真得不知道是自己太愚昧还是他变化得太快。 “我机关算尽,却终不得你心。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惺惺作态呢?”周洛安耸耸肩,目中精芒赫赫,一刹夺去了朝霞的艳丽之色,“帝释天的确不好对付,但那是对你们而言,你知道朕有得是手段和计谋,当年能让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点刹楼在一夜间消失,如今便有能力让魔教也自顾不暇。” 说这话时,他精明得像个算尽天机的老者,让楚若安深觉不安:“别害怕,朕只是说说而已。也罢,如今亦不是绝佳的时机,朕可以答应你永远不动灵犀谷的一草一木,但你也答应朕,不许将你们的消息传给宇文彻,半点儿都不可以。” “什么意思?” 楚若安的直觉告诉她千万不能答应他的任何条件,然而代价是整个灵犀谷,就像他自己说得那样,他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可以不在乎,若然灵犀谷也要因她而造劫,她岂不是真得成了千古罪人吗? “好。我答应你,也希望你不要食言,无论我是生还是死,你都不能伤害灵犀谷里的任何一人。” “哈哈哈。”周洛安笑得分外嘲讽,他抬手想要替她捋一捋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却被她不着痕迹得躲开,那掌心成空的落寞,像一种顽强的蛀虫一直钻进他的心窝里噬咬,“我早说过我会找到让你白头的办法,你不相信我吗?” “我不稀罕。” “但有人稀罕。”他蓦然转身,长发在晨风中轻轻飞扬,“宇文彻一定稀罕,寒烈一定稀罕,想必帝释天更稀罕。” 楚若安不懂他的意思,但他的笑声回荡在清晨空旷的山谷里,让万事万物都充满了神秘和恐惧感。 “再见了,记住答应朕的话。” 目送周洛安一行人离开,楚若安非但不觉得轻松,反而像是有一座山压在了自己心头,每呼吸一次都觉得难受。 回到家里,看到寒烈独自一人在收拾行装,她挑眉问道:“帝释天呢?” “走了。” “走了?” 寒烈转身望来,似乎对她这种恋恋不舍的表情很不满意,于是蹙眉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你好像很舍不得他似的。” “没有啊。”楚若安垂眸,她只是有些不太放心自己和寒烈两人上路,有帝释天在的话至少安全有保障,“你别这么阴阳怪气,他虽然性格古怪,但为人很不错的。” “是,很不错!”寒烈咬牙,上前紧紧揽住她的腰身,像是恨不得要吃了她一样,“有那个很不错的朋友会一整夜得缠着你下棋喝酒,难道他不晓得昨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吗?” 闻言,楚若安不禁开始脸红。 “还有,以后不许再和他下棋。” “为什么?!” 她刚抬头就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封住了双唇,绵软有力,还有浅浅的木槿花香,不过刹那功夫就让她沦陷。 “唔~” 彼时,朝霞漫天,木槿花伸着懒腰,他在阳光下与她深深相拥,像个贪玩的孩童好奇得浅尝她的芬芳。 不过才是唇齿相交的接触,她与他便都开始气喘吁吁,她羞红的双颊如熟透的苹果,越发让他不能控制胸腔的那团火焰。于是,下一秒,他打横将她抱起就要回屋里,楚若安一急,忙不迭道:“天都亮了!你、你要干嘛?” “你说我要干嘛。” …… ———— 齐国皇宫。 十四一进御书房就开始头皮发麻,尤其是当自己将消息全部告诉给宇文彻后,这短短沉寂的时间像一辈子那么漫长。 芍药大气不敢出,因为宇文彻的脸色阴翳的十分可怕。 “所以,你们跟丢了周洛安。”良久,才听到宇文彻沉沉开口,好似连窗外的景色都因此而变得枯萎不堪了。 “属下该死。”十四叩首,凌然又道,“等属下发觉之后,已无法再找到周洛安的行踪,而灵犀山谷……之前因为皇上有命不许监视皇后,所以咱们并不知道灵犀山谷的具体位置。” 原本以为宇文彻一定会大发雷霆,十四甚至已经做好了以死谢罪的打算,然而他只是轻叹一声,双手背负身后,将他们无法看清的表情都展现给窗外的风景,留下的只是一道日渐苍老的背影,令人莫名心疼。 “朕又一次失去了她的消息,老天爷究竟什么时候才肯停下对朕的惩罚!”他低吼一声,拳头狠狠砸在了窗栏上,鲜血顿时涌了出来,芍药顾不上其他,立刻扑上去用捐巾裹住他的伤口,一边疾呼道,“快宣太医!” “哈哈哈。”宇文彻忽然长笑出声,自从继位以来,他甚少有过轻松的时刻,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人蹙眉坐在龙案前批阅奏折,哪怕是十四都没再见过他微笑,“哈哈哈,什么天下之主,什么一国之君,到头来朕不是一样有力不能及之事?” “皇上息怒!一定会再找到小姐的。”芍药急得泪如雨下,可惜无论如何都不能撼动他半分。 “十四,传令下去,朕要亲征周国。” “皇上不可!”十四俯首跪拜,语带悲戚,“皇上三思,此事非同小可,那周洛安一直在等待时机,现下我国历经三王更迭,许多政务尚未作出政绩,万万不是开战的时候呀!” “皇上,臣妾知道您很生气,但千万要保重龙体。” 芍药和十四跪在宇文彻身前,一个哭得梨花带雨,一个求得肝肠寸断,宇文彻手背上的血汩汩而下,染红了芍药的捐巾和衣衫,刺鼻的味道覆盖了窗外的花香,气氛显得更加僵硬冰冷。 “滚!都给朕滚!”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宇文彻觉得自己像个失去全部力气的老者,倚着冰冷的龙椅目落窗外,梨树发了新芽,有两只喜鹊在相互追逐玩耍,他忍不住努力地回想,回想自己究竟还剩下些什么? 这些年,他把自己的心锁进了不见天日的牢狱里,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好好回忆楚若安的面容,回忆她微凉的肌肤和始终浅默的神采,回忆那些个抱着他才能入眠的长夜……一切都像个漩涡,让他越陷越深,越来越无法自拔,最终要么相思成真,要么痴情成空。 他知道他是没得救了。 一待就是整整一日,天色渐暗,房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进来的一个女子穿着绣满梨花的纱裙,手中端着一盏香茶,含笑而来。 “玲玲,玲玲。” 她赤足而来,脚踝处带着俏皮的银色铃铛,看到对面宇文彻一瞬不瞬的痴迷目光时,笑得越发妩媚起来。 “皇上~” 声若黄鹂,娇滴滴的感觉是每个人男人求之不得的。然而,宇文彻只是冷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极尽挑逗的动作和眼神,只是每每在看到她衣上梨花的时候眸色总闪过一道冷冷的锋芒。 女子褪尽长衫,丰满的胸脯呼之欲出,她大着胆子靠在他身上,刹时被他浓烈的男子气息所吸引,脸色酡红。 “呵呵,皇上比传说中年轻好多呢。” “是谁带你进来的?” 宇文彻挑眉,声线偏冷。这些年,企图勾引他的女子很多,无论是小小的宫婢还是某位大臣府上的千金,然而像她这般大胆的,还是头一回。 她嫣然一笑,双臂环抱着宇文彻腰身,道:“皇上不喜欢吗?” “朕最后给你一次开口说话的机会,是谁带你进来的?” 第189章 回家 那般森然冷酷的眸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怕,好像不过眨眼功夫面前的帝君就变成了来自地狱的嗜血魔鬼。 她是害怕的,早就听说过他冷血将军的名号,早就听说过关于他无情冷酷的传说,但他终究是血肉之躯的男人,怎么可能不在她的温软中化为绕指柔?然而,随着宇文彻目色逐渐阴翳,她原本火热的身体猝然变得四肢冰凉。 “皇上~不要吓唬小女子,人家胆小,您摸摸,人家现在心跳得好厉害呢~”她欺身上前,胸前双峰软软压在了宇文彻的胸膛上,却见他的眼神愈来愈暗,愈来愈沉,像极了六月天暴风雨前的沉闷。 “皇上,您抱抱奴家好么?” 她的娇媚分外,但可惜她万万不该打起面前这尊魔鬼的主意,这世上除了楚若安能完好无损走出他的魔掌,谁都不行。 言毕,他骤然勾唇邪邪一笑,大手死死扣住她温软的肩膀,几乎要捏碎她的肩胛骨,他俯身嗅着她身上的芬芳,她该是刻意泡了梨花澡,身上全是淡淡的梨香,这让宇文彻更加恼火。 猝然,他两指钳住她脆弱的咽喉,眼看着她面色开始扭曲,明亮的瞳仁中全是惊恐和慌乱,像个跳梁小丑,让宇文彻更加露出嘲讽之色。 “皇……上……别,不要……” 她是真得怕了,没有那个女人还能像楚若安那样明知是死却还敢挑战他的极限,所以现在她刻意用梨香来勾引宇文彻,无疑是给自己铺了一条死路。 他俯首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却冰冷得犹如万年不化的冰川:“你不说朕也猜得到,是姚相安排你来得对吗?这个老家伙一心想安排自己的女儿进宫取得朕的欢心,他也好在朝中培植党羽。” 闻言,她惊讶不已,浑身流窜的血液瞬间被凝固,她已闻到了死神的味道。 “你千不该万不该,偏偏不该亵渎皇后。你这样的庸脂俗粉也配穿梨花衫?也配熏梨花香么?”声落,他手中力道不断加重,眼怔怔看着怀中女子丰满的胸脯慢慢不在有任何起伏。 死亡,竟如此轻而易举。 之后,宇文彻以魅惑君主为由,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落了姚相等人,包括他这几年暗中培植起来的党羽,无一幸免。 这几年,朝堂在稳固中渐渐让一些朝臣生出侥幸之心,世人都知宇文彻一往情深,大半生的时间几乎都用在思念楚若安上,所以他们表面贪图安逸享乐,暗中却在耍着各自的心思和手段,自以为宇文彻也像前两任皇帝那么好欺瞒,现如今他杀一儆百,反倒吓得其他几个卧床不起。 自此,无人再敢生侥幸之意,那些企图勾引他的女子也纷纷收敛了心思,倒是芍药,依旧宠辱不惊,依旧是宇文彻面前的红人,依旧是整个皇宫里离他最近的女人。 然而,身在咫尺,心却天涯。 是夜,芍药端了参汤进来,看到宇文彻斜窝在软榻里闭目假寐,夜明珠的柔和光芒打在他身上,笼罩出一种密密麻麻的浅白色光晕,刹那让她觉得面前的男人好似一夜苍老了百岁。 她知他没有睡着,却还是取出一张薄毯慢慢替他盖上,他倏忽睁开了眼,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她有些害怕,但对上他这一刻单纯明亮的双眸时,忍不住莞尔,像是想要给他一个温暖的安慰。 “是臣妾不好,吵醒皇上了。” 芍药的样子有些变了,比从前胖了些,也更美丽了不少。宇文彻这才慢慢松手,然后将目光落在身上的薄毯上,不疾不徐道:“无妨。朕已经决定,秋初出兵周国。” 芍药闻言,脸上没有任何震惊之色,只轻轻蹲身在榻前,替他捶腿:“臣妾知道皇上早晚会这么做。” “你知道?”宇文彻侧首挑眉,目中浮起一缕好奇。 “齐国与周国数年来摩擦不断,大大小小的战事一直在发生,皇上身系大齐百姓安危,早晚要与周国做个了断。不过,真正让皇上着急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小姐。”芍药潋眸,发间一致精致的芍药花簪在光晕中散发出熠熠璀璨的光泽,如同她这些年明镜般的心,“周洛安从您眼皮子底下带走了小姐,又使手段让您彻底失去小姐的消息,所以这段仇怨不可不报。” “不错。” 说起这两件事情来,宇文彻就恨得牙痒痒。 “可是皇上有没有想过,周洛安之所以欺人太甚,却偏偏总是在皇上最在意的小姐身上做手脚,也许他就是为了要逼急您,从而有兵戎相见的理由。” 芍药冷静分析着,但她能想到的这些宇文彻又岂不会不知?他只是被相思耗尽了从容,却不代表他连英雄的心都耗尽了。 “哼,朕又岂不知。”宇文彻冷哼一声,微沉的眸光流露出他对周洛安的不屑。 “那您还要……” “朕这一生最见不得玩弄手段花样的对手,作为一国之君,周洛安的品行实在差劲。”宇文彻撇撇嘴,看样子对周洛安的为人处事他的确讨厌得紧,“他不就是想要让朕先出手么?朕倒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能耐。” “皇上还是小心些的好,那人沉浮极深,若是遇上,恐怕皇上的磊落反倒成了他的把柄。”芍药眉心紧蹙,神色中满是焦虑不安。 “你担心朕?” 宇文彻挑眉,口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喑哑,顿时让满室光晕看起来分外迷人。 芍药避之不及,片刻的慌乱终于打破了她平静淡然的神色,那一点点的害羞和忐忑如闺中女子般勾人心魂。 “臣妾……皇上是大齐百姓的天,也是臣妾的天,臣妾自然要担心皇上的。” 她的回答有些蹩脚,但宇文彻却没有再深究,他不是不懂芍药这些年的好,只是害怕将来楚若安不会再原谅自己。 他本来是想好好照顾好芍药,期望他年与楚若安相遇时,她能感念他对芍药的照顾,从而不再那么得讨厌他。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习惯听见芍药的脚步,习惯喝她煮得茶,习惯夜深人静的时候与她闲聊……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 时值夏初,周国的琼花将近荼蘼,但城外的飘香酒坊还是能闻到琼花的芬芳,许多做香料生意的客人常常在酒坊一住就是大半个月,海棠性格开朗,时常逗得店里的客人开心,所以人家送给她的香料足足够她用两年之久了。 楚若安带着寒烈回来了,明艳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俨然就是一对看透世事山水的夫妻,他们相互搀着彼此的手掌,就连嘴角浮起的笑容弧度都那么相似。 姚掌柜痴痴看着寒烈的脸,半晌之后竟忍不住泪涌眼眶,丰长老正在后院整理资料,房门打开的时候,当那道熟悉高大的身影将书案上的全部光线遮挡后,他缓缓抬眸,最终笑容由深而浅,却是比院子里的琼花还要叫人难忘。 “你总算回来了。”丰清只有一句淡淡的问候,然后当他与寒烈双手紧握的时候,一颗心还是忍不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 “好久不见。”寒烈的伤势已经痊愈,所以他们能感觉到彼此体内浑厚内力的翻涌,一刹那,许多往事涌上心头。 正当他们叙旧时,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夸张至极的呼喊,更是差点儿让楚若安喷了口中的凉茶。 “小安安你终于回来了!” 萧风很少穿这么艳俗的颜色,是比粉桃略深的颜色,他皮肤本就白皙细腻,穿白色的话会显得超凡脱俗,若是穿这么艳丽的衣服,看起来委实有些土气。 不等楚若安躲闪,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将她紧紧困在了自己的臂弯里,那坚实的胸膛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丰清失笑不已,寒烈则是吃醋的紧。现在她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哪能随随便便让别的男人这么拥抱?所以,当下他两根指头就将黏在楚若安身上的萧风拉开,然后小心翼翼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萧风开口就想骂,然而当他看清面前人的模样时,那丰富离奇的表情绝对是楚若安这辈子从来没见过的搞笑。 寒烈莞尔,抱臂环胸,道:“小子,现在她是我夫人,以后别毛手毛脚的。” “楼主?”萧风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伸手就去掐寒烈的脸蛋,也不顾身份尊卑的差别,左揉右捏,这回,该换寒烈表情复杂了。 “够了,萧风你这个臭小子够了!” 寒烈忍无可忍,眼看着丰清笑得都快岔气了,而身后的楚若安也早就笑得前俯后仰,他推开萧风的双手,斜睨楚若安一眼,无奈道:“你们药王谷出来的人都这么能闹腾吗?” “你说谁闹腾呢?” 楚若安微微挑眉,俨然一副霸道妻王的模样,再看对面的寒烈,之前威震武林的楼主风范早就荡然无存,那略带委屈和抱怨的小眼神,分明就是一个妻管严! 这次,不止萧风,就连丰清都忍不住想上前捏捏他的脸一验真伪了。 第190章 邀月 时间一晃便是大半年,江湖一夜间悄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神秘组织在巫月山头忽然出现,那里地势险峻,一向有海市蜃楼之称,听说那里有一座华丽非常的庄园,取名邀月山庄。言下之意,便是山头高得几乎一抬手就能摘下夜空中的月亮了。庄主和妻子的来历无人知晓,只听说他们武功高强,长相俊美,甚少参与江湖琐事,但凡有名望的人物都会接到邀月山庄的请帖,每个月圆之日便能入山庄见庄主一面。 然而,不知是邀月山庄太过梦幻,还是那里的主人太过厉害,总之凡是见过庄主夫妇的人都闭口不谈关于他们的事情,所以即便邀月山庄四个字在江湖上已经声名鹊起,但依旧无人知晓他们的来历和山庄的具体位置。 于此同时,周齐两国的关系越发紧张起来,两国边界处的百姓都纷纷逃的逃,散的散,也有实在忍受不了僵持气氛而索性投河自杀。天下仁义之师纷纷猜测宇文彻和周洛安的真正用意,大伙儿茶余饭后的话题不是那神秘的山庄就是当今两国局势,似乎战火的爆发就迫在眉睫。 邀月山庄。 偌大的庭院甚至比皇宫内院还要宽阔美丽,皓白色石栏纷纷雕刻成梨花的模样,荷塘两旁左为海棠,右为梨花,风起之时,粉白粉白的花瓣儿漫天飞舞,然后顺着河流消弭在这个季节。 小丘上堆满了飘落的梨花瓣,远远看去像一座梨花冢,那女子着一席素色长裙,衣襟袖口绣着双面梨花绣,长发用一根细细的梨花枝挽起,慵懒中带着专属于女子的妖娆。 此刻,她坐在秋千上看书,身后灵巧的红衣丫鬟轻轻推动着秋千,然后时不时伸手去接风中飘来的花瓣儿,笑容恬静美好。 “夫人,这花儿好香,您以前是花匠吗?这是我见过最好看最香的梨花了。”海棠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将地上飘落的梨花瓣轻轻收集在锦囊中,打算做成香囊戴在身边。 闻言,秋千上的女子轻然合上手中的书册,那一抬首的风华如四季同时凝聚日月精华,堪堪将满院的风景都比了下去,她的眸子特别亮,似要放尽这一生的光华,青丝从鬓角垂泄而下,随风在肩头飘摇,让她本就安逸的神情更显坦然。 “呵呵,你这丫头嘴巴太甜了,难怪姚舵主那么宠你。”楚若安轻笑一声,不禁也感染了海棠的欢喜,笑得分外甜蜜。 这日子,这为数不多的日子,她过得特别温暖,有她想爱的人在身边,有她想要的风景在眼前,也有她期盼许久的安静在岁月之中,她开始不想离开这里,开始害怕死亡的再度降临。 “嘻嘻。”海棠调皮得吐吐舌头,又道,“对了,明日又是十五,不知道这次庄主请了什么人来呢?夫人你知道么,现在江湖上的人对咱们充满了好奇,有各种各样的传说呢,还有的说夫人貌美如花,根本就是天仙下凡,呵呵,可好玩呢!” “世人都是如此,对未知和神秘的一切充满相望和好奇。”楚若安对此倒是淡然的很,若然他们知道这个山庄的人就是昔日覆灭的点刹楼,想必传言就不会这么和善了。 其实,寒烈就是因为知道她想要简单安静得生活,才选择用这样的方式重新开始,重新过他们想要的日子,不过对于江湖中所发生的一切他依旧了如指掌,丰清的存在比他们想象得更要可怕。不过短短数月,他的眼线便已再度延伸到了周齐两国的宫廷之中。 海棠不太懂楚若安的话,在她眼里,楚若安好有知识和想法,不管是说得话还是做得事都那么迷人,若在现代,这根本就是她的铁杆粉丝啊。 “夫人,起风了,咱们回去,要不一会儿萧堂主又要来磨叨了,他真得好烦呢。”海棠说起萧风的时候,忍不住面带担忧,这丫头一向是个直性子,也不懂避讳些什么,所以总是惹得萧风跳脚,有些像当年的妙春。 “也好,你这丫头就是嘴碎,忍一忍不就好了么,每次都要被他叨叨好半天才肯罢休。”楚若安被海棠搀着,从秋千上走下来,许是坐了太久的缘故,腿脚有些麻木。 “人家哪有,他本来就很麻烦。” “说谁呢?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背后说人坏话了?”萧风从对面的拱桥上走下来,面带微笑,望着海棠的眼神却故作严肃。 海棠神经一紧,顷刻垂眸道:“属下参见萧堂主。” 萧风懒得理会这个小丫头,见山丘处风势渐大,匆忙解下自己的披风罩在楚若安肩头,然后将带来的琼浆递过去,道:“快喝了,还热着呢。我帮庄主处理完事情出来看天色不早,担心你又忘了服药所以过来瞧瞧,你这丫头,总是一点儿都不替自己操心。” 萧风的说教,半是宠溺半是心疼。 “他又招了什么人上来?一大清早就见到有人在打扫庭院,好好得把那么多梨花都拿去泡酒,真是的。” 楚若安斜睨萧风一眼,乖乖将琼浆喝了个干净,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忍不住赞道:“师兄,你手艺越发精致了,现在喝这个东西喝得我都开始挑食了。” 萧风已经习惯她拍马屁似的表扬,不过脸上神情到底是更加春光焕发,他轻轻抚着楚若安的手臂,淡淡道:“庄主今日请得是江南武林四世家的家主,备了不少江南小菜,你若是懒得应付就不必去大厅了。” “他总是这样,既是客人,我哪有避之不见的道理。不过江湖的事我也懒得操心,待会儿让海棠带几位夫人到后院来,我请她们喝茶聊聊天就是。” 闻言,萧风轻笑不语。 …… 满月银辉,邀月山庄的夜景分外别致,许是因为山峰高耸的缘故,从这里仰望星月,确实更加明亮璀璨。 四位夫人在凉亭里坐了片刻,楚若安就在海棠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菊香四溢,顿时勾人胃口。她们在看见楚若安眉目的那一刻,都无法掩饰目光中的惊讶,她的五官特别精致,尤其这几年修身养性,越发得迷人。 “夫人好相貌。” 一位年纪略大的夫人忍不住开口陈赞,随后便得到众人的颔首赞同。 在四人之中,有一位熟识,她就坐在楚若安对面,穿一身淡黄色的束腰长裙,发束流云髻,少了当初雍容华贵的打扮,此刻的她更显清丽脱俗。 这人便是宇文琰的妻子,苏静蓉。 “这位夫人好生面善,未知你我可是在哪里见过?”楚若安气定神闲,其实世人对于宇文琰夫妇的死亡一直充满猜测,而今见到苏静蓉,她反倒松了口气。 苏静蓉莞尔一笑,依旧神色不变:“民妇哪有那么好的福气与夫人相识。” “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民妇夫家姓玉,母家姓苏,单名一个静字。” “原来是玉夫人。”楚若安颔首,率先将手中沏好的一展茶递了过去。 海棠嫣然一笑,昂首补充道:“玉夫人在江南很有名望,知书达理,贤惠非凡。如今玉少侠是玉家家主,一手逍遥剑耍得十分漂亮呢。” “是吗?”楚若安颔首抿唇。 苏静则像个害羞的小媳妇一般,略显不安:“是江湖中人抬举罢了。” “不管如何,这都是夫人最满意的生活不是么。” 闻言,苏静怔怔望着楚若安,原本的担忧一扫而光,甚至在此刻她都有些讨厌自己先前的小人之心了。 原本,她担心这个邀月庄主来者不善,会对她的丈夫不利,所以打算用楚若安的秘密来威胁她,现在看来一切当真不过是个巧合,她们都有了各自最满足最想要珍惜的生活,何必要彼此破坏呢?那些过往的富贵荣华,对她们来讲,都是前生的事情了。 楚若安和她们聊得还不错,众人对楚若安的手艺赞不绝口,更有幸参观了邀月山庄的风景,只不过临行前庄主对他们各自说了句悄悄话,令他们顿时面露惊慌。 楚若安晓得,对于他们的存在,世人恐怕永远都要活在猜测之中了。 …… 夜色深深,寒烈回房的时候,楚若安已经歇下,屋里只掌着一盏烛灯,她依着窗栏看书,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只能隐约看见小巧的鼻尖,白皙光滑。 “夫人对不住,方才与丰清多喝了两杯。” 寒烈褪去衣衫,像个唯唯诺诺的小丈夫一般轻轻钻进了被窝,然后死死抱住了她的腰身,当嗅到她身上熟悉的芬芳时,他才终于觉得幸福。 “丰清也真是的,整日缠着你喝酒,赶明儿我得给他寻一方媳妇管着才好。” “噗嗤!”寒烈想象着丰清被老婆管教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这个主意好,不过那家伙机灵的很,我得想个办法困住他才行。” “你呀!”楚若安熄了灯,依着他的肩膀睡下,却迟迟不肯闭眼。 “怎么还不睡?” “我不困,你先睡。” “我陪你。” “好。” 他知道,她是害怕,害怕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害怕老天爷随时要夺走她的幸福。 第191章 挑衅 一宿无眠,寒冽陪楚若安说了一整晚的贴心话,直到东方泛出鱼肚白,他才看见她一直紧绷的脸色终于放松。 还好,他们还能有明天。 “夫人,为夫的手艺可有精进?”寒冽将螺子黛轻轻放在梳妆台前,微卷的袖口露出他结实白皙的手臂。 自从在此落居,他每日乐此不疲要替楚若安画眉,从最初的手残到现在的精致,也不过用了半个月的功夫,所以说他天赋异禀,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 海棠抢先跑上前细细看了半晌,抿唇连连颔首陈赞:“今日画得不错,没有浪费咱们夫人的好相貌!” 面对海棠这不知是陈赞还是贬斥的一句话,楚若安忍俊不禁,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粉黛微施,长眉入鬓,面色略显憔悴,而身后一席墨衣的男子,青丝如瀑布,身形挺拔,眉目俊朗,她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画得不好。”她轻轻撅嘴,小女儿的姿态尽显无疑,顿时让寒冽又是欢喜又是不安。 “哪里不好?”寒冽匆忙从身后将她拥住,对着铜镜中她撒娇的模样又爱又怜,“我瞧着比前两日好多了呢。这可是丰兄弟大老远托人买回来的上好螺子黛,就算我手艺只有七分,剩下的三分它也足以弥补了。” 他这话说得格外心虚,他的妻子美貌无双,就算不施粉黛都无人能及。所以他所谓的手艺,只会拉低她本来的档次。 楚若安侧首,掬一把他的青丝在手里把玩,低低道:“你把我画得老了十岁,哪里像是你的妻子了。” 猝然,寒冽心疼不已。她日日夜夜都在害怕死神的降临,每一秒都过得胆战心惊,每一次的嘱咐都像一场庄严的告别,他知道她活得好累,他知道她早就被熬干了心血。 “胡说,哪里老了。我的若安永远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就算我成了糟老头,你也一样是最美的。” 寒冽抱着她,声音微弱,呵气如兰,她虽是满足得笑着,却与他一样,早就不相信什么永远和轮回。 一切,都是命。 “小安安!” 萧风咋咋呼呼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温馨,这让寒冽很恼火,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毕竟人家是师兄妹,也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但他实在受不了萧风总是粘着他的妻子。 “萧堂主,起这么早啊。”寒冽阴阳怪气的声调并没有让萧风觉得奇怪,他的蚕丝面具在阳光沐浴中闪着熠熠夺目的光彩,越发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感染人心。 “现在还早?”萧风反调笑起了他们,“自从嫁给你,小安安变得特别懒,你也真是的。这么好的天气不带她出去转转。” “我……” “算了算了,庄里的事情那么多,也难怪你没有时间。幸好我最近得闲,小安安很久没下山了,我打算带她去镇上逛逛。” “好啊,今天就走吗?”楚若安不等寒冽回答,顷刻挑眉,先前阴翳的心情一扫而光,“那我让海棠也跟着,那丫头整天陪着我,估摸着早就闷得不行了。” “哈哈哈,好啊。” 眼看着这师兄妹一唱一和,说风就是雨,寒冽终于忍无可忍,咬牙道:“你们当我是死的么?” 低沉的不悦瞬间渲染了整间屋子的气氛,楚若安强忍着笑意,转而默默整理着发髻,萧风则依旧懒懒挑眉:“庄主,你那么忙,哪有时间去逛街呀。” “谁说没有!本庄主今天就特别闲!非常闲!” 寒冽赌气的模样很可爱,楚若安很感激老天爷赐给她这一段美好的姻缘,哪怕不能长久,哪怕随时就要分开,但她毕竟曾拥有,已是天大的幸福了。 谁料,他话音刚落,就有随侍书房的属下捧着厚厚的资料而来,沙哑的声音略带紧张,似乎有些害怕寒冽:“属下参见庄主,丰长老命属下前来禀报,周国与齐国已经剑拔弩张,虽然庄主曾下令不许咱们参与其中,但似乎周洛安想要拿夫人做打算,丰长老请示庄主的意思。” 这个消息如惊雷击下,很快让他们的好心情消失无踪,尤其是楚若安的脸色,更加焦虑不安。 “拿夫人做打算?”寒冽不明白话中的意思,转而凝眉拿起他递来的资料仔细阅过,目中神色愈发深沉起来了,“混账!” 这一声低吼令人分外胆战心惊,萧风一敛先前的张狂之色,也不由得挑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都已经躲了这么远了,难不成还要被他们牵扯进去。” 说起周洛安,萧风就很生气。之前宇文彻虽然难对付,但至少没有那么卑鄙,不管是好事坏事都是明面上来,可是这个周洛安却狡猾的很,不声不响就将所有人都算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当年的仇还没有清算,现在他便又要兴风作浪了么? 楚若安长叹一声,清风吹开了半掩着的窗户,梨花瓣簌簌而下,远远看去就像在下一场普天盖地的大雪:“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总以为老天爷已经开一面,所以我才能安稳活到如今,现在看来,好像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寒冽的心情越发沉重:“周洛安放出消息,说你身在周国皇宫,并且要昭告天下封你为妃。这分明就是对宇文彻发出战帖,刻意要挑起事端。” “宇文彻又不傻,怎么会中计?”萧风冷冷一笑,不由得想起宇文彻浑身那不寒而栗的森然冷气,禁不住脊背有些发冷。 “宇文彻当然不傻。”寒冽将手里的信笺在掌心揉成粉末,“只不过,齐国一直都没有放弃和周国的争执,又或许宇文彻等得也是这个机会。” 此言一出,房间的气氛瞬时更加冷冽了。 楚若安想起当日在灵犀山谷,周洛安用灵犀谷百姓的性命要自己发誓不许泄露行踪,一来她也想远离世俗的纷扰,二来对周洛安的为人十分不放心,所以才做出邀月山庄这个举动。如今想来,当初他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今日所做的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忽然间,她觉得周洛安好可怕,工于心计的那份胸有成竹,像排山倒海的火焰,眨眼功夫就足够将他们烧得尸骨成灰。 “不错,周洛安处心积虑,此人野心极大,我看他一早就存了要进攻齐国之心,他混迹齐国多年,想必并不只是欣赏山水风景那么简单。”楚若安凝眉,虽然两国纷争与她没有什么相干,但齐国多少算是她的家乡,更何况若是战事真得因为自己一触即发,她就算是再落拓,也不能坦然接受自己成为祸国殃民的罪人。 寒冽微微眯眼,很快整理了一番脑海中的线索和思绪,淡淡道:“若安说得不错。他当年对还是雍肃王妃的你心动,一再遭到贬斥,若非如此,恐怕以他的才华早就能够在齐国朝廷安插不少自己的党羽。” “可是……周洛安并不像个为了美人就放弃天下大业的小男人,难不成他对小安安的感情比珍珠还要真?”萧风有些头疼,他一向最不喜欢猜测别人的心思和想法,尤其还是皇权战事这些复杂的东西。 “哼。”寒冽冷哼一声,笑意未达眼底,“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难在宇文彻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所以被贬斥到穷乡僻壤反而更能让他施展拳脚。” 想到他在齐国待了那么多年,楚若安就冒出了一阵阵的冷汗:“寒冽,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不要阻止?” 闻言,寒冽亦沉默不语。 无论阻不阻止,他们已经被迫参与其中,但无论是宇文彻还是周洛安都不是个好得联盟者,点刹楼的元气还没彻底恢复,他难道还要再那所有人的性命去冒险吗? ———— 齐国,皇宫。 宇文彻听到周洛安要纳楚若安为妃的消息后,气得将龙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掀翻在地,吓得所有宫婢都俯首求饶。 十四首当其中,淡黄色的铠甲上还残留着朱砂的痕迹,那封从周国集市带回来的皇榜安安静静躺在地上,仿佛在嘲讽宇文彻的气急败坏。 “皇上息怒,此事必定是周洛安设下的诡计。”十四抱拳,冒着生命危险开口劝道。 宇文彻手握成拳,双目赤红,周身散发着许久不曾再出现的凛然煞气和杀气,令四周的空间骤然变得像冰山炼狱般寒冷:“哼,他欺人太甚!” 芍药将地上的狼藉都收拾干净,皇榜上的字迹触目惊心,但的确有太多的漏洞,小姐明明下落成迷,怎么会忽然就要被周洛安封为皇妃了呢。 “皇上,臣妾知道您心里在想什么,既然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那臣妾支持您的决定。”芍药淡淡开口,声音极低却极其震慑人心。 宇文彻猝然抬眸死死盯着芍药的脸,像要看穿她心底所有的秘密,就连十四都被她的话震惊到,芍药的存在一直那么温婉宁静,像一朵独自盛放在四季中的芍药花儿,不争朝霞的绮丽,也不失清风般的出尘脱俗。 而今,她那坚定如铁的目光胜过了天下所有,不知不觉间让宇文彻的心软软塌陷了一方。 她,成了第一个看透他想法的人,也成了唯一一个支持他决定的人。 她,是他多年名义上的女人,却更像知己,更像个旧友,随时都能让他平静下杂乱的心情。 第192章 战争 大战一触即发。 世人都知楚若安是宇文彻的结发妻子,虽然生生死死,分分合合的流言一直没有间断过,但他到底没有休妻,也没有废后,无论道德还是律法,她始终还是他的妻子。 周洛安突然发榜昭告天下,要封楚若安为皇妃,这摆明了就是抢亲,更堂而皇之的给宇文彻戴了一顶硕大的绿帽子,别说他是一国之君,就是个普通农夫也无法忍受这般奇耻大辱。 翌日,宇文彻调兵遣将,亲率铁甲军前往边境。这场雌雄之争,周齐两国等了将近百年,似乎这一场胜负足以带来此后的和平安宁,这些都是后话,所谓战争,拥护的永远是在位者的权益,受苦受难的从来只是百姓。 一月后,两军在丰城首次对垒,赫连铁生按照周洛安的嘱咐以退为进,接连三日军中歌舞升平,刻意放松齐军的戒备,第三日凌晨,趁着齐军还未睡醒进行突袭,原本胜算在握,不过他们到底是小瞧了宇文彻铁甲军的能力。即使是不眠不休,他们在对敌时依然精神百倍,仿佛只要有鲜血的滋润,他们就如魔鬼般永远不会力竭…… “撤!” 赫连铁生单臂一挥,刀锋上的鲜血洒在脸颊上,猩甜濡湿的感觉头一次让他觉得害怕。 可怕,真得太可怕了!那区区两万铁甲军,出手无论老弱妇孺皆不懂手下留情,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死穴,每一招都能取人性命。那不是战士,是吸血的魔鬼,是从地狱而来的弑神! “将军!你先撤,兄弟们来断后!”一直跟随赫连铁生多年的赵先锋此刻满面灰白,被斩断的左臂处鲜血汩汩而下,映红了他的双目,充满悲壮赴死的英雄豪气。 “赵兄弟!”赫连铁生咬牙,眼看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成为了活生生的血人,他打仗这么多年,从未像此刻觉得无奈和心痛,“要走一起走!我赫连铁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绝不会用兄弟们的性命换我一条生路!” “没时间了,将军!”赵先锋挥刀挡下一记杀招,连连后退丈许远,那个始终不肯放过他的铁甲军,周身都裹敷在冰冷的铠甲下,能看见只有一双狭长而冰冷无情的眼睛,像猎豹一般明锐,无论周遭多么吵闹,也无论身边还有多少人想要取他的性命,他眼里之后自己的猎物,那种即便是死也要咬断敌人咽喉的狠辣,一定不是人类该有的狠辣和决绝! “将军快走,留得青山在,也好替弟兄们报仇!” 赵先锋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也罢,身为战士,能死在战场是最大的殊荣,能为国为民而死也是他最好的归宿! 言毕,他拼尽全力将赫连铁生推开,然后大吼一声,拖着残躯迎敌而去。彼时,大风起兮云飞扬,黄沙埋骨的凄惨又一次乐此不疲的开始上演,赫连铁生忍痛闭上了双眼,眼角的泪痕很快被风吹干。 即使厮杀声那么悲壮,即使他已经离得很远,可是赵先锋的惨叫声还是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朵里,骨肉分离的声音分外震耳欲聋,他没有勇气目睹兄弟的死亡,也没有勇气面对兄弟的悲壮。 “啊!” 赫连铁生仰天长啸,昂首便看到了城楼上那高大挺直的黑影,他像个天神般抱臂环胸,冷眼笑看着众生的杀戮和丑态,眉梢眼角勾勒着让人心惊肉跳的冷艳。 “宇文彻!” 赫连铁生咬牙切齿念着这个名字,当年谈判的画面记忆犹新,到底是他低估了这个魔鬼的残酷,到底……这场战争就是罪恶的开始。 宇文彻冷冷勾唇,城下厮杀的场景算不得壮观,不过勾起了他对曾经的怀念,他是天生属于战场的,唯独冷风和热血的味道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告诉周洛安,战争永远没有他想象和算计的那么完美无缺,朕从来不允许敌人活着离开视线,但你是个例外。朕已经很久没有享受捕捉俘虏的乐趣了,有什么心思手段尽快使出来,如果不幸让朕觉得很无趣。那么……” 他的声音很冷,不带一丝属于人性的温暖,浑厚的内力震彻整个战场,让所有人闻之心寒。 “哈哈哈哈。” 即使很多年后,有幸从战争中存活下来的人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如鬼魅般勾人心魂的笑声,俨然像是天昏地暗中的世界末日,叫人绝望不已。 …… 自然,这第一次的交锋以周军惨败而结束。周国朝堂掀起了一场推卸责任的骂战,诸多老臣纷纷指责周洛安鲁莽行事,不该轻易挑起事端,如今请神容易送神难,宇文彻就驻扎在丰城外,数十万大军压境,当真不是闹着玩儿的小事。 周洛安对此,置之不理,连夜召几位大将军进宫商量对策,虽说宇文彻的铁甲军难对付,但周国有得是时间,此次引宇文彻前来,没有得到最终的结果他铁定不会随便撤军离开,所以耗着,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 丰城。 十四进来的时候,宇文彻正单手支颐,阖目假寐。皇冠在青丝间散着霸道夺目的光彩,叫人不敢直视。 “皇上,娘娘派人从京城送来的菊花瓣,属下已经泡好。”十四将托盘轻轻放在他身前的矮几上,茶壶里的菊花茶虽然清香,但一闻便知道离芍药泡得要差很远。 于是,宇文彻嫌弃地瞥了一眼,今日打了胜仗,他的心情确实不错,打趣道:“你这么蠢,锦绣到底看上了你哪点好?” “啊?”十四一愣,旋即便明白了他在同自己开玩笑,于是摸摸后脑勺咧嘴一笑,“她也许就是看上了属下的蠢。” 宇文彻忍俊不禁,顿时发觉十四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他竟从来不知道这个下属原来这么自恋呐。 “周国那边有什么消息?” 十四闻言,顿时敛神禀道:“朝中老臣虽然不赞成周洛安的做法,但可惜无人能阻止。听说周洛安连夜召集几位将军进宫商议对策,但似乎没有结果。属下猜测,这会不会是周洛安故作假象放松咱们的警惕?” 过惯了风平浪静的日子,十四对这次的战争异常敏感。 宇文彻挑眉,微眯的双眼闪过几许冷冽的光泽,他单指在案几上叩出有节奏的梆梆声,幽幽说道:“哼,周洛安自诩聪明,自古杀人一事哪里用得着他那般心思深沉的算计。此人心性颇深,手段毒辣,但到底没有上阵杀敌的经验,不管他耍什么花招,朕都决定速战速决。” “皇上的意思是要攻进周国京都?” “不错。如果他真得那么无能,即便不是朕,也早晚有别的国家将这里夷为平地。”宇文彻的声线微冷,勾唇间目中划过一道冰冷的笑意,“怎么样?有没有她的消息?” 说起楚若安,他总是一瞬间就变成了垂垂暮已的老者,无论心力还是眼神都无助得叫人心疼,此刻他端起十四沏得茶水轻抿一口,不自觉又想起了当年楚若安泡茶的潜静背影。 有些事情真得不能多想,越想便越是容易钻牛角尖,这个道理他懂,但就是不能控制自己对她的想念。 难不成,对于男人来讲,真得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么? “回禀皇上,还没有。皇后真得好像一夜蒸发似的,无论是死卫还是暗卫都没有查到半点儿的消息。皇上,会不会是周洛安故意将她藏了起来?” “不会。她不是那么容易就受人摆布和钳制的女人,何况寒冽既然没死,那么他们一群人极有可能还活跃在江湖上。”宇文彻说着,忍不住咬牙,“周洛安若是真得有她在手,现下就不会吃闷亏而不吭声了。” 十四闻言,颔首表示认同:“属下明白了,这就联系江湖旧友,希望他们能找到皇后的下落。” “不必了。” “皇上?”十四越来越看不懂宇文彻了,他明明想她想得要死,却又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放弃,“若是被周洛安抢先一步找到皇后的话,那对我们是很不利的。” “哼,如今生灵涂炭,以朕对她的了解,她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可是……”十四忽然垂眸,压低了声音道,“如果皇后已经……已经不在世了呢?” “啪!” 宇文彻手中的茶盏顷刻摔了个粉碎,一地的残渣犹如他现在凌乱如麻的心,他忽然怕了,忽然就忍不住双手开始发抖,像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难受得不得了。 “胡说!你胡说!她不会死,她不会死的!那个女人那么狡猾,骗了朕一次又一次,她怎么会轻易就死!” 话虽如此,但当时太医的话依然回荡在耳边,如果不是今日十四旧事重提,他也永远不会想到这个可能。 是啊,从来他想要找的人没有找不到的,他想要知道的消息也没有打听不出来的,除非……除非真如十四所言,她已经死了! “混账!去找,找不到她的人,你们就提头来见!” 已经太久没有这么失控地发过脾气了,不错,如今只有楚若安这三个字才能让他真真正正做回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是,属下该死。” 十四垂眸躬身的那一刻,心头一片酸涩。 第193章 下毒 丰城一连多日都是阴雨天,驻扎在城外的将士们并不太习惯这种潮湿的气候,无论衣物还是吃食,总觉得有霉味儿。铁甲军跟随宇文彻多年,再困难的环境都能适应,但其余七八万大军的将士俨然有了抱怨之声。 “皇上,长此下去并不是办法。天气久不见晴,有些将士已经起了湿疹。”说话的人事此次随宇文彻一切出征的一品大将军申佟,他一直在沈琥的手下做事,却是宇文彻早先放在他身边的暗线,直到沈琥落得那般惨败下场,他便在第一时间接任大将军的位置。于公,可堵天下人悠悠众口,于私,兵权可以尽落在宇文彻之手。 宇文彻闻言,不紧不慢将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认真处理完,然后难得的伸了个懒腰,抬手轻摁眉心,双目血红,倦色浓烈:“时不与我。” 这一声轻叹让营长里的众人都有些不适,所有了解宇文彻的人从未想过他也会有这般无奈失落的时候,曾经他们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出生入死,就算是刀刃架在脖子上也依然难掩胸中的壮烈。 “且再等两日,周洛安一直没有动静,朕相信他绝对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说到周洛安,宇文彻忍不住有些烦躁和头疼,此人心机深沉,手段毒辣,正如芍药说得那样,他的光明磊落反而容易成为自己的软肋。 “是。” 申佟等人俯首领命,气氛刚刚陷入宁静时,便见十四匆匆来报,神色间有着鲜有的焦虑和担忧之色。 “皇上!有士兵中毒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行军打仗一半的胜算看得是士兵的精气神,中毒这么严重的事情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到底怎么回事?”宇文彻挑眉,跃上眸光的怒火分外明显,“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启禀皇上,起初有两个小兵肚子不舒服,军医以为是吃了不干净的食物,所以开了几味草药止痛,但不想昨儿个半夜两人竟活活痛死。凌晨时候又有许多将士出现同样的情况,军医诊断后发觉是中了毒。” 十四神色凌然,完全失了往常淡定的神采,申佟咬牙,一拳捶在案几上,恨恨道:“混蛋!一定是周洛安那个卑鄙小人干得好事!老子这就带兵剿了他的皇都。” “申将军别激动!” “是啊,眼下最要紧的事赶紧想办法替将士们解毒,否则周军一旦趁此机会进攻,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几人纷纷上前劝说申佟,后者忍痛压下胸口的怒火,转而将目光放在了一言不发的宇文彻身上。 十四跟随宇文彻多年,自然熟悉他的做法和心思,眼看他凝眉沉思,方又补充道:“属下已经命人封锁了消息,并且派了铁甲军日夜在城楼巡视,故作轻松之态迷惑周洛安。军医已经尽力查找毒源,但是解毒恐怕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 这正是十四担心的问题所在,周洛安不是傻子,这个办法只是拖延几日时间,如果始终找不到解药,不用等周军宣战,他们就已不战而亡了。 “到底是什么毒,竟这么厉害?”宇文彻沉眸,对于两军交战而言,兵不厌诈是常事,但用此卑鄙下流的手段实在有辱他们周国的风范,更而且很不给他面子! 十四凝眉,连连摇头,十分为难:“不晓得。军医的医术毕竟有限,何况周洛安既是用毒,必然不是为了吓唬吓唬咱们,还请皇上早日定夺。” “这……这未免也太卑鄙了!”申佟怒骂一声,在原地顿足捶胸,却愣是没有一点儿办法。 “连夜将毒素送回京城给太医院看看,也给芍药一份,她以前跟过皇后,说不定也懂些医术。” “是,属下遵命。” 打发了营帐中的人,宇文彻才总算清静了片刻,他闭目休憩,可惜脑海中一片混乱,此时此刻他多么需要楚若安在他的身边,就算她不懂医术,不懂权谋,也没有智慧,总之怎样都好,他只是需要一个想爱的人陪着他,不至于寂寞的时候举目都是空洞洞的一片漆黑。 …… 周国皇宫。 赫连冰儿已经很少见他露出笑颜了,这几日为了齐军的事情他几乎彻夜不能安睡,让她也总是担心他的身子吃不消。 “皇上难得龙颜大悦,今日臣妾亲自下厨做些小菜给皇上享用可好?”她从身后轻轻拥住周洛安得腰身,闭上眼深深吮吸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便觉得身心舒畅。 “有劳皇后了。” 周洛安轻轻拍了拍赫连冰儿的手,她脸上的笑容便越发浓郁起来,只可惜她繁复妖娆的美丽让他觉得疲倦了,甚至在这一刻骤然想起楚若安那张清丽无双的脸,于是他眸低那一点点的厌烦感让她猝然心惊胆战。 “臣妾听说皇上在齐军的饮水里下毒,如今可是大功告成了?” 原本是替他高兴,谁知她话音刚落,他便骤然转身两指死死扣住她的手腕,痛得她忍不住轻呼出声,如此阴翳可怕的周洛安,让她觉得陌生害怕:“皇上……您弄疼臣妾了……” “是谁跟你说得下毒一事?” “是……是哥哥啊。” 赫连冰儿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她不明白自己做错说错了什么让他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分毫不见曾经的温柔缱绻。 “该死的赫连铁生!” 周洛安低眉咒骂一声,松开了钳制着赫连冰儿的手,她被重重推倒在地,这一波接一波的惊讶几乎让她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下毒之事传了出去只会让天下人耻笑朕是个下九流的胚子!他赫连铁生打不过宇文彻已经是在朕的脸上抹了黑,如今还要将如此隐秘的事传扬出去,他到底有没有脑子!” 周洛安怒火中烧,那般狰狞的模样吓坏了赫连冰儿,饶是她再坚强,再想得开,此时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皇上息怒,是哥哥无知!臣妾一定会好好说他的,请皇上息怒。” “下去!” 周洛安长叹一声,拂袖撵道,也许他真的是太累了。 ———— 邀月山庄。 楚若安又犯病了,在措不及防的时候,在她几乎要相信老天爷不会再折磨他们的时候,某一个晴朗的午后,她忽然发觉自己又一次失去了全部的感知和力气。 不过还好,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能言笑晏晏地谈论着这个事情,大家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得,但那种粉饰太平的笑容,楚若安真得特别不喜欢。 “夫人,今天好些了吗?萧堂主一早就煎了药,他害怕您嫌苦不肯喝,特意派人买了蜜饯回来。”海棠将一碟子蜜饯端上来,闻着那香味儿便馋得楚若安直流口水。 “好多了,基本恢复了。萧风的医术越来越精湛了呢。”楚若安笑说着,边挽起袖子捻起一块儿蜜饯就放进口中解馋,像个不懂事的调皮孩子,“对了,寒冽呢?” “庄主天不亮就醒了,听说丰长老带回了周齐两军对垒的新消息,他怕吵着您休息,所以不让属下伺候。”海棠如实汇报了今天早晨的情形,说起寒冽,海棠忍不住得心疼,自从楚若安病发,他几乎没有一天能睡个好觉,时常为了哄她入睡而假寐,等她睡深之后,他就傻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们的爱情,已经成为了比白纸还要脆弱的东西,爱得越深便越怕分离。 “有什么消息么?” 海棠一向是个话多的开朗孩子,所以不管寒冽怎么对外下命令,任何的消息楚若安都能从海棠的嘴里听到,就像现在。 “周洛安果然卑鄙的很,竟然派人在齐军的饮水中下了毒,现在那毒无人可解,宇文彻派人送回了太医院做研究。庄主在太医院也有人,所以好像是取了些毒素回来。”海棠说着,忍不住鄙视周洛安一句,“真是卑鄙下流!” “带我去看看。” “不行!”海棠为难地蹙眉,“那怎么能行?我要是带你去了,庄主还不得把我大卸八块啊?” “海棠!是你的性命安危重要,还是大齐数十万将士的性命重要?你跟随寒冽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他一向将天下人的生死看得比自己更重要吗。” 话虽如此,但楚若安又何尝不是这样?按理说,宇文彻那样待她,数不清的恩怨还不曾化解,她其实根本没必要理会他们的生死。但事关人命,她和寒冽一样,在骨子里有一种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的倔傲。 言毕,她也不等海棠,就匆匆罩了件外衫出去,待海棠反应过来后已是欲哭无泪。 书房。 院子里的梨花已经凋谢,满树清脆的枝叶在日头的照耀下青葱油绿,满地的梨花瓣掩盖昨夜雨打风吹的痕迹,那些浓郁的花香,久久还不肯消散。 楚若安踏着满地的梨花而来,清风扬起她的衣裙和长发,她从半开的窗户上看到寒冽疲倦的背影,像有滚烫的蜡泪滴在自己心头,瑟瑟酸痛,却还要不顾一切靠近他的光明。 第194章 解毒 这半生时光,从未觉得阳光也能照得肌肤生疼,她悠然推开房门,寒冽一抬首便是满眼的宠溺和疼惜,像是一汪温柔的海洋,每一次都能将她淹没。 “怎么不好生歇着?萧风说你现在宜静不宜动,否则加速血液流动会使得毒素潜入得更深。”寒冽小心翼翼搀着她在木椅上坐下来,清风从窗口吹进来,弄乱了他案前放着的几张信笺,隐约还能闻到墨汁的香味儿。 “萧风总是大惊小怪,我又不是乌龟王八,怎么可能一整天都窝在日头下面不动。”楚若安打趣着轻笑,引得屋子里几个正在收拾房间的侍婢都轻笑出声。 寒冽斜睨她一眼,然后亲昵地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油嘴滑舌!比萧风还要厉害好几倍呢!” “那恭喜庄主你喽,娶到这么一个机灵可爱的娘子。” “哈哈哈。” 寒冽终于忍不住长笑出声,一边紧紧将她抱在怀间,脸上的幸福之色溢于言表,叫人好生羡慕。 几个侍婢识趣得纷纷退下,房间果真安静了不少,寒冽为她泡茶,她闲来无事便上前替他整理起了书案,自然也看到了如今周齐两军对垒的情况,于是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寒冽岂会不知她的来意,所以也就随了她的心愿。此刻见她愁眉不展,忍不住又有些懊悔:“别看这些东西,省的惹你心烦。” “不看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寒冽闻言,眸光微沉,一改先前的温柔之色,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不会同意的。” 楚若安早就料到他不会准许,所以此刻反倒更加轻松了些,她依着他挺直的脊背站在窗前,闻着梨香满园,静静呼吸着安谧晴和的空气,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但此事的确因我而起,我想我此生大概早就命中注定逃不出这些是是非非,既然如此,又何必粉饰太平,呆在你给我建得世外桃源里做个傻瓜?寒冽,那些士兵是无辜的,你不也曾说过我的本事不应该是单单用在杀人上吗?如果救人一命真得胜造七级浮屠,那我希望能得到老天的原谅。” 她的声音很淡很轻却很清晰,透着她这些年来一直不变的倔强和绝然。她这样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态度让他很恼火:“就算老天爷原谅你又如何,我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你,如果你真得有个三长两短……” 那样的结果,寒冽一直不敢想象,不敢面对,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真得生灵涂炭,不管是宇文彻剿灭了周国,还是周洛安覆灭了齐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又能享受这片刻太平到什么时候呢?”楚若安眸色渐冷,她这半生总是太在意别人的生死和祸福,所以才让自己落得这般田地。 “与我而言,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太阳还能升起,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只要我还听感觉到你的呼吸,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寒冽痴情,像个傻傻的孩子,抱着最心爱的糖果要与全世界为敌,这一份钟情宠爱,已经是楚若安这一辈子最奢侈的拥有了。 她很满足,对所有经受的一切都不再有怨恨。 “寒冽,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好不好?”她反手抱住他的肩膀,轻轻柔柔的抚摸如同柳絮从他心口飘摇而过,他最受不了得就是她的央求和恳求,他最受不了得就是她会不开心…… “楚若安,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一声轻叹,像风声穿云而来,充满疼惜和无奈,充满对自己的谴责,充满了对她的不忍。他想,她一定就是老天爷派来折磨自己的那个人,让他随时随地都要尝尽爱情中的酸甜苦辣。 …… 三日后,丰城的雨势渐停,朦朦胧胧的阳光透过薄雾驱散大地的潮湿。齐军军营安静得可怕,赫连铁生拍去了许多探子想要确认究竟他们有没有中毒,也好安排下一步的计划,但可惜的事,那些探子一个都没回来。虽然周洛安确信宇文彻的士兵必定已中毒,何况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又没有解药,一定已经有不少人毒发身亡。 但是,猜测归猜测,宇文彻不是好对付的,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之前,赫连铁生是不会再贸然行动的。 薄暮时分,天边的夕霞红得可怕,如同染了新鲜血液似的妖娆。 十四不声不响带了两个黑衣打扮的陌生人进来,彼时宇文彻正在书案前批阅奏折,肩头只披了件薄薄的毯子,略显凌乱的长发和疲倦的面容颇是相称,让他看起来比从前老了好多,好多。 “皇上。” 十四的声音比平常略显激动,然而宇文彻并没有抬眸,只是隐约听到两个陌生的脚步,有些不耐烦:“带了什么人进来?你如今是越发胆大了,没有朕的允许也能……” 他话未说完,将手中的朱笔搁浅,一抬头就陷进了那双熟悉的大眼睛里,曾经的倔强不去,曾经的古灵精怪,曾经的温婉如花,曾经……好多个曾经来袭,一下子冲击了他的血脉,让他觉得头昏脑涨。 “你……” 他有些不敢开口,不敢说话,混乱的思绪只剩下来人的那张脸,那眉,那目,那潜静怡然的神采,那与众不同的淡漠,他真怕这是个梦,是他太累而看到的幻象,好怕一开口就打破了这个美梦。 楚若安,他的楚若安回来了…… 与楚若安一并来的人自然是寒冽,当然他们究竟带了多少人下山,那些人又在何处,没有人知晓。 寒冽默然退开两步,将时间大度交给了他们。过了这么久,他们也该有个了结了,不论爱恨,终究是要散的。 “皇上。” 隔了这么久,隔了那么多无法化解的恩恩怨怨,就连楚若安自己都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她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站在宇文彻对面,用这么心平气和的态度跟他讲话。 闻言,宇文彻如梦初醒。他是想要上前抱住她的,或者冲上去死死掐住她的喉咙质问一番,但那个自己已是过去。 现在,现在的他……好像有些狼狈呢。 “你、你回来了。” 不是你来了,而是你回来了。不错,在他心里,她是他的妻子,结发妻子,是他唯一爱着还在等待着的女人。 楚若安颔首,将风帽除去,露出那张让他日夜思念的脸,比起从前,她仿佛一点儿都没老,唯一有所改变的事就是眸中的光泽,比从前还要明亮,还要透明。 “我知道将士们中了剧毒,所以带了师兄过来看看。否则雨势一停,恐怕周洛安就要发兵了。”她没再多提什么,只是一下子就将话题重点放在了现在的局势上,好像她与他,真得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远,远到让他觉得无力再靠近。 十四见此,轻笑一声,道:“皇上,萧先生见多识广,说此毒是周国皇室御用的剧毒。他暂时控制了毒素的蔓延,已经派人去周国找药材,需要一到两日时间才能调配出解药来。” 只要能解毒,其他一切都不是问题。十四松了口气,总算是天不绝人:“属下真得没有想到皇后娘娘会出现……” “别再喊我皇后娘娘,我如今已是寒冽的妻子,与你们……再无瓜葛。”楚若安说得很清楚也很坚定,丝毫没有顾及宇文彻如今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不过,这样也好,快刀才能斩乱麻。 “这……”十四感觉到气氛骤然僵冷无比,顷刻闭上了嘴,大气都不敢出。 宇文彻冷冷勾唇,笑声分外低沉寒冷:“好一句再无瓜葛!朕没有休妻也没有废后,无论是死是活,在天下人眼里都是朕的女人。”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到底是难过的。这个消息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亲耳听到没有亲眼见到就还能欺骗自己,这不是真的。 而现在,他好像除了咆哮,已经别无他法了。 “天下人与我何干?”楚若安轻轻开口,震惊的人除了宇文彻和十四,还有她身后的寒烈。这一刻,这个人女人似乎满身都是光芒,有着让世俗震惊的大胆和美丽,“生活是自己的,快不快乐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旁人有谁是真正关心我在乎过我的?我只想和寒冽在一起,哪怕一天也好。” 她的感情那么浓烈,那么孤注一掷,任是谁见了都无法不被感动和震撼。 他征然愣在原地,好像有一把匕首深深地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里,汩汩而出的热血渐渐被风吹冷,一刹那,他仿佛感受到了埋骨荒野的凄凉。 “楚若安!你总是要考验朕的耐心!” 他咬牙,手握成拳,却是半点都不舍得再伤害她,又或者他对她,早已无计可施。 楚若安挑眉,强忍着一路奔波后的疲倦,淡淡道:“萧风会解了他们的毒,我明日就去找周洛安,会说服他撤兵,希望皇上能为苍生百姓多想想,早日鸣金收兵,还他们一片清静。” 第195章 中计 “若安,你真得以为宇文彻会相信我们的话吗?”寒冽替她冲了杯琼浆暖身,之前萧风送了些药材进来,她正在努力研成粉末。 “信不信由他,我们只把我们要做得事情做好就行。”比起寒冽来,她倒是淡定坦然的很,仿佛真如宇文彻所言,她这辈子是看透他了。 寒冽闻言,看着她这么轻松的态度忍俊不禁,于是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活儿,道:“你好好歇歇,这种粗活儿还是为夫来干比较合适。” 楚若安连连颔首,颇为满意地看着他道:“力道别太重,太重了成了泥浆就不能用啦。” “哦。”听她这么一说,寒冽果真不敢大意,毕竟是要救人性命得东西,哪里容得他马虎。 其实,楚若安只是说说罢了,她只是想看看这个男人认真起来的模样,像个孩子般单纯,又充满了熟男的稳重内敛,很是让她心动呢。 “宇文彻老了不少,脾气也好了许多。难得他没有把咱们分开,否则我必定又要被他控制起来了呢。”楚若安很庆幸,也不知是不是宇文彻变了。 寒冽一听,脸色顿时一片青黑,不由得手里的力道也重了几许,他沉声道:“我与他有宿仇,那么多兄弟的仇还没报,若是他还要再动你的心思,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他。” 楚若安被他森冷的语调吓到,匆忙放下茶盏,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身,这才察觉他周身的冷气慢慢开始消散,她将脸颊贴在他的脊背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荚香味,道:“寒冽,我始终欠你一句,对不起。” …… 天还没亮,宇文彻的营长里就集合了不少将领,申佟乐得嘴都合不拢,他麾下的将士不过才一夜功夫就大大见好,那位穿白衣带着蚕丝面具的男人真是神医! “皇上,那位神医真厉害,几个颦死的将士服了药才一宿就见好,今日都不痛不痒了。”申佟的喜悦感染了其他几位将军,各个都颔首称赞,更重要的是了却了他们近日来最大的一件麻烦事呀。 宇文彻垂首不语,他这几日情绪一直很低落,大家伙儿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此刻他单手支颐,似有满怀的心事。 十四见天色已经不早,大着胆子上前道:“皇上,诸位将军已经到齐,您有什么吩咐就请下令。” 宇文彻这才回神,抬眸淡淡扫了眼营帐里的众人,然后沉声开口…… ———— 又是两日功夫,丰城的气候一路降低,昼夜温差较大,赫连冰儿这几日心情不爽,自然身子也受了些风寒。 周洛安刚从后宫出来就碰到了前来禀报军情的赫连铁生,但见他面上喜悦之色难掩,某种蠢蠢欲动的心思怎么都藏不住。 不等他开口,周洛安便抢先问道:“事情果然如朕所预料的一样?” “皇上圣明!虽然宇文彻费劲心思想要掩饰自己将士中毒的真相,但微臣派过去的探子还是冒死带回了消息,并且有几个士兵换下来准备烧掉的衣物,微臣已经确认过,的确是中毒了!”赫连铁生双目放光,宛如一个嗜血的魔鬼在此刻闻到了鲜血的味道,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发出轻微的颤抖,“请皇上下令,让微臣一报先前的怨气!” 周洛安目落遥远的地方,琼花快要凋谢,冬天又要来了,周国的冬天不算太冷,但没有琼花的日子总是觉得格外萧索孤单。 “带一队轻骑突袭,最好是趁夜前去,不要恋战,朕要看看宇文彻究竟是不是在耍花招。”周洛安十分谨慎,有了前一次失足的教训,他的计划只会更加缜密小心,他不比宇文彻在齐国那般高高在上,有多年的威严撑着,即使是做错了事,也不会有人胆敢生出谴责之心,但是他不同。如果再错一次…… “是,微臣明白,请皇上放心。” “赫连将军要多加小心。” …… 于是,入夜时分,赫连铁生带了一队轻骑突袭齐军军营,恰逢巡逻将士换班的松懈时分,齐军面对突如其来的偷袭显得手忙脚乱,十分无措。而赫连铁生也看得很清楚,在他们粮仓不远处,堆满了中毒身亡的将士遗体,有一部分已经火化,有一部分还没来得及,虽然现实与他们期盼的一模一样,但赫连铁生却是再也不敢自作主张,谨记周洛安得吩咐,没有恋战,速速撤出了齐军军营。 接下来,一连三日,齐军守卫戒备,日日夜夜都有铁甲军轮流照看着,但周军却忽然像是没了影踪,再也没来偷袭。 很快,齐军将士中毒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听说有想要逃跑的将士被宇文彻当众处斩,如此一来,齐军失了人心,更是给了周军绝佳的机会。周洛安冷眼观看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使出全部的力气出城挑战,为得就是趁他病要他命的这个天赐良机。 宇文彻的倔强人所共知,在他戎马生涯中,几乎没有一次失败,更加没有不战而降,自动撤兵的丢脸事情。所以即使情况不容乐观,他也不会放弃与周洛安得较量。然而,天下人对此,却各持己见,有人欣赏宇文彻的大将大国风范,有人鄙视周洛安得卑鄙无耻,自也有人明白周洛安想要一统天下的野心,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能达到目的,没有什么是卑鄙无耻的。历史只重视最终的结果,所谓当权者的好与不好,也不过是历史长河中一笔带过的寥寥数语。 大风簌簌吹落了旷野上的落叶,两军对垒的恢弘场景分外壮观。周洛安虽然年轻,但一身漆黑色蟠龙长袍还是让他身为王者的气势都展露了出来,他与千军万马中端坐在龙辇上,抿唇遥望着城楼上静坐泰然的宇文彻。 他穿着一席淡黄色五爪金龙锦服,发束金冠,本就俊美无铸的轮廓在凛然声色中显得更加让人不寒而栗。他手中握着三支令旗,分别是红色、黄色和黑色,象征他此次带来的十万大军,看样子,他是要亲自指挥作战,好好让周洛安看看他们大齐军的威严。 “宇文彻,别来无恙。”周洛安扬声问好,眸光一沉,赫连铁生单臂一挥,前锋将士已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宇文彻挑眉,狭长的眸光里几乎看不见他本来的神色,只有满天满地的冷傲和无情:“这是朕给你最后一次的机会,只要战火一开,你再想要后退已是不可能。上一次朕就说过,不会再手下留情。” “哈哈哈。”周洛安大声嘲弄一笑,宇文彻说大话的习惯总是不改,“宇文彻,你没输过并不代表你永远都不会输。” “赫连将军,动手!” 周洛安用尽全部的力气挥手而下,身后大军顿时如山洪般涌向丰城城楼,在宇文彻看来,像无数的蝼蚁朝炼狱而来,他唇角勾起冷冷的一抹嘲讽,眸间闪过的冷光想要嗜血般可怕。 下一秒,他手中红色和黄色令旗轻轻一扬,左右两边的将士蜂拥而出,形成一个整齐而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犹如两支飞龙的羽翼,扑闪着将周洛安的三万大军逼近中心,他们似乎并不恋战,也不擅长杀人,反而是拥有超高的防御能力,不管敌军怎样努力都无法从他们其中任何一人身上撕开突围的口子,那感觉就像被困在了浴室之中,到处都是湿热的感觉,密不透风,像是能把人活活逼疯一样。 眼见自己的将士失去攻击能力和施展的余地,赫连铁生咬牙,再次出动轻骑,他的轻骑有勇猛的攻击能力,既然从内部无法撕开口子,那就从外面生生噬咬,像无数老鹰缠上了飞龙的翅膀,不死不休。 “哼,宇文彻已经损失了那么多的将士,朕就不行他真得是神!” 周洛安咬牙,话虽如此,但真正对上宇文彻的力量,他还是不由自主冒出一手心的冷汗。 见此,宇文彻不慌不忙,反而是凭着两万的兵力引出了周洛安更多的王牌,他就是要诱敌深入,然后一打尽。 很快,周洛安和赫连铁生求胜心切,加之他们看透宇文彻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来对付自己,所以放心得将全部底牌都亮了出来,然而就在他们等待胜利时,看到宇文彻轻挥手中的黑色令旗,像是在召唤一场暴风雨般,从那两只龙翼中密密麻麻生出了黑压压一片的铁家军。他们如同龙爪,锋利的爪刺不顾一切狠命撕开敌人的胸膛,处处都是厮杀的惨叫声。此时此刻,无论周洛安和赫连铁生想尽一切的办法都没有用,那个包围圈那么紧密,分明就是有进没出的死穴。眼看着铁甲军越来越多,战况发生逆袭,他们才恍然大悟,又中了宇文彻的奸计! 但现在明白为时已晚,周洛安胸口一痛,一股鲜血喷洒而出,他赤红着双目抬眸望向宇文彻的脸,发觉他的脸色冷得如万年不化的冰川。 该死,难道他周洛安今日真得要折在此处了吗? 不甘心,他不甘心! 第196章 战神 这些年许久不曾见过这般让人毛骨悚然的战争了,宇文彻伫立在城楼的高处,像个无悲无喜的残酷仙者,冷眼看着世人的疾苦而无动于衷。 赫连铁生面色已经铁青,他绷紧了全身的神经走到周洛安的轿撵前,沉声道:“皇上,这可如何是好?微臣已经下了撤退的命令,可咱们的士兵根本撤不出来,这样下去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闻言,周洛安眸色深沉幽暗,他咬牙看着对面高处宇文彻君临天下般的冷漠,一腔恨意竟无处释放:“撤不出来也要想尽办法撤!难不成要眼睁睁让将士们都死在这里吗?” “是!微臣遵命!” 赫连铁生领命,当即抽出腰间长剑,疾驰而去。今天就算是战死沙场也要拼命撕开一道口子,否则他们周国的脸面还往哪里放?周洛安和赫连铁生要么死在这里了结,要么回去朝中也要遭受众叛亲离的下场! “杀!” 赫连铁生的呐喊很快就被新一轮的厮杀淹没,他从未遇见如此强悍的对手,像一只盘旋在头顶的猎鹰,只要你还能呼吸,只要你还没死,它就一定能发现。 战况分外惨烈,宇文彻悠闲调动着手中的三枚令旗,将城下大军的局势指挥得密不透风,远远看着,就像龙翼边缘生出黑色的尖刺,随着龙翼的摆动而划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遮天蔽日的龙翼将周军完全笼罩在其中,死亡的降临让他们格外畏惧。如此,心一慌则士气松散,本就不是对手的周军此刻完全失去了抵挡能力,犹如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十四站在宇文彻身后,眼前颠覆性的战况让他难得勾起一丝轻笑:“皇上,周洛安慌了。赫连铁生也算一员猛将,但可惜有勇无谋。” “哼,在朕眼里,他的勇根本上不得台面。周洛安一生靠手段计谋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包括今天的皇位。当年他父亲在世,对战事尚有自知之明,与咱们大齐一面摩擦生事,一面不忘贿赂大齐皇帝。偏生他这个愚蠢的儿子周洛安自大轻狂,朕今日就要好好让他明白一番什么叫战争。”宇文彻冷冷挑眉,眸底涌现出对世间的无情和对鲜血的冷漠,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和周洛安依然能够清晰感觉到彼此的眼神。 宇文彻的桀骜,周洛安的不服输,像是天生要成为敌人一样,他们渴望着彼此又厌烦这彼此。 十四连连颔首,见厮杀依旧持续在腥风血雨之中,不由得问道:“皇上是打算让他们全军覆没吗?” “朕的‘飞龙阵’一旦现世,岂有不饮饱血就收势的道理?”宇文彻反问他一句,后者立刻屏息凝神,似乎担心他的冷气会把自己冰冻一般。 “属下多嘴。” 十四俯首认罪,视线里忽然瞟过一道清丽的白影,待他仔细看过去时,看到宇文彻的目光也被那身影吸引,如果没有看错,那人应该是楚若安。 “该死!这么危险的地方,她怎么会过来?”宇文彻咬牙,拳头狠狠击打在城楼的青石砖上,“她又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错,宇文彻什么都都不怕,周洛安虽然阴险卑鄙,但大不了就是你死我亡,但楚若安不同,她永远能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永远能让他像个傻子一样活得没有乐趣。 所以,他害怕她,那么迫切地想要拥有她又不知该怎么对待她才好。 这一面,看到楚若安的周洛安确实分外激动,他可以猜到任何一个想要自己死的对手,但惟独她,她是不会杀他的,永远不会。 “若安!”他惊呼一声,恨不得立刻上前握住她的双手,不知何故,他有种预感,她的出现就是他唯一的生机。 楚若安却没有怎么搭理他,反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枚青玉雕制而成的巴掌大小的芙蓉花,无论花蕊还是花瓣都栩栩如生。 她站在高处,朝着纷乱的厮杀和高高在上的宇文彻,扬声道:“我以药王谷的名义请你们立刻停战!” 传言,药王谷谷中曾是一位不败战神,在一次生死较量中爱上了敌军女将领,两人相爱想杀,又在相杀中更加地深爱着对方,一生都在维持两国的和平,但终究两国帝王容不下他们的爱情… 没人知道当年那场厮杀是什么样子,只是传说那血染红了天际,尸骸遍野,惨叫声接连三日都还不能决断。在那场对决中,他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女子,从此退出朝堂,隐姓埋名归隐江湖,成立了药王谷,用济世救人来赎罪,祈祷得到老天与她的原谅,来世便还能重接连理。 所以,他既是魔又是神,既是杀尽天下人的魔,又是挽救诸多无辜性命得神。再后来,江湖上有了不成文的规矩,药王谷见不得杀戮,就算天下生灵涂炭,也不能伤害药王谷的一草一木,包括药王谷的任何一人,无论正邪,都不能为难。 而此刻楚若安手中的这枚玉制芙蓉花便是当年战神与爱人的定情信物,它甚至比圣旨更具有威慑力,包括对一向目中无人的宇文彻。 刹时,战场风烟寂寂,所有人都望着楚若安手中的东西,莫名想起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故事。 宇文彻咬牙,冷冷吼道:“楚若安,你是齐国的子民!” “有错的只是你们在位者,无辜的永远是老百姓。皇上,我希望你能放周军一条生路,我答应你,一定会说服他们不在生事。” “你想得太简单!这是男人间的事情,你快回来!”宇文彻没好气道,他实在不愿意和她在这样的场景下对话,简直有负他对这段感情的思念。 “那你答应我!” “……” 场面陷入僵持中,本是一场决定生死的大事,忽然因为楚若安安的出现而变得有些滑稽。周洛安挑眉,包括赫连铁生在内,此时此刻楚若安在他们眼中,简直是天仙一般的存在,甚至就是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 “楚若安,你走,朕不会领你的情。是生是死都是朕该付出的代价。”周洛安垂眸,他是真心不愿意让她搀和进来,正如赫连冰儿所言,他对她,已经是欠下了一辈子的债孽了。 “皇上!”赫连铁生疾呼一句,“您就算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要为那些还被困住的将士想想。” 不得不说,赫连铁生这一句话顿时触动了周洛安内心的柔软,让他顷刻语塞。 楚若安恍若未闻,只是怔怔望着城楼上宇文彻的声音,扯着嗓子喊道:“皇上,求您给我一次机会。” 她说求,她在求他,为了别的男人,为了一群不值得她屈膝下跪的敌国子民。但不得不说,没有人觉得楚若安在做傻事,这世上没人天生就喜欢战争,所以她的阻止,反而让众位将士对她充满了敬佩之情。 宇文彻凝眉,微微眯起的双目流露着让人难以看懂的神采,沉声道:“除了周洛安,其他人你休想让朕放手!这个信物的故事朕也知道,所以朕给你面子,只放周洛安一人,其他的么……就看他们有没有本事和活着离开的运气了。” …… ———— 回到周国皇宫已经夜深,赫连冰儿拖着疲倦的身体来照顾周洛安,今日的事情她都听说了,还好哥哥回来了,还好不算全军覆没。 “皇上!您吓死臣妾了!”赫连冰儿几乎从来没有流过眼泪,从她能够记事的时候开始。 这两年时间,从他登基那天开始,有些事情就在潜移默化中慢慢改变着,等他们都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就像赫连冰儿知道自己不是他唯一想爱的人时,做什么都已经太晚。 就像现在,他的生死比她想象的更要对自己重要,所以她才会哭,像个傻傻的痴女子,只能无助地流眼泪。 “楚姑娘,本宫替皇上谢谢你今日的救命之恩。” 眼看着她就要跪下,楚若安匆忙上前搀住了她的身子,然后轻笑着摇摇头道:“皇后娘娘不必谢我,我救他也不过是要他的一个承诺。” “承诺?” “不错,我要他答应有生之年与齐国和平相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在发动战争。”楚若安说得掷地有声,然而周洛安眼里的笑意却愈发意味深长。 “楚若安,若是朕不能答应呢?” “你为什么不答应?凭你现在的本事根本不是宇文彻的对手。”楚若安知道周洛安很难说服,但再难她也要试试。 他闻言冷冷勾唇,轻哼一声说道:“不错,朕杀不了宇文彻,但他想要杀朕也并非是件异事。不过,如果你肯答应留在朕的身边辅佐朕,那所有的事情都好商量。” 他似乎永远都将一切事情算计在掌心里,即便输得如此狼狈也依然能用最快的速度为自己创造更有利的局面。 “我说过,此生再不会与任何权贵有瓜葛。” 周洛安冷冷一笑:“如果代价是朕能够让你长命百岁呢?” 第197章 筹码 如果代价是朕能够让你长命百岁呢? 时间戛然停止在这里,楚若安怔怔与周洛安四目相对,仿佛彼此都想要掀开层层隔膜,将对方的全部心思都看透。大殿空旷而沉寂,龙椅上狼狈的帝王此刻正勾着一抹淡淡而得意的轻笑俾睨天下。 赫连冰儿的泪痕尚在,温热趟过脸颊的眼泪很快就被这气氛风干,她知道周洛安终于要把手心的那张王牌拿出来了。他就是这么一个固执而不服输的人,他就是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他办不到的事情,所以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方法,他都要满足自己的心愿。 这么看来,周洛安真得是个很自私的男人,但身为一国之君,身为周国百姓的庇佑神,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良久,楚若安才轻笑着悠然开口,说道:“长命百岁又如何,我已完成了自己全部的愿望,就算今天死去也不会有一点点的遗憾。” 她何尝不想白头,何尝不愿意能与寒冽慢慢走到生命的尽头。但周洛安绝对不是省油的灯,就算她真得能长命百岁,恐怕也不会再有期待中的宁静日子可过,所以宁愿不要。 她的回答似乎在周洛安和赫连冰儿的预料中,楚若安的倔强他们都见识过,这个女人好像完全不是这个时代下的女子,她拥有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想法,有着自己不肯放弃的梦想和未来,并情愿为之付出所有的代价。 “哈哈哈哈,果真不亏是朕看中的女子,也难怪宇文彻和寒冽那般的英雄人物为你倾倒。”周洛安长笑出声,赞赏之色溢于言表,令赫连冰儿不愿再多看一眼,“只不过,朕想知道,当年在犒城小镇,你真得只是一时心软没有对朕下毒手?还是……” 还是,你也曾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心动? 这后半句话他终究没有勇气问出口,他害怕她否认,更害怕她承认。现在的结局已是最好,若然他们之间真得有了情感的存在,那会成了他束手束脚的障碍。可人就是这么傻,非要追根究底问个明白。 闻言,楚若安轻叹一声,随着他的话题不自觉想起曾经许许多多的美好,妙春的模样几乎快要模糊,但那满树的梨花和抬首就能嗅到的落英芬芳还是让她在想起的时候,一面感激一面充满遗憾。 “不是一时的心软。”她微微开口,声线中带着一种对往事的回忆和呵护,让周洛安与赫连冰儿都刹时屏住了呼吸,她幽然望向周洛安的眼,试图能看到与当年一样的潇洒不羁,“我很喜欢那时你身上的潇洒和单纯,我记得不管什么时候看见你,你脸上总带着一份不将世事放在心上的坦然笑容,那是我渴求不及的东西。你的话题很多,但即便我什么都不回应你依然可以说说笑笑继续一整天的时间,周洛安……那个时候,我真得很羡慕你,也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这些话似乎太过叫人着迷,有那么一瞬,她看见周洛安的眼底闪过一抹的怀念和自嘲之色。她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己,但错了就是错了,那些死去的兄弟不会再回来,当年凋谢的梨花也早已成泥,一切都回不去了。 楚若安口中当年的那个周洛安,赫连冰儿从未见过,在她的映像里,他一直是个胸有成竹的储君,有着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慌乱得沉稳气质,她已经许久没再见他读书的模样了,那般仔细认真的他,自此让她无法自拔。 原来,原来,他也有那么多让人怀念的未来。 “我曾真得想要交你这个好朋友,所以当年才会答应留在宫中帮你一把,但我那时并不知晓你会是所有事情的幕后黑手。”说到这里,楚若安依然掩藏不住目中对他的失望和痛心,饶是周洛安有再坚强冷硬的心也在此时因为她的眼神而变得十分难过,“但即便到了今天这样的局面,我仍然愿意相信,当年你待我,是真心真意简简单单的好。” 猝然,他抬手轻摁胸口,似乎心脏疼得快要停止跳动了,赫连冰儿见此匆忙上去将他搀住,当她察觉到他有些僵直的身体时,忍不住低声道:“皇上,当心身子,臣妾还是请太医过来瞧瞧的好。” “不必。”周洛安挥手制止了赫连冰儿,“朕撑得住。” 言毕,他缓缓步下台阶,一瞬不瞬看着面前的楚若安,短短几步的距离像是有一辈子那么远,他眸色倏忽一暗:“若安,再给朕一次机会好不好?只要你肯回到朕的身边,我们还可以像过去那样做朋友不好么?” 没错,朋友两个字竟成了他的奢望。他是皇帝,在众人口中是无所不能的一国之君,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边却没一个真心得朋友。所以,方才楚若安的那番话触动了他的软肋,他想要朋友,很想,很想。 楚若安用无声的后退做出了决定,他真得很傻,如今的他们,如何还配得起朋友二字? 见此,周洛安强忍着胸口的悲痛,说道:“天色已晚,想来宇文彻一定很生你的气,不如你就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朕派人送你回去。” “我的条件你还没有答应呢。”楚若安有些忌惮周洛安,因为她永远看不透他的心思,何况夜长梦多,如果明日再有了别的变数呢? 她一心想要救两国的百姓,千万不要适得其反才好。 他抿唇轻笑,挑眸时那璀璨的光泽比漫天星辰更要迷惑人心:“这么大的事情你总要给朕一点考虑的时间?总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说得倒也在理,于是楚若安只好答应。之后,赫连冰儿安排了两名女官近身伺候楚若安,自己则回宫服药去了。 最近事情太多,她缠绵病榻太久,病情总是反反复复,老也不见晴好。 …… 天色还没亮,寒冽就接到了周洛安派人送来的信笺,他说有事相商,约他在城外的杏子林相见。 寒冽来的时候,只看到他一人穿着常服,手中点着一点橘灯站在杏林深处,不知何故,他的背影看起来特别寂寞。 听到寒冽的脚步声,他悠然转身,黑色的披风掩盖不去他眼里沉沉的疲倦,但那抹挂在唇角的笑容却是分外让人不安:“楚若安真得是个很好的王牌,只要有她在手里,朕总觉得天下都唾手可得。” “呵呵,皇上好大的野心。”寒冽轻笑一声,双手背负身后,眉宇间那么淡漠像极了楚若安,让周洛安看得莫名有些妒忌,“当年那件事虽然是各方势力和因素促成了最后的结果,但若论起来,皇上也逃不了责任。如今的寒冽已不是当年的寒冽,我既放心若安去找你,又怎会坐以待毙。” 周洛安微微眯眼:“那你不妨猜猜,朕今日约你出来手中握着的又是什么砝码。” 他似是很有兴趣与寒冽玩一把游戏,只不过这一次,他相信就算是宇文彻在场,也必定赢不了他。 寒冽不语,微沉的眸色如盘旋在天边的猎鹰,随时准备伏击猎物。 周洛安见此,不疾不徐道:“不知你可有听说过桑碧丹?” 顿时,寒冽瞪大了眼睛,他怎会不晓得桑碧丹?萧风曾说过那是唯一可以帮楚若安续命的东西,只不过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他已没有能力再去寻找这个东西。 此时此刻,他忽然提起桑碧丹,难道…… 想到此,寒冽眸光蓦地一亮,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那一刻小小的药丸折损了朕近百个精英将士,不过她本就是个奇女子,就算是死,朕也不后悔。” 周洛安目落远方,放空的瞳仁里尽是让人无法想象的空洞和辽远,好像他的世界除了皇权地位,真得一无所有,比之宇文彻还要更可怜。 “你竟拿到了桑碧丹!” 寒冽的口吻充满不可置信得惊讶和怀疑,因为桑碧丹到底有多么不容易得到他心里清楚的很,所以周洛安说自己损失了近百的精兵,他一点儿都不震惊。 周洛安似乎很满意此刻寒冽给出的反应:“这有何难!只要是朕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包括现在。” 寒冽眯眼,对他来说,什么都比不上楚若安的安危,如果现在周洛安要他的性命才肯救楚若安,那么他一定不会有片刻的犹豫。但怕只怕,一切并不是生死那么简单。 “条件呢?” “哈哈哈,跟你聊天就是有趣,你是个聪明人,朕不需要费过多的心思。”周洛安见天色已经渐亮,轻轻吹灭了手里的橘灯,怕引起别人的怀疑,“朕的条件很简单,就是你和你手中的全部势力都要为朕所用。” “全部为你所用?”寒冽挑眸,目光中浮起浓烈的猜忌和不安。周洛安得为人他们心知肚明,让所有手下的兄弟为他所为,自己恐怕死后难以向逝去的师父和枉死的兄弟交代! 只是,那桑碧丹…… 第198章 不爱 “人生就是如此,处处充满选择,只要你有记挂的人和事,那就是给了别人钳制住你自己的把柄。寒冽,你纵横江湖数十载,眼下为了她,应该早已看淡世情。朕只是用你需要的来换一份朕需要的,很公平的交易。” 周洛安说得很轻松,十足像个市集吃人不吐骨头的商贩,明明看透了他的心思却又明明被他捏得难以翻身,就像现在的寒冽。 “呵呵,不要想得那么复杂,朕知道你和那些兄弟都有过命的交情,但那是过去,他们仰仗你的名号在江湖上作威作福,享受着别人的景仰和优待。但你出事的时候却只有楚若安一个弱女子想尽一切办法打听你的下落。”周洛安说着,成功看到寒冽的神色有些冷,尤其是在自己说起楚若安为他做过的一切时,“你还那么在乎他们干什么,现在整个世界都不及她在身边,难道你没有想过与她白头偕老,没有想过你们的子女承欢膝下么?” 说这话时,痛得何止寒冽一人,真正觉得如受凌迟之刑的人反而是周洛安自己,他这一生唯一全身心爱过的人唯有楚若安,对赫连冰儿,他只是尽一个丈夫该尽的责任,何况她也的确一心一意帮着自己。只有楚若安,是他真正爱而不得的一份痴情,也许他迟迟不能放下的是当年的自己。 “够了!”寒冽四肢僵硬,一拳狠狠砸在了身边的杏树上,落叶簌簌而下,一如他此刻凌乱的心,“让我想想。” “朕昨晚跟她提过这个要求,但她听都没有听朕的条件就一口拒绝。”他似乎还嫌不够,像个念着咒语的魔鬼,喋喋不休在他耳边说着,“她说自己今生的全部愿望都已经实现,就算是立刻死去也一点儿都不觉得遗憾。可是……你又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她死去,看着她泪如泉涌,浑身失去行动能力,最后竟连一句告别的话都说不出来呢?” “不,不要!” 寒冽痛苦地捂住耳朵,一句都不想再听下去,他从来不敢想象周洛安口中的那个场景,其实他自己心中清楚得很,如果楚若安真得有那么一天,他也会随她一起去的。 在这世上,真得只有她是全心全意爱着他的,他有两次生命,一次是出生,一次就是遇见了她。 “她若是死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是啊,她若是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寒冽的脑海中,周洛安很讲信用,天色一亮便派了人将楚若安送回了宇文彻的军营,至于她提出的要求他还需要再想想。 宇文彻气得不轻,本想好好教训楚若安一番,她却被寒冽和萧风两个人护着,他很难动手,这么憋屈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于是此刻,营长的气氛很冷,即使楚若安深知他的脾气,即使她一直都不怕他会杀了自己,但这么凛然的杀气和怒意还是让人不免有些畏惧。 “皇上,娘娘也是好意,您就别再生气了。”十四冒险劝了一句,但后面的话很快就被宇文彻冰冷的眼神给封住,他只好弱弱闭了嘴,不敢再参与进来。 楚若安被寒冽紧紧抱在怀间,萧风在一旁捣药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猛烈,她挑眉看了眼生闷气的宇文彻,不禁有些同情他,于是开口道:“我知你担心我,但我已经好好的回来了,你就别再怪罪别人了。” 闻言,宇文彻好似有些不习惯她这么温柔的声音,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不过他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沉声道:“若是周洛安反拿你做要挟呢?你要朕怎么对手下的将士交代?” “我知道你一向不是受感情连累的人,就算周洛安真得拿我要挟你,你也不会答应。更何况,我不会让自己再一次成为所有事情的导火索。”楚若安的回答很坚定,一如既往得不给宇文彻面子,不过还好,他已经习惯了。 毕竟,他们曾是夫妻,一对不在节拍上相爱的夫妻。 “哼,你说得倒轻巧。若是真得出了事,天下人都知道朕连自己的皇后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保护家国!” 此言一出,第一个不乐意的自然就是寒烈了。他本来就被周洛安的那番话搞得心神意乱的,现在又听到宇文彻口口声声一句自己的皇后,虽然他与她是成了亲,但一离开邀月山庄就随时担心有人会把她抢走。 “请皇上不要再提她是齐国的皇后,她现在是草民的妻子。”寒烈的话虽然保证了对宇文彻一国之君的尊重,但双目却丝毫不畏惧宇文彻的威严。 闻言,宇文彻的心情愈发沉闷起来,是的,他没有办法得到楚若安的心。所以只能任由那些排山倒海般的感情反噬自己,一点一点,一天一天,像是要活生生将他折磨得死掉才肯罢休。 “哼。”宇文彻轻哼一声不予理会,按照他的脾气,能够让寒冽活着站在自己面前已经是他极大的荣幸,若是在多年前,他一定会亲手杀了这个男人,“朕还没有休妻,也没有废后,她永远都是大齐国的皇后,只要朕一声令下,你们以为可以逃到天涯海角吗?” 这是帝王唯一的权利和霸道,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但她却已不再属于他。 闻言,寒冽和楚若安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否决他的话,因而,楚若安感觉到寒冽的手掌有些冷,她抢先一步,对宇文彻道:“其他的暂且不说。现在你已经知道这是周洛安的圈套,我并没有答应做他的皇妃,而且永远都不会让自己落在他的手中,那么你是不是也可以鸣金收兵。” “没有那么容易。周洛安既然招惹了朕,岂有这么容易就放过他的道理。”宇文彻咬牙,显然对周洛安的卑微手段恨之入骨。 “冤冤相报何时了。就算你打赢了又能怎样?就算你将周国夷为平地又能如何?那些死去的人,那些失去家人的老人孩子又会怎么看你……百年之后不一样什么都带不走。”楚若安的情绪有些激动,也许正是因为她看透了生死才越发觉得生命难得。 可是这些道理宇文彻又怎会不懂?然而他从来都不相信报应和轮回,不相信前世和未来,他要得只是一时的痛快。别人的感觉如何,他从来懒得去想。 “哈哈哈哈。”宇文彻仰天长笑一声,道,“你不是朕,又怎会懂朕的心思。” “但是我懂天下人的心思。没有人天生就喜欢打仗,包括你身边的将士,包括那些你一直养在暗地里的护卫,他们也有亲人,也有父母,这世上再大的成就也比不上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安安静静度日来得更重要。” “如果你愿意用自己来替所谓的天下人换取他们想要的日子,朕就答应你。”他冷眼望去,冰冷的眸光分外让人心慌,像传说中猎豹的目光,一旦被他盯上就再别想逃。 猝然,营长的气氛冷得吓人,寒冽和宇文彻从来没觉得彼此顺眼过,尤其是在涉及到楚若安的问题上。所以,这一秒,他们双手紧握成拳,随时等待一击夺去对方的性命。 “宇文彻,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楚若安反倒显得很淡然,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怕他,“我已死了好多次,再不是过去那个楚若安了。你身边已经有了芍药,她待你那么好,你该珍惜。” 芍药对宇文彻做得一切,楚若安有所耳闻,那个丫头也算是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他应该做得,就是好好珍惜眼前人。 “朕只要你。”他咬牙,深情从双目中溢出来,几乎要淹没楚若安从来都不坚硬的那颗心。 “宇文彻,我真得从来没有爱过你。” 像一把刀子,不,像无数把刀子穿心而过,他疼得撕心裂肺,几乎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朕不信!朕不信!” “我不管你信不信,但有些事我必须要告诉你,从那次我被沈惜言逼落池塘后,就不再是从前真正的楚若安了。我叫周怡,灵魂来自未来的世界,所以……我真得从来没有爱过你。” 她说得再清楚不过,而这个秘密,除了寒冽,除了陆箫,世上再无人知晓。所以此时此刻,真正惊讶的还有十四和萧风,尤其是萧风。 “你……” 宇文彻不知该说什么,她的变化他不是没有注意过,也曾派十四查过,但根本没有任何线索。现在,她说她不是楚若安,不是他的妻子,叫他如何自处? “所以,我叫周怡,我是寒冽的妻子,生也是,死也是。对不起。”楚若安到底是有些不忍心,宇文彻很爱她,她看得出来也感觉的到,只是他不懂如何去好好爱一个人,而且她明白,宇文彻真正爱上的是周怡。 萧风愣在当场,细细将楚若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忽然就抿唇笑了起来。不管她说得是真是假,也不管她究竟是楚若安还是周怡,他只认这个女人是他的师妹,一生一世的师妹。 第199章 抉择 营帐特别安静,静到几乎可以听见每个人的心跳速度。楚若安的心情很杂乱,但纠缠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和宇文彻做个了结了。 寒冽似乎感觉她此刻的烦乱,默默揽住了她瘦弱的肩膀,手心的温度透过衣衫温暖她逐渐冰凉的心,被他呵护的感觉,真得很好。 很快,楚若安抬眸朝寒冽微微一笑:“我没事。” 寒冽回之一笑,两人再度望向对面的宇文彻,他目中的神采分外灰白,片刻的惊讶,片刻的质疑,还有片刻的嘲弄,总之复杂至极。 “你骗朕。你这个女人一向狡猾,诡计多端,朕从不信鬼神之说,你若是想摆脱朕,那这个借口未免太不入流了。”宇文彻转身,无人能够看见他眼底最终划过的那一缕黯然,仿佛整个天地都失去了颜色。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不过这就是事实。我霸占了楚若安的身子,被她全部的记忆折磨着,无论好的坏的,我都要全部接受。但是我想,当初真正的楚若安落水已死,应该早就了断了对你的一腔的痴念。”她不禁想起很多很多快要被时光消磨掉的往事,包括曾经沈惜言飞扬跋扈的姿势,还有冯芷兰那永远嫣然如故的微笑。 那些年,那些个在雍素王府里的时光,她怀念曾经那个痴痴傻傻,企图与天意抗衡的自己。 “朕不管那么多,只要你还活生生站在朕的面前,你就是楚若安,就是朕的结发妻子。”宇文彻咬牙,声音坚定而深沉,一如他此刻凛冽幽深的目光,叫人不寒而栗。 结发妻子?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词,楚若安能想象见的画面是两个直到白发苍苍的夫妻,还能彼此牵手看尽日出日落,却不是现在这般情景。 “宇文彻,我不爱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你。这世上最无能为力的事情,就是爱而不得,我也曾有过那样的感觉,但每段感情都有它注定的缘分,所谓无缘不聚,有的是孽缘,有的是善缘。我很感激你能为我做出许多的改变,但人之一生太过匆匆,你若不肯放下自己的执着,便还会错过许多属于你的美好风景。”楚若安语重心长的声音如寺庙里慈悲观音散发出的温暖光泽,不止让宇文彻慢慢静下了心,也让萧风和十四等人敛去了身上多多少少的一份煞气。 “呵呵,朕不需要你来说教。”宇文彻还在嘴硬,他觉得现在心房的伤口越来越大,血淋淋滴了一路,她用盐水替他止血,让他一面痛得撕心裂肺,一面又忍不住想多看看她的眉眼。 原来,这便是爱情的滋味,痛却快乐着。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母妃,想起那明明已失宠却甘愿把一辈子都用来想念父皇,那么多年寂寞的时光,她凭借着曾经短暂的甜蜜就可以安然度过。 原来,他也随了母亲的痴念。 “你我之间,就算是孽缘也罢,所有招惹了朕的人,这辈子都别想好过。”他像个强弩之末的困兽,即便是下一秒就会失去全部的抵抗能力,此时也断然不会舌下自己的威严去讨好别人。 他这又是何苦? …… 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那场生死之战因为楚若安的介入而不了了之,周军损失惨重,周洛安在朝中的威信一落千丈,此时疲于应付朝臣而无暇顾及外战。而宇文彻这边,因为楚若安的如实相告陷入低迷,只有十四知道他为何变得沉默阴翳,旁人却不敢过多打听。最开心的莫过于丰城的百姓,没有战争便没有生离死别,日子照样可以过起来,不论贫富,都可以快快乐乐的。 唯独,楚若安的身体没有过去那么好了,也不知是最近操劳太多,还是旧疾复发,总之她早晨醒来便觉得浑身没力气,虽不至于像之前发病那么可怕,但也是让萧风和寒冽吓得不轻。萧风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将一些琐事交代给军医处理,自己则是一心一意守在楚若安的身边,生怕她再有什么闪失。 “我说师妹,你就该听寒冽的话好好消停消停,你说你这一惊一乍的,我们不得在你之前就挂掉啊?”萧风爱开玩笑,但谁都知道他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 楚若安白他一眼,揶揄道:“师兄,你这罗里嗦的性子,真是越来越像师父了。” “嘿,你这丫头还挤兑我?”萧风有些不服气,挺直了胸脯,做出一个分外潇洒风流的姿势,沾沾自喜道,“我比老头英俊太多了好不好?” 寒冽听着有些反胃,不过他还顾上别的,只一瞬不瞬看着楚若安,那么聚精会神的模样,叫人看着既可笑又疼惜。 “好。咳咳咳咳……”忽然,楚若安咳嗽得厉害,不等寒烈沏茶就载头昏了过去。 “若安!” “师妹!” 寒冽大惊失色,揪着萧风的衣领,焦急问道:“怎么会这样!你快帮她治啊!” “你松手我怎么看脉!罗里嗦的,真是心烦!” 萧风挥开他握着自己衣领的手,紧蹙的眉心也在宣泄着他此时此刻差到几点的心情。看脉的时间很短,但对寒冽来讲却更像是等了好几辈子的感觉。 萧风最后替楚若安将被子盖好,然后抹了把额头的汗,轻叹道:“没什么大碍,本来身子差不说,这几日还操心那么多事,刚才可能是毒血涌上了新房,导致她暂时性的昏迷,等我用针灸疏通血脉就没事了。” “恩。”寒冽淡淡应了一声,心情越发得沉重起来,“她这个样子不是好现象。” 闻言,萧风手中的动作猝然一僵,半晌之后方恢复之前淡然的神采,他苦笑一声,凝视着楚若安的眉目,不觉心如刀绞:“是。血毒已经能够侵蚀心房了,她这个样子……也只是时间的长短的问题了。” “如果有桑碧丹为她解毒,会不会好一点?” 萧风只当他是随口说说的,毕竟那东西只是传说,有没有尚未可知,但他能理解,桑碧丹一直是寒冽支撑着自己的希望。 有期待有希望总比眼睁睁等待死亡要来得好。 “如果有,当然是好。虽然她中毒厉害,但只要假日时日,我还是有信心让她重生的。”萧风这么说着,忽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明明只是个希冀罢了,却连他都选择深信不疑。 而听到萧风这么说,寒冽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不过让他出卖舍弃兄弟是不可能的,他有一个很好的办法来和周洛安做交易。 ———— 夜色潺潺,星光点点,丰城的菊花开得还不错,嫩粉色居多,看起来更像待嫁女子娇笑的容颜。 十四进来的时候,房间没有掌灯,但借着一抹淡淡的月光可以看到宇文彻独自一人窝在木榻上,虽然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脸色,但这寂静森冷的气氛能够让十四想象到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在书案前站定,将一叠奏折放下,然后掏出火折子准备点灯,却猛得听到他沙哑着开口:“别点。” 于是,他的动作就此作罢。 “皇上,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前日潮州发生水患,死伤无数,潮州知府已经开仓放粮,但灾患还在继续。” 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所以十四直接禀报给他听,他的心情十四很理解,但他除了是个痴情者,还是一国之君。 宇文彻不语,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十四刚才所说的话,他已经一个人待了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准任何人进来。现在,十四带进来了一股生气,他方才冷冷开口:“你相信吗?” 十四没有反应过来。 “你相信她说自己灵魂穿越到了朕的身边吗?” “这个……”十四本不愿参与他们感情的事情,但宇文彻能说出来是件好事,否则真不知道他会这个样子沉默到何时,“这种事情虽然很匪夷所思,但不得不说,的确是从那件事后皇后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不论是一言一行还是她的手段想法,与之前真得判若两人。” 宇文彻苦笑,十四说得不错,虽然匪夷所思,但并不表示就是假的。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那你觉得朕喜欢的是她还是楚若安。” 他自己也分不清,又或者不愿意承认是喜欢现在的她,因为她已经明确表示自己一点儿都没爱过他,他不知如何自处…… 十四头皮发麻,不过好在没有灯光,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于是他便大着胆子说道:“以属下愚见,皇上正是因为皇后的性格发生了改变,才开始在意并渐渐被吸引的。” “哈哈哈。”宇文彻忽然仰天长笑,倒是把十四吓了一跳,“可是她说她从来没有爱过朕,一点儿都没有。” 像是宣泄,更像是一场暴风雨般的怒吼,那声音中含了他浑厚的内力,震得营帐都仿佛在摇摆。 十四跟随他多年自然明白,此刻,他真得生不如死。 第200章 答应 “皇上,感情的事情向来都不由人,恕属下多嘴,您能与她有一场夫妻情缘已经是很多人都比不上的,何必要在意是否真得能够天长地久。”十四的声音很低,大抵也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清楚,“其实,楚若安已经在梅园死去了,皇上真得不要再这么念念不忘而伤害自己的身体了。” “哎。” 这么多年,这三十多年,十四跟了他约莫有十五年,从来的从来,属于宇文彻的情绪只有冷漠高傲和不屑一顾,然而此时此刻,他在叹息,那种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渲染着四周的空气和氛围,让他越发像个垂垂暮矣的老者。 “水患之事让丞相处理,国库粮食充裕。”宇文彻伸了个懒腰,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与眸低的神采,但嗓音有些懒懒的倦意了。 “丞相请示皇上的意思,粮食总不能倾仓而出,这边战事拖延了许久,多呆一天都是朝廷的负担,眼下水患又刻不容缓……” “朝中那些人的意思是要朕撤兵回京对不对?”宇文彻冷哼一声,显然是对朝中那些文臣充满厌恶。 十四垂首,轻咳两声掩饰此刻的尴尬,“皇上英明,必然是呼声已经超出了丞相能够控制的范围,此事也不是丞相大人的错。” “那群饭桶,拿着朕的俸禄什么用都没有!此次若不是她肯不计前嫌来替将士们解毒,恐怕连朕都回不去了,现在他们讨论的也许就是立谁为储君了!” “皇上息怒。”十四单膝跪地,被他声音夹杂着的杀戮之气所震惊。 “转述朕的意思,就说水患之事,除了加速修建堤坝,对于短缺的粮食先从五品以上的官员府中开始捐赠,若是实在没有粮食和药物的,统统去滁州给灾民熬粥。” 宇文彻处理国务越发得干净利索起来,一来因为朝中大臣忌惮他的威严和势力,二来他多年来在齐国百姓心中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所以对于神的安排与选择,没有人敢有异议。 十四俯首领命:“属下敬遵圣意。” 打发走了十四,宇文彻觉得头疼,营帐的空气有些憋屈,他索性带上披风出去走走,火把照亮夜色的深沉,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在见到他的时,都垂首侧身,表示对他的尊敬和景仰。 但对他而言,有些麻烦了。 他在楚若安的营帐外站了大概有一夜那么长,否则这样的天气,他又有内力护体,怎会冻得腿脚有些麻木呢? 他细细依着树干凝视她的声音,包括梳发阅书,甚至是萧风为她喝药的样子,每一副没有他的画面看起来都那么平静和谐。他用一整晚的时间回忆,可惜就算花光毕生的时间也遍寻不着属于他们的美好时光。 原来,她当真一点都没喜欢过自己。他向全世界宣告对她的爱情,甚至为了他数年来空设后宫,让芍药一人管理后宫一切琐碎事宜,他真得钻了牛角尖,真得自己把自己逼近了一个死角,他甚至不知道她温婉灵动的笑容是什么,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是不是也像那些待字闺中的少女般会娇羞得红了脸颊…… 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曾拥有,只是抱着一腔执念像他们说得那样,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她。 彼时,夜风拂过头顶的树叶发出沙沙声,他忍不住伸手想去触碰她倒影在营帐上的背影,可惜触手成空,尽是冰冰凉凉的凄寒。 这世上真得没有什么比这更难受了,想得却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就这么傻傻站了一夜,听着萧风为逗她开心而讲一些很没品的笑话,看寒冽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温度温暖她逐渐冰凉的四肢,一切显得那么顺理成章而安静简单,美好得让他除了嫉妒外,还有一份不舍得打扰与破坏的心疼。 他变了,这个女人让他改变了很多,很无情冷血到成为爱情的囚徒,再到懂得世间所谓的难得二字,她彻彻底底让他做了一回人,尝遍了酸甜苦辣。 罢了,罢了,还能怎样? 宇文彻总算相信,有缘无分这四个字到底有多么折磨人心。即便她从不曾喜欢过他,即便她已是别人的妻子,即便他拥有翻云覆雨的本事,然而从头到尾,他从来都没后悔过,包括现在。 甚至,就像十四说得那样,能够与她有一段残破的情缘,已是多数人羡慕不来的。 …… 天刚刚亮,厨房的烟橱里散着清清淡淡的烟雾,与东方渐渐升起的朝霞一起弥漫在天空中。 寒冽瞧此刻正是换班松懈的时刻,他拢了拢肩头的披风,压低脑袋匆匆走出了军营。 杏子林的清晨有些冷,偏黄的树叶也开始掉落,不过一夜而已,就已经积压了厚厚一层落叶,人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清脆的声响,周洛安似乎已经等了他许久,肩头发梢还残留着落叶的痕迹。 听到身后渐近的脚步声,周洛安轻笑着转身,看到寒冽脸色不佳,似乎昨夜没有休息好,他抬手轻轻捋了捋鬓边的碎发,道:“朕就知道你会答应的,不过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寒冽不语,垂眸屈指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即使不言不语,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也很难被人忽略。 “你与她辗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能排除万难走在一起,要是换作朕,朕也绝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周洛安越说目光越亮,他虽然有百分十七十的把握寒冽会答应自己的条件,但昨晚收到他的消息后还是一夜高枕无忧。 只要楚若安能好好活着,只要他还能随时听说关于他们的消息,那么来日方长,一切现在得不到的无法满足的,并不表示以后也不会成真。 见寒冽还是不肯开口,周洛安这才从怀中掏出一枚漂亮的艳红色锦盒,锦缎上绣着精致小巧的桑碧花,是淡淡的青绿色,妖娆美艳,像是能够勾人心魄般充满魔力:“这就是桑碧丹,整个岛上只有这完整的一粒了,就算你们还有时间精力和人力去寻找,也不会再有适合楚若安服用的药量了。用这小小一刻,换她一命,其实是你赚了。” 周洛安也不愿意将楚若安当做交换条件的砝码,实在是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寒冽抬眸,目光紧紧锁住他手中的锦盒,迟疑片刻才冷冷开口,道:“你的条件恕我不能答应。” “……”周洛安震惊不已,但他还是尽量掩饰住自己心头的好奇,只是挑眉道,“呵呵,真是出乎意料。” “不过……”寒冽耸耸肩,将全部的内力凝聚右掌掌心,“我会自废武功,解散点刹楼,至于你是不是良主,能不能够让我麾下的兄弟心甘情愿为你效命,我就不得而知了。” 寒冽想了很久,周洛安要得无非就是点刹楼渗透在各国各地的消息和势力,然而他为人居心叵测,手段多阴暗残忍,让自己带着兄弟们为他效命实在是助纣为孽。但楚若安的身体不能不管…… 所以,他用釜底抽薪的办法与周洛安谈判,如此一来,既让他得不到点刹楼的力量又不必担心点刹楼而反戈相向。 只是,这代价未免……不过对寒冽来讲,只能让让她不再那么痛苦与,不再日日承受死亡阴影的笼罩,他纵然就是死也心甘情愿。 周洛安挑眉,目中似笑非笑,良久之后才抿唇:“你这个条件……未免有些配不上这得来不易的桑碧丹了。朕现在才将它拿出来必然是迫切需要点刹楼的势力帮忙,你如此一来,岂不是让朕觉得到嘴的肥肉忽然又成了个未知数。” 周洛安不傻,从来只有他提出要求而没有自己去适应别人的要求。所以,转瞬功夫,他在寒冽的目光下轻轻吹了吹锦盒上的微尘,重新收了起来。 寒冽咬牙:“这已是我最后的底线。” “但这绝对不是朕想要的结局。” “你究竟要干什么!” “很简单。”周洛安笑得意味深长,“朕要你的全部底牌,而且明确来讲,朕就是要涌来对付宇文彻的。” “宇文彻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人人都可以把他扳倒,现在也绝对不会轮到你。” “哈哈哈,你说得不错,但有一点你没算清楚。” 闻言,寒冽挑眉,骤然对他这招吊胃口充满了兴趣和好奇:“那就是朕要比他年轻许多,而且只有拥有了点刹楼的势力,那么朕就永远不会出现无兵可派,无将可用的事情,如此一来就是胜了一半了。” 果真如此,他的话肯定了寒烈的猜测,但那又什么办法,就算他明知是把火又能怎样,他捏住了自己最在乎的一个人,除了屈服,似乎无路可逃。 “寒烈,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答应,要么等宇文彻攻下齐国都城的那一天,看着你最爱的女人给朕陪葬。” 第201章 共死 要么背弃天下和信仰,要么失去最心爱的女人。 这对寒冽来说,就像是左右手的取舍,无论失去哪一方都会给他造成巨大的影响,他忽然有点头痛。 “周洛安,你一定要这样吗?若然我答应了你的要求,不但天下人不会原谅我,恐怕楚若安也会看不起我的。”寒冽哭笑,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忽然有些松懈了。 周洛安很懂人心和人性,也更加懂得如何察言观色,所以他只是抿唇一笑,用极度嘲讽的神采,慢慢开口:“别人的看法对你来讲很重要吗?朕原以为你是条汉子,至少是能够为自己好好打算得汉子,现在看来……” “我不是在意别人的眼光,我是不能放过自己。”寒冽失笑,他说得是事实,无论选择哪个,无论对不起谁,都将会是他这一辈子无法弥补的过失,与其受尽一生的自责,倒不如…… “哈哈哈,所以说庄主你活得太累,自己为自己背负了许多不必要的责任,其实人生就是你自己的,你最应该做得就是为自己好,对自己好一点。”周洛安有些喜欢和他聊天了,每每总能说出一些自己此生最想却最不能够说出来的话,也许在安慰劝说寒冽的同时也是在为自己编织一场美梦罢了。 闻言,寒冽挑眉望来,细细审视着周洛安脸上的表情,似乎想要看清这些是他的真心话还是又在算计着其他:“那你呢?你可以放下现在所期盼和想要的一切,而去过只属于自己的生活吗?” 猝然,周洛安愣在当场,先前脸上得意的笑容也在瞬间僵硬,眸底那一抹难以言喻的无措和回避分外明显,他默然转身,似乎有些难以控制自己情绪又不想被寒冽全部捕捉,片刻之后他方扬长一笑,用极度冰冷无情的口吻回答道:“呵呵,朕当然不会。朕是一国之君,是俾睨天下的真龙天子,有多少人将他们的幸福都寄托在朕的身上,坐在这个位子上,本身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可是你不同……” 寒冽忽然失笑不已,周洛安果然不愧当然有惊才绝艳之称,难怪当年宇文昊在位之际,反反复复不舍得治他重罪。 “既是如此,皇上不必白费口舌,寒某人已决定,与兄弟和妻子同生共死。” 寒冽轻轻一拜,表示对这位帝君的尊敬,他脸上的神情再不复先前的纠结与不安,反而是有着难得的澄澈清明,看着无端叫人羡慕。 正是因为这一段插曲,正是因为周洛安屡次苦口婆心的劝告,他才终于能在这一秒看破一切,真正看透全部。 “你……”周洛安也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算计来算计去,一切成空。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超出他预料的结局,如果真得失败,那么他将彻底失去和宇文彻谈条件的资格。 不,绝不能! “恕寒某不能满足皇上的期待,就此告辞。”寒冽躬身行礼,然后带着一抹淡淡的释然轻笑转身离开。 脚下的落叶被他踩出轻微的破碎声,一如此刻周洛安的心情。他没有挽留寒冽,因为知道眼下自己已经失去了最有利的价值,多说无益。” “寒冽,你一定会后悔的。” “希望。” …… 这一次的见面,对周洛安来说是糟糕透顶了,而对寒冽来讲,心情却是难得好得不得了,两人都被情绪左右了平常的冷静与谨慎,自然也没有发现他们的对话尽数被宇文彻的暗卫都听了去。 此刻,宇文彻的营帐里,只有十四和两名暗卫,他微微眯眼,执着朱笔一边批阅手里的奏折一边听暗卫的禀报,在听到桑碧丹三个字的时候,笔尖上的朱砂猝然滴在了折子上,鲜艳的像一滩血。 十四立刻用手边的宣纸吸了吸,但结果还是弄脏了干净的折子,连一行小楷都受到波及:“这……” 倒是宇文彻难得的没有生气,而是径直将折子丢到一旁,冷眼望着眼前的暗卫,道:“你说周洛安手里有桑碧丹?” “回皇上的话,属下亲眼所见。而且此事也从寒冽的对话中得到证实,那药丸的确能让皇后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宇文彻犹豫了,就算他已经说服自己不在为她造成任何的困扰,但还是从心底里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哪怕是在天涯海角,哪怕日日都能听到她和寒冽恩恩爱爱的消息,至少这世上还有她存在的痕迹。 十四看穿宇文彻的心思,当下有些担忧,行军打仗最忌讳主帅带有个人情感,那样会或多或少失去客观的理性和正确的判断,这对三军将士而言,不是件好事。 “皇上,不如将此事交给微臣却彻查清楚。” “也好,暂且不要泄露出去。虽然寒冽诸多顾忌拒绝了,但并不代表朕会放弃。”宇文彻冷冷勾唇,眼底的笑意分外让人心寒,“朕要慢慢将属于他的全部东西都夺走,让他好好尝尝孤军奋战的滋味,否则这一辈子他都不会知道战争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跟写诗作画完全不一样。” 至此,十四才恍然明白,宇文彻并不是天生好战,也不是真得想要剿灭了周国成就自己一生的丰功伟绩,他是想要给周洛安狠狠一击,让他开始害怕并且得到一个深刻的教训,以此来换取周齐两国以后的太平。 可谓,用心良苦。 “对了,水患一事进行的怎么样了?”宇文彻靠着椅背,抬手轻按眉心,言语间有着浓浓的疲倦感。 十四为他递了杯热茶,从昨天开始他就在戒生命里和楚若安相关的一切,所有菊花茶换成了毛尖儿,房间再也没有梨花的芬芳,甚至就连墨汁都馋了浓郁的兰花清香。他曾为她努力改变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孤独习惯,现在又努力要全身而退,果然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三秒钟,忘记一个人却需要一辈子。 十四有些心疼他:“京城来消息说,各路官员都很配合,纷纷捐粮赠银,而且水患已经控制住,并没有发生预料中的瘟疫。” “那就好,你们都下去,朕累了。” “是。” 十四将一方薄毯替他盖上,然后默然退出了房间,深深吸一口外面冰凉的冷气,浑身神经才得以放松。 也不知,宇文彻这种刻意躲避一切与楚若安相关事宜的情绪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因为他晓得,唯有某一天能云淡风轻说起曾经避讳不及的所有一切来,才是真正放下一切的时候。 桑碧丹,桑碧丹,一粒指甲盖大小的药丸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哎。 ———— 周国皇宫。 周洛安气得不轻,赫连冰儿的身子总算见好,她从哥哥那里隐约听说了周洛安生气的缘故,黄昏时分,亲自端了参茶到书房。 “皇上都闷了一天了,再这么小去臣妾会很担心的。”赫连冰儿将参茶放在他手边,看着他绷着脸不停批阅折子,想来那些朝中大臣也都在纷纷指责他的过失,他还那么年轻,如何承受得了。 “约莫又是李太傅为首的那些老家伙,吃着朝中的俸禄却不干正经事情,皇上若不是念在他们对涉及有功,如何还会忍气吞声到现在?”她的声音略微有些高昂激动,猝然就感染了面前周洛安的情绪。 他抬眸淡淡抿唇,血红的双眼流泻出叫人心疼的沧桑疲倦:“皇后身子好些了?朕这两日手头事情多,也没顾得上去照顾你。” “好多了,多谢皇上挂心。”经过楚若安一事,赫连冰儿其实已经冷淡的许多,但此刻听到他这么说,还是忽然就心花怒放:“臣妾听哥哥说了,皇上先别生气,寒冽是江湖人,自然对生死看得淡漠。倒是宇文彻,他对楚若安一直痴心未改,您何不试试在他身上做心思?” “此话怎讲?”周洛安端起茶盏置于唇前,挑眉望向赫连冰儿。 但见她妩媚一笑,在烛光下那涂了胭脂的双唇让人格外情动神迷:“皇上只想着用桑碧丹还寒冽手中的势力为自己所用来对付宇文彻,为何不用桑碧丹直接和宇文彻谈谈条件呢?” 周洛安垂眸,轻抿一口参茶,有些淡淡的苦涩:“皇后如何知道宇文彻一定会答应呢?” 闻言,赫连冰儿苦笑,低垂的眸光里闪过一缕无人察觉的心酸,而后说道:“情之一字,总能让人做出想象不到的决定来,如果皇上真得全心全意爱过一人,自然会晓得此中滋味。” 这话,一语双光,让周洛安不免有些尴尬。 她说得不错,他从未全心全意爱过一人,对赫连冰儿只有欣赏和心疼,欣赏她的才智谋略,心疼她为自己的一心一意,对楚若安,他是真得想爱也真得很爱,但大抵只有在犒城小镇的那段岁月是全心全意无杂念的。否则,那里也不会成为他毕生最怀念的地方,那段时光也不会成为他久久不能忘怀的美好。 爱而不得,想来他的皇后此时此刻也是这样的感觉? 第202章 有孕 第202章有孕 楚若安的身体恢复得还好,不过萧风告诉寒冽说,恐怕她以后发病的频率会越来越短,也就意味着她离真正的死亡已经很近很近。 寒冽很痛苦,反而楚若安淡然的很,她对死亡已经麻木,此刻说不难过是假的,毕竟她与寒冽在一起的时间才这么这么短暂…… “呕~”楚若安抿了口茶,却忽然干呕起来,寒冽被吓得胆战心惊,萧风立刻放下手里的碗筷,仔细替她诊脉。 这时间……足足超过了萧风一贯的范围,而且他脸上的神色忽青忽白,让寒冽和楚若安两人都看得不明不白。 “咳咳。”寒冽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并且已经做好了承受噩耗的心理准备,他紧紧揽着楚若安的肩膀,然后望着萧风道,“到底有多严重?你说,我们……可以接受。” “恩。”楚若安颔首表示认同,不得不说,萧风这么奇怪的表情让她忽然有些难过,很怕死亡就在门前等待着,那样的话,会让她手忙脚乱。 萧风经过最后一次的确认,才松开了手,低沉的眸光像在和全世界宣告自己的不开心,他挑眉愤怒地斜睨了寒冽一眼,冷冷道:“是很严重,严重得不得了!” 房间顿时变得寂静无声,甚至连呼吸都脆弱地让人难以发现,楚若安和寒冽面面相觑,彼此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心,他的温热和她的微凉总是那般契合。 “师兄,我是不是……” “是。”萧风挑眉,继续将矛头对准寒冽,后者有些难以明白,但大抵猜到是嫌弃自己没有照顾好楚若安,“我说寒冽,你是多憋不住?你难道不知道她身体不好,难道不知道她早就是破败的躯体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性命不保吗?” “这……”寒冽不明所以,而楚若安更是被萧风忽然的暴怒吓到,要知道她的师兄脾气好得不得了,自幼被师父各种欺负贬低都能如此健康阳光得长大,怎么会忽然间就生这么大的气呢? “师兄,你听我说,这不关寒冽的事,他已经将我照顾的很好了,是我不肯听话。” “就是他!”萧风不依不饶,不过对着楚若安的时候总算收敛了一小半的火气,然后不顾寒冽的委屈,狠狠掐了他一把,喃喃道,“她怀孕了。” “什么!” “什么?” 寒冽与楚若安的反应截然不动,寒冽很茫然惊讶,似乎从来不知道生命为何物,更不晓得爱情的结晶究竟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冲击力,而楚若安则被满满的惊喜和意外包围,她低头看着自己平平的小腹,有些不敢用双手去触摸。 她的肚子,曾经也有那么一个脆弱的小生命存在过,但是她不爱他,更不惜为了自己的自由而剥夺他出世的全力,她是个恶毒的女人,也是个罪人。 但是现在,她有了寒冽的宝宝,她迫不及待想象着样子的模样,想象着他肉嘟嘟的嘴脸,想象着他的眉目究竟是更像自己还是更像寒冽。不得不承认,这是老天爷给她最大的一个礼物和幸运,所有一切,全部都不重要了。 “我有宝宝了?我有小宝宝了……”楚若安喜极而泣,也许生命对她真得太残忍了,诸多的时光都是充满痛苦和悲伤的回忆,唯独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的开心,“寒冽,寒冽,我们有宝宝了。” 她迫不及待去抓寒冽的手,想要分享这天大的喜悦,然而寒冽的手,却是冰凉一片。她抬眸望去,看到寒冽和萧风一样,目中的神色既有怜惜她的温柔又有比面对死亡更要残忍地悲戚。 她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个将死之人呢。 “这个孩子……”寒冽知道不能要,不必萧风多说也能想象得到,会让她更要一步离开他的,“这个孩子……不能要。” 楚若安闭上眼,心疼得如被凌迟。她知道他是爱她的,她也知道他不能没有自己,但如今她却更想要保住这个孩子,因为这是老天给他们的礼物,就算她会死去,就算她没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孩子,但只要有他存在,就是自己来过这世上深深爱过的痕迹。 “我与老天爷赌了好几次了,但每次都很幸运,这一次,你们也由我好不好?” 这世上没人不喜欢小孩,更没有那个父母会狠心不要自己的亲生骨肉,萧风和寒冽一样痛苦,一样得不知所措,但对他们而言,楚若安的安危似乎更重要一些。 …… 赫连铁生来的时候,已经三更,由十四亲自带着一队人马护送到了宇文彻的营帐,没有人敢质问十四,更没有人会相信十四会亲自带着敌军将领来见宇文彻。 看守营帐的将士已经全部换成了皇家死卫,宇文彻还是习惯点一盏幽幽的烛灯,然后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随意释放自己心底的情感,他已经慢慢爱上了这种感觉,与黑暗做朋友,便不必担心被背叛。 赫连铁生又恨又怕,恨他杀死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将士,又害怕这种看不见敌人的对决,他只能隐约感觉到黑暗处宇文彻的存在,像一头潜伏在森林里的猛虎,随时都能给你致命一击。 “我们皇上知道您对桑碧丹很感兴趣,而且周齐两国这场对决也陷入了尴尬的僵持阶段,您与我们皇上都很在意楚若安的生死,既然她已经插手了这件事,那么谁博了她的面子都不太好看。”赫连铁生手心开始冒汗,妹妹嘱咐自己说得话也隐约有些记不清了,这让他愈发紧张不已。 宇文彻冷哼一声:“说你来此的目的,朕是要定了周洛安手中的那颗桑碧丹,他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 赫连铁生被他的霸气所征服,若非他们各为其主,他还是很欣赏宇文彻的:“呵呵,皇上好大的口气,如果我们的条件是二十座城池还有您麾下的铁甲军呢?” “哈哈哈。”宇文彻仰天长笑,同样轻笑出声的还有四周把守着的暗卫,让赫连铁生分外觉得不安,“周洛安不是傻子,他很清楚自己胃口的大小,二十座城池他根本吃不下去!而铁甲军……朕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只会杀人,甚至会为了杀死周洛安而不惜一切代价。” 这话诚然不假,他一手带出来的军队岂是那么容易就会背叛自己的? 赫连铁生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他眼角微微一抽,索性径直说道:“我们皇上的条件很简单,明日午时,请您去杏子林后的小峡谷赴约,无论谁赢谁输,都是最后的结局。” 这是结束这场拉锯战的最好方式,将两国对决化为两个人之间的胜负之战,想来,这也是周洛安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还算是明智有人性。 “好,一言为定。” “不过皇上不能带太多人,否则消息泄露出去,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言下之意,周洛安必定安排了陷阱和杀招在小峡谷里,他明确告诉宇文彻你很麻烦,但仅凭一颗桑碧丹就占尽了先机与优势。 送走赫连铁生,营帐越发沉寂。 申佟等人当然是不愿意宇文彻去赴约的,他现在不仅是三军的主帅,更是一国之君,真个大齐国的主心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随时面临国破家亡的惨境……不过,宇文彻的脾气他们都明白的很,一面担心他的安危一面又没人有胆子敢上前劝说。 本来十四是最佳人选,所以申佟趁着十四端茶的功夫,拉住他的袖子低声道:“你赶紧劝劝皇上,无论如何都不能中了周洛安的奸计,这摆明就是个陷进。” 十四何尝不知道,他又何尝不担心宇文彻的生死,甚至比宇文彻自己都更要操心他的所有安危。只不过,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抉择,如果没办法满足,他这一生恐怕都不会真正快乐起来。 “申将军,此事依卑职愚见,还是随了皇上的好。” 申佟挑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十四半晌,然后无奈叹息一声,道:“哎,我说十四兄弟,平常你脑袋挺灵活的,怎么今儿个也这么不开窍呢!” “呵呵,申将军放心,就算是刀山火海,十四也一定会保皇上平平安安回来。” “你……”申佟一征,心中半是凄然半是钦佩,他随性拂袖而去,喃喃骂道,“一个个都疯了,本将军才懒得管你们,都是脑子进水的王八……” 十四看着申佟的背影,顿觉心中一暖,因而唇角浮起一缕浅浅的笑。 不错,正是因为太担心宇文彻他才会这么决定,既要完成他唯一的心愿,又要尽职尽责保证他的安危。 所以,明日的约定,他已然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 只是锦绣,我还没来得及跟你好好道别,好像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没来得及说,但就算我真得不能回来,就算我真得辜负了你的等待,可是我相信,你也会明白我的,对不对? 十四望着头顶一弯弦月想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锦绣的脸,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是他的踪影。 锦绣,锦绣。 第203章 赴约 第203章赴约 杏子林后小峡谷。 天色晴朗得很,周洛安很久没有手执折扇笑看风月了,他站在青丘之上,空气中没有皇宫紧张死闷的气氛,反而充满了杏子的清香,这样的日子,许久不曾有过了。 木头跟随周洛安也有些年了,对他的性子依旧觉得难以捉摸,亦或者他的伪装太过浓烈,让所有想要靠近他的人最后统统都失去力气和勇气:“皇上,宇文彻不是傻子,他必定知道咱们在小峡谷埋伏了人手,奴才觉得他未必会来。” 不错,给了世上随便一个人都不会明知刀山火海还要前行,何况是宇文彻那样的英雄,即便他肯为楚若安不顾生死,他手下的将士与臣子也要拼死阻拦。 周洛安抿唇轻笑,明亮的眸光充满得意之色,他斜睨木头一眼,一字一句道:“木头,你错了。正因为他是宇文彻,所以朕知道他一定会来。” 不多时,有侍卫兴冲冲来报:“启禀皇上,宇文彻来了。” “有多少人?”周洛安凝眉追问,眸底深处的焦虑分外明显。 “峡谷的索道属下已经按照皇上的吩咐连夜改过,只能由一个人侧身走过,因此只有宇文彻和他的随身护卫,并没有第三人。” “当真?” “千真万确,属下愿以性命担保。” “好!” 周洛安难以掩饰的喜悦浮上眉梢眼角,即便是木头也甚少见过他这样兴奋的笑容,即便是在他登基的那一天,他也从来没有笑得这样轻狂得意,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畏惧。 …… 宇文彻走进峡谷的时候,周洛安已经在石桌上煮好了一壶碧螺春。碧螺春并不是周国的盛产,反倒是齐国最具盛名的一种茶叶,他在齐国待了那么多年,渐渐喜欢上了碧螺春的颜色,清脆的色泽倒映着山山水水,岂不是身前身后都是一片苍郁? “齐国战神之称数十年不变,自从你当年在胡豫关外一战成名,率五万精兵一夜间吞噬敌国十万兵马开始,所有人在听到宇文彻三个字的时候都充满景仰和畏惧。”周洛安沏了茶,随着清凌凌的茶水声,他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宇文彻兀自在他对面坐下,将杯中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以解徒步半个时辰的辛苦,对于方才周洛安的话,他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根本没有心情去听。 周洛安继续为他满上,然后勾唇道:“你就不怕朕在茶水里下毒,毕竟朕这一杯还没有喝呢。” 闻言,十四咬牙,双手握拳。起初,宇文彻是不打算带任何人来得,他好不容易才求得宇文彻的答应,为得就是拼死也要保护宇文彻安全回到丰城。 “哈哈哈。”宇文彻仰天长笑,那等张狂桀骜的姿态,好似连老天爷都要让他三分,因而让对面周洛安的拘谨和故作的轻松之态显得更加小气,“有时候决定胜负的不是手段谋略,而是一个人的勇气和胆识,本王赏识坦坦荡荡铁骨铮铮的汉子,一个人无论贫富贵贱,可以没有傲气,但不能没有傲骨。” 那一刻,好似天地间所有的风华光彩都被他遮挡,明明是两个一国之君,但相比之下,周洛安在他面前更像个聪明狡猾的小角色。 很多人,包括周洛安带来的将士在听到他这番话后都不由得心生敬佩之情,宇文彻这么多年被称为战神,靠得不单单是他的铁甲军,一时的胜负威严不足以保得数十年的盛名。而十四在此时此刻,忽然不再害怕即将面临的陷阱和未知的危险,反而以此生能够跟随宇文彻而觉得自豪与骄傲。 周洛安微微凝眉,他很不屑所谓武将的自负和自傲,但此时看来,宇文彻是个堂堂正正的一国之君,齐国有他这样的君主,何愁不能一统天下? 作为皇帝他该忌惮并畏惧宇文彻的实力和胸径,作为男人他对宇文彻充满敬佩与赞赏,虽然他从来算不得是个君子,可深宫内院长大的孩子,又有几个能在临死之前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此生光明磊落? “若朕生在齐国,若朕从小有个像你这样的师傅在身边,今日的周国必定又是另外一种局面。”周洛安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声,不过旋即又恢复了之前淡然的神色,他将桑碧丹的锦盒放在石桌上,煮沸的茶水还在不断往外溢,碧螺春的香味愈发浓郁起来,一如这湛蓝的天空,“这就是桑碧丹,朕赔上了培养了十几年的精英护卫,不过值得很。它不但能让朕喜欢的女人长命百岁,还可以换来朕想要的江山局面,一举多得。” 宇文彻的目光一直放在锦盒上,四周沉闷的气氛连峡谷外的清风都无法吹散,阳光透过树叶在石案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杀戮的味道那么明显,十四紧紧握住了佩在腰间的长剑。 殊死一战,这片青翠的山野来年必定是风水绝佳的坟冢。 “朕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受别人的恩惠,朕也知道你的心腹大患就是朕这条命,不过今日朕是要定这颗桑碧丹了。”宇文彻微微眯眼望着周洛安,浑身冷气突凝,让人不寒而栗。 周洛安莞尔,伸手做请姿,道:“朕何其荣幸,有生之年能亲眼目睹战神的风采!从这里下去,一路有一百八十命死尸,他们善于用毒,善于攻击、偷袭,包括暗杀。加之这里地势险要,相当于是个司局,你们主仆二人若是用本事走到谷外,那这桑碧丹朕拱手相让,若是……不幸死在这里,那也怪不得任何人。” …… 这一天,应该是周洛安这一生之中最大的一次失败,他端坐在青丘上抚琴,琴声浑厚而悠扬,透过着寂静的山谷飘荡在天地之间,以掩盖兵刃相接的厮杀与惨烈。 他的心,从来没有真正平静过,从宇文彻饮第一杯茶水的时候开始他就在故作镇静,不得不说,宇文彻是这世上的异数,难怪即便没有野心也终究能坐上齐国的龙椅,因为命运带给他的就注定是不平凡。 木头站在周洛安身后,听着他的琴声随着宇文彻每走下一段路而越来越仓惶,这一路的厮杀他们看得清清楚楚,不管是十四还是宇文彻,他们绝妙的配合与坚韧出奇的杀招,让那些经过魔鬼训练的死士都难以招架,正如宇文彻所言,有时候战神的气魄比本事更加重要。 “皇上,已有将近一半的死士埋尸在谷底了。”木头控制不住自己轻轻发颤的声音,就连瞳仁都开始慢慢收缩。 “朕不信他会有那么大的本事!” 伴随着他低沉的声线,手腕力道一沉,琴声骤然高昂激扬,惊得林中鸟儿都纷纷振翅四散逃离。 “皇上……奴才觉得宇文彻不是那种耍心机的人,也不是嗜杀成性的魔鬼,只要咱们肯收兵,他也不会执意……” “啪!” 木头话没说完,就被周洛安扬手甩了一个巴掌,他侧首瞪着木头,冷冷道:“放肆的东西!在你心里是不是朕卑鄙无耻,在你心里宇文彻是光明磊落的男人,朕永远比不上他是不是!” “皇上息怒,奴才不敢!”木头知道自己冲撞了周洛安,慌忙抱着脸颊跪地求饶,“那宇文彻再好也和奴才无关,奴才这一生最在意的永远是主子您。” 周洛安轻轻阖目,一把将古琴掀翻在地,骤然不敢再看宇文彻和十四的身影。 快了,快了,真得快要出谷了。 十四的衣袍已经被血侵染,浑身大大小小约莫有十几道伤口,就连宇文彻手臂上都有三个小小的针眼,那是在半山腰为护整个手臂而被迫接下暗器所伤,伤口渗出黑红色的血液,暗器上应该淬了剧毒。 “皇上,您千万不要再动用内力,这最后两个就让属下来解决。”十四凝眉,他很担心宇文彻的伤势,周洛安一向卑鄙狡诈,万一暗器上的剧毒很难解决呢? “你的功力对付两个恐怕不够,这点儿小伤还伤不到朕。”宇文彻是在逞强,也可以说他从来没有害怕过死亡,甚至有时候觉得死亡才是真正的宁静。 十四凝眸,正色恳求道:“属下这些年从未要求过皇上什么,就这一次。跟随皇上多年,一直是个近身护卫很少有展露头角的机会,这一次就当是属下向皇上讨封,请皇上开恩不要拒绝属下。” 那时,风声不再,四周静得可怕,宇文彻不喜欢被情感左右自己的情绪,但还是忍不住俯身重重拍了拍十四的肩膀,这些年,这一晃而过的数十年,面前这张年轻的脸孔承载了他全部的回忆与故事。 十四的存在,就像是他自己的影子。 “好,不过你若死在这里,朕不会帮你收尸,也不会追封任何谥号给你,并且锦绣……朕也不会格外照顾。” 他冷冷勾唇,分明是冷酷无情的残忍,但两人的心却顿时一热。 十四莞尔,起身握紧手中的长剑,如第一次走上战场般昂首挺胸朝路口处那虎视眈眈的两人而去。 第204章 昏迷 第204章昏迷 那一站足足将近一个时辰,路口处两株琼花树在罡风剑气的摧残下,奄奄一息。十四的身影如雷亦如电,剑气贯彻长虹,剑光在舞动间泛着银白色的光泽,每一招绚丽的招式背后都充满血腥的味道,三道纠缠不休的身形,彼此间带着极致的防备与期待,对于学武之人而言,此生能遇一强悍的对手便快意无限。 十四挑眉,长剑在手中耍过绚烂之极的剑花,他的招式都十分漂亮,每一招置人于死地的功夫都披着如万千明珠放华的璀璨,给杀戮赋予一层残忍如烟花般的生命祭礼。 “大哥当心!” 最后把守关口的这两人是双胞胎,自幼同吃同住,同生共死,因而练就的武功也是双剑合璧毫无弊端的上乘武学,若是他们其中一个对上十四,必定没有活路,但如今胜就胜在双胞胎总是心意想通,默契使得手里的招式越发完美无缺。 弟弟惊呼一声,眼看着兄长被十四的剑花缠住无暇分身,心急之下他只能不顾自己飞身替哥哥当下后背一击,顿时骨肉分裂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峡谷之中。 “二弟!” 大哥目光一沉,幼弟的肩膀被十四幻化而出的剑光击中,深至见骨,恐怕接下来再使用内力催动剑法会让伤势加重,到最后整个右臂都有可能废掉:“啊!” 血腥刺激着他们的神经,兄弟两人深知十四的功夫完全是稳扎稳打练出来的,想要守住这道关除非是死。 人总是如此,等到没有退路的时候才肯释放自己全部的能量与力气,所以当下,兄弟二人用眼神交换过了彼此的心意,从而将毕生武学都使了出来。 宇文彻眼看十四难以应付,而自己伤口处的血液始终也无法止住,不免心下有些着急:“十四,这两人心意相通,你必须一心二用才能为自己找到出路。” 他看得很清楚,刚才十四凭着全力处于上峰,为得就是希望能用气势震慑住这二人,然后完全占据先机,但想不到的是,居于下风处的两人竟激发了前所未有的默契,从而将一套武学发挥至了巅峰境界,自然而然吃亏的人便成了十四。 “嗯!” 一声闷哼,十四冷不防后背旧患又添新伤,他用长剑支撑了快要跌倒的身躯,一声衣裳早就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尽是敌人与自己的鲜血,红得像刚从地狱血海中走出来的魔鬼。 十四用袖子抹掉唇角溢出的鲜血,这样酣畅淋漓的厮杀很久都没再遇到过了,从前跟随宇文彻在战场,他很少杀人,只有在危机到自己与同伴性命得时候才会大开杀戒,因为战争是统治者一意孤行的下场,他不愿意也不想为那些虚无的名誉和地位而残杀生命。不过,此刻不同,他很庆幸,也觉得自己能够为保护宇文彻而死去是件非常荣幸的好事。 “十四,不要逞强。”宇文彻似乎从他挺直凄然的背影看穿了他打算赴死的念头,心口猝然一痛,这感觉好熟悉,就像当年看到楚若安死在自己身下时一样。 十四侧首望来,对面那个男人,那个顶天立地的一国之君,是他毕生的主子,在别人眼中他冷酷无情,残忍如魔鬼,但是在他的心里,宇文彻只是个孤独的王者,他不是不爱,只是不懂如何去爱,他不是残忍,只是想要用片刻的残忍来换取更多的安宁与平静。 其实,宇文彻是这世上最单纯的男人,即便身在朝堂也从没有算计过任何一个敌人,即便身为三军将领也从来没有觊觎过帝王的宝座。眨眼功夫,这十多年的时光如流水匆匆从眼前流过,如今回忆起来他最喜欢并无法忘记的一刻,便是那些年他们一起攻占敌军领地后,深夜围着篝火喝酒的情景。 够了,这一辈子已是被人羡慕不来的,真得够了。 十四勾唇轻笑,舌尖轻轻舔去唇角的鲜血,然后将内力在体内运转两个小周天,扬声道:“皇上,属下答应了三军将士务必要让您平安回到丰城。” 皇上,锦绣就摆脱您了! 虽然您之前那样告诫过属下,但您的脾气和性子属下还是很了解的,所以……身后那些人那些事就有劳皇上了。 言毕,他执起长剑回去,低喝声响彻整个小峡谷。 “十四!你这个混账!” …… ———— 申佟一整天都在杏子林口眺望,从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不过一日的功夫怎么觉得像一辈子那么漫长,不,一辈子也没有这样漫长过。 “哎,怎么还不回来!十四这个王八蛋,他要是敢欺骗老子,老子非……” “将军您看,好像是皇上!” 身边的士兵惊呼一声,所有的视线都随着他的指尖朝杏子林深处望去,果然瞧见宇文彻背着已经昏迷不醒的十四狼狈走了出来。 所有人都震惊不能言语,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更是没有想象过宇文彻会有这般惨状的一幕,浑身是血,浑身从十四伤口处溢出来的鲜血,纵然是火红的夕霞也没有红得这般叫人触目心惊。 他从来都不把生命放在眼里,在他心目中人类不过如蝼蚁,从来都是贪婪自私的,但此时此刻,十四已没有了明显的呼吸,他却还肯将他从峡谷背出来,哪怕最终留住的不过是一具冰冷的躯体罢了。 “皇上!” 申佟率先反应过来,慌忙跑过去迎接,但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不敢靠近宇文彻。不像是平常熟悉的冷漠感,是一种如沐浴血海回来后的震慑感,他的眼神格外明亮,但就连瞳仁都换残留着血液的颜色,像个魔鬼,一个需要吸血才能恢复生命力的魔鬼。 “十四护卫他……”申佟的声音开始颤抖,若非被宇文彻背着,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个被血吞噬到面目全非的男人会是那个兢兢业业性格勤勉的护卫十四,“他是不是……” “还有微弱的气息,朕已经用内力护住了他的心脉,快找萧风过来,快!” 宇文彻沉声低吼,申佟这才发现他面色发黑,眼圈一片青紫,当即蹙眉:“皇上,您中毒了?快,快去请萧大夫过来,快!” …… 楚若安听说十四危在旦夕,也不顾寒冽的劝阻,当即带了自己的药箱随萧风一起过来诊治。幸好宇文彻肯消耗自己的功力为十四续命,否则就算有十个萧风也无法挽回一个十四。 “师妹,宇文彻的毒很麻烦,而且他在中毒之后还动用了内力,恐怕已经深入到血脉之中,你看看有什么好的办法没有?”萧风也不想让宇文彻和楚若安独自待在一个营帐里,不过身为救死扶伤的大夫,在生命面前,什么都可以暂且不计较。 “恩。”楚若安颔首,然后敛眸走进了宇文彻的营帐。 军医刚刚替他处理好身上几个伤口,他赤o着上半身,小麦色的肌肤饱满健康,加之他此刻满脸的疲惫,长发松散开来,像个厌倦江湖的侠士,当他对上楚若安的眸光时,她能清晰看见他眼底深处那浓烈厚重的孤独与寂寞,经过时光的打磨,变成了厚厚的老茧,不动则已,若想连根拔除已是祸及生命的危险。 楚若安没有开口,用娴熟的手法替他清理了手臂上暗器的伤口,耽搁了这么久,半条手臂都已经青紫发肿,针眼般的伤口淤积了许多血块,单单是清理就花费了很大的功夫。 宇文彻难得有这么漫长而安静的时间好好看看楚若安,她比从前老了些,不是面容肌肤,而是眉宇间的那份淡然清浅比之当年更加成熟内敛,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真得已经不再属于他,就连他这么静静凝望的时刻都像是从老天爷那里借来的。 “十四怎么样了?”他淡淡开口,略微沙哑的声音为他的倦容更添几分沧桑。 楚若安没有抬头,她抬手捋了捋鬓边散落的碎发,动作细腻而温柔:“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师兄说你能用内力帮他续命是其一,再者他求生的意志很坚强,不过伤势实在太严重,至于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还是个未知数。” 言下之意,十四有可能终其一生都要在床榻上渡过。 不等宇文彻开口,楚若安便略带责备道:“周洛安一向算计无遗,那么危险的地方你竟然只带十四一个人去,究竟有多么大的事情会比生命还要重要?” “宇文彻,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你的自负自傲,尤其是你不将生命当成一回事,别人暂且不说,十四跟随你那么多年,你……”楚若安昂首,话没说完就看到他从怀间掏出一个染了血的精致锦盒,她能看到他因为伤势的缘故用手指叩开锦盒扣子的时候还在微微发颤。 那是一粒青碧色的丹药,像用玉制成的一件工艺品,但清浅的药香扑鼻,她怔怔望着宇文彻脸,他浅浅勾唇,道:“这是桑碧丹,世上唯一能让你活下去的东西。也是……朕欠你的。” 第205章 有毒 第205章有毒 这是桑碧丹,世上唯一能让你活下去的东西。 楚若安觉得四周忽然变得寂静一片,营帐外士兵的喧嚣声也顿时消失不见,仿佛世界只剩下宇文彻的声音以及他此时此刻灼灼有神的目光。 “你……” “这是朕欠你的,没有要求,你不需要为朕做什么。”宇文彻迫不及待截断了她的话题,他害怕她拒绝,害怕她又一次摆出那种让人讨厌又心疼的姿态,他怕她说此生已无眷恋。 这东西萧风说过,只不过桑碧丹这三个字对他们而言,更大的作用是给彼此一个希望,如此一来才不会觉得生活难熬。现在,宇文彻真得将桑碧丹放到了她的眼前,意味着她终于可以不用再担心死神的降临,不用再时刻对无法割舍的幸福充满忐忑,她可以一直陪着寒冽,一直到白发苍苍…… 那确实是个很大的诱惑,只不过楚若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幸运会来得如此突然,她重新放心思和目光放在了宇文彻的伤口上,凝眉道:“难道你和十四弄得这一身伤就是为了这颗桑碧丹?” 宇文彻很不愿意让心爱的女人知道自己为她做的一切,对他来讲,这是男人应该和必须做得事情,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宇文彻爱一个女人不是只会逼迫她做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何况,他已经生生逼走了最爱的女人。 何况,她从未爱过他一分一毫。 “你不用管朕的事情,你拿它去,朕会撤兵,你和寒冽去过你们想要的生活便是。”说这话时,宇文彻的脸色很淡很淡,疲倦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让人难以发觉的哽咽。他是个倔傲的男子,又怎会甘心脆弱不堪的一面被人看见。 “别再动胳膊,这毒很难拔除,没有半个月的功夫,我看你还是不要再随随便便动弹的好。”楚若安心软,不知是因为这一颗桑碧丹还是因为这样不同于从前的宇文彻,她在为他故作的坚强而心疼。 没错,就是心疼。 “无妨。朕还熬得住。” “你已年近四十,就算是金刚不坏之身也不能如此糟蹋。”她言语间带着责备和抱怨,手里的动作却是更加小心翼翼,残留在肌肤里的毒素必须清洗干净,否则一旦融入血脉将会快速的繁衍,到时候想要根治就是难上加难了,“周洛安诡计多端,那人从不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一颗桑碧丹只能救我一人,救不了天下人,更救不了现在昏迷不醒的十四和中毒之深的你,你万不该这样放松警惕。” 对于周洛安,楚若安心里充满畏惧和不安,那等心性深沉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轻视,若然此次宇文彻真得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在担心朕吗?”宇文彻挑眉,深沉的目光里浮起一缕淡淡的明亮之色,有着从未见过的欢喜若狂。 楚若安不知所措,对于面前这个男人,可以说是造成她不幸的始作俑者,但没有那么多的磨难和苦楚,她也不会遇见寒冽,不会遇见萧风,即使如今过得艰辛一些,心里却到底是快乐的。 也许,一切也不全是他的错,命运使然,全都是命运使然,包括当年他对她的折磨,以及如今他对自己的折磨。 想到此,楚若安轻叹一声,在伤口上撒了药粉后替他包扎后,然后从药箱拿出一瓶琼浆嘱咐他早晚各一次,然后望着他充满期待和欢喜的眼睛,轻轻开口:“宇文彻,从前一切的恩怨我们都一笔勾销。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和寒冽也会尽己所能为齐国做我们能做的一切。” 终于,还是等来了这最可怕的告别。 宇文彻自嘲一笑,垂眸看着伤口处雪白的绷带以及她留下的琼浆,心里有着说不清的酸楚和疲倦:“一笔勾销?你不着朕报仇了吗?毕竟点刹楼那数百条性命都死在朕的手里。” 他是故意的,明知道这件事会让她再度伤心难过,但他偏要提起,为得不过是心头那被掩埋的一些眷恋,他不想与她断绝一切关系,包括仇恨。 “若没有那件事,我也不会晓得自己有多喜欢寒冽,过去的都已过去,你虽然不是个好人,但却是个好皇帝。”楚若安莞尔一笑,刹那就融化了宇文彻一腔的寒意。 那是她第一次真心真意对着他笑,亦是第一次为他浮起嫣然如春的笑容,他终于晓得为何帝王总是爱美人不爱江山。满眼锦绣山河总是无法握在手中,而唯有她的真心一笑才能让他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爱情,从来都是帝王的一道劫难…… 言毕,楚若安转身离开,前脚刚卖出营帐就听到身后传来他淡然而充满一丝苦味的声音,他说:“日后朕若想见你……们的话,会来吗?” “会。” 不必转身,她也晓得此时此刻他的笑容应该与自己的很相似,走出营帐,才发觉今日的阳光格外明媚,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而几步之外的光晕里,就是寒烈清明神朗的笑脸。 她心情好得不得了,也不管四周还有不断巡逻的士兵,张开臂膀就笑着扑到了他怀里,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恍然觉得生命美好如永远不会凋谢的烟花。清风掀起宇文彻营帐的帘子,他蓦一抬首就看到了他们温暖相拥的画面,明明阳光很强烈,他却偏偏看得见而感受不到被沐浴的温暖。 可是,她咯咯的笑声钻进了他的心房,他虽觉得眼眶干涩,但到底是唇角不自觉浮起一抹极淡极轻的笑意来。 …… 三日后,宇文彻班师回朝,周齐两国的战争就这么不了了之,无人知道那日周齐两国的帝君在小峡谷谈论了什么,也很难猜测他们之间谈成了什么样的条件,总之百姓都因为不必承受战火的侵袭而乐不思蜀,江湖上许多有识之士虽遗憾不能亲眼目睹双雄对决的恢弘场面,但到底是很感激他们对百姓的惦记。 楚若安与寒冽辞别了宇文彻,准备回邀月山庄继续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十四还没有苏醒,萧风答应会每隔一段时间去京城替他做调理,宇文彻亲自表示感谢,倒是让萧风改变了对他的坏映象。 果然,每件事情最终都会变成好事,如果还没有看到希冀的那一幕,那就必定不是结局。 ———— 周国皇宫。 木头陪着周洛安在书房呆呆坐了一天一夜,门外跪了一地的朝臣,桌子上的奏折越来越厚,可是周洛安就像失了魂一样,不言不语,不发脾气也不嘱咐将士养精蓄锐。 “皇上!老臣恳求皇上上朝……” “是啊,臣等不见皇上,誓死不回去!” …… 御书房外的呼声从昨晚开始就不曾间断过,有几个年岁较大的老臣跪了一夜之后已经昏迷,幸好有赫连冰儿强撑着精神在外面打理。 木头将凉透的茶水换掉,拧眉跪在周洛安身前,也不断恳求道:“皇上,您就说句话好不好?别再吓唬奴才了好不好?” 周洛安缓缓将呆滞的目光放在木头身上,强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他微微蹙眉,想要用手掌挡住这刺目的光晕,喃喃道:“你叫朕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那些朝臣?他们一个个都等着看朕的笑话,一个个都逼着朕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一个个……咳咳……” 一时气急,他忍不住咳嗽起来,木头强忍着眼里的泪光将热茶递过去,道:“皇上您被这样,丞相他们很担心您的身体,而且皇后娘娘已经在帮着您处理事宜,您千万别再消沉下去了,您要是这个样子,咱们整个周国都要完了!” 木头不是夸大其词,赫连冰儿就算有天大的能力也毕竟不是皇帝,真正需要出面的人是周洛安自己,可是他却一直躲在御书房不吃不喝,怪叫人担心的。 “是吗?呵呵,周国差一点毁在朕的手里,你说他们是不是都恨死朕了?”周洛安苦涩抿唇,生生将茶杯捏碎,瓷渣子割破了他的掌心,顿时血流如注,木头急得不得了,他却因为这丝丝麻麻的痛苦而得到了释放的快感。 “皇上!天大的事情都会过去的,您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伤害自己呢?” “哈哈哈,朕就像尝尝流血心疼是什么味道。” 木头立刻取了药箱过来为他止血,紧蹙的眉心里全是对周洛安的担心和焦虑:“您心里有什么不快就朝奴才发泄,您千万不能有事,否则奴才会活活难过死的。” 周洛安终于将目光放在了木头的脸上,他苦涩一笑:“活活难过死的恐怕是朕啊……你知道么,那颗桑碧丹,那颗被宇文彻带走的桑碧丹是假的,如果楚若安吃了它,也许很快就会毒发身亡的。” “啪!”木头一惊,药品从手心滑落,在地毯上碎得四分五裂。 周洛安俯身盯着他,像是要从木头的瞳仁里看看自己究竟有多么心狠手辣,他勾唇冷冷一笑,低低道:“你说,朕是不是很恶毒呢?” 第206章 办法 第206章办法 邀月山庄的梨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楚若安服了桑碧丹后非但没有解毒,毒发的频率却变得更加快速,萧风用药王谷的解毒蚕暂时控制住了毒素,不过为了不影响腹中胎儿,只能将全部的毒素都集聚在胸腔里,从而使得楚若安整日不停地呕吐,除了清粥茶水,其他一切食物都无法咽食下去。 天还没亮,楚若安一睁眼就看到床边整整守了自己一晚的寒冽,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你总是这样不眠不休地照顾我,身体怎么受得了?” “若是不看着你,我总不能放心。”寒冽握着她微凉的手掌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挲,苦涩的笑容里充满对她的紧张和珍惜。 老天爷总是不肯放过他们,那么多的磨难还不肯让他们好好过一辈子,原本以为能够地久天长,却不想又被周洛安算计,他多想这所有的苦楚都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承受折磨的日子真得生不如死。 楚若安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他整日整日这样操劳,她既觉得幸福又在心底深处充满着不安,有时候她会想,也许当初不该放纵自己与他成亲,让他在灵犀山过与世无争的安然生活,让自己悄悄在角落死去,那样的话,痛得只有她一人,而非像现在这样,他痛,她便更痛。 “呕……” 不等她开口,胸口便涌上翻涌的恶心胸闷之感,看着她呕红了双颊却只是吐出些青黄色的胃液,寒冽心痛楚服下后发现有毒,寒冽夜闯皇宫找周洛安 得无法言语。 萧风也几乎一夜没睡,他熬了四个时辰的药水,现在楚若安有孕在身,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乱吃汤药,所以萧风打算让她泡泡药澡,然后再用银针将毒素逼出毛孔,只是不确定这样管不管用。 “醒这么早?正好草药刚煎好,你帮她收拾一下准备泡药澡。”萧风斜睨寒冽一眼,两人彼此心知肚明,却双方都不知该如何跟她开口。 眼看着两人挤眉弄眼,楚若安有些失笑,寒冽搀扶着她起身,然后替她披了件外衫,楚若安喝了口梨花汁润喉,对两人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两个大男人什么时候学会挤眉弄眼,不知情的还以为有什么奸情不能见天日呢。” “咳咳。” “呵呵。” 两人闻言,顿时被她呛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尤其那奸情二字很快就划破了房间沉闷的气氛,萧风倒还好,原本他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君子,不过寒冽一向很少开玩笑,这破天荒的头一次实在让他有些吃不消。 “夫人说得什么话!”寒冽假意斥责她一句,手里的动作却越发温柔而小心翼翼。 “那你们有什么话就跟我直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经受不住的。”楚若安简单整理好发髻,整个人面色有些苍白,眼神也不像从前那么璀璨有神,不过倒是难得的有了一份属于女人的慵懒。 萧风忙着整理草药尝试水温,不管寒冽给他什么暗示都假装看不见也听不见,所以最后寒冽调整了一下心态,将唇角淡淡的一抹笑意收敛,从身后渐渐环着楚若安的腰身,这一刻他在想象她腹中孩子的模样,真正有了做父亲的期待和疼爱,可是他不敢触摸,害怕舍不得,更害怕自己会心软。 他紧紧贴着楚若安的脸颊,能够感觉到她此刻心底深处浮起的温暖和甜蜜,他咬牙,用极致的温柔轻轻说道:“夫人,为夫与萧风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办法,不但可以拔除你现在的毒素,更而且有很大的希望为你消除假死药残留在身体里的毒素,这是我们白头的唯一出路,你答应我,就这一次,就听我一次好不好?以后你想怎样便怎样。” 世界上不会有女人不稀罕丈夫的宠爱,包括楚若安,她是来自新时代的现代女子,自立自强,从不会把任何希冀与期待寄托在命运和别人的身上,但此时此刻她很想答应他,从此做个什么都不想不考虑的柔弱女子,将一生的欢乐悲喜都放在身后这个男人的身上,该有多好…… 但直觉告诉她,他口中的那个方法会很残忍?因为好运从不会平白无故降临在一个人的身上,她若想要长命百岁便注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想到此,楚若安将木梳轻轻放回梳妆台上,然后闭上眼将双手覆在寒冽环在自己小腹的手背上,不断用长发摩挲着他的脸颊,道:“很残忍?” 寒冽身体一僵,然后强忍着心头的痛楚,在她耳边说道:“我们可以尝试将你身体里所有的毒素都引到胎儿体内,然后……将孩子打掉。” “不。”楚若安不能想象那凄惨的画面,她甚至不能想象为什么寒冽能够忍心说出这样的办法,“他没有错,也没有罪,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决定他的生死。” 那一刻,楚若安的脊背挺得很直,可是她的声音却在颤抖,就连握着寒冽手臂的双手也顷刻变得冰凉彻骨,她窝进寒冽坚挺温暖的胸膛,哽咽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若安,对我来讲,你的生命只有一次,只要你能永远陪在我身边,那么我们还会有很多个孩子不是吗?” 他极力说服着她,但其实他和萧风都明白,这个办法楚若安不会同意,永远都不会。 “别再说了,我不会答应的。” 楚若安第一次推开寒冽,用轻柔却足以推倒他心房的力量从怀里逃走,毅然决然。温暖成空的感觉让寒冽很难适应,他转身望着萧风,后者冲着他无奈一笑,耸耸肩继续往浴桶中撒药材。 “总会有办法的,我师妹性格倔强,但却是个性情中人,她已伤害过一个孩子,所以这一次你我就算磨破了嘴皮子她也不会同意的。” 萧风摇摇头,眼里的眸光有些闪烁,蚕丝面具在朝霞的光芒中泛着冰冷的光晕,像一面充满未知色彩的镜子。 …… 入夜,楚若安泡了一整天的药澡,恶心和胸闷的感觉总算暂时消退,她早早便睡了,寒冽吩咐海棠和萧风连夜守着,怕她想要呕的时候身边没人招呼。他告诉海棠说自己去休息,但实则却是连夜入宫找周洛安要解药。 周国皇宫自从周洛安兵败之后便再不如从前那么灯火通明,那次的失败幸亏有赫连冰儿帮他稳住局势,周洛安才渐渐恢复从前的信心,只不过一夜苍老的感觉还是被众人看在了眼里心里。 三更时分,御书房的灯火还亮着,门前伺候着的小太监已经在打盹儿,唯有木头还精神烁烁在为周洛安研磨。 风声吹开了半掩着的窗户,木头起身去关,怎料刚一伸手就被黑衣人点了穴道,他又惊又怕,想要开口却已太晚,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衣人朝里室的周洛安而去。 寒冽身上的杀气太过浓烈,面对几次三番陷害自己妻子的人他怎么可能做到平心静气?从他身上带进来的凉风吹得案前的烛火开始摇晃,周洛安将手中的朱笔搁浅,然后轻轻合上了手中的奏折:“你来了。” 除了对宇文彻那样的强敌,周洛安几乎从来没有失算过。 “解药。” 寒冽撕下遮面的黑纱,冷冽的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冷漠与杀意,这种感觉饶是周洛安对自己充满信心也不得不有些忌惮他的实力。 毕竟,他是江湖人,曾经暗杀组织的最大首领。 周洛安挑眉,像是面对一个多年不见的旧友那般露出浅浅的陌生笑意,说道:“朕还是那个要求,要你点刹楼的全部实力为我所用。” 从刚一开始,这一切都是局中局,他从没有放弃过其中任何的一个心愿和要求,包括得到寒冽的江湖势力,包括让宇文彻顺利撤兵。 虽然没有得到半点实质性的好处,但其实最大的赢家还是周洛安自己。 寒冽凝眉,他真想亲自拧断周洛安的脖子为楚若安陪葬,可他是深爱楚若安的,就算是自己死去也不舍得她受到一点点的苦楚,所以即便又再大的不满和火气,他不会用妻子的性命去做赌注。 “还是那句话,我可以自废武功退出江湖,能不能征服我的属下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如果你连他们都无法掌控,那就算我将整个江湖都送给你,你也未必能成为最后的王者。” 寒冽咬牙,这一次,务必要得到解药。 周洛安沉思片刻,烛火将他深邃的眸光照亮,尽是让寒冽觉得疲倦而烦躁的算计之色:“好,那并非是真正的毒药,只是半颗解药而已,会缩短她的发病时间,如果半年之内得不到另外半颗解药,她……必死无疑。” “希望这一次你能言而有信。她此生已过得十分不易,如果你还有一点点的良心,还有一点点对她的同情和爱慕之心,我希望从此以后你别再打搅她的生活,更不要再算计她什么,因为她已一无所有。” 不错,失去了他,她真得将会是一无所有。 第207章 反击 第207章反击 寒冽回来的时候,海棠陪着楚若安在梨花树前晒太阳,她双手轻轻放在小腹上,目中的光泽温暖而慈祥。 他自幼就是个孤儿,从记事开始便是整日为了三餐而与同龄的伙伴互相残杀,即便他成了高高在上令人景仰的点刹楼主,即便他现在拥有了别人羡慕不已的妻子,但是对于亲情他连想象都是一片空白。所以,此时此刻看到楚若安母爱泛滥的模样,他恍然觉得此生已再无他求。 “奴婢参见庄主。”海棠扬着轻笑开口,打破了这宁静美好的画面,楚若安抬眸,看到梨树下寒冽的目光里充满疼惜和柔软,她莞尔一笑,朝他伸手,柔柔道,“让我瞧瞧你睡好没有?” 寒冽抿唇上前,在她身前慢慢蹲身,他想靠着她的小腹听听这个家伙的动静,但一想到从楚若安现在的身体状况他便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楚若安双手捧着他的脸,细细看了看他的眉目,眼睛里疲倦之色丝毫未减,她朝海棠开口道:“海棠,你去煮些梨汁过来,我渴了。” “是,奴婢这就去。”海棠躬身行礼后缓缓退下,于是空旷的梨花林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楚若安轻拂着寒冽的眉心,企图用微热而温软的手指抚平他眉心深处的褶皱。 他便靠着她的腿轻轻阖目歇息,阳光正好,慵懒中掺杂着一丝窝心的温暖,她垂首开口,道:“我知道他们骗我,你一定没有休息。现在的你,只想每天都守着我看着我,怎么能够安心睡着呢。” 寒冽没有睁眼,唇角扬起也一道淡淡的戏弄之笑:“夫人就这么相信为夫吗?” “不想相信也没办法。这庄子里女子极少,你便是想要勾三搭四也没有看得上眼的人选,不过,若是夫君你口味独特,单单喜好男色的话,那我可就无论如何也管不了了。”楚若安故作无奈,口吻中充满了失望,逗得寒冽哭笑不得。 “你这张嘴呀,总是不饶人。”寒冽没办法,睁开眼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那份得之不易的温暖和幸福让他恨不得将他揉进怀里,“以后这话莫要再说,我好歹是神秘而尊贵的邀月山庄庄主,若是被别人说我喜好男色,岂不是晚节不保。” “呵呵。”楚若安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用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身。 时光如此静好,满园盛放的梨花留住了春天的脚步,时时处处都是淡淡的梨花芬芳,总让人生出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这一刻能够永恒,仿佛白头不过眨眼的功夫。 …… 三日之后,寒冽趁着楚若安泡药澡的时间瞒着众人去见周洛安,他们日前约好这个时间见面,寒冽要用点刹楼的令牌换周洛安手中另外半颗解药,同时也要兑现他自废功夫的诺言。 房间充满了药草的香味,萧风在屏风外配药,海棠在里室伺候楚若安泡澡,今日换了个方子,浸在热水中的草药有些熏眼睛,楚若安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颇为委屈道:“师兄,这东西这么呛眼睛,你确定对你侄儿没有丝毫影响吗?” “侄儿?”萧风一怔,随后才想到她说得是肚子里还未出世的那个小东西,顿时轻笑一声,道,“我喜欢侄女,就算是侄儿也要想办法让他长成侄女。” 本是一句开玩笑的话,却不想让海棠和楚若安同时震惊不已,不等楚若安开口,海棠便扬声调侃道:“萧堂主,看你平时风流倜傥,正经不已,没想到你这么……” “变态。” 楚若安这个词语形容得恰好到处,海棠连连颔首表示认同,而萧风则是忍不住冒出一头的冷汗。 “我敢肯定寒冽也喜欢女孩儿,要不然他也不会拿自己做条件去和周洛安换解药。”话刚出口,萧风就后悔不已。 寒冽离开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泄露任何一个字给楚若安知道,现在可好,人家还没拷问呢他倒先说漏了嘴:“呃……师妹,我、我是说……” “他去哪里了?”楚若安面色骤然一冷,径直从浴桶中起身,也不管海棠的阻拦,随手拿起挂在屏风前的衣裳穿好,拖着湿漉漉的一头长发走了出来,“他去找周洛安换解药?在哪里,快告诉我!” “我……哎呀,他叮嘱不能告诉你的。”萧风急得语无伦次,其实他也不赞成寒冽冒险去找周洛安,毕竟咱们不是第一次在周洛安的手里吃闷亏了,可是事关楚若安的生死,若是换作他自己,也一定会和寒冽做同样的决定。 “我自己去找。”楚若安的脸色黑得可怕,萧风认识她这么久从没见过此刻如泰山蹦于眼前般沉重悲戚,连他的心情也顿时变得沉重不已。 “师妹……师妹……” 萧风追着楚若安而去,谁知两人刚刚踏出房门就看到了院子一抹艳红决胜满园的梨白,那等绝世无双的风华任是谁见了都要被他吸去全部的心魂。 “帝释天!” 萧风很怕这个魔鬼,但他还是很仗义英勇护在了楚若安的身前,不过旋即他才反应过来,帝释天和楚若安的关系似乎好得很,于是他当即又缩手缩脚站在了楚若安的背后,银色蚕丝面具倒映着帝释天绝艳无暇的容貌,比整座邀月山庄还要好看。 “你这园子也不怎么样啊,本教主听江湖人说这里好得跟天堂似的,现在想来怎么江湖人的眼光越来越差。”帝释天拂了拂坠落在衣衫上的梨花瓣儿,他弯腰穿过梨树林而来,微挑的眸光像极了海边初升的朝霞。 楚若安见到他,双唇轻抿,笑意直达眼底:“比起你荼蘼山妖艳无比的红色荼蘼花来,我这梨花的确素了些。不过要是论泡酒和酿汁,你的荼蘼花比起我的梨花来,可就差远了。” “哈哈哈。”帝释天就喜欢她这个样子,然后上前两步抬手抚了抚她湿漉漉的长发,凝眉道,“就算是寒冽要生孩子了,你也不能湿着头发就出来,你那小身子哪里经得住风吹雨大。”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内力将她的头发烘干,热热的感觉从头到脚,让楚若安忍不住笑出了声,萧风在一旁看着,心情差到了极点,虽然吃醋不已,但碍于对方的势力实在太可怕,他只能在心中默默问候一下帝释天的祖宗罢了。 “帝释天,带我去找寒冽好不好?我不能让他再被周洛安算计,反正迟早都是死,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想看到身边任何一个人因我而受到任何的伤害。”楚若安拉着帝释天的袖子,这种被需要的自豪感瞬间在帝释天心中升腾翻涌,他当即挽住楚若安的胳膊,扬起胸脯,道,“好啊。” “喂!你们倒是带上我啊!” 萧风眼看着帝释天带着楚若安一跃消失不见,当下也急得不得了,身后的海棠早就吓得目瞪口呆,喃喃道:“好漂亮的男子诶!” “漂亮什么!那是魔教教主,会吃人的!”萧风冷斥一句,酸溜溜得口吻令海棠失笑不已。 “什么呀,那是夫人的好朋友,才不会吃人呢,萧堂主你在山庄里也是妖娆无比,又何必吃人家的醋。” “去!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 帝释天的轻功早已到达登峰造极的地步,楚若安强忍着胸口的不适,尽量不去看脚下匆匆而过的风景,帝释天被她的样子逗乐,扬声道:“你这个女人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么,怎么你恐高?” “谁说的!” 楚若安咬牙不肯承认,不过抱在帝释天腰间更加用力的双手出卖了她自己:“那什么,我只是现在有孕在身,正常孕吐反应而已。” 帝释天抿唇,好心没有拆穿她的借口,不过在听到有孕两字时还是放慢了速度,并且对孩子两个字充满了好奇。 “你生下的孩子会和你一模一样吗?” 楚若安眼角微微一抽,堂堂魔教教主竟然会问出这样有趣的问题,当即,她轻笑出声,回道:“他会比我更漂亮更勇敢。” “比你还难缠,真是想想都头疼。”帝释天挑眉,在清涯峰上看到了周洛安的御林军,当即勾唇道,“哼,真会挑地方,这不是出了名的无回崖吗?选择在这里让寒冽卸去一身的功力,然后再将他丢下去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楚若安闻言,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儿里了。 “帝释天,你能先帮我隐藏气息不要被周洛安的人发现吗?我有点事情要做准备。” 听他这么一说,帝释天忽然来了兴趣,扬眉道:“看来会是很好玩儿的事情呢。” “周洛安欺人太甚,我若再不反击,恐怕寒冽那个傻子迟早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楚若安愤然说道,然后被帝释天放在半山腰上,为了防止惊动周洛安的御林军,帝释天在她身边用竹子布下了迷魂阵。而楚若安则是从袖口中掏出一枚星火令朝邀月山庄的方向的发出。 第208章 蛊毒 第208章蛊毒 萧风按照楚若安捎去的消息,带了无药可解的蛊毒过来,不过他可没有帝释天那么好的轻功,要不是丰清安排了两个手下护送他,恐怕等到他走到半山腰,寒冽早就被周洛安弄死好几回了。 萧风看着楚若安将蛊毒淬在了自己的发簪与耳环上面,然后她望着饶有兴致的帝释天和神色焦虑不已的萧风,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便好。” “我陪你去。”萧风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去犯险,只不过话一出口就遭到了帝释天的嘲弄。 他升了个懒腰,眯眼朝周洛安和寒冽所在的峰顶看了一眼,道:“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再说。” “我……你……”萧风想反驳,但是又不敢与帝释天正面为敌,无论是嘴皮子还是手上功夫他都不是帝释天的对手,活了这么大,这种连吃闷亏而不敢反击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了,“是,比起你的功夫来,我的确差了些。” 帝释天从不晓得凡事要给别人留面子,见萧风闷不做声他冷冷一笑,补充道:“岂止是差了些。” 好,萧风真得快要哭了。 “还是本教主陪你去,周洛安那个小鬼要是敢动你的心思,本教主就好好教训教训那小子。”帝释天屈指弹了弹衣上的灰尘,神态怡然而自傲。好像他口中的周洛安根本不是什么一国之君,只不过是个江湖上不懂世情的小喽喽罢了。 饶是楚若安再了解他的脾气,此刻也和萧风一样被他这么大的口气给吓呆了。 “还愣着干什么,走。” 言毕,他率先越过萧风和楚若安的身子朝山峰走了上去,楚若安这才回神,匆忙收拾好东西跟了上去。 …… 清涯峰。 周洛安与寒冽四目相对,寒冽将玄铁令牌交给木头,木头双手奉上给周洛安,他面带笑意仔细看了半晌,方才满意地点点头:“还是你痛快一些,其实朕要得根本不多,只是世人没有胆子罢了,你放心,朕会好好对待你的兄弟。” 寒冽勾唇,眸光对周洛安充满不屑和嘲弄:“希望皇上真得能够让我的兄弟心服口服,不过江湖人自由自在惯了,一向不喜欢受拘束,恐怕皇上还得多费些心思。” “哈哈哈,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周洛安挑眉,眸底的冷意像极了身后悬崖下一望无际的深邃黑暗,“那么接下来,还有……” “另外半颗桑碧丹呢?”寒冽冷眸,低沉的声线回荡在空旷的天地间,听起来分外让人觉得寒冷。 周洛安摊开手心,从小小的一方锦盒里取出约莫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青碧色的药丸,晶莹剔透的光泽堪比银白月光,寒冽这才放松了一直绷紧的神经。 “希望你能言而有信。” 言毕,寒冽将毕生内力凝聚在掌心,然后缓缓朝头顶百汇穴而去,他这一生曾经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便是这称霸江湖的一身浑厚功力,如今为了妻女心甘情愿斩断与过去唯一有关联的东西,从此之后他可以再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了…… 说不心酸,说不难过,都是假的。 只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他的楚若安,她曾为他连性命都豁出去了,这区区一身武功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么一想,寒冽闭上了眼睛,掌心在即将触及脑袋的时候骤然被一股霸道的气流打开,分明不是暗器,也没有借助任何的实物,只是掌风气流而已,寒冽却觉得手腕处一直隐隐作痛,他转身望去,看到帝释天带着楚若安走了上来,她面色凝重,目光里充满了对他的责备与抱怨,那一刹,他终于体会到了楚若安一直以来承受着的生离死别的感觉。 “寒冽,你这个笨蛋!”楚若安大骂一声,然后冲上去对寒冽进行一通暴打,看得在场人都震惊不已,而帝释天更是边看边发出啧啧感叹声。 “笨蛋!谁让你偷偷跑来跟他做交易的,难道你不知道他一向诡计多端,言而无信的么?”楚若安也不管周洛安就在对面,也不管周洛安身边还有木头和几个侍卫,就说出如此不给他面子的话,听得周洛安冷汗连连。 “无论如何,我都要拿到那半颗解药。”寒冽凝眉,他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拼命想做她的英雄给天下人看,“因为我想我无法承受你突然的离开。” 闻言,楚若安眼角开始湿润,她的心在面对外界一切的打击与温暖时都能保持恒温的状态,唯独寒冽给她的温暖,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总会让她感动得忍不住流眼泪。 周洛安轻咳两声,幽幽道:“好歹朋友一场,你怎么可以如此不给朕留面子?就算有魔教教主替你撑腰,也不至于这样挤兑朕?” 他尴尬笑了笑,对于帝释天的出现超出了他的预料,这让场面变得失去了自己的控制。 闻言,楚若安转身朝周洛安而去,目光一直落在他手中的锦盒里,不知何故,她的眼神异常冰冷森然,让已经习惯了她温柔的周洛安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掬一束长发在手中把玩,发上擦了蛊毒,用手心的温度慢慢融化会加速它随空气扩散的速度,她随手捻起那半颗青碧色解药,冷冷勾唇:“这一颗药成了你最大的王牌,差一点用他杀死了宇文彻,现在竟又想要通过他来足有寒冽,将自己的魔掌伸向江湖。周洛安,你会不会太贪婪了呢?” 她透过解药的碧色细细凝望着周洛安的面容,那些记忆里关于他的美好和珍惜早就被一次次的算计所瓦解,从当初在灵犀山谷开始,她已经没有了这个朋友。 周洛安心头是冰凉的,如同万年不化的雪山伫立在了他的胸腔里,他一边难受一边假装着并不在乎:“呵呵,贪婪本就是人类的弱点。何况,朕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寒冽也想要达到他的目的,我们不过是做个交易罢了。” “哈哈哈。”楚若安仰天长笑,笑声中用尽浑身的力气将那半颗解药丢下了悬崖。 “若安!” “解药!” “你干什么!” 最后这声愤怒的斥责来自于周洛安,他快要疯了!一刹那,山顶上的三个男人第一个念头便是她活不了几天了,真正活不了几天了! 周洛安死死扣住她的手腕,那力道与他此刻血红的双眸几乎要将面前的楚若安撕成碎片,与此同时,指尖似乎有累死蚂蚁般的触感酥酥痒痒窜进了自己的袖子里,他没留意:“你干什么!那是这世上唯一的解药,你真得不想活了么?” 楚若安冷冷挑眉,倔强得对上他的双眼,淡淡道:“如果我活下去的代价是成为被你利用的王牌,不断用来伤害别人和挑起战争,那我倒情愿干干净净得死去。” “你!” 周洛安还想再说什么,不过很快自己钳制着楚若安的那只手就被帝释天和寒冽同时掰开。 “你怎么样?”帝释天原本想保住楚若安的,但伸出一半的手臂又顿时僵在半空,因为他看到楚若安的眼里只有寒冽。 这种感觉很不爽,但好在他很欣赏寒冽的为人,所以寒冽也算是破天荒第一个能够安稳活在这世上的他的唯一对手。 寒冽抱着楚若安,一面心疼她亲自毁了解药,一面又遗憾自己终究还是没能帮到她,不过楚若安倒是从先前的忐忑不安变得格外宁静,她反手搂住寒冽的腰身,发觉比起当年在灵犀山相遇,他似乎瘦了很多,不禁有些心酸:“别难过,能与你做一日夫妻已是我几生修来的福气,从我灵魂穿越到这个异世开始,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于困境中给我希望和期待的男人,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但若说今生有什么遗憾的话,那便是我们不能早早结成夫妻。” “傻瓜。”寒冽有些哽咽,这下也好,再也不必期盼什么,再也不必抱有任何的幻想,老天爷到底是很吝啬地不肯给他任何一个机会,将她留住,“我喜欢你,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你,抱歉,今生给你造成这么大的遗憾,不过你一定要给我时间好好弥补,答应我好不好?” 楚若安破涕为笑:“好。” 周洛安恼羞成怒,咬牙低喝道:“你们以为朕会那么容易放过你们吗?即使没有了那半颗解药,你们也休想离开此地,来人!” “来人!” 然而,他大声喊了几次都不见事先埋伏在周围的士兵出现,木头惊慌不已,而周洛安则是将后知后觉的目光放在了一旁帝释天的身上。 帝释天懒懒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很不客气道:“一路上太闷,就随便找你的侍卫连连手,楚若安不相信本教主能飞花摘叶杀人,所以本教主就示范给她看喽。” “还有。”楚若安凝眉,用极其冰冷的目光望着周洛安,一字一句道,“我已将蛊毒埋进了你的体内,蛊毒没有解药,只有等你的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天它才会死亡。所以,周洛安我劝你还是安心在周国好好做你的皇帝便是,否则即便我死了,这世上还会有人能驱动你体内的蛊虫,到时候你会死得很难看。” “这……” 周洛安蹙眉,突如其来逆转性的结局让他有些难以承受和相信这个残忍的事实。 第209章 安宁 第209章安宁 宁静的时光总是过得太慢,自从当日清涯峰一别,到如今已有三个月的时间,周齐两国恢复了以往的繁华兴盛,周洛安突然的转变让赫连冰儿以及朝中大臣都分外惊讶,不过只要他肯想开些就好。 其实如今的周国根本不具备和齐国硬碰硬的条件,那些卑鄙下流的手段实在有失大国风范,幸好他肯悬崖勒马,否则恐怕几个老臣是不会允许他就那么胡作非为下去的。 将近年下,琼花冷冷清清在院子里伫立婆娑身姿,赫连冰儿远远站在走廊里望着琼花树下周洛安孤寂的身影痴痴发呆。 赫连铁生为妹妹送了狐裘进宫,兄妹两人在花园里煮了一壶清酒闲聊,侍卫搬了两架火炉过来取暖,但赫连冰儿还是冻得脸颊通红,她怔怔凝望着周洛安的背影,分外失魂落魄:“自打从清涯峰上回来,皇上变得很少再与我们闲聊,宫里的很多事情不是交给本宫处理便是交给丞相他们打理,他整日整日在琼花树下出神,来来去去也就只准木头在跟前伺候着。” “那木头可有说皇上是怎么了吗?”赫连铁生一向不够心细,也懒得去理会这些琐事,对他来讲,难得没有战争,好好享受生活才是正经,不过看着妹妹愁眉不展的样子,他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赫连冰儿摇摇头,将杯中酒饮尽,方觉身子缓和了不少:“没有,木头什么都没说,不过我晓得,他是想楚若安了。” …… 琼花的味道几乎弥散殆尽,周洛安下旨令宫人在花丛周围摆满了火盆,今日隐约可见树梢处冒出了几只花蕊。 其实,他真正想看见是满树不败的梨花,还有一踮起脚尖就能看到的缤纷落英花。不知何故,这些日子他做梦总是梦到当年在犒城小镇上的日子,楚若安还饱受病痛的折磨,还对他那样的客气亲昵,为他煮菊花茶,然后他每日早早起来就去菜市场买些蔬菜鱼肉,高高兴兴为他们在做一桌子的饭菜,在用饭的时候仔细留意楚若安的喜好。 那段日子,他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她的生活之中,忘记了他是背负使命而来的细作,忘记了那些自由自在的日子根本不会真正属于他。所以,那段过往竟成了他此生最美好而珍贵的回忆。 周洛安发觉,隔断了曾经,一步一步逼走了楚若安和寒冽他们他,他身边竟连一个真心朋友都没有,此刻想要找个可以倾诉,可以一醉方休的人竟然比登基为帝还要困难。 木头看出他眼底的寂寞,不得已上前将狐裘替他罩在肩头,轻声道:“皇上,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宫歇息了。” “朕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夜色太冷,您待在这儿会着凉的。”木头凝眉,弯腰开始整理石案上的酒盏,“皇后娘娘已经在寝宫等了您整整一天了,这几日她也操劳的很,皇上该去看看娘娘了。” “是吗?”周洛安挑眉,冷冷勾唇,笑容里尽是让人心疼的疲倦和落寞,好像楚若安当日为他下得不是蛊毒,而是吞噬生命和精力的剧毒,让他日日以酒度日,不过一眨眼两鬓便生出了白发来。 ———— 齐国皇宫。 佳定阁几乎成为了宇文彻的寝殿,自从撤兵回来之后,宇文彻的心情脾气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不再像从前那么冷酷,也时常与芍药聊一些有趣的闲话,对两位寄住在宫中的皇子也偏爱有加。 宇文彻很感激楚若安,感激她那句从前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也感激她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无条件站在齐国这边保护黎明百姓,如此一来,那么他所做的一切与她想要做的一切都是一样的,只要他肯好好治理这个国家,用生平最大的能耐保证所有的宁静美好,那么便是替她达成了心愿。 芍药绣了新得寝衣给他,胸前一条五爪金龙栩栩如生,腾云驾雾的飘渺感虽然俗了一些,不过确实彰显帝王身份的唯一象征。 宇文彻只穿着寝衣在榻上闭目假寐,而芍药则是点着一盏烛灯替他拔新长出来的头发,两人姿态亲昵而丝毫不染风流之色,仔细看去,芍药更像是个贴心的女儿。 “皇上,如果疼得话您就告诉臣妾。”芍药提前打了个招呼,然后使劲儿将两根白发连根拔断。 宇文彻微微抿唇:“若是连这点痛朕都受不了,那还谈什么治理天下。” “呵呵,是臣妾多言了。” 他们之间还是紧受着君臣之礼,芍药从未期待过能与他做真正的夫妻,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像真正的老夫老妻一样相处,她开始感谢老天爷,感谢小姐,感谢生命里所有的好与不好,让她在有生之年还能过得如此轻松怡然。 宇文彻没有了从前的冷酷森然,也没有之前宇文昊和宇文琰的懦弱,总之这朝堂有了一丝人情味。只不过,让他放心不下的还有十四,至今昏迷不醒,锦绣没日没夜守着他,从起初哭红的双眼到现在乐观得接受,他能从她的眼里看到一种别样的幸福。 正如锦绣自己所言,从前总是相隔两地,甚少能够拥有这么多的时间相处,现在他终于肯老老实实陪在她的身边,听她说说心里话,而她也深信,他什么都听得见。宇文彻一有时间也会看看十四,然后陪着他静静待一会儿,总是能回忆起一些当年出生入死的画面,而今想来总是让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越来越欣慰。 “你也累了,歇歇。”宇文彻没有睁眼,声音分外温柔内敛,听在芍药耳里,心中温暖的很。 不多时,有内侍送来一份信笺,上面什么都没有写着,但宇文彻却倏忽睁开了眼睛,然后迫不及待打开信笺,芍药虽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也不晓得是谁给他来的信,然而但看他对这封信的紧张程度就知道信的主人必定与他有着息息相关的紧密联系。 不过,他不说,她也从来不会多问。 阅完信笺,宇文彻就在案上执笔写回信,芍药起身替他研磨,他忽然抬眸望来,道:“你能做两件漂亮的小衣裳吗?” “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应该……才不到两个月大。”宇文彻掩饰不住眸底的喜悦之色,仿佛那孩子是自己亲生的一样。 芍药颔首轻笑:“好,皇上什么时候要呢?” “越快越好。” 转身之际,芍药看到宇文彻在信笺上写下了一个名字,应该是给那孩子取的名字,宇文忆楚。 忆楚,忆楚,回忆楚若安。 时至今日,他虽然已经放手,但想要真正将一个人从心底深处拿走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因为每每到深夜,他的梦呓依然是声声充满想念与爱慕的若安…… 芍药用了两天时间做了两件漂亮的小衣服,一件是嫩粉色,一件则是嫩绿色,像极了当年她和蔷薇初来京城的那段日子,她喜欢穿嫩绿色的衣裳,而蔷薇则是喜欢穿嫩粉色的夹袄,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呢。 芍药将衣服送去御书房的时候,正巧看到他的暗卫在禀报事情,于是她便退了出来避嫌,不过里面的声音还是明显能够听见,似乎宇文彻也并没有对她有所忌讳。 “皇上,周国的内线送来消息,这就是配方,不过还差一味药,他需要些时间。” “多久?” “不能确定,因为很少有人见过那解药,所以想要配出一模一样的东西,除了要去岛上查勘,更重要的找到当初接触过解药的人仔细询问才能行。” 宇文彻凝眉:“尽快,朕等不了太久的。” “属下明白。” “下去。” 至此,芍药才知道他还在替楚若安找解药,对一个女人可以痴心到这个地步,他也算是少有了。 …… 快要过年了,时间过得好快,一切好的,不好的,统统都会成为回忆,但所幸所有的事情都在一步步变为平静,都在慢慢朝好得一面发展,希望小姐也能渡过这一关,不管十年换是二十年,至少别让她真得死去才好。 她是个好女子,一生光华无双,她不该就这样死去的。 “进来。”宇文彻的声音打断了芍药的思绪,她低眸擦了擦眼角的泪渍,然后昂首轻笑着走进御书房。 “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以后进来便是,外面阴得很,像是要下雪了,快进来暖和暖和。” 芍药有些怔愣,看着宇文彻朝自己伸出的手莫名有些害羞又充满期待,直到他再次朝她摆了摆手,她这才慌忙上前,匆匆将自己冰凉的手掌放进他的掌心里,然后羞红着脸垂首,轻声应道:“诶。” 那时,他与她并肩而立,他足足高出她两个脑袋,但是那挺直的背影像一堵坚固的宫墙,不过是一声亲昵的召唤罢了,她却心甘情愿在他的宫墙里耗尽自己的一生,即便青春已逝,即便他的心里永远只有小姐。 但是她,从未有过任何的期盼。 第210章 答应 第210章答应 “绣工不错,这海棠花像活的一样。”宇文彻仔细打量着两件小衣服上的花色,一个绣着垂丝海棠,一个绣着亭亭玉立的荷花,他不由得想起当年在王府的时候,楚若安也学着绣花,不过瞧她那个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老老实实绣好的。 芍药抿唇轻笑,心里像是抹了蜜般甘甜:“皇上莫要笑话臣妾了,臣妾手脚粗得很,皇上不嫌弃就很好了。” “怎么会。”宇文彻不懂女人,一向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想要什么便开口直接说什么,“他那人一向诗情画意,逍遥浪荡的很,必定会很喜欢的。” “臣妾想着,既是女孩子便该如海棠般美丽无瑕,艳压群芳,但气质要想清荷一样桀骜,出淤泥而不染。”芍药不傻,猜测说那封信笺的主人和宇文彻关系匪浅,而且孩子的名字都是宇文彻亲自取的,既然也姓宇文,那八成就是那人了。 听到她这么说,宇文彻眼底的笑意愈发深邃,连连颔首:“好,好。” 而后,不待芍药开口他径直拉着她的手腕朝里室走去,也没有看到身后芍药酡红的双颊,只自顾自说道:“今日内务府从蛮帮进贡的贡品里挑出了一些稀奇玩意儿,朕瞧着那血珊瑚好得很,你看看喜不喜欢。” 原本芍药心里是有些忐忑的,但听到他如此随性的话题,也不由得放松了心情,也许是她太敏感,是她想得太多了。 “血珊瑚珍贵的很,皇上还是命人摆放在寝宫的好。” “朕打算放你那里,就放在床头那个矮几上,对身体也好。”宇文彻的确是这么想得,不知何故,自打那次楚若安告诉他应该好好珍惜芍药后,他的心情便是不由自主记挂着这个毫不起眼的女子,于是便也慢慢看见了她的好和不好。 久而久之,他开始习惯她的陪伴,这个女子很安静也很乖巧,她不会把心思全放在自己身上,自然也没有那些让他厌恶的性子和做作,然而对于处理后宫之事,她又将每件事都拿捏的很准,一切都井井有条。 最重要的,就是一日三餐有人说说话,否则对着这偌大而空旷的宫殿,他开始畏惧死寂和冷清,就像畏惧时不时长出的白发。 “臣妾……全凭皇上做主。” 此刻,芍药有些娇羞,她不是故作媚态,而是每一个女子在爱情面前都无法做个爽快的决断。 宇文彻勾唇,一种专属于的男人的自由感和自傲感油然而生。 芍药的好,就在于她很听话,而芍药的不好,也是在于她太过听话了。只不过,日子就是如此无趣,身边能有一个不对自己充满期盼和要求的女子,对宇文彻而言,是最轻松的事情。 ———— 邀月山庄。 帝释天在这里住了将近一个月了,整日不是摘梨花缠着楚若安陪他下棋,就是找寒冽喂招解闷,萧风吩咐了厨房好吃好喝供养着,自己也只能在背后小心嘀咕几句,在帝释天面前根本连屁都不敢放。 “哎呀,你怎么又悔棋了,难道你没听说过下棋无悔真君子吗?”帝释天对楚若安三番四次悔棋的举动颇为不满,但责备中又带着几分纵容。 海棠将一盘糕点放在棋盘旁边,这几日她伺候楚若安和帝释天混得很熟,虽然这个美得不像话的男子情绪有些无常,不过整体来说他还是很有趣的。因而,她轻笑一声,扬眉道:“帝教主说得什么话,夫人是女子,又不是君子。” 楚若安颔首表示认同,然后趁着这个空档吃了一块酥软的桂花糕,顿时举起大拇指陈赞不已:“真好吃!厨子的手艺越来越精湛了。” “是吗?”帝释天将信将疑,也伸手拿了一块塞进口中,然后缓缓咬烂咽下去,幽幽道:“一般而已,比起荼蘼山的蜜枣糕还差的很远。” 楚若安还没有开口,一旁的芍药便又道:“夫人现在是有身孕的人,吃太多甜食身体不好的。” 帝释天哭笑不得,轻轻落下一子,凝眉道:“你的丫头嘴好多,她平常都这么舌燥吗?” 楚若安没有抬眸,单手支颐看着期盼,似乎正在努力想着如何能扳回一局,只闲闲回他一句:“没有,这丫头是中了你的毒了,她只有在你面前才会这么话多。” “怎么讲?” “她很有可能是喜欢上你了。” “夫人!您瞎说什么呢?”海棠羞红了脸,灼热的感觉让她根本不敢去看对面帝释天的脸,只对楚若安抱怨一句,然后转身匆匆跑开。 帝释天冷冷的眸光根本没有海棠的背影,只有一粒挨着一粒的黑白棋子,说到爱情,说到让人失去理智和抵抗能力的感情,他总是充满嘲讽和不屑。 没错,他看不起爱情,就像看不起这俗世贪婪懦弱的人类。 “哼。”他冷哼一声,头顶梨花簌簌而下,“在本教主眼里,爱情根本就是让人变成蠢货的东西。” 楚若安闻言,敛眸轻笑:“你是这世界上最逍遥无比的一个。” …… 黄昏时分,楚若安刚刚泡完了药澡出来,寒冽已经亲自烧好了一桌子的饭菜,屋子里伺候着的奴仆都被他遣散,这感觉就像当年在犒城小镇。 “怎么今日有功夫做菜?”楚若安的胃口被勾引得直分泌口水,她在对面坐下来,像个顽皮的孩子用手指抓起一片木耳就先塞进口中解馋,而后才道,“这些事应该是我做才对。” “建造这个山庄可是花费了我不少的银钱,要是被你一把火烧光了,岂不是得不偿失。”寒冽撇撇嘴,言下之意便是说她上次在犒城小镇做饭差点将厨房烧了的那件事他还记忆犹新。 楚若安不置可否,接过他递来的筷子毫不客气开始大吃大喝:“那让厨子做就好了,你年纪也不小了,累坏了自己可怎么办?” “咳咳。”寒冽被呛住了一口气,不可置信地望着楚若安,郑重其事,“楚大美人,你夫君我正值鼎盛年华,才三十三岁有余,什么叫年纪也不小了?” “你们这个时代,像你这么大的年纪早该儿子都该挑媳妇儿了,你说你现在才有了宝宝,难道不算是老来得子吗?”楚若安理直气壮,那份调侃他的精神被他看在眼里,心中溢满了幸福。 “是是是,有劳楚大美人了。” “这才对嘛。” “不过……” “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得一点都不像个神秘厉害的庄主。” 寒冽再次瞪大了眼睛,他的妻子怎么调皮可爱他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呢? “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帝释天离开呢?他整日仗着自己武功高强老霸占着你……一点儿都不考虑我的感受。”说到此,他面色委屈至极,还走过来轻轻扯了扯楚若安的袖子,让她顿时哭笑不得。 楚若安放下筷子,挑眉望着寒烈,正色道:“那你答应我不会逼我打掉这个孩子好不好?” 闻言,寒烈收敛了之前的玩笑之色,如今解药已经被她毁掉,世上再也不会有任何的希望和奇迹发生,他不止一次想要劝她,劝她答应萧风的办法,将毒素引至胎儿身上,可每每看到她在望着肚皮时眼中充满了期待和慈爱之色,他便像嗓子眼里堵了什么东西似得难以开口。 “我已经很自私的害死过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了,这个孩子……”楚若安轻轻抚着自己的自己的肚子,将侧脸靠在了寒烈温暖的胸膛上,“这是老天爷给我们的礼物,也是我唯一能为你的做的。求求你,答应我好不好?他是我生命的延续,他会替我陪在你身边,让他留下来好不好?” “这……” “寒烈,对于美好和得之不易的幸运我们不要拒绝,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么美好的机遇下一次自己还会不会遇到。”楚若安闭上眼,痛色中夹杂着一份欣慰,寒烈忍不住抚上她的发,柔柔软软的感觉像极了心头丝丝缕缕的酸麻,让他欲罢不能。 思忖许久,他终究还是忍痛颔首,但在抿唇的同时,滚烫的眼泪滴在了楚若安的手背上,他是痛并快乐着的。 楚若安如释重负,终于笑了起来,像阳光一样温暖人心。 不远处,端着汤药而来的萧风将他们的对话全部都听到了,他站在树后轻叹一声,心里说不上是难过还是高兴,但这个结果其实他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帝释天神不知鬼不觉得出现在萧风身后,目望着寒烈和楚若安相拥的画面,眯眼道:“本教主真得有那么烦吗?” 萧风冒死点点头,不过口中却还是小心翼翼答道:“哪里哪里,教主肯光临,我们邀月山庄真是蓬荜生辉。” “是吗?”帝释天当然不信,“本教主想多见见她而已,毕竟她也活不长了。” 萧风面色一冷,冷眼转身,对帝释天冷冷道:“教主,我不知道你对生命的解释什么,但是对我来说,师妹的性命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请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 帝释天蹙眉,目中尽是不解之色:“难道本教主不说她就不会死了吗?你们这些人真是可笑,除了自欺欺人和不敢接受事实之外,真是一无是处。” “我……你……” 萧风脸色憋得通红,却愣是反驳不出一句话来。 第210章 答应 第210章答应 “绣工不错,这海棠花像活的一样。”宇文彻仔细打量着两件小衣服上的花色,一个绣着垂丝海棠,一个绣着亭亭玉立的荷花,他不由得想起当年在王府的时候,楚若安也学着绣花,不过瞧她那个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老老实实绣好的。 芍药抿唇轻笑,心里像是抹了蜜般甘甜:“皇上莫要笑话臣妾了,臣妾手脚粗得很,皇上不嫌弃就很好了。” “怎么会。”宇文彻不懂女人,一向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想要什么便开口直接说什么,“他那人一向诗情画意,逍遥浪荡的很,必定会很喜欢的。” “臣妾想着,既是女孩子便该如海棠般美丽无瑕,艳压群芳,但气质要想清荷一样桀骜,出淤泥而不染。”芍药不傻,猜测说那封信笺的主人和宇文彻关系匪浅,而且孩子的名字都是宇文彻亲自取的,既然也姓宇文,那八成就是那人了。 听到她这么说,宇文彻眼底的笑意愈发深邃,连连颔首:“好,好。” 而后,不待芍药开口他径直拉着她的手腕朝里室走去,也没有看到身后芍药酡红的双颊,只自顾自说道:“今日内务府从蛮帮进贡的贡品里挑出了一些稀奇玩意儿,朕瞧着那血珊瑚好得很,你看看喜不喜欢。” 原本芍药心里是有些忐忑的,但听到他如此随性的话题,也不由得放松了心情,也许是她太敏感,是她想得太多了。 “血珊瑚珍贵的很,皇上还是命人摆放在寝宫的好。” “朕打算放你那里,就放在床头那个矮几上,对身体也好。”宇文彻的确是这么想得,不知何故,自打那次楚若安告诉他应该好好珍惜芍药后,他的心情便是不由自主记挂着这个毫不起眼的女子,于是便也慢慢看见了她的好和不好。 久而久之,他开始习惯她的陪伴,这个女子很安静也很乖巧,她不会把心思全放在自己身上,自然也没有那些让他厌恶的性子和做作,然而对于处理后宫之事,她又将每件事都拿捏的很准,一切都井井有条。 最重要的,就是一日三餐有人说说话,否则对着这偌大而空旷的宫殿,他开始畏惧死寂和冷清,就像畏惧时不时长出的白发。 “臣妾……全凭皇上做主。” 此刻,芍药有些娇羞,她不是故作媚态,而是每一个女子在爱情面前都无法做个爽快的决断。 宇文彻勾唇,一种专属于的男人的自由感和自傲感油然而生。 芍药的好,就在于她很听话,而芍药的不好,也是在于她太过听话了。只不过,日子就是如此无趣,身边能有一个不对自己充满期盼和要求的女子,对宇文彻而言,是最轻松的事情。 ———— 邀月山庄。 帝释天在这里住了将近一个月了,整日不是摘梨花缠着楚若安陪他下棋,就是找寒冽喂招解闷,萧风吩咐了厨房好吃好喝供养着,自己也只能在背后小心嘀咕几句,在帝释天面前根本连屁都不敢放。 “哎呀,你怎么又悔棋了,难道你没听说过下棋无悔真君子吗?”帝释天对楚若安三番四次悔棋的举动颇为不满,但责备中又带着几分纵容。 海棠将一盘糕点放在棋盘旁边,这几日她伺候楚若安和帝释天混得很熟,虽然这个美得不像话的男子情绪有些无常,不过整体来说他还是很有趣的。因而,她轻笑一声,扬眉道:“帝教主说得什么话,夫人是女子,又不是君子。” 楚若安颔首表示认同,然后趁着这个空档吃了一块酥软的桂花糕,顿时举起大拇指陈赞不已:“真好吃!厨子的手艺越来越精湛了。” “是吗?”帝释天将信将疑,也伸手拿了一块塞进口中,然后缓缓咬烂咽下去,幽幽道:“一般而已,比起荼蘼山的蜜枣糕还差的很远。” 楚若安还没有开口,一旁的芍药便又道:“夫人现在是有身孕的人,吃太多甜食身体不好的。” 帝释天哭笑不得,轻轻落下一子,凝眉道:“你的丫头嘴好多,她平常都这么舌燥吗?” 楚若安没有抬眸,单手支颐看着期盼,似乎正在努力想着如何能扳回一局,只闲闲回他一句:“没有,这丫头是中了你的毒了,她只有在你面前才会这么话多。” “怎么讲?” “她很有可能是喜欢上你了。” “夫人!您瞎说什么呢?”海棠羞红了脸,灼热的感觉让她根本不敢去看对面帝释天的脸,只对楚若安抱怨一句,然后转身匆匆跑开。 帝释天冷冷的眸光根本没有海棠的背影,只有一粒挨着一粒的黑白棋子,说到爱情,说到让人失去理智和抵抗能力的感情,他总是充满嘲讽和不屑。 没错,他看不起爱情,就像看不起这俗世贪婪懦弱的人类。 “哼。”他冷哼一声,头顶梨花簌簌而下,“在本教主眼里,爱情根本就是让人变成蠢货的东西。” 楚若安闻言,敛眸轻笑:“你是这世界上最逍遥无比的一个。” …… 黄昏时分,楚若安刚刚泡完了药澡出来,寒冽已经亲自烧好了一桌子的饭菜,屋子里伺候着的奴仆都被他遣散,这感觉就像当年在犒城小镇。 “怎么今日有功夫做菜?”楚若安的胃口被勾引得直分泌口水,她在对面坐下来,像个顽皮的孩子用手指抓起一片木耳就先塞进口中解馋,而后才道,“这些事应该是我做才对。” “建造这个山庄可是花费了我不少的银钱,要是被你一把火烧光了,岂不是得不偿失。”寒冽撇撇嘴,言下之意便是说她上次在犒城小镇做饭差点将厨房烧了的那件事他还记忆犹新。 楚若安不置可否,接过他递来的筷子毫不客气开始大吃大喝:“那让厨子做就好了,你年纪也不小了,累坏了自己可怎么办?” “咳咳。”寒冽被呛住了一口气,不可置信地望着楚若安,郑重其事,“楚大美人,你夫君我正值鼎盛年华,才三十三岁有余,什么叫年纪也不小了?” “你们这个时代,像你这么大的年纪早该儿子都该挑媳妇儿了,你说你现在才有了宝宝,难道不算是老来得子吗?”楚若安理直气壮,那份调侃他的精神被他看在眼里,心中溢满了幸福。 “是是是,有劳楚大美人了。” “这才对嘛。” “不过……” “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得一点都不像个神秘厉害的庄主。” 寒冽再次瞪大了眼睛,他的妻子怎么调皮可爱他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呢? “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帝释天离开呢?他整日仗着自己武功高强老霸占着你……一点儿都不考虑我的感受。”说到此,他面色委屈至极,还走过来轻轻扯了扯楚若安的袖子,让她顿时哭笑不得。 楚若安放下筷子,挑眉望着寒烈,正色道:“那你答应我不会逼我打掉这个孩子好不好?” 闻言,寒烈收敛了之前的玩笑之色,如今解药已经被她毁掉,世上再也不会有任何的希望和奇迹发生,他不止一次想要劝她,劝她答应萧风的办法,将毒素引至胎儿身上,可每每看到她在望着肚皮时眼中充满了期待和慈爱之色,他便像嗓子眼里堵了什么东西似得难以开口。 “我已经很自私的害死过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了,这个孩子……”楚若安轻轻抚着自己的自己的肚子,将侧脸靠在了寒烈温暖的胸膛上,“这是老天爷给我们的礼物,也是我唯一能为你的做的。求求你,答应我好不好?他是我生命的延续,他会替我陪在你身边,让他留下来好不好?” “这……” “寒烈,对于美好和得之不易的幸运我们不要拒绝,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么美好的机遇下一次自己还会不会遇到。”楚若安闭上眼,痛色中夹杂着一份欣慰,寒烈忍不住抚上她的发,柔柔软软的感觉像极了心头丝丝缕缕的酸麻,让他欲罢不能。 思忖许久,他终究还是忍痛颔首,但在抿唇的同时,滚烫的眼泪滴在了楚若安的手背上,他是痛并快乐着的。 楚若安如释重负,终于笑了起来,像阳光一样温暖人心。 不远处,端着汤药而来的萧风将他们的对话全部都听到了,他站在树后轻叹一声,心里说不上是难过还是高兴,但这个结果其实他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帝释天神不知鬼不觉得出现在萧风身后,目望着寒烈和楚若安相拥的画面,眯眼道:“本教主真得有那么烦吗?” 萧风冒死点点头,不过口中却还是小心翼翼答道:“哪里哪里,教主肯光临,我们邀月山庄真是蓬荜生辉。” “是吗?”帝释天当然不信,“本教主想多见见她而已,毕竟她也活不长了。” 萧风面色一冷,冷眼转身,对帝释天冷冷道:“教主,我不知道你对生命的解释什么,但是对我来说,师妹的性命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请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 帝释天蹙眉,目中尽是不解之色:“难道本教主不说她就不会死了吗?你们这些人真是可笑,除了自欺欺人和不敢接受事实之外,真是一无是处。” “我……你……” 萧风脸色憋得通红,却愣是反驳不出一句话来。 第211章 年华 第211章年华 都说怀孕中的女人才是最美最可爱的,这话果然不假。自从寒冽同意楚若安将宝宝生下来后,邀月山庄几乎日日都能听到嬉笑声,便是连一向冷酷无情的帝释天也爱上了这里,萧风一直很介意帝释天和师妹的关系,但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寒冽面上喜不自禁,可实际上比任何人都更担心楚若安的身体,毕竟那一半的解药几乎成了她的催命符,就算是萧风也已经用了自己十成的能力去保证她的安危,可是死神仿佛一直笼罩在他们头顶,随时随地都要将她带走。 夜色茫然,帝释天很识趣地下了两盘棋便借口累了放楚若安去休息,楚若安心知肚明,对所有为自己的担忧的人充满了感激和感谢。刚准备起身,忽然觉得膝盖有些发麻,她勉力撑着桌子想站起来,不想小腿早就失了力气,差一点跌倒,幸亏端了清粥过来的寒冽眼疾手快,不过到底还是吓了他们一跳。 “夫人!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有犯病了?”寒冽急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当即用随和的力道可是为她按摩手脚,并且将内力通过掌心慢慢渡进她的体内,楚若安看到他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瞬间心疼不已。 “有没有好一点,萧风下山采药去了,我立刻派人去找他。”寒冽忙得一塌糊涂,谁知一转身手腕就被楚若安紧紧攥住。 映象里,她的手心总是微凉而细腻的,仿佛这世上再美好的温暖都无法渗入进她的身体里去,但现在,这一秒,她的手很温暖,反而是他被她的温度感染,刹那就融化了心房,化成一滩海水,再也不能阻止它的奔腾汹涌。 他凝视着她的眼,像一轮满月,一轮风雨后的满月,格外清静明亮。 她慢慢伸手抱住他的腰身,用她唯一能够给他的宁静一点一点抚平他几乎快要爆炸的心,她埋首在他怀间,强忍着眼里的泪水,轻声道:“别紧张,我没事,就是坐得时间长了些,有些腿麻。不是犯病,真得不是。” 在她浅淡而清晰的安慰声中,寒冽终于松了口气,浑身紧绷的神经骤然被放松,他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失去站稳的力气,如果不是还要抱着她,他想自己一定会狠狠摔一次。 “若安。”寒冽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将近崩溃的感情,他反手抱住她的腰,小心翼翼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哽咽良久,“我真的好怕,怕你忽然就在我面前跌倒,怕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你就再也不会睁眼,怕睡一觉醒来就是生死的永别……若安,我真得很害怕!” 从始至终,寒冽都没有勇气说出心里的畏惧与忐忑,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个现实,所以每一天每一次相对的每一刻,他都告诉自己这是真得,这幸福会是永远的,他们会一起白头到老,一起老死在床榻上。 楚若安心疼极了,好想给他一个承诺,但此刻她除了轻轻拍打着他的脊背,别无他法。她知道他要一个承诺,哪怕是假的,他知道她就算骗自己一次也好的,但终究,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柔软的手掌一下一下拂过他挺直的脊背,像是要拂掉这一生的狼狈和伤害。 海棠来的时候,只远远看到他们相拥的场景,满树的梨花像一场盛大而不肯停歇的白雪,飘飘荡荡模糊了人的视线,她不晓得他们在聊些什么,但那情景看上去好忧伤,如同整个世界的花儿从此都不会再开放。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海棠依然记得这一幕,所以导致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从这株梨花树下走过,总觉得莫名其妙有些难过。 …… 虽然楚若安真得没有犯病,但寒烈还是一瞬不瞬看护了她整整一晚,楚若安睡眼惺忪,伸手慢慢抚平寒烈眉心处的皱纹,半是心疼半是自责。 寒烈轻笑,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像个孩子一样充满惊喜和好奇,楚若安轻笑:“傻瓜,他还在睡觉,你是想听他打呼噜吗?” “他是我的乖女儿,怎么会有打呼噜这么不雅的习惯,除非是你遗传的。”寒烈心情显然不错,又或者他能每日看到楚若安苏醒,就像是得到了全世界的祝福一样开心,自然也有兴趣和她说笑。 “为什么不是儿子呢?你们男生不是都很喜欢男孩么?”楚若安话一出口就有些懊悔,他自然是想要女儿的,因为女儿会长得像妈妈,若自己真的有一日离开这个世界,他所有的情感也会有个寄托。 寒冽莞尔:“谁说的,我就喜欢女孩子。” 这时光,真美。 ———— 周国,皇宫。 周洛安甚少再将心思放在朝政上了,更多的时候都是皇后赫连冰儿在替他撑着,大多数的时间他都让木头陪着自己在御花园种植花草。 木头提了肥料过来,看到周洛安因为出汗的缘故将外衫脱了下来,此刻他填土的动作很娴熟,就连神色都少了曾经的阴冷,那些原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回来的满足怡然仿佛真得要回来了。 “皇上,您休息一下,让奴才来。” “不必。” 周洛安拒绝木头甚至其他奴才的帮助,他觉得只有让自己停不下来才会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那些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往事。 “呵呵,皇上把这里当成是庄园么?”赫连冰儿的声音微冷,连语调都带着让人受不了的嘲讽。 木头心下一沉,匆忙俯首跪地:“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赫连冰儿由宫女搀着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她斜睨木头一眼,扬眉道:“哼,本宫能活三十岁就是好的了,哪里敢奢望千岁?如今皇上在其位而不谋其事,每日呈上来的折子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本宫连梳妆打扮的时间都要用来看折子,皇上却整日在这里种树载花!” 言语间,赫连冰儿几乎已经不再将周洛安当做自己的丈夫和大周国的皇帝了,又或者她真得是觉得太累了,所以只能把这些情绪烦闷撒在木头身上了。 “娘娘息怒,皇上只是心情不好,您给他一点时间,皇上会明白的。” “时间?”赫连冰儿冷笑连连,“呵呵,本宫给的时间还少么?你看看,皇上都明白了什么!本宫瞧是更清楚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捉虫。” “这……”木头语塞。 皇后说得不错,无论是朝廷的大臣还是民间百姓,都对如今游手好闲的周洛安议论纷纷,前两天,皇上愣是将前来觐见的御史彭大人气得卧病在床,当时彭大人那悲惨的哀嚎声木头至今还记忆犹新。 周洛安微微凝眉,有些讨厌此刻赫连冰儿的舌燥,若是换做从前他一定立刻就拔剑割了这女人的舌头。 赫连冰儿看着周洛安不置可否的声音,心情一落千丈,原本充满心疼的情绪也渐渐麻木,难道她说得还不够尖酸刻薄么,难道她做得还不够让一个男人窝火生气的么? 她多想他能再回到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哪怕他还是那么喜欢楚若安,哪怕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像对楚若安那样得全心全意爱一回她也好,她只想看到原来的周洛安,她此生唯一爱过的丈夫。 “皇上,这江山还要不要?这天下还守不守?臣妾毕竟是个女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抗不住老祖宗留下来的社稷江山,若是皇上真得不打算要了,那就告诉臣妾一声,从此臣妾愿褪去三千浮华,为君绾发。” 赫连冰儿边说边落泪,说到最后忍不住跪了下来,这些天积压在心中的烦闷痛苦都在此刻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缺口,顿时泪如雨下。 然后,周洛安依旧面色如常。 木头几次三番想上前劝慰皇后一番,但心想若是如此能唤醒皇上的斗志也未可知,因而便由着他们这一皇一后在琼花林里哭闹。 “皇上!臣妾求求你了!”赫连冰儿是真得没有办法了,她不是有野心的女人,也不像做什么垂帘听政的女皇,她只希望她的丈夫能别再这么消沉下去,哪怕他不再做皇帝,她都不会有怨言。 “皇上!” 最后,她跪着上前抱住了周洛安的腰身,琼花的芬芳那么明显,簌簌落在他们肩头发梢的花瓣儿像婴孩娇嫩的肌肤。 周洛安不得已,缓缓将目光放在了身前的女子身上,她的长发已乱,发簪斜斜插在发髻中,脸色苍白,眼里尽是被泪水浸泡后的无限倦意和害怕。 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早已麻木不仁的心开始慢慢跳动,所以下一秒他轻叹一声,缓缓伸手抚上了她的发。 赫连冰儿的防线全部崩塌,刹那在周洛安的怀抱里哭得梨花带雨,温热的泪水淌过他的手背,灼伤他干涸的手背。他依稀记得,冰儿是个爱美的姑娘,喜欢穿艳丽的衣裳,喜欢戴赤金色的发簪步摇,她的眼睛里曾经光华无限,如今细细看来,眼角竟有了浅浅的皱纹。 到底,是他沧桑了她的年华。 第211章 年华 第211章年华 都说怀孕中的女人才是最美最可爱的,这话果然不假。自从寒冽同意楚若安将宝宝生下来后,邀月山庄几乎日日都能听到嬉笑声,便是连一向冷酷无情的帝释天也爱上了这里,萧风一直很介意帝释天和师妹的关系,但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寒冽面上喜不自禁,可实际上比任何人都更担心楚若安的身体,毕竟那一半的解药几乎成了她的催命符,就算是萧风也已经用了自己十成的能力去保证她的安危,可是死神仿佛一直笼罩在他们头顶,随时随地都要将她带走。 夜色茫然,帝释天很识趣地下了两盘棋便借口累了放楚若安去休息,楚若安心知肚明,对所有为自己的担忧的人充满了感激和感谢。刚准备起身,忽然觉得膝盖有些发麻,她勉力撑着桌子想站起来,不想小腿早就失了力气,差一点跌倒,幸亏端了清粥过来的寒冽眼疾手快,不过到底还是吓了他们一跳。 “夫人!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有犯病了?”寒冽急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当即用随和的力道可是为她按摩手脚,并且将内力通过掌心慢慢渡进她的体内,楚若安看到他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瞬间心疼不已。 “有没有好一点,萧风下山采药去了,我立刻派人去找他。”寒冽忙得一塌糊涂,谁知一转身手腕就被楚若安紧紧攥住。 映象里,她的手心总是微凉而细腻的,仿佛这世上再美好的温暖都无法渗入进她的身体里去,但现在,这一秒,她的手很温暖,反而是他被她的温度感染,刹那就融化了心房,化成一滩海水,再也不能阻止它的奔腾汹涌。 他凝视着她的眼,像一轮满月,一轮风雨后的满月,格外清静明亮。 她慢慢伸手抱住他的腰身,用她唯一能够给他的宁静一点一点抚平他几乎快要爆炸的心,她埋首在他怀间,强忍着眼里的泪水,轻声道:“别紧张,我没事,就是坐得时间长了些,有些腿麻。不是犯病,真得不是。” 在她浅淡而清晰的安慰声中,寒冽终于松了口气,浑身紧绷的神经骤然被放松,他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失去站稳的力气,如果不是还要抱着她,他想自己一定会狠狠摔一次。 “若安。”寒冽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将近崩溃的感情,他反手抱住她的腰,小心翼翼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哽咽良久,“我真的好怕,怕你忽然就在我面前跌倒,怕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你就再也不会睁眼,怕睡一觉醒来就是生死的永别……若安,我真得很害怕!” 从始至终,寒冽都没有勇气说出心里的畏惧与忐忑,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个现实,所以每一天每一次相对的每一刻,他都告诉自己这是真得,这幸福会是永远的,他们会一起白头到老,一起老死在床榻上。 楚若安心疼极了,好想给他一个承诺,但此刻她除了轻轻拍打着他的脊背,别无他法。她知道他要一个承诺,哪怕是假的,他知道她就算骗自己一次也好的,但终究,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柔软的手掌一下一下拂过他挺直的脊背,像是要拂掉这一生的狼狈和伤害。 海棠来的时候,只远远看到他们相拥的场景,满树的梨花像一场盛大而不肯停歇的白雪,飘飘荡荡模糊了人的视线,她不晓得他们在聊些什么,但那情景看上去好忧伤,如同整个世界的花儿从此都不会再开放。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海棠依然记得这一幕,所以导致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从这株梨花树下走过,总觉得莫名其妙有些难过。 …… 虽然楚若安真得没有犯病,但寒烈还是一瞬不瞬看护了她整整一晚,楚若安睡眼惺忪,伸手慢慢抚平寒烈眉心处的皱纹,半是心疼半是自责。 寒烈轻笑,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像个孩子一样充满惊喜和好奇,楚若安轻笑:“傻瓜,他还在睡觉,你是想听他打呼噜吗?” “他是我的乖女儿,怎么会有打呼噜这么不雅的习惯,除非是你遗传的。”寒烈心情显然不错,又或者他能每日看到楚若安苏醒,就像是得到了全世界的祝福一样开心,自然也有兴趣和她说笑。 “为什么不是儿子呢?你们男生不是都很喜欢男孩么?”楚若安话一出口就有些懊悔,他自然是想要女儿的,因为女儿会长得像妈妈,若自己真的有一日离开这个世界,他所有的情感也会有个寄托。 寒冽莞尔:“谁说的,我就喜欢女孩子。” 这时光,真美。 ———— 周国,皇宫。 周洛安甚少再将心思放在朝政上了,更多的时候都是皇后赫连冰儿在替他撑着,大多数的时间他都让木头陪着自己在御花园种植花草。 木头提了肥料过来,看到周洛安因为出汗的缘故将外衫脱了下来,此刻他填土的动作很娴熟,就连神色都少了曾经的阴冷,那些原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回来的满足怡然仿佛真得要回来了。 “皇上,您休息一下,让奴才来。” “不必。” 周洛安拒绝木头甚至其他奴才的帮助,他觉得只有让自己停不下来才会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那些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往事。 “呵呵,皇上把这里当成是庄园么?”赫连冰儿的声音微冷,连语调都带着让人受不了的嘲讽。 木头心下一沉,匆忙俯首跪地:“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赫连冰儿由宫女搀着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她斜睨木头一眼,扬眉道:“哼,本宫能活三十岁就是好的了,哪里敢奢望千岁?如今皇上在其位而不谋其事,每日呈上来的折子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本宫连梳妆打扮的时间都要用来看折子,皇上却整日在这里种树载花!” 言语间,赫连冰儿几乎已经不再将周洛安当做自己的丈夫和大周国的皇帝了,又或者她真得是觉得太累了,所以只能把这些情绪烦闷撒在木头身上了。 “娘娘息怒,皇上只是心情不好,您给他一点时间,皇上会明白的。” “时间?”赫连冰儿冷笑连连,“呵呵,本宫给的时间还少么?你看看,皇上都明白了什么!本宫瞧是更清楚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捉虫。” “这……”木头语塞。 皇后说得不错,无论是朝廷的大臣还是民间百姓,都对如今游手好闲的周洛安议论纷纷,前两天,皇上愣是将前来觐见的御史彭大人气得卧病在床,当时彭大人那悲惨的哀嚎声木头至今还记忆犹新。 周洛安微微凝眉,有些讨厌此刻赫连冰儿的舌燥,若是换做从前他一定立刻就拔剑割了这女人的舌头。 赫连冰儿看着周洛安不置可否的声音,心情一落千丈,原本充满心疼的情绪也渐渐麻木,难道她说得还不够尖酸刻薄么,难道她做得还不够让一个男人窝火生气的么? 她多想他能再回到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哪怕他还是那么喜欢楚若安,哪怕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像对楚若安那样得全心全意爱一回她也好,她只想看到原来的周洛安,她此生唯一爱过的丈夫。 “皇上,这江山还要不要?这天下还守不守?臣妾毕竟是个女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抗不住老祖宗留下来的社稷江山,若是皇上真得不打算要了,那就告诉臣妾一声,从此臣妾愿褪去三千浮华,为君绾发。” 赫连冰儿边说边落泪,说到最后忍不住跪了下来,这些天积压在心中的烦闷痛苦都在此刻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缺口,顿时泪如雨下。 然后,周洛安依旧面色如常。 木头几次三番想上前劝慰皇后一番,但心想若是如此能唤醒皇上的斗志也未可知,因而便由着他们这一皇一后在琼花林里哭闹。 “皇上!臣妾求求你了!”赫连冰儿是真得没有办法了,她不是有野心的女人,也不像做什么垂帘听政的女皇,她只希望她的丈夫能别再这么消沉下去,哪怕他不再做皇帝,她都不会有怨言。 “皇上!” 最后,她跪着上前抱住了周洛安的腰身,琼花的芬芳那么明显,簌簌落在他们肩头发梢的花瓣儿像婴孩娇嫩的肌肤。 周洛安不得已,缓缓将目光放在了身前的女子身上,她的长发已乱,发簪斜斜插在发髻中,脸色苍白,眼里尽是被泪水浸泡后的无限倦意和害怕。 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早已麻木不仁的心开始慢慢跳动,所以下一秒他轻叹一声,缓缓伸手抚上了她的发。 赫连冰儿的防线全部崩塌,刹那在周洛安的怀抱里哭得梨花带雨,温热的泪水淌过他的手背,灼伤他干涸的手背。他依稀记得,冰儿是个爱美的姑娘,喜欢穿艳丽的衣裳,喜欢戴赤金色的发簪步摇,她的眼睛里曾经光华无限,如今细细看来,眼角竟有了浅浅的皱纹。 到底,是他沧桑了她的年华。 第212章 嘱咐 第212章嘱咐 “这段日子,你受累了。” 良久之后,周洛安微微阖目,然后抱进了怀中的赫连冰儿。 那一刻,木头也终于松了口气,唇角慢慢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自打被楚若安下了毒之后,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将自己关在一个无人能靠近的地方,一天一天变得陌生起来。 “皇上。”赫连冰儿许久没再哭过了,而今听到他这般轻柔的道歉声,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了,“臣妾不累,臣妾只是担心您。” “朕知道。”周洛安长叹一声,那一日楚若安那冰冷决然的眼神像一把刀直直捅进了他的心脏里,他倒是不在乎蛊毒能不能解,他只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楚若安会真得与自己一刀两断。 从来的从来,她是唯一一个肯定他潇洒的女子,唯一一个想要与他做朋友的女子,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从来都没有她说得那么好,他不配得到她的陈赞,也不配做她的朋友,他是个坏人,一心一意想要破坏她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想到此,周洛安眼眶有些泛酸,好像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心头总是空落落一片。赫连冰儿猜测他的落寞应该与楚若安有关,但此时此刻她也顾不上吃醋,因而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小心翼翼问道:“皇上是担心楚姑娘吗?臣妾可以安排人去打听他们的情况。” “还是不必了。事情已成定局,朕不想再打扰她了。” 周洛安挑眉,这种如释重负般的放手让赫连冰儿分外欢喜,他终于能够放下楚若安了,那么从此以后,即便他不会爱上自己也好,至少再不会让自己困在原地受苦。 木头抿唇,想起周洛安的解药还没有着落,而自己又一直被他告诫不许将此事说出去,虽然蛊毒并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药,但总这么不管老是让人放心不下。于是他打算将此事告诉皇后,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先解毒。 “皇上,还是告诉皇后娘娘您……” “住口!”周洛安冷喝一声,木头立刻敛眸屏息,不敢再多说半个字,赫连冰儿生性聪颖,但也想不到会是中毒这么严重的事情,于是便也没放在心上。 翌日早朝。 当众人看到周洛安穿着龙袍从红色地毯上慢慢走来,那挺直消瘦的脊背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强和稳固,所有人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似乎不能相信这眼前的事实。 这段时间,朝中分成两派,一派则是不遗余力支持周洛安并心甘情愿等待他的回归,而另外一派则是抱着看笑话的心理不时煽风点火,弄得人心惶惶,胆战心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呼声震彻整个大殿,周洛安迈着慵懒而有力的步伐一步一步在众臣的朝拜下走上台阶,冰冷的龙椅上雕刻着醒目的五爪金龙,他蓦然转身,将江山全部看尽眼里,却再不复当初的热血澎湃。 “众位卿家免礼平身。”他轻轻落座,双臂懒懒放在两侧的扶手上,他从觉得龙椅会这么冷,像进入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冰窟,曾经他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权利之上,坐在这里看到的只是辽阔的疆域和历史洪流中对自己的完美评价,所以他从不知道其实这把椅子一点儿都不适合自己。 “连日来,朕心情不佳,对朝事不闻不问,多亏皇后和几位老臣不分昼夜帮朕处理。自打成年之后,朕从未这样任性过,以往对于天下有着自己的打算和野心,经此一事朕方才明白,天下之所以为天下,是因为它山清水秀,国泰民安。”周洛安的声音不算很高,甚至他们听得出他有些沧桑和疲惫,但却是前所未有的安静与大气,让所有人都不得不被折服。 “所以,朕打算今日不再提兴兵打仗一事,只要齐国不生侵犯之心,朕便不会主动挑起战事。” “皇上英明。” 几个看着周洛安长大的老臣已经白发苍苍,然而听到他这番话后还是忍不住泪湿眼眶,忽然觉得黄泉路上对先帝也有交代了。 “从今以后,朕会继续关注民生苦乐,朕也希望各位大臣能尽早拟出一份好的改良之策。” “臣等遵旨。” 周洛安冷眼看着这一切,王冕垂下的流苏随着他的身体不断摆动,因而连视线都变得零零碎碎,他目落遥远的天际,心想,楚若安,这下你该满意了? 朕也不晓得有生之年能不能得到你的原谅,但无论如何,朕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了,因为你的生死祸福还是被朕给打乱了。 抱歉! ———— 邀月山庄。 日子一晃便将近半年,楚若安的身体状况好得不得了,非但没有再次毒发,就连腹中胎儿的生命迹象都十分健康。虽是如此,但萧风和寒冽等人依旧高兴不起来。 帝释天因为不好意思老缠着楚若安下棋在两个月前带了几分糕点回到了荼蘼山,不过他会定期派人来取这里的糕点,然后随手折一朵荼蘼花或者鲜嫩的叶子给楚若安做礼物,倒也乐得与众不同。 海棠整日取笑楚若安这个大肚婆变得越来越笨重,不过她的皮肤倒是比以前更加细腻了,于是海棠非要说她怀得是个漂亮的女娃儿,而萧风则声嘶力竭强调自己的医术高超,一定是个男孩儿,常常逗得楚若安大笑连连。 “累不累?” 寒冽将薄衫替她罩上,如今担心她对花粉过敏,所以梨花树下是坚决不能去了,幸好湖中心有间凉亭,每天下午可以乘凉解闷。 楚若安朝寒冽露出一抹幸福而甜蜜的微笑,然后握着他的手,道:“不累,你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恩,一些琐事让丰清处理就好了,我想见你嘛。”寒冽也学会了撒娇,虽然与他的年纪并不相符,但好在楚若安吃这一套啊。 她眯眼笑得分外满足:“呵呵,别这样,小心待会儿海棠和萧风又笑话你。” “他们敢!” “这世上还有他们俩不敢的事情吗?”楚若安微微挑眉,目中笑意暖暖,“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了,日子过得真快,我每天都会担心,担心自己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健康长大,好在老天爷还是肯眷顾我的。” “你这样好的女子,本该幸运一生的。”寒冽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目中疼惜之色比月光更要浓烈而温柔。 彼时,清风缱绻,鸟语花香,远处的梨花林里海棠和萧风还在面红耳赤争执着什么,簌簌缤纷的花瓣儿如夏日降落的一场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清静感,许多花瓣被风吹进了水中,飘飘荡荡中反而能够再维持当初的面貌。 这座山庄像个世外桃源,寒冽真正做到了为她而造一个新得世界,虽然几经波折,虽然他们经历了无数次的生离死别,但幸福就是难得,满足就是如此轻易,她紧紧贴着他的脸,在风中微微闭眼,好像记忆里已全部都是如今挥之不去的幸福快乐。 够了,真得够了。 “答应我,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成长。”她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得清楚。 虽然如今身体情况好得出乎意料,但楚若安心知肚明,也许这就是她的回光返照,她所求已不多,只希望孩子能够健康,如果可以,也期盼他一生平安。 寒冽握着她的手,清风拂来,拂去他眉梢眼角的一抹感伤,事到如今,他似乎已经渐渐努力让自己做好全部的准备,如果能够做到生者善别,死者善终,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 “好,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不管你的灵魂飞去哪里,都记得常常回来看看我,当然如果我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就算了。” “呵呵,我不会离开你们,我会一直守在这里,如果有哪个女子胆敢勾引你,我就把她吓跑,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原配是个悍妇。哈哈哈。” 他们同时轻笑出声,话虽如此,虽然她自私得希望寒冽能够一生只喜欢她一人,但到底还是希望能有个好的女子照顾他的起居。 “还有一件事。”她将目光落在对面喋喋不休与海棠争论的萧风身上,目色柔和而亲昵,“就是替萧风找个好一点的姑娘做老婆,他也一把年纪了,估计漂亮的姑娘都看不上他了。可是,他一个人太孤单了,以后老了总得有个伴儿才行。” “好,我让手下天南海北去找,直到他满意为止。” “恩。不过要抓紧呐,一定别超过三十五岁,要不然我一定会在地狱被师父骂死呢。” 寒冽笑得浑身发颤,但楚若安知道,他是哭了。 哎,这个傻瓜。 那一日,天色晴朗,凉风正好,她依着他的肩,看山看水,看萧风和海棠的打闹,就这么简简单单过了一整天。 直到黄昏,楚若安还没有醒,寒冽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静静凝视她的眉目,静静回忆她的嘱托,然后抿唇落泪,痛不欲生。 第212章 嘱咐 第212章嘱咐 “这段日子,你受累了。” 良久之后,周洛安微微阖目,然后抱进了怀中的赫连冰儿。 那一刻,木头也终于松了口气,唇角慢慢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自打被楚若安下了毒之后,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将自己关在一个无人能靠近的地方,一天一天变得陌生起来。 “皇上。”赫连冰儿许久没再哭过了,而今听到他这般轻柔的道歉声,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了,“臣妾不累,臣妾只是担心您。” “朕知道。”周洛安长叹一声,那一日楚若安那冰冷决然的眼神像一把刀直直捅进了他的心脏里,他倒是不在乎蛊毒能不能解,他只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楚若安会真得与自己一刀两断。 从来的从来,她是唯一一个肯定他潇洒的女子,唯一一个想要与他做朋友的女子,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从来都没有她说得那么好,他不配得到她的陈赞,也不配做她的朋友,他是个坏人,一心一意想要破坏她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想到此,周洛安眼眶有些泛酸,好像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心头总是空落落一片。赫连冰儿猜测他的落寞应该与楚若安有关,但此时此刻她也顾不上吃醋,因而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小心翼翼问道:“皇上是担心楚姑娘吗?臣妾可以安排人去打听他们的情况。” “还是不必了。事情已成定局,朕不想再打扰她了。” 周洛安挑眉,这种如释重负般的放手让赫连冰儿分外欢喜,他终于能够放下楚若安了,那么从此以后,即便他不会爱上自己也好,至少再不会让自己困在原地受苦。 木头抿唇,想起周洛安的解药还没有着落,而自己又一直被他告诫不许将此事说出去,虽然蛊毒并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药,但总这么不管老是让人放心不下。于是他打算将此事告诉皇后,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先解毒。 “皇上,还是告诉皇后娘娘您……” “住口!”周洛安冷喝一声,木头立刻敛眸屏息,不敢再多说半个字,赫连冰儿生性聪颖,但也想不到会是中毒这么严重的事情,于是便也没放在心上。 翌日早朝。 当众人看到周洛安穿着龙袍从红色地毯上慢慢走来,那挺直消瘦的脊背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强和稳固,所有人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似乎不能相信这眼前的事实。 这段时间,朝中分成两派,一派则是不遗余力支持周洛安并心甘情愿等待他的回归,而另外一派则是抱着看笑话的心理不时煽风点火,弄得人心惶惶,胆战心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呼声震彻整个大殿,周洛安迈着慵懒而有力的步伐一步一步在众臣的朝拜下走上台阶,冰冷的龙椅上雕刻着醒目的五爪金龙,他蓦然转身,将江山全部看尽眼里,却再不复当初的热血澎湃。 “众位卿家免礼平身。”他轻轻落座,双臂懒懒放在两侧的扶手上,他从觉得龙椅会这么冷,像进入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冰窟,曾经他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权利之上,坐在这里看到的只是辽阔的疆域和历史洪流中对自己的完美评价,所以他从不知道其实这把椅子一点儿都不适合自己。 “连日来,朕心情不佳,对朝事不闻不问,多亏皇后和几位老臣不分昼夜帮朕处理。自打成年之后,朕从未这样任性过,以往对于天下有着自己的打算和野心,经此一事朕方才明白,天下之所以为天下,是因为它山清水秀,国泰民安。”周洛安的声音不算很高,甚至他们听得出他有些沧桑和疲惫,但却是前所未有的安静与大气,让所有人都不得不被折服。 “所以,朕打算今日不再提兴兵打仗一事,只要齐国不生侵犯之心,朕便不会主动挑起战事。” “皇上英明。” 几个看着周洛安长大的老臣已经白发苍苍,然而听到他这番话后还是忍不住泪湿眼眶,忽然觉得黄泉路上对先帝也有交代了。 “从今以后,朕会继续关注民生苦乐,朕也希望各位大臣能尽早拟出一份好的改良之策。” “臣等遵旨。” 周洛安冷眼看着这一切,王冕垂下的流苏随着他的身体不断摆动,因而连视线都变得零零碎碎,他目落遥远的天际,心想,楚若安,这下你该满意了? 朕也不晓得有生之年能不能得到你的原谅,但无论如何,朕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了,因为你的生死祸福还是被朕给打乱了。 抱歉! ———— 邀月山庄。 日子一晃便将近半年,楚若安的身体状况好得不得了,非但没有再次毒发,就连腹中胎儿的生命迹象都十分健康。虽是如此,但萧风和寒冽等人依旧高兴不起来。 帝释天因为不好意思老缠着楚若安下棋在两个月前带了几分糕点回到了荼蘼山,不过他会定期派人来取这里的糕点,然后随手折一朵荼蘼花或者鲜嫩的叶子给楚若安做礼物,倒也乐得与众不同。 海棠整日取笑楚若安这个大肚婆变得越来越笨重,不过她的皮肤倒是比以前更加细腻了,于是海棠非要说她怀得是个漂亮的女娃儿,而萧风则声嘶力竭强调自己的医术高超,一定是个男孩儿,常常逗得楚若安大笑连连。 “累不累?” 寒冽将薄衫替她罩上,如今担心她对花粉过敏,所以梨花树下是坚决不能去了,幸好湖中心有间凉亭,每天下午可以乘凉解闷。 楚若安朝寒冽露出一抹幸福而甜蜜的微笑,然后握着他的手,道:“不累,你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恩,一些琐事让丰清处理就好了,我想见你嘛。”寒冽也学会了撒娇,虽然与他的年纪并不相符,但好在楚若安吃这一套啊。 她眯眼笑得分外满足:“呵呵,别这样,小心待会儿海棠和萧风又笑话你。” “他们敢!” “这世上还有他们俩不敢的事情吗?”楚若安微微挑眉,目中笑意暖暖,“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了,日子过得真快,我每天都会担心,担心自己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健康长大,好在老天爷还是肯眷顾我的。” “你这样好的女子,本该幸运一生的。”寒冽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目中疼惜之色比月光更要浓烈而温柔。 彼时,清风缱绻,鸟语花香,远处的梨花林里海棠和萧风还在面红耳赤争执着什么,簌簌缤纷的花瓣儿如夏日降落的一场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清静感,许多花瓣被风吹进了水中,飘飘荡荡中反而能够再维持当初的面貌。 这座山庄像个世外桃源,寒冽真正做到了为她而造一个新得世界,虽然几经波折,虽然他们经历了无数次的生离死别,但幸福就是难得,满足就是如此轻易,她紧紧贴着他的脸,在风中微微闭眼,好像记忆里已全部都是如今挥之不去的幸福快乐。 够了,真得够了。 “答应我,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成长。”她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得清楚。 虽然如今身体情况好得出乎意料,但楚若安心知肚明,也许这就是她的回光返照,她所求已不多,只希望孩子能够健康,如果可以,也期盼他一生平安。 寒冽握着她的手,清风拂来,拂去他眉梢眼角的一抹感伤,事到如今,他似乎已经渐渐努力让自己做好全部的准备,如果能够做到生者善别,死者善终,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 “好,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不管你的灵魂飞去哪里,都记得常常回来看看我,当然如果我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就算了。” “呵呵,我不会离开你们,我会一直守在这里,如果有哪个女子胆敢勾引你,我就把她吓跑,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原配是个悍妇。哈哈哈。” 他们同时轻笑出声,话虽如此,虽然她自私得希望寒冽能够一生只喜欢她一人,但到底还是希望能有个好的女子照顾他的起居。 “还有一件事。”她将目光落在对面喋喋不休与海棠争论的萧风身上,目色柔和而亲昵,“就是替萧风找个好一点的姑娘做老婆,他也一把年纪了,估计漂亮的姑娘都看不上他了。可是,他一个人太孤单了,以后老了总得有个伴儿才行。” “好,我让手下天南海北去找,直到他满意为止。” “恩。不过要抓紧呐,一定别超过三十五岁,要不然我一定会在地狱被师父骂死呢。” 寒冽笑得浑身发颤,但楚若安知道,他是哭了。 哎,这个傻瓜。 那一日,天色晴朗,凉风正好,她依着他的肩,看山看水,看萧风和海棠的打闹,就这么简简单单过了一整天。 直到黄昏,楚若安还没有醒,寒冽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静静凝视她的眉目,静静回忆她的嘱托,然后抿唇落泪,痛不欲生。 第213章 待产 第213章待产 周国,皇宫。 木头服侍周洛安在寝殿歇息后,安排了彻夜值班的小太监把守,自己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下人房。 冷风呼呼从耳边刮过,木头觉得腰板像要折了,手中的橘灯在风中摇曳,恍恍惚惚剪碎脚下长长短短的倒影。 他实在太累了,最近周洛安像和自己赌气似的,连着两天通宵看折子,于是木头也一直伺候在身前,两天没有换衣服,也没有洗澡,方才从御书房出来碰到两个小宫女,她们都下意识绕开自己走,想来是身上的臭味太惹人讨厌了。 “呵呵,注定要孤单一辈子呢。”木头自嘲一笑,转身推开了房门。 让他惊讶的是房间很整齐,桌椅板凳上一尘不染,木榻前还放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脚水,屏风后有细细碎碎的忙碌声。木头一惊赶紧退了出来,然后瞪大眼睛看了看门前挂着的牌子,没错啊,就是自己的房间! 可是…… 正当他迟疑间,那小太监从屏风后出来,是他带了不到半年的徒弟小顺子!这小子很机灵,为人也没得说,当初木头看中的就是他勤劳肯吃苦,现在他卷着袖子刚刚洗好了一盘子的梨子,看到面色呆滞的木头,扬唇笑道:“师父,进来啊。先吃个梨子解解渴,今儿个下午内务府的张总管说是皇后娘娘特意赏赐的呢。” “诶。” 木头忽然心中一暖,先前吹进心底的冷风好像被面前小顺子的笑容轻轻松松就驱散了。他走进去,小顺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接过他手中的橘灯,然后递过来一件换洗的衣裳,一举一动都像是相处多年的老朋友。 这宫中想要讨好木头的人不在少数,无论是年代久的公公还是新进宫的小宫女,就连皇后娘娘都要对他礼尽三分,皆因为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谁都妄想着能博得他的欢心,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但木头从来都不接受任何人的示好。 周洛安之所以宠他信任他,就在于他懂事,能够从一而终像当年在齐国的那些日子般,一心一意伺候着。木头明白自己因何才能得宠,何况这世上他已无亲人朋友,周洛安是他唯一的挂念和惦记。 “师父,这水有点儿烫,您再等会儿。”小顺子忙前忙后,木头似笑非笑的眼睛里依然带着几许不信任。 “小顺子,你这是干什么?今天不用当值吗?”木头咬了口梨子,果然解渴,香甜爽口。 小顺子沏了热茶过来,推了满脸的笑意,却丝毫没有让木头最最讨厌的那种谄媚:“今天下午轮我休息,本来是找师父聊聊天,没想到您两天都没回来了。趁着有空闲,就收拾了下屋子算是尽尽孝心。” “你小子别动什么歪脑筋!师父我什么都办不了也办不到你明白吗?”虽然不讨厌小顺子这个人,但皇宫本来就是个大染缸,这些年他见过的鬼比人要多多了,小顺子年纪还小,难免以后不会沾染一些恶习。 小顺子不傻,自然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因而当即笑弯了眼,然后蹲下身开始为木头泡脚,一边说道:“师父你想太多了,这些都是小顺子该做的。自打进宫,别人都是看您的面子照顾着我,若不是有您,恐怕我也分不到这么好的差事,更不用说管事的还会给我放假休息。您别多想,我今儿个来就是想和您聊聊天儿。” 不知道木头信了没有,总之他也没有再追问这件事。师徒俩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闲聊,无非也是些宫闱趣事或者是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丑事而已,木头原本也没有什么睡意,渐渐倒是放松了心情。 “师父,听说您见过传说中的桑碧丹,是真得吗?” “你小子干嘛好好地要问这个。” “嗨,您不知道,现在民间到处都是卖假药的,我老舅也尽不干好事儿,所以我想问问师父您知不知道那配方有些什么呀?我舅妈直担心假药害死人吃官司。”小顺子叹息一声,愁眉不展的模样让木头失笑不已。 “你小子敢情是想从我这儿套点儿宝呀。” “嘿嘿,被您看出来了。” 他这么一说,木头倒是放心了,这也没什么,更何况自己对那桑碧丹也了解不多,大部分认知都来自于周洛安那里,跟他说说也没什么:“其实,我也不晓得,只不过听皇上说,那里面有几位药,大概叫……” 小顺子看似无心,实则暗自都记在了心间。 收拾好房间,木头早就累得睡死了,小顺子蹑手蹑脚将房门关上,走到院子中央将一张写满字迹的字条放在了树洞后的石头中间。 …… ———— 邀月山庄。 帝释天派来的使者守在厨房门前不让厨子休息,一定要在两个时辰内做好二十份梨花酥,因为他们教主晚上要宴请教中的几位长老,所以一刻也耽误不得。 海棠搀着大腹便便的楚若安过来,那两个使者认得楚若安,顿时神色恭敬,单膝下跪向她行礼:“属下参见楚姑娘。” 没错,帝释天就是故意的,所有魔教的弟子只能称呼楚若安为楚姑娘,谁要是敢叫一声寒夫人,立斩不赦! 楚若安抿唇,淡淡道:“两位不必多礼,这里不兴什么江湖规矩。你们教主可还好?” 话虽如此,但那二人却还是照旧规规矩矩,对待楚若安像对待他们的教主一样尊重而敬畏:“教主很好,劳姑娘挂心了。” 左边这个大眼睛的小男生显然比右边黑黑瘦瘦的高个子更会说话些,他朝楚若安投去一抹害羞而淡淡的笑意:“只是教主忽然决定要设宴,所以有劳贵府上的厨子了。” “哪里哪里。” 不等楚若安说完,就看到萧风从厨房里面钻出个脑袋来,神色十分恼怒,但他有些忌惮那两个黑衣使者的武功,所以将半个身子藏在门扇后面,只扬声对楚若安道:“师妹!你让他们放我出去呗,我又不是厨房的人,也不会做什么梨花酥,把我也关在这里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呢?” “师兄你怎么也在里面?”楚若安有些意外,她将目光放在左边的小男生脸上,道,“这是为什么?我师兄并不会做糕点啊。” “回禀楚姑娘,这是教主特意交代的,说是怕厨子不用心偷懒,只有将萧风也关在里面,他才会起到很好的催促作用。” 闻言,楚若安笑不能言,而萧风则是无奈眼角抽抽,心里将帝释天的祖宗十八代问候的好几遍。 “师兄,那就委屈你了,你知道的,我也不太敢违背帝释天的意思呢。” “师妹你是故意的,你们合伙欺负我!” 萧风这撒娇的娘娘腔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是长期和海棠拌嘴被感染的,总之在听到他这声抱怨后,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教主带给楚姑娘的,对快要分娩的孕妇非常好,能有效减少痛楚,希望楚姑娘能够按时服用,直到临盆。” 楚若安结果那一包药粉,有些轻微的花香,分量并不算多,想来要么昂贵不已,要么就是举世难求:“您替我谢谢你们教主,让他有时间就来山庄小住几日。” “是。” 闻言,萧风彻底崩溃了。 二十分梨花酥为了保证质量和新鲜,厨房的师父整整忙活了将近两个半小时,幸好没有误了帝释天的时辰,幸好帝释天太了解萧风的性子了,若不是有他在里面各种威逼利诱,恐怕连糕点师父都不相信自己能有这么大的突破。 “好走,不送。” 萧风强颜欢笑着送走了两位黑面大神,脸色瞬间耷拉了下来,然后蓦地回眸死死盯着楚若安,咬牙道:“你是我的亲师妹吗?” 楚若安嗑着瓜子,晒着太阳,明明就是一副地主婆的德行:“当然!你还有别的师妹么难道?” “帝释天那家伙对你就没安小心,而且他总是想尽办法欺负我挤兑我,你不帮我报仇也就算了,还邀请他来小住?你是想逼我回药王谷去。” 萧风气得不轻,蚕丝面具反射着浓烈温暖的太阳光,楚若安一转眸就看到他的鬓角处竟生了几根白发,猝然,她敛去唇角的笑意,没来由得一股心酸。 “怎么不说话了?终于意识到对不住我了?”萧风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忽然而来的悲伤让他有些慌张害怕,“算了算了,看在我小侄儿的份儿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师兄。”她突然正色唤道,萧风却没勇气回身。 “干嘛?我很累了啊。” “我知道。” 也许是没有四目相对的缘故,有些原本说不出口的话她忽然就有了勇气开口:“师兄,一直以来辛苦你了,以前师父在的时候我老欺负你,现在师父不在了,也总是你照顾着我,瞧我把你连累的,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任性。” “呵呵。”萧风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只能干笑两声,抑制住喉咙的哽咽,打趣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是我亲师妹,我不照顾你宠着你怎么能行?” “师兄……” “好了好了,今天怎么这么烦呢,我去休息了,你记得泡药澡。寒冽那家伙干什么去了,我被人家困了这么久他也没来看我,真是的。” 说着,他转身朝寒冽的书房而去,那背景倏忽就让楚若安湿了眼眶。 第213章 待产 第213章待产 周国,皇宫。 木头服侍周洛安在寝殿歇息后,安排了彻夜值班的小太监把守,自己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下人房。 冷风呼呼从耳边刮过,木头觉得腰板像要折了,手中的橘灯在风中摇曳,恍恍惚惚剪碎脚下长长短短的倒影。 他实在太累了,最近周洛安像和自己赌气似的,连着两天通宵看折子,于是木头也一直伺候在身前,两天没有换衣服,也没有洗澡,方才从御书房出来碰到两个小宫女,她们都下意识绕开自己走,想来是身上的臭味太惹人讨厌了。 “呵呵,注定要孤单一辈子呢。”木头自嘲一笑,转身推开了房门。 让他惊讶的是房间很整齐,桌椅板凳上一尘不染,木榻前还放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脚水,屏风后有细细碎碎的忙碌声。木头一惊赶紧退了出来,然后瞪大眼睛看了看门前挂着的牌子,没错啊,就是自己的房间! 可是…… 正当他迟疑间,那小太监从屏风后出来,是他带了不到半年的徒弟小顺子!这小子很机灵,为人也没得说,当初木头看中的就是他勤劳肯吃苦,现在他卷着袖子刚刚洗好了一盘子的梨子,看到面色呆滞的木头,扬唇笑道:“师父,进来啊。先吃个梨子解解渴,今儿个下午内务府的张总管说是皇后娘娘特意赏赐的呢。” “诶。” 木头忽然心中一暖,先前吹进心底的冷风好像被面前小顺子的笑容轻轻松松就驱散了。他走进去,小顺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接过他手中的橘灯,然后递过来一件换洗的衣裳,一举一动都像是相处多年的老朋友。 这宫中想要讨好木头的人不在少数,无论是年代久的公公还是新进宫的小宫女,就连皇后娘娘都要对他礼尽三分,皆因为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谁都妄想着能博得他的欢心,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但木头从来都不接受任何人的示好。 周洛安之所以宠他信任他,就在于他懂事,能够从一而终像当年在齐国的那些日子般,一心一意伺候着。木头明白自己因何才能得宠,何况这世上他已无亲人朋友,周洛安是他唯一的挂念和惦记。 “师父,这水有点儿烫,您再等会儿。”小顺子忙前忙后,木头似笑非笑的眼睛里依然带着几许不信任。 “小顺子,你这是干什么?今天不用当值吗?”木头咬了口梨子,果然解渴,香甜爽口。 小顺子沏了热茶过来,推了满脸的笑意,却丝毫没有让木头最最讨厌的那种谄媚:“今天下午轮我休息,本来是找师父聊聊天,没想到您两天都没回来了。趁着有空闲,就收拾了下屋子算是尽尽孝心。” “你小子别动什么歪脑筋!师父我什么都办不了也办不到你明白吗?”虽然不讨厌小顺子这个人,但皇宫本来就是个大染缸,这些年他见过的鬼比人要多多了,小顺子年纪还小,难免以后不会沾染一些恶习。 小顺子不傻,自然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因而当即笑弯了眼,然后蹲下身开始为木头泡脚,一边说道:“师父你想太多了,这些都是小顺子该做的。自打进宫,别人都是看您的面子照顾着我,若不是有您,恐怕我也分不到这么好的差事,更不用说管事的还会给我放假休息。您别多想,我今儿个来就是想和您聊聊天儿。” 不知道木头信了没有,总之他也没有再追问这件事。师徒俩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闲聊,无非也是些宫闱趣事或者是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丑事而已,木头原本也没有什么睡意,渐渐倒是放松了心情。 “师父,听说您见过传说中的桑碧丹,是真得吗?” “你小子干嘛好好地要问这个。” “嗨,您不知道,现在民间到处都是卖假药的,我老舅也尽不干好事儿,所以我想问问师父您知不知道那配方有些什么呀?我舅妈直担心假药害死人吃官司。”小顺子叹息一声,愁眉不展的模样让木头失笑不已。 “你小子敢情是想从我这儿套点儿宝呀。” “嘿嘿,被您看出来了。” 他这么一说,木头倒是放心了,这也没什么,更何况自己对那桑碧丹也了解不多,大部分认知都来自于周洛安那里,跟他说说也没什么:“其实,我也不晓得,只不过听皇上说,那里面有几位药,大概叫……” 小顺子看似无心,实则暗自都记在了心间。 收拾好房间,木头早就累得睡死了,小顺子蹑手蹑脚将房门关上,走到院子中央将一张写满字迹的字条放在了树洞后的石头中间。 …… ———— 邀月山庄。 帝释天派来的使者守在厨房门前不让厨子休息,一定要在两个时辰内做好二十份梨花酥,因为他们教主晚上要宴请教中的几位长老,所以一刻也耽误不得。 海棠搀着大腹便便的楚若安过来,那两个使者认得楚若安,顿时神色恭敬,单膝下跪向她行礼:“属下参见楚姑娘。” 没错,帝释天就是故意的,所有魔教的弟子只能称呼楚若安为楚姑娘,谁要是敢叫一声寒夫人,立斩不赦! 楚若安抿唇,淡淡道:“两位不必多礼,这里不兴什么江湖规矩。你们教主可还好?” 话虽如此,但那二人却还是照旧规规矩矩,对待楚若安像对待他们的教主一样尊重而敬畏:“教主很好,劳姑娘挂心了。” 左边这个大眼睛的小男生显然比右边黑黑瘦瘦的高个子更会说话些,他朝楚若安投去一抹害羞而淡淡的笑意:“只是教主忽然决定要设宴,所以有劳贵府上的厨子了。” “哪里哪里。” 不等楚若安说完,就看到萧风从厨房里面钻出个脑袋来,神色十分恼怒,但他有些忌惮那两个黑衣使者的武功,所以将半个身子藏在门扇后面,只扬声对楚若安道:“师妹!你让他们放我出去呗,我又不是厨房的人,也不会做什么梨花酥,把我也关在这里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呢?” “师兄你怎么也在里面?”楚若安有些意外,她将目光放在左边的小男生脸上,道,“这是为什么?我师兄并不会做糕点啊。” “回禀楚姑娘,这是教主特意交代的,说是怕厨子不用心偷懒,只有将萧风也关在里面,他才会起到很好的催促作用。” 闻言,楚若安笑不能言,而萧风则是无奈眼角抽抽,心里将帝释天的祖宗十八代问候的好几遍。 “师兄,那就委屈你了,你知道的,我也不太敢违背帝释天的意思呢。” “师妹你是故意的,你们合伙欺负我!” 萧风这撒娇的娘娘腔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是长期和海棠拌嘴被感染的,总之在听到他这声抱怨后,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教主带给楚姑娘的,对快要分娩的孕妇非常好,能有效减少痛楚,希望楚姑娘能够按时服用,直到临盆。” 楚若安结果那一包药粉,有些轻微的花香,分量并不算多,想来要么昂贵不已,要么就是举世难求:“您替我谢谢你们教主,让他有时间就来山庄小住几日。” “是。” 闻言,萧风彻底崩溃了。 二十分梨花酥为了保证质量和新鲜,厨房的师父整整忙活了将近两个半小时,幸好没有误了帝释天的时辰,幸好帝释天太了解萧风的性子了,若不是有他在里面各种威逼利诱,恐怕连糕点师父都不相信自己能有这么大的突破。 “好走,不送。” 萧风强颜欢笑着送走了两位黑面大神,脸色瞬间耷拉了下来,然后蓦地回眸死死盯着楚若安,咬牙道:“你是我的亲师妹吗?” 楚若安嗑着瓜子,晒着太阳,明明就是一副地主婆的德行:“当然!你还有别的师妹么难道?” “帝释天那家伙对你就没安小心,而且他总是想尽办法欺负我挤兑我,你不帮我报仇也就算了,还邀请他来小住?你是想逼我回药王谷去。” 萧风气得不轻,蚕丝面具反射着浓烈温暖的太阳光,楚若安一转眸就看到他的鬓角处竟生了几根白发,猝然,她敛去唇角的笑意,没来由得一股心酸。 “怎么不说话了?终于意识到对不住我了?”萧风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忽然而来的悲伤让他有些慌张害怕,“算了算了,看在我小侄儿的份儿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师兄。”她突然正色唤道,萧风却没勇气回身。 “干嘛?我很累了啊。” “我知道。” 也许是没有四目相对的缘故,有些原本说不出口的话她忽然就有了勇气开口:“师兄,一直以来辛苦你了,以前师父在的时候我老欺负你,现在师父不在了,也总是你照顾着我,瞧我把你连累的,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任性。” “呵呵。”萧风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只能干笑两声,抑制住喉咙的哽咽,打趣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是我亲师妹,我不照顾你宠着你怎么能行?” “师兄……” “好了好了,今天怎么这么烦呢,我去休息了,你记得泡药澡。寒冽那家伙干什么去了,我被人家困了这么久他也没来看我,真是的。” 说着,他转身朝寒冽的书房而去,那背景倏忽就让楚若安湿了眼眶。 第214章 分娩 第214章分娩 齐国。 夜深人静,皇宫内院的茜纱宫灯在清风中微微摇曳,几个行色匆匆的小宫女端着御膳房刚煮出来的宵夜给宇文彻和芍药送去,生怕脚步慢了宵夜变冷。 佳定阁园子里的芍药花还开着,是内务府总管为了讨好芍药而刻意用炭火烘着,等花儿都开了就端过来博取她的开心,芍药原本并不乐意他们这样做,毕竟有违花期,怎奈那些小太监各个口舌伶俐,一来二去她也就笑纳了。此时,宇文彻正在里室看书,她吩咐侍婢将小厨房做得点心端了两样上来,猜想着他也该饿了。 “皇上,御膳房的宵夜来了。” 她走上前替他捶了捶肩膀,这段日子宫里的有心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和娘娘之间的距离又近了许多,从前只能算是和谐,但并不亲昵,更像君臣而非夫妻,现在就不一样了,许多亲昵贴心的动作,芍药都能做得不带半点儿娇羞,而宇文彻也不会觉得反感,因而眉目间多了几份前所未有的人情味儿,即便是冬日,这宫中也觉得分外温暖。 “皇上尝尝,这是小厨房新弄得点心,都是臣妾初秋摘下来的鲜嫩菊花瓣儿,这会子研成粉末做糕点正好呢。” 芍药说着,亲自将食物满满摆了一小桌子,光是糕点的香味就让宇文彻觉得饥肠辘辘,他合上手中的书本,看了芍药一眼,不自觉唇角勾起一抹暖暖的笑意,道:“呵呵,你这是把朕当猪养么?宵夜都这么丰盛。” 若换作从前,芍药一定先是脸红,然后小心翼翼撤下几道菜,一点儿乐趣都没有,不过现在她反而是抿唇一笑,道:“这都怪皇上,把齐国治理得这么好,年年进贡的粮食都那么多,您若是不多吃点儿,天下百姓岂不一人一口吐沫也要把臣妾淹死么。” “哈哈哈。”宇文彻仰天长笑,胃口也顿时增到了不少,不过更让他们开怀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暗卫悄无声息出现,他在两人身前单膝下跪,芍药遣退了宫中的侍婢,那人才沙哑着声音开口:“属下参见皇上,已经研制成了桑碧丹,虽说不能保证与真正的桑碧丹一模一样,但也有九成相似。” “是吗?快拿来给朕看看。”宇文彻立刻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那一刻,就连芍药的心都加速了跳动了。 如果这是真得,那就意味着楚若安有救了!如此一来,这些年他们每个人所承受的难过与畏惧都得到了很好的解脱。 那人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方锦盒,然后慢慢打开了金扣,那里药丸呈现如琉璃翡翠般的嫩绿色,而且淡淡的药草香很浓,光是闻着便叫人心旷神怡。就是这一颗不起眼的药丸,让宇文彻付出的代价不亚于放弃一座城池,但这是他欠楚若安的,也许只有还清,只有真正了却那一段孽缘,他们才能各自真正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想到此,宇文彻不由得将目光放在了芍药的身上,但见她的笑容与兴奋都写在了脸上,没错,这世上大抵只有她和自己一样,是真心真意希望楚若安好。 “这东西真能救她的性命吗?”宇文彻依然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连世上最好的大夫都异口同声肯定了楚若安的油尽灯枯,这一粒小小的药丸真能挽回乾坤? “这个……属下也不知道。”暗卫有些窘迫,但他们任何时候都不能欺骗自己的主人,所以他也觉得很无奈。 芍药见此,轻笑着上前,对宇文彻说道:“皇上不必担心,只要带过去让萧风看看便知真假,他与小姐的医术都是一等一的,能不能治好还是让他们来决定,皇上的心意已经到了。” “也好。”宇文彻回眸笑望芍药一眼,忍不住朝她露出一个安心而释然的笑容,“来人,备马,朕要去趟邀月山庄。” ———— 邀月山庄。 寒冽这几日对楚若安寸步不离,已经超出了萧风说的分娩日期,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情况,所以他干脆将庄里的全部事情都交给丰清处理,如果连丰清都处理不好的,那就一缕统统压下,不管是损失多少白银还是耽误多么天大的事情,眼下他最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老婆和孩子! “庄主,您先歇一会儿,夫人休息呢,您老杵在这儿,夫人也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海棠忍俊不禁,自打寒冽成了家,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很多事情变得婆婆妈妈,罗里嗦,也不晓得夫人究竟喜欢他哪一点呢。 “我不管,她现在随时都可能生,我不看着她怎么能行?” 海棠失笑不已,单手叉腰,挑眉问道:“那您会接生吗?” “我……我怎么会!” “这不就结了!”海棠表情有些夸张,不过寒冽的心情恐怕也没人能真正理解,“就算夫人现在要生您也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而且你一直杵在这儿咱们进进出出得照顾也不方便。” “这……”寒冽语塞。 楚若安忽然觉得腹部一片阵痛,顿时就从午睡中惊醒,她单手捂着肚子,痛呼一声:“好痛,肚子好痛!” “啊?!” 海棠愣了,不会真得被自己说准了,夫人会不会太给她面子了!而一直愣神的寒冽见此,忽然面上表情各种复杂,弄不清他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 “要、要生了……是吗?” 寒冽一生见过多少大风大浪,但是眼看着楚若安在床上痛得打滚儿,他心急如焚却又不敢捧她一下,顿时像个憨憨得的傻瓜一样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海棠立刻拧了热毛巾为她敷在额头上,然后静静攥着她的手,鼓励道:“夫人别担心,萧堂主很快就来,您再忍一忍,宝宝一定会很可爱的。” “啊!” 楚若安拼命点头,但是腹中一阵一阵的绞痛控制着她的全身,她紧紧握着海棠的手,额头的汗渍很快就侵湿了两鬓的发。 “哎,萧风怎么还不来?你倒是想想办法呀,她痛得那么厉害!”寒冽凝眉,强忍着胸口的怒火和满腔的疼惜不断拉扯着海棠的肩膀,令后者十分恼火。 于是,海棠回眸朝门前两个侍婢点点头,颇为厌烦道:“你们两个赶紧把庄主请出去,瞧他这个样子,真是心烦!” “诶!你、你们……” 寒冽被强脱着出了屋子,正撞上抱着药箱匆匆赶过来的萧风,原本他还心急如焚,但现在看到寒冽这个样子立刻笑出了声儿。 “海棠这丫头真够胆大的,连你都敢脱出来……” “萧风你救救她,快点儿!” …… 萧风进去之后,房门被人重重关上,寒冽的内力很深厚,只要他有心房间的一举一动他都能了如指掌,但此刻楚若安的叫声一直没有听过,从最初的嘶吼到现在沙哑无力,像是一个泥足深陷的沼泽,越挣扎便越陷得深。 “夫人,用力呐!”海棠急得浑身冒汗,眼看着楚若安已经力竭,可是孩子的脑袋还是没有出来,这样下去一旦她陷入昏迷,孩子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楚若安两手死死抓着床栏,指甲在木头上划下深深得新痕,她额角青筋凸显,牙齿已经咬破了嘴唇,呼吸都开始急促。 “萧堂主,你那药管不管用啊!夫人胎位不正,身子又太虚弱,现在很麻烦啊!” “别吵了!我也没有接生过孩子。” 萧风行医这么多年,银针更是从五岁的时候便开始把玩了,但这一回他握着银针的手心里满是冷汗,迟迟难以下手。 “啊!我不行了,我真得不行了!” 楚若安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即便是以前病发全身不能动弹也好,总比此刻觉得快要活活累死得好,她的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四肢再也使不出半点的力气,窗外的天色好像有些暗,还是……她的视线已经在逃离光明的照耀…… “夫人您再用点力气,宝宝的脑袋出来就好啦。” “师妹,你坚持住,我已经派人在熬药,会立刻补充你的体力的。” 萧风和海棠的鼓励声回荡在耳边,让她总算觉得安危,总算觉得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努力,为了寒冽,为了她用命博来的这个小东西,就算是死她也要坚持到最后。 有了信念的支持,楚若安的意识得到暂时的清醒,她深呼吸两次,然后再度开始使力,那种感觉仿佛全身所有的血液和经脉都在慢慢枯竭断裂,她感觉自己在走向一条漆黑永不翻身的小巷子…… 那是什么?玻璃瓶?好熟悉的场景,那些红红绿绿的枝叶和实验室才有的酒精灯显微镜是怎么回事? 楚若安好像又飘移回到了自己心爱的实验室,当初爆炸后的碎片已经收拾干净,有许多年轻的面孔在做实验,那么站在讲台上的男人不是自己的导师吗?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导师!导师!”她走到导师身前,但是他好像根本看不到自己,而自己也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就像个漂浮在空气中的灵魂,她快要疯了。 救命! “嘤嘤嘤!” 邀月山庄里终于响起一道嘹亮的婴孩啼哭声,孩子落地的那一瞬,午后阳光正浓,满园的梨花仿佛更浓郁了。 第214章 分娩 第214章分娩 齐国。 夜深人静,皇宫内院的茜纱宫灯在清风中微微摇曳,几个行色匆匆的小宫女端着御膳房刚煮出来的宵夜给宇文彻和芍药送去,生怕脚步慢了宵夜变冷。 佳定阁园子里的芍药花还开着,是内务府总管为了讨好芍药而刻意用炭火烘着,等花儿都开了就端过来博取她的开心,芍药原本并不乐意他们这样做,毕竟有违花期,怎奈那些小太监各个口舌伶俐,一来二去她也就笑纳了。此时,宇文彻正在里室看书,她吩咐侍婢将小厨房做得点心端了两样上来,猜想着他也该饿了。 “皇上,御膳房的宵夜来了。” 她走上前替他捶了捶肩膀,这段日子宫里的有心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和娘娘之间的距离又近了许多,从前只能算是和谐,但并不亲昵,更像君臣而非夫妻,现在就不一样了,许多亲昵贴心的动作,芍药都能做得不带半点儿娇羞,而宇文彻也不会觉得反感,因而眉目间多了几份前所未有的人情味儿,即便是冬日,这宫中也觉得分外温暖。 “皇上尝尝,这是小厨房新弄得点心,都是臣妾初秋摘下来的鲜嫩菊花瓣儿,这会子研成粉末做糕点正好呢。” 芍药说着,亲自将食物满满摆了一小桌子,光是糕点的香味就让宇文彻觉得饥肠辘辘,他合上手中的书本,看了芍药一眼,不自觉唇角勾起一抹暖暖的笑意,道:“呵呵,你这是把朕当猪养么?宵夜都这么丰盛。” 若换作从前,芍药一定先是脸红,然后小心翼翼撤下几道菜,一点儿乐趣都没有,不过现在她反而是抿唇一笑,道:“这都怪皇上,把齐国治理得这么好,年年进贡的粮食都那么多,您若是不多吃点儿,天下百姓岂不一人一口吐沫也要把臣妾淹死么。” “哈哈哈。”宇文彻仰天长笑,胃口也顿时增到了不少,不过更让他们开怀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暗卫悄无声息出现,他在两人身前单膝下跪,芍药遣退了宫中的侍婢,那人才沙哑着声音开口:“属下参见皇上,已经研制成了桑碧丹,虽说不能保证与真正的桑碧丹一模一样,但也有九成相似。” “是吗?快拿来给朕看看。”宇文彻立刻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那一刻,就连芍药的心都加速了跳动了。 如果这是真得,那就意味着楚若安有救了!如此一来,这些年他们每个人所承受的难过与畏惧都得到了很好的解脱。 那人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方锦盒,然后慢慢打开了金扣,那里药丸呈现如琉璃翡翠般的嫩绿色,而且淡淡的药草香很浓,光是闻着便叫人心旷神怡。就是这一颗不起眼的药丸,让宇文彻付出的代价不亚于放弃一座城池,但这是他欠楚若安的,也许只有还清,只有真正了却那一段孽缘,他们才能各自真正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想到此,宇文彻不由得将目光放在了芍药的身上,但见她的笑容与兴奋都写在了脸上,没错,这世上大抵只有她和自己一样,是真心真意希望楚若安好。 “这东西真能救她的性命吗?”宇文彻依然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连世上最好的大夫都异口同声肯定了楚若安的油尽灯枯,这一粒小小的药丸真能挽回乾坤? “这个……属下也不知道。”暗卫有些窘迫,但他们任何时候都不能欺骗自己的主人,所以他也觉得很无奈。 芍药见此,轻笑着上前,对宇文彻说道:“皇上不必担心,只要带过去让萧风看看便知真假,他与小姐的医术都是一等一的,能不能治好还是让他们来决定,皇上的心意已经到了。” “也好。”宇文彻回眸笑望芍药一眼,忍不住朝她露出一个安心而释然的笑容,“来人,备马,朕要去趟邀月山庄。” ———— 邀月山庄。 寒冽这几日对楚若安寸步不离,已经超出了萧风说的分娩日期,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情况,所以他干脆将庄里的全部事情都交给丰清处理,如果连丰清都处理不好的,那就一缕统统压下,不管是损失多少白银还是耽误多么天大的事情,眼下他最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老婆和孩子! “庄主,您先歇一会儿,夫人休息呢,您老杵在这儿,夫人也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海棠忍俊不禁,自打寒冽成了家,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很多事情变得婆婆妈妈,罗里嗦,也不晓得夫人究竟喜欢他哪一点呢。 “我不管,她现在随时都可能生,我不看着她怎么能行?” 海棠失笑不已,单手叉腰,挑眉问道:“那您会接生吗?” “我……我怎么会!” “这不就结了!”海棠表情有些夸张,不过寒冽的心情恐怕也没人能真正理解,“就算夫人现在要生您也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而且你一直杵在这儿咱们进进出出得照顾也不方便。” “这……”寒冽语塞。 楚若安忽然觉得腹部一片阵痛,顿时就从午睡中惊醒,她单手捂着肚子,痛呼一声:“好痛,肚子好痛!” “啊?!” 海棠愣了,不会真得被自己说准了,夫人会不会太给她面子了!而一直愣神的寒冽见此,忽然面上表情各种复杂,弄不清他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 “要、要生了……是吗?” 寒冽一生见过多少大风大浪,但是眼看着楚若安在床上痛得打滚儿,他心急如焚却又不敢捧她一下,顿时像个憨憨得的傻瓜一样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海棠立刻拧了热毛巾为她敷在额头上,然后静静攥着她的手,鼓励道:“夫人别担心,萧堂主很快就来,您再忍一忍,宝宝一定会很可爱的。” “啊!” 楚若安拼命点头,但是腹中一阵一阵的绞痛控制着她的全身,她紧紧握着海棠的手,额头的汗渍很快就侵湿了两鬓的发。 “哎,萧风怎么还不来?你倒是想想办法呀,她痛得那么厉害!”寒冽凝眉,强忍着胸口的怒火和满腔的疼惜不断拉扯着海棠的肩膀,令后者十分恼火。 于是,海棠回眸朝门前两个侍婢点点头,颇为厌烦道:“你们两个赶紧把庄主请出去,瞧他这个样子,真是心烦!” “诶!你、你们……” 寒冽被强脱着出了屋子,正撞上抱着药箱匆匆赶过来的萧风,原本他还心急如焚,但现在看到寒冽这个样子立刻笑出了声儿。 “海棠这丫头真够胆大的,连你都敢脱出来……” “萧风你救救她,快点儿!” …… 萧风进去之后,房门被人重重关上,寒冽的内力很深厚,只要他有心房间的一举一动他都能了如指掌,但此刻楚若安的叫声一直没有听过,从最初的嘶吼到现在沙哑无力,像是一个泥足深陷的沼泽,越挣扎便越陷得深。 “夫人,用力呐!”海棠急得浑身冒汗,眼看着楚若安已经力竭,可是孩子的脑袋还是没有出来,这样下去一旦她陷入昏迷,孩子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楚若安两手死死抓着床栏,指甲在木头上划下深深得新痕,她额角青筋凸显,牙齿已经咬破了嘴唇,呼吸都开始急促。 “萧堂主,你那药管不管用啊!夫人胎位不正,身子又太虚弱,现在很麻烦啊!” “别吵了!我也没有接生过孩子。” 萧风行医这么多年,银针更是从五岁的时候便开始把玩了,但这一回他握着银针的手心里满是冷汗,迟迟难以下手。 “啊!我不行了,我真得不行了!” 楚若安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即便是以前病发全身不能动弹也好,总比此刻觉得快要活活累死得好,她的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四肢再也使不出半点的力气,窗外的天色好像有些暗,还是……她的视线已经在逃离光明的照耀…… “夫人您再用点力气,宝宝的脑袋出来就好啦。” “师妹,你坚持住,我已经派人在熬药,会立刻补充你的体力的。” 萧风和海棠的鼓励声回荡在耳边,让她总算觉得安危,总算觉得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努力,为了寒冽,为了她用命博来的这个小东西,就算是死她也要坚持到最后。 有了信念的支持,楚若安的意识得到暂时的清醒,她深呼吸两次,然后再度开始使力,那种感觉仿佛全身所有的血液和经脉都在慢慢枯竭断裂,她感觉自己在走向一条漆黑永不翻身的小巷子…… 那是什么?玻璃瓶?好熟悉的场景,那些红红绿绿的枝叶和实验室才有的酒精灯显微镜是怎么回事? 楚若安好像又飘移回到了自己心爱的实验室,当初爆炸后的碎片已经收拾干净,有许多年轻的面孔在做实验,那么站在讲台上的男人不是自己的导师吗?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导师!导师!”她走到导师身前,但是他好像根本看不到自己,而自己也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就像个漂浮在空气中的灵魂,她快要疯了。 救命! “嘤嘤嘤!” 邀月山庄里终于响起一道嘹亮的婴孩啼哭声,孩子落地的那一瞬,午后阳光正浓,满园的梨花仿佛更浓郁了。 第215章 死亡 第215章死亡 “生了生了!终于生了!” 海棠喜不自禁,看着自己怀里抱着的这个啼哭婴孩,她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萧风松了口气,再打出生到现在,他还是头一次觉得像虚脱一样难受:“好了,太好了。母子平安。” 话音刚落,寒冽就急不可耐冲了进来,可是就在两步开外他忽然不敢抬脚了,那孩子的眉目看得那么清晰,那小手小脚,还有洪亮的啼哭声,让他忽然想到自己根本没有做过人家的父亲,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抱小孩才算安全。 还有楚若安,半掩着的床幔挡住了她疲倦的面容,但是从她频繁的喘息中可以感觉到她的艰难,寒冽再没有看那孩子一眼,反而是红着眼走到床榻边缘,颤抖着撩开了床幔。 没错,比他想象的更要疲倦,她的呼吸声很粗重,频率也好快,整个人像死过一回大汗淋漓,她轻阖双目歇息,长长的睫毛被汗水打湿,忽闪着她令人心疼的坚强,她应该整个人都虚脱了,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寒冽就这么坐在她身前,他们都清晰感觉到彼此的存在,但却又各自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些所谓的情爱和感激,太过虚假,一点都不适用于他们两个生死患难的感情,而那些虚无缥缈的保证和承诺在他们之间更显得屁用都没有,所以他不晓得自己满腔的心里话该怎么说才能温暖她。 萧风原本不想打扰他们的,但楚若安现在虚弱的很,他已经提前安排人熬了补气回血的汤药给她暖身。 “先喂她把这暖汤喝了,赶紧。”萧风连看都不敢多看楚若安一眼,那样疲惫消瘦的模样每多看一眼都会让他觉得心如刀割。 这个傻女人,真是天底下最傻的一个了! 寒冽接过药碗,有些烫手,但他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上前将她孱弱的身子扶起来,感觉她忽然轻得像一片云,随时随地都要被突袭而来的清风带走,他不由得加紧了扣住她肩膀的力道,然后让她深深靠近自己的怀里,企图这样便足以与天意抗争。 楚若安努力开口,声音沙哑而无力:“他还健康?快让师兄看看有没有被我身体里的毒素影响到。” 到现在这个关口,她依然将自己看得很轻,宁愿自己去死也不让她的小孩存有一点点的隐患。刚刚她好像回到实验室了,看到曾经的导师,还有一匹面孔陌生的学生,她不是该回去了么…… 她该回去了? 她倏忽睁开了眼,看到熟悉的床幔,熟悉的摆设还有面前熟悉的那张脸,这才缓缓放下了心。 寒冽紧紧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放心,他的哭声那么嘹亮,很健康。” “男孩?” “恩,男孩。” 说到这儿,寒冽有些失望,他原本想要的是个女儿,反而是楚若安露出一抹浅浅的释然之笑,她的儿子将来必定是江湖中的佼佼者,像他的父亲那样出色。 寒冽慢慢喂她喝药,不想她任性地别过头去,凝眉道:“太苦了,我再也不要喝这些东西了,恐怕我还没毒发,就被这些东西给苦死了。” “这些汤药对你的身体好。” “能好到哪里去?等我一咽气连尸体都要很快被腐蚀烂掉的。”她说得一点都不忌讳,越是这样大大咧咧不将生死当成一回事,寒冽便越发觉得无能为力,只剩心疼。 “胡说!” 原本只是说笑罢了,但没想到楚若安忽然觉得胸口排上倒海涌来一股猩甜的味道,憋得她顷刻张鸿了脸颊,就连呼吸通道都像是被堵塞,她紧紧攥着寒冽的手,刹那便是生死关头。 “楚若安!” 寒冽心乱如麻,他多希望这是场噩梦,亦或者又是她在调皮地逗弄他,该有多好:“萧风!萧风你快过来!她、她……” 萧风神色一紧,虽然先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事情真正发生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只是个最无力最懦弱的人,只能很快冲过去将颤抖地双指放在她的脉搏上…… 微弱到几乎没有明显跳动能力的动脉,稍不留神就从他食指的摁压下消失,他如坐针毡,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眼看着楚若安的呼吸将近停歇,这一瞬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任何的药物和想法都没有! “夫人!夫人你看看孩子,他好可爱,您还没有给他取名字呢,要撑住啊!萧堂主一定会有办法的!” 海棠是最先哭出声来的一个,她将孩子抱过来,企图让楚若安能从宝宝这里得到支撑下去的力量,然后母子连心,那孩子原本睡得安稳,可忽然就又开始大声啼哭,并且两只胖嘟嘟的小胳膊还在不停地乱抓,反而更添一份悲戚。 “我、我怕是等不到了……” 楚若安闭上了眼,试图再从那黑暗中寻找回去现代的时光之路,但满世界都是婴孩的啼哭,手心传来强烈的扣指感,那是寒冽由热变冷,由松变紧的双手,这辈子唯一肯不顾一切将她牢牢握紧的男人,她怎舍得,又怎忍心? “咳咳咳。” 胸腔里压抑着的东西总算撕开了一道口子,然而她咳出来的竟是黑红色的血液,大口大口喷洒在萧风和寒冽干净的衣衫上。 “我、我……别管我。”她凝眉,看到萧风眼里已经泪如泉涌,而寒冽则是死死咬着牙关,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终于还是来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她就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幸运,她就知道老天爷不会心疼她全部的不舍与不忍,不过她还是谢谢上天给予自己这一场离奇的穿越,让她这个一向无趣沉闷的女子找到了真爱,并且在异世得到了生命的延续。 够了,人之一生,她该遇见的所有好与不好都结出了不算太痛苦的结果。 能有人一生惦记着自己,这世上也已有了唯一能证明她存在过的痕迹,她是时候该放手了。 想到此,楚若安松开了一直被寒冽紧握着的右手,而就在她手掌瘫垂而下的时刻,寒冽的眼泪滴答滴答落在她的手背上,烫得灼人。 明明还有感知,但就是睁不开眼,开不了口,甚至连一个安慰他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楚若安!” “师妹!” “夫人!” 他们歇斯底里地呼喊好像远隔了一座大山般遥远,寒冽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摇晃,她能清晰感觉到他浓烈的悲伤和难过,听到萧风不止一次得责备自己不够优秀,最终还是没有兑现承诺照顾好自己,还有海棠,那个开朗活泼的小丫头,虽然常常与萧风争吵,甚至整个山庄就属她年龄小不安分,但是当初自己被困周国皇宫时候,如果不是这个小丫头的聪明和机警,她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寒冽。 楚若安充满了感激,感激上苍让她遇见过的每一个人,不论是曾经的对头冯芷兰和沈惜言,还是面前的萧风与海棠,她也终于明白,命中一切的好与不好都是前世的恩怨所注定,如果没有那些坎坷磨难,自然也不会遇到后来的幸福。 再见,我唯一充满留恋的地方。 闭上眼,她的意识因为太过疲惫再次陷入了沉睡,也许等待着她的将会是更加难以想象的煎熬。 …… 这边,寒冽抱着楚若安不肯撒手,他一直要求萧风想办法唤醒她,因为他还是不肯相信,他心爱的妻子已经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 海棠怀里的孩子还在啼哭,乳母温了奶水进来,但孩子似乎也能感觉到生母的离世,不但不肯好好吃奶,还一个劲儿地将身子扭向里室的方向,海棠满脸的泪水来不及擦干,她这一生从没有过这样悲伤无助的感情,尤其是在看到孩子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便更加难以收拾自己的情绪。 萧风低眸抿唇,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沉声道:“她的身子你不是不知道,刚才难产导致她伤了元气,所以……对不去,我也不能为力。” “我不是要你的对不起,我要她立刻睁开眼睛活过来!”寒冽暴怒地起身紧紧拎着萧风的衣领,但后者出了紧蹙的眉心和伤心欲绝的眸色,什么都没有。 “寒冽你冷静一点,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萧风忽然像跌进了一个阴冷的陷进,举目四望都是无边黑暗,他真得宁愿现在就死去,总好过以后年年月月承受自己对自己的惩罚。 “不!我不相信,那么多次她都闯过来了,我不信她会真得不要我!” 寒冽一直不肯相信,又或者他选择傻傻地不肯相信,用无休止的哭闹和痛苦来证明还存活在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上。 满目梨花成空白,他从来都不喜欢花花草草,也讨厌这宁静得像死亡一样的生活,但一切都因为楚若安这三个字而改变,他已放下了全世界,已为她改变了曾经的习惯,但现在命运却忽然将她带走,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生活在到处都是恩爱甜蜜的回忆中,那种思念锥心的悲伤,即便他是无所不能的点刹楼主也无力抵挡。 因为,从他遇见她的那一天开始,那颗被冰冻了好多年的心开始慢慢融化…… 第215章 死亡 第215章死亡 “生了生了!终于生了!” 海棠喜不自禁,看着自己怀里抱着的这个啼哭婴孩,她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萧风松了口气,再打出生到现在,他还是头一次觉得像虚脱一样难受:“好了,太好了。母子平安。” 话音刚落,寒冽就急不可耐冲了进来,可是就在两步开外他忽然不敢抬脚了,那孩子的眉目看得那么清晰,那小手小脚,还有洪亮的啼哭声,让他忽然想到自己根本没有做过人家的父亲,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抱小孩才算安全。 还有楚若安,半掩着的床幔挡住了她疲倦的面容,但是从她频繁的喘息中可以感觉到她的艰难,寒冽再没有看那孩子一眼,反而是红着眼走到床榻边缘,颤抖着撩开了床幔。 没错,比他想象的更要疲倦,她的呼吸声很粗重,频率也好快,整个人像死过一回大汗淋漓,她轻阖双目歇息,长长的睫毛被汗水打湿,忽闪着她令人心疼的坚强,她应该整个人都虚脱了,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寒冽就这么坐在她身前,他们都清晰感觉到彼此的存在,但却又各自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些所谓的情爱和感激,太过虚假,一点都不适用于他们两个生死患难的感情,而那些虚无缥缈的保证和承诺在他们之间更显得屁用都没有,所以他不晓得自己满腔的心里话该怎么说才能温暖她。 萧风原本不想打扰他们的,但楚若安现在虚弱的很,他已经提前安排人熬了补气回血的汤药给她暖身。 “先喂她把这暖汤喝了,赶紧。”萧风连看都不敢多看楚若安一眼,那样疲惫消瘦的模样每多看一眼都会让他觉得心如刀割。 这个傻女人,真是天底下最傻的一个了! 寒冽接过药碗,有些烫手,但他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上前将她孱弱的身子扶起来,感觉她忽然轻得像一片云,随时随地都要被突袭而来的清风带走,他不由得加紧了扣住她肩膀的力道,然后让她深深靠近自己的怀里,企图这样便足以与天意抗争。 楚若安努力开口,声音沙哑而无力:“他还健康?快让师兄看看有没有被我身体里的毒素影响到。” 到现在这个关口,她依然将自己看得很轻,宁愿自己去死也不让她的小孩存有一点点的隐患。刚刚她好像回到实验室了,看到曾经的导师,还有一匹面孔陌生的学生,她不是该回去了么…… 她该回去了? 她倏忽睁开了眼,看到熟悉的床幔,熟悉的摆设还有面前熟悉的那张脸,这才缓缓放下了心。 寒冽紧紧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放心,他的哭声那么嘹亮,很健康。” “男孩?” “恩,男孩。” 说到这儿,寒冽有些失望,他原本想要的是个女儿,反而是楚若安露出一抹浅浅的释然之笑,她的儿子将来必定是江湖中的佼佼者,像他的父亲那样出色。 寒冽慢慢喂她喝药,不想她任性地别过头去,凝眉道:“太苦了,我再也不要喝这些东西了,恐怕我还没毒发,就被这些东西给苦死了。” “这些汤药对你的身体好。” “能好到哪里去?等我一咽气连尸体都要很快被腐蚀烂掉的。”她说得一点都不忌讳,越是这样大大咧咧不将生死当成一回事,寒冽便越发觉得无能为力,只剩心疼。 “胡说!” 原本只是说笑罢了,但没想到楚若安忽然觉得胸口排上倒海涌来一股猩甜的味道,憋得她顷刻张鸿了脸颊,就连呼吸通道都像是被堵塞,她紧紧攥着寒冽的手,刹那便是生死关头。 “楚若安!” 寒冽心乱如麻,他多希望这是场噩梦,亦或者又是她在调皮地逗弄他,该有多好:“萧风!萧风你快过来!她、她……” 萧风神色一紧,虽然先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事情真正发生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只是个最无力最懦弱的人,只能很快冲过去将颤抖地双指放在她的脉搏上…… 微弱到几乎没有明显跳动能力的动脉,稍不留神就从他食指的摁压下消失,他如坐针毡,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眼看着楚若安的呼吸将近停歇,这一瞬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任何的药物和想法都没有! “夫人!夫人你看看孩子,他好可爱,您还没有给他取名字呢,要撑住啊!萧堂主一定会有办法的!” 海棠是最先哭出声来的一个,她将孩子抱过来,企图让楚若安能从宝宝这里得到支撑下去的力量,然后母子连心,那孩子原本睡得安稳,可忽然就又开始大声啼哭,并且两只胖嘟嘟的小胳膊还在不停地乱抓,反而更添一份悲戚。 “我、我怕是等不到了……” 楚若安闭上了眼,试图再从那黑暗中寻找回去现代的时光之路,但满世界都是婴孩的啼哭,手心传来强烈的扣指感,那是寒冽由热变冷,由松变紧的双手,这辈子唯一肯不顾一切将她牢牢握紧的男人,她怎舍得,又怎忍心? “咳咳咳。” 胸腔里压抑着的东西总算撕开了一道口子,然而她咳出来的竟是黑红色的血液,大口大口喷洒在萧风和寒冽干净的衣衫上。 “我、我……别管我。”她凝眉,看到萧风眼里已经泪如泉涌,而寒冽则是死死咬着牙关,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终于还是来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她就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幸运,她就知道老天爷不会心疼她全部的不舍与不忍,不过她还是谢谢上天给予自己这一场离奇的穿越,让她这个一向无趣沉闷的女子找到了真爱,并且在异世得到了生命的延续。 够了,人之一生,她该遇见的所有好与不好都结出了不算太痛苦的结果。 能有人一生惦记着自己,这世上也已有了唯一能证明她存在过的痕迹,她是时候该放手了。 想到此,楚若安松开了一直被寒冽紧握着的右手,而就在她手掌瘫垂而下的时刻,寒冽的眼泪滴答滴答落在她的手背上,烫得灼人。 明明还有感知,但就是睁不开眼,开不了口,甚至连一个安慰他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楚若安!” “师妹!” “夫人!” 他们歇斯底里地呼喊好像远隔了一座大山般遥远,寒冽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摇晃,她能清晰感觉到他浓烈的悲伤和难过,听到萧风不止一次得责备自己不够优秀,最终还是没有兑现承诺照顾好自己,还有海棠,那个开朗活泼的小丫头,虽然常常与萧风争吵,甚至整个山庄就属她年龄小不安分,但是当初自己被困周国皇宫时候,如果不是这个小丫头的聪明和机警,她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寒冽。 楚若安充满了感激,感激上苍让她遇见过的每一个人,不论是曾经的对头冯芷兰和沈惜言,还是面前的萧风与海棠,她也终于明白,命中一切的好与不好都是前世的恩怨所注定,如果没有那些坎坷磨难,自然也不会遇到后来的幸福。 再见,我唯一充满留恋的地方。 闭上眼,她的意识因为太过疲惫再次陷入了沉睡,也许等待着她的将会是更加难以想象的煎熬。 …… 这边,寒冽抱着楚若安不肯撒手,他一直要求萧风想办法唤醒她,因为他还是不肯相信,他心爱的妻子已经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 海棠怀里的孩子还在啼哭,乳母温了奶水进来,但孩子似乎也能感觉到生母的离世,不但不肯好好吃奶,还一个劲儿地将身子扭向里室的方向,海棠满脸的泪水来不及擦干,她这一生从没有过这样悲伤无助的感情,尤其是在看到孩子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便更加难以收拾自己的情绪。 萧风低眸抿唇,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沉声道:“她的身子你不是不知道,刚才难产导致她伤了元气,所以……对不去,我也不能为力。” “我不是要你的对不起,我要她立刻睁开眼睛活过来!”寒冽暴怒地起身紧紧拎着萧风的衣领,但后者出了紧蹙的眉心和伤心欲绝的眸色,什么都没有。 “寒冽你冷静一点,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萧风忽然像跌进了一个阴冷的陷进,举目四望都是无边黑暗,他真得宁愿现在就死去,总好过以后年年月月承受自己对自己的惩罚。 “不!我不相信,那么多次她都闯过来了,我不信她会真得不要我!” 寒冽一直不肯相信,又或者他选择傻傻地不肯相信,用无休止的哭闹和痛苦来证明还存活在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上。 满目梨花成空白,他从来都不喜欢花花草草,也讨厌这宁静得像死亡一样的生活,但一切都因为楚若安这三个字而改变,他已放下了全世界,已为她改变了曾经的习惯,但现在命运却忽然将她带走,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生活在到处都是恩爱甜蜜的回忆中,那种思念锥心的悲伤,即便他是无所不能的点刹楼主也无力抵挡。 因为,从他遇见她的那一天开始,那颗被冰冻了好多年的心开始慢慢融化…… 第216章 放手 第216章放手 如果相遇注定是场泪如雨下的悲伤,倒不如不遇。 楚若安依旧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浑身冰凉僵硬,面色苍白无力,所有生命体征已经完全消失,可寒冽依然傻傻守在她身边等着,像那些个失眠的长夜,无论他多困,无论他觉得多么难熬,但只要天色一亮,她就还会睁开眼的。 比起寒冽,萧风的痛苦则算是一种加倍的反噬,是他一手带着她走上这条路,从小到大他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她一辈子,让她像小时候那样快快乐乐过一辈子,但事实是他亲自督导了她这半生的悲剧…… 该死的人是他,为什么死得人不是他呢! 孩子一直由海棠照料着,这两个男人一直守着楚若安的尸体不吃不喝,无论谁来劝都没有用。 楚若安隐约能听到寒冽关怀备至的问候和萧风泣不成声的哭诉,但是她像被一座大山压在了胸口,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人被困在意识的黑暗中,迷迷糊糊,反反复复…… “庄主,您别这样了,夫人若是还活着,也不想看到你这么落寞。”丰清慢慢走进来,被这房间浓烈的悲伤席卷,他骤然想起在荼蘼山相见的那段日子,他这一生也阅人无数,但记忆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比得上楚若安的风华无双,难怪寒冽会为她不顾一切。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寒冽微微挑眉:“有什么事吗?” “没有,属下只是来祭拜一下夫人。” “嘘!”寒冽凝眉,目中仿佛又涌上了晶莹的泪水,“别吵,她太累了,需要休息。” “可是庄主……” “出去。” 寒冽不给面子开始撵客,丰清三番四次欲言又止,恰好有属下有要事禀报,他才不得已退了出来。 屋外阳光正好,与屋里森冷的悲伤之气分外不相符,他瞥了眼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弟子,轻声开口道:“什么事?” “回禀副庄主,宇文彻在山下求见。” “宇文彻?”丰清凝眉,但对宇文彻已经抛开了曾经的不满,只是也谈不上有什么好感,“好端端的他又来干什么?莫非庄上还有他的眼线不成,这么快就来祭拜夫人?不过算算脚程的话,他难道是未卜先知。” 面前的弟子自然没有他想得那么多,只是保持着双手抱拳的姿势一直恭候在身前,等待着他的决定和命令。 丰清一边走出园子一边猜想着宇文彻来意,毕竟他还没有对楚若安死心,现在夫人已经过世,放他进来的话会不会更加激发他压抑着的情绪和矛盾?但若是将一国之君拒之门外又不是他们邀月山庄的作风……这可如何是好? “他难道没有透漏来山庄的用意吗?” 被丰清忽然问了这么一句,那弟子立刻凝神回忆先前宇文彻说得每一句话,然后说道:“他没有具体说什么,只是蹙眉说道事关夫人的生死。” “你怎么不早说!” 丰清急得狠狠拍了他一记掌风,后者立刻耸肩敛眸,自知自己好像又误了大事,很快丰清转过身来,瞧他还杵在面前,忍不住咬牙:“还不快去请人进来!也不知道夫人还能不能救,要是不能……以后看你们喝西北风!” “是是是,属下愚昧,属下这就去!” “真是个白痴!” 丰清看着他跌跌撞撞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摇首轻叹。 …… 很快,宇文彻就带着几名随从到了大厅,丰清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感动,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想让山庄许许多多的年轻一辈抱着不切实际的仇恨活一辈子。 何况,冤冤相报何时了? “草民参见……” 丰清话还没说完就被宇文彻立刻扶了起来,他挑眉道:“她呢?” “夫人昨日产子伤及元神,已经……已经断气了!” 听到他的话,宇文彻顿时觉得头晕目眩,要不是有身后的随从及时搀扶着,他也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 纵然他是一国之举,纵然他有只手遮天的本事,但在楚若安身上他从来没有讨要到半点儿好处,甚至是她的生死。 “快!萧风在吗?朕制成了桑碧丹,看看还有没有救!” “什么?桑碧丹!” 丰清顿时目瞪口呆,但锦盒里的药丸真得与桑碧丹所差无几,可是那东西早就被夫人亲自毁了呢!如今这宇文彻竟然耗尽人力财力制成了珍贵的药丸,不得不说他的实力的确比想象中还更要可怕。 “来人,快去请萧风过来,立刻!” 很快,萧风就被丰清的手下痛快拖了过来,他原本还不乐意,但一听到宇文彻制成了桑碧丹,他那双眸子里冒出的火光几乎要把整间大殿都烧干净才算。 经过反复的验证,萧风还是不能确定这颗桑碧丹与被楚若安毁掉的那颗是一模一样的,因为他也没有真正近距离接触过,只是通过楚若安身体中残留的一些药份来做出简单的分辨,然而现在楚若安已经失去生命体征,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当萧风和宇文彻出现在寒冽面前的时候,两人同时都被寒冽的颓废之状吓了一跳,萧风表示这颗桑碧丹虽然已经尽量还原,但因为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配方,所以能不能管用还有待考证,但是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楚若安失去了自主咽食物的能力,所以需要寒冽用嘴将桑碧丹尽可能吹入她的喉咙,然后再用深厚的内力促使药丸在体内融化分解。 寒冽有些怕,但现在拒绝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儿好处,他很安静将药丸送进她的口中,当触碰到她冰凉僵硬的双唇时,原本潮湿的心再一次泛滥成河。 而后,他将内力凝聚在掌心,用火热的掌风在她胸口不停得画圈,试图融化已经进入食道的桑碧丹,那些过往的美好画面再次涌现在眼前,当年在墓中他也是这样为她融化体内的假死药,比起当年她几乎半点儿都没老,仿佛岁月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痛苦都成为了让她不断坚强下去的理由,所以即便是当初和现在的死亡容貌,她都美丽得不食人间烟火。 药丸渐渐融化,她的面色好像比之前红润了一些,但呼吸脉搏还是那么安静,三个人一瞬不瞬看着她,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煎熬,寒冽大气不敢出,一直握着她冰凉的手,反而是自己手心的冷汗越来越多,呼吸变得越来越紧张。 萧风脸上的蚕丝面具反射出冰冷的光泽,他双手抱胸站在床前,有些不能承受这沉闷压抑的气氛,只好将目光放在宇文彻的身上,问道:“这配方你是怎么弄到手的?光是外形和气味与真正的毫无不同。” 宇文彻勾唇,浑身如被泡在冰凉的盐水中:“这是朕欠她的,即便是要了命也该做到。” 闻言,萧风没有再追问下去,许多人许多事总在不经意间改变,当年他们任是谁也没有想到如今会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当初对立是因为楚若安,现在平静也是因为楚若安,总之唯一让他们不能放心的人,永远都是楚若安。 “她、她好像有动静了!” 寒冽颤抖着声音,不可置信地转身望向萧风,后者立刻冲过去为她把脉,然后目中的神采由先前的不确定到怀疑,再到喜出望外,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经历了好几个复杂的人生一样。 “有了有了……好奇怪,她的脉象忽隐忽现,但是越来越有力!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得!” 听到他这么说,寒冽和宇文彻都松了口气,两人脸上都露出温暖的笑容。然后宇文彻却没有了靠近她的资格。 她已为寒冽生下了孩子,他们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而自己终究是错过了。 像她这样难得女人,像他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纵然他是一国之君,也到底是无力改变什么了。 是他不懂珍惜,也是他终究没有那个命数,但能与她相识一场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宇文彻转身,清晰听到寒冽和萧风的欢笑声,然后传来一道温柔而无力的女声,蕴满了幸福和珍惜。 她说:“见到你们,真好。” 而他就权当这一声你们中,也包含有他自己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个让她从未开心过的背影。 走出房间,阳光漫天,梨花仿佛一瞬间就失去了原本在他心中光洁无瑕的纯白,或许当他懂得真正放手的时候,眼里心里才能真正住进别的女子和色彩。 只是,好可惜,好可惜不是她呢。 身后是他们生死别离后重逢的温暖嬉笑声,身前是不再属于他的纯白色梨花,脚下的泥土松松软软,没有战场的血腥之气,也没有朝堂的贪婪之风,原来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没有权利没有地位,甚至没有豪华奢侈的生活环境。 呵呵,原来,即便她肯爱他,他也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那么他宁愿她在寒冽的身边活得快快乐乐,也不想她在自己身边整日都愁眉不展。 宇文彻忽然觉得,好累好累。 第216章 放手 第216章放手 如果相遇注定是场泪如雨下的悲伤,倒不如不遇。 楚若安依旧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浑身冰凉僵硬,面色苍白无力,所有生命体征已经完全消失,可寒冽依然傻傻守在她身边等着,像那些个失眠的长夜,无论他多困,无论他觉得多么难熬,但只要天色一亮,她就还会睁开眼的。 比起寒冽,萧风的痛苦则算是一种加倍的反噬,是他一手带着她走上这条路,从小到大他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她一辈子,让她像小时候那样快快乐乐过一辈子,但事实是他亲自督导了她这半生的悲剧…… 该死的人是他,为什么死得人不是他呢! 孩子一直由海棠照料着,这两个男人一直守着楚若安的尸体不吃不喝,无论谁来劝都没有用。 楚若安隐约能听到寒冽关怀备至的问候和萧风泣不成声的哭诉,但是她像被一座大山压在了胸口,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人被困在意识的黑暗中,迷迷糊糊,反反复复…… “庄主,您别这样了,夫人若是还活着,也不想看到你这么落寞。”丰清慢慢走进来,被这房间浓烈的悲伤席卷,他骤然想起在荼蘼山相见的那段日子,他这一生也阅人无数,但记忆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比得上楚若安的风华无双,难怪寒冽会为她不顾一切。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寒冽微微挑眉:“有什么事吗?” “没有,属下只是来祭拜一下夫人。” “嘘!”寒冽凝眉,目中仿佛又涌上了晶莹的泪水,“别吵,她太累了,需要休息。” “可是庄主……” “出去。” 寒冽不给面子开始撵客,丰清三番四次欲言又止,恰好有属下有要事禀报,他才不得已退了出来。 屋外阳光正好,与屋里森冷的悲伤之气分外不相符,他瞥了眼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弟子,轻声开口道:“什么事?” “回禀副庄主,宇文彻在山下求见。” “宇文彻?”丰清凝眉,但对宇文彻已经抛开了曾经的不满,只是也谈不上有什么好感,“好端端的他又来干什么?莫非庄上还有他的眼线不成,这么快就来祭拜夫人?不过算算脚程的话,他难道是未卜先知。” 面前的弟子自然没有他想得那么多,只是保持着双手抱拳的姿势一直恭候在身前,等待着他的决定和命令。 丰清一边走出园子一边猜想着宇文彻来意,毕竟他还没有对楚若安死心,现在夫人已经过世,放他进来的话会不会更加激发他压抑着的情绪和矛盾?但若是将一国之君拒之门外又不是他们邀月山庄的作风……这可如何是好? “他难道没有透漏来山庄的用意吗?” 被丰清忽然问了这么一句,那弟子立刻凝神回忆先前宇文彻说得每一句话,然后说道:“他没有具体说什么,只是蹙眉说道事关夫人的生死。” “你怎么不早说!” 丰清急得狠狠拍了他一记掌风,后者立刻耸肩敛眸,自知自己好像又误了大事,很快丰清转过身来,瞧他还杵在面前,忍不住咬牙:“还不快去请人进来!也不知道夫人还能不能救,要是不能……以后看你们喝西北风!” “是是是,属下愚昧,属下这就去!” “真是个白痴!” 丰清看着他跌跌撞撞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摇首轻叹。 …… 很快,宇文彻就带着几名随从到了大厅,丰清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感动,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想让山庄许许多多的年轻一辈抱着不切实际的仇恨活一辈子。 何况,冤冤相报何时了? “草民参见……” 丰清话还没说完就被宇文彻立刻扶了起来,他挑眉道:“她呢?” “夫人昨日产子伤及元神,已经……已经断气了!” 听到他的话,宇文彻顿时觉得头晕目眩,要不是有身后的随从及时搀扶着,他也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 纵然他是一国之举,纵然他有只手遮天的本事,但在楚若安身上他从来没有讨要到半点儿好处,甚至是她的生死。 “快!萧风在吗?朕制成了桑碧丹,看看还有没有救!” “什么?桑碧丹!” 丰清顿时目瞪口呆,但锦盒里的药丸真得与桑碧丹所差无几,可是那东西早就被夫人亲自毁了呢!如今这宇文彻竟然耗尽人力财力制成了珍贵的药丸,不得不说他的实力的确比想象中还更要可怕。 “来人,快去请萧风过来,立刻!” 很快,萧风就被丰清的手下痛快拖了过来,他原本还不乐意,但一听到宇文彻制成了桑碧丹,他那双眸子里冒出的火光几乎要把整间大殿都烧干净才算。 经过反复的验证,萧风还是不能确定这颗桑碧丹与被楚若安毁掉的那颗是一模一样的,因为他也没有真正近距离接触过,只是通过楚若安身体中残留的一些药份来做出简单的分辨,然而现在楚若安已经失去生命体征,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当萧风和宇文彻出现在寒冽面前的时候,两人同时都被寒冽的颓废之状吓了一跳,萧风表示这颗桑碧丹虽然已经尽量还原,但因为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配方,所以能不能管用还有待考证,但是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楚若安失去了自主咽食物的能力,所以需要寒冽用嘴将桑碧丹尽可能吹入她的喉咙,然后再用深厚的内力促使药丸在体内融化分解。 寒冽有些怕,但现在拒绝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儿好处,他很安静将药丸送进她的口中,当触碰到她冰凉僵硬的双唇时,原本潮湿的心再一次泛滥成河。 而后,他将内力凝聚在掌心,用火热的掌风在她胸口不停得画圈,试图融化已经进入食道的桑碧丹,那些过往的美好画面再次涌现在眼前,当年在墓中他也是这样为她融化体内的假死药,比起当年她几乎半点儿都没老,仿佛岁月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痛苦都成为了让她不断坚强下去的理由,所以即便是当初和现在的死亡容貌,她都美丽得不食人间烟火。 药丸渐渐融化,她的面色好像比之前红润了一些,但呼吸脉搏还是那么安静,三个人一瞬不瞬看着她,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煎熬,寒冽大气不敢出,一直握着她冰凉的手,反而是自己手心的冷汗越来越多,呼吸变得越来越紧张。 萧风脸上的蚕丝面具反射出冰冷的光泽,他双手抱胸站在床前,有些不能承受这沉闷压抑的气氛,只好将目光放在宇文彻的身上,问道:“这配方你是怎么弄到手的?光是外形和气味与真正的毫无不同。” 宇文彻勾唇,浑身如被泡在冰凉的盐水中:“这是朕欠她的,即便是要了命也该做到。” 闻言,萧风没有再追问下去,许多人许多事总在不经意间改变,当年他们任是谁也没有想到如今会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当初对立是因为楚若安,现在平静也是因为楚若安,总之唯一让他们不能放心的人,永远都是楚若安。 “她、她好像有动静了!” 寒冽颤抖着声音,不可置信地转身望向萧风,后者立刻冲过去为她把脉,然后目中的神采由先前的不确定到怀疑,再到喜出望外,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经历了好几个复杂的人生一样。 “有了有了……好奇怪,她的脉象忽隐忽现,但是越来越有力!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得!” 听到他这么说,寒冽和宇文彻都松了口气,两人脸上都露出温暖的笑容。然后宇文彻却没有了靠近她的资格。 她已为寒冽生下了孩子,他们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而自己终究是错过了。 像她这样难得女人,像他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纵然他是一国之君,也到底是无力改变什么了。 是他不懂珍惜,也是他终究没有那个命数,但能与她相识一场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宇文彻转身,清晰听到寒冽和萧风的欢笑声,然后传来一道温柔而无力的女声,蕴满了幸福和珍惜。 她说:“见到你们,真好。” 而他就权当这一声你们中,也包含有他自己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个让她从未开心过的背影。 走出房间,阳光漫天,梨花仿佛一瞬间就失去了原本在他心中光洁无瑕的纯白,或许当他懂得真正放手的时候,眼里心里才能真正住进别的女子和色彩。 只是,好可惜,好可惜不是她呢。 身后是他们生死别离后重逢的温暖嬉笑声,身前是不再属于他的纯白色梨花,脚下的泥土松松软软,没有战场的血腥之气,也没有朝堂的贪婪之风,原来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没有权利没有地位,甚至没有豪华奢侈的生活环境。 呵呵,原来,即便她肯爱他,他也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那么他宁愿她在寒冽的身边活得快快乐乐,也不想她在自己身边整日都愁眉不展。 宇文彻忽然觉得,好累好累。 第217章 结局一 第217章结局一 齐国的春天,百花肆意竟放,芍药陪着宇文彻在御花园小憩,柳絮翩飞的季节实在让人有点儿无奈。 上午传来消息说,十四有些知觉了,锦绣有时候对他说些自己的心里的苦楚,他竟会不自觉留下了眼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宇文彻沉默得可怕,依旧只是翻阅着手中的奏折,但芍药感觉得到,他心里亦是快乐的。 他说,自己现在总算体会到了当年楚若安的心情,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在乎自己的人消失,那种感觉真得像极了上天给予的惩罚,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年楚若安肯为身边的人求自己,原来对于不知不觉间产生的感情,当外力来袭的时候,他们宁愿牺牲的那个是自己。 因为欠下的情债,此生恐怕无以为报。 芍药将披风接下轻轻替他盖上,她知道他睡不着,但春意盈盈,能安心闭目养神也是件难得的事情。楚若安的事情她都听他说了,还好,老天爷肯给他们一条生路。 “你先回去歇歇。”宇文彻没有睁眼,但到底是柔声嘱咐了她一句。 芍药抿唇轻笑,这些年她的发髻上再不见曾经花花绿绿的鲜艳,反而爱上了翠绿色的碧玺,配着这晴朗的天气还分外令人赏心悦目:“臣妾不累,皇上你睡一会儿,等等臣妾叫您。” 宇文彻传了几位大臣进宫商议国事,但此刻八成甚至才到各位达人府上,加上宣读甚至以及更换朝服和路程上的耽搁,他起码能小眯一会儿的。自打从邀月山庄出来,宇文彻再也没提起过关于楚若安的一点一滴,好像生命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但越是这样刻意地回避反而越让她担心呢。 “朕最近……好累。” 宇文彻对芍药说心里话已经不稀奇,但每每说起对国家朝政的打算来,他总是精神焕发,芍药虽然不懂政治,但总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信心满满,甚至脑海中对未来齐国的规划也是那么详细明了,但是现在他说他累了,不知为何,芍药竟忽然心疼不已。 “皇上也是血肉之躯,是这天下最累的一个,既然累了就歇歇,臣妾虽不懂朝堂政治,但也晓得万事万物自有其各自的命运轨道,人们只能干扰它的成长,却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他们的最终归宿。”芍药手中剥着花生,面上的笑容一如平常。 假山后的花丛里传来两位皇子的嘻嘻声,自打那年宇文彻将宇文昊膝下的两个皇子带进宫抚养教育,离如今已有四五年的成效了,两位皇子也算整齐,文武双全,但是对宇文彻,却始终有些害怕。 芍药时不时去照顾他们的起居,他们将芍药当做自己的母亲,感情好得很,自然有什么心里话也都会和芍药讲,如此一来,宇文彻便更加欣赏芍药的温和性格了。 “你说得在理,朕就是前半生不懂这个道理才落得……” 落得如今这凄惶的地步,如今懂得了又有什么用呢? 宇文彻越想越觉得心烦,索性起身喝了两杯凉茶解闷,正对上芍药温和浅淡的目光,一瞬间心如止水般的湖面好像掠过了一股清风。 “宇文昭延年纪略大,无论做事还是为人都更加成熟稳重,思虑也算周全,不枉费皇上对他们的栽培。” 芍药不愿再提及那个话题,因而挑眉说起了两位皇子,果然看到宇文彻的目光里浮起些浓浓的期待:“噢?看来昭延和你的关心还不错。” “昭贤也与臣妾挺好啊,不过昭贤是小,事事有哥哥帮着让着,性格难免孩子气些。”话虽如此,但芍药还是掩饰不住自己对两个皇子的疼爱,毕竟她在深宫也没有什么朋友和知音,这两个肯与她交心的孩子倒是极不错的。 宇文彻微微眯眼,朝假山的方向看了看,淡淡道:“朕会考虑的。” “皇上别想太多,臣妾若是猜中了您的心思也实属正常,若是猜错了就当是个玩笑。” 芍药莞尔,将手中剥好的花生放在宇文彻面前,目中的灵慧和文静让人看着便觉得舒心,宇文彻轻笑一声,抓了几颗花生丢进口中,道:“你倒是慧眼独具。” “呵呵,臣妾哪有什么慧眼,只是这么多年了,臣妾生活的重心和全部都在皇上身上,想要看不透都难,正如皇上不是也总能看透臣妾的心思么。” 芍药忽然轻笑出声,打破了这有些僵直的气氛,宇文彻先前冷漠的脸色也露出些许缓和之色:“伶牙俐齿。” “对了,小姐的孩子可取好了名字?” 宇文彻蹙眉想了许久,这才不情不愿开口回答道:“朕离开的时候听到萧风喊小月月……” “小月月?不是说生得是男孩吗?”芍药差点咽岔了气儿,不过萧风的品味的确是不怎么样。 “说是在邀月山庄出生的,后来朕想他没叫邀月或者小邀就是极好的了。” 说罢,宇文彻忍不住唇角微微一抽,目中鄙夷嫌弃之色尽显。 “哈哈,倒也是。正名一定让小姐取,小姐心思多,想法也不是常人能比得上的。”芍药无论什么时候说起楚若安来总是带着满目的崇拜和想念,也许当初正是因为这一点,宇文彻才毫无防备选择留她在身边。 闻言,宇文彻不再说什么,还是忽然觉得口中的花生有些变了味儿。 …… 过了端午,气候已经热得不得了,宫中有几个御膳房的宫女得了鼠疫,人心惶惶之中芍药有条不紊管理着后宫的秩序,除了配合太医熏艾草防治病毒,还亲自操手宇文彻的起居用食,一下子瘦了好多,却是换来了前朝和民间的称赞声一片。 对于几个严重的宫女,宇文彻用自己的血做药引,一日两顿为她们控制着病情,虽然满朝文武都在为他歌功颂德,但真正担心宇文彻安慰的却只有芍药。 傍晚,芍药亲自在屋里拨莲子熬粥,宇文彻昭延送了宫里新开的一盆海棠花儿过来,看到她的手因为剥莲子而变得粗糙,不由得凝眉道:“娘娘怎么亲自剥呢?这些粗活儿自有下人来做。” 芍药轻笑,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起身替宇文彻昭延整理了一下衣裳,亲昵说道:“是你皇叔的粥,本宫担心那些宫婢不够仔细。” “娘娘,皇上是大齐国最尊贵的男子,也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什么皇叔还要伤害自己而去救那几个小宫女呢?” 这才是宇文昭延今日来看芍药的真正原因,他就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冷漠无情的皇叔会用自己的血去救几个微不足道的女子,难道这也与所谓的江山社稷有关系么? “傻孩子,皇上固然是天下人的天下,但天下人也是皇上的天下,没有天下人又怎会有如今稳固的江山?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然从本宫的角度来想,世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更没有孰轻孰重的区别,你明白吗?” 宇文昭延似懂非懂,但已经站在门外的宇文彻却是听懂了,她不晓得自己那一刻浑身散发出的光芒与楚若安有多么的相似。 而今,他忽然想起楚若安曾说过,要珍惜眼前人。 …… 此次鼠疫折腾了将近半年,几个宫女得到重生,对宇文彻千恩万谢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倒是芍药趁机将几人收入了房中,毕竟她们对宇文彻不止有尊重更有感激,所以办起事情来自然更加用心。 年光将近,宇文彻忽然提出要让皇位传给年近十七岁的宇文昭延,而自己则退居太上皇,一并将政权都放给了新皇,自己则是把把关罢了。 此举算是堵住了悠悠众口,那些当初认为宇文彻名不正言不顺的老臣也直至今日才发觉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 如今,齐国风调雨顺,与周国的战事又得到了良好的控制,真是繁华的太平之际,他却选择退位让贤,这些年没有充裕后宫,甚至没有子嗣,原来他早就做了这样的打算。 从始至终,流言蜚语给了他太多的污蔑和奉承,不管是当年的战神雍肃王,抑或后来齐国最强的统治者,再到现在悠闲懒散的太上皇,他从来有没在意过别人的眼光,更不会被旁人的评价和指点而改变自己的人生,不管怎样,他的心从来只忠于他的国家,他所做的一切永远都是在保护这个国家,可惜世人直到现在才看透。 但那又如何,他从在乎你们的阳光,他一直为自己而活,哪怕曾经冷血,哪怕如今白发无归宿,又有何妨? 正月初一,宇文昭延登基,他穿着芍药亲自为她缝制的繁复龙袍站在高台上目不斜视望着整座皇宫,忽然褪去了少年的轻松与稚嫩,像每一个坐上龙椅的皇帝那样,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他甚少与皇叔说话,此次登基之前,都是芍药嘱咐了他好多,但都与政治无关,而皇叔只告诫他一句,永远别忘了自己的是谁。 永远,别忘。 第217章 结局一 第217章结局一 齐国的春天,百花肆意竟放,芍药陪着宇文彻在御花园小憩,柳絮翩飞的季节实在让人有点儿无奈。 上午传来消息说,十四有些知觉了,锦绣有时候对他说些自己的心里的苦楚,他竟会不自觉留下了眼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宇文彻沉默得可怕,依旧只是翻阅着手中的奏折,但芍药感觉得到,他心里亦是快乐的。 他说,自己现在总算体会到了当年楚若安的心情,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在乎自己的人消失,那种感觉真得像极了上天给予的惩罚,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年楚若安肯为身边的人求自己,原来对于不知不觉间产生的感情,当外力来袭的时候,他们宁愿牺牲的那个是自己。 因为欠下的情债,此生恐怕无以为报。 芍药将披风接下轻轻替他盖上,她知道他睡不着,但春意盈盈,能安心闭目养神也是件难得的事情。楚若安的事情她都听他说了,还好,老天爷肯给他们一条生路。 “你先回去歇歇。”宇文彻没有睁眼,但到底是柔声嘱咐了她一句。 芍药抿唇轻笑,这些年她的发髻上再不见曾经花花绿绿的鲜艳,反而爱上了翠绿色的碧玺,配着这晴朗的天气还分外令人赏心悦目:“臣妾不累,皇上你睡一会儿,等等臣妾叫您。” 宇文彻传了几位大臣进宫商议国事,但此刻八成甚至才到各位达人府上,加上宣读甚至以及更换朝服和路程上的耽搁,他起码能小眯一会儿的。自打从邀月山庄出来,宇文彻再也没提起过关于楚若安的一点一滴,好像生命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但越是这样刻意地回避反而越让她担心呢。 “朕最近……好累。” 宇文彻对芍药说心里话已经不稀奇,但每每说起对国家朝政的打算来,他总是精神焕发,芍药虽然不懂政治,但总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信心满满,甚至脑海中对未来齐国的规划也是那么详细明了,但是现在他说他累了,不知为何,芍药竟忽然心疼不已。 “皇上也是血肉之躯,是这天下最累的一个,既然累了就歇歇,臣妾虽不懂朝堂政治,但也晓得万事万物自有其各自的命运轨道,人们只能干扰它的成长,却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他们的最终归宿。”芍药手中剥着花生,面上的笑容一如平常。 假山后的花丛里传来两位皇子的嘻嘻声,自打那年宇文彻将宇文昊膝下的两个皇子带进宫抚养教育,离如今已有四五年的成效了,两位皇子也算整齐,文武双全,但是对宇文彻,却始终有些害怕。 芍药时不时去照顾他们的起居,他们将芍药当做自己的母亲,感情好得很,自然有什么心里话也都会和芍药讲,如此一来,宇文彻便更加欣赏芍药的温和性格了。 “你说得在理,朕就是前半生不懂这个道理才落得……” 落得如今这凄惶的地步,如今懂得了又有什么用呢? 宇文彻越想越觉得心烦,索性起身喝了两杯凉茶解闷,正对上芍药温和浅淡的目光,一瞬间心如止水般的湖面好像掠过了一股清风。 “宇文昭延年纪略大,无论做事还是为人都更加成熟稳重,思虑也算周全,不枉费皇上对他们的栽培。” 芍药不愿再提及那个话题,因而挑眉说起了两位皇子,果然看到宇文彻的目光里浮起些浓浓的期待:“噢?看来昭延和你的关心还不错。” “昭贤也与臣妾挺好啊,不过昭贤是小,事事有哥哥帮着让着,性格难免孩子气些。”话虽如此,但芍药还是掩饰不住自己对两个皇子的疼爱,毕竟她在深宫也没有什么朋友和知音,这两个肯与她交心的孩子倒是极不错的。 宇文彻微微眯眼,朝假山的方向看了看,淡淡道:“朕会考虑的。” “皇上别想太多,臣妾若是猜中了您的心思也实属正常,若是猜错了就当是个玩笑。” 芍药莞尔,将手中剥好的花生放在宇文彻面前,目中的灵慧和文静让人看着便觉得舒心,宇文彻轻笑一声,抓了几颗花生丢进口中,道:“你倒是慧眼独具。” “呵呵,臣妾哪有什么慧眼,只是这么多年了,臣妾生活的重心和全部都在皇上身上,想要看不透都难,正如皇上不是也总能看透臣妾的心思么。” 芍药忽然轻笑出声,打破了这有些僵直的气氛,宇文彻先前冷漠的脸色也露出些许缓和之色:“伶牙俐齿。” “对了,小姐的孩子可取好了名字?” 宇文彻蹙眉想了许久,这才不情不愿开口回答道:“朕离开的时候听到萧风喊小月月……” “小月月?不是说生得是男孩吗?”芍药差点咽岔了气儿,不过萧风的品味的确是不怎么样。 “说是在邀月山庄出生的,后来朕想他没叫邀月或者小邀就是极好的了。” 说罢,宇文彻忍不住唇角微微一抽,目中鄙夷嫌弃之色尽显。 “哈哈,倒也是。正名一定让小姐取,小姐心思多,想法也不是常人能比得上的。”芍药无论什么时候说起楚若安来总是带着满目的崇拜和想念,也许当初正是因为这一点,宇文彻才毫无防备选择留她在身边。 闻言,宇文彻不再说什么,还是忽然觉得口中的花生有些变了味儿。 …… 过了端午,气候已经热得不得了,宫中有几个御膳房的宫女得了鼠疫,人心惶惶之中芍药有条不紊管理着后宫的秩序,除了配合太医熏艾草防治病毒,还亲自操手宇文彻的起居用食,一下子瘦了好多,却是换来了前朝和民间的称赞声一片。 对于几个严重的宫女,宇文彻用自己的血做药引,一日两顿为她们控制着病情,虽然满朝文武都在为他歌功颂德,但真正担心宇文彻安慰的却只有芍药。 傍晚,芍药亲自在屋里拨莲子熬粥,宇文彻昭延送了宫里新开的一盆海棠花儿过来,看到她的手因为剥莲子而变得粗糙,不由得凝眉道:“娘娘怎么亲自剥呢?这些粗活儿自有下人来做。” 芍药轻笑,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起身替宇文彻昭延整理了一下衣裳,亲昵说道:“是你皇叔的粥,本宫担心那些宫婢不够仔细。” “娘娘,皇上是大齐国最尊贵的男子,也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什么皇叔还要伤害自己而去救那几个小宫女呢?” 这才是宇文昭延今日来看芍药的真正原因,他就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冷漠无情的皇叔会用自己的血去救几个微不足道的女子,难道这也与所谓的江山社稷有关系么? “傻孩子,皇上固然是天下人的天下,但天下人也是皇上的天下,没有天下人又怎会有如今稳固的江山?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然从本宫的角度来想,世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更没有孰轻孰重的区别,你明白吗?” 宇文昭延似懂非懂,但已经站在门外的宇文彻却是听懂了,她不晓得自己那一刻浑身散发出的光芒与楚若安有多么的相似。 而今,他忽然想起楚若安曾说过,要珍惜眼前人。 …… 此次鼠疫折腾了将近半年,几个宫女得到重生,对宇文彻千恩万谢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倒是芍药趁机将几人收入了房中,毕竟她们对宇文彻不止有尊重更有感激,所以办起事情来自然更加用心。 年光将近,宇文彻忽然提出要让皇位传给年近十七岁的宇文昭延,而自己则退居太上皇,一并将政权都放给了新皇,自己则是把把关罢了。 此举算是堵住了悠悠众口,那些当初认为宇文彻名不正言不顺的老臣也直至今日才发觉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 如今,齐国风调雨顺,与周国的战事又得到了良好的控制,真是繁华的太平之际,他却选择退位让贤,这些年没有充裕后宫,甚至没有子嗣,原来他早就做了这样的打算。 从始至终,流言蜚语给了他太多的污蔑和奉承,不管是当年的战神雍肃王,抑或后来齐国最强的统治者,再到现在悠闲懒散的太上皇,他从来有没在意过别人的眼光,更不会被旁人的评价和指点而改变自己的人生,不管怎样,他的心从来只忠于他的国家,他所做的一切永远都是在保护这个国家,可惜世人直到现在才看透。 但那又如何,他从在乎你们的阳光,他一直为自己而活,哪怕曾经冷血,哪怕如今白发无归宿,又有何妨? 正月初一,宇文昭延登基,他穿着芍药亲自为她缝制的繁复龙袍站在高台上目不斜视望着整座皇宫,忽然褪去了少年的轻松与稚嫩,像每一个坐上龙椅的皇帝那样,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他甚少与皇叔说话,此次登基之前,都是芍药嘱咐了他好多,但都与政治无关,而皇叔只告诫他一句,永远别忘了自己的是谁。 永远,别忘。 第218章 结局二 第218章结局二 邀月山庄。 比起之前,这里清静了许多,除了一些必备的奴仆手下之外,只有寒冽一家子居住在此。虽说萧风的房间也一直保留着,但寒烈为了避免这个家伙荼毒染指自己的乖儿子,所以只准许他每半年回来小住一月即可。 至于点刹楼其他的兄弟,则全权交给丰清负责,不但重新在江湖上出没立威,风头更甚从前,而且有了齐国皇室的默许,这下子局面可是十分让人惊讶了,就连堂堂的江湖百晓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世上的事总是千变万化,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事情江湖也不是没有过,不过能够和朝廷做朋友的,点刹楼还是从古至今头一次。 久而久之,由朝廷支持点刹楼在江湖上选举武林盟主,无论是武功还是才德无人能敌丰清的风采,所以第一届武林盟主自然由丰清胜任,翌日朝廷颁布圣旨,册封丰清为承德候,虽有王侯之爵位却无实权,而朝廷与武林的合作也仅仅限制在对敌护国这一层面上,所以大部分热血江湖人士还是极为赞成的。 丰清的书信来得正是时候,寒冽坐在摇椅上晒太阳,楚若安抱着孩子逗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瞧你笑得跟个傻瓜似的,一点儿都没过去的魅力了。”楚若安越来越像个普通而平凡的家庭主妇了,每日看看孩子,和婢女聊聊护肤秘方,然后时不时让寒冽看着孩子,自己去市集逛逛,当然,有了孩子之后对寒冽的崇拜感渐渐被平凡的生活所取代,她也会有抱怨和期待,也会有不满意和失望,但只要寒冽一个温柔的眼神便能够消弭一切。 有时候,爱情并不是被现实打破,而是被尘封在了现实的压迫之下,你若不爱他,自然也不会诸多的抱怨和不满。 寒冽将书信放回原位,然后笑望着楚若安的方向,将双臂懒懒枕在脑后,说道:“昨儿个厨房师父也嫌弃我这件袍子邋遢,可是没有办法,穿得整齐些老婆怀疑你沾花惹草,穿得随便点儿又嫌弃你没有魅力,哎……做人家老公好难。” 听他这小委屈样儿,楚若安觉得半是有趣半是无奈,她将宝宝交给乳娘照顾,然后走到寒冽身边,颇为嫌弃得替他整理了整理衣裳,意兴阑珊道:“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油嘴滑舌?我看你就该随着丰清出去干点儿正事,要不在家不待孩子,出门不努力赚钱,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你这么懒得男人呢!” 谁知,寒冽猛然一使劲儿就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中,她挣扎半晌也没有改变局势,而寒冽则是莞尔等待她乖乖束手就擒,然后紧紧抱着她一起晒晒太阳。 宇文彻带来的那颗桑碧丹并非真正的桑碧丹,但到底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消除了她体内积聚了不少毒素,只不过渗入心脏的那部分还是无法排除,萧风只能尽可能的保住她长命无忧,但生死之事,谁能保证呢? 经此一事,他们都将生死祸福看得很淡,因而寒冽将点刹楼交给丰清打理,自己做起了安心的甩手掌柜,倒是丰清的信里每每开头都要絮絮叨叨啰嗦他几句才算解恨。时间忽然变得很漫长了,清晨黄昏有了闲暇看日出看山水,春夏秋冬也有了足够的心情赏花赏月,楚若安带着几个侍婢又酿了梨花醉埋在树下,来年痛饮三倍,也好一醉方休。 寒冽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他绣着楚若安发间的清香,好似一辈子就要这么过去:“那可如何是好?你已经嫁给了我这么邋遢的男人,而且还将你锁在这庄子里替我看孩子,洗衣做饭,你这辈子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楚若安面上不悦,心头却是极满足的。她从未想过寒冽会这么粘人,其实那些充满风浪与惊喜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反而这样无所事事的光阴才能让她觉得生命很长很热闹呢。 “有你这么不求上进的人么?” “上进?”寒冽闻言,声音忽然喑哑,搂着她肩膀的双手也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那得分事儿,有些事儿……我是很上进的!但需要夫人你的配合嘛。” 楚若安失笑,狠狠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抬眸就对上那熟悉的暧昧目光,脸颊猝然一红,道:“你少不正经。” “哪有?这是夫妻正常的事情,正经人才有病呢。” “油嘴滑舌……唔……” 话还没说完,双唇就被他温柔捂住,他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晒着太阳,抱着她,柔柔拥吻,感觉像拥抱了一整个春暖花开的季节,让人觉得浑身暖洋洋地甜蜜。 …… 年后,齐国新皇颁布了一系列新得农耕政策,得到宇文彻的大力支持,周国皇帝这几年也在农耕畜牧上下了功夫,各自培养国力财力,至于扩展疆域一事就留给后代…… 中原武林在丰清的带领下进入了难得的盛世华章,因为楚若安的缘故,点刹楼与魔教的关系也算不上恶劣,反而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可以达成一致,凝聚武林黑白两道的全部势力也是令人心惊胆战的一件事情。 萧风开始了游历山水的潇洒生涯,一来为了躲避楚若安和寒冽是不是为自己安排的相亲事宜,二来没有固定居所可以长期赖着,三来他也想多接触一些不同的药材和药物理念,看看有朝一日能不能彻底为楚若安拔除心头的毒素。不过无论他走得多么遥远,都会派人送一些当地的风俗玩具给小月月,偏偏就是不肯上心自己的婚姻大事。 帝释天总是来去无影踪,时常不是大半夜到山庄寻思吃点儿典型,就是午后带着棋盘直接闯进楚若安的房间拉着她下棋解闷,他这人虽然喜怒无常,心性极深,但对小月月倒是疼爱的很,不止一次要求小月月认他做干爹,并且五岁之后要带去荼蘼山好好培养培养,小月月也仿佛很和他聊得来,每次见到他都要他抱抱,并且玩弄一番他的长发和红衣,按照寒冽的话来说就是,帝释天一定在某个他们没有发现的时候对他的儿子使用了迷魂术! 但那又如何,这世上能对抗帝释天的人又有几个? ———— 四月初,宇文彻带着芍药四处游历,在邀月山庄小住了半月有余,芍药与楚若安秉烛长谈,谁也没有料到如今再次相见的方式竟然是这样!但好在,她们都过得很好,尤其芍药已经有了身孕,看来宇文彻是真正放下了楚若安,而且全心全意接纳了芍药,这样也好,楚若安总算安心。 有时候人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兜兜转转那么多年才能发现其实最适合自己的那个人一直都在身边,是你不曾留心不曾珍惜罢了。 有些爱情并非一见钟情,也不算日久生情,而是疲倦之后恋上的一抹温情柔光,就像芍药给宇文彻的感觉,他对她也许眷恋比爱情要多,但人生不就是这样么,所有的激情与爱情最后都要统统化为眷恋和不舍。 宇文彻替寒冽和楚若安的儿子取了名字,叫顾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悠悠,我心。 …… 送走宇文彻和芍药之后,楚若安开心得抱着儿子一口一个子衿,子衿的唤,寒冽有些吃醋了。 “他这摆明了就是告诉你,他对你余情未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庄主?”话虽如此,但他口中却没有半点儿的抱怨,其实他很明白,这一生他和她除了彼此,心里再也住不下旁人了。 楚若安斜睨他一眼,狠狠亲了儿子滑滑的脸蛋一口:“你要真觉得心里不平衡,那等芍药的孩子出生,你也送他个别具一格的名字不就行了?” “芍药有孩子了?”寒冽眸光忽然一亮,立刻就来了精神,“夫人,你说得是真得?是宇文彻的孩子吗?” “废话!整个皇宫除了宇文彻,都是太监,你侮辱谁也不能侮辱芍药知道吗?”楚若安转身瞪着他,告诫意味很浓。 “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我太开心啦!” 言毕,他冲过来就在楚若安脸上狠狠啜了一口,令后者苦笑不得,而最有趣得则是,连儿子小月月都分外嫌弃寒冽的口水,笨拙而可爱得伸出手替母亲擦了擦被寒冽吻过的地方,然后冷着脸使劲儿推搡寒冽的身体…… 这次第,怎一个惊讶了的? “诶,他现在就要抢我老婆吗?”寒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这小子也太自私了? “哈哈哈,我是他的妈妈,照顾他是自然的,他还是孩子,你别什么醋都吃。”楚若安非但不肯安慰他,反而是和儿子站在一条阵线上,这分明就是母子俩要隔离他的前兆嘛。 “不是,我是说……你们去哪儿?” “困了,去休息,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就剥点核桃多补补脑子,要不然想不出芍药未来孩子名字的时候再被宇文彻抢了风头就惨了。” 寒冽痛心疾首,那小子爬在楚若安的肩头睡得十分香甜,他忽然纳闷儿了,这孩子究竟是跟谁学得这么不厚道? …… 所有人都找到了最终的归宿和结局,周洛安与赫连冰儿的感情却不比从前那么亲密了,这一番事情之后,真正被打击的人是周洛安,他费尽心思谋算天下,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时常传来楚若安他们的消息,都是洋溢着幸福和甜蜜的点点滴滴,黄昏时分,他一人负手站在窗前,面对这大好的秀丽山河,只觉得分外孤寂。 第218章 结局二 第218章结局二 邀月山庄。 比起之前,这里清静了许多,除了一些必备的奴仆手下之外,只有寒冽一家子居住在此。虽说萧风的房间也一直保留着,但寒烈为了避免这个家伙荼毒染指自己的乖儿子,所以只准许他每半年回来小住一月即可。 至于点刹楼其他的兄弟,则全权交给丰清负责,不但重新在江湖上出没立威,风头更甚从前,而且有了齐国皇室的默许,这下子局面可是十分让人惊讶了,就连堂堂的江湖百晓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世上的事总是千变万化,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事情江湖也不是没有过,不过能够和朝廷做朋友的,点刹楼还是从古至今头一次。 久而久之,由朝廷支持点刹楼在江湖上选举武林盟主,无论是武功还是才德无人能敌丰清的风采,所以第一届武林盟主自然由丰清胜任,翌日朝廷颁布圣旨,册封丰清为承德候,虽有王侯之爵位却无实权,而朝廷与武林的合作也仅仅限制在对敌护国这一层面上,所以大部分热血江湖人士还是极为赞成的。 丰清的书信来得正是时候,寒冽坐在摇椅上晒太阳,楚若安抱着孩子逗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瞧你笑得跟个傻瓜似的,一点儿都没过去的魅力了。”楚若安越来越像个普通而平凡的家庭主妇了,每日看看孩子,和婢女聊聊护肤秘方,然后时不时让寒冽看着孩子,自己去市集逛逛,当然,有了孩子之后对寒冽的崇拜感渐渐被平凡的生活所取代,她也会有抱怨和期待,也会有不满意和失望,但只要寒冽一个温柔的眼神便能够消弭一切。 有时候,爱情并不是被现实打破,而是被尘封在了现实的压迫之下,你若不爱他,自然也不会诸多的抱怨和不满。 寒冽将书信放回原位,然后笑望着楚若安的方向,将双臂懒懒枕在脑后,说道:“昨儿个厨房师父也嫌弃我这件袍子邋遢,可是没有办法,穿得整齐些老婆怀疑你沾花惹草,穿得随便点儿又嫌弃你没有魅力,哎……做人家老公好难。” 听他这小委屈样儿,楚若安觉得半是有趣半是无奈,她将宝宝交给乳娘照顾,然后走到寒冽身边,颇为嫌弃得替他整理了整理衣裳,意兴阑珊道:“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油嘴滑舌?我看你就该随着丰清出去干点儿正事,要不在家不待孩子,出门不努力赚钱,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你这么懒得男人呢!” 谁知,寒冽猛然一使劲儿就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中,她挣扎半晌也没有改变局势,而寒冽则是莞尔等待她乖乖束手就擒,然后紧紧抱着她一起晒晒太阳。 宇文彻带来的那颗桑碧丹并非真正的桑碧丹,但到底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消除了她体内积聚了不少毒素,只不过渗入心脏的那部分还是无法排除,萧风只能尽可能的保住她长命无忧,但生死之事,谁能保证呢? 经此一事,他们都将生死祸福看得很淡,因而寒冽将点刹楼交给丰清打理,自己做起了安心的甩手掌柜,倒是丰清的信里每每开头都要絮絮叨叨啰嗦他几句才算解恨。时间忽然变得很漫长了,清晨黄昏有了闲暇看日出看山水,春夏秋冬也有了足够的心情赏花赏月,楚若安带着几个侍婢又酿了梨花醉埋在树下,来年痛饮三倍,也好一醉方休。 寒冽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他绣着楚若安发间的清香,好似一辈子就要这么过去:“那可如何是好?你已经嫁给了我这么邋遢的男人,而且还将你锁在这庄子里替我看孩子,洗衣做饭,你这辈子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楚若安面上不悦,心头却是极满足的。她从未想过寒冽会这么粘人,其实那些充满风浪与惊喜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反而这样无所事事的光阴才能让她觉得生命很长很热闹呢。 “有你这么不求上进的人么?” “上进?”寒冽闻言,声音忽然喑哑,搂着她肩膀的双手也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那得分事儿,有些事儿……我是很上进的!但需要夫人你的配合嘛。” 楚若安失笑,狠狠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抬眸就对上那熟悉的暧昧目光,脸颊猝然一红,道:“你少不正经。” “哪有?这是夫妻正常的事情,正经人才有病呢。” “油嘴滑舌……唔……” 话还没说完,双唇就被他温柔捂住,他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晒着太阳,抱着她,柔柔拥吻,感觉像拥抱了一整个春暖花开的季节,让人觉得浑身暖洋洋地甜蜜。 …… 年后,齐国新皇颁布了一系列新得农耕政策,得到宇文彻的大力支持,周国皇帝这几年也在农耕畜牧上下了功夫,各自培养国力财力,至于扩展疆域一事就留给后代…… 中原武林在丰清的带领下进入了难得的盛世华章,因为楚若安的缘故,点刹楼与魔教的关系也算不上恶劣,反而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可以达成一致,凝聚武林黑白两道的全部势力也是令人心惊胆战的一件事情。 萧风开始了游历山水的潇洒生涯,一来为了躲避楚若安和寒冽是不是为自己安排的相亲事宜,二来没有固定居所可以长期赖着,三来他也想多接触一些不同的药材和药物理念,看看有朝一日能不能彻底为楚若安拔除心头的毒素。不过无论他走得多么遥远,都会派人送一些当地的风俗玩具给小月月,偏偏就是不肯上心自己的婚姻大事。 帝释天总是来去无影踪,时常不是大半夜到山庄寻思吃点儿典型,就是午后带着棋盘直接闯进楚若安的房间拉着她下棋解闷,他这人虽然喜怒无常,心性极深,但对小月月倒是疼爱的很,不止一次要求小月月认他做干爹,并且五岁之后要带去荼蘼山好好培养培养,小月月也仿佛很和他聊得来,每次见到他都要他抱抱,并且玩弄一番他的长发和红衣,按照寒冽的话来说就是,帝释天一定在某个他们没有发现的时候对他的儿子使用了迷魂术! 但那又如何,这世上能对抗帝释天的人又有几个? ———— 四月初,宇文彻带着芍药四处游历,在邀月山庄小住了半月有余,芍药与楚若安秉烛长谈,谁也没有料到如今再次相见的方式竟然是这样!但好在,她们都过得很好,尤其芍药已经有了身孕,看来宇文彻是真正放下了楚若安,而且全心全意接纳了芍药,这样也好,楚若安总算安心。 有时候人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兜兜转转那么多年才能发现其实最适合自己的那个人一直都在身边,是你不曾留心不曾珍惜罢了。 有些爱情并非一见钟情,也不算日久生情,而是疲倦之后恋上的一抹温情柔光,就像芍药给宇文彻的感觉,他对她也许眷恋比爱情要多,但人生不就是这样么,所有的激情与爱情最后都要统统化为眷恋和不舍。 宇文彻替寒冽和楚若安的儿子取了名字,叫顾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悠悠,我心。 …… 送走宇文彻和芍药之后,楚若安开心得抱着儿子一口一个子衿,子衿的唤,寒冽有些吃醋了。 “他这摆明了就是告诉你,他对你余情未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庄主?”话虽如此,但他口中却没有半点儿的抱怨,其实他很明白,这一生他和她除了彼此,心里再也住不下旁人了。 楚若安斜睨他一眼,狠狠亲了儿子滑滑的脸蛋一口:“你要真觉得心里不平衡,那等芍药的孩子出生,你也送他个别具一格的名字不就行了?” “芍药有孩子了?”寒冽眸光忽然一亮,立刻就来了精神,“夫人,你说得是真得?是宇文彻的孩子吗?” “废话!整个皇宫除了宇文彻,都是太监,你侮辱谁也不能侮辱芍药知道吗?”楚若安转身瞪着他,告诫意味很浓。 “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我太开心啦!” 言毕,他冲过来就在楚若安脸上狠狠啜了一口,令后者苦笑不得,而最有趣得则是,连儿子小月月都分外嫌弃寒冽的口水,笨拙而可爱得伸出手替母亲擦了擦被寒冽吻过的地方,然后冷着脸使劲儿推搡寒冽的身体…… 这次第,怎一个惊讶了的? “诶,他现在就要抢我老婆吗?”寒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这小子也太自私了? “哈哈哈,我是他的妈妈,照顾他是自然的,他还是孩子,你别什么醋都吃。”楚若安非但不肯安慰他,反而是和儿子站在一条阵线上,这分明就是母子俩要隔离他的前兆嘛。 “不是,我是说……你们去哪儿?” “困了,去休息,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就剥点核桃多补补脑子,要不然想不出芍药未来孩子名字的时候再被宇文彻抢了风头就惨了。” 寒冽痛心疾首,那小子爬在楚若安的肩头睡得十分香甜,他忽然纳闷儿了,这孩子究竟是跟谁学得这么不厚道? …… 所有人都找到了最终的归宿和结局,周洛安与赫连冰儿的感情却不比从前那么亲密了,这一番事情之后,真正被打击的人是周洛安,他费尽心思谋算天下,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时常传来楚若安他们的消息,都是洋溢着幸福和甜蜜的点点滴滴,黄昏时分,他一人负手站在窗前,面对这大好的秀丽山河,只觉得分外孤寂。 第番外一章 药王谷 第番外一章药王谷 楚若安刚到药王谷的那一年,萧风才十二岁,但因为有师父的教导和培育,无论容貌还是神态都十分儒雅大气,尤其是面容,简直让许多女子都暗生妒忌。 楚若安被父亲送来的时候刚满十岁,是个粉嫩乖巧的小女孩,师父一看就笑得合不拢嘴。 “这孩子模样忒俊了,将来必定倾国倾城,哈哈。” 楚若安看着面前这个花白须发的老者,慈祥和蔼的目光让她觉得分外可亲,她上前踮起脚尖,用小手捋去师父胡须上的一片小树叶,然后轻轻吹一吹,可爱得让人发狂。 “好!好!好!” 师父连说三个好,这是药王谷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在萧风的眼里师父很严肃,谈不上严厉但也很少对他们笑,但是这个小女孩才刚来就让师父如此开怀,想来她一定资质极高。 “萧风,以后小安安就是你的小师妹了,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好生照顾疼爱着,千万不能让她受半点儿委屈知道吗?” “是,弟子遵命。” 药王谷弟子的身上没有嫉妒和自私,不管师父钟爱哪个或者喜欢哪个,他们都不会有情绪,因为师父是公平的,教授给他们的学问也只是传授适合他们自己的,何况楚若安是个女孩子,保护女子本来就是男人的义务和责任。 出了大殿,萧风接过楚若安的包袱,然后拉着她的手朝后院走去,他的声音很温暖,带着尚未褪去的稚嫩:“小师妹,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叫萧风,你可以叫我师兄。” “是,师兄。” 萧风永远忘不了这一声嫩嫩的称呼,像药王谷门前的芙蓉花都重新绽放了一遍,并且只为他一人绽放,忽然地,他好像明白了为何师父会笑得那么张扬而开怀,这个小姑娘就像上天恩赐的礼物,让所有遇见她笑容的人都在顷刻间心如鹿撞。 萧风故作深沉,但是眼底一抹得意的温暖并没有掏出楚若安的眼睛,她紧紧握着他的手掌,嫩声嫩语道:“师兄师兄,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药王谷的环境她并不熟悉,而且就算所有人都对她客客气气,所有人都喜欢她,但对她来讲没有人可以依靠是很害怕的一件事,就像独自一人划船在海上,纵使没有风浪,那种举目四望的苍茫感还让人莫名的畏惧。 她的话忽然引起了萧风身为男子的被需要感和自信,他挺直了胸膛,道:“当然,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找师兄的。” “嘻嘻,师兄你真好。” …… 萧风安排楚若安做了自己的邻居,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她现在还是个孩子,又对药王谷的一切都不熟悉,住的近一些也方便他随时照顾。 一直忙到入夜,萧风才算解脱,这个小屁孩问题是在太多了,每当自己觉得烦或者不想回答的时候,她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盯着自己,然后萧风就很没骨气地拜倒在了她的眼神下。所以一进房门,他就脱去外衫倒在了床上,很快睡死了过去。 三更时分,萧风的呼噜声很吵,但是他的确累得像条狗,就算感觉到了窗户被风吹开也懒得下去关上,只是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子,然后摸到一缕长长的绵绵的累死人发的东西,他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吓得大叫出声并直接滚下了床…… “谁!是谁!” 他颤巍巍抱着被子点了盏灯,这才看到那小丫头不知何时跑上了自己的床,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就逶迤在自己手下,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长叹一声:“师妹啊……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师兄,我怕黑,所以……”她似乎看出萧风很累,而且脸色也很差,于是匆忙下床抱着他的胳膊哀求道,“师兄求求你,别撵我回去好不好?我怕黑,我很怕黑的。” “好了好了。” 萧风拍拍她的肩膀,任由她留了下来,到底是女孩子,胆儿小。不过可不能同水一张床,若是传了出去毁了她的名声可不好。 后来,萧风又搬来一张榻,将自己温暖舒适的床铺让给了小师妹,从此夜夜都要在榻上度过,曾经一度感觉腰板都直不起来了,不过能够看到小师妹美好安静的睡颜,他仿佛瞬间就感觉不到任何的不适了。 …… 不过时间一长,彼此一惯熟后,萧风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这个小丫头根本一点儿都不胆小! 那些可怕的毒虫毒蛇药王谷除了师父之外几乎没人敢碰,他已经算是最胆大的了,能够喂它们一些事物,像另外几个不成器的师弟不是吓得尿裤子就是吓得鬼哭狼嚎,然而楚若安居然和两只毒蛇聊天! 这景象也太诡异了,不过师父倒是高兴得不得了,他说自己研究一生的毒素总算有了接班人,而且楚若安悟性极高,仿佛是天生就为制毒而生,所有配法和分量师父之需要说一次她就能记下来,而且还会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师父交流,地位骤然超越了萧风在药王谷的存在。 “师父,小师妹,该吃饭了。” 萧风唯唯诺诺站在两人身前,这话已经说了不下二十次,但是在这一老一少废寝忘食的钻研中根本没有存在感。 楚若安斜睨身后站姿表情都分外凄凉的萧风,然后好心提醒师父一句:“师父,师兄已经等咱们好久了呢……” “哦,是吗?”师父恍然大悟,猝然回眸看了萧风一眼,那一刻萧风对楚若安的感激简直是比天高比海深,可是没想到师父也仅仅只是看了一眼而已,闲闲说道,“不用管他,长那么高的个子正好给小安安挡挡阳光,咱们接着说这个配方。” “可是师父,不吃饭就只能等晚上那一顿了……” “放心,待会儿师父吩咐厨房另外做一些你爱的送过来。” “嘻嘻,谢谢师父!” 两人是高兴了,萧风差一点儿就要哭了,这是亲师父和亲师妹吗?不吃饭他都不能离开啊,他要负责为亲爱的小师妹挡太阳…… 自从楚若安得到师父的赏识,萧风的地位岌岌可危,不但从一把手变成了打杂了,而且时常被师父拿来和楚若安比较,说人家是多么的钟灵毓秀,多么的天资聪颖,而他又是怎样怎样的笨拙顽劣……总之,楚若安的存在让他忽然从值钱的香饽饽变成了倒贴钱都没人要的废物! 曾经萧风一度想要自杀,但也是想想而已,以师父的那种性格看,他死了也是白死。 ———— 楚若安在药王谷一待就是五年,从一个小丫头片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虽然不像小时候那么顽皮了,但本质还是没有改变,时常让萧风替她背黑锅,而萧风这五年,别得本事没有练成,就练就了一身的好脾气和对师妹的溺爱,总让师父叹息不已。 “师兄师兄,快藏起来,这是我托人从外面带回来的花雕,别让师父看见呀!” 正在晒药材的萧风被突如其来的楚若安吓了一跳,不过他一闻到花雕的味道就留口水,当下也没有注意四周,只是稳稳接过酒坛,应承道:“好。” 然而,楚若安此刻却显得有些扭捏了,她做事一向大大咧咧,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它的风格,但是萧风傻傻得只盯着酒坛看,什么都没注意到:“哎呀……还是给师父一些的好,师父对我们那么好……” “他只是对你好而已!不行不行,好不容易才弄到点儿花雕,要是给了师父保管一眨眼就成空的了!” 萧风紧紧抱着酒坛子,说什么也不肯分给师父一些。 楚若安眸底的笑意越来越深,脸上的为难之情却始终那么明显:“师兄,这样做不太好?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好了!师父年纪大了,喝这么多酒对身体不好的。” 楚若安扬唇大笑,昂首朝后面不知何时出现的师父说道:“师父,您老人家都听到啦,不是我吝啬,是师兄担心您身体受不住。” “混账!” “师父?!” 萧风傻眼了,一转身正对上师父怒气冲冲的双眸,可是他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并且他又一次没出息地被楚若安给算计了! 师父拄着拐杖走过来一把夺过萧风手中的酒坛子,然后用拐杖狠狠打了他两下,凝眉道:“你这个不孝徒,竟然对师父藏着掖着,还阻止你师妹送酒给我!往日看你脑袋不怎么灵光,怎么尽学会藏东西了!” “师父,不是……” “住口!从今天开始罚你三天不许吃饭,等院子里的草药都晒好了研成末放进仓库。” “师父……” 萧风那个恨呀,看着师父远去的背影,仿佛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而最可气地是楚若安慢慢将他搀起来,温柔为他整理了一下略显狼狈的衣衫,然后抿唇在他耳边道:“师兄,这两日我要陪师父说说话,那两条蝎子就麻烦师兄喂食了。”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我不干了我!” 这话萧风说了不止一遍,但结果是每次都没人理他,这次也同样,看着满园晾晒着的草药,他忽然有些头晕目眩。 俗话说,什么事儿都怕有内奸,楚若安这个不安分的小师妹,他注定要栽在她手里了! 第番外一章 药王谷 第番外一章药王谷 楚若安刚到药王谷的那一年,萧风才十二岁,但因为有师父的教导和培育,无论容貌还是神态都十分儒雅大气,尤其是面容,简直让许多女子都暗生妒忌。 楚若安被父亲送来的时候刚满十岁,是个粉嫩乖巧的小女孩,师父一看就笑得合不拢嘴。 “这孩子模样忒俊了,将来必定倾国倾城,哈哈。” 楚若安看着面前这个花白须发的老者,慈祥和蔼的目光让她觉得分外可亲,她上前踮起脚尖,用小手捋去师父胡须上的一片小树叶,然后轻轻吹一吹,可爱得让人发狂。 “好!好!好!” 师父连说三个好,这是药王谷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在萧风的眼里师父很严肃,谈不上严厉但也很少对他们笑,但是这个小女孩才刚来就让师父如此开怀,想来她一定资质极高。 “萧风,以后小安安就是你的小师妹了,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好生照顾疼爱着,千万不能让她受半点儿委屈知道吗?” “是,弟子遵命。” 药王谷弟子的身上没有嫉妒和自私,不管师父钟爱哪个或者喜欢哪个,他们都不会有情绪,因为师父是公平的,教授给他们的学问也只是传授适合他们自己的,何况楚若安是个女孩子,保护女子本来就是男人的义务和责任。 出了大殿,萧风接过楚若安的包袱,然后拉着她的手朝后院走去,他的声音很温暖,带着尚未褪去的稚嫩:“小师妹,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叫萧风,你可以叫我师兄。” “是,师兄。” 萧风永远忘不了这一声嫩嫩的称呼,像药王谷门前的芙蓉花都重新绽放了一遍,并且只为他一人绽放,忽然地,他好像明白了为何师父会笑得那么张扬而开怀,这个小姑娘就像上天恩赐的礼物,让所有遇见她笑容的人都在顷刻间心如鹿撞。 萧风故作深沉,但是眼底一抹得意的温暖并没有掏出楚若安的眼睛,她紧紧握着他的手掌,嫩声嫩语道:“师兄师兄,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药王谷的环境她并不熟悉,而且就算所有人都对她客客气气,所有人都喜欢她,但对她来讲没有人可以依靠是很害怕的一件事,就像独自一人划船在海上,纵使没有风浪,那种举目四望的苍茫感还让人莫名的畏惧。 她的话忽然引起了萧风身为男子的被需要感和自信,他挺直了胸膛,道:“当然,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找师兄的。” “嘻嘻,师兄你真好。” …… 萧风安排楚若安做了自己的邻居,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她现在还是个孩子,又对药王谷的一切都不熟悉,住的近一些也方便他随时照顾。 一直忙到入夜,萧风才算解脱,这个小屁孩问题是在太多了,每当自己觉得烦或者不想回答的时候,她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盯着自己,然后萧风就很没骨气地拜倒在了她的眼神下。所以一进房门,他就脱去外衫倒在了床上,很快睡死了过去。 三更时分,萧风的呼噜声很吵,但是他的确累得像条狗,就算感觉到了窗户被风吹开也懒得下去关上,只是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子,然后摸到一缕长长的绵绵的累死人发的东西,他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吓得大叫出声并直接滚下了床…… “谁!是谁!” 他颤巍巍抱着被子点了盏灯,这才看到那小丫头不知何时跑上了自己的床,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就逶迤在自己手下,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长叹一声:“师妹啊……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师兄,我怕黑,所以……”她似乎看出萧风很累,而且脸色也很差,于是匆忙下床抱着他的胳膊哀求道,“师兄求求你,别撵我回去好不好?我怕黑,我很怕黑的。” “好了好了。” 萧风拍拍她的肩膀,任由她留了下来,到底是女孩子,胆儿小。不过可不能同水一张床,若是传了出去毁了她的名声可不好。 后来,萧风又搬来一张榻,将自己温暖舒适的床铺让给了小师妹,从此夜夜都要在榻上度过,曾经一度感觉腰板都直不起来了,不过能够看到小师妹美好安静的睡颜,他仿佛瞬间就感觉不到任何的不适了。 …… 不过时间一长,彼此一惯熟后,萧风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这个小丫头根本一点儿都不胆小! 那些可怕的毒虫毒蛇药王谷除了师父之外几乎没人敢碰,他已经算是最胆大的了,能够喂它们一些事物,像另外几个不成器的师弟不是吓得尿裤子就是吓得鬼哭狼嚎,然而楚若安居然和两只毒蛇聊天! 这景象也太诡异了,不过师父倒是高兴得不得了,他说自己研究一生的毒素总算有了接班人,而且楚若安悟性极高,仿佛是天生就为制毒而生,所有配法和分量师父之需要说一次她就能记下来,而且还会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师父交流,地位骤然超越了萧风在药王谷的存在。 “师父,小师妹,该吃饭了。” 萧风唯唯诺诺站在两人身前,这话已经说了不下二十次,但是在这一老一少废寝忘食的钻研中根本没有存在感。 楚若安斜睨身后站姿表情都分外凄凉的萧风,然后好心提醒师父一句:“师父,师兄已经等咱们好久了呢……” “哦,是吗?”师父恍然大悟,猝然回眸看了萧风一眼,那一刻萧风对楚若安的感激简直是比天高比海深,可是没想到师父也仅仅只是看了一眼而已,闲闲说道,“不用管他,长那么高的个子正好给小安安挡挡阳光,咱们接着说这个配方。” “可是师父,不吃饭就只能等晚上那一顿了……” “放心,待会儿师父吩咐厨房另外做一些你爱的送过来。” “嘻嘻,谢谢师父!” 两人是高兴了,萧风差一点儿就要哭了,这是亲师父和亲师妹吗?不吃饭他都不能离开啊,他要负责为亲爱的小师妹挡太阳…… 自从楚若安得到师父的赏识,萧风的地位岌岌可危,不但从一把手变成了打杂了,而且时常被师父拿来和楚若安比较,说人家是多么的钟灵毓秀,多么的天资聪颖,而他又是怎样怎样的笨拙顽劣……总之,楚若安的存在让他忽然从值钱的香饽饽变成了倒贴钱都没人要的废物! 曾经萧风一度想要自杀,但也是想想而已,以师父的那种性格看,他死了也是白死。 ———— 楚若安在药王谷一待就是五年,从一个小丫头片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虽然不像小时候那么顽皮了,但本质还是没有改变,时常让萧风替她背黑锅,而萧风这五年,别得本事没有练成,就练就了一身的好脾气和对师妹的溺爱,总让师父叹息不已。 “师兄师兄,快藏起来,这是我托人从外面带回来的花雕,别让师父看见呀!” 正在晒药材的萧风被突如其来的楚若安吓了一跳,不过他一闻到花雕的味道就留口水,当下也没有注意四周,只是稳稳接过酒坛,应承道:“好。” 然而,楚若安此刻却显得有些扭捏了,她做事一向大大咧咧,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它的风格,但是萧风傻傻得只盯着酒坛看,什么都没注意到:“哎呀……还是给师父一些的好,师父对我们那么好……” “他只是对你好而已!不行不行,好不容易才弄到点儿花雕,要是给了师父保管一眨眼就成空的了!” 萧风紧紧抱着酒坛子,说什么也不肯分给师父一些。 楚若安眸底的笑意越来越深,脸上的为难之情却始终那么明显:“师兄,这样做不太好?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好了!师父年纪大了,喝这么多酒对身体不好的。” 楚若安扬唇大笑,昂首朝后面不知何时出现的师父说道:“师父,您老人家都听到啦,不是我吝啬,是师兄担心您身体受不住。” “混账!” “师父?!” 萧风傻眼了,一转身正对上师父怒气冲冲的双眸,可是他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并且他又一次没出息地被楚若安给算计了! 师父拄着拐杖走过来一把夺过萧风手中的酒坛子,然后用拐杖狠狠打了他两下,凝眉道:“你这个不孝徒,竟然对师父藏着掖着,还阻止你师妹送酒给我!往日看你脑袋不怎么灵光,怎么尽学会藏东西了!” “师父,不是……” “住口!从今天开始罚你三天不许吃饭,等院子里的草药都晒好了研成末放进仓库。” “师父……” 萧风那个恨呀,看着师父远去的背影,仿佛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而最可气地是楚若安慢慢将他搀起来,温柔为他整理了一下略显狼狈的衣衫,然后抿唇在他耳边道:“师兄,这两日我要陪师父说说话,那两条蝎子就麻烦师兄喂食了。”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我不干了我!” 这话萧风说了不止一遍,但结果是每次都没人理他,这次也同样,看着满园晾晒着的草药,他忽然有些头晕目眩。 俗话说,什么事儿都怕有内奸,楚若安这个不安分的小师妹,他注定要栽在她手里了! 第番外二章 英雄 第番外二章英雄 蛮夷兵临城下,楚泰将一大半的银钱都捐给雍素王作为军饷,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芙蓉城。他虽是一届商贾,但还是明白家国天下的重要,若是没有了家,没有了国,沦为蛮夷的俘虏和奴隶,还何谈什么生意兴隆? 十四将皇上御赐的牌匾派人送到了楚府,这是大齐国给楚泰的最高嘉奖。 “楚员外,此次军饷全靠您发动芙蓉城的商富捐助,我们王爷已经向皇上上书,这是皇上御赐的牌匾,恭喜楚员外。” 十四脸上的表情显然不如他的话语更加热情动人,楚泰派下人将牌匾挂在祖堂大厅,“家国天下”四个字让他动容。 “草民多谢皇上!”楚泰神色激动,不过很快他便凝眉沉眸对十四道,“请大人转告雍素王,小女若安前日被蛮夷细作抓走,已经两日有余……草民膝下只有那一个女儿,希望王爷一定要将她安然带回来!” 说到伤心处,楚泰忍不住老泪纵横。 “员外放心,此事王爷已经知晓,一定在一日内将令千金好好交还给您。” 楚泰喜出望外,看来他捐助军饷一事深得雍素王的欢喜,那么如此一来若安那丫头也就能少受两天苦了,只是……蛮夷一向野蛮残忍,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也不知道,哎! 真是造孽! 目送十四离开,楚泰放下手中的活儿,潜心跪在祖堂念经祈福,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能平安回来。 …… 越岭山。 郁郁葱葱的松针布满了整个山头,野外的芙蓉生命力很旺盛,它不比城内栽培的品种,在柔弱中盛放将近荼蘼的鲜艳,它们也许并不艳丽,也不够繁盛,但那种自由的摇曳感与点缀能力确是分外吸引人的。 楚若安被软禁在一间颇为简陋的小木屋里,蛮夷多年来对芙蓉城时常发起抢掠烧杀的行为,如今雍素王率大军压境,他们内部却在为谁来继承王位而闹个不停,当楚泰捐助军饷的消息传出来时,楚若安就在睡梦中被蛮夷大王子派人捉了过来,以示威胁。 当天夜里,大王子当着众人的面要侵犯楚若安,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小丫头看似柔软,可是用毒的功夫倒很厉害,非但没沾着便宜反而被撒了痒痒粉出了洋相,一怒之下抽了楚若安几鞭子关了起来。 风声阵阵,楚若安很怕,身上的伤口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包扎而开始化脓感染,女子一向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皮肤,但她此刻哪有那么多时间伤心,只是拼了命的希望爹爹能早日救她脱离苦海。 也许是祷告起了一定的作用,很快,她就听到山头传来冷喝声,而负责看守她的几个卫兵也加紧了戒备。 太好了!是爹爹来了,一定是爹爹来了! …… 宇文彻当先一骑站在山头,对面是蛮夷大王子乌迪亚,他身形粗壮,一头的小鞭子揪得头皮隐隐可见,无形中压下了他一大半的气势。 十四手提长枪上前两步,体力在体内运转两个小周天,然后扬声道:“乌迪亚王子,王爷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们肯放了楚若安小姐,王爷就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逃跑,一炷香之后是生是死就看你们的命运了。” 乌迪亚闻言,气得眼角微微抽搐,他重重拍案瞪眼:“宇文彻欺人太甚!” “大王子,要不咱们干脆杀了那小妞儿算了,看他们还能怎么样!” “啪!”侍从的话刚说完就被乌迪亚狠狠抽了一耳光,他冷眸咬牙道,“混账!要是杀了那女人该死的宇文彻会立刻把这里夷为平地!” “是是是,小的愚昧。” 乌迪亚气得快要发疯了,他知道对上宇文彻就是必死无疑,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次齐国会真得下重本派宇文彻亲自出山,原以为凭着险峻的地势能耗尽他们的体力和军饷,眼看着就要成功却没想到楚泰那个老东西竟然贴钱给宇文彻置办军饷,眼下朝廷皇叔和二弟三弟的内乱久久不能平息,自己一人得不到援助,难道今日真得的要死在这里吗? 乌迪亚越想心情更加沉重:“怎么样?二弟的援兵到了吗?” “回禀大王子,刚才二王子那边派人来回话,说皇叔联合部落众臣都不赞成此次咱们和宇文彻的对决,所以二王子的兵被拦截……” “该死!” 乌迪亚知道自己这次是必死无疑了,他思忖半晌,冷冷道:“去把那女人带过来。” 楚若安双手被反绑在木桩上,她能看见山头那领先一骑男人的模样,黑色的披风,黑色的骏马,冷酷的神色,像是从地狱而来的天神,俊美无铸的容颜就此成为楚若安心中的神只。 冷冽的山风从悬崖下吹来,清晰的死亡感将她包围,只要身后的乌迪亚轻轻一推,她就会立时摔得粉身碎骨,楚若安脑子里一片空白,四周冰凉僵硬,唯有殷切而灼亮的大眼睛里倒映着宇文彻那挺拔伟岸的身影。 “雍肃王,只要你肯退兵,我乌迪亚保证立刻从大齐的土地上消失,而这个女人也会平安回到你的身边。这个条件很公平,你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而让我赶出中原,对你战神的称号也更加有利不是吗?”乌迪亚开始拿楚若安换条件,但他似乎低估了宇文彻的为人,他一向冷酷无情,莫说与楚若安没有半分交情,就算是有,也未必能左右他的决定。 不需要宇文彻亲自开口,十四闻言,发出一声冷冷的嘲讽之笑:“王子的打算未免太过仔细了?我们王爷的名声还不需要您来成全,何况铁甲军一出必沾血腥,现在请王子弄清楚这个关系,你们只有选择要不要一炷香的时间,而不是与我们王爷谈条件。” 猖狂!实在太过猖狂!但正是这样的霸气威武才令敌人不寒而栗,乌迪亚气得肺都快炸了,既然如此,那破釜沉舟,咱们就同归于尽。 宇文彻感觉到来自楚若安目光里的期盼和崇拜,他有些讨厌,讨厌所有女人都对他抱着赤裸裸的占有之心,更讨厌这些个唯唯诺诺像小白兔一样的无能女子,就算她是楚泰的女儿也与其他女人没有区别! “乌迪亚,本王数三声,一、二……” “宇文彻,我去你妈的!”乌迪亚眼睛一红,一脚就将捆绑着楚若安的木桩朝山崖下揣了下去。 “啊……救命!” 太可怕了,狂风像刀子一样能够割破她的肌肤,直线坠落的感觉几乎让她双腿软的使不出一点儿力气,看不见的漆黑深渊即将成为了她的坟墓,不…… 很快,有一道漆黑色的声音迅疾从眼前闪过,那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坚实的胸膛起伏中带出男性独有的魅力气息,她被他在耳边的呵气如兰熏湿了心脏,双颊更是红得如熟透的苹果一样。 慢慢睁开眼,看到他冷峻刚毅的轮廓,衣上淡淡的皂荚香味瞬间抵达了她的心海,他没有看她一眼,但足以察觉到她紧张不已的呼吸和目中深切的崇拜与感动。 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刻,她的怦然心动和情窦初开,在他的眼里是那么可笑而不值钱。 周遭残忍的厮打声就这么消失不见,浓烈的血腥味和遍地的残肢断骸让她无力站稳脚跟,宇文彻目中浮起浓烈而让她无法接受的嘲弄,那是她第一次鼓足勇气,为一个男人鼓足勇气从血流成河的战场走出来,即便她的勇敢已是生平最难得的表现,但对宇文彻而言,除了可笑什么都没有。 自此,她再也无法将那个影子和令人心跳加速的温度忘记,她忽然就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要做他的妻子,生生世世拥有他的温暖和冷峻。 宇文彻真得在一夕间救回了楚泰的女儿,只不过皇上并不建议劳兵伤财继续讨伐蛮夷,可是宇文彻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恰好他们王族内部内斗不断,错过这个机会还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 楚泰义无反顾将自己全部的身家无条件奉献给宇文彻,那么如此一来,宇文彻不需要朝廷的军饷也可以将蛮夷彻底征服。 不过,楚泰唯一的要求就是,让自己的女人楚若安做雍素王妃。 提出条件的那一刻,宇文彻几乎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楚泰看得出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女儿,甚至对世上的女子都没有兴趣,但她的女儿已经中毒太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满足她所有的心愿。 可是,这个男人,真得值得若安那样的义无反顾吗? …… 楚泰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宇文彻只用了不到半月的时间就成功瓦解了蛮夷部落,解决了南疆多年来的心腹大患,虽然百姓的称赞声很高,但宇文彻去没有得到皇帝一丝一毫的嘉奖,不过对他而言,违背圣意出兵,不被处罚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婚礼得到了皇上的赞许,一切礼仪都是按照宫中的规矩进行着,楚若安像许多初上花轿的新娘子一样,对未来和夫君充满了希望与期待。 “若安呐,王府不必寻常人家,你既喜欢王爷,就要收敛自己的脾气,好好做个王妃的样子出来,就算……万不能让旁人因为你而笑话王爷知道吗?”楚泰握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的劝慰。 “知道了,爹爹。” “好,芍药和蔷薇两个丫头随你过去了,你也要好好调教才行。” “是,爹爹有空也要多来京城看望女儿。” 那时,楚若安只欢喜地坐上了花轿,却不晓得父亲年事已高,可能再也去不了京城了,而她充满期盼和娇羞的婚姻,却是她始料未及的一场凄风冷雨。 第番外二章 英雄 第番外二章英雄 蛮夷兵临城下,楚泰将一大半的银钱都捐给雍素王作为军饷,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芙蓉城。他虽是一届商贾,但还是明白家国天下的重要,若是没有了家,没有了国,沦为蛮夷的俘虏和奴隶,还何谈什么生意兴隆? 十四将皇上御赐的牌匾派人送到了楚府,这是大齐国给楚泰的最高嘉奖。 “楚员外,此次军饷全靠您发动芙蓉城的商富捐助,我们王爷已经向皇上上书,这是皇上御赐的牌匾,恭喜楚员外。” 十四脸上的表情显然不如他的话语更加热情动人,楚泰派下人将牌匾挂在祖堂大厅,“家国天下”四个字让他动容。 “草民多谢皇上!”楚泰神色激动,不过很快他便凝眉沉眸对十四道,“请大人转告雍素王,小女若安前日被蛮夷细作抓走,已经两日有余……草民膝下只有那一个女儿,希望王爷一定要将她安然带回来!” 说到伤心处,楚泰忍不住老泪纵横。 “员外放心,此事王爷已经知晓,一定在一日内将令千金好好交还给您。” 楚泰喜出望外,看来他捐助军饷一事深得雍素王的欢喜,那么如此一来若安那丫头也就能少受两天苦了,只是……蛮夷一向野蛮残忍,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也不知道,哎! 真是造孽! 目送十四离开,楚泰放下手中的活儿,潜心跪在祖堂念经祈福,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能平安回来。 …… 越岭山。 郁郁葱葱的松针布满了整个山头,野外的芙蓉生命力很旺盛,它不比城内栽培的品种,在柔弱中盛放将近荼蘼的鲜艳,它们也许并不艳丽,也不够繁盛,但那种自由的摇曳感与点缀能力确是分外吸引人的。 楚若安被软禁在一间颇为简陋的小木屋里,蛮夷多年来对芙蓉城时常发起抢掠烧杀的行为,如今雍素王率大军压境,他们内部却在为谁来继承王位而闹个不停,当楚泰捐助军饷的消息传出来时,楚若安就在睡梦中被蛮夷大王子派人捉了过来,以示威胁。 当天夜里,大王子当着众人的面要侵犯楚若安,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小丫头看似柔软,可是用毒的功夫倒很厉害,非但没沾着便宜反而被撒了痒痒粉出了洋相,一怒之下抽了楚若安几鞭子关了起来。 风声阵阵,楚若安很怕,身上的伤口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包扎而开始化脓感染,女子一向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皮肤,但她此刻哪有那么多时间伤心,只是拼了命的希望爹爹能早日救她脱离苦海。 也许是祷告起了一定的作用,很快,她就听到山头传来冷喝声,而负责看守她的几个卫兵也加紧了戒备。 太好了!是爹爹来了,一定是爹爹来了! …… 宇文彻当先一骑站在山头,对面是蛮夷大王子乌迪亚,他身形粗壮,一头的小鞭子揪得头皮隐隐可见,无形中压下了他一大半的气势。 十四手提长枪上前两步,体力在体内运转两个小周天,然后扬声道:“乌迪亚王子,王爷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们肯放了楚若安小姐,王爷就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逃跑,一炷香之后是生是死就看你们的命运了。” 乌迪亚闻言,气得眼角微微抽搐,他重重拍案瞪眼:“宇文彻欺人太甚!” “大王子,要不咱们干脆杀了那小妞儿算了,看他们还能怎么样!” “啪!”侍从的话刚说完就被乌迪亚狠狠抽了一耳光,他冷眸咬牙道,“混账!要是杀了那女人该死的宇文彻会立刻把这里夷为平地!” “是是是,小的愚昧。” 乌迪亚气得快要发疯了,他知道对上宇文彻就是必死无疑,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次齐国会真得下重本派宇文彻亲自出山,原以为凭着险峻的地势能耗尽他们的体力和军饷,眼看着就要成功却没想到楚泰那个老东西竟然贴钱给宇文彻置办军饷,眼下朝廷皇叔和二弟三弟的内乱久久不能平息,自己一人得不到援助,难道今日真得的要死在这里吗? 乌迪亚越想心情更加沉重:“怎么样?二弟的援兵到了吗?” “回禀大王子,刚才二王子那边派人来回话,说皇叔联合部落众臣都不赞成此次咱们和宇文彻的对决,所以二王子的兵被拦截……” “该死!” 乌迪亚知道自己这次是必死无疑了,他思忖半晌,冷冷道:“去把那女人带过来。” 楚若安双手被反绑在木桩上,她能看见山头那领先一骑男人的模样,黑色的披风,黑色的骏马,冷酷的神色,像是从地狱而来的天神,俊美无铸的容颜就此成为楚若安心中的神只。 冷冽的山风从悬崖下吹来,清晰的死亡感将她包围,只要身后的乌迪亚轻轻一推,她就会立时摔得粉身碎骨,楚若安脑子里一片空白,四周冰凉僵硬,唯有殷切而灼亮的大眼睛里倒映着宇文彻那挺拔伟岸的身影。 “雍肃王,只要你肯退兵,我乌迪亚保证立刻从大齐的土地上消失,而这个女人也会平安回到你的身边。这个条件很公平,你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而让我赶出中原,对你战神的称号也更加有利不是吗?”乌迪亚开始拿楚若安换条件,但他似乎低估了宇文彻的为人,他一向冷酷无情,莫说与楚若安没有半分交情,就算是有,也未必能左右他的决定。 不需要宇文彻亲自开口,十四闻言,发出一声冷冷的嘲讽之笑:“王子的打算未免太过仔细了?我们王爷的名声还不需要您来成全,何况铁甲军一出必沾血腥,现在请王子弄清楚这个关系,你们只有选择要不要一炷香的时间,而不是与我们王爷谈条件。” 猖狂!实在太过猖狂!但正是这样的霸气威武才令敌人不寒而栗,乌迪亚气得肺都快炸了,既然如此,那破釜沉舟,咱们就同归于尽。 宇文彻感觉到来自楚若安目光里的期盼和崇拜,他有些讨厌,讨厌所有女人都对他抱着赤裸裸的占有之心,更讨厌这些个唯唯诺诺像小白兔一样的无能女子,就算她是楚泰的女儿也与其他女人没有区别! “乌迪亚,本王数三声,一、二……” “宇文彻,我去你妈的!”乌迪亚眼睛一红,一脚就将捆绑着楚若安的木桩朝山崖下揣了下去。 “啊……救命!” 太可怕了,狂风像刀子一样能够割破她的肌肤,直线坠落的感觉几乎让她双腿软的使不出一点儿力气,看不见的漆黑深渊即将成为了她的坟墓,不…… 很快,有一道漆黑色的声音迅疾从眼前闪过,那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坚实的胸膛起伏中带出男性独有的魅力气息,她被他在耳边的呵气如兰熏湿了心脏,双颊更是红得如熟透的苹果一样。 慢慢睁开眼,看到他冷峻刚毅的轮廓,衣上淡淡的皂荚香味瞬间抵达了她的心海,他没有看她一眼,但足以察觉到她紧张不已的呼吸和目中深切的崇拜与感动。 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刻,她的怦然心动和情窦初开,在他的眼里是那么可笑而不值钱。 周遭残忍的厮打声就这么消失不见,浓烈的血腥味和遍地的残肢断骸让她无力站稳脚跟,宇文彻目中浮起浓烈而让她无法接受的嘲弄,那是她第一次鼓足勇气,为一个男人鼓足勇气从血流成河的战场走出来,即便她的勇敢已是生平最难得的表现,但对宇文彻而言,除了可笑什么都没有。 自此,她再也无法将那个影子和令人心跳加速的温度忘记,她忽然就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要做他的妻子,生生世世拥有他的温暖和冷峻。 宇文彻真得在一夕间救回了楚泰的女儿,只不过皇上并不建议劳兵伤财继续讨伐蛮夷,可是宇文彻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恰好他们王族内部内斗不断,错过这个机会还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 楚泰义无反顾将自己全部的身家无条件奉献给宇文彻,那么如此一来,宇文彻不需要朝廷的军饷也可以将蛮夷彻底征服。 不过,楚泰唯一的要求就是,让自己的女人楚若安做雍素王妃。 提出条件的那一刻,宇文彻几乎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楚泰看得出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女儿,甚至对世上的女子都没有兴趣,但她的女儿已经中毒太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满足她所有的心愿。 可是,这个男人,真得值得若安那样的义无反顾吗? …… 楚泰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宇文彻只用了不到半月的时间就成功瓦解了蛮夷部落,解决了南疆多年来的心腹大患,虽然百姓的称赞声很高,但宇文彻去没有得到皇帝一丝一毫的嘉奖,不过对他而言,违背圣意出兵,不被处罚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婚礼得到了皇上的赞许,一切礼仪都是按照宫中的规矩进行着,楚若安像许多初上花轿的新娘子一样,对未来和夫君充满了希望与期待。 “若安呐,王府不必寻常人家,你既喜欢王爷,就要收敛自己的脾气,好好做个王妃的样子出来,就算……万不能让旁人因为你而笑话王爷知道吗?”楚泰握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的劝慰。 “知道了,爹爹。” “好,芍药和蔷薇两个丫头随你过去了,你也要好好调教才行。” “是,爹爹有空也要多来京城看望女儿。” 那时,楚若安只欢喜地坐上了花轿,却不晓得父亲年事已高,可能再也去不了京城了,而她充满期盼和娇羞的婚姻,却是她始料未及的一场凄风冷雨。 第番外三章 青青子衿 第番外三章青青子衿 元鼎十三年春。 邀月山庄的神秘已经成了江湖十大好奇事之一,对于庄主和夫人的传言惊现各个版本,但大多无从证实。 客栈老板周涛是前年在山下开了这个小客栈,来来往往的江湖游侠散客时不时都要来喝上一杯梨花酿,听说梨花都是老板在邀月山庄外搜集的,很少有人能上得去,听说那儿的梨花开得如火如荼,无论什么季节都是一样的繁盛。 宇文青青初入江湖,凭着自己自以为高强的武功行走山海水北,现在听说庄主武功高强,所以跋山涉水来找人家比试。 “这位姑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周涛见这姑娘眉目清雅,秀外慧中,稚嫩中带着一身的英豪之气与富贵相,包括身后那两名看起来就很神秘厉害的随从,定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 宇文青青大好的心情忽然差至极点,她冷冷望向老板周涛,咬牙道:“姑娘?我哪里像那种柔柔弱弱的小白兔啦?没看到我手里的青锋剑么,要本女侠耍一套剑法给你看么?” 老板吓得咽咽口水,敢情这些有权有势的姑娘们都是这么泼辣的脾气啊,他立刻装作十分崇拜的模样,赶紧擦了擦面前餐桌上的灰尘,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女侠见谅,女侠见谅!” “这还差不多,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品都端上来,不用替我哥哥省银子。”宇文青青昂首轻笑,这话不止让老板汗颜,更让跟随她的两名暗卫觉得是在经历人生中最大的磨难。 “是,女侠稍等。” 周涛退下,立刻吩咐厨子赶紧先给她上菜,这种顽劣性子的小姐得小心伺候着,要不然非得砸了他的店铺不可。 “周老板。” 一道温和有礼的男声让嘈杂的客栈瞬间安静下来,像是带着一种让人仰望的魔力,所有人都不自觉看向声音的来源,包括宇文青青。 那时,阳光晴好,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乌发一半束于脑后一半懒懒垂在肩头,他眉目清俊儒雅,肤色白皙,身形修长,一举一动充满着令人心旷神怡的优雅。很多懒散惯了的江湖人直以为是看到了九天下凡的神仙,这少年容貌出众,无论脚步还是呼吸都让人很难猜测他深沉的内力与修为。 看来,江湖此辈多为龙凤之姿呀。 “顾少来啦,快快请上座。”周涛拍了拍衣上的灰尘,赶紧将少年请进了店里最靠窗的那间雅室,老板的举动行为对少年充满尊敬,这让宇文青青很不待见。 “周老板,这些梨花都是新落得,母亲让尽早泡酒,免得香味散了来年不够浓郁。”少年莞尔轻笑,映着明媚的阳光,炫目得令人无法直视。 “是是是,有劳夫人记挂了。” 周老板小心翼翼接过布包,正巧厨房端出一盘他爱吃的香椿豆腐,小二径直就放在了少年面前的桌子上,不过还没开口,一道凌厉的剑风就朝餐桌劈了下来。 “小心!”老板吓得闭上了眼睛,而姓顾的少年则依旧浅笑着,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夹住了宇文青青的剑锋,后者便无论怎么使力都无法抽出或者劈下,如此深厚优雅的功力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宇文青青身后的两个暗卫见此就要上前,但是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那少年微微侧首望来,正对上宇文青青因为生气而撅起的小嘴,红彤彤像刚摘下的殷桃,他仔细欣赏着她情绪的变化,忽然觉得分外有趣。 宇文青青自打出江湖以来,哪里受过这样的欺负,顿时怒不可揭,吼道:“放手!赶快放手!本女侠还可以饶你不死!” 闻言,在场众人再一次汗颜。 少年的笑容实在明媚,漆亮的眸光里充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浅默和淡然:“哦?在下倒想看看姑娘打算怎么让在下去死呢?” “你……我……”宇文青青囧迫不已,进退两难,眼瞅着自己的两个保镖也被人家给控制住了,但输人不能输阵,“你信不信我咬你!” “噗!” 第一个不给面子笑出声来的人就是店小二,这姑娘霸道中带着几分可爱的稚嫩之气,虽然行为做法有些嚣张,倒也不是很令人讨厌。 少年一怔,旋即笑得更加赏心悦目,宇文青青一急,当下就俯首咬了上去,该死的,这家伙皮肤比女人的还要好…… 少年从未见过这样泼辣的女孩子,饶是他再怎么优雅也很快发出了惨叫的痛呼声:“啊!” 这是顾子衿和宇文青青第一次见面,此时,他刚满十七,她还未满十六。 …… “顾子衿你给我站住!” 顾子衿快要疯了,什么大度优雅,从容不迫,那都是因为父母亲一定没遇上过这么泼辣调皮的女孩子。 宇文青青紧追不舍,她对顾子衿的武功很感兴趣,尤其是在逼问客栈老板后知道他竟然是邀月庄主的独子,那么打败这个少年,自己就等于是将邀月山庄踏于足下了。 “宇文大小姐,你到底想要怎样才能放过在下?”顾子衿转身,看着她目中的璀亮将身后一轮明月的光辉都压下,顿时生起一股戏弄之意。 “当然和我比武!” 宇文青青仰首,微扬的下颚昭示着她性格中浓郁的骄傲,顾子衿俯首轻笑,意味深长:“好,不过在下有一个条件。” “你说!我哥哥无所不能,你要什么他都能给你。”宇文青青的任性可以说都是宇文昭延一手惯出来的。 “如果在下赢了,你就随在下回山庄成亲,如果姑娘赢了,那在下就随姑娘回家乡成亲。” “好!” 宇文青青痛快点头,根本不顾身后两名暗卫的阻拦,这下倒好,把自己也搭进去了,真是的,这么多年怎么老也不长脑子呢? 两人默默拥抱阖目,这少年看起来前途不错,居然能看上他们家小主人,真是……天助我也! 于是,两人就在山下开始了一场荡气回肠的比试,有心人都看得出来少年的功夫炉火纯青,无论身法招式都是精华中的精华,而他之所以肯出手完全是陪宇文青青玩儿,这么一打,足足僵持了三天三夜,直到宇文青青体力不支,直到她认输才算结束。 顾子衿抱住她的腰身就飞上了山巅,兴冲冲回到家喊着:“爹、娘,儿子终于找到媳妇啦!” “爹!娘!” 寒冽和楚若安相扶而出,他们赶儿子下山一来是想过过清静日子,二来让他历练一番顺便自己找个媳妇回来,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快就真得带了媳妇回来…… “瞧,她叫宇文青青,很可爱的。” 顾子衿将还不明所以的宇文青青放下,后者有些疲倦,但是对于之前的赌约只能愿赌服输,再说,好像这小子也不是那么讨厌,而且功夫不错,身世也挺好,皇哥哥应该也会高兴?总比那些什么臣子家的没用的子孙要好得多。 寒冽和楚若安一怔,后者更是急忙上前拉着宇文青青的手就上下打量,目光中的激动和欣慰让顾子衿都充满了好奇。 “娘,您还没老到老眼昏花呢,小心吓着人家,她会咬你的。”说到这儿,顾子衿心疼地摸了摸自己手背上的牙齿印儿,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疼呢。 “你叫宇文青青,你娘可是芙蓉城芍药?你爹是……宇文彻!” 楚若安已经许久没有芍药的消息了,自打五年前宇文彻大病一场后两人就断了联系,也不知道他们如今还过得好不好。 “你认识我爹娘?”宇文青青喜出望外,她很喜欢这个面色和蔼的女人,不过说起爹娘她原本欢愉的脸上露出一抹痛色,沉声道,“爹爹那年旧疾复发去世了,娘亲因为思念过虑,也殉情而亡,他们都是坏人,丢下我一人不管。” 楚若安忽然心如刀绞,幸亏寒冽眼疾手快将她抱在了怀间,她没有哭,没有流泪,只是静静依偎在他的肩头,经过了那么多事之后,她已很少流泪,只是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熟悉的人都一个个离开这片天空,她总是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依然清晰记得,穿越之后在雍肃王府第一眼看到的那个芍药,是她这辈子最好最好的姐妹。 …… 对于宇文青青和顾子衿的这段缘分,寒冽和楚若安都没有任何意见,连一向疼爱宇文青青到骨子里的宇文昭延也十分赞成,因为如果宇文彻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顾子衿并不打算入朝,两人的婚礼也押后,宇文青青跟着顾子衿游历江湖,两人相伴吃喝玩乐,宇文昭延和寒冽等人随时都能听到关于他们的趣事,这样闲暇美好的生活,一直是他们这一辈求而不得的。 缘分就是如此神奇,他们的波涛汹涌换来后辈的喜乐无忧,现在看来倒也是值得的。帝释天对顾子衿的宠爱让寒冽很吃醋,两方挣着抢着要给他们办喜事,受不了折磨的顾子衿当然选择逃逸江湖,而他们的第一站就是药王谷,听说萧风日前刚刚回来呢。 “这就是药王谷吗?好旧呢!” 顾子衿拉着宇文青青的手小心翼翼按照九宫八卦的破解法落脚,莞尔道,“我干爹有好多宝贝,他也喜欢美女,说不定还能给你些举世难得的宝贝呢。” “那他有武功秘籍吗?” “……” ——全文完 第番外三章 青青子衿 第番外三章青青子衿 元鼎十三年春。 邀月山庄的神秘已经成了江湖十大好奇事之一,对于庄主和夫人的传言惊现各个版本,但大多无从证实。 客栈老板周涛是前年在山下开了这个小客栈,来来往往的江湖游侠散客时不时都要来喝上一杯梨花酿,听说梨花都是老板在邀月山庄外搜集的,很少有人能上得去,听说那儿的梨花开得如火如荼,无论什么季节都是一样的繁盛。 宇文青青初入江湖,凭着自己自以为高强的武功行走山海水北,现在听说庄主武功高强,所以跋山涉水来找人家比试。 “这位姑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周涛见这姑娘眉目清雅,秀外慧中,稚嫩中带着一身的英豪之气与富贵相,包括身后那两名看起来就很神秘厉害的随从,定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 宇文青青大好的心情忽然差至极点,她冷冷望向老板周涛,咬牙道:“姑娘?我哪里像那种柔柔弱弱的小白兔啦?没看到我手里的青锋剑么,要本女侠耍一套剑法给你看么?” 老板吓得咽咽口水,敢情这些有权有势的姑娘们都是这么泼辣的脾气啊,他立刻装作十分崇拜的模样,赶紧擦了擦面前餐桌上的灰尘,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女侠见谅,女侠见谅!” “这还差不多,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品都端上来,不用替我哥哥省银子。”宇文青青昂首轻笑,这话不止让老板汗颜,更让跟随她的两名暗卫觉得是在经历人生中最大的磨难。 “是,女侠稍等。” 周涛退下,立刻吩咐厨子赶紧先给她上菜,这种顽劣性子的小姐得小心伺候着,要不然非得砸了他的店铺不可。 “周老板。” 一道温和有礼的男声让嘈杂的客栈瞬间安静下来,像是带着一种让人仰望的魔力,所有人都不自觉看向声音的来源,包括宇文青青。 那时,阳光晴好,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乌发一半束于脑后一半懒懒垂在肩头,他眉目清俊儒雅,肤色白皙,身形修长,一举一动充满着令人心旷神怡的优雅。很多懒散惯了的江湖人直以为是看到了九天下凡的神仙,这少年容貌出众,无论脚步还是呼吸都让人很难猜测他深沉的内力与修为。 看来,江湖此辈多为龙凤之姿呀。 “顾少来啦,快快请上座。”周涛拍了拍衣上的灰尘,赶紧将少年请进了店里最靠窗的那间雅室,老板的举动行为对少年充满尊敬,这让宇文青青很不待见。 “周老板,这些梨花都是新落得,母亲让尽早泡酒,免得香味散了来年不够浓郁。”少年莞尔轻笑,映着明媚的阳光,炫目得令人无法直视。 “是是是,有劳夫人记挂了。” 周老板小心翼翼接过布包,正巧厨房端出一盘他爱吃的香椿豆腐,小二径直就放在了少年面前的桌子上,不过还没开口,一道凌厉的剑风就朝餐桌劈了下来。 “小心!”老板吓得闭上了眼睛,而姓顾的少年则依旧浅笑着,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夹住了宇文青青的剑锋,后者便无论怎么使力都无法抽出或者劈下,如此深厚优雅的功力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宇文青青身后的两个暗卫见此就要上前,但是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那少年微微侧首望来,正对上宇文青青因为生气而撅起的小嘴,红彤彤像刚摘下的殷桃,他仔细欣赏着她情绪的变化,忽然觉得分外有趣。 宇文青青自打出江湖以来,哪里受过这样的欺负,顿时怒不可揭,吼道:“放手!赶快放手!本女侠还可以饶你不死!” 闻言,在场众人再一次汗颜。 少年的笑容实在明媚,漆亮的眸光里充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浅默和淡然:“哦?在下倒想看看姑娘打算怎么让在下去死呢?” “你……我……”宇文青青囧迫不已,进退两难,眼瞅着自己的两个保镖也被人家给控制住了,但输人不能输阵,“你信不信我咬你!” “噗!” 第一个不给面子笑出声来的人就是店小二,这姑娘霸道中带着几分可爱的稚嫩之气,虽然行为做法有些嚣张,倒也不是很令人讨厌。 少年一怔,旋即笑得更加赏心悦目,宇文青青一急,当下就俯首咬了上去,该死的,这家伙皮肤比女人的还要好…… 少年从未见过这样泼辣的女孩子,饶是他再怎么优雅也很快发出了惨叫的痛呼声:“啊!” 这是顾子衿和宇文青青第一次见面,此时,他刚满十七,她还未满十六。 …… “顾子衿你给我站住!” 顾子衿快要疯了,什么大度优雅,从容不迫,那都是因为父母亲一定没遇上过这么泼辣调皮的女孩子。 宇文青青紧追不舍,她对顾子衿的武功很感兴趣,尤其是在逼问客栈老板后知道他竟然是邀月庄主的独子,那么打败这个少年,自己就等于是将邀月山庄踏于足下了。 “宇文大小姐,你到底想要怎样才能放过在下?”顾子衿转身,看着她目中的璀亮将身后一轮明月的光辉都压下,顿时生起一股戏弄之意。 “当然和我比武!” 宇文青青仰首,微扬的下颚昭示着她性格中浓郁的骄傲,顾子衿俯首轻笑,意味深长:“好,不过在下有一个条件。” “你说!我哥哥无所不能,你要什么他都能给你。”宇文青青的任性可以说都是宇文昭延一手惯出来的。 “如果在下赢了,你就随在下回山庄成亲,如果姑娘赢了,那在下就随姑娘回家乡成亲。” “好!” 宇文青青痛快点头,根本不顾身后两名暗卫的阻拦,这下倒好,把自己也搭进去了,真是的,这么多年怎么老也不长脑子呢? 两人默默拥抱阖目,这少年看起来前途不错,居然能看上他们家小主人,真是……天助我也! 于是,两人就在山下开始了一场荡气回肠的比试,有心人都看得出来少年的功夫炉火纯青,无论身法招式都是精华中的精华,而他之所以肯出手完全是陪宇文青青玩儿,这么一打,足足僵持了三天三夜,直到宇文青青体力不支,直到她认输才算结束。 顾子衿抱住她的腰身就飞上了山巅,兴冲冲回到家喊着:“爹、娘,儿子终于找到媳妇啦!” “爹!娘!” 寒冽和楚若安相扶而出,他们赶儿子下山一来是想过过清静日子,二来让他历练一番顺便自己找个媳妇回来,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快就真得带了媳妇回来…… “瞧,她叫宇文青青,很可爱的。” 顾子衿将还不明所以的宇文青青放下,后者有些疲倦,但是对于之前的赌约只能愿赌服输,再说,好像这小子也不是那么讨厌,而且功夫不错,身世也挺好,皇哥哥应该也会高兴?总比那些什么臣子家的没用的子孙要好得多。 寒冽和楚若安一怔,后者更是急忙上前拉着宇文青青的手就上下打量,目光中的激动和欣慰让顾子衿都充满了好奇。 “娘,您还没老到老眼昏花呢,小心吓着人家,她会咬你的。”说到这儿,顾子衿心疼地摸了摸自己手背上的牙齿印儿,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疼呢。 “你叫宇文青青,你娘可是芙蓉城芍药?你爹是……宇文彻!” 楚若安已经许久没有芍药的消息了,自打五年前宇文彻大病一场后两人就断了联系,也不知道他们如今还过得好不好。 “你认识我爹娘?”宇文青青喜出望外,她很喜欢这个面色和蔼的女人,不过说起爹娘她原本欢愉的脸上露出一抹痛色,沉声道,“爹爹那年旧疾复发去世了,娘亲因为思念过虑,也殉情而亡,他们都是坏人,丢下我一人不管。” 楚若安忽然心如刀绞,幸亏寒冽眼疾手快将她抱在了怀间,她没有哭,没有流泪,只是静静依偎在他的肩头,经过了那么多事之后,她已很少流泪,只是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熟悉的人都一个个离开这片天空,她总是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依然清晰记得,穿越之后在雍肃王府第一眼看到的那个芍药,是她这辈子最好最好的姐妹。 …… 对于宇文青青和顾子衿的这段缘分,寒冽和楚若安都没有任何意见,连一向疼爱宇文青青到骨子里的宇文昭延也十分赞成,因为如果宇文彻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顾子衿并不打算入朝,两人的婚礼也押后,宇文青青跟着顾子衿游历江湖,两人相伴吃喝玩乐,宇文昭延和寒冽等人随时都能听到关于他们的趣事,这样闲暇美好的生活,一直是他们这一辈求而不得的。 缘分就是如此神奇,他们的波涛汹涌换来后辈的喜乐无忧,现在看来倒也是值得的。帝释天对顾子衿的宠爱让寒冽很吃醋,两方挣着抢着要给他们办喜事,受不了折磨的顾子衿当然选择逃逸江湖,而他们的第一站就是药王谷,听说萧风日前刚刚回来呢。 “这就是药王谷吗?好旧呢!” 顾子衿拉着宇文青青的手小心翼翼按照九宫八卦的破解法落脚,莞尔道,“我干爹有好多宝贝,他也喜欢美女,说不定还能给你些举世难得的宝贝呢。” “那他有武功秘籍吗?”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