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异闻录》 第1章 前言 一 我有一个朋友,精通蛊术,很少使用。 他常说“能力高低不取决于外界力量,不断突破智力、体力的极限,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这些年,我们共同经历了无数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面对过生死一线的危机绝境;了解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彼此之间从未缺席。 熟悉我们的朋友,知道我们这几年做过什么事,到过哪些国家,有过什么样的离奇遭遇,经历过多么诡异的神秘事件。 当然,也知道我们的外号——“南瓜”、“月饼”。 你可以把这本书里的所有文字当做无稽之谈;因为你相信,你看到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 可是,你能确定么? 我不确定。所以我习惯做记录,哪怕是作为一段自娱自乐的文字保存。 哦,对了! 忘记向不熟悉我们的朋友做自我介绍了—— 我:南晓楼 绰号:南瓜 性别:男 身高:186CM 体重:72KG 血型:O 部族:疑似文族 星座:天秤座(估计是) 爱好:抽烟 喝酒 写字 唠嗑 看漂亮丫头 性格:哪好意思自我评价 战力:没输过 出生年月:…… 他:月无华 绰号:月饼 性别:男 身高:187CM 体重:70KG 血型:AB 部族:蛊族 星座:水瓶(有可能) 爱好:发呆 性格:高冷 战力:没让南瓜没输过 出生年月:…… 二 结束也是开始。 常人的一生,用几十年走完;我们的一生,用了两年。我曾经以为,探索未知是无法摆脱的宿命。 随着一个个神秘事件的破解,苦苦探求的真相触手可及。 可惜,我猜到了开始,却没等到结局。 当一切莫名消失的瞬间,我突然发现,所谓宿命,只是棋盘里微不足道的棋子,被一双无形的手随意摆布。 我想放弃,却不得不继续探索。 因为,我的兄弟,月无华。 失踪了! 第2章 引子 人皮鼓(1) “不准备告诉他们?”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灌了口扎啤,再没言语。月饼眯着眼睛,嘴角扬着笑:“南瓜,别纠结了。秘密,不能分享,只能保存。” 扎啤滑过食道,透心的凉意多少缓解了压抑的情绪,我舒口气,刚想点根烟,才发现烟盒空了。 “我去买烟,不醉不归。”月饼起身走了。 烧烤摊人声鼎沸,食客们嘴角沾着油星子,举着酒杯你来我往。我招呼伙计把烤串再热热,仰脖又灌了一杯,突然很羡慕——这种生活真好。 “咚……咚……” 鼓声从身后响起,我回头看去,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背着吉他,腰间别着一面鬼面花纹的红色小鼓,挨桌询问食客:“点首歌么?” 小姑娘身材不错,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古铜色皮肤,仔裤衬衣,脸颊两坨淡淡的高原红,眉毛浓密,透着一股野性的健康美。 食客们摆手拒绝,小姑娘略微失望,看到我盯着她,拍着鼓走过来:“点歌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鼓声既熟悉又奇怪,每响一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叫卓玛,”小姑娘自我介绍,“藏语的意思是‘度母’,很美丽的女神。” 我摆摆手说道:“不点歌。” 卓玛又拍着鼓,我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再缓缓松开,憋得生疼。 “听我讲一个故事吧。”卓玛很大方地坐下,自顾自倒了杯啤酒一饮而尽,高原红艳得像血,“反正今晚我也没生意咯。” 我心里不快,正要发作,卓玛连续拍了六下,鼓声长短不一。我居然说不出话,直挺挺地坐着,听着她的讲述—— 吐蕃王朝崩溃后,旧贵族、豪族趁势而起,成了称霸一方的农奴主,享尽荣华富贵,过着荒淫糜烂的生活。 日子过久了,难免索然无味,农奴主们把取乐目标瞄向农奴,以酷刑虐杀为乐。当“农奴脑门凿个洞,倒入铅水,白花花的脑浆喷涌,眼球被缓缓挤出眼眶,连着肉线耷拉在脸上”这种酷刑都引不起农奴主兴趣的时候,有个叫桑格的农奴主想出了一个残酷的死亡游戏——人獒角斗。 “人獒”的培养过程异常残忍——初生的婴儿扔给哺乳的母獒,如果没有被母獒吃掉,反而用奶汁抚养,说明婴儿生来具备獒性,成为“人獒胚子”。经过与藏獒的长期生活,婴儿长大后完全丧失了人的意识,把自己当做獒。连体形相貌都像獒,体毛浓密,手脚指甲锋利,粗鼻利齿,完全兽化。 人獒长到十岁开始接受搏斗训练,参加一年一度的“人獒之战。”双方派出最凶残的人獒参加比赛,取得最后胜利的人獒,获得“人獒王”的封号,和真正的“獒王”进行决斗。 第3章 引子 人皮鼓(2) 人獒再凶猛,又怎么是獒的对手?往往没几个回合,就被獒王撕咬得稀烂,成了热腾腾的食物。农奴主们根本不在意谁输谁赢,只有藏獒利爪掏破人獒肚子,白花花肠子淌出,鲜血肉沫四溅,人獒临死前哀嚎,这种场景才能彻底满足他们的变态欲望。 在那个农奴根本没有尊严的年代,许多农奴家里初生的孩子被夺走。牧民们冒着冻死的危险翻越皑皑雪山,从喜马拉雅山逃到与世隔绝的尼泊尔,也不愿孩子遭此毒手,但是生还者屈指可数。也有一些贫苦的牧民,把出生的孩子卖给农奴主,换来一头牦牛维持生计。为了培养更强的人獒,农奴主们把腐尸肉块用铁签串起来,悬挂笼子顶端,饥饿的人獒为了吃到肉块,会拼了命的蹦跃,不但能增强肌肉力量,常年以腐尸为食,牙齿浸着尸毒,在搏斗中咬到对手,就会中尸毒而死。 残忍血腥的死亡游戏持续了许多年,终于在一次“人獒之战”即将开始时,突然结束了。 原因无人知晓,据说有位农奴主丹增松格,小时候骑马跌落,双眼被乱石刺瞎,脸被划得稀烂,遇到狼群围攻,被自家豢养的人獒舍命救出,一路摸爬着回了家,自此幡然醒悟,一心向佛,善待牧民。他成年之后,把所有家产分给农奴主们,只求取消这种灭绝人性的游戏。 传说不知道真假,自此再无“人獒之战”,却多了一位盲目疤脸僧人,游走各地,用藏红花、雪莲配药为牧民治病,制作天珠惠赐祈福,只收少量的奶子和干肉做医资。牧民们称他“洛桑多吉”,意思是“心地善良的金刚”。 洛桑的名声越来越大,所到之处,求医的人络绎不绝。如此过了几年,他路过一处牧民帐篷,贫苦的夫妇领出了哑巴女儿白玛。 洛桑看到白玛嘴角有一颗小痣,沉默许久,抚摸着白玛头顶说道:“我曾偶遇中原白发老者,彻夜长谈,得《道德经》一本,里面有句话,‘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最美丽的声音是无音之声,最美丽的形象是无形之相。白玛不是哑巴,只是你们没有听到最美声音的心而已。” 连字都不认识的夫妇自然听不懂话里的深意,只知道白玛治不好,家里多了个吃白饭嫁不出去的废物,连一头牦牛的嫁妆都换不来。白玛眼巴巴望着父母厌恶的表情,眼里憋着泪水,洛桑长叹一声:“白玛,你愿跟随我苦修佛法,以大音度人么?” 白玛眨着黑玛瑙般晶亮的大眼睛,用力点头,跟着洛桑走了。爬上山顶,白玛遥望着破旧的帐篷,有个小姑娘钻出帐篷前,焦急地寻找着什么。许久,小姑娘咧嘴哭了,夫妇往她嘴里塞了一块黑乎乎的干饼,叱骂着赶进帐篷。不多时,夫妇捧着一盆羊奶,喂食着懒洋洋晒太阳的几只藏獒。 第4章 引子 人皮鼓(3) 在他们眼里,女孩还不如能够抵御狼群的藏獒重要。 洛桑干瘪的眼眶仿佛看到了这一幕:“你的妹妹?” 白玛点点头,嘴唇咬出深深的牙印。 “我错了!”洛桑满脸疤痕抽搐着,“我能治愈他们的身体,却唤不醒他们的心。心不醒,苦难,永不停止。” 喜马拉雅皑皑雪山,几只雄鹰盘旋,洛桑低声说道:“有残疾的孩子被视为不祥之物,活不了多久就会丢到雪山饿死,执行天葬的神鹰把灵魂带回桑吉身边……白玛,我寻找你,已经很久了。” 自此,盲眼的洛桑多吉身边多了一位哑巴女孩。洛桑为人治病时,白玛总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张嘴唱着无声的歌曲。 十多年过去了,白玛出落成标致的姑娘,洛桑没有受到年龄的影响,依然是那副模样。有人说,洛桑是肉身金刚,永不会老;也有人说,洛桑收留白玛,是为了修习“密宗双修”,保得肉身不寂。之所以选择白玛,因为哑巴不会透露秘密。 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出了这样的谣言:“洛桑是恶鬼附身,用藏药和天珠吸取人的精气渡劫。” 自然没有人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然而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洛桑所到之处,总有几家牧民和农奴主惨死。有的被野兽闯入帐篷生生咬死,残体内脏遍地都是;有的像是被吸干了精血,成了黑皮包着骨架的骷髅;有的却是脑壳凿了个洞,脑浆灌进酥油茶壶,架在牛粪火堆上咕嘟咕嘟煮着。牧民们以为是巧合,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种种推测合在一起,牧民相信了那个谣言。 洛桑被视为恶鬼,迎接他的不是笑脸,而是锋利的弓箭和藏獒的牙齿。洛桑再也没有出现,隐居在喜马拉雅山脚的一处密林。 恐怖的死亡并没有因为洛桑的消失而停止,死的人越来越多,帐篷内外到处都是既像是人又像是某种动物的奇怪脚印。 恐惧的牧民和农奴主们忘记了曾经的恩惠,经不住几个人的煽动,拿着武器结伴赶至密林,除掉恶鬼化身的洛桑。 深入密林,四处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腐败的沼泽地里堆满死人骸骨,“突突”冒着鬼火。胆小的牧民吓得逃了回去,剩下的人壮着胆子前行,翻过一个山头,远远看到树林里面藏着一栋木屋。 当他们走进树林,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有人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恐惧,当场呕吐。每一棵粗壮的老树上,悬挂着一具具剥了皮、晒成肉条的尸体。半透明的树枝从死人颈部穿出,像一根根巨大的血管,汩汩流淌着液体。山风吹过,尸体晃晃悠悠飘荡,“啪嗒”,一截胳膊掉落,撞到树枝上面弹起,尸液溅出,落在几人身上,如同被热油烫到,“嗤嗤”冒着黑烟,肿起锃亮的燎泡。 第5章 引子 人皮鼓(4) 那几个人疼得满地打滚,燎泡磨烂,脓水沾到的地方,鼓起一层芝麻大小的脓包,迅速长满全身,“啵啵”爆裂,红黄夹杂的体液迸出,再没了声息。 幸存的人看得心惊胆战,哪还敢再走半步,正要逃出这片可怕的密林,只见树林深处草木攒动,蹿出数十只半人半獒的怪物。 “人獒!”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嗷!”领头的人獒王仰天长嚎,破损的牙床滴着涎水,一步步逼近人群。 牧民早已被这群半人半獒的怪物吓得不敢乱动,人獒王喉间发出铁块摩擦的的吼声,突然说道:“你们把我们卖给农奴主换牦牛的时候,想过会有今天么?” 卓玛讲到这里,喝了口啤酒,直勾勾地盯着我。那面造型奇特的鼓端端正正摆在桌上,也许是长期用手掌拍打的缘故,鼓面蒙着一层泛着油光的包浆,漾着暗黄色的光芒。 “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既表示不知道,也表示不想知道。毕竟吃烧烤喝扎啤的时候听这么恶心的故事很倒胃口,何况我已经想到卓玛不会平白无故讲这个故事,谁知道讲完了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卓玛眨了眨眼睛,根本没在意我的态度,接着讲道—— 当年,舍命从狼群中救出洛桑的人獒并没有死,洛桑把它带回家中悉心照料,为了报答人獒救命之恩,他发誓一定废除“人獒角斗”。洛桑成年后,召集农奴主,倾尽家产买下了所有人獒,农奴主们本来就已经厌倦了这个残忍的游戏,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 洛桑把人獒养在喜马拉雅山脚下这片密林中,白天救助牧民积累功德,夜间对着它们诵经,希望唤回早已泯灭的人性。时间一天天过去,人獒的人性慢慢复苏,尤其是救他那只人獒,已经能够说几句简单的人话。 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随着人类意识的复苏,人獒想起了把它们变成怪物的人类,也想起了为了一头牦牛把它们抛弃的父母。仇恨的种子在人獒心里生根,不可遏制地生长成复仇的大树。况且,洛桑治病换回来的奶子和干肉越来越少,根本不够果腹。在仇恨和饥饿的驱使下,人獒逐渐恢复的人性越来越邪恶。 人獒王趁着洛桑熟睡的时候,几次偷袭,都被白玛察觉。更奇怪的是,白玛虽然是个哑巴,唱的无声歌曲人獒王却能听见,每当歌声响起,它就会心头宁静,忘记仇恨。洛桑醒来,白玛焦急地比划着手语,洛桑总是长叹一声:“我的命,是它救的。由它取走,有何不可?” 第6章 引子 人皮鼓(5) 善良的洛桑根本没有感化人獒王残忍的人性,它趁着洛桑外出治病的时候,潜入牧区,制住几户牧民,散布“洛桑是恶鬼”、“和白玛密宗双修”的传言,又带领人獒袭击牧民,使得洛桑和白玛变成牧区人见人怕的瘟神,终于无法立足,回到密林,被禁闭在木屋里,任由他和白玛活活饿死。 人獒再凶猛,也不是真正的藏獒对手,夜袭时被藏獒咬死了几个同类。人獒王指使受控制的牧民煽动“除掉洛桑”的情绪,一批又一批的牧民来到密林报仇,成了人獒现成的食物。吃不了的牧民,都被人獒的毒牙咬过,悬挂在树上做储备食物。 复仇的牧民得知真相,尤其是看到成为人獒奴隶的牧民讨好的舔着人獒王满是灰垢的脚趾,追悔莫及。这时,一个漂亮的女孩遥望着木屋,凄声说道:“姐姐!” 这个女孩,正是白玛的妹妹。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人獒王捡起树上掉落的残肢,“咯吱咯吱”嚼着,“早就饿死了吧。你们,也会死,没有区别。” 女孩发疯似地冲进木屋,人獒们没有阻拦,在它们眼里,女孩只是一顿可口的食物。 人獒王突然一口咬断舔脚趾牧民的喉咙,喝了几口热血:“既然能背叛人类,迟早也会背叛我。” 人獒群冲向牧民尸体,瞬间啃食的只剩几根残骨。人獒王环视着牧民,挥了挥手:“杀了!再把逃走的牧民抓回来,不要透露风声。” 牧民已经放弃抵抗,任由人獒逼近。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洛桑多吉,救救我们!”就在这时,木屋里传出沉闷的鼓声。人獒听到鼓声,赤红的眼睛褪去了血丝,眼神茫然地望着木屋。 “轰!”木屋突然崩塌,几道肉眼可见的气浪涌出,如同海潮般涌向密林,一道道金黄色的光芒照进树林,空中飘着金砂形状的光点,落在树林每一个角落。 木屋的残骸中,白玛妹妹周身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端坐在木床上,低眉垂目,不疾不徐地拍着一面鬼面花纹的红色小鼓。薄薄的鼓面像一张剥下的人皮,晶莹剔透,血丝隐隐可见。 她的左右两旁,端坐着两个人。左边的人赤裸上身,低垂着头,干瘦的身躯宛如一具骷髅;右边的人却被剥去了皮,萎缩的肌肉干涸着鲜血凝成的血痂,长长的头发覆盖着半边身体。 地上,一汪变成黑色的血块里凝固着木屑,残破的人皮。 白玛妹妹随着鼓声唱出一段奇怪的歌曲,人獒如被雷轰,仰天哀鸣。鼓声越来越急,白玛妹妹唱着歌曲走向密林,人獒们浓密的体毛脱落,尖牙缩回牙床,粗壮的手爪变得柔软灵活,回复了人的模样。 第7章 引子 人皮鼓(6) “冤冤相报皆为心魔,事事不休同是轮回。”白玛妹妹轻声说道,“姐姐,当我敲响这面鼓的时候,才明白了舍生取义的真正含义。最神圣的处女,无法说话的哑巴,嘴角有痣的宿命,只有这样的人皮,才可以制成奏响圣音的神鼓。洛桑多吉,你心怀大慈悲,不愿放弃任何生命,同我的姐姐白玛舍生取义。可是,我不明白,难道只有牺牲,才可以唤回人性中最后一点善良么?” 冰冷的山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人皮鼓无人拍打却发出了声响,如同午夜哀怨女子的低诉。 “我懂了。”白玛妹妹笑如莲花,“人獒王,你杀死的牧民,其实都是当年把婴儿送给农奴主当人獒的父母啊。” 人獒王已变成身材健硕的英俊男子,双手深深插进头发,拼命撕扯,哀声痛哭:“我恨……我恨把我们抛弃的父母!我恨把我们变成怪物的农奴主!” “洛桑多吉用佛心唤回人性,却忽视了人性的恶。天道轮回,你们自此守护这片草原,消除业障吧。”白玛妹妹抚摸着人獒王,眼中含着泪水,“善良的牧民,今天的一切,希望你们如同喜马拉雅山顶的坚冰,永远封存。” 牧民们“噗通噗通”跪拜着白玛妹妹。 “人本平等,何须跪拜。”白玛妹妹把人皮鼓别在腰间,向密林边缘走去,“洛桑多吉,我会带着姐姐走遍世间,用大音之声唤醒沉睡的人们。” 远山顶端,站着两个人,默默地注视着一切。 “人皮鼓,觉醒。”一人说道,“这其中的关联到底是什么?” 第8章 引子 人皮鼓(7) “鸡蛋好吃,有必要知道下蛋的那只鸡长什么样子么?”另一人说道。 卓玛讲完这段传说,又喝了一杯扎啤。我注意到几滴酒珠落到鼓面上面,发出轻微的“嗤嗤”声,渗了进去。 我听得心里七上八下,疑问接二连三地冒出来。还没等我开口,卓玛抚摸着鼓面:“不用询问,该说的我都说了。能听懂鼓声的人,今晚你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 “你会知道的。”卓玛把鼓别在腰间,起身歉意地笑了笑,“打扰你这么长时间,很抱歉,再见了。” “等一下。”我急忙说道。 “你曾经的经历,并不是你了解的真实。真正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卓玛没有回头,边走边说,“再告诉你一件事,人獒王是……” 我默念了几遍人獒王的名字,忽然想起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那个人!眼看卓玛拐过街角,我正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却发现根本动不了。 炎热的夏夜,食客们仍在喝酒撸串聊天,我出了一身冷汗。 卓玛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傻坐着干嘛呢?”月饼往桌上扔了两包烟,盯着空空的酒杯,“谁喝了我的啤酒?”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突然发现热好的烤串早已经凉了。想到农奴主们培育人獒的腐尸肉块,烤串说什么也吃不下了。 “买烟怎么买了这么长时间?” 月饼表情有些不自然:“想想心事,溜了个弯。” 我没有追问,月饼的性格,如果他自己不肯说,刀架脖子上也不会吐半个字。 “明天,毕业了。”月饼扬扬眉毛,“有什么打算?” “没有。”我伸了个懒腰,“这几年经历这么多事情,足够一辈子了。” 第9章 青铜尸鳖(1) 月饼绕着半人粗的老树拴着尼龙绳打了个活结,拽了拽试试结实程度,往地下岩洞扔了几根荧光棒,许久才听到坠地声。我借着荧光往洞里看,狭长的岩壁乱石突起,石缝里爬满拇指大小的甲虫,相互碰撞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咯”声。我探手从岩缝里抓出一只甲虫,虫子在手掌里抓来挠去,又痒又疼。 捏着甲虫凑到眼前观察,橄榄核大小,通体漆黑,椭圆形翅膀退化成包裹着虫体的硬甲,眼睛剩下两枚火柴头形状的圆点,嘴巴奇长,起码占了身体的三分之二,八条长满茸毛的爪子透着蓝光,悬空胡乱挥舞。 突然,虫嘴开裂成三瓣,探出白须状肉条,喷出一股淡绿色液体,正中鼻尖。鼻端顿时传来强烈的灼热感,我捂着鼻子疼得直跺脚,把虫子踩得稀烂,黄绿色肉酱沾到的草叶,瞬间变黑枯萎,“哧哧”冒着白烟。 “月饼,看我破相没?”我摸着鼻尖,总感觉被虫液烧掉一块肉。 月饼扬了扬眉毛,表情凝重:“节哀。” 我在广西十万大山差点被干尸勒死都没现在这么紧张,急忙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当镜子,一时没作好心理准备,被屏幕里的自己吓了一跳:鼻尖红肿,鼓了个绿豆大小的燎泡,薄薄一层油皮裹着淡黄色脓液,异常恶心。 我摸出银针,挑破脓包用力挤着,鼻子被捏得酸麻无比,眼泪流个不停。月饼板着脸强忍住笑,扒拉着岩洞附近的草丛:“凡有毒虫出没之地,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挤完脓液,月饼撕了片艾草叶给我贴着创口拔邪火,我吸了口气,鼻子酸爽得很:“你丫以为是洪七公啊!这虫子五行属火,附近找找,有没有薄荷。” 月饼围着岩洞扒拉杂草,寻到一丛薄荷,抓了两只虫子丢进去。虫子落进薄荷丛,像是掉进热锅四处乱爬,没爬几步就哆嗦着腿翻了肚子。 “万物相生相克,这里面的道理一辈子琢磨不明白。”月饼用树枝扒拉着虫子确定死透了,“我说南少侠,伤个鼻尖儿又不是断手断脚,用不着只抽烟不干活吧?” 我靠着树抽烟正舒服,被月饼这么一说,老脸一红:“天坑这么深,从坑口爬下来二百米是有了吧。您老人家一路溜达着拍照看景儿落得清闲,三十多公斤装备可都是我一人扛下来的。劳动人民很辛苦,别耽误我吐纳还阳,要不一会儿哪有体力陪你下去干活?” “看不出南少侠居然会‘吐纳还阳’,敢问原形是哪朝狐狸?《聊斋》里面可有名号?”边说边拔出一丛薄荷,根茎上大坨湿泥簌簌掉落,露出根须包裹的圆形东西。 第10章 青铜尸鳖(2) 月饼随手一扔,那个东西糊着草汁烂泥滚到我的脚前。我看得真切,居然是一颗腐烂的人头。我叼着烟还没反应过来,一条蚯蚓形状,长着白毛的肉虫从糊满烂泥的眼眶里钻出,突然弹起,落到我的手背上咬了一口。 我疼得跳起,生怕虫子有毒没敢直接拍死,用力甩着手腕,慌乱间撞到身后的树干,蔓藤落了满头满脸。 虫子甩掉,伤口红肿一大片,边缘透着青黑色,微微发麻。我挤着脓血嘟囔:“今儿忘了看黄历,出师不吉。” “南瓜,别动!背后有东西。”月饼眯着眼睛向我走来。 我当场僵住,后脖颈冷飕飕的好像有“人”在吹气。 月饼摸出桃木钉:“往前走,别回头。” 二 我冒了一身冷汗,大气都不敢出,直着脊梁骨小步挪动:“月……月……” 月饼把我拽到身边:“没事了。树上有字,怕你蹭花了。” 我哭笑不得:“你丫一惊一乍很好玩是吧?” 月饼摸了摸鼻子没搭理我,甩出桃木钉击中人头,掀起一块肉皮,颅顶镶着一块绿色的东西。月饼也不嫌埋汰,抓着人头抠出一块玉佩,对着阳光照着:“铁龙生,凤凰花纹,他应该是族谱里的那个人。” (铁龙生,产于缅甸龙肯的满绿色翡翠,缅语“铁龙生”为满绿色。) 我闻言看向树干,几行歪歪斜斜的红字渗进树纹—— “余游历华夏数十载,几经生死,依古籍暗启,获寻奇物无数,然未曾遇此洞之凶险。洞中种种,均为余平生未曾所见,奇哉怪异之处不可理喻。余拼尽毕生所学,逃出此洞,奈何无力胜天,同伴陨于洞内。余自知时日无多,特留此字以示后辈异徒行者。切不可入洞!万历十三年涂月二十七。” 落款处人名看不清楚,中间字的右半边是个“辰”,不过我已经想到了他的名字。心里有些感慨,传说中失踪的那个人,居然在天坑被我们偶然发现。 月饼微微一笑:“不知道将来谁给咱们俩收尸。” “估计那人还没生出来。”我抽出开山刀砍了一段树干制作着墓牌。月饼掏出块白布,把人头和玉佩仔细包叠,挖坑埋好。我在树干上面刻了那个人的名字,端端正正插在土坑前面,月饼点了三根檀香,洒了一圈二锅头。 我们念着往生咒,直到檀香燃尽才闷头抽烟。我望着岩洞,黑漆漆的洞口就像一只张着巨口的怪物,等待我们自投罗网。 “真不知道是对是错。”我苦笑。 第11章 青铜尸鳖(3) “没有对错,只有做不做。”月饼抽完烟,用二锅头把薄荷浇了个透,点火丢进岩洞。薄荷燃烧散发着刺鼻香味,岩洞里“嗡嗡”声响个不停,甲虫如同喷泉翻涌着钻出,踩挤着向草丛里爬着,没几步就死透了。洞口附近堆起半尺多高的虫尸,钻出的虫子不少反多,有几只生命力异常顽强,蹿过薄荷丛,被我们跺死。 过了半个多小时,虫子渐渐减少,体积反倒是越来越大。最后几只足有老鼠大小,扬着尖嘴喷射绿色液体,在空中冒着一溜白烟落下,“刺刺啦啦”融化虫尸,像被鞭子胡乱抽出的鞭痕,黏糊糊地淌着肉汤,空气里弥漫着说不出的腥臭味儿。 “应该干净了。”月饼嘴里含片艾草,从背包里抓把糯米粉搓手。我瞅着满地虫尸,实在是不愿踩过去,准备折两根结实的树枝当高跷。这时岩洞里忽然传出婴儿哭声。 三 我以为是听岔了,再仔细一听,哭声由下及上,不多时到了洞口。 “月饼,别是碰上婴胎了吧?”我踮着脚往洞里看。一只背上扣着青褐色壳子,足有排球大小的怪物正伸着绿毛爪子往外爬。 我看得汗毛竖起:“变异的王八?” 怪物从壳里探出长着鳞片的尖脑袋,张嘴露出两排细密獠牙吞咬虫尸。月饼甩出一枚桃木钉,贯穿怪物脑袋钉进地里。怪物向后挣着身体,爪子深深抠进泥土,脖子拽得极长,“咯咯”作响。一溜血箭窜起,怪物头从正中间豁开,烂肉里淌着血沫,居然没有死,东倒西歪地爬向岩洞。 月饼踩着虫尸追过去,我也顾不得做高跷了,心一横踏进虫堆。潮湿黏热的虫尸没过脚踝,尸液顺着鞋缝流进鞋里,黏糊糊的说不出什么滋味。我的小腿肚子险些转筋,脚下一软,“滋”的一声响,血、肉、皮糊成一团,不知有多少虫子尸体被踩成肉酱。 月饼端起怪物,蜷着食指敲背壳,皱着眉头闻了闻。 我胃里一阵恶心:“月公公,咱能讲究点儿不?” 月饼双手一使劲,从怪物身上硬生生把壳子撕脱,白绿色汁液溅了一身。我闻着浓烈的腥味,嘴里直冒酸水。月饼举着壳子长呼口气:“青铜牌找到了,烙在尸鳖背上。” “尸鳖?” 十万大山的蛊术部落,善于使蛊的草鬼婆把公鳖和母娃娃鱼封养在灌满淫羊藿草汁的坛子里,喂食尸虫腐蛆,八个月后交配产蛋放入死蛇肚子,直到蛋壳长满绿毛取出孵化,养成半鱼半鳖的尸鳖。草鬼婆每天饮一盅尸鳖体液,死后把它放在胸口下葬,尸鳖把尸体当作宿主注入体液,保护尸体不会腐烂。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玩意儿。腐白色褶皱的肉皮披着一层绿毛,爪缝中间长着红色肉膜,暗青色血管长在细鳞外面,豁成两半的脑袋滴着血,看得人头皮发麻。 第12章 青铜尸鳖(4) 月饼指着尸鳖背部一圈暗红色烙痕:“难怪历代都找不到,咱们也算是误打误撞。” 青铜牌线条古朴,结满铜锈的花纹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正是我们要寻找的龙凤牌。 “进洞。”月饼把尸鳖随手一丢,拽过绑在树上的绳子拦腰绕了两圈,“我先进去。连续拽三下说明有危险,赶紧把我拉上来。” 我没闹明白月饼这是唱的哪出戏:“你丫脑子进水了?东西找到了还下去干吗?非要九死一生才懂得珍惜生命是不?” “龙凤牌是两个,龙牌还在里面。”月饼拧开强光手电往洞里照着,笔直的光柱延伸进黑暗,光线里幽浮着团团雾气。 我手心冒汗:“会不会还有尸鳖?” “草鬼婆一生只养一条尸鳖,”月饼用袜子包住裤腿,“活着的时候选好墓穴,临死前带着尸鳖秘密入穴独葬。洞里不可能有第二个草鬼婆,也不可能有第二条尸鳖。” “谁能想到兰陵王的龙凤牌落在草鬼婆手里。”我掂着沉甸甸的凤牌,“起码三斤,放到市面可值大钱了,可惜不能卖。” “又不是废铁,还论斤卖。”月饼咬着手电筒,把绳盘扔进洞里,“尸鳖也要喘气,里面氧气没问题。我很快就能上来,顺利的话今晚回云南吃过桥米线。” 我回道:“你丫就是个吃货。” “要说吃,我还真不如你。”月饼微微一笑,手脚麻利地下了洞,没多会儿强光手电只剩个小亮点。我蹲在洞口看了会儿,觉得有些无聊,点根烟坐在树荫里琢磨心事。 这几年我和月饼经历了太多诡异事件,好几次死里逃生,彼此间的默契越来越足,最近几个任务完成得很轻松。尤其是去宁夏贺兰山寻找龟卜玉,和旅游没什么区别,印象最深的反倒是贺兰山蓝马鸡不加调料烤着吃,味道真心好。 “找到龙牌,距离真相又近了一步。”想到这里,我伸了个懒腰,心里一阵轻松。 我摆弄着凤牌,摸到左下角有个圆形凸起,试着摁了摁,牌内响着“嗞嗞”声,凤凰花纹乱成一团,组合成一张青面獠牙的闭目鬼脸。 我一愣,正琢磨着凤牌是不是传说中的鬼脸面具。青铜牌左右边缘长出三条弯钩状的肉管盘过我手掌,顶端缩成肉针,突然刺进手背。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心脏像是被绳子猛地拽着急速跳动,全身血液涌向手背,整条手臂瞬间血红膨胀。 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让我来不及作出反应,想把青铜牌撕掉的时候,身体已经因为大量失血根本动不了了。青铜牌颜色由绿转赤,鬼脸睁开双眼,眼眶周围长出细细密密的肉须,攒成两颗肉白色的眼球,骨碌碌转动。 第13章 青铜尸鳖(5) 青铜牌赤红如火,一点点烙进手掌,热气遍布全身,白烟从手、牌结合边缘冒出。一股奇怪的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我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反而越来越亢奋。虽然看不到,但能感觉到脸部起了变化。 就在这时,月饼从洞里跃出,拽着我脱离了树荫。 青铜牌遇到阳光,红色慢慢消褪,鬼脸扭曲着狰狞的表情,肉管缩进牌里,花纹重新组合成凤凰形状从手掌上脱落。血液猛烈地涌回身体,我如同喝醉一般,面红耳赤,身体燥热难耐。我吸了口气,平复着鼓点般的心跳,这才感觉到手掌火烧火燎地疼痛,手心满是燎泡。 “还好发现得早。”月饼从背包里翻出烫伤药膏,一把拍在我的手心。燎泡全被拍破,药膏渗进伤口,我疼得差点没昏过去。 “如果变成怪物,我还要手刃了你。”月饼摸了摸鼻子。 “你丫下手有个轻重不?”我的话刚一出口,声音大得像是打雷,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月饼干脆没接我话茬儿,捡起青铜牌塞进背包:“跟我下去一趟。” 我把嗓音压得极低才恢复正常音量:“一只手怎么抓绳子?我是个病人!” 月饼又跳进洞:“别矫情,病人总比死人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 “看看你的手。” 我的手背上,六个血口正在迅速愈合,无数条毛细血管从伤口周围生长延伸,彼此连接,渐渐形成一张鬼脸。 四 岩洞并没有想象的深,下行十多米到达洞底。地上散落着荧光棒,干燥的空气从左边隧道吹来,透着股草药的香味。月饼把手电往我手里一塞:“去吧。” 我手一哆嗦差点没拿住:“啥?” “墙上有字自己看。”月饼靠着岩壁垂头坐下,斜碎长发遮挡着额头,似乎故意不让我看到他的脸。 光柱照到隧道左侧,一行竖刻隶书:终境止,一人入。看这意思是只能一个人进去。 我心里奇怪,问道:“里面到底有什么?这张鬼脸是怎么回事?”话音刚落,手背突然剧痛,那张鬼脸高高肿起,眼睛位置横裂出两条缝,颤动着就要睁开。 月饼撩起额前头发,绿光荧光棒把月饼的脸映得惨绿,隐约能看到额头有一排愈合的伤口,数条毛细血管形成的鬼脸正在消褪。 “快点,要不就没时间了!” “你丫不早说!”我再没多问,转头冲进隧道,好像穿过一层透明薄膜。 三十多米长的隧道透着幽暗红光,手腕粗细的植物根茎顶出岩石,根须包裹着一个个人形隆起,绿色蠕虫从根须中探出半截躯体左右摇摆。 隧道尽头横着一方两米左右的石台,巨大的鬼脸刻在岩壁上方,两眼透着红光,笔直地照着并排躺在石台上的两个人,一只尸鳖残体散落在通往石台的台阶上。 第14章 青铜尸鳖(6) 我回头看去,隧道口一片黑暗,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景象。我顺着隧道向前看,地面浑然一体,应该没有机关,也没发现搏斗痕迹。月饼额头的鬼脸印痕应该和龙牌有关,按照月饼的性格,绝不会像我那样冒冒失失中了招。况且石台上躺着两个人,难道葬着两个草鬼婆? 我实在想不通,犹豫了三五分钟,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数着步子走向石台。心里默数到二十八,距离石台还有十米,我突然想到一种墓葬。 这种殉葬方式多见于战火纷飞的南北朝时期,各国领军大将杀戮太多,担心死后遭到报应,便挑选亲信士兵十二名封在陶翁中倒进铁汁,泼水迅速冷却,由能工巧匠按照士兵身形容貌制成人形铁蛹,安放在墓里殉葬。 铁汁浇注的时候,士兵体内油脂挥发,又被迅速冷却的铁块吸收,制成的铁蛹饱含油脂,吸引植物根须包裹吸吮。据传这种残忍的殉葬方法源自南疆蛊术中的“木蛊”,树须吸取油脂的同时,树汁透进铁蛹,士兵尸体浸泡着树汁,变成不会腐坏的木人镇墓。 我想到“那个人”留在树上的警语,难道这些木人遇到外人,就会活过来守墓? 正想到这一点,右前排第一个人形树须突然裂开。躺在石台外边的人仿佛受到感应坐了起来,侧头看着身旁的尸体。我看得真切,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他长了一张猴子脸。 五 我仓促后退,慌乱间撞到铁蛹,树须唰地展开,须条把我层层缠住。我张嘴刚想喊月饼,一丛树须堵进嘴里,一圈圈树须在眼前来回缠绕,直至什么也看不到。 我用力挣着,树须越收越紧,勒得骨骼咯咯作响,五脏六腑缩成一团,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出,脑子因为缺氧嗡嗡作响,意识渐渐模糊。 “噗!”一截刀尖戳进须丛,由上及下划开,差点从眉心直接豁到肚子。新鲜空气涌进肺里,我顿时清醒,只见月饼撕扯着树须,拽着我的脑袋拖了出来。 我双手撑地,吐着嘴里的须根,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我差点让你坑死。” 月饼没有言语,伸手进树须摸着,用力一拔,拽出禁锢在岩壁里的蠕虫,尾部竟然是草根,悬挂着红色圆形根茎。 月饼扯断虫子,捏着我的下巴把根茎塞进我嘴里。我一口气没接上来,噎得直翻白眼。月饼扳着我的脑袋弹指击打喉咙,根茎活生生落进食道。囫囵吞东西的感觉无比难受,就像有根棍子顺着喉咙往肚子里塞。我用力空咽好一会儿才觉得食道通了,胃里一坨东西胀鼓鼓的恶心难受。 “你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月饼盘腿坐在我面前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第15章 青铜尸鳖(7) 我总算是六神归位,忍不住骂道:“你丫缺德不?怎么不讲明白再让我进来?有你这么坑人的么?还他妈是不是团队了!老子差点死了你知道不?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月饼扬了扬眉毛怒道:“你脑子坏了?手背上的鬼脸都已经成形了,我哪有时间跟你讲原因!探了这么多次险,这点基本常识都没有!不先去石台看看怎么回事,招惹这些树蛹干吗?要不是我突然明白了那六个字的含义,你他妈的做了鬼我找谁喝酒去?” 月饼难得情绪激动地说了一大堆话,我憋着气听完没吭声儿。手背上的鬼脸消褪,只剩几道隐约的血丝。我从月饼手里夺过烟抽了口:“话说‘终境止,一人入’,你丫怎么进来了?万一触犯禁忌,这些铁蛹活过来,咱们估计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月饼用瑞士军刀挑起蠕虫摆弄着:“标点符号。” 我把“终境止一人入”反复念了几遍,恍然里终于冒出个大悟:“这是谁写的?坑爹啊!” (古文中没有标点符号,通过语感、语气助词、语法结构断句。常年接触现代文,我先入为主地把这六个字读成“终境止,一人入”。按照文言语法来说,应该是“终境,止一人入!”“止”在隶书中是“止于”之意,所以这句话是“终境,止于一人入。”转成现代汉语是“终境,禁止一人进去!”) 我也懒得再琢磨止不止了,试试胃里没什么不舒服,忍不住问道:“这个长得像冬虫夏草的玩意儿是消褪鬼脸的解药?” “不知道。”月饼玩够了虫子,收起军刀,“刚才我吃了一颗,觉得怪恶心的,所以和你分享一下。” 我有种想掐死月饼的冲动。 “石台上的人有没有坐起来?”月饼摸出几根桃木钉,“我刚才看见他坐起身,烙着凤牌的尸鳖从石台后面跳出来。我给了它两根钉子,凤牌掉下来正砸在额头把脸包住。我撕不掉牌子也看不见东西,撞到第一个铁蛹,正好倒在鬼眼冒出的红光里面,牌子自己掉了,额头疼得受不了。当时的感觉很奇怪,身体不像是自己的,我胡乱抓着,扯断铁蛹的树须,拽出一条蠕虫。我发现铁蛹也长着鬼脸,想起‘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就吃了条蠕虫。我爬出洞看到你出事,临时想到牌子可能是遇光脱落,就把你拽出树荫,还好蒙对了。你手背上的鬼脸快要成形,我嗓子里憋着口血,硬顶着一口气带你下来,话说多了肯定吐血晕过去。这事儿怪我,尸鳖死了,里面没有危险,我以为你能明白蠕虫的作用,没有多交代几句。” 讲到最后,月饼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听得心惊胆战,这才注意到月饼胸口斑斑点点的鲜血,如果少一点点运气,这次就算是交代了。 第16章 青铜尸鳖(8) 再看石台,猴脸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躺下了,龙凤牌都已经取到,任务也就完成了。月饼没有走的意思,我心里明白,不管猴脸人是什么玩意儿,一定要弄明白。 这座山盛产南红玉矿,从天坑下来的路上,有一条明显的矿脉。我琢磨着可能是尸体遇到玉矿产生了异化:“月饼,那个猴脸人会不会是成了形的玉蛹?” “猴脸?”月饼奇怪地看着我,“他明明长了张羊脸。” 六 沿着台阶走上石台,看到那两个人的模样,我们面面相觑。男子三十出头,穿着白色窄领宽袖长衫,相貌异常俊美,如果不是有三绺胡须,长着喉结,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古装美女。 女人苍老不堪,头发雪白,满脸褶皱,红色印花及膝裙装挂着各式各样的银饰。两人左右手紧紧相握,面色安详,像是睡着的母子。 我想到洞口留字“那个人”的历史记载,常年带母亲出游,和眼前的景象有几分相似:“他和母亲?” 月饼叹了口气:“你就不能动动脑子?男子穿着南北朝长衫,女的是苗族或者壮族打扮,和‘那个人’不是一个朝代的。何况咱们刚把他的脑袋埋了,这里怎么又长出一颗?” 我老脸一红,故意岔开话题:“苗壮两族的蛊术确实厉害,能把尸体保存得这么完好,还能变成猴头羊脸。” “我知道一种能操纵尸体的蛊术,类似于湘西赶尸术,”月饼摸着石台缝隙,“异化形貌的尸蛊还真没见过。” 我脑子里突然有个模糊的概念,隐约觉得月饼说到了什么关键问题。一愣神的工夫,月饼扳着石台边缘抠出一条狭长石匣。 “秘密也许在这里面。”月饼摸出手机看看时间,“三点半,咱们是出去研究还是就地解决?” 月饼这句话又提示了我,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三点半,咱们是……” 月饼还没说完,我终于明白了,急忙数着铁蛹:“左右各六个,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羊脸、猴头、时间……你差不多两点进来的,我是三点,明白了么?” 月饼微微一怔,捶了我一拳:“聪明!这你也能想到。” 我们扯掉包裹铁蛹的树须,其中有十个锈迹斑斑的铁人扣着鬼脸面具,胸口镶着动物花纹的青铜牌,只有左边第五个和右边第四个没有面具,相貌和石台上的男女七八分相似,胸前凹陷的形状和龙凤牌正好吻合。 月饼问道:“这是什么阵法?” 我摇了摇头,感慨道:“古人的智慧实在太了不起了。” 我虽然不懂这个阵法,但其中的原理大体明白。铁蛹对应的是十二生肖,每个时辰转换一次。月饼大约下午两点进的洞,也就是未时,对应的生肖是羊。我三点左右进来,正是未时转为申时,对应猴。 男子每个时辰变成对应生肖的相貌起身一次,有点像闹钟报时。 第17章 青铜尸鳖(9) 中国自尧帝舜时代就使用天干十个符号(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和地支十二个符号(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相配合的“干支纪年法”(比如甲子年、辛未年)。 《唐书》里记载:“黠戛斯国以十二物纪年,如岁在寅,则曰虎年。”由此可见以动物纪年的方法(十二生肖)起源于古代西北部的游牧民族。最初的十二生肖有凤凰,春秋时期传到中原地区,把凤换成了鸡。 这里面还有个有趣的传说—— “春秋五霸”的楚国,在楚庄王的治理下,国力日益强盛,周边小国臣服,奉献美女财物朝拜。巴国国君知道楚庄王仰慕中原文化,特地制造了在中原地区兴起的十二生肖青铜像进贡。谁料楚庄王见到凤凰铜像排在第十位,勃然大怒,把凤凰推倒在地,当场命令巴国国君七日内铸造别的动物代替凤凰,完不成就灭了巴国。 巴国国君不明所以,楚国国相孙叔敖偷偷告诉他,楚庄王自诩“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凤凰,怎么可能和别的动物排在一起计算年份? 巴国国君这才恍然大悟,急忙把凤凰像回炉熔化,铸成公鸡送回,避了楚庄王的忌讳。哪曾想这只是楚庄王的借口,还是派部队把巴国灭了。不过鸡代替凤凰成了十二生肖,倒是由此流传下来。 由此还衍生出一句俗语:“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书归正传—— 左五右四的铁蛹分别对应辰时和酉时,辰龙酉鸡(凤),龙凤牌是他们的生肖,也是地位的象征。尸鳖烙上龙凤牌护尸,两人生前或许是一对情侣,死后同穴以饲养的尸鳖为化身,阴阳两世共续姻缘。 想到这一点,我心里也添了一层负罪感。有句老话叫作“棒打鸳鸯”,我们今儿来了个“活拆尸鳖”。 不知不觉到了四点(申时),我和月饼有些紧张地盯着石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近距离看到俊美男尸坐起,脸上长出绒毛,鼻梁塌陷,渐渐变成猴子脸,还是觉得很惊悚。 男子眼神温柔地望着女尸,几分钟之后躺倒,恢复了原本相貌。 我有些怀疑:“月饼,他真死了?” “我倒希望他没死,”月饼把龙凤牌装进铁蛹胸前的凹槽,双手合十鞠躬,“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两只尸鳖被月饼打死,想到没有尸鳖,尸体很快就会腐烂,我更觉得愧疚。这次任务是寻找龙凤牌,月饼牌归原主,看来是要放弃“异徒行者”的身份了。 这几年出生入死,只剩一个任务就能触及终极真相,我多少有点儿遗憾。转念一想这对男女生前不知经历了多少坎坷苦难,才设计了这么个阴阳同穴的墓,本来就不应该拿走墓里的物件。 第18章 青铜尸鳖(10) “月饼,这次任性得漂亮!这些年过得太累,我早不想干了。” 月饼满脸惊奇:“马上就到终极任务,你尥蹶子了?” 我更纳闷:“你丫都把牌子安回去了,不等于放弃任务了?” “刚夸你聪明,这会儿脑子里就剩糨糊了?”月饼扬着石匣,“这才是要找的东西,你再想想那段话。” 我琢磨着那段文字——寻你千百度,一夜乱世烽火,十寸彩云南飞,侠气保山河。怎忘染指南红,龙凤同排渡缘可愿? 翻来覆去背了几遍,才回过味儿。我就说照月饼的性格怎么会随随便便放弃。最初我们根据文字推出的含义是去云南盛产南红(一种红玛瑙)的保山寻找和龙凤有关的东西。 哪曾想这段不伦不类的三流古风句子前四句是个藏头诗! “寻、一、十、侠”,寻一石匣! “去云南盛产南红的保山寻找和龙凤有关的一个石匣!” 我郁闷地拍着额头:刚才白矫情了! 七 闹洞房是个好事,闹过分就是素质问题。虽说只是个坟墓,好歹也是婚墓,待久了不合适。我们爬出洞寻了块平整地儿,月饼拿军刀撬着石匣,我捡了些枯树枝生火,置上野营壶烧水,六分热的时候撒进六十四颗糯米,烧开趁热喝了几口,稍凉一些洗手、眼皮、耳垂,驱驱下地的阴气。这招是在山东解决“冥鱼”事件时跟村里老人学的。 “能利索点不?”我添了把柴火有些不耐烦,“你丫玩雕刻呢?都大半个小时了还没打开。” 月饼也是窝着火,把石匣丢给我:“You can you up!” 匣子浑然一个整体,匣身让月饼刮出好几道极深的印痕,没有任何缝隙。我掂掂分量,比正常重量轻不少,明显有中空夹层:“看着不像有机关。” “你要能打开,米线我请。”月饼喝着糯米水,“味道不错,下次记得加糖,再卧个蛋,我爱吃溏心的。” “你当这是来野炊啊?最多十分钟,打不开我就……我就砸开它!” 我嘴硬不服输,其实也没什么办法,手忙脚乱半天,折腾了一身汗,心里火烧火燎,额头上掉了滴汗落在石匣上。我随手一擦,手感很奇怪,干松松地没有潮湿感觉。我注意到匣面颜色由白转黑,几秒钟后又变成白色。 “米线你请定了,”我想通其中关键,举着石匣子很是得意,“还记得晴雨石么?” 月饼眉毛一扬,用糯米水浇着石匣:“晴雨石遇水则开。其实我早想到了,就是为了试试你的聪明才智。” 我伸了个懒腰:“晴雨石那事儿,一想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19章 青铜尸鳖(11) 贵州姑鲁寨尧人山麓有一处壁陡崖,称为“产蛋岩”。崖壁上长着近百枚直径一尺多长的“石蛋”,每隔三十年自动掉落一个,堪称世界奇观。我们在那里遭遇的诡异经历足够写一本探险小说了,要不是月饼勘透晴雨石的奥秘逃出来,估计我们早就憋死在山体暗洞里了。 关于“晴雨石”,从月亮山神秘村落听来的传说更是有趣…… 石匣左右裂开,月饼拿着两卷帛书看了几眼:“既然这么聪明,我再考考你,你猜洞里的古代帅哥是谁?” 我正抽烟养神,哪有心思猜这个,随口应付:“潘安、宋玉、杨过、楚留香、南晓楼都有可能。” 月饼展开一卷帛书念道:“入阵曲。”我差点把烟头吸进嗓子,一把抢过帛书,封面写着三个隶书字体——“入阵曲”。 我翻着帛书,除了“入阵曲”三个字,满是乱七八糟的符号,根本看不懂。 月饼又展开另一卷帛书,红色蝇头小字娟秀端正,入眼舒适。我们用一个小时的时间读完了书中记载的内容。 “下山吧。”月饼卷起帛书放进石匣,整理着背包,“真正的历史,总是很难接受。” 夕阳余晖斜挂远山绿树,落鸟归林,薄雾淡淡升起,晚霞如红绸轻缠山峦,触手可及的美景渐渐幻化成千年前金戈铁马的乱世烽烟。 以下是我根据帛书记载进行的整理—— 八 南北朝时期,各国权臣篡权称帝已成家常便饭,内争外斗连绵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南朝世族纵酒高歌,寄情山水书画,形成了特有的“名士文化”。北朝各国由西北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建立,其人生性贪婪残忍好杀,斗富、琢磨新刑罚杀人成了时尚。 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北齐时期的高氏家族。 北齐贵族们很兴奋,他们刚接到高澄邀请,晚宴共赏新刑罚。贵族们早就听说过高澄的手段,他在邺城铲除异己孙腾,制造的“人臼”堪称变态至极,目睹酷刑的人们聊起这事儿就不寒而栗。 行刑当天,孙腾被绑在巨石凿成的石臼盆里,巨型木槌一次次捣中头顶,生生把脑袋砸进胸腔,压成方形肉墩,全身骨骼扎出皮肤,最后被捣成一臼血糨糊。高澄舀出血糨糊煮熟,撒进调料做了一锅香气扑鼻的人肉羹。 高澄亲自品尝了肉羹味道,又加了几味佐料,才满意地把咕嘟着热气的肉羹赐给孙腾的亲信朋友。有几个人忍受不了心理煎熬咬舌自尽;挣扎不喝的人,嗓子里被插竹筒倒入羹汤,食道烫烂;想活命的喝完肉羹,要么哭要么笑,全都疯了。 到了晚宴,宾客入席,酒席中央埋着巨型陶缸,宾客们议论纷纷,不知道高澄这次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样。平素和高澄关系不和的官员心惊胆战,担心自己就是酷刑的实验品。 第20章 青铜尸鳖(12) 高澄还未出现,士兵们扛着一筐筐矿石倒进缸里,点柴生火,矿石化成铁汁,黏稠通红,热浪逼人。宾客们光是看到这个场景就心惊胆战,想到如果被扔进缸里,活活烫死,哪还有心思吃饭饮酒。眼看铁汁沸腾,冒着火焰,宾客们已被热得大汗淋漓,高澄才领着三个儿子进了院子。 高澄环视宴席,顿时鸦雀无声。院外传来婴儿的啼哭,士兵们将一个披头散发的半裸女人抬进院子,随后跟来的姆妈抱着半岁左右的孩子,粉嫩的小手伸向半裸女人,“哇哇”哭个不停。 女人早已昏迷,满身鞭痕,皮肉绽翻流着脓血。听到孩子的哭声,她突然苏醒,挣扎着凄号。士兵对着她的膝盖就是一棍,骨裂声响起,小腿反角度折断。 女人忍着痛向孩子爬去,士兵又是一棍击在后脑,女人的手指深深抠进土里,吐口血晕了过去。宾客们这才看到她的锁骨早被挖出,每一条脊椎缝都楔着木钉。 “歌姬,舞跳得很好,被我留下,生了个儿子。”高澄冷笑着,“想用邪术害我,把这个东西埋在床底。” 仆人端上一盆半鳖半鱼的怪物,沿着宴席传送。泡在漂满白絮液体里的怪物早已死透,腐烂的白肉肿得锃亮,散发着阵阵恶臭。宾客们纷纷捂住鼻子,强忍着恶心,还要装作很好奇的模样,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高澄。 “高家世代为国,鞠躬尽瘁,却有人暗中说我有谋反之心。嗬嗬,今天请大家来,没别的意思。如果再有任何风言风语传到我耳朵里,那么……”高澄把怪物往缸里一扔,黄色火焰猛地一亮,怪物瞬间化成一摊油脂,随着热气蒸发。 高澄一挥手,士兵把铁钩插进女人肩膀吊在陶缸上方的木架上,慢慢摇着辘轳,女人一点点落进铁汁。 “嘶嘶”声乱响,女人的脚冒着白烟,再次疼醒,如同厉鬼,挣扎着嘶叫。 “升!” 女人又被吊起,双脚只剩沾着铁汁的残骨。 “说,是谁指使的?”高澄坐回主位,慢悠悠地喝着酒问。 女人目光涣散,已经没有多少活气,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望着姆妈怀里的孩子,眼睛一亮,颤巍巍地抬起手,很快垂落。 “落!” “升!” 铁汁泡到膝盖,再次升起。铁汁浸腰升起的时候,宾客们早就看出女人已经死了。眼睛赤红的高澄像个疯子,询问着同样的话,歇斯底里地喊着“升!”“落!” 终于,女人完全没进铁汁,再次升起,一具滴着灼红铁浆的骷髅吊在空中。 几个胆小的宾客再也忍受不了,对着满桌酒菜吐了起来。 “把他们,扔进缸里。”高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么好玩的事情居然会吐,肯定是南朝派来的内应。” 第21章 青铜尸鳖(13) 姆妈怀里的小孩含着手指,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被扔进陶缸惨叫的人们,漆黑眼仁里映着一张张恐怖扭曲的脸。 九 八岁的高肃从未见过母亲,父亲不喜欢他,兄弟们的眼神里只有鄙视和嘲笑,只有大哥高孝瑜偶尔和他说几句话,仿佛“高”这个姓氏和他根本没有关系。 他不明白为何族人如此冷淡,姆妈含着泪说道:“肃,很多事情不知道最好。长大一定要做个好人。” 高肃听不懂姆妈的话,没过多久,对他最亲的姆妈得重病死了。他在坟前痛哭一场,从此成了高府的隐形人。一直被忽视的高肃早就习惯了,反倒觉得不用跟着哥哥们天天习武练字,可以自由自在地进出高府的生活挺好。 饿了的高肃就在厨房寻些残羹冷炙,吃完回破屋盖着薄被,蜷成一条小狗,睡得很不踏实。 因为他一直做噩梦。 在梦里,他被吊在木架子上,慢慢坠入一缸烧红的铁汁。钻心的疼痛把他惊醒时,眼前满是父亲、哥哥们,还有左右宾客兴奋残忍的神情。 他不明白为什么重复做这个噩梦,生怕有一天梦里的情景变成现实。他想跑出城再也不回来,可又舍不得离开这间破屋。姆妈跟他说过,这是母亲生前住的地方,住在这里就像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 惊蛰,高府大宴,庆祝万物复苏,春耕开始,祈求秋天有个好收成。高肃没资格参加宴席,躲在角落里望着满桌佳肴流口水。宴席结束,他从厨房偷了几盘留着喂狗的剩菜,就着刷锅水填饱了肚子,望着窗外的星星,幻想着母亲的模样,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院子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惊醒。正要起身,却发现身体不能动弹,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闷得喘不过气。门被推开,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走到床前。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冰冷潮湿的气息喷到脸上,冰冷的手摸着他的额头,说着奇怪的语言。 又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两个“人”说了很久,似乎在争论什么。高肃想起姆妈讲过,惊蛰这天,家里要从里到外清扫一遍,否则不干净的东西苏醒,睡觉时会被鬼压床。这些东西不害人,吸饱了活人的阳气就会飘走,用力蹬脚就能把它们甩掉。 高肃正想蹬脚,争论突然停止,脚步声越来越远,高肃觉得一阵清凉,身体能动了。他偷偷从窗户向外看,两条白乎乎的影子飘到墙上,其中一个影子回头看他,长发半遮着青面獠牙的鬼脸。 高肃吓得向后退,摸到一块坚硬的东西,拿起一看,是一张人脸大小的青铜龙牌。 十 整整一夜,高肃再没敢合眼,直到天色大亮府门开了,他匆匆忙忙逃出高府,慌乱间撞到一个黄衫老人,从他的束腰布袋里掉落一枚红色石头。 第22章 青铜尸鳖(14) 老人吃惊地捡起石头,一把扯住高肃:“这是谁给你的?”高肃拼命挣扎,老人却很有力气,手像铁箍把他牢牢锁住。 “我……我不知道。” 老人举起石头对着阳光眯眼看着,扬了扬眉毛:“终于找到了。” 高肃不知道老人要干什么,越来越慌乱:“放开我!你要是喜欢就拿走!” “任务失败了,找到有什么用。”一个圆脸老头从街角转过来,举着酒囊子灌了一大口,“兰陵酒一点也不好喝。” “他肯定是下一条线索。”黄衫老人把高肃推到圆脸老人身前,“看看他的命格。” 圆脸老人差点把酒喷出来:“长得也太丑了!” 这句话伤了高肃的自尊心。高氏一族以英俊潇洒闻名北齐,唯独他斗鸡眼,塌鼻梁,鼻孔朝天,下颌和嘴巴向前高高凸起,长得异常丑陋。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也许这是家人不喜欢他的原因。 “异人天生异相,这是龙脸!有点耐心。”黄衫老人顶了圆脸老人一句,摸摸高肃的小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高……高肃。” “什么?”圆脸老人张大了嘴,半天没合拢,“你……你是……你……不对啊!你怎么长成这样!” “哇!”高肃委屈地哭了。 黄衫老人满脸怒气:“会不会好好说话?” 圆脸老人老脸一红,蹲在高肃面前,顺手递过酒囊:“兰……小兄弟,喝两口压压惊。” 高肃瞅着圆脸老人着急的滑稽表情,小孩心性,把刚才的话忘得干净,破涕为笑。圆脸老人端详着高肃,在他身上摸来捏去,高肃有些不好意思:“爷爷,你这样我很不舒服。” 黄衫老人憋着笑轻咳,圆脸老人抬头怒瞪黄衫老人:“我在摸骨看相!” 高肃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圆脸老人又灌了口酒,喷着酒气说道:“小兄弟,回家吧。三天之内,我们会去找你。” “应该是两天。”黄衫老人拇指搭在无名指上计算着。 “算上今天不就是三天么?” 两个老头斗着嘴走远,高肃隐隐约约听到“鼓”、“宴盛”、“转向”几个字。 十一 回到破屋,青铜龙牌不见了,也许被下人偷走了。高肃反倒松了口气,那么可怕的玩意儿丢了也好。一夜惊吓过度,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公子,快醒醒!” 高肃睁开眼,脑子乱腾腾的还没醒过神。 “大夫人走了三天,今天葬礼。全府都要参加,你怎么还躺着睡觉!”下人没有一点尊敬,扔过一身孝服,“赶紧换上!老爷的脾气你知道,耽误了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大哥的母亲死了?高肃吓得差点喊出声,昨天晚宴还看到她了。难道是鬼? “咦?”下人跑出屋又折回来,看了高肃半天,挠着脑袋跑了,嘴里嘟囔着:“怪了,难道看花眼了?” 高肃稀里糊涂地换了孝服,满肚子疑惑地跑向后院。 第23章 青铜尸鳖(15) 路过的人见到高肃都是一副很奇怪的表情。有个端盆丫鬟过于震惊,失手摔碎了名贵的南朝瓷盆,被管家拖进了斗狗的狗舍。 高肃检查衣服没有问题,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怎么了。 “肃,你不懂祭祀礼仪,一会儿跟在我后面按规矩做事。否则惹怒父亲,哥哥也保护不了你。”大哥高孝瑜从后面追上来说道。 这句话让高肃很温暖,全家只有大哥不嫌高肃丑,小的时候会和他说几句话,这几年大哥被父亲派出去游历,结纳名士,关系疏远了。 想到大哥的母亲死了,他有些难过:“大哥,节哀。” 高孝瑜一身素白孝服,双眼哭得红肿,仍然掩不住俊朗相貌,叹了口气说道:“我乔装到南朝结识了许多名士,他们常年服用石头烧出的粉,叫‘五石散’,服后飘飘欲仙,大谈轮回玄道,我从中领悟许多。生死轮回是天道,万物不可违背。母亲在三天前的惊蛰暴毙,应了万物生而逝灭的道理。” 高肃如同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随即明白了一件事——遇到两个古怪老头回到府中后,他整整睡了两天。他想起圆脸老头说的话:“三天之内,我们会去看你。” 高肃愣住了,这里面似乎有什么联系。 “前几天国都来了一群夷人,懂得祈福镇鬼,方术很神奇。父亲请他们来府中做法事,希望母亲能安心上路。”高孝瑜边说边往前走,看到高肃没有跟上,回头喊了一声:“肃,别愣着!咦?” 高肃从大哥眼里,看到了和下人们同样惊诧的神情。 “肃,你的脸?” 高肃摸着脸,鼻梁稍微隆起,下巴和嘴也没有以前那么高了。他用力摁着颧骨,听到了骨骼移动的“咯咯”声。 “太好了,我早跟父亲说过,高家绝对不会出现丑陋的人,我小时候长得也不如现在好看。”高孝瑜一时间忘记母亲的丧事,高兴地拉着高肃向后院奔去,“肃,高家注定要成为国家的主宰,那时候这就是咱们的国家。你一定记住,国事就是家事。” 接二连三的事情让高肃脑子已经混乱了,只记得大哥温暖的手,还有那句“国事就是家事”。 十二 随着大哥入座,高肃已经习惯了别人诧异的目光,唯独父亲看都不看他一眼,让他略有些失望。 祭祀台子早已搭好,十一个夷女站在台上静止不动。夷女们身穿蓝底白花衫裤,自胸至膝围一条绣花围裙,耳上垂一对极大的黄金耳环。古铜色皮肤泛着一层光晕,眼睛黑亮,赤着双足,透着与中原女子截然不同的风味。 乐声响起,头缠蓝布的老者拉响形状奇怪的琴。夷女随着音乐模仿各种动物姿态翩翩起舞,夸张地扭动臀部,间或露出一截性感的腰肢。 第24章 青铜尸鳖(16) 高澄眼中色焰大炽,唤来下人低头嘱咐着什么。高肃大概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根本不是为了给大妈祭祀! 北齐贵族荒淫糜烂,高家在这方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发展到不论男女,只要长得好看,就逃不出高家的变态欲望。高孝瑜和几个弟弟对着夷女指指点点,看来已经物色好了人选。 夷女们浑然不觉大祸临头,眉眼含春,嘴角挂着勾人的微笑,纵情歌舞。高肃发现最漂亮的夷女眨着大眼睛自始至终对着他笑,连忙低头不敢多看。 琴声越响越急,女子们放声高歌,偶尔夹杂着暧昧的呻吟。高肃耳边仿佛炸起一道惊雷,惊恐地抬起头,看到满院的人流着口涎睡着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心里越来越恐惧。夷女唱歌的声音和鬼压床那晚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夷女甩动裙摆,蜈蚣、小蛇、蚂蚁、蝎子、癞蛤蟆从裙里掉落,潮水般涌下祭台,绕开高肃爬到其他人身上,顺着口、耳、鼻往体内钻着。 老者站在夷女中间,十二个人从怀里取出青铜面具戴上,老者戴的正是在破屋遗失的龙牌。 鬼压床的感觉再次袭来,高肃不能动也不能喊,眼睁睁看着青铜牌上面的各种动物变成青面獠牙的鬼脸! “杀了他们。”老者指着高肃冷森森说道,“把他带走。” 院外忽然传来乐器的“呜呜”声,两个老头翻墙而入,敏捷的身手与年龄完全不相符。 “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圆脸老人对高肃招了招手,从背囊里取出一个圆盘,摆弄着走到西北墙角,捡了块石头刨坑。 挖到一尺多深,圆脸老人苦着脸从土坑里拎出一只爬满蛆虫的剥了皮的黄鼠狼,丢上祭台。 老者脸色一变,急忙拉琴。黄衫老人扬了扬手,几道淡黄色的影子破空而至,击断琴弦。 虫豸群像是被施了定身术,高孝瑜的鼻孔前趴着一只蜈蚣,眼看就要钻进去,活生生停在嘴唇上面。 “啪……啪……啪……”鬼脸面具自动脱落,变成原来的动物形态。老者和夷女们跃下祭台,围住两个老人。黄衫老人双手合十鞠躬,和老者低声交谈;圆脸老人直勾勾盯着夷女,使劲咽着吐沫。 老者神情激动,指着满院昏迷的人说个不停。黄衫老人听完这番话,摸出几个竹板递过去。老者捧着竹板看了一会儿,喊了几个简单的音节后失声痛哭,夷女们面色悲戚地收拾着行李。 最漂亮的夷女眨着大眼睛跑到高肃身边,在他额头轻轻一吻,拉着高肃的手摁在丰满的胸膛,心跳由掌心传进高肃身体,好像有条小虫子在心里面钻来钻去。 老者嘬嘴吹着啸声,虫豸退进夷女们的裙摆。漂亮夷女指着心口对高肃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喜滋滋地跟着老者走了。 第25章 青铜尸鳖(17) 黄衫老人拍着高肃的肩膀:“我会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完就会忘记。” “时间不多,要讲赶紧。”圆脸老人手里拿着数枚银针,在每个人的头顶扎着。 黄衫老人沉默了片刻,开始讲述—— 十三 高肃的母亲和夷女们同族,来自中国最南边的大山,自幼就学习一种能操纵昆虫植物的秘术——“蛊术”。掌握蛊术的女人叫作“草鬼婆”,又称为“蛊女”。 蛊女世代相传,用蛊术为部族治病,抵抗外族入侵。到了高肃母亲这一代,老蛊女下的蛊虫居然选中了十一名女子。更离奇的是,女子之间各相差一岁,正好是以动物纪年的十二生肖,唯独缺少龙。 自蛊术出现以来,部族秘藏着十二生肖的青铜牌,还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出现多个蛊女,部族的女人出山寻找应蛊之人,否则蛊术反噬,部落必会受到灭顶之灾。事关部落安危,大半个部落的女人走出大山,遍寻真龙属相的那个人。临走时老蛊女给每人下了“寻虫蛊”,一旦找到就会有感应。 首领的妹妹朵儿,也就是高肃的母亲,化身歌妓在中原寻找,被高澄看中强行留下。出山时老蛊女给夷女们服了土药,即便被霸占了身体也不会怀孕。 但是朵儿怀孕了。 第一次胎动的时候,朵儿耳朵里的寻虫蛊叫了。她明白了,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应蛊之人。为了让孩子平安长大回到部落,她偷偷炼制尸鳖,取蛊液喂养孩子,助气旺势,百病不生。 嫉妒成性的大夫人暗中发现,密报高澄,说朵儿会邪术,才导致朵儿惨死。大夫人为了斩草除根,请了通晓“厌胜术”的木匠,在高肃的房中下了厌,使其容貌越来越丑,算计着把他赶出高府,没想到误打误撞引出了高肃的龙相。 老蛊女感应到朵儿死了,应蛊的那个人还活着。她召来首领,让他带领另外十一名蛊女进中原寻人。 经过七年苦苦寻找,在高府外面,首领终于听到了寻虫蛊的叫声。首领和生肖为凤的蛊女潜入高府找到高肃,见到他的相貌与龙牌吻合,留了块南红玛瑙定为族人。 首领施蛊得知有人布下“厌胜术”,顺藤摸瓜找到大夫人,下蛊毙了大夫人,再假冒祭祀巫祈混入高府,灭了高家满门欲带走高肃。 黄衫老人讲完这番话的时候,圆脸老人已经扎完针:“小兄弟,那条黄鼠狼就是厌胜术的恶诅,老娘们儿给你下的术已经破了。” “他们为什么不带走我?” 黄衫老人眯着眼说道:“我给首领的竹板,是从你房里找到的朵儿写的一段话。她的身体已经不干净了,就算不死也没脸回部族,如果部族之人找到这里,务必留下高氏一族,不要给你多造杀孽。” 第26章 青铜尸鳖(18) 圆脸老人说道:“小兄弟,你龙行虎步,双肩横突,本应是帝王之命。破了厌胜术之后,你会变回本初的相貌,就知道有多帅了。不过‘帝命’和‘俊容’两者相冲,注定你有‘难逢一胜’的不可逆命格。你长大领兵打仗,一生无敌,却在最辉煌的时候出现横祸。首领,也就是你舅舅不带走你的另一个原因,是察觉到你体内有股戾气太凶猛,命格上讲就是‘天煞孤星’,注定会克死身边所有人。你们高家的人,最多能活到三十岁就会意外横死。” 八岁的高肃哪里懂得这些,但他知道两个老者说的都是真话。 “对不起。”圆脸老人眼圈微红,“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方法,都改变不了你的命格。” “顺其自然吧。”黄衫老人摸出青铜龙牌,“你舅舅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将来领兵打仗记得戴上。” “那个女孩是谁?”高肃问道。 “你是龙,她是凤。你们是一对。”圆脸老人拈着银针突然刺进高肃的泥丸宫,“她给你们俩下了心蛊,这一生是分不开了。不过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这是宿命,谁也没办法。” 酥麻的舒适感由头顶传遍全身,高肃眼皮打颤,视线模糊不清。 黄衫老人趁着高肃还有一点意识,快速说道:“你还能活二十四年,死后我们把你送回去确保部落不会出事。那座山有南红矿脉,南红为山之精血,可保尸体千年不腐。我布下‘地支十二生肖墓’,等到凤女老死,你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生不能同床,死亦要同穴。你生前名震天下,死后永伴宿命爱人。兰陵王,你很牛逼!” (读到帛书记载的这句话时,我和月饼无比震惊。书里确确实实写着“牛逼”两个字,这种感觉实在诡异。) 高肃早已熟睡过去。 “我用蛊术护住尸身不腐。而且,我们还能在墓里玩,只不过换了一种生命形态。”凤凰夷女回到后院,“我们活着真的不能在一起么?” “活着,还会吵架,闹别扭。死了,就真的是在一起了。”圆脸老人收起银针,抬手在眼角擦拭着,“风真大,迷了眼。” 院里,树叶纹丝不动,哪来的风? 黄衫老人伸了个懒腰:“那座山既然担负着保墓的责任,就叫保山。建好墓穴,我会给你一方石匣,你将死之时进入墓中,自然知道放在哪里。” “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夷女问。 “我们是任务失败,没有身份的人。留下线索,让后辈参悟吧。”圆脸老人苦笑。 第27章 青铜尸鳖(19) 十四 月饼开车顺着山路蜿蜒而下,我记录完这段经历,百度着“兰陵王”的词条,搜索南北朝的资料以分散注意力,但心里还是很压抑,索性关了电脑看风景。山体千疮百孔,整座保山都快被寻找南红矿脉的人挖空。 “月饼,会不会有人发现那条矿脉,挖到墓室?” “应该不会,围着矿脉有四个玄武大阵,挖到这里就会触动阵法,引起塌方。”月饼打了个哈欠,顺手打开音乐,“听曲儿提提神。” “难怪这两年保山挖矿塌方的新闻那么多。” “南少侠,商量个事儿。您既然把经历当故事写完了,满足了读者,能不能也满足满足我?” “啥?” “我困了,想睡觉。”月饼就这么离开驾驶座,溜回休息舱倒头就睡。 我连滚带爬地坐进驾驶座,急打方向盘,躲过一处突起的横石:“你有没有责任感?那么多人等着看我的小说呢!” 月饼没回话。 透过后视镜,我看到月饼已经睡熟,居然还扬了扬眉毛。我关掉音乐,觉得很疲惫,点了根烟提神。这段经历实在是太累了,不仅是身体,心更累。 “古代很多猛将,打仗都戴着青铜面具。”月饼没有醒,似乎说了句梦话。 从云南保山到古城图书馆将近两千公里,途中横穿四川,越过秦岭,路况很复杂。我们一路没有休息,来回换着开车,用了两天开回古城。 “两年,终于到了终极任务。”月饼站在酒吧门口,眯着眼笑道。 这两年发生的事情从脑子里往外冒着,想到几次迫不得已做的事情,我心里百味杂陈。 月饼摸了摸鼻子:“我很期待终极任务,你呢?” “我无所谓,反正这几年就没过过正常人的日子。” 电话铃声响起,编辑电话。 “老羊,你失联一周了,是不是又准备拖稿?” “我刚写完一个故事,这就发给你。” 我对月饼摆着手,示意还要再说几句,月饼点点头,拎着石匣进了酒吧。 “恐怖么?” “这次不恐怖。” “你的故事到底是不是亲身经历?” “今天没时间,下次再聊这些事吧。”我岔开话题,“我把稿子发你邮箱。” “记得下次交稿时间。” 回车打开电脑,连上WiFi发出稿子,我又坐了一会儿才进了酒吧。李奉先没有像平时那样嚷嚷着冲出来,少了几分欢乐。我背着行李绕过吧台暗门,回到隐藏图书馆的小院。 实在是太安静了。 我觉得不对劲,冲进图书馆,跑上三楼。 馆里的书不见了。暗室里的异宝,不见了。李奉先,不见了。 “月饼!”我对着空荡荡的图书馆喊道。 无人应答。 月无华,失踪了。 我是南晓楼,所有的事情,要从两年前那封信说起…… 第28章 古馆木傀(1) 租房禁忌: 一、新租的房子,晚上把灯全部关掉,打开手机视频拍摄,观察镜子周围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二、卫生间花洒如果堵水,立刻拆卸查看内部有无东西; 三、夜间关闭卧室顶灯,仔细看有没有微弱的红点; 四、摁压沙发扶手确定是否藏有异物; 五、马桶前沿内侧需要伸手摸摸有没有圆硬凸起。 六、切勿相信,只有你和房东有钥匙! 也许,有人正在暗中偷窥你…… 一 虽说大学毕业证不一定比挖掘机操作证好使,半途而废岂不是浪费了这几年的学费。算算性价比,我和月饼还是硬着头皮念完最后半年的课程,成功跨入失业大军。 还好失业对于我们来说属于四次元的事情,本来就没想找工作,哪里来的失业?月饼不缺钱,离开校园,丫随手买了房子,拉着我天天打游戏喝酒睡觉,算是宅了。 这样的生活似乎很无趣,其实是我们心照不宣地逃避而已。至于原因,是那段我不想说的奇特经历。 不打LOL,不喝酒的时候,我把这段经历写成文字贴在论坛,居然因此一不留神当了作家。 果然人生实在是太刺激了! 月饼每天除了睡觉喝酒看书,就是枕着胳膊望着天花板发呆。我虽然理解,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开他的心结,反正迟早会想通,索性任由时间慢慢消磨吧。 直到某天早晨,我看到月饼留下的字条——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月饼大学的时候就经常看个风景纪录片,一时兴起就扛着包来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个来月,然后突然喜气洋洋地推门而入,开瓶当地好酒,边喝边聊。所以我对月饼这次离家游历并未多想,以为他只是想单纯外出放松一下心情。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我忙着写稿没有在意,直到偶然翻月饼微博才意识到不对劲。以往丫不管到哪儿,总要边走边拍发微博冒充高冷文艺青年。可是这一次,他的微博内容还停留在出发前一晚上那堆啤酒瓶子。 手机关机、微信不回、QQ灰像,我突然发现人与人之间最所有的联系竟然只存在于网络通讯里。拿着手机,我手心全是汗水,努力回想月饼临走前一天有什么异常举动,却只记得最后一瓶啤酒仰脖灌进肚子。 月饼失踪了?或者遇到什么意外? 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思维迟钝。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抬头盯着镜子,摸着高高隆起的颧骨,几乎认不出自己。熬了几天夜,面色槁黄,头发打着油绺,眼睛里满是血丝,水珠顺着下巴滴落,整个人看上去无比憔悴。 第29章 古馆木傀(2) 我用力眨着酸涩的眼睛,看到左眼白爆了个血点。凑近镜子准备仔细看看,血点居然跑到了额头,我愣了一下,发现红点是镜面里出现的。我退了半步,伸手摸着镜面,一抹红光从指缝里漏出。 我跑到书房,拿了工具把镜子拆下,足有两三分钟没有反应过来。 镜子背面的墙壁上有个凹槽,里边放着一枚微型摄像头,尾端连着数据线,我用手电照着光往里面看,数据线和网线相连。 月饼曾经在印度新德里遇到的变态房东,把摄像头装在镜子后面偷窥女房客。可是这套刚交工的精装修房子,我们是第一任房主,不可能被人做过手脚。 我立刻想到几个问题:月饼知道这件事么?他这次远行别有原因?和这枚摄像头有关?他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不愿让我冒险,独自去解决了?难道摄像头是月饼装的?他监视我干吗?! 我正胡思乱想,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显示是本市陌生来电,估计是推销、保险之类的骚扰电话。索性不接,调成静音,盯着放在桌上的摄像头发呆。 没曾想那个号码一遍又一遍打来,我心说难不成偷拍那个人知道我发现摄像头,准备狗急跳墙讹一笔钱?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就算是洗澡上厕所被偷拍发到网上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用免提接通电话,迅速点开录音模式,还没等我说话,话筒里传来呼啸的风声:“你是南晓楼吧。有你的快递,打电话没接,我把快递塞你家防盗门上了。” 我挂了电话,更加莫名其妙。我不喜欢网购,这个地址也只有月饼和我知道!想到这一层,我急忙打开门——这肯定是月饼的快递。 一封EMS邮件别在防盗门上,我看了看发件地址,西部一个著名古都。捏着邮件掂掂重量,应该是合同、信件、照片之类的东西。 我没敢随便拆封,回屋取了裁纸刀,沿着边缝一点点划开,居然是一封招聘书,上书两行大字: “百万年薪等你来,只需五百越门槛。” 粗略翻了翻,大体意思是西部某座历史悠久的古城的私人图书馆招聘管理员,年薪百万。交纳五百块钱报名费即可参加。应聘方式更扯:在图书馆内找到一本书,就可以被聘为管理员,名额只有两个。有意者请先关注微信公众号,有详细介绍和图书馆地址。 我心说这年头骗子手段层出不穷,居然直接寄聘书还注册微信公众号,越来越专业了,上当的人肯定不在少数。我懒得搭理这种骗人伎俩,想联系几个学计算机的同学,看看能不能帮我查出连接摄像头的IP地址。 刚要拨号,手机屏幕上出现“月饼”两个字,丫居然打电话来了。还没等我说话,月饼慢悠悠地说道:“请问是写悬疑小说的羊老师么?” “说人话!” “南瓜,我收到一封聘书。” 第30章 古馆木傀(3) “私人图书馆招聘管理员?” “你也收到了?” 我的手有些发抖,嗓子干涩:“嗯,我也收到了。” “你关注微信公众号了么?”话筒里传出“乘客们请注意”的声音,月饼加快了语速,“历史消息里有照片,书籍放得没条理,书架有些奇怪。你先看看,我这就要上飞机,马上关机,三个多小时就回去了。” “月饼,你听我说,浴室有个摄像头。”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电话已经挂了,再拨回去,关机。 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情让我烦躁不已,按照聘书里的微信公众号,我加了关注,查看历史消息,只有一张图书馆内部的照片。 我放大了细看,照片是从高处俯拍,看不出馆内照明工具,光线异常昏暗,各类书籍乱七八糟地堆在书架上,大多是线装古籍,还有几摞竹简。我数了数,一共二十八个书架,而且并没有按照正规图书馆那样横平竖直、间距一致地摆放,倒像是工人把书架抬到馆里嫌太沉随便一放。 我把照片打印出来,越看越觉得奇怪,用铅笔在另一张白纸上标出书架的方位,画虚线连接,居然出现了一幅二十八星宿图。 所谓二十八星宿,是中国古代术士将黄道和天赤道附近的天区划分为二十八个区域,用于星占、星命、风水、择吉等术数,内容非常庞杂。由四相划分为东方青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细分为四大星域。曾侯乙墓出土的战国时期漆箱文物对此有过完整的记录。经过历代推算,又从中演变出许多阵法,用于排兵布阵,两军交战。 书架分明是结合了风水堪舆布的奇怪阵法,为了隐藏某种物品。我按照天干地支五行八卦推算了许久也没个头绪,抽了两根烟缓缓神,突然想到一点,从床底拽出麻将盒子,用麻将牌按照书架位置摆放。 从平面转为立体,顿时直观了许多,我盘腿随手摆弄着麻将牌,发现代表奎木狼、娄金狗的牌位置不对。我以为是刚才摆错了,按照图片重新放好,井木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向西边白虎位挪了一寸。我大感奇怪,突然看到麻将牌都活了,在地板上胡乱穿梭,越来越快,隐约冒出一道漩涡状的气流,吸收着我的目光。 我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脑子里闪着乱七八糟的画面:幽暗的山洞、泡在潭水里的浮尸、刺眼的阳光、水桶粗细的巨蛇…… 所有画面聚在眼前,凝固成刺眼的亮点炸裂。一瞬间我的脑子几乎爆掉,两眼一黑摔倒在地,耳边响起麻将牌清脆的碰撞声。 第31章 古馆木傀(4) 不知道过了多久,泥丸宫刺痛,我睁开眼睛,月饼正好拔出银针:“几天不见就这个德行,一心四用打麻将走火入魔了?” 我揉着太阳穴,指着零散的麻将牌:“那个图书馆的微信公众账号……” 月饼把他的手机往我面前一摆,公众号发了两条几乎相同的消息: “南晓楼,寻找你很久了。” “月无华,寻找你很久了。” 月饼仰脖灌了半瓶二锅头递给我:“喝完出发。” 我接过瓶子,有些犹豫:“有些冒失吧?” 手机提示音响起,公众号又发来一条图文消息:月饼背着包走在小巷和我蓬头垢面午夜写作的照片——“来吧,这是你们的使命。” “咱们什么时候不冒失了?”月饼掏出两张机票,“我下飞机就订了去古城的机票。”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我把二锅头喝得一滴不剩,热辣的酒精顺着喉咙烧过食道,如同吞了一团烈火。 “谁也不想过被人监视的生活啊。”月饼握着摄像头冷笑,狠狠砸向天花板,零件“叮叮”落了满地。 “收拾东西,飞机上叙旧。”月饼拎包进了书房。 我翻看着历史消息,还是只有那张图书馆的照片,退出公众号,居然有一条半个小时前我发给月饼的语音信息:“般古不哉,奇哇索易,缩多罗婆,布蛤机。” 我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在微信里说了一串古怪的话? “月饼,我刚才究竟怎么了?” “我回来的时候门是开的,你已经昏迷,手机找不到了,应该和图书馆有关。”月饼紧紧背包扣带,把一摞桃木钉插进侧兜,“想了解真相就要去寻找,傻坐着干吗?难道需要洗个澡再出发?” “嗯!”我一本正经回答,“洗洗更健康。” 在卫生间,我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面,冰凉的水流让我清醒了许多。抬头看看摘了镜子的墙壁,剪断的网线乱糟糟地盘在一起,延伸到墙壁内部没了踪迹,如同许多事情,我们只能看到开始,预料不到结尾。我摸出手机,强迫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二 坐上飞机,我们推测了种种可能也没个所以然,索性聊着分别这一个多月的经历,权当放松心情。 月饼在丽江小客栈租了间屋子,白天逛街晚上喝酒,我问他有没有艳遇,丫笑而不语。聊了一会儿有些困顿,干脆睡觉养精蓄锐。 按说我这出门就走背字的命格,没有发生怪事全须全尾地下了飞机,自己都有些意外。经过两个小时的航程,到了这座西部古城上空。鸟瞰城市,火柴盒大小的楼层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灯光,街道由内及外一圈圈以方形扩散,形成与其他城市明显不同的建筑格局。 第32章 古馆木傀(5) 我们下了飞机,准备取行李出机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老旧的土腥气。初秋深夜,这座西部古城透着些许寒意,上了出租车说明去向,头发乱蓬蓬的司机一脚踩住刹车,很不礼貌地回头看了我们好几眼,这才挂挡起步。 月饼支着下巴望着窗外,搭讪聊天的事情一般都是我出面:“师傅,那地儿不好走?” 司机嗓门超大,说话都带着回声:“今儿奇怪嘞,奏(一声)了卧么多年出租车,头回碰上这么多去卧里的人,咋(四声)都是一对一对的。” 古城地处中国陆地版图中心,北濒渭河,南依秦岭,八水环绕,汇集天下之气,由古至今十三朝在此建都。人杰地灵这就不用说了,单是说话就透着一股豪气,时不时蹦出几个古方言,很多音节异常坚硬,语调跌宕起伏,依稀有当年气吞天下,金戈铁马的气势。 司机的方言我似懂非懂:“师傅,咱能说国语么?” 司机眼一瞪,路也不看了,回头冲着我就喷了一句,嘴里像是塞了火药。 “咋!我说的不是普通话?!” 我抹了把满脸吐沫,赔着笑脸忙不迭回道:“是是是,我刚才没听清楚。”心里暗想,您这要是普通话,我从百度词条里把“普通话”三个字抠出来吃掉! “您是说今天去那个地方的人很多?而且都是两个人一起?”月饼居然听懂了。 “伙计,你们要去的饮马池有点儿邪,这事儿只有老城人知道。”司机很欣赏地冲月饼点点头,说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还不忘鄙夷我一眼,“我小时候在拿拿家长大,听静子讲过。” 我强忍着询问“拿拿”、“静子”是谁的念头。估计“拿拿”是亲戚,“静子”是青梅竹马。 以下是司机大叔的讲述—— 万历末年,古城,马厂子。 李靖宇喝着用万槐树皮掺着喂马的干豆料制成的面粥,粗糙苦涩的粥水下肚,多少有了些精神。亲信兵士李玖推门而入,也顾不得礼节,慌慌张张说道:“马卒陈涛昨晚跑了。” “由他去吧。”李靖宇长叹一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马呢?” “马都在。”李玖犹豫片刻,“大人,人都养不活,为什么还要伺候那些马?” 李靖宇冷笑:“没了马,官府如何书信往来,驿站还有什么用?恐怕粥都喝不上了,难道你想和灾民一起吃观音土腹胀而死么?” 李玖顿足低头:“是!” “李玖,咱们是本家,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今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李靖宇指着矗立在城中心的鼓楼,“知道为什么所有建筑都不能超过鼓楼么?” “小人不敢听。”李玖隐隐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少知为妙。 第33章 古馆木傀(6) “把马养好了,一旦灾民暴动,咱们还可以骑马逃出。连年灾荒,大明气数尽了,如果遇到十年大灾,百姓必反。”李靖宇压低嗓音,看窗外无人,从怀里掏出一封荐书,“咱们为米脂同乡,我自幼是孤儿,身份虽有高低,但一直把你当兄弟。这封荐书回家交给弟媳,让她带着鸿基去这个驿站,自然会有人收留,鸿基大了还能谋个好差事。” 李玖捧着荐书“扑通”跪下,李靖宇连忙把他扶起:“回家安排好。今夜子时,饮马池,我有要事。” 子夜,为防民众叛乱,古城常年宵禁。惨月映着更夫斜长的身影,长街死寂,饥饿的百姓早已入睡,守卫马厂子的士兵无精打采地巡逻,李玖往马槽倒完草料,和巡夜士兵打了个招呼,拎着水桶去了饮马池。 作为“饮马之地”,饮马池和马厂子距离不远,池水引自流经咸宁县署附近的龙首渠,水势极旺,长年不枯。李玖远远望去,饮马池前蹲着一个人,从背影看像是李靖宇。他快走几步赶到,李靖宇正好起身,满脸挂着水珠:“李玖,你可知饮马池的来历?” 还未等李玖回答,李靖宇自顾自说了起来:“据说古城初建之时,望气士见此处四纵八横,南秦岭暗藏一条龙脉,北渭水引龙寻源,八水环绕呈龙首状,正是风水堪舆中的‘九龙四螭’十三代王气之象。为稳龙气,引渠入城,龙脉藏于渠中,龙首入城,这条渠改名为‘龙首渠’。” 李玖知道李靖宇大半夜把他叫来肯定不是为了讲龙首渠的来历,于是默不作声地静听。李靖宇指着黑暗中的鼓楼:“它就是龙眼。自建城以来,城中建筑都不能超过龙眼,阻住龙睛,便是挡了王气。” 李玖心里一惊,联想到白天安置母子之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李靖宇准备谋反,拉他入伙?! 李靖宇从怀里掏出个奇怪的球形东西,摁住圆孔吹了起来,音律凄凉沧桑。李玖听得悲从心来,想起白天出城赶往驿站的妻儿,路途虽然不远,但如今盗贼横行,万一有什么意外他这辈子也没什么活头了。 音律戛然而止,李玖已经泪流满面。李靖宇微微一笑:“这个东西叫埙,上古传来的乐器。传给我的那个人临死前说过,埙声能解开一个鼓楼的千古秘密。只有在月圆前后三天,用活人祭祀,凑够九十九人,才可知晓。” 李玖还没反应过来,一截刀尖滴着血珠透过胸膛,缕缕热气从刀身升腾而起,模糊了双眼。 “兄弟,你可以安心地死,弟媳和侄儿我已经安顿好了。”李靖宇凑近李玖耳边低声说道,“昨天晚上,陈涛是第九十八个。你的死会换来那个秘密,很值得。” 第34章 古馆木傀(7) 李玖喉间“咯咯”作响,咳着血沫,身体慢慢向后倒去。李靖宇拽着尸体走近饮马池,一件件剥掉李玖的衣服。从腰囊内摸出一柄半月形巴掌大小的弯刀,顺着李玖的发际线划了三寸长的口子,拽起割裂的头皮,拿弯刀把皮肉切离,灌进一囊水银。 只见李玖的面部膨胀起一个巨大的肉球,两个眼珠从眼眶中顶出,连着肉线耷拉在嘴边。水银聚成的肉球流到脖子,把皮撑得锃亮,顺着脖子散落,“嘶啦”声不绝于耳。李靖宇把尸体放入水中,前后左右翻倒,使水银遍布全身每一寸皮肤。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李靖宇双腿夹着尸体的脚,两手抓着尸体头部的残皮,左右分扯,向下猛地一撕,整张人皮脱落。饮马池被血水染得通红,李靖宇就着池水洗刷完整的人皮,那具被剥了皮的尸体半浮在池里,血管像是晒干的蚯蚓,缩进热腾腾的肌肉,淡黄色脂肪油在水中凝成棉絮状漂荡。湖底散落着水银颗粒,在月光的辉映中星星点点,如同一池银珠。 李靖宇捧着人皮上了岸,把裂口用针线细细密密缝合,又缝住五官、下体,用白花花的猪肉蘸着蜡油涂抹针脚封住空隙。忙完这些,李靖宇擦了擦额头的汗,把嘴凑到人皮肚脐眼位置留下的口子,鼓着腮帮子吹了起来。干瘪的人皮慢慢膨胀,不多时变成圆滚滚的人皮气球。 李靖宇把人球推进池子,人球漂到池中心,荡漾的水波托着人球打着转。成群的小鱼从池中游来,聚在人球下面啄食着人皮上的皮屑,突然挣扎跳跃,直挺挺地坠入池底。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连池中小鱼都不例外。”李靖宇冷笑着抬头望着满月,一抹乌云散尽,月色凄惶苍白。 他再次吹响埙,一曲作罢,紧张地盯着池面! 他本是米脂逃荒至此的乞丐,入城后靠施舍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一天他饿得实在受不了,抢了小孩手中的半块馍,被小孩家的恶狗追得落荒而逃,仓皇逃窜到饮马池,踉跄摔倒,胸口绷着的那口气儿顿时泄得干净,再也跑不动了,只能闭眼等死。没想到恶犬“吱吱”哼着不敢近前,转了一会儿夹着尾巴跑了。他这才看见一个头发稀疏,全身结着血痂,身下沤着一小摊黄脓的老乞丐,下半身泡在水里正往嘴里塞着馍。 李靖宇一摸怀里,千辛万苦抢来的馍摔倒时掉落,滚到了乞丐手里!他“嗷”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抢了最后一点儿馍,也顾不得沾着脓血,囫囵吞进肚里。 “呵呵……”老乞丐眯着浑浊的眼睛,“不嫌脏?” “饿极了人都吃。”李靖宇伸长脖子,馍块顺着食道滑进胃里,“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第35章 古馆木傀(8) 老乞丐从满是泥污脓水的身上抠了一片血痂:“如果把它吃了,就有机会享尽荣华富贵,你吃不吃?” 望着黑血结成的痂片,李靖宇怒火大盛:“老不死的竟然敢消遣我!”老乞丐“哈哈”一笑,从水里摸出一块银灿灿的东西,攥在手里慢慢展开:“吃了这个就属于你。” 李靖宇大吃一惊,这分明是块银锭!他看看左右无人,从绑腿中抽出尖刀,插进老乞丐后背。 老乞丐似乎早料到了:“我果然没看错,你够狠毒。临死前居然遇到你,也是天意。水中有个油囊,你拿走吧。” 头一次杀人,李靖宇难免心慌意乱,夺了银锭,隐隐看到水中有一坨黑乎乎的包裹,探手拽出,塞进怀里跌跌撞撞地跑了。 逃出城外,他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摞厚厚的竹简,上面写着稀奇古怪的文字。他就算再笨,也知道一个能随手摸出银锭,不在乎生死的老乞丐说的话肯定有几分原因。他再次入城,用银锭置办了衣服,装作富商子弟,带着竹简去书院求教授书先生。 授书先生打开竹简,发现文字居然是千年前的古文,读了片刻大吃一惊,急忙退了礼金,坚决不肯说出竹简内容。李靖宇百求不得,杀机又起,捅死授书先生,一把火烧了书院。 此后两月,李靖宇把竹简文字逐个摘出,四处拜访文人名士,终于拼凑出全文内容—— 春秋战国时期,道、儒、墨三家成为显学名传天下,秦国以法家学说强国,一统六国后建立秦朝,为统一思想,禁止言论,按照李斯建议,收天下书籍于咸阳,焚烧《秦记》以外的列国史记,对民间医药卜筮种树之书以及不属于博士馆的私藏《诗》、《书》也限期交出烧毁。焚书后一年,在国都咸阳南郊小城长安坑杀星占、神仙、房中、巫医、占卜的方士数百人。 自此,坑杀之地在月圆之夜会响起埙声,伴着阵阵哀号。有人醉酒路过此地,围着坑圈走了一夜,把脚后跟都磨烂了,直到天亮才突然昏倒。百姓人心惶惶,传言是方士的阴气作怪。 过了几天,一队士兵拥簇着一位身穿青衣的老者赶来。老者指挥士兵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位钉入桃木桩,拿着罗盘站在中央演算了半天,圈出一大处空地,命令士兵挖掘。臭气熏天的土中夹着大量腐烂尸骨,挖到十丈见深,骇人的一幕出现了,三具没有腐烂的尸体并排躺在坑底。左边的人手中拿着陶埙;中间那人面带微笑,嘴唇张开,仿佛在唱歌;右边的人更是奇怪,头顶长出一截树根。 他们身穿稀奇古怪的服饰,并非秦朝式样,按照肖像画对照,坑杀方士中并没有这三个人。 第36章 古馆木傀(9) 老者面色大变,命令士兵倒入半坑石灰,撒了一层糯米,围观百姓隐隐听见坑中传来凄厉的嚎叫,吓得一哄而散。一个月后,一条水渠由城外引灌入巨坑。石灰遇水变热,足足沸腾了三天三夜,整座城满是刺鼻的硝灰味儿。 七天之后,硝烟散尽,水面满是烧死烫烂的鱼尸。老者走到池边察看,鱼尸中蹿出两条通体漆黑的怪鱼,刺入老者双目! 老者仰面摔倒,一咬牙拔出怪鱼,尖锐的鱼嘴串着两颗血淋淋的眼球。老者眼眶里淌出乌黑黏稠的鲜血,不仅没有哀号,反而哈哈大笑:“天意难逃。”士兵们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惊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扶起老者。 老者指着一处地方:“此地建鼓楼,周边建筑高度不得超过此楼,把我的双眼埋在鼓楼由东向西第四十九块城砖之内,我当日夜守护。呵呵……此地王气已成,三十年内天下必有巨变,希望借此王气守住那里。”话音刚落,老者头颅“咯咯”作响,缩成拳头大小又瞬间膨胀,随着一声闷响,一蓬血雨迸出,脑袋爆裂。 据传老者为秦朝道家传人陈宇子,知阴阳断生死,精于望气,深得追求长生的秦始皇信任。焚书时陈宇子表面应允,暗中将珍贵古籍藏于这座小城某处。有几个知晓真相的方士得知古籍中有一本奇书,还有价值连城的财宝,便煽动方士们聚众作乱,妄图趁乱寻到秘密藏书之地,引发了“坑儒”惨剧。 尸坑底部的三人,正是煽动叛乱的方士,用异术藏在尸坑里隐藏踪迹,在月圆之夜苏醒,继续寻找藏书地,被老者识破,坏了异术,死于池内。 自此,老者与方士两派后人寻书护书缠斗千年。 饮马池边被杀死的老乞丐,正是方士后人,穷尽一生也没有寻到藏书地。李靖宇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在马厂子谋得一份马卒的差事,偷偷学习竹简里记载的异术,用异术把马养得膘肥体壮,由此当上了马厂子总管。 这些年他暗中勘察,根据古城风水格局,终于确定藏书地的位置——就在饮马池附近。为破掉藏书地玄关,他每到月圆之夜,杀一人制成人皮球囊,用饮马池水储纳阴气,凑够九十九道阴气,就是藏书地现形之时。 李玖的人皮漂在池面,李靖宇掌心微微冒汗,既激动又紧张,除了寻找藏书地,有件事情始终在他心头萦绕——这一代的护书人没有出现过! 更夫的梆子声响起,已经是丑时。人皮球囊渗水沉进池底。传说中的藏书地并没有出现,李靖宇大失所望,好在早就养成了隐忍的性格:“既然没有成功,一定是哪里出了差池,回去慢慢琢磨。” 第37章 古馆木傀(10) 他把李玖剥了皮的尸体装进布袋拖回马厂子,巡逻士兵见到李靖宇从外面回来,识趣地回避。李靖宇把尸体放进铡草料的铡刀凹槽,摁着铡刀把手,由头至脚一刀刀切成薄薄的肉块。他抹了抹满脸的血点,把肉块堆进石臼,踩着石杵捣成一臼血肉酱,再掺进喂马草料,一杵杵捣着。 天微微亮时,他一勺勺往马槽里舀着血肉酱和草料捣成糨糊状的马食。马群打着响鼻,大口吃着人肉草料。这种从竹简中学来的养马异术,喂出来的马异常雄骏,性如烈火,奔跑如飞。李靖宇拍着通体火红的骏马,遥望着鼓楼和饮马池方向,计划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想了许久也没个结果,他抬手伸个懒腰,一股滚热的液体顺着袖子流进脖子。抬头一看,发现右手肘部以下只剩半根支棱着的骨茬,那匹红马正像啃萝卜似的嚼着他的手臂! 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下意识挥挥手臂,确定到底是不是幻觉。半截骨头里的骨髓被甩出,落在马群身上。马群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嘶吼,冲向李靖宇,张嘴咬下。马圈顿时成了血肉横飞,惨呼连连的修罗地狱。 几声鸡叫,阳光照进马圈,马夫们平静地冲刷着血迹,铺了一层黄土。除了马槽底下多了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三 司机师傅的陕普虽然磕磕巴巴,好歹我也明白了八九不离十。每个历史悠久的城市或多或少都有些奇闻传说,翻来覆去离不开爱情、离别、背叛、守望、财宝这几个主题,没多大新意。一开始我听得没多大兴趣,月饼更是直接,歪头做聆听状,其实已经睡着了。直到司机讲到了藏书地,才引起我的注意。 换作两年前,我可能会问:“藏书地、私人图书馆,好相似!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但这几年经历的事情太多,我已经不是当年宅在宿舍那个“不倾城不倾国的安静美男子”了。司机讲的这个传说和我们即将前往的私人图书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我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机场到图书馆也就四五十分钟路程,沿途看去,这座城市早已被霓虹灯和高楼大厦覆盖,只有鲜少的几栋古建筑还保留着千年古城的历史味道。 “到了,”司机在一个酒吧前停了车,“这就是菊花园饮马池的旧址,酒吧白天不开门,晚上挺热闹。饮马池早就没了,马厂子也没了,只有市八中校园里还有一方青石马槽。” “师傅,问您个事儿。”我推了一把熟睡的月饼,“你们俩合伙串通晃点我好玩么?” 司机莫名其妙地眨眨眼,月饼眼皮颤动不止,显然在装睡。我心里有气:“你丫要是再装憨,信不信我扭头就走?” 月饼睁开眼嘿嘿一笑,扬了扬眉毛:“几天没见,进步不小啊。” 第38章 古馆木傀(11) 我懒得和月饼废话:“师傅,您头发里面的针是我帮您拔掉还是您自己动手?” 司机看我的眼神这才讶异起来,伸手从头发里拔出一根针,不多时已经拔出了三根。每拔出一根针,他的面部就会产生奇异的变化,整张脸像是荡漾的水纹起伏不止,直到第七根拔出,哪里还是个中年沧桑大叔,分明是个淡眉小眼,鼻梁略塌,颧骨高耸,嘴唇薄薄的年轻人。 “我就说还不如直接告诉他。”月饼打了个哈欠,“费这么半天周折,真没必要。” “你好,我叫李奉先,异徒行者第四十七代接送人。”李奉先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向我伸出手。 乍一听我以为这哥们儿叫“吕奉先”,心说吕布都来了,貂蝉也不远了吧!再加上又是什么“异徒行者第四十七代接送人”,一时间还以为这是穿越了拍武侠片。 月饼拎包下车:“奉先,今天进去几组?” 李奉先很猥琐地笑着:“两组,第一组上午就出来了,第二组下午进去至今没出来。哈哈,我还用手机合了影。” 我清清嗓子:“你们俩把我当隐形的?” “这事儿很复杂,下了车慢慢说。”月饼四十五度角仰望夜空,悠闲地吐了个烟圈。 我拽着行李下车,李奉先一个油门就窜了,灌了我满嘴汽车尾气。瞅着月饼这时候还在摆造型,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月无华,如果不相信你,我这一拳早就砸断你的下巴了。” “你也要有这个实力才行。”月饼从背包里掏出手机丢给我,“如果你不相信我,干吗要跟来?” 我接过手机,早就没电了,顺手连上随充:“我以为你丫被下了什么蛊,要不就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上,不能当面说。” “怎么发现的?”月饼摸了摸鼻子,自顾自站在街边看着酒吧进进出出的人们。 “我有两台手机,分别联系你和编辑,昵称相同微信号不同。发给你的那段语音,是联系编辑的微信号,根本没有加你。你是在我昏迷时把我加上的吧?”我摆弄着手机,顺手拍了两张从酒吧出来的小姑娘,“吃火锅,衣服会有火锅味儿;吃烧烤,会有烧烤味儿对不?” “那又代表什么?”月饼整整发型准备进酒吧。 我开了手机,微信里一大堆编辑的催稿信息,头都要大了,回了句“有要事,回头再聊”,才说道:“你回来的时候,身上有股子土腥味儿,和这个城市的味道一模一样。在一个城市待久了,自然就有那里的味道。更何况你丫这么冷静的人,发现了摄像头居然不调查,直接跑到这个城市?月公公什么时候这么冲动了?” 月饼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外星人:“一个来月没见,长脑子了?” 第39章 古馆木傀(12) “我脑子一直很好用。”我打了个响指,心里多少有些得意,“平时太聪明,怎么能显出月公公您那点儿小心思。” “进去吧,里面是一个你想象不到的世界。”月饼抬头望着酒吧logo,眼中透着一丝迷茫。 “我想确定一件事情。”我犹豫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我绝对不会进这家酒吧。我可以允许朋友做错事,却很难原谅朋友的欺骗。 “老实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镜子里面有摄像头的?” “刚搬进去没几天就察觉了。我一发现被监视,就开始调查,才追到这里的。我觉得你当作家挺好的,实现了你的梦想,没必要再被牵扯进来,所以没告诉你。来了之后才知道,终极选择的时间还没有到,而我又根本不可能独立完成这件事情,只好在招聘书寄过去的时候赶回去。”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你不能代替我去选择梦想对么?而且,我的梦想,就是能够和最好的朋友经历不同的人生。”我把编辑能联系到的手机塞进了下水道,“走,进去!” 月饼嘴角微微上扬,笑了:“南瓜,这次的选择,可能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早就回不去了。”迈进酒吧那一刻,胸口一股热血,燃烧着我许久未曾有过的豪气。 四 进了酒吧,烟草味、酒精味、香水味混杂着喧闹的音乐,与街道的冷清格格不入。 音乐实在太洗脑了,我不由自主跟着节拍扭动:“果然是想象不到的世界,我以为是泰国曼谷RCA娱乐大街出现挖眼人妖的蛊人酒吧。” 月饼居然也晃着肩膀,说话都透着一股子R&B:“比那里,有过之,无不及。” “好好说话!” 月饼眉毛一耷,苦着脸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在这里待了一个月,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脑补月饼这么高冷的人,天天“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确实很有喜感。刚想调侃几句,从人群里挤过来一个人,远远就冲我打招呼。 晶亮的小眼睛和两条略向眼角耷拉的淡眉很有喜相,我心里一愣:这不是那个号称“异徒行者第四十七代接送人”的李奉先么?他不是开着出租车溜了么?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了? “我靠!兄弟,你可算来了!我叫李隆基。”那哥们儿一点不见外地捶我肩膀一拳,“开车的是我弟弟。” “杨贵妃最近过得还好么?”我忍着笑一本正经问道,心说这哥俩的爹妈还真有幽默精神,给俩儿子起名,一个吕布一个唐明皇,闹哪门子幺蛾子。 “哈哈,有文化就是不一样!”李隆基竖着大拇指,“不愧是大作家。” “下午进去一组?”月饼从李隆基出现就心事重重的,似乎很紧张。 第40章 古馆木傀(13) “估计没戏。”李隆基抓着乱蓬蓬的头发,“跟我来吧,你们是第七组。” 月饼这才面色一松点头“嗯”了一声。这时舞池里突然有个女孩神色极度兴奋,满脸潮红地指着月饼:“大神!”月饼头都没抬,慌慌张张就想跑。更多女人看到了月饼,潮水般涌来,把月饼里三层外三层包了个严严实实。月饼赔着笑脸,尴尬地戳在女人堆里,和她们脑袋凑一块儿,四十五度角自拍。 我被挤到人群外面,和一群满眼妒意的男人并排站着,心说月饼当了明星?看这架势知名度不低啊! “兄弟,月无华本来让我保密。既然是兄弟,那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你说是不?”李隆基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 “有屁就放!” “终选时间还没有到,月无华就自己找来了。馆长不允许他去破阵,结果月无华异常执着,放了几句不让破阵就怎样怎样的狠话。馆长拗不过只好答应,和月无华约定,破阵失败一次,在酒吧领舞一周。”李隆基满脸羡慕地望着月饼,“长得帅也就罢了,舞跳得还好。这不才一个月,大姑娘小丫头都成了他的粉丝。很多女人还慕名而来,就是为了和他合个影。” 我听罢如同五雷轰顶,“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月饼居然在酒吧里领舞!细想一下,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他总共破了多少次阵?” “每天一破。” “哈哈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了,笑得肚子要抽筋。 “对了,你来之前月无华和馆长保证了,天下没有你破不了的阵。”李隆基语气里有点怀疑。 “他说这个我不犟。”我微微一笑,做云淡风轻状。 “所以如果破不了,你们俩一起领舞。”李隆基摇了摇头,“兄弟,自求多福,这可是个体力活,而且没工钱。” “什么?!”我情急之下差点拔出瑞士军刀,敢情月无华这个畜生是逼急了没办法才喊我来搭伙的? 五 月饼急赤白脸地合完影从人群里挤出来时,我已经抽了三根烟。月饼摸了摸鼻子,难得嬉皮笑脸一回:“晓楼,久等了。” “差不多该你们进去了。”李隆基摸出手机看看时间,“那两个也应该淘汰了。” 我鼻尖冒出细细密密一层汗珠,手心潮湿,久违的兴奋感让我有些战栗。 “别紧张,没什么危险。”月饼低声嘱咐道。 我伸了个懒腰:“嗯,大不了失败一次当一周舞男。月公公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试第二次。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您在这里安心当舞神,我老老实实回去写小说。” “魂淡!说好了保密!”月饼双眼喷火,盯着李隆基转进吧台后面小仓库的背影,手里多了几根桃木钉。 认识月饼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恼羞成怒,心里无比痛快:“无华,待小爷救你于水火之中。” 第41章 古馆木傀(14) 月饼难得跟在我身后没作声,我推门而入,才发现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没有暗室机关,这里居然是个小院落! 门“吱吱呀呀”关闭,隔绝了酒吧嘈杂的声浪,院落显得更加安静。四十几平方米的院落,破旧的青瓦白墙,几棵一人环抱的古树,稀疏的叶子衬着夜风簌簌作响。一栋木质结构的三层古楼坐落在院中央,三楼木制窗户透着昏黄的灯光,两个人影在窗前晃来晃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馆长,他们俩来了。”李隆基对着古楼恭敬地鞠躬。 古楼的木门悄无声息地开启,扑面而来透着木香的寒气,干涩的轱辘声从楼内黑暗中传出,悬挂在门前的两盏白灯笼突然亮起,一个人低头坐着轮椅出现在屋内。 “月无华,你终于决定把南晓楼带来了?”馆长始终没有抬头,阴影中看不清模样,声音说不出的别扭,像是在嘴上套了个罐子带着沉闷的回声,“对坏事的好奇心是一种可诅咒的毛病,是从一切不洁的接触中产生的;对好事的好奇心是一种可欣赏的优点,是从一切未知的探寻中索取的。” 我虽然很想回一句“说人话”,但看到月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只好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他们俩快出来了,很快就轮到你们。隆基,我想呼吸这座城市惶恐而浮躁的空气。” 李隆基几步走进屋里,推着轮椅往外走。我心说大爷您想喘口气儿就直说,一大把年纪就别装文青了好不好?李隆基推着轮椅到了院落,馆长缓缓抬起头,脖颈处咯咯直响:“南晓楼,久违了。希望我不会给你带来困惑。” “馆长相貌有点特别。”月饼悄悄说道。 “困惑你妹!双头蛇神、裂口女、九尾狐我都见过,你一个老头,能把我困惑到哪儿去?”我实在受不了馆长直冒酸水的说话方式,心里默默吐着槽。 看清馆长模样,我愣住了,再仔细一看,强烈的恐惧带来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到发梢。馆长不是坐着轮椅,而是长在轮椅里面。 我明白这么写出来很难理解,可是我分明看见一个血红色轮椅爬满手指粗细,暗青色的藤蔓,把馆长下半身层层包围,轮椅轱辘滴着殷红血珠,渗进蔓藤,汩汩流动着输送进馆长的双腿。馆长赤裸的上身长着一片片巴掌大小的树皮,缝隙里淌着墨绿色的黏液,像是披了层恶心的鳞甲,脖子上钻出一根根白蛆大小的肉芽,密密麻麻地蠕动,光秃秃的脑袋被椅背的蔓藤层层缠住,只露出皱巴巴的脸。一道恐怖的抓痕由左眉划裂至右嘴角,翻转的红肉如同趴在脸上的大蚯蚓,泛着暗红色油光。 “如果不是血木,我早在三十年前就死了。”馆长说话的时候,刀口右边的半张脸根本不会动,显得更加诡异恐怖。 第42章 古馆木傀(15) 我忍着视觉心理双重恐惧带来的强烈呕吐感,强装出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 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楼道里突然传出急促的脚步声,“咣当”,有人在下楼时摔倒,不多时跌跌撞撞跑出一男一女。 女人满身泥土,双手撕扯着头发泪流满面:“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哭号着推开暗门跑了出去。 “隆基,快去看看!”馆长情急中扭头说道,钻进后脑壳的蔓藤绷断几根,斜斜地耷拉下来。 李隆基急忙跟了出去。随后出来的男人却对着馆长九十度鞠躬:“谢谢您,我懂了。” 他的相貌声音非常熟悉,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差点喊出声! 居然是这几年非常火,演了多部都市暖心电影,被粉丝称为“首选老公”,前段时间爆了出轨绯闻的著名演员! “为了破阵,他们俩也是蛮拼的。”馆长冒出一句不伦不类的话,“可惜了他们的事业。” 我立刻想到跑出去的那个女人是谁了! 他们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进去吧。月无华,希望这次不会让我失望。否则咱们的约定还要继续。”轮椅载着馆长闪到树下,“如果有意外,立刻拉响挂在墙上的古钟。” 月饼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言语,径自进了古楼。 我站在院子里,眼看着月饼一步步走上楼梯,灯光映着他的影子,斜斜长长地延伸到门口。这一切实在是太过诡异,以至于我几次想挪动脚步,都没有迈出去。 “你的命运,就在里面。找到那本书,你就可以知道真相。” 我硬着头皮进了屋子,意料之中,房门自动关闭,积满灰尘的楼梯上印着乱七八糟的脚印,我暗骂自己一句: “该死的好奇心!” 六 上到三楼,虽然从照片中早就看过图书馆的布置,亲眼所见仍然为之震撼!星星点点的小射灯照着一层层四五米高的书架,书架上堆满竹简、线装、布帛制品的古籍,压得隔架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倒塌,古朴沉重的气息更是让我望而生畏。 我小心地躲着书架避免碰倒,用脚步丈量方位距离。虽然不知道要找什么书,但肯定不是随随便便一本那么简单。李隆基说到“破阵”,那肯定还是从书架的布置中寻找暗藏的阵局,找到那本书。在家里我摆过书架位置,如今身处实地,破阵应该不是难事。 至于晕倒以及那段奇怪的话,我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中国古代两军交战,都以布阵应敌。为了防止敌方有高人登高掠阵,研究破阵之法,宋代一黄姓道家大师创了奇怪的阵形,俗称“迷魂阵”。这种阵颠倒阴阳错乱五行,如果只是从图纸或者沙盘摆弄研究,琢磨越深神智越混乱,轻者胡言乱语,重者昏迷不醒。 第43章 古馆木傀(16) 中国当代武侠小说大师曾经在两部描写宋代江湖纷争的巨著中以此人为原型,尤其是对他的阵法极为推崇,着重笔墨详细描写。 这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南瓜,有眉目么?”月饼隔着好几个书架问了一声。 我还没琢磨出端倪,不过月饼这么一问心里还是暗爽。月饼在这里面待了一个月,签了卖身契,不可能我一来就茅塞顿开,轻松破阵,再说这也不是他的强项。 我抬眼瞧见书架里居然有一本篆文《彭祖房中之术》,不免见猎心喜,准备破了阵偷摸顺走带回去好好研究:“你丫别躲在角落里抽烟!都是易燃品,烧起来也就几分钟的工夫,化成烬鬼可是永世不得托生。这里面可有不少孤本,烧掉了可是历史文化的损失。” 月饼应着声,脚步由远及近,手里拎着一个人头从前面的书架闪出。我吓了一跳,险些撞到背后的书架。月饼拽着绳悠着人头向我扔来,我下意识伸手接住才看明白,是一个老人的木制人头。 “古钟里居然放了个人头。”月饼随手抽了本书看了两页,“眼熟,想不起是谁。” 我端着人头看了半天,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人头雕刻得活灵活现,乍一看还真分不出真假,轮廓间更是像极了历史课本里面某个古人,尤其是那双细长的眼睛,逼真得简直就是真人眼睛! 我想到哪点不对劲了:“月饼,别动!” 月饼莫名其妙地戳着一动不动,我把人头放在他的肩膀上,退后几步对比,左右量了量:“古钟在哪儿?” 古钟类似于寺庙的撞钟,人头连着绳系在钟里就是撞锤,我把人头放回原位,用手机照着亮,确定了人头左眼看的位置,招呼着月饼在钟体外面做了标记。 “我怎么没想到?!”月饼一脸懊恼,“馆长每次都提醒我遇到危险拉响古钟,我就没有仔细看过里面居然是个人头。” 我扑打着脑袋上的灰:“早晚都一样。你要找不到,我也注意不到人头左眼视线和整个脸部表情完全不协调,明显是指出一个方向。” “其实,我是无聊想抽根烟,让你说了两句有些不好意思,准备蹲在钟下面抽,冒出的烟你看不见。”月饼扬了扬眉毛,“这就是运气!” “这明明就是烟瘾。”我差点让月饼这句话噎死。 “62188?”月饼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你看那里。” 我顺着月饼指的方向,也就是人头左眼看的方向看去,对面书架各种乱七八糟的书里面,按照书封的颜色摆出了一列繁体数字:陆贰壹捌捌。 突然,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些奇怪的画面,嘴里不停地说着:“般古不哉,奇哇索易,缩多罗婆,布蛤机。”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我很清醒。 “静心,凝气,”月饼摁住我颈后的大椎穴,“移开视线。” 第44章 古馆木傀(17) 一股热力顺着脊椎直冲丹田,四肢百骸松软舒适,我想看向别处,那个书架却像一块巨大的磁铁,牢牢吸引着我的视线。 眼前闪回的各种画面越来越乱,我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说话,那串语言却从喉咙里含糊不清地冒出,身体像是分裂出另一个“我”,根本不受控制。 月饼冲向书架用力一堆,书架只是掉落了一层灰土。我失去搀扶仰面摔倒,无数道射灯光照进眼睛,晕出层层叠叠的光圈,幻化成一个星座图。我的眼前一片清明,望着射灯组成的星座,是黄道十二宫里的天秤座。 “月饼,别破坏书架。” 中国古代方士把黄道和天赤道分成二十八星宿,西方观星士以黄道十二宫划分星空。任何阵法都是根据星相形状结合天干地支八卦五行,所谓人头所指的方向以及书架的布置其实是混乱心智的伪阵,破阵的关键其实藏在射灯组成的天秤座中。 我在地板的土上简单画了二十八星宿和黄道十二宫的对位图。掏出手机调出图书馆鸟瞰图,馆内西南角的“亢”位,正好和书架位置吻合。 “左七步后三步,向右走五步,就是阵眼,也应该是咱们要找的藏书点。”我兴奋得嗓子有些干热。 月饼二话没说,向我指出的地点跑去。虽然平时以“说话噎死我”为毕生乐趣,但是在任何时候,我们都是相互信任的兄弟。 月饼还没有跑出这排通道,组成“62188”繁体字的书架内部传来沉闷的转轴声,书架由中间向两端分开,一间灯火通明的暗室出现了! “很精彩!你们获得了图书管理员的资格,是新一代异徒行者!”馆长端端正正地坐在暗室中间,用布满树皮的双手缓缓鼓掌。 八 “没想到你们俩入选。”馆长指着密室中间的一方玉匣,“那里面就是你们要寻找的书,或者叫作族谱。自秦朝以来,历代异徒行者的名字都会写进族谱。” 馆长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太在意,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暗室里陈列的那些东西上。我走到一柄三米长短,杆子镂画着五颜六色彩绘,顶端是金属枪尖,两侧月牙形利刃通过两根金属小枝相连的兵器前:“这是战戟?” “吕布的方天画戟。”馆长昂着头透露出一丝得意,“七十四年前,上一代异徒行者在河南找到的。左手边那个木匣里是鱼肠剑,第三十四代发现于浙江。正上方凹槽里放的是和氏璧,第三十一代在湖南执行任务时偶然获得。” 我抬头看去,墙上有个半尺长宽的方槽,端端正正放着一块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玉璧。我张大了嘴,下巴差点砸到脚面子,好半天才缓过劲,只觉得口干舌燥,脑子嗡嗡作响:方天画戟!鱼肠剑!和氏璧!这些传说中的物品竟然出现在眼前,我膝盖一软差点摔倒。 第45章 古馆木傀(18) 月饼在我身后念着:“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 “这……这……《寒食帖》?”我话都说不利索了,转身跑过去一看,一方一尺长六寸宽的宣纸压在金黄色透明玻璃下面,十七行气势奔放的行书笔势光彩照人,跌宕起伏。 “相对于封存帖子的净水金晶珀,这幅‘天下第三行书’《寒食帖》真迹又何足挂齿。”馆长面色血红,盘绕全身的蔓藤极速膨缩,显然心情异常激动。 听到“净水金晶珀”这五个字,我差点抱着那块透明玻璃就跑!这实在是太震撼了! 不透明琥珀统称为“蜜蜡”,透明琥珀称为“珀”,根据颜色纹理透明度分为老蜜、血珀、白珀、金珀等二十余种。明朝谢肇淛《五杂俎·物部四》曾记载:“琥珀,血珀为上,金珀次之,蜡珀最下。”由此可见金珀的珍贵。 “净水金晶珀”号称“珀尊”,它的来历更是一个传奇故事。 北宋年间,横踞中国北部由契丹部族建立的辽国兴起,与宋朝展开旷日持久的战争。辽国最杰出的政治家拔里绰脱颖而出,领兵数次击溃宋军,名震天下。拔里绰就是辽国萧太后萧绰,为辽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萧思温之女,史称“承天太后”。 萧绰幼年粉嫩娇媚,聪慧伶俐,父亲萧思温四朝元老,权势地位倾盖朝野,所以她到了年龄入宫为妃册封皇后是迟早的事情。没曾想萧绰在十四岁时得了天花,萧思温遍寻良医,命是保住了,留下一张坑坑洼洼满是伤疤的脸。在那个女人根本没有地位的年代,萧绰这辈子算是没啥指望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姆妈给萧绰洗澡时,一时大意把热水直接倒入木桶,可怜萧绰被烫得皮肉绽烂,眼看活不了几天。辽国信奉巫蛊之术,天花留下疤痕的患者被视为恶鬼留痕,命克家族的不祥之人。民间传言萧思温故意指使姆妈这么做,用沸水除掉萧绰体内邪祟,死后不会侵扰家族。 眼看萧绰即将一命呜呼的时候,一个中原道士装扮的方士来到辽国上京寻找兴国之人。辽国对道家文化素来仰慕,皇帝下令全朝文武百官带着儿子由方士甄选。方士挨个望气看相,面露失望,却停在萧思温面前:“你双眉横冲,龙准凸起,颧骨圆浑,乃帝王之相。” 这番话当着皇帝面说出,可是诛九族的逆反之罪。萧思温吓出一身冷汗,急忙跪地求罪!方士微微一笑:“可惜你双目间距太远,下巴兜起,嘴角平沿,折了王气,只能是国父之相。你家必有一女,五年内入宫为妃,位及太后,振兴大辽!” 第46章 古馆木傀(19) 萧思温引方士回到府中喊来两个女儿,方士更是奇怪:“宰相你左腮有粒红痣,腮为桃,红痣为女,这是‘三女争桃’之相,你应该有三个女儿。” 萧思温这才说出萧绰的事情。方士见到全身溃烂、奄奄一息的萧绰,哈哈大笑,解开捆绑在后背的巨大包囊,取出一块两尺长、一尺宽,半寸厚平整光滑的金珀。萧思温也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珍贵的金珀,惊得目瞪口呆。 方士暗中嘱咐萧思温千万不可透露出去,萧绰只需每天子午两个时辰照这面金珀,九十天自然会有结果。 三个月后,萧绰恢复了曾经的美貌,眉宇间更是隐隐透出一股紫气,隔年辽景宗继位,萧绰三月进宫便被选为贵妃,两个月后册封皇后。自此辽国皇后基本全都出自萧氏一族,权势倾朝。 据说这块净水金晶珀出自安东都护府(现在的辽宁抚顺,中国五大琥珀产地之一),集天地之灵气,孕育万年而成,能够增气强运,格改容貌,兴旺家族运势,效用非凡。 萧太后死后,金晶净水珀作为殉葬品永埋地下。 想到这里,我伸着脖子恨不得把整张脸印进金珀使劲照照改改面相什么的。月饼叹了口气:“南瓜,冷静点,你照一万年也就这样了。” “这是第二十七代异徒行者从医巫闾山找到的。”馆长坐着轮椅滚到我们身边,“很多传说不可信,要不我早就把自己照回正常人了。” 近距离看这个长在轮椅上半人半木的怪物,越看越觉得恶心,正琢磨着“也不知道会不会长木虫”,馆长从滴血蔓藤里扒拉出两样东西,给了我们一人一个。 月饼的是枚新月玉坠,我的是串金珀手珠。 “这是你们的身份象征,”馆长退到暗室中央,“距离产生美,免得南晓楼总是惦记我会不会长虫子。” 馆长居然能看穿我的心思?我老脸一红,假装低头看金珀没应腔。手珠一共十四颗,十毫米规格,净水透亮,入手油润糯软,确实是值钱的好玩意儿。我往左手腕上一戴,不大不小正合适。 “馆长,你知道我不是为了当异徒行者。”月饼把新月玉坠随手丢到架子上面,“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监视我们,这里面还有多少我们应该知道的真相?” 月饼这么一问我才从满屋子不知道真假的奇珍异宝中缓过神,心说还是月饼立整儿,视财富为粪土,不像我差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不过金珀手珠说什么也不会摘下来了。 “你们早就被选中了。”馆长伸出半截皱巴巴的舌头舔着蔓藤里渗出的黏液,面色轻松了一些,“不要插嘴,我时间不多了,长话短说。” 以下是馆长的讲述以及我整理后的记录—— 九 第47章 古馆木傀(20) 中国春秋战国时期,出现了一个神秘组织,组织中的人被称为“异徒行者”,每一代由两人组成,执行各种奇怪任务。为了顺利完成任务,他们暗中发展组织成员,形成异常庞大的势力(馆长随口讲了几个朝代的著名家族和帮派,当我得知二百多年前中国西南部以淘金兴盛一时的某个帮派和九百多年前闻名于湘江的著名书院居然都是因此成立后,复杂的心情无法形容)。 异徒行者的任务是收集历经各朝各代战乱失踪的瑰宝,送回图书馆妥善保存。为什么这么做,由谁创建,除了第一代异徒行者根本无人知晓,而终极任务是寻找一个神秘物品。 馆长示意月饼打开放在暗室最显眼位置的一个空檀木匣子,历代相传只要找到匣子里的东西,就表示完成了终极任务,使命也会随之彻底结束。执行任务时,如果遇到危险,必须有一人牺牲性命保护另一人生还,选拔下一代继承人,薪火相传。将近三千年的时间里,始终没有人能完成终极任务,不仅因为任务都是九死一生,而且有一项任务,谁也不会在有生之年完成! 这个任务是做完图书馆书架排列出“62188”数字的所有书里提示的任务,并不是每次都是寻宝,也有可能是解决神秘事件,甚至寻找一个人(类似中原方士寻找萧绰)。完成一本书里面的任务,一个月后在门口会有一本新书补上空缺。如果打开书参不透内容,那么书里的文字、图画甚至是数字就会在三天内消失,门口出现的会是一本无字书,预示任务失败。把无字书放进书架,现任异徒行者就没资格继续执行任务,要寻找新人代替。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吸纳的组织成员也会土崩瓦解,由新一代从头再来。 新一代候选人的确定,更是匪夷所思!卸任者在族谱自己名字上用右手食指按上血手印,门口会出现一份名册,写着二十个候选人的资料,由卸任者寄出邀请函,前来的候选人进馆破解图书馆伪阵,成功者成为新的异徒行者。在此之前,上一代建立的组织会通过各种手段监视候选人,确定是否真正有资格入选。 在我们之前已经有六组十二人破阵失败,鉴于月饼的表现,馆长本来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让我阴差阳错破了阵。后面三组候选人自然不会找到这个地方,就算来了看到的也只是一家普通酒吧而已。 第48章 古馆木傀(21) 千百年来,异徒行者在执行任务时难免暴露行踪,吸纳的神秘组织成员也是良莠不齐,有些人窥视馆中珍宝,穷毕生精力寻找图书馆。这座西部古城风水格局按照反八卦图布置,图书馆正好位于太极八卦鱼里面“阳鱼阴眼”的位置,历代都会布下阳气极盛的阵法,使常人根本无法看见图书馆。寻馆人只知道大体位置,如果强行破阵,必然会被强猛的阳气侵体,死于非命。来时路上李奉先所讲述的“李靖宇被马活吞”的传说,正是破阵未遂被反噬的结果。 与图书馆有关联的人,注定一生跌宕起伏。馆长讲到这里让我们猜猜李奉先讲述中被李靖宇害死的李玖的儿子是谁,月饼根据李鸿基这个名字想到了明朝末年最著名的枭雄,馆长含笑默认。 我好奇心起,问了剩下的三组人是谁。馆长直接把名册递给我看,居然是一张A4纸,密密麻麻打印着二十个候选人的资料。唯独我和月饼的资料下面,用括号标着“身世不详”四个字。当我看到第八组候选人时,数次震惊得神经差点绷断! 居然是这两年国内最著名的游泳名将! 送给我们的玉坠和手珠是身份的象征(历任异徒行者的饰品早已经排好,类似家族姓名中间的那个字),曾经属于组织的人看到这两样东西会暗中帮忙。当然如果是寻找图书馆的敌人看到,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 决定担任异徒行者,就要抛弃现有的身份,卸任时更要终身保守秘密。至于接受不接受,全凭自愿不强求。 馆长的一番讲述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我经历了这么多诡异莫测的事情,依然觉得不可思议,眼前的一切又让我不得不信。讲述过程中的几个疑点——“图书馆门口为什么会凭空出现书和名册”?这串数字是什么含义?“终极任务”到底是什么?月饼逐一问出,馆长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已经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我们。 关于“62188”,馆长说自从他受伤无法执行任务等名册的三十年里,悉心研究这五个数字。中国自古至今,《易》以及各类玄学书籍中出现过很多神秘数字组合,应验了许多天下大事,“62188”应该也是其中之一。 馆长讲完之后,暗室里一片死寂,我甚至能听见血液流过头皮那种微微发麻的声音。满屋的奇珍异宝,神秘诡异的异徒行者,匪夷所思的传说经历,完全颠覆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我揉着太阳穴努力保持头脑清醒,褪下手珠放到净水金晶珀旁边:“对不起,我不接受。” “哦?”馆长没有一丝诧异,“你可以拥有无尽的财富,想象不到的权力,还有揭开真相的机会。你失去的不过是现在的身份而已。” 第49章 古馆木傀(22) “这他妈就是一个死循环。”我烦躁地甩了甩手,“解决任务,新的任务;再解决任务,再新的任务,根本没有尽头。所有任务居然是写在一本莫名其妙出现的书里?这种扯淡的事情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会接受。我不想再提着脑袋过日子了!” “南瓜……”月饼再没说话。 依照月饼的性格,是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就接受,可是我做不到。 “你别劝我,这次说什么也不行。”我挤着面部僵硬的肌肉勉强笑了笑,“我累了,想安安静静地生活。” “你再考虑考虑?”月饼试探的一句话激起了我的怒火。 我指着馆长吼道:“月无华,你想过没有?这是在玩儿命。我们根本不知道要执行什么任务,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危险。你看看他这个样子,我不敢想象我们任何一个人变成这样还有没有信心活下去。他的同伴肯定是保护他死了。你脑子进水了?你他妈的再好好想想。” “我的同伴,三十年前,失踪在罗布泊。”馆长淌下两行混着木汁的血泪。 “是他?”月饼扬了扬眉毛,嘴角翘起兴奋地微笑。 “对,就是他。”馆长苦笑着长舒一口气。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那件三十年前发生在罗布泊的神秘事件至今没有破解,这更坚定了我的想法,而且我还要拦住月饼! “南瓜,让我说几句话。”月饼还没等我开口,点了根烟,把火机和烟盒扔给我。 我叼着烟,火机在手里哆嗦着,几次都没有打着。 “咱们是没有身世的人,根本不用在乎明天会发生什么。” “我在乎你的命。” “你为什么写作?” “倾诉,记录,释放我的世界!” “我就是要这个回答。”月饼扬着下巴笑着,“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类人,他们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喜欢看人生百态,喜欢把他们看到的记录、讲述,让更多人知道,喜欢一辈子过普通人好几辈子的生活。他们不喜欢朝九晚五,不喜欢一成不变,不喜欢每天都知道自己能遇到什么人,经历什么事。他们内心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向往将来有一天能对全世界说:‘对,那个时刻,我在场!’” 暗室里久久回荡着月饼的声音,每个音节都如同火铳喷出的铁砂,嵌进我的皮肤,深入肉里,痛至骨髓。 “南晓楼,我是这种人。你呢?他妈的是不是?我的朋友,不应该是一个为了逃避过去,躲在电脑前写故事的悬疑作家,而是永远在我身边,一起前行的兄弟。”月饼把弯月玉坠仔细地挂在胸前。 我深深吸了口气,长长地呼出,拿起金珀手珠,戴上手腕。 这一刻,我们再也不是原来的我们,而是新一代——异徒行者! 我不知道将要面临的是多么神秘诡异的凶险世界;我知道有个志同道合永远热血,充满梦想的兄弟在我身边。 第50章 古馆木傀(23) 这辈子,足够了! “我的任务结束了,你们的任务开始了。”馆长递给月饼一张纸,“契约作废。” 月饼在那张纸上签了名字,我看着上面的内容,突然很后悔刚才做的决定。 “南瓜,你要是不答应,我也没资格做异徒行者,只能继续按照约定在酒吧领舞,还有二十六个星期,一百八十二天。”月饼满脸轻松,“跳了一个月,整个人都不好了。” 月无华,你这个骗子! 十 “排头那本黄色的书,是你们的第一个任务。记住,打开书参透任务只有三天时间,没有作好准备千万不要翻开。” 我突然想到馆长这句话的内在逻辑,顿感轻松:我立马翻开书,管它里面是什么内容,闲着三天不就失去资格了吗?大不了等几年名册再次出现,布个阵难死下一批候选人。 “馆长,那个女人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情,不会出现差错。”李隆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暗室门口。 馆长伸手招呼着李隆基:“那就好。隆基,这些年多亏你们兄弟俩照顾我,进来看看吧,随便拿一样东西,足够用几辈子了。” “如果没有您,两个弃婴怎么能活到今天?应该感谢您才对。”李隆基眼里含着泪花走进暗室,蹲在馆长身前,规整着乱糟糟的蔓藤,“我们一直把您当父亲。您卸任了,不管去哪儿,我都陪着您。” “好孩子。”馆长拍拍李隆基的肩膀,“如果不是等候选人,我也不会靠血木支撑这么多年,活够了。我心里早认定你们俩才是异徒行者的继承人,可惜名册上没有你们的名字。” “馆长,别这么说,是我们天赋不够。”李隆基委屈得像个孩子,趴进馆长怀里,丝毫不觉得肮脏恶心。 月饼背过身走出暗室不忍再看,我大概明白馆长要做什么,心里有些酸,正想说几句话调节气氛,馆长冲我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说话。 我默默走出暗室:当一个人为某件事情努力了几十年却被告知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的那种绝望,是任何人都无法用语言安慰的。 我和月饼靠在暗室门两侧抽着烟,月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无奈地笑着。 “您不用替我惋惜,我的命运,自己掌握。”李隆基冷冰冰地说道。 “你……原来……咯咯……” “坏了!”月饼面色一变,甩了几根桃木钉就跃了进去!我跟着进了暗室,只见一截竹筒插进馆长胸口,混着绿色木汁的鲜血从筒口喷出。李隆基把随身挎包丢到轮椅下面,钻出一窝食指长短的白色蚂蚁。闻到血味,蚁群开合着尖锐的獠牙,顺着轮椅爬上馆长身体,拥挤着往竹筒里面钻。 李隆基根本没有看我们,手里摆弄着桃木钉,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异宝,嘴里“啧啧”有声,脸上浮现着痴迷贪婪的神情:“这些都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第51章 古馆木傀(24) 馆长早已没了声息,斜贯脸部的红色疤痕变得煞白,体内“咔咔”响个不停,身体枯萎干瘪。木质人皮的裂痕如同闪电蜿蜒劈裂,相互穿连,一块块脱落,瞬间变成半副青惨惨的骨架,白蚁正沿着脊柱往颅腔里面爬着。 “恭喜你们,最短命的异徒行者。”李隆基笑得很真诚,“怎么样?这个结局有冲击力么?” 月饼身体紧绷如同一根标枪,眼睛眯了起来,双拳紧握,指关节泛着极度用力呈现的青白色。我站到月饼的对角,强压着怒火,只等月饼出手,配合他一左一右收拾掉这个畜生! “我的父母,是他吸纳的成员,配合他的任务在这里开了个小旅馆隐藏图书馆。他从罗布泊逃回来时马上就要死了,为了活命他……”李隆基左脸不自然地抽搐着,“他当着我父亲的面侮辱了母亲,培固精元撑住最后一口气,把我父母的尸体捣成肉酱放到缸里种下血木种子,养成血木植入身体续命。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血木太过霸道,渐渐侵占了他的身体,把他变成一个怪物!” 我无法判断李隆基说的是真是假,看到他痛苦的表情,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而且,我发现一件事情,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月饼紧握的双拳慢慢松开:“你是怎么知道的?那时你还是个婴儿吧?” “我有一种奇怪的能力,能记住出生后的每一件事情。知道么?我宁愿没有这种能力!人,最大的痛苦,就是记性太好。他侮辱我母亲的时候,我和弟弟就躺在旁边。”李隆基全身哆嗦,眼中布满血丝,“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弟弟,只能自己承担,还要装作对他感恩戴德,你们能想到这种痛苦么?” “能,我们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月饼单手插兜,“南瓜,走吧。” “你们走不了。”李隆基兀自吼道,“一切都是我的,你们必须死!” “对不起!”月饼摸了摸鼻子,掩饰哽咽的嗓音,“心中充满仇恨不是你的错,杀了他也不是你的错。但是,真的对不起,我们救不了你。” 李隆基像是听到最可笑的笑话,叉腰仰天笑着:“救我?我的心不需要你们救!” “你已经死了。”月饼意兴阑珊地说道。 我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过身走出暗室!月饼把门重重关上,屋里传出怒吼、惊叫、惨嚎,如同一只锁在笼子里被残忍的人类用沸水浇烫取乐的小兽。 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渐渐消失了…… “你看到了什么?”我用后脑勺轻轻撞着墙壁,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我只看到一层树皮覆盖到他的脖子。” “他的眼睛掉进嘴里,眼眶里长出一截树芽。”月饼拨弄着打火机,弹片清脆的碰撞声在巨大的图书馆里回荡。 第52章 古馆木傀(25) “馆长给他种下了血木?”我想到李隆基产生的异变,仍然觉得全身冰冷。 “有可能。”月饼收起火机,抽出一本书胡乱翻着,“还有一种可能……算了,我不确定,还是不说了。” 其实就算月饼不说,我也想到了,只是不愿说出来。我也随手抽出一本黄色的书翻开,眼睛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 血木,似乎是一种和友情、背叛有关的异物。 “这么多代异徒行者,之所以完成不了所有的任务,因为合作初期,彼此之间是相互信任的,但随着异宝越来越多,人心难免会起变化,渐渐地彼此猜忌。何况真的到了生死关头,谁愿意牺牲自己救出同伴呢?”月饼已经把书翻到最后一页,“异徒行者之所以是两个人,不是相互帮助,而是相互制约。信任只能带来背叛,怀疑才能守住秘密。世界上最短的科幻小说只有六个字,‘苟富贵,勿相忘’!” 我承认月饼说的话有些偏激,却直接戳到了最无法抵抗的一种人性——欲望! “咱们真的要做异徒行者么?” “你已经打开第一本书了。” “什么?” “你看看手里的书。” 我捧着书侧头一看,组成“62188”字样的那堆书,排头第一本的位置空了。 “书里什么都没有!”我急忙翻着羊皮纸制成的书,略带腥膻气味的书页上细细密密排布着羊皮脉络,根本没有馆长所说的提示。 第53章 古馆木傀(26) 一页书纸脱线飘落,月饼一把捞起。泛黄的书页上浮现出淡淡的血红圆点,无数根细细的线条由圆点向外弯曲延伸,就像是一滴血滴在宣纸上面,用力一吹,散成各种意想不到的图案。 当图案完全成形时,我的心脏猛烈跳动了几下:“这是什么?” 【2014年年初,国内狗仔队爆出已婚男女明星私会的猛料[此处及之前正文,是否要换一对2015年的新闻人物,这样离读者更近?],一时间大众、媒体口诛笔伐,两人声誉受到极大损害,事业陷入低谷,足足半年时间这场风波才渐渐平息。没曾想到了十月又有人爆出两人在西北古城小酒吧同时出现又先后离开,女子神色激动,似乎和男子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小酒吧立刻成了狗仔队采访的目标。 奇怪的是,这家酒吧白天从不开门,顾客从未见过酒吧老板。更骇人听闻的是,经常有女客在卫生间听到有人说话。 更让女客们怀念的是酒吧曾经出现过一位帅气的领舞男,跳了一个月就拥有了大量女粉丝。有人说长得像真人版流川枫,也有人觉得像鲜肉版金城武。此人突然消失的前一个晚上,粉丝们看到他和一个长着娃娃脸身高差不多的男生一起进了酒吧仓库,关系似乎很亲昵。 巧的是,男女明星也是同一天出现在酒吧的。 异闻:古城鼓楼位于骡马市(地名,不是特指城市名),这里所有建筑的高度不能超过鼓楼,时至今日依然如此。从鼓楼由东向西第四十九块城砖笔直看去,无论风雨雾霾,视力好坏,能清晰地看到最远处,正好是曾经的饮马池旧址。可惜现在已经被重重建筑物遮挡,再无法看到这一奇景。】 第54章 诡车蛇棺(1) 一、不要在中控台上放跳跃摇晃的人偶; 二、大清早坐进车的时候如果感觉手脚发冷,不要开车; 三、车里不要垂挂红色物品; 四、车后座不要堆积各种玩偶; 五、夜间行车遇见路旁有生人挥手示意搭车,不要停车。如果一定要搭载,先看看车灯下有无人影。上车后千万不要让对方坐在后排,询问你的名字也切勿告之; 六、发现狗、猫等动物蹲在车子旁,不要驱赶,让朋友开车接送或者打的,第二天再回来开车。 七、夜间11点至凌晨1点行车,驶过路灯损坏的地方,不要向副驾驶座看,也不要看左边的窗户,否则你会看到…… 八、夜间11点至凌晨1点行车,音乐声不能太大,否则你会听到…… 一 再次进入暗室的时候,李隆基早已经死透,模样惨不忍睹,视觉冲击实在太强,有好几天我睡觉时都会梦见一个全身长着枝芽,叶子滴着血的树人站在床前。馆长被白蚁吞噬得只剩几截残骨,月饼用桃木钉挑起一只白蚁研究,是产自西域沙漠的“破军蚁”。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意思是哪怕军队遇到这种蚁群,也只会落得瞬间被啃得干干净净的下场。 月饼把木化的李隆基和馆长最后几块骸骨堆在院子里一把火点了。腾腾燃烧的火焰渐渐化成一抹白灰,想到馆长与李隆基这么多年的恩怨纠缠,我的心情非常差。 世界上最无法抗拒的两件事是出生和死亡;最无法挣脱的感情就是仇恨和爱情。 到头来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是一抔土灰。 接近凌晨的时候,李奉先回到酒吧,打烊关门。得知我们成了新一代异徒行者,先是吃惊后是惊喜,眼睛干净透彻,看来他并不具备哥哥的能力。 我和月饼配合着撒了个谎:“馆长退役需要有个人照顾,李隆基跟随馆长走了,不要再找他们。” 李奉先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消沉,我心里更不好受。小半辈子说了不少谎话,唯独这次有深深的负罪感又觉得不得不撒谎。李奉先倒是个心很大的人,难过了一会儿就反倒安慰起我们,说哥哥和馆长既然选择离开,既是使命的结束,也是好日子的开始。 月饼给了李奉先一笔钱让他做个生意,李奉先却说自小就在这里,除了经营酒吧,别的事情什么也不会。我们想了想,执行任务的时候酒吧也要有人照应,何况还有很多事情手不熟,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在是件踏实事儿,也就没再说什么。 我对“异徒行者”没什么兴趣,按照规矩还是在族谱里端端正正地写了名字。当然以我的好奇心,是不可能不看看历代都有谁的,结果那堆名字各个如雷贯耳,我大呼小叫了半天。 “月公公,原来他的真实身份不是医生,走遍全国寻草药研究处方是掩饰!” 第55章 诡车蛇棺(2) “这个人居然不是旅行家!我就说一个四五百年前的人,哪来那么多钱游遍大江南北!” “月无华!他……他……”我指着唐朝诗人的名字,彻底说不出话了,这可是我年少时的偶像啊! “南瓜,你该练练字了。”月饼用标准行书写下名字,面色平静如水,“你看看人家的字,再看看你那堆柴火棍子,不觉得丢人么?” 我没心思和月饼斗嘴,心里胀满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我居然和这些人的名字写在一个族谱里面,而且都是亲笔签名,就像无形中打开了时间隧道,走进历史,他们都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嬉笑怒骂,快意恩仇。 通过族谱我们知道了馆长是谁,在这里不方便透露他的姓名。我在大学修医药学的时候还专门了解过他的事情,三十年前在生物学领域名噪中外的学者突然失踪,留下了两个巅峰科研课题至今无人能够破解。 至于暗室里面的异宝,过了最初的新鲜劲,也就没啥兴趣了。不能拿出去卖钱,不能拍照炫耀,这堆东西也就是劳心费神的死物,我总不能扛着方天画戟满大街溜达吧?性价比还不如古城最有名的“肉夹馍”。实在想不通土豪们花几千万买古董放家里比伺候爹妈都费心思是为了啥。 倒是图书馆里的藏书,着实让我见猎心喜。尤其是几本传说中的古书,详细记录了许多五花八门的玄术,很对我们胃口。除了看书,唯一的任务就是三天内破解羊皮纸上出现的图形意义。一开始月饼还豪情万丈:“咱们只要不相互猜忌,肯定能做第一对完成所有任务的人。真到那一天,所有真相自然会知晓。”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鬼才知道破羊皮纸上面出现的血红色树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更让人费解的是这棵树从图画中看,居然是长在地下的。 唯一算得上有点提示的地方,是羊皮纸左上角单独出现的几个图案。一片雨云滴着四条雨痕,地面有个盆接住雨水,盆底漏了个洞,水从洞中漏出,汇聚成河,蜿蜒流向红色的树。 图书馆二楼有五个房间可以住人,我们收拾出一间专门用来研究图画。李奉先买了一堆方便面西凤酒,整整两天我们基本没有出屋,眼看三天时间就要到了,月饼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失望地往地上一躺,枕着胳膊望着天花板发呆。 连续两天没合眼,我的脑子轰轰作响,几乎要炸裂,神经却因为连续熬夜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我整理思路把所有可能性重新捋了一遍,完全没有头绪。 第56章 诡车蛇棺(3) “你说前辈们脑子是怎么长的?就他妈的一张破图,能找出这么多东西,这不是扯淡么?”我躁得心里冒火,抓着满桌子图纸往空中一扔,“眼瞅着三天时间就到了,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当异徒行者就要当导师选拔新秀了?这要是和前任一样,选个三十年,这辈子岂不是交代在这个酒吧了?难怪没人能完成62188的全部任务,完全是杀死脑细胞!” 月饼腾地坐了起来,直勾勾看着我:“你刚才说什么?” 我一下愣住了:“随口说的话哪能记那么清楚?” “我知道了!”月饼拿起手机,对着屏幕一阵乱摁,眼睛一亮,把手机向我一丢,“我确实很聪明。” 我接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百度搜索”,词条栏里标着“62188 木”,下面是一条两天前的新闻: 四川省西山市三江交汇处,渔船捞出1.3吨重的阴沉木,同位素检测显示此木已有两千余年历史,更离奇的是,进行树心透视时发现木纹居然形成了类似于“62188”的繁体字样。据专家解释,阴沉木又称乌木,是楠木、红椿、麻柳等树木因自然灾害埋入淤泥中,在缺氧、高压状态下,经长达千万年的碳化过程形成的。树体内残留的水分在碳化过程中会形成各种图案,出现繁体字样在国内尚属首次,对于西山市地貌变迁、自然生态有着极高的科研价值。 “难道是找这块木头?”我打量着暗室大小,“且不说已经被发现运走做研究,就是好生生待在水里,咱们俩架着肩膀把两千多斤的木头从四川扛回来?再说这个屋子也放不下啊!” “看第四条。”月饼兴奋地满屋走来走去,“我估计这才是要去的地方。” 第四条搜索栏里赫然写着四个字: “大佛流泪”! 二 西山大佛位于西山市南岷江东岸凌云寺侧,濒大渡河、青衣江和岷江三江汇流处。自建成以来,大佛经常出现佛光,被视为祥瑞之兆。更离奇的是大佛曾经数次闭目流泪。据记载,每次“大佛流泪”都会有异事发生。阴沉木捞起前三天,曾经有游客拍到大佛流泪的照片。 关于西山大佛闭目流泪,有个更离奇的传说—— 唐朝开元年间,川贵两地山路险恶,极为难走,商旅大多选择水路入川,以贵州草药换取四川大米。川贵河道船夫有一条老规矩,逢夏至前后绝不过凌云山。熟悉这条水路的商旅心知肚明,凌云山为三江汇流处,夏至前后水势凶猛,所过船只九死一生。 第57章 诡车蛇棺(4) 清莲父亲刘博才本是个落第秀才,眼看家道败落,只得放弃考取功名的念头,东拼西凑了一笔钱,托熟人入了一批药材去四川换米回贵州卖钱维生。一个读书人哪晓得“夏至不过山”的规矩,他花了重金也没有船队愿意送他入川,眼瞅着药材就要废了,江港驶回一艘画着龙头标志的货船,这条江路最有名的虬帮驾船回来了。 刘博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找到船把式,苦苦哀求了半天,船把式抽着水烟根本不应腔,直到听说刘博才就靠这批货养活妻儿,才答应。 一路风平浪静,第一次坐船的清莲天天缠着船把式捞江鱼熬汤喝。满脸水锈的船把式总是呵呵一笑,纵身跃进江里,不多时船板上就多了几条活蹦乱跳的江鱼。母亲秀儿一边责怪着清莲不懂事一边收拾着鱼炖汤。到了晚饭时,父亲和船把式喝着米酒吃着鱼,聊着江中的奇闻逸事,讲到“夏至不入川”这个规矩,刘家才明白凌云山三江汇流处水势极为凶猛,传说江底有一条虬龙,过往船只如果不献上活牲,必会船毁人亡。 船行了两个多月,眼看两岸山势越来越险,水流激荡,船把式双腿牢牢钉在船头,紧张地盯着江面。有好几次如果不是他指挥及时,船头就撞上了暗礁。清莲父亲自然感激不尽,指着船舱里的草药说换了米一定分船把式一半。 船把式盘着缆绳连看都不看一眼:“旱有旱道,水有水法。命是天给的,不是财买的。” 船只驶到凌云山口,船把式停了船,嘱咐纤夫早早休息,明天过最凶险的三江汇流处。一路劳顿,刘博才夫妻早早入睡,清莲起夜,站在船头正往江里撒尿的时候,听见船后舱传来窃窃私语。 “老大,该杀了吧?” “天亮再动手。” “三个都杀掉?” “男的杀掉,小的留活口明天祭江,那个养着生崽儿。” “老大,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快了,明天过凌云山把这件事情做了,劫数也就尽了。” 清莲惊出一身冷汗,顺着船缝看去,吓得跌坐在甲板上。两个船夫装扮的骷髅正抽着水烟,下颌骨一张一合地聊天,烟雾顺着颅骨的几个窟窿向外冒,其中一个穿的正是船把式的衣服。清莲紧咬嘴唇强忍着不发出声,偷偷走回船舱,慌乱间他瞥了一眼岸边,纤夫们睡觉的地方横七竖八地躺着一排骷髅。有个骷髅翻身的时候,手骨居然甩掉了。骷髅“喀啦喀啦”坐起身,伸着五根白森森的指骨,在地上摸索半天,才找到臂骨,捡起来对着关节使劲一卡,又接了回去。青莲忍不住“啊”了一声,骷髅往船上看了看,黑洞洞的眼眶根本看不见什么,又直挺挺地躺倒继续睡觉。 第58章 诡车蛇棺(5) 清莲连滚带爬地逃回舱里,喊醒父母。刘博才顺着窗棂向外一看,当场差点吓死。反倒是秀儿出奇地平静,从行囊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别在腰间,让丈夫儿子安心睡觉,天亮之后她自有办法。 刘博才哪里肯信,秀儿是贵州当地的苗女,精通土药治病,可是这满船的骷髅又不是瘟病,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他搂着清莲一晚上不知道念了多少遍“阿弥陀佛”,心惊胆战捱到天亮,船把式一声吆喝,纤夫们吼着整齐的号子,船缓缓破浪行驶。 秀儿嘱咐父子两人不要出舱,也千万不要向外张望。刘博才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那么多。秀儿取了布包走上甲板,舱外好像突然下起雹子,“噼啪”响个不停。清莲年幼好奇,扒着门缝向外偷看,只见船把式和纤夫全都变成了活骷髅,甲板岸边全是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大半江水。一群长着翅膀的蚂蚁在骷髅体内钻来飞去,蜇咬着连接骨架的韧带。直到最后一个骷髅骨骼崩裂,蚁群才飞回上身赤裸的秀儿的长发里面,无数个半透明的血泡从头皮冒出,“啵啵”破裂,鲜血溅满秀儿的全身。 清莲惊叫着推开门,摔倒在甲板上。刘博才看到妻子这副模样,更是目瞪口呆。就在这时,一叶扁舟载着个和尚逆水赶来,看到满地残骨,和尚长叹一声:“劫报两难全,终于还是不得善终。” 秀儿甩着长发,飞蚂蚁尸体簌簌掉落,和尚高诵佛号,拉开后舱的门,里面捆绑着一大一小两只公猪,还有一只母猪。 “虬帮本是凌云山水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在劫了一艘货船放火烧船时惊动了江里水怪,全都葬身江底。因前世罪孽太重,偏又死在天地阻隔的山江之中,不能转世投胎,滞留江中日夜哀号。老衲路过此地见此异象,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于此处建寺庙日夜祈祷,终使水贼凭借骷髅之身化成人形,往来接送商旅,做够九九八十一件善事,方得善终。”和尚褪下手腕上的佛珠丢进水中,只见水底穿梭着无数道灰色人影,平静的江面顿时惊涛骇浪,一个浪头又把佛珠打回船上,“你们本应是他们最后一件善事,却误听妄语,使得前功尽弃。善念消而恶念生,此处再也不得安宁了。” 又一个浪头扑上甲板,像绸带般拦腰绕住秀儿拖进水中。刘博才跌跌撞撞爬上甲板,伸手探向江面,数条灰气凄厉哀嚎,缠上他的手腕也拽进江水,在水里几个沉浮没了踪影。 突然,秀儿钻出江面对着清莲喊道:“莲儿,我是苗族蛊女,爱慕你父亲文才,不顾族规逃出寨子嫁给了他。我早知道必有大劫,本以为应在活骷髅这里,没想到却做了错事,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我们死后,你要好好做人多做善事,消掉我犯下的孽债。” 第59章 诡车蛇棺(6) “妈妈!”清莲疯了般要跳进江中,被和尚拦住揽入怀里。天空乌云密布,闪电劈裂出条条红色血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江水怒号,暴涨三四尺,猛烈地拍击岸边岩石。远处山端树木纷纷折断,滚落一条混杂着泥石的巨流,如同黄色巨龙,向山脚的农田村庄扑去。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凌云山山脚的村庄淹没在一片泥沼中,和尚抚摸着清莲的小脑袋,眼含热泪,低声诵着佛号。 多年后,凌云山的海通和尚下山四处化斋,立志沿山开凿一尊大佛镇住水势。周边百姓、过往商旅纷纷慷慨解囊,经过数年努力,建佛的钱终于凑够。在开凿当天,西山官吏却趁机刁难,声称要收一半钱作建造税,否则不让开工。 海通和尚和百姓们百般哀求,官吏就是不答应。海通和尚说道:“我用眼珠换取佛财。” 官吏面带嘲弄神色:“你要真给我们眼珠,就免了你的佛财!” 海通和尚马上拿出尖刀,自剜其目,用盘接住,捧到官吏面前。官吏大吃一惊,吓得狼狈逃窜。海通和尚忍住剧痛,带领工匠立刻开凿大佛。 海通死后,徒弟领着工匠继续修造,经过九十多年的努力,西山大佛终于耸立在岷江、大渡河、青衣江汇流之处。大佛完工后,三江水势依然凶猛,但再未出现过船毁人亡,泥石流爆发的灾难。 相传西山大佛极为神圣,建成当天,工匠们看到大佛闭上眼睛,流下两行泪水,一圈佛光出现在佛头之上。 这段传说看得我惊心动魄,手里的烟烧成了长长的烟灰柱都没察觉。 月饼在羊皮纸上写了“西山大佛”四个字,拿着瑞士军刀划破食指摁下手印,趁我还在愣神,顺手给了我一刀。 我疼得差点掉出眼泪,把食指放在嘴里吮着:“你丫疯了,这是交叉感染知道不?” “赶紧摁手印,”月饼头都没抬收拾着行李,“就这么点血别浪费了。” 我这才想起馆长曾经讲过,如果破解了书里的内容,异徒行者写出提示摁下血印,书中内容消失就表示破解正确。我对着羊皮纸狠狠一摁。 构成图画的红线开始缩退,缓慢地融进两个殷红血印,渐渐消逝不见了。 看来我们猜对了!我有种绞尽脑汁破解了谜语的轻松感:“你是怎么想到的?” “其实我没猜出这个图是什么意思,你刚才说的62188提醒了我,就顺手搜索试了试。”月饼往行李里塞着烟,“我现在明白这个图是什么意思了,类似于《推背图》。” 第60章 诡车蛇棺(7) 《推背图》是唐太宗李世民为推算大唐国运,令当时两位著名的天相家李淳风和袁天罡编写的。李淳风用周易八卦进行推算,没想到一算起来就上了瘾,一发不可收拾,竟推算到唐以后两千多年的命运,直到袁天罡推他的背:“天机不可再泄露,还是回去休息吧。” 李淳风才停止作画,这本预言奇书由此得名《推背图》。 《推背图》共有六十幅图像,每一幅图像下面附有谶语和“颂曰”律诗一首,预言了从唐开始一直到未来世界发生在中国历史上的主要事件。 月饼略微有些兴奋:“四条雨痕为四,地面有盆为盆地,河水为川,地下的树是阴沉木,合起来是‘四川盆地,阴沉木’。” “月饼,这些事情太奇怪了,所有现象都无法解释……” 还没等我说完话,月饼就打断了我:“所以要在探索中寻找答案。” 月饼说得好像很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说不得也只好去趟西山市,我正琢磨着要带些什么东西,月饼给李奉先打了电话。 李奉先来得倒快,手里还拿着一块抹布,估计是在酒吧打扫卫生。月饼交代了几句,顺手订了飞机票。 李奉先奇怪地问道:“你们真的是新一代异徒行者?” 三 我无聊地翻看着朋友圈。最早的朋友圈,大家写写心情、晒晒美食、拍拍旅行、秀秀恩爱、发发牢骚,相互点个赞逗个乐吐个槽挺有人情味儿的。可是仿佛一夜之间就变了味儿,先是各种心灵鸡汤的转发,看到最后无一例外有广告推广商的名号,还有个秒表计数,“您阅读这篇文章用了××秒,转发只需一秒……”。我就纳了闷儿了,怎么啥人啥事儿都和你有关,你一卖鞋的摘了几句励志格言也好意思觍着脸来个“莫言说乔布斯认为……”? 言归正传,馆长死得突然,有好多事情没有交代明白,比如“异徒行者执行任务必须行走于地面,否则必受天谴”。李奉先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接着想到在族谱里看到过民国最著名诗人的名字。他乘坐飞机由南京奔赴北京,途中遇到大雾,撞到了济南西南的北大山当场身亡。看来这事儿大差不差应该靠谱。 我坐过几次飞机过程都不是很美好。去泰国的时候在飞机上听到“人皮风筝”的故事,开始了这几年的诡异人生;从印度飞回来的时候更是和月饼直接跳进南印度洋,被洋流送到荒岛待了一年,如果不是被韩国游轮搭救,估计我们哥俩现在还在岛上演着真人版《Lost》。 月饼彰显土豪本色:“总不能天天长途大巴、高铁、Taxi来回倒吧?要是赶上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拖拉机都没有,难不成骑驴?买车!” 第61章 诡车蛇棺(8) 李奉先认识个改装车的朋友,喊着月饼一起去看。还没到中午,门外响起震耳的喇叭声,冒出一条月饼发的微信:“出门,看车。”我心说这是买碗面呢?来回不到两小时就搞定了?趿着人字拖下楼出了酒吧,我差点当场献上膝盖。 一辆通体银灰色的巨型房车停在路边,最酷的是车身上有一条弯刀形状的鹰翼LOGO。月饼靠着车门抽着烟,顺手自拍了几张照片。我顿觉口干舌燥全身发烫,小心翼翼地摸着车身,细腻的金属质感触手柔滑:“这是你刚买的?” “福特,E450,墨尔本,6.8L,直列十缸,5速自动变速器,9×2.5×3.1,双轮四驱。”月饼仰头四十五度角吐了个烟圈,“这就是咱们以后的座驾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李奉先喜气洋洋地从车舱里跃下:“运气真好!正好赶上一个做生意的人需要资金周转,刚买没几天,托朋友低价转让,才一百万。” 我正往车舱里爬着,听到“一百万”心情过于激动还被台阶绊了一把。进了休息舱,我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东瞅瞅西摸摸,里外转了个遍,猛地往床上一扑:“这哪里是车,明明就是个房子!我今晚就睡这儿了!” “明天奉先去挂牌,你今晚看车我也不反对。”月饼手掌交叉举过头顶抻着身体,“后天出发,今儿晚上好好撮一顿!奉先,哪条街的小吃最有名?” “那肯定是回民街。没去过回民街就不算来过古城。”李奉先眯着小眼睛搓着手讪笑,“今晚店里的生意总要有人照看吧?” “歇业一天!”月饼气势磅礴地挥挥手,“吃饱喝好才有力气干活!” 四 我的口水攒下来都够浇花了才捱到傍晚,关了酒吧锁了车,三人打的直奔回民街。 李奉先一路讲着回民街的历史—— 早在汉朝,古城作为丝绸之路的起点,迎来了回民的先辈,来自古阿拉伯、波斯等地的商人、使节、学生长期定居在回民街,一代代繁衍生息。发展到现在成为六万多回族穆斯林群众的聚居区。至今仍有唐代含光门、明代西城门楼群、清真寺和道教城隍庙、佛教西五台、喇嘛教广仁寺这些古建筑。 李奉先口沫横飞地讲了半天,什么“回坊”“坊上”我也没认真听,满眼都是冒着油泡嗞嗞作响的羊肉串,通红的辣子撒上香菜配着大块牛肉的饸饹面,当然更少不了“肉夹于馍中”的肉夹馍! 堵了半个多小时的车,终于到了回民街。漫步街中,整条街被浓厚的市井气息笼罩,道路两旁遍布挂着电灯、汽灯的摊铺,卖着糕饼、干果、蜜饯、小吃。小摊后面是经营当地风味小吃的饭馆,店里早就满员,食客们挤在门口大快朵颐。 第62章 诡车蛇棺(9) 烤肉串、涮牛肚的烟火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弥漫整条街,使得街道多了一丝历史感。熙熙攘攘的人群边逛边吃,和摊主们讨价还价。在鼓楼广场座椅上歇脚的游客,饶有兴趣地看着卖风筝的小贩把数十米长的风筝一直放到马路对面的高楼顶。 真实热闹的生活热情洋溢在这条街的每一个角落。 “这才是生活。”我用力嗅着烤牛羊肉的香味满口生津,“我只想在这里做一个安静的美胖子。” “是啊,生活本来就该平平淡淡的。”月饼慢悠悠地走着沿街拍照,“咱们能选择命运就好了。” “我一直以为你生来就喜欢冒险。” “没有什么是天生的。”月饼望着飘在空中的风筝,“飞得再高,始终被绳子拴着。” 昏黄的灯光里,月饼的背影模糊不清,落寞孤寂。这一刻,我好像才真正了解了月饼。 “谢谢你。”月饼自顾自向前走去,“一直都在。” “我只是不习惯没人斗嘴的生活。”我摸了摸鼻子。朋友之间相处久了,许多习惯会慢慢变得一致。 “到了,咱们先吃牛羊肉泡馍。”李奉先指着一家不起眼的店铺,进屋要了三个馍,洗干净手,把大老碗放在膝上,把馍分成几大块,再掐成小指甲盖大小的碎块。“掰好一定用手在里面抓揉上几下,落下附在碎块上的粉末,煮出的馍才汁浓味厚。明眼师傅看到这种掰法,就明白懂泡馍的老吃客来了,煮馍会更用心。这家最擅长‘水围城’,就是宽汤煮馍。碗周围是汤,馍在中间,汤多馍散,牛羊肉绵烂味醇,吃起来又滑又香,味道没得说。别忘了留肚子,贾三灌汤包子、酿皮子、黄桂柿子饼、炒粉鱼、酸汤水饺还没吃,再整点儿黄桂稠酒,保证舒服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杜甫写的‘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就是说这种酒。” 李奉先满脸油光地背着菜名,催得我口水又流了二两,正想进屋开吃,李奉先舔着薄嘴唇神色黯然:“我哥在就好了,咱们喝个痛快。我们经常穿一样的衣服来这儿喝酒,能赚回头率。哥哥真的很想当异徒行者,可惜没这个命。不过也好,馆长把我们养大,身边总需要人照顾。我没哥哥那么大的理想,守着酒吧给你们打打下手,这样的生活挺好。哎,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钱够不够花。” 我发现守住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是件很闹心的事情,李奉先和他哥完全是两种人。李隆基没有那种能力,也许现在也过得很快乐吧?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痛苦,也就越大。 月饼拍着李奉先肩膀推门而入:“兄弟,咱们吃个痛快,不醉不归!” 第63章 诡车蛇棺(10) 五 吃了小半条街,最后我们又来到烤串摊撸串喝啤酒,各怀心事,不知不觉也就喝多了,三个人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几乎是滚回酒吧的。我上了酒劲,说啥也要在房车里睡。 月饼掏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扔给我,踉踉跄跄地往酒吧里走:“别吐车里。” 我头重脚轻地爬上车,灌了口雪碧,火烧火燎的肠胃才算是好受了点。打开音乐调到很大声音,喝多了下手不知轻重,震得中控台上的人偶来回跳跃,液晶表显示着的数字好像也跟着跳了起来。强劲的重低音震着耳膜,我把座椅调到半躺状态,瞅着玻璃里面的自己傻笑。 初秋古城天气转凉,不多时玻璃上就蒙了一层雾气。我半眯着眼,困意袭来,全身轻飘飘的,如同坠在云里。 “嘿嘿。”耳边传来女人笑声。 我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幻听,迷迷糊糊没当回事。音乐到副歌部分,又传来了女人的笑声。我清醒了大半,起身向车厢看去,空无一人。再仔细听,哪里有什么女人的笑声? “咚!”车顶传来坠物撞击的声音,我这一次听得真切,最后一点儿酒劲顿时化作冷汗。忽然,风挡玻璃上多了些雨点,车外已是一片黑暗,远处划过几道闪电,转眼间倾盆大雨落下,视线越来越模糊。 我抬头盯着车顶,密集的声音像是有人敲鼓。声音越来越响,从车头响到车尾又折了回来,明显有个什么东西在走动。我稳了稳心神没有急着开门,拿出手机想联系月饼,居然没信号。我摁着门把手,准备探头看个究竟。就在这时,一道白影贴着车玻璃落到车前,两道幽绿圆光在街上忽隐忽现。 又是一道闪电劈过,借着短暂光亮,我看清楚那东西,是只白猫。蓬松的皮毛被雨水浇透紧贴着身体,四只脚泡进浑浊的泥水,尾巴像剥了皮的肉筋抽搐着,“喵呜”一声转身跑了。我松了口气,觉得手脚有些冷,正想开门冒雨跑回屋,眼角余光瞥到副驾驶,血液几乎凝固。 “你是谁?是来救我的么?” 我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根本不敢转头看。风挡玻璃里映着驾驶室的景象,副驾驶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衣服紧贴着凹凸有致的身体,湿漉漉的头发遮挡着脸。她伸出苍白的手,摁着音量键:“声音好大,都把我吵醒了。” 纤细的手指像一道淡淡的烟气,从中控台穿了过去。 “我怎么摁不到?又喝醉了。”女人抬手扶着我的肩膀,手掌就那么轻飘飘地穿进身体。 我眼睁睁地看着半截胳膊从胸口落到肚子抽了回去,一股冰冷的凉气穿过五脏六腑,冻得我全身哆嗦。 我牙齿打着战,悄悄扳着门锁,怎么也打不开。 第64章 诡车蛇棺(11) “你干吗要走啊,在这里陪我不好么?这个车好漂亮,今晚我就睡这里了。”女人嘟囔着侧头向我靠来,一道闪电劈过,短暂的光亮中,我看到了一张恐怖的脸! 六 那个女人白皙修长的脖子上面,端端正正长了一个猫头。 “我好渴。”猫脸女人伸出长满肉刺的舌头,舔着嘴角的胡须,“有水么?” 我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在日本,我曾经亲眼目睹了一个叫雪奈的女孩变成猫。难道这个女人也是活了十几年的猫变的?又因为虐杀小动物变回了猫形? “你不害怕么?”猫脸女人耳朵左右摆动,“很多男人喜欢猫,也喜欢漂亮女人,可是他们看到我的模样,都会被吓死呢。” 我心说姐们儿您要是个鬼我可能还会哆嗦几下,九尾狐我都见过,何况是个猫脸女?我绷紧胳膊上的肌肉,一拳击向她的耳后。 这一拳就像击中空气,直接从猫脸女的脑袋贯穿过去。我暗叫“不好”,刚才一时疏忽,忘记她只有形没有体! “干吗要打我?”猫脸女转过头,结果成了我的手伸进她的嘴直接穿过后脑,这种视觉感受实在是不舒服。我正愣着要不要缩回手,忽然觉得胳膊一紧,怎么也抽不出来! “你的胳膊很好吃。”猫脸女张开巨口,两排尖锐的牙齿刺进肌肉,大口嚼动。 胳膊剧痛,我绷着劲儿用力回抽,身体突然失去重心,后脑撞到车门,眼前闪过一片金星。我怔怔地举起手,半条小臂没了,稀烂的血肉里刺出一截骨头,往外冒着豆腐脑状的骨髓。 猫脸女举着我的半截胳膊,嚼胡萝卜一样“咯嘣咯嘣”啃着,雪白的猫毛被血浆凝成一团。 “我好饿,好久没吃东西了,我会慢慢吃掉你。”猫脸女掰断一根手指,嘬嘴用力吮着血浆,嗞嗞有声。 伤口疼得麻木,大量失血让我根本没有力气动弹,眼睁睁看着猫脸女啃我的胳膊。这个场景让我浑身发冷,脑子里面有根弦紧绷着疼痛,像根烧红的铁丝插进大脑皮层,搅动脑浆的刺痛感。 “吃完了手吃耳朵吧。我最喜欢吃耳朵了,又脆又有嚼劲儿。” 外面雨越来越大,几道闪电砸落,车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群猫,舔着嘴唇凄声厉叫。 在它们眼里,我就是一只老鼠! 七 耳朵撕裂般疼痛,我“啊”地惨叫,睁开眼睛,强烈的阳光刺得我直流眼泪。 月饼盘腿坐在床前,很无奈地摊着手:“喊了你半个多小时,死活不醒。还是揪耳朵管用。” 我摸摸手,硬硬的还在,又摸摸耳朵,软软的也在。 “这是哪儿?” “车厢!昨儿你死活要睡车里,躺床上就开始打呼噜,拖都拖不走。” 脑袋因为宿醉刀割般疼,我理着思路,昨晚发生的事情太真实了,绝对不是做梦。 “月饼,有点不对劲,昨晚车里有个女人,长得……” 第65章 诡车蛇棺(12) “车震了?”月饼已经坐到驾驶室又蹿了回来,“要震去宾馆,别在车里整这个,招来不干净的东西,收拾起来很麻烦!” “我穿得整整齐齐像是车震了么?”我火气也上来了,“你就不能好生让我把话说完?” 月饼这么恼火我也能理解。从风水来讲,车的构造金木水火土齐备,有些车没有木质内饰,会挂串佛珠或者摆放木饰品补上“木”。所以车饰店里木制饰品居多。五行全而万物活,司机开车时体气顺应车内五行之气,才能保得一路平安。当然,也要根据车的颜色、生辰八字、纳音五行三者相对应才能达到真正的五行相生。比如生于一九八七年的车主,纳音为“炉中火”,选车时忌讳选黑、蓝、红、紫四色。黑蓝五行为水,克火,易出车祸;红紫为火,二火相融,火势暴烈,开车时喜欢开飙车,心情暴躁,造成危险。 至于车震,属于性之所至个人爱好,道德层面不谈。单从五行来说,车内本已构成封闭的五行循环,阴阳两气兼容协调。男女车震,阳脱阴虚,必然会造成五行颠倒,两气循环不畅。有些人车震喜欢选择夜间人烟稀少的环境,比如林中、湖边、小山,这些地方本身阴气就重,更容易导致邪祟趁机入车,滋生不干净的东西。轻则会事业不顺,财路不通;重则人财俱毁,危及生命。 如果在放着佛珠、佛像的车里车震,更是犯了“庙堂禁房事”的大忌。 还有一个来月大学毕业的时候,同班哥们儿的女友找到月饼,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明白怎么回事。情人节前一天哥们儿打了一宿Lol,手机调静音睡得昏天暗地,把约会这茬儿睡了个干净。女朋友怄气跑到酒吧散心,醉后被个男的开车带到湖边车震了,没曾想怀了孕,手里也没多少钱,又不敢告诉男朋友,只好找月饼帮忙。 月饼表面高冷,其实老好人一个,硬着头皮陪她去正规医院来来回回好几天。一切弄利索了之后阴着脸不吭气,晚上拖着我去湖边来回溜达,碰见停车想震个情趣的男女就黑着脸赶跑。我心说这是查到车牌号准备守株待兔收拾那个淫贼一顿? 捱到凌晨两点多钟,眼瞅着没什么车了,月饼才说了原因。医院做B超发现胎儿畸形,女同学当场就吓哭了。大夫说醉酒或者服用抗生素类药物,房事后会导致发育异变。 我明白了八九分,当下也没废话,围着湖边找了大半宿,在一棵老柳树的树洞里找到一个东西,点堆火放进艾草、糯米烧个干净。至于是什么我就不说了,反正那玩意儿挺恶心,整得我起码半个月看见什么肉都反胃。 月饼说到车震倒是提醒了我。这么好的房车,前任车主也是个有钱人,搞不好是带着小三车震沾了脏东西才贱卖的。 第66章 诡车蛇棺(13) 我把昨晚的事情描述了一遍,月饼支着下巴反问道:“有很多猫?” “会不会是撞死了猫没做后事招的?” “昨晚有雷电,不应该有东西乱出。” “要不今晚你在车里待一宿?” “跟你说过睡觉不要把手搭在床外,容易招东西。”月饼从杂物柜里拎出工具箱,“拆床!” 床板背面有一道暗槽,塞着用保鲜膜包裹的半截剥皮猫尾,漾着一层新鲜血沫,看来刚放进去不久。 想到躺在这么个玩意儿上面睡了一宿,我就浑身不得劲:“猫尸蛊?” “这是木匠的手艺,”月饼比量着暗槽长短,“厌胜术。” “厌胜术”又称魇镇之术,意思为“以诅咒厌伏其人”。自古以来,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都有人用厌胜术害人。如果哪一户人家被下了术,惹上官司、家人生病都算是小事,重则小孩夭折,家破人亡。 厌胜术虽然是恶诅,不过万事有吉有凶。古玩市场常见的桃板、木八卦牌、木兽牌就是祈福辟邪的厌胜牌。还有一种厌胜钱,又叫压胜钱,正面刻着“千秋万岁”、“出入大吉”、“宜室宜家”这些吉祥话,背面有星斗、双鱼、龟蛇、龙凤图案,也能保平安。摊主大多不懂,称之为“花牌”、“花钱”,卖得很便宜。 厌胜术据说传自姜子牙,武王举兵伐纣,唯独丁侯不入伙。姜子牙也没废话,直接画张肖像射了三箭,丁侯没几天就生了重病。有人暗中告诉丁侯,他连忙派使臣向武王表忠心。姜子牙于甲乙日、丙丁日、庚辛日分别拔掉射在画像额头、眼睛、脚踝的箭,丁侯病就好了。自此“厌胜术”流传民间,后来成了木匠的独门手艺,发展成命、尸、物、符四大术,根据聘木匠的主家态度好坏,下术报答或者报复。 用生辰八字“扎小人”是“命”术,这截猫尾很有可能是“尸”术。 我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咱又没招他,干吗要布厌胜术?何况这是一辆车,又不是房子。” “车就是房。至于为什么,那就要问问卖车老板了。”月饼把猫尾巴卷成团揣进裤兜,“有些改装车行和二手车铺暗中联系,改装豪车布术,车主遭难卖车凑钱。二手车铺循环买卖,挣一本万利的钱。” “咱能不那么重口味吗?好歹用个背包装尾巴,行不?” “你醉傻了?厌胜尸物要靠阳气克制,只能贴身放。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八 月饼简单讲了买车过程,老板陈木利,三十出头,车卖得很痛快。我心说光听这名儿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老板多少会点儿木匠手艺。 到了车铺,大清早店伙计还没来,瘦高长脸的中年人支着小桌吃饸饹面。老远看见月饼,回屋搬了两个马扎,摆碗筷招呼得挺热情。 第67章 诡车蛇棺(14) 月饼撒上辣子添了醋一点没客气。我本来绷着脸准备和厌胜传人大战三百回合,陈木利这么一整倒不好意思了。瞅着通红的辣子裹着面条,泛着一层油膜,越看越像那截猫尾,说什么也吃不下了。 月饼和陈木利边吃边聊车辆维修保养的注意事项。我等得着急,这是下围棋呢,还讲究个循序渐进,又不好说啥,索性抽烟解闷儿打发时间。 “陈哥,有纸么?擦擦嘴。” “我回屋给你拿。”陈木利起身进屋。 “我随身带着,刚才忘了。”月饼摸出猫尾巴往桌上一扔,“不好意思,拿错了。” 陈木利僵着身体,嘴角轻微抽搐,用右手食指顶住鼻尖,左手食指横在鼻梁:“卡塞?” 五指中食指属木,五官中鼻子属木,这个动作应该是厌胜木匠见面暗号,“卡塞”是切口暗语。我正寻思着“卡塞”到底是啥意思,月饼倒是干脆:“我们不懂厌胜术。” “我学艺不精,被你们破了术。不过也好,我也不想用这缺德玩意儿。”陈木利进了店铺,“有啥话小声说,老婆孩子在楼上睡觉,别惊着她们。” 正对门悬挂着鲤鱼木牌,再没什么风水布置。陈木利这番话不像有恶意,看来这事儿有隐情。 我挺放心地跟着往屋里走,月饼拽住我指了指二楼。我抬头一看,一扇落地大窗,没什么异常。 “他没说实话,”月饼眯着眼睛冷笑,“娘儿俩在楼上睡觉,却没有拉窗帘。” 九 进屋落座,月饼摆弄着桃木钉敲山震虎,我挺着腰板狐假虎威。陈木利把盛着猫尾巴的碗摆在桌中央,交代一句:“不好意思,耽误几分钟。”从工具箱里取出木锤、楔子,绕着碗沿钉了一圈,摆三个酒盅倒满酒,用画着红色符号的黄表纸点着白酒。 陈木利念了几个音节,火苗烧到半尺高,斜着落进碗里。猫尾巴冒出一股黄烟,没有被烧黑反而变白。烧了五六分钟火焰才慢慢灭了。 陈木利撕张报纸包着猫尾丢进垃圾桶:“这东西随便丢会害人,破了术才行。” 我问道:“厌胜术布在车里是为了来回买卖赚钱吧?” “差不多这个意思。厌胜术只能下给别人,不能施术自己,要不然木匠早就发了。”陈木利表情挺遗憾,“你们那辆车是我的。家里用钱的地方太多,我也是没办法。昨晚是谁中了术?我先道个歉。” “道歉要有诚意。”月饼甩出桃木钉,击碎酒盅,瓷茬子碎了满桌。 陈木利讶异不已:“今天遇到高人了。等我把事情说完,咋办你们随意。” 以下是陈木利的讲述—— 陈木利出身木匠世家,家传一手好木工活。可如今都是流水线成批生产,木匠活越来越难做,家境也走下坡路。陈木利劝父亲陈永泰开个装修公司,带几个徒弟搞装修,多少赚个钱。 第68章 诡车蛇棺(15) 陈永泰本着木匠老规矩,坚决不做装修活,只接家具生意。虽然靠着名声还有几个老主顾,也是没几个钱的小活。 陈木利谈了个女朋友叫燕子,眼瞅着要结婚没钱没房,向朋友借钱开了个洗车店。每个月还完贷款还能剩个仨瓜俩枣,日常开销绰绰有余。 陈永泰嫌弃儿子不务正业扔了祖传手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陈木利索性带着燕子搬进车铺,眼不见心不烦。燕子倒是个明白人,两头说好话。偏偏爷俩儿都是犟脾气,谁也不服软,关系就这么僵住了。 这天陈木利正准备关门,陈永泰拎来两瓶茅台,几盅下肚,陈永泰说明来意。 一个大老板从南方进了批红木做家具,打听到陈永泰,上门付了五万定金,许诺手艺好结账时再加钱。陈永泰上了岁数,自己忙不周全,喊儿子去帮忙,进账一人一半。 陈木利心里明白,老爷子才五十出头身体没啥毛病,这点活儿往细致做也就是三个月的工夫,喊他是为了拉扯一把,二来向他显摆显摆木匠活能赚大钱。 爷儿俩带着工具正式开工。老板按照老规矩好酒好肉招待了好几顿。陈永泰见老板是个立整人儿,念叨好几次“完活时一定给主家送个吉祥”。陈木利以为是送个招财树、鱼缸啥的,就没当回事。 燕子负责送饭,晚上三个人还要轮流看门。忙活两个多月,活干了一大半,一家人也累得不轻。老板经常来转悠,多少都会留点钱,陈永泰也不客气就收着了。 做完主卧的大床,活算是正经干完了,老板当场点了二十来万结款。陈永泰拍着龙凤床说:“这床有讲究,龙凤双喜。主家和太太肯定生个儿子。” 老板哈哈一乐:“五十多岁了,哪里还能生。” 陈永泰拍着胸脯说了不少吉祥话,老板听得高兴,当晚请一家人好吃好喝,开着房车走了。 陈永泰说,活干不漂亮对不起主家,留下再收拾收拾边角。陈木利喝多了,回去倒头就睡。第二天去接父亲,别墅门大开,陈永泰胸口插着一把凿子,手里攥着木鱼死在主卧。 小区刚投产,监控设备还没铺架,警方没调查出结果,就这么成了悬案。 人死在别墅,老板主动揽下责任又给了陈木利十万块钱。陈木利越想越窝囊,做个木工活把老爷子的命搭进去了,一怒之下砸了工具卖了老房。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衣柜里有个暗格,放着本有字有图的老书,里面记着十八种厌胜术。 陈木利是个老实人,看完便明白这东西损天理。况且父亲死的时候手里攥着木鱼,分明是“鱼子术”。更觉得“厌胜术”太邪门,不敢乱碰。 第69章 诡车蛇棺(16) 忙完父亲的丧事,他开了个汽车改装店,自己好歹也当了小老板。过了三个来月,燕子怀孕了,算日子正好是做家具那段时间。燕子不想要这个孩子,担心装修有污染影响胎儿发育。 陈木利花钱找人做了B超,是个健康的男孩,那就说啥也要生下来了。 几个月后,孩子出生,母子平安。日子虽然苦点,可也是天大的好事…… 十 陈木利讲到这里,喝了口水红着眼圈说道:“娘儿俩出院,回家好几天了,孩子软和得像坨面,不能动弹。抱回医院一看,胆黄素偏高引发胆红素脑病,瘫了。 “这一年多,能去的医院都去了,能用的方子都用了。有家医院说把孩子留下让我们回,我明白是啥意思。可那是燕子身上的一块肉,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听说孩子多晒太阳管用,每天只要太阳出来,我们就拉开窗帘。孩子一岁多了,也能说几句话,就是不能动……” 陈木利抹了把眼泪:“孩子出生黄疸偏高,需要进育婴房照紫外线。我心疼那点钱,结果糟蹋了孩子。南方老板是个好人,前几天找我做木匠活,知道了这事儿,说这两年红木炒得很火,那套家具手艺好,赚了几百万,把房车送我算是心意。我一时鬼迷心窍,抓只猫布了厌胜术,这样不管谁买了车,都会以为车里闹鬼,还得低价卖回来,想着这样就有钱给孩子看病了。” 月饼说道:“陈哥,缺钱我们可以帮你,下厌这事儿不给孩子积德。” 我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心里堵得慌。三个人再没说话,闷着头抽烟,月饼张了几次嘴要说什么,犹豫着没有说出来。 忽然,我想起在图书馆看到的一本古医书,有一章专门讲治这种病,急忙问道:“陈哥,要是方便,我们上楼看看孩子。” “你们有办法?”陈木利眼睛一亮,“对!能破厌胜术的肯定不是常人!” 上楼的时候,月饼压着声音:“有把握么?” 我摇摇头没吭气。 十一 进了卧室,燕子模样很好看,眉宇间透着疲惫。孩子靠着被子耷拉着脑袋半坐着晒太阳,像个没有知觉的人偶。陈木利兴奋地搓着手:“娃儿,叫大大!” 孩子咿呀了两声,很费力地想抬起头,却始终抬不起来。 我无法详细描述这个场景,实在是太让人心酸。 月饼用力拍着我肩膀:“陈哥,我朋友医术很高明,一定能治好孩子!” “谢谢你们。”燕子压抑地啼哭。 我从未像今天这么有压力,深深吸口气,手指搭在孩子手腕上,粉嘟嘟的小拳头就那么软绵绵地垂着。我凝神静气给孩子把脉,心里越来越惊——脉象平稳圆润,只在血脉通过关节时略有滞涩,孩子根本没有病。 我托起孩子脑袋翻开眼皮,左眼的上眼白有一条淡淡的黑线。 我对着月饼使了个眼色:“来帮个忙。” 第70章 诡车蛇棺(17) 月饼看到那条黑线,也是满脸讶异。我们俩对视一眼,孩子不是脑瘫,而是阴气入体阻了阳脉,只需要用银针刺穴把阴气导出。 在此之前,我需要再确定一件事。 “陈哥,我们想单独问嫂子几件事,你在场可能不太方便。你放心,孩子有救!” “真……真的?”陈木利晃了晃差点摔倒,扶着墙向楼下跑去,“燕子,孩子能治好!” 我不忍听到陈木利狂喜的喊声,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倔强老实的西北汉子。 “医者父母心。”月饼摸出烟,看看孩子又放了回去。 燕子进了屋低头绞着手指头,神色有些慌乱。我几次张口,都没有问出那句话。 “嫂子,孩子到底是谁的?”月饼问了出来。 燕子如同被抽了筋,软塌塌地坐到地上,捂着脸低声哭着:“我不知道。” 十三 燕子哭了半天,带我们到另外一个房间避开孩子,讲了一段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来的事情:三个人在别墅里轮流看家具的时候,老板骚扰她好几次。爷俩通过这个活儿感情越来越好,这笔钱又不是个小数目,她忍着没敢说,也没让老板得手。完活前两天,老板私下找她,为了要个儿子就和她做一次,不管怀不怀上,事后给十万块钱。 十万块钱对她来说不是小数目,这趟活做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遇到这种好事,房价涨得又快,还欠着一大笔贷款,干什么都要花钱。她心思一乱,咬牙答应了。 完工当晚老板把爷俩灌得大醉,燕子扶着陈木利回家,背着醉得不省人事的丈夫,偷偷打通老板电话。老板开着房车把她接到别墅区后山,在车里做完送回家。燕子觉得对不起老公,早晨缠着陈木利来了一次。 哪曾想当天晚上公公遇害,她觉得这都是报应,更是提心吊胆。公公送进火葬炉焚化,送出来时只剩下几根残骨。焚化工拿着杵子捣骨灰时,半块头骨迸落,黑洞洞的眼眶就像在恶狠狠地盯着她,燕子吓得当场晕了过去。 回家休养了一段时间,吃什么都恶心,验孕纸一测,居然怀孕了! 燕子拿不准到底是谁的孩子,死活不想要又不敢说出来。拗不过陈木利,却生了个瘫子,燕子宛如遭遇晴天霹雳,要不是为了照顾孩子赎罪,她早就不活了。眼看家里钱花干净了,她只好找到老板,如果不拿钱就告他,老板这才找个借口把车送给陈木利。 我们答应燕子保守秘密,跟陈木利打个招呼说回去查查方子配药,直接按照燕子给的地址上山去找人。 第71章 诡车蛇棺(18) 打老板一顿出出气倒是小事,主要还是为了去后山两人车震的地方查查到底是什么东西带来的阴气。而且月饼始终觉得陈永泰死得太过蹊跷,他几次想问细节,却没好意思开口。有了燕子这个事儿,月饼推测陈永泰有可能是撞见儿媳妇的丑事,被老板杀了灭口。 沿着山路往别墅区走的路上,我恨得全身哆嗦:“一会儿见到那个老板,我一定弄死他!你别拦着我!” “你没机会,”月饼扬了扬眉毛,“我会先动手。” “这个畜生!”我一脚踢了块石头,硌得脚尖生疼,“五十多岁的人,就这么想生个儿子!有钱就了不起?” “钱不坏,坏的是人心。”月饼单手插兜慢悠悠地走着,“南少侠,这座山的风水走向聚阴么?” 我也懒得多看:“刚下车我就看了,风水不好不坏,就是个普通山头。也不知道那些富人怎么都喜欢把别墅建在山上,有些山势明看是好风水,谁知道房基下面有没有埋着增煞转气的东西。” 月饼扬了扬眉毛:“比如那个招摇撞骗的气功大师的豪宅?” 想起曾经的女神和那个气功大师亲切合影,我气不打一处来:“单看他给豪宅起的名儿,普通人命格根本压不住,太大了。建宅最多十二年,必遭大灾!” “冷静点。”月饼一本正经地说道,“吃不到葡萄也不能当狐狸啊。” 十四 我和月饼在门口登记,月饼顺手扔了盒中华,门卫看我们一身行头都是牌子货,又是大白天,没多问就放行了。 按照地址找到老板住的别墅,从外观看倒是没什么风水布置。按门铃没人开,月饼试着推门,居然虚掩着,索性大摇大摆进了院子。满院的多肉植物刚浇过不久还沾着水珠。正门大开,客厅空荡荡的,地板上落了一层灰,残留着杂乱的脚印和家具拖动的印痕,倒有些出乎意料。 “你左我右。”月饼进屋往右边走去。 我绕着左边三间屋子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墙壁上钉着几枚钉子,墙痕方方正正略微发白,像是挂过油画之类的东西。 摸着窗台上的一层薄灰,最少有三四天无人打扫。算算燕子联系老板的时间,难道是怕燕子缠上他,匆忙跑了?细想一下,有钱老板肯定不在乎这点事儿,况且花园刚刚有人浇过,怎么会凭空消失? 我想到一件事:难道这里曾经是阳世阴宅? 新楼盘开盘售房,经常有人不问价钱直接入手一套,可能不是因为多有钱,而是看中这个地方。很多讲究老规矩的人,长辈死后要入土为安。现在不允许土葬,只好请风水先生在新开发的楼盘寻找宝地,把选中的房子作为吉穴布置,安葬长辈福泽后辈。 第72章 诡车蛇棺(19) 这种房子虽然选在阳间,却是整个楼盘的“楼眼”,通俗点讲相当于龙卷风的“风眼”,能够吸纳楼区的吉气,旺运助势。装修时会请老木匠用名贵木材制作家具,应“吉穴需配上好棺木”的葬俗。阴宅布置好,长辈安葬在东南室,屋子常年无人居住,只在逢年过节才会入住祭祖。平时会请人打扫庭院灌溉花草,如果是高楼层,会在阳台、窗户摆放各种植物,以多肉植物为主。多肉植物在五行里属于水木相生,吸阴纳阳,既可防止外来阴气入屋,又可固住屋内吉气,用来增阴宅吉气。 阳世阴宅有个弊端,吸纳吉气的同时也会聚敛煞气。如果楼区出现命案、火灾导致流浪猫狗夜间被阴气吸引增多,或者是毒、淫、罪三种人聚集小区,凶淫二气滋生,吉煞两气互转,房主会立刻迁房,防止煞气入穴,祸及后人。所以很多有钱人喜欢四处购置房产,并不仅仅是为了增值。 这种小区经常出现雾霾,常人进入会感觉胸闷不舒服,浑身发冷。夜间偶尔会听见天花板传来弹珠声,卫生间有滴水声,如果睡觉时手搭在床外,总感觉有东西在触碰手背…… 联想到陈木利夫妻所说,这个老板买别墅造了阴宅,把陈永泰杀死做人殉(古代建造陵墓的工匠大多在完工后被封在墓中殉葬)。至于为什么要和燕子发生关系,这里面还有一层说法。 把人体比作是个容器,男丹田为火入阳气,女子宫为水纳阴气。老板为了去掉阴宅入体的煞气,转注进燕子体内,导致孩子被阴气阻住阳脉瘫痪。 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正准备刮掉书房西北角墙皮看看有没有画着镇墓兽,月饼在厨房喊道:“南瓜,快来!” 十五 厨房里,水壶在煤气炉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桌台上摆着一杯刚冲好的茶叶,闻着味儿像是普洱。 月饼试了试茶杯温度:“不超过五分钟。” 就在这时,我的眼角扫到一抹黄光,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月饼几步冲过走廊,蹿上楼梯。我绷着劲跟上去,心说月无华这身体素质不参加奥运会都可惜了。 转过楼梯,月饼站在主卧门口,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月饼?”我警惕地放慢了脚步。 “我不明白。”月饼转身很茫然地皱着眉,“这里怎么也会有?” 跑到门口,我也愣住了! 主卧极大,横七竖八摆放着红木书柜,堆着各式书籍,整个布局就是一间缩小的图书馆。唯一不同的是,书架“62188”字样的书都是近现代作品。地板上零散地堆着铅笔手稿,画着同样一幅画,密密麻麻地写着各种推测方式,画中央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和第一本书出现的“西山大佛”画提示完全相同! 第73章 诡车蛇棺(20) 这间阴宅居然出现了图书馆?我没来由地浑身发冷,感觉到仿佛有无数只隐形眼睛,自始至终飘在身边。看不到,却能清晰地感觉到。 “有点意思了。”月饼捡起一张画冷笑着,“看来有人在做同样的事。” “这是间阳世阴宅。”我越想越觉得冷,“他们不一定是‘人’。” “你忘了?自古以来,就有人在寻找图书馆。”月饼把图纸叠成纸飞机轻轻一扔,轻飘飘地飞着,划出一道弧线,缓慢地撞到书架,跌落。 月饼翻着架子上的书,翻到《中国通史》,掉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两个穿着深色西式棉服的男子并排站在沙漠里,远处是几顶帐篷,印着极为模糊的几个字。左边男子戴着深色眼镜,手里拿顶帽子,三七分头,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右边男子,正是年轻时的老馆长! “他们到底死没死?” “不可能有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离开,除非是……”月饼话音未落,最里排书架响起轻微的挪动声。 绕过去一看,靠墙的书架斜挪出只能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露出寒气森森的暗洞,隐约能听见脚步声。 月饼刚要进去,被我一把拉住:“你丫用用脑子,里面连光都没有,要是有啥东西都不知道是不是人。起码先找个东西照明吧?” “难道你想现场做个火把?”月饼举着手机进了洞,“手机有种功能,叫作手电筒。” 十六 进了暗洞,居然是一间隐藏的封闭房间,月饼按下灯座开关,房顶亮起一盏莲花状的吊灯。 水泥地板上铺着一层黄土,两排脚印延伸至墙角一米见方的圆洞。我看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脚印,形状类似圆形,印痕边缘的黄土混着某种液体,像是一个被砍了前半段脚掌,伤口淌着脓液的人踩出的痕迹。 月饼捏起沾着黏液的黄土闻了闻,眯着眼疑惑地瞅着圆洞。 “尸液?” “如果是尸液,我至于这么个表情么?”月饼从包里掏出桃木钉沿着腰带插了一排,“房主把上下两层隔断半间屋子,难怪我进来就觉得别墅里少些什么。” 我捏了点黄土捻成末子,淡淡的檀香夹杂着少许腥气,一时间也拿不准是什么:“月饼,难道那个‘人’为了掩饰身上的味道喷了香水?” “这是脚印,谁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用香水洗脚?”月饼走到洞口,俯身往里面看着。 我嘴硬地回道:“欧洲顶级的香水还用尸油作原料,我这么想也不是没可能。” 月饼没搭理我,扒拉着洞口的黄土,捡起一片巴掌大小白得几乎透明的鳞片。我正要凑过去看,一条手腕粗的白绳从洞里飞出,拦腰缠住月饼,拖进洞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地洞里“嘶嘶”作响,翻滚碰撞声震得整间屋子轻微颤动。 第74章 诡车蛇棺(21) “南瓜,别下……”月饼喊了半句戛然而止。 我哪还顾得上月饼的话,心里着急着就跳进洞里。眼前突然一亮,白光刺眼根本看不清楚洞里有什么。没等落地,一条冰冷黏腻的软绳缠住双脚,我被生生悬在空中,绳子拽着我一甩,撞到墙上,后背疼得发麻。我嗓子一甜,呕出口鲜血,像一摊糊在墙壁上面的烂泥,慢慢滑到地上。 “跟你说了别下来。”月饼的声音像是捏着脖子的公鸡,尖细着嗓子吼道,“快躲开!” “啪!”肋部被一条鞭子抽中,火辣的疼痛让我喘不过气,肺都缩成一团。 眼前又是白影一闪,对着脑袋劈落。我急忙侧身闪开,墙皮被砸得稀烂。我躲在墙角大口喘气,视线越来越清晰,终于看清那个东西的模样! 一条水桶粗的白色巨蟒! 月饼被白蟒一圈圈缠住,只露着脑袋和右手,正在用军刀扎着白蟒的肚子,油汪汪的鳞片异常坚硬,刀尖顶着鳞片就是刺不进去。巨蟒似乎吃痛,昂着脑袋狠命地撞击着墙壁,血盆大口吐着腰带粗细的芯子,涎水四处乱飞。 月饼用力往外挣,白蟒“嘶嘶”叫着,蟒身如同缓缓转动的齿轮,越勒越紧。月饼被勒得骨头“咯咯”作响,脸色如同白纸,咳出口鲜血。 白蟒鸡蛋大小的绿眼透着冷森森的寒气,鳞片忽开忽合,尾巴“啪啪”拍动地面,檀香混着腥臭味儿,闻起来说不出的反胃。蟒身一圈圈缠绕,顺着月饼肩膀没过脑袋,包裹得严严实实。 “脑袋。” 月饼闷在白蟒身体里说道。 十七 我蹿到白蟒身前,扯着蟒身向外拉:“坚持一下!” 白蟒扬起尾巴缠住我的肚子突然收紧,肠子差点挤到嗓子眼。我挣了几把没挣动,被举到空中。白蟒张开嘴巴,四根尖锐的獠牙滴着涎水,喷着檀木的浓香,黏糊糊的芯子舔着我的脸。 我被禁锢得根本使不上力气,眼看着蟒嘴张到极限,蛇口的肉皮里面支棱起的骨头形状的凸起。想到即将被生生吞进蛇腹,挤压成一根肉条,泡在胃液里面消融成肉酱,我打了个哆嗦,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 “脑袋。” 月饼连续两次说“脑袋”,我这才明白是啥意思。白蟒张着嘴挣着脑袋前探,脖子绷得笔直,就是不能把我吞进去。 它身体七寸的位置箍着一圈铁环,深深陷进肉里。白蟒原来是被钉在墙上,大半部分身体缠着月饼,尾巴举着我离它的嘴巴还有一尺左右,死活送不进去。 我们这么大眼瞪小眼耗了几秒钟,白蟒看来还有点智商,蟒身略微松了松,这样一来我离它的嘴巴还有半尺。这次看得更清楚,白蟒嘴巴里有好多根小骨头乱动,扩张着鳃裂,我突然想起哪部探险片里的镜头。 第75章 诡车蛇棺(22) 我心说成不成就这一哆嗦了!左手把白蟒的下巴压到极限,白蟒吃痛闭合嘴巴。我撑不住这股猛劲,干脆把胳膊竖着顶进蛇嘴当撑杆,右手探了进去,顺着喉咙摸到软骨位置,指头抠进肉里,“叽里咕噜”一阵黏腻,总算摸到软骨,使出吃奶的力气拽了出来。 “扑哧”,一溜血箭喷出灌了我一嘴,白蟒剧痛仰头,血如喷泉涌冒。 突然,缠着肚子的蛇尾没了力气,白蟒像一根钉在墙上的面条耷拉着。包着月饼的蟒身一圈圈散开,肚子豁了一条极长的裂口。 “还好身材保持得不错。”月饼摸了摸鼻子长叹口气,“要是你这坨肉,早被挤死了。” 我心脏兀自跳得厉害:“你丫能有点紧张感么?” 月饼眯着眼睛笑道:“还没来得及紧张就被你救出来了。” 我的手里还攥着那截软骨,连忙扔掉:“哪个王八蛋养这么大条蟒蛇当宠物,还来了个暗室禁锢!喂蛇时被活吞了都有可能。” 白蟒已经死透,下颌滴着血珠,顺着鳞片流淌,被月饼划烂的肚子更是惨不忍睹,烂肉翻转,半坨胃囊连着几根囊管耷拉在外面。月饼扒拉着白蟒肚子看了看,“咦”了一声,探进胳膊摸了半天,拽出一个血淋淋的侏儒。 我心说这玩笑开大了,难道真被蛇吞了? 月饼倒拎着侏儒甩了甩:“檀木做的木人。” 也许是甩动触发机关,小木人扭着脖子,关节“嘎嗒嘎嗒”响个不停,腰胯的木轴开始转动,双腿虚空踩着步点踢蹬,异常滑稽。 十八 月饼把木人放在地上,它直挺挺地走上楼梯。月饼做个噤声的手势,几步跟了上去。 木人穿过暗室下楼到了别墅庭院,浇花、锄草、扫地,家务活干得还挺起劲。忙活完院落走进主卧,收拾着满地图纸,整整齐齐地摞在桌上才回到暗洞躺进蛇腹,木头小手扳动耳朵,一动不动了。 我和月饼面面相觑,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家务机器人?”我脑子乱了。 月饼扯块布包起木人:“应该和木牛流马一个原理。” 三国时期,诸葛亮举兵北伐魏国,为了保证粮草供应及时,节省兵力,设计了木牛流马,启动机关就能自动运输粮草。 难道木人也是按照机关原理设计,维护阴宅日常生活?这么一想倒有可能。 可是为什么会在白蟒肚子里面?难不成房主走的时间太久,白蟒饿得慌,顺口把木人吃了?进别墅的时候,花圃刚浇过水,还有木人脚印,分明是刚整理家务不久。 我没理出思路:“这玩意儿总不能是把蟒蛇肚子当家了吧?” 月饼居然吟了一首诗:“冬虫夏草名符实,变化生成一气通。一物竟能兼动植,世间物理信难穷。” 我琢磨出点儿味道:“木人类似于冬虫夏草,寄生在白蟒体内靠精血而活,再配合机关术?” 第76章 诡车蛇棺(23) “前任馆长靠血木活着,行动不方便,需要有个守口如瓶的仆人。” 冲洗干净木人身上的污血残垢,容貌雕刻得栩栩如生,显然工匠手艺极好,檀香味儿更加浓郁。俗话说“十檀九空”,檀木生长又异常缓慢,这么大个木人需要多少年的老檀原木才能做出来? 月饼摸着木人背部的木鱼凹槽:“陈永泰死时手里拿着木鱼。” 我有了简单的概念:“如果房主是照片里的其中一个,也就是老一代的异徒行者,陈永泰会不会是组织成员?造了木人收拾阴宅,又被杀死灭口?” “什么都有可能,哪怕木人现在变成活人,我也不会觉得意外。”月饼在暗槽里摸到个卡扣,木人“咯噔咯噔”一阵乱响,啪地四分五裂了! 我急得直跺脚:“你丫能不能稳当点,这可是上好的檀木啊!” “你就这点出息。”月饼从木片里翻出一张泛黄的纸条,看了几眼塞给我。 “我们错了,不应该相信他们。你们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 黑色的文字略有些模糊,没有落款和日期。 短短两句话,运用了“我们”、“你们”、“他们”。“我们”如果是老馆长和他的搭档,那么“你们”是谁?难道是我和月饼?“他们”又是谁? 我有些混乱,明显觉得智商不太够用了。 “走吧,回家。”月饼点了根烟下了楼。 心真大。 十九 按照燕子的描述,我们在她曾经车震的后山小林子没找到什么“东西”,回到铺子时天色已经半黑。 我用银针刺穴,导出滞阻在孩子手臂三条阳脉的阴气,腿脚三条阳脉一个月后再下针,免得阳气反冲过猛损伤经脉留下后遗症。 孩子手指微微动了几下,吃力地抬起胳膊,夫妻俩又哭又笑。我和月饼心里一堆事儿,急着要告辞,陈木利扑通跪下:“我的命,以后就是你们的!” 我扶起陈木利,想到他父亲、老婆和房主之间的秘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嫂子,照顾好你和我哥的孩子。”月饼笑得很干净。 燕子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憋着眼泪使劲点头。 “吃口饭再走!”陈木利脸涨得通红,“就这么走了我以后怎么做人?” “既然这么说,嫂子露露手艺,喝两盅!”月饼往沙发上一坐,“今儿喝不好不走了!” 第77章 诡车蛇棺(24) “赶紧把孩子抱上去,我们抽口烟。”陈木利眼一瞪,“婆姨不懂礼数。” 燕子欢天喜地地抱着孩子上了楼,我心里很舒服。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隔着话筒都能看见李奉先气急败坏的表情:“南爷,好好一个车怎么招呼都不打就拆了床?酒吧就要开门了,回来招呼生意。” “奉先,今儿歇业。” “又歇业?这酒吧还干不干了?” “来陈木利家喝酒。” “啊?这事儿你们知道了?木利早几天就托我张罗着卖车,他家的情况挺困难,我真没拿提成。” “别废话,赶紧来吧。” 一顿酒又喝到凌晨,回到图书馆,我往床上一躺发誓“再也不喝酒了”。 “每次喝多都是这句话。”月饼玩了会儿手机,“确定了一件事,奉先确实没问题。” “能一起喝醉的兄弟根本不用怀疑。”我迷迷糊糊快睡着了。 “你太容易相信人。”月饼把手机扔了过来。 我接住一看,写着几行字: 一、制作的红木家具,大多是书架; 二、陈木利看了照片,确定前任馆长就是别墅主人; 三、房车床板暗槽,不是陈木利凿的,而是原来就有。 “明天,出发去西山大佛。”月饼翻身打了个哈欠,“记住,不要把手搭在床外睡,免得招了床下不干净的东西。” 我含含糊糊应着,翻了个身,半截胳膊耷拉在床外。 (“西部古城别墅空屋之谜”2014年年初,西部某著名古城山间别墅区曾经发生过一起耸人听闻的离奇事件。某位神秘富豪用假名购买的别墅突然人去楼空,仅剩厨房一个水壶、泡着普洱的茶杯、主卧堆满书籍的书架,满地稀奇古怪的图纸,其余东西全部消失了。此事引来各方媒体的大肆报道,甚至有人称这一神秘事件与外星文明有关。 北京某家媒体花重金从门卫口中得知了一些蛛丝马迹。当天曾有两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进过别墅。遗憾的是,事发后门卫害怕受到牵连,把那段监控影像删除了。 门卫对两人的印象也比较模糊。两个年轻人都瘦瘦高高,一米八五左右。其中一个极为英俊,碎斜发半遮着右眼,冷冰冰的不好接近;另一个圆脸,笑起来完全没有心机,智商和年龄严重不符。 异闻:无论购买新车还是二手车,提车前一天上午9点至11点在左后轮胎和主驾座位底下各塞一枚五毛钱硬币,花纹朝上。提车时检查硬币是否还在,如果不在,切勿购买此车!) 第78章 石骨佛心(1) 一、朝拜西山大佛前后三天忌食用荤菜和葱、姜、蒜; 二、拍照留念时切勿拍下大佛全景; 三、不得佩戴和数字“九”有关的饰品; 四、切勿在大佛左脚前方的亭子里喝水抽烟; 五、拜佛的时候要先拜庙里最大的佛再拜其他佛; 六、站在大佛头部右侧的景点区不要长时间盯着大佛耳朵; 七、不要从观景台爬上佛头,更不要长时间注视石制发髻! 一 沙漠,无边无际。 几座古建筑残破不堪,“呜呜”的风声宛如鬼泣。骆驼头骨半掩着,眼洞里爬出一只土灰色蜥蜴,好奇地望着两个飞在空中的东西。 两架直升机始终保持着三十米的距离,沙漠倒影如同沙鼠在沙漠里追逐嬉戏。飞行员进行着常规通话,后舱乘客们经不住长途劳顿,早已熟睡。我翻着乘客资料,十几个人身份各异,水果贩子、饭店老板、宾馆服务员…… 最不能理解的是居然还有一个道士! 我接通联络器:“月饼,情况怎么样?” “睡得昏天暗地,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 “话说你丫最近是不是《三国演义》看多了?用布包当锦囊妙计也就罢了,缝得那么严实,真有危险都来不及打开啊!” “希望用不上。”月饼懒洋洋地回道,“没想到终极任务居然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困了。” 这片被称为“死亡之海”的沙漠,从古至今流传着许多神秘的传说、震惊世界的未解之谜。西域三十六国宝藏到底被黄沙掩埋在何处?狐脸人的照片是真是假?能够瞬间吞没城市的鬼山到底存在么?每隔十年出现的巨人脚印真的是自然现象?楼兰美女还原后的相貌居然是…… 最离奇的传说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巨型沙暴改变了沙丘位置,一座古城遗址重见天日。几个本地人商量着进古城淘些古物卖钱,一个月后成了干尸死在沙漠边缘,腿部只剩两截磨烂的腿骨,背包里放着几块残碎的古玉。无法解释的是,干尸表情惊恐,身体对着沙漠深处。似乎不是要走出沙漠,而是遇到了恐怖的事情要逃回沙漠。 再看这份名单,我心里叹了口气。就凭他们想进入“死亡之海”,和送死没什么区别。尤其是那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一路上只做了三件事:吃饭喝水睡觉,连厕所都不上。 “十一点位置,一切正常。咦?奇怪……啊……这不可能!”联络器传来前面直升机驾驶员惊恐的喊声! 我心里一惊,抢过联络器:“月饼,月饼!” 只有“噼里啪啦”的电波杂音断断续续响着。十一点位置没有任何异样。突然间,月饼乘坐的直升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着机尾猛烈摇晃,失去了控制。 “靠近!”我对驾驶员吼着。 驾驶员松开操纵杆,摘了飞行盔,脖子没有扭动,脑袋直接反转过来:“目的地,到了。” 第79章 石骨佛心(2) 他的瞳孔像团晕开的墨汁,覆盖了眼白。 我的身体不能动了。 螺旋桨“突突”几声之后停止了运转,斜插向地面!沙丘鼓起篮球场大小的圆包,陷出几个深坑,居然变成一张巨大的人脸。一道道刺眼光芒从巨脸眼中喷出,相互勾连,形成闪电状蓝色光网。飓风大作,沙尘漫天,直升机触到光网,机身传导着光线,斜斜扎进巨脸嘴里。 “我们,终于回来了。” 红衣女人的声音! 二 我的身体突然下坠,又重重弹起。我顿时惊醒,大口喘着气,抹着满脑袋冷汗。 房车颠簸得厉害,月饼满脸怒气,“你上辈子一定是困死的!说好了轮着开,你倒睡得踏实!” 梦境太过真实,回忆起来仍然心有余悸,我坐到副驾驶:“刚才做了个梦。” “春梦?” 我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索性不说话,扭头看着窗外。 这几天李奉先负责购买装备,陈木利重新做了床板。我们趁这个时间猫在图书馆收集关于“西山大佛”的各种资料做前期准备。 从古城到西山九百多公里,房车最高时速一百一十公里。一切就绪后,月饼决定上午出发,赶到西山大佛正好是晚上,既能节省时间,又能避开游客。 “还有五十多公里就到了。按照计划,车停在景区,咱们从后山上去。” 我这才明白,居然睡了这么长时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过成都了?” “嗯,哪儿都是火锅味儿。”月饼喝着红牛说道,“等忙活完去成都吃火锅看美女。” “那必须去春熙路啊!”我来了精神,“我开会儿,你歇口气。” “不差这一点。再说全是山路,我刚开顺溜,你检查检查装备。” 山路崎岖,几个绕弯要不是月饼技术好,真有可能一脑袋扎沟里去。 向窗外望去,茂密的树林遮挡着远山,江水流动声由远及近,群山连绵起伏,隐约看到一尊凿山而刻的巨型佛像鸟瞰江水,形态庄严肃穆,应该就是西山大佛。 “南瓜,别拖我后腿,第一个任务不能失败,要不以后没脸见人。” 我想起那个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里很不踏实。而且这个任务只有“大佛流泪”这一条线索,至于具体要做什么,完全是未知数。 我对这种无目的的行动非常排斥,远没有月饼探索未知事物的旺盛精力。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匪夷所思,我心里就算是“一万只草泥马”奔腾,也要陪着月饼来一趟。 三 在停车区安顿好房车,我们按照搜索到的路线顺着栈道上山。 爬到佛头旁边的观景台,我震惊道:“这么大!” 佛头起码十五六米高,耳朵足有佛头一半长,巨型耳郭起码能站进三个人,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大! 月饼整理着爬山索:“佛脚能停好几辆大巴,脚趾甲盖都能支桌麻将,能小么。” 第80章 石骨佛心(3) 我们根据收集到的资料理出了几处重点: 一、大佛胸部有一个封闭的藏脏洞,封门石是宋代重建天宁阁的纪事残碑,后来连年战乱,无人维护而被毁掉。 二、大佛还有一套设计巧妙、隐而不见的排水系统。佛头共十八层螺髻,第4、9、18层各有一条横向排水沟,正胸左侧也有水沟与右臂后侧水沟相连。两耳背后靠山崖处有洞穴左右相通,胸部背侧两端各一洞,组成了大佛排水、防湿、通风系统。 三、佛像右耳的耳垂根部内侧,有一处深约二十五厘米的窟窿(值得注意),维修工人从中掏出许多腐朽木泥。南宋范成大在《吴船录》中写过“极天下佛像之大,两耳犹以木为之”的句子。由此可知,佛耳是木制的,表层敷灰。 第一次执行这种扯淡任务,完全没有经验。我们暂且把第一个任务当作是探寻“大佛流泪”的奇异现象。 “古城别墅大战白蟒”里的暗室和机关术给了我们一些灵感,月饼认为“凡事要深挖内部原因”,第一计划是爬上佛头,看看那几个洞穴有没有暗室。 装备准备妥当,我们用糯米水浇湿鞋底。夜晚山间阴气重,这么做能阻阴气缠腿,也就是俗称的“鬼打脚”。虽说是佛教圣地,小心点儿总没坏处,《西游记》里的妖怪还有神仙们做后台呢。 往左眼里滴了牛眼泪,确保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站在佛头后面的观景台上,月饼扳着栏杆很利索地跳了上去。我在一棵老树上捆好保护绳,也跟着跳了上去。没曾想晚上露水重,脚底一滑,我急忙抱着石髻,总算是没有“跳崖未捷身先死,常使月饼泪满襟”。 月饼站在佛头上就像没看见。我卡在两个石髻中间心里有气,说道:“你丫就不能搭把手,拉我一把?” “敢不敢快点!磨磨唧唧干吗呢?” “我卡这儿了你丫看不见?” “绑个绳子这么费劲,”月饼对着观景台说道,“把绳子扔给我,拽你上来。” 我突然觉得不对劲,月饼好像在和观景台上的“我”说话。难道上山的时候遇到了能模仿人形的“傀”? 有个老说法,“孤坟不入山,槐树不入坟”。指的是孤坟不要建在深山和长槐树的地方。山间地精鬼祟出没,尸体沾到不干净的东西,产生“僵”“血”“干”“湿”四种尸变。槐树为“木中之鬼”,本身就是阴物。如果附近有棺材或者动物尸体,树根会顺着尸体残存的一丝阳气寻到,根须扎进尸体吸取阳气和尸液,长出的槐花也格外雪白,特别清凉爽口。这种尸液槐花酿的蜜,格外黏稠糯口,是“祛虚火,降阳旺”的好药材。 第81章 石骨佛心(4) 至于“傀”,则是常年吃尸液槐花的动物所变。人尸的阴怨两气在动物体内聚结不散,遇到登山之人,会以为是同类,化成人形跟随其后,模仿其声音举止形态。 有些登山爱好者在山林中听到自己的声音,或者看到身后有人影出现,以为是幻觉,其实是“傀”在作祟。 我望着观景台,什么都没有。 “你要不敢跳过来就在这儿等着我。”月饼动了怒气。 我喊着“月饼”,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刚才滴了牛眼泪。 四 民间有“猫耳狗鼻牛眼泪”的说法,这三种东西能感应到奇怪东西的存在,牛眼泪的感应能力最强。有句俗语“做牛做马劳累命”,凡是在六道轮回投畜生道来世做牛的,都是前世犯了极大的罪孽,一生劳苦赎罪的。牛死之前,赎尽罪孽,会看到前生往事,轮回原因。在那一刹那,牛悟透因果报应生命轮回,流下眼泪。 这种眼泪涂或滴在眼睛上,会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我和月饼都滴了牛眼泪,我看不到观景台上有东西,月饼却能看见我,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我死了,观景台上的“我”是一股怨气。 横死之人体内一股怨气不散,不断重复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告诉阳世的人它是如何死的。 独身人士夜间回家,开了灯被窃贼杀死,再有人住进这间屋子,明明记得出门关了灯,晚归却发现灯自动亮了;都市生活压力大,经常会出现“白领跳楼自杀”事件,很多人早晨来到公司,总感觉杯子被人动过,许多小东西并不是放在原来的位置。 这些现象都是怨气所致。 出现这种情况,可在室内摆放桃木饰品,三天后放到窗台上暴晒就可破解。 想到这里,我觉得双腿发飘,身子阴冷。难道我没有抓住石髻,坠崖摔死了?月饼看到的是我的怨气在重复生前的事情? 我向观景台望去,大佛脚下,江水潺潺流动,水雾上升,透过树林弥漫山崖,缓慢地笼罩了佛像。 月饼消失在水雾之中,重复着一句话:“你要不敢跳过来就在这儿等着我。” 我用力咬着舌尖,脑子稍微清醒,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月饼在不断重复那句话,难道是我活着,月饼死了?! “咚!” 山崖内部传来闷响,石佛微微晃动,碎石断木坠落不止。我抱着石髻控制平衡,身体却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船,被风暴海浪甩来甩去。 石髻根部裂出一道缝隙,“嘣”地断裂,我没来得及抓别的东西,急速坠落。 气压堵住耳膜,只听见“嗡嗡”风声,我双手胡乱挥舞,砸在石佛肩膀上,冲撞力震断脊椎,骨茬穿透内脏,血液如同沸水在体内窜动。短暂的剧痛过后,身体没了知觉,顺着略微倾斜的石面滑落,再次坠入空中。 第82章 石骨佛心(5) 意识渐渐模糊,水雾被山体晃动的气流震散,视线里一切景物都在飞速上升,眼皮沉重得再也睁不开。 那一刹那,我看到石佛半眯的眼睛缓慢闭合,眼角淌出两行泪水…… 大佛,流泪了! 五 我脑子一晕,清醒过来仍在观景台上,月饼撑着栏杆正要跳过去。 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月饼,别着急!”我抓着月饼的肩膀向后拖,一把没拽动,我这才觉得不对劲。月饼额头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瞳孔忽大忽小,紧抿的嘴唇泛着青白色,像被点了穴一动不动。 突然,月饼向后退两步喘了口气,下意识摸摸胳膊,茫然地看着四周。 “我出现了幻觉,咱们俩掉下悬崖摔死了。”月饼吸了口气,看到我的表情立刻明白了,“死得太惨了,都不敢回想。大佛好像阻止咱们进去。” 我们说着各自的幻觉,大体差不多,死的时候都看到了大佛流泪。我顺着观景台转了一圈,古亭、草木、山石、道路并没有根据风水布下阵法。月饼搬开几块松动的山石,没发现埋着惑魂的东西,就连几棵老树都爬上去看了,没有反八卦牌、鬼脸铜镜之类能迷惑心智的玩意儿。 我拧开水壶灌了口糯米汤,在观景台的“震”、“艮”位用石子摆出梅花形状,折两根树枝南北方向放在梅花中间,布了个简陋的“聚神阵”。 月饼扬扬眉毛:“这次你先上,我殿后。”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们俩盘腿坐着闷头抽烟,望着大佛的后脑勺发呆。 为跳上佛头,试了十五次,用尽各种办法。每次都会出现各种幻觉,摔死的过程更是五花八门。最惨的一次俩人直接叠在一块儿,生生被悬崖横突的树干贯穿,插在半空中当了人肉串子。 “月饼,再这么稀里糊涂地出现几次幻觉,我就崩溃了。”我狠狠吸口烟,“第八次,你丫摔得稀烂,眼珠子直接迸我嘴里,实在太恶心了。” “那也比不上你的肠子挂我脖子上恶心。”月饼在地上画着大佛素描,居然有模有样,连一排排螺旋状的石髻都惟妙惟肖。 石髻密密麻麻,我有轻微的密集恐惧症,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换谁能想到这一千多个石髻是单独的石头雕刻嵌进去的?古人是真不嫌麻烦。” 月饼愣了一下,仰头望着大佛:“南瓜,这些石髻像什么?” 黑色石髻是标准圆形,一圈螺纹由外至内延伸至中心攒成小揪尖,乍一看倒很像那种玩意儿。 我嘿嘿一笑没好意思说出口,月饼板着脸说道:“脑子能不能纯净点儿?” “这里面不是蒸馏水,纯净不起来。”我本来就因为爬不上佛头闹心,指着脑门说道,“你丫纯净一个让我学习学习?” 月饼画了一个单独石髻:“你再看看像啥?” 第83章 石骨佛心(6) “这明明就是一坨……”我硬生生憋着没说出口,图一时口舌之快对大佛不敬可不是个小事。 “果然心里想到什么眼里就看到什么。”月饼围着石髻写下“唵嘛呢叭咪吽”六个字,“联系上山看到的‘回头是岸’崖刻再看看像什么?” 我默念了几遍“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石髻图就像旋转的圆盘,既无起点也无终点,如同生命轮回,生死无休。 “这些石髻是轮回牌?”我脱口问道,不过又觉得不对。轮回牌是一种苦修法门,应该对照一甲子的数目制作成牌。修行的人把牌放在眼前,在幻觉中无限循环生死,受尽各种死亡苦楚,才能悟出轮回之理。 “大佛石髻有多少个?”月饼问道。 我按照查来的资料答道:“1021个。” 月饼写了一个除法算式:62188÷1021=60.9089128…… “资料记载一九六二年大佛维修时统计石髻为1021个,一九九一年在右腿凹部发现了三个,也就是说大佛建成时石髻数目肯定不是1021。”月饼一边说着一边又写下“62188÷60=1036.4666666……”。 “一甲子是60,是万物周期轮回之数。10在佛教中代表十法界,众生分为十类,以法为界。每类众生都是无量无边不可算数,‘世界无边,众生无尽,佛法亦无边无尽’,也就是佛法无界。佛门共有36佛,应和佛无处不在的寓意。4是四大皆空,无限循环的6则是六字真言。最初的石髻数应该是1036颗!”月饼兴奋地搓着手,“佛教法器以金、木为主,前几天打捞的阴沉木有62188的数字纹理绝不是偶然。南瓜,你不觉得这很神奇么?两组数字居然能衍生出这么奇妙的佛理!” “月饼,咱们是科研还是探险?”我对数学的概念停留在超市买东西看小票都费劲的阶段,自然听得一头雾水,“难不成阴沉木是大佛敲木鱼的木槌,被捞走了心疼得掉眼泪?” 月饼一副“敢情我忙活半天是对牛弹琴”的表情:“你还不明白?” “你直接说每个石髻是小轮回牌,整个佛头是大轮回牌不就得了?每一个石髻都代表着一次生死轮回的幻念,要想跳上佛头,就要经历所有幻念才可以。”我越说越心寒,“这才经历了十五次,还有一千多次等着呢!这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完?估计还没完成就被各种幻觉吓死了。” 月饼倒出糯米水搅拌山泥:“海通和尚为保住佛像真正的秘密,布下轮回牌。破解方法就是找到主牌,咱们顺时针数到第六十个,看看是不是主牌。” 说话的工夫月饼已经把稀泥和好,捧起一把糊在脸上。 “你这也太糊弄事儿了。封五感的土符需要昆仑山的万年冻土。” 第84章 石骨佛心(7) “到哪儿找那些玩意儿?简单封一下问题不大。”月饼涂得像个泥猴跳上佛头。 我抹了满脸稀泥,对准一处空当跳上去。膝盖撞到石头,疼得直吸凉气。 这次总算没出现幻觉。 月饼正举着手电默数石髻,光柱停在其中一颗:“找到了!” 那颗石髻看似没什么区别,仔细看才发现螺旋圆纹和别的石髻相反。月饼抱着石髻逆时针一转,佛头轻微震动,石髻群如同波浪起伏,延伸至耳朵的两排陷进佛头,左右各出现一条小路,佛耳里响起巨石摩擦的吱嘎声。 月饼抢着走左边小路:“生死阴阳,各走一边。” 左为阳,男走阳路,两股阳气互煞为凶路;我走的右边阴路,阴阳交融为吉路。月饼抢着走了凶路,给我留了条吉路。 我挪着步子喊道:“你丫妥当点别出事儿。” “佛像里见!” 六 脚下就是七十多米高的悬崖,看着就眼晕。我一步一挪快赶上走钢丝了,总算顺着佛头爬到耳朵,耳洞里卷出一阵风,尘土飞扬,弄得我直想打喷嚏。 对面照过一道光柱,月饼在另一边喊道:“南瓜,能听到我说话么?” 回了句“我不聋”后,从背包里摸出速燃棒扔进洞里,火势旺盛,看来氧气充足。闻闻没有什么异味,火焰颜色正常说明没有毒气,我才半猫着腰钻进大佛耳朵眼儿。 耳朵里是一条左右贯穿的石洞。岩壁上阴着绿藓,横空几张巨大的蜘蛛网上粘着数不清的蚊虫,拳头大的褐色蜘蛛蜷腿趴在洞顶。我默念两声“罪过”,拾起速燃棒烧断蛛网方便行走。 月饼咬着手电筒,蹲在对面不知道在抠着什么。 我几步赶过去,只觉得鼻子一酸仿佛撞到硬物,像是门玻璃擦得太干净,没留神撞了上去的感觉。我疼得眼泪直流,伸手一摸,触手光滑坚硬,再照着手电细看,居然是堵完全透明的水晶墙,把耳洞一分为二。 “造得真仿生,”我揉着鼻子,“还装了耳膜。” “密封这么严声音都不受影响。”月饼敲着水晶墙,“起码有半尺厚,应该还有暗道左右贯通。” 我在洞里来回找暗道,没寻出什么端倪:“可能是洞顶有通风口相连,或者是佛头的排水系统相通。” 月饼敲着岩壁听动静:“暗洞应该就在这里,海通和尚不可能布置轮回牌只为藏水晶墙。” 我跺着地面,从回声判断是否有暗洞,想起刚才月饼在抠东西,随口问道:“你丫刚才蹲地上干吗呢?” “没干吗。”月饼语气有些不自然。 我好奇心强,只恨不会茅山道士的“穿墙术”,急得干瞪眼:“藏着掖着有意思不?” 月饼还是拿了出来:“在咱们之前,有人来过。” 居然是一台手机! 机身设计成不对称的树叶形状,我对这个型号太熟悉了——诺基亚7610。 第85章 石骨佛心(8) 二〇〇四年,我起早贪黑端盘子送牛奶,总算是攒够钱买了最新款的诺基亚7610,一时间成了风云人物。直到班里转来个高大帅气的学生,很随意地拿出三星银色滑盖D710,我才退居二线。 那个学生,就是月无华。 “赶紧打开看看。” “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月饼摁着开机键,音乐响起,屏幕居然亮了! 我一时激动:“不愧是诺基亚!” 月饼扬了扬眉毛:“居然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空的?”我有点不太相信,“短信,电话号码,什么都没有?” “嗯。莫名其妙。”月饼正要把手机塞进包里,山洞里响起一阵音乐。 “你是火,你是风,你是织网的恶魔。破碎的燕尾蝶,还做最后的美梦……” 诺基亚的屏幕亮了,居然有人打过来一个电话。 我全身发麻,心脏猛地一缩。 二〇〇四年十一月梁静茹的《燕尾蝶》发行,我下载做了来电、短信提示铃声。后来手机莫名其妙丢了,我难过了好一阵子。 月饼声音冷得像冰:“这是你那台手机,有人发了一条短信。” 隔着水晶墙,我看到手机屏幕,头都要炸了。 屏幕墙纸,是我和月饼在篮球场的合影。 丢失的手机,出现在西山大佛的耳洞。 月饼点开短信,只有五个字! 脑浆像一壶沸水翻腾不止,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急速旋转,唯独我静止不动。 几只蜘蛛喷着丝,修补着被我破坏的蛛网。蛛网仿佛越织越大,把我层层包裹。蜘蛛慢慢爬过来,探出螯牙,咬开我的脑壳,注入毒素麻醉神经。 我无法抵抗,任由蜘蛛摆布。 短信内容——织网的恶魔。 七 “你没来过这里?”月饼眼中有一丝怀疑。 水晶墙只有半尺厚,但我从来没感觉距离月饼这么远:“月饼,这几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月饼讪讪笑着:“对不起。” 朋友的不信任让我很愤怒:“你以为馆长那几句漏洞百出的鬼话我真的相信?你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你不说,我不会问,但是你不该怀疑我!” 月饼摆弄着手机没有言语。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更让我不能忍受,收拾东西就准备走人。 “如果我告诉你所有的事情都是你的安排,你会相信么?” “操!”我懒得再说什么了。 “两个月前,你出现了很奇怪的行为。”月饼的声音很陌生,从背包里取出一台iPad,“看完你就明白了。” 第一段视频: 我坐在电脑桌前,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一排排文字出现在空白的Word文档里。镜头拉近,画面虚了几秒再次清晰,我直勾勾地盯着屏幕,文档里不断重复着“陆贰壹捌捌”这五个字,左下角的页数显示是13/13。 突然,我好像察觉到有人偷拍,删除了文档清空回收站,仰头看着摄像头位置,镜头定格在表情呆滞的脸上。 第86章 石骨佛心(9) 一股寒意从背脊直冲到脑门,我胸口堵得喘不过气。 月饼叹口气:“看下一段吧。” 第二段视频: 昏暗的客厅,屏幕上有许多噪点。大概有七八分钟画面没有改变,只是偶尔响起摄像头运作的机械声。 就在这时,客厅门“吱呀”推开了。 我走进客厅,双手垂落,低着头晃动肩膀围着客厅不停转圈,低声说着:“般古不哉,奇哇索易,缩多罗婆,布蛤机。” 如果我当时没有说话,就是一具僵尸。 “我在梦游?” “梦游怎么可能说出那段话?” 真正的恐惧源于未知,连看两段视频,我反而不害怕了,有了一个想法。 多数看鬼片、恐怖小说的人会出现噩梦、恍惚、幻觉等精神状态,医学解释为“脑神经过度紧张,海马体功能紊乱”,真正的原因却是 “常走夜路遭鬼打”这句老话。 夜间看恐怖电影、小说,周遭不干净的东西会“物以类聚”,被吸引过来,导致阴气过重。如果这个人体内阳气弱,阴气就会由泥丸宫入体,进入丹田。 这也是喜好恐怖电影、小说的人在午夜观看的时候会头晕、心悸、腹痛的原因。一旦出现这些症状,在疼痛位置逆时针按压十八圈,血脉顺行,阳气回转,就可解除症状。 作为长期写悬疑灵异小说的人,这种情况会出现得更频繁,有些作家甚至因此产生轻度精神分裂。 可是我在写作前后都会“消障”,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我隐隐猜到月饼之所以很执着地要担任“异徒行者”的原因了。 “你第一次出现异常是在两个月前,我偷装了摄像头。在印度‘食人族’部落,我跟着族长卓卡学过古梵文,你说的那段话是最古老的梵文62188。” “视频还有么?” “就是因为第三段,我才去古城寻找图书馆,”月饼很无奈地摇着头,“天天守着精神病人,糟心得很。”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才精神病,偷拍我!居然不告诉我,还有没有最基本的信任?” 月饼板着脸:“你看完就知道了。” 第三段视频: 书房光线很暗,电脑没有关机,只能照到书桌前一小块范围,被子卷成一坨堆在床角,床上映着窗户倒影,一个人影蹲在窗沿上,缓慢地爬动。 窗帘挡着看不到那个人的模样,姿势十分怪异,好像手脚被捆着,身体左右扭动。我看得寒气直冒,也就是月饼心理素质好,换我估计早被吓死了。转念一想,窗沿上这个人肯定是我,又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我停了几秒钟,仰着脖子四处张望又缩了回去。窗帘中央鼓起个圆包,慢慢向两边分开,一丛乱蓬蓬的头发顶开窗帘。 “南瓜,你最好有些心理准备。” 我正看得紧张,被月饼这句话吓了一跳,怒瞪一眼表示愤怒!月饼吹着口哨点了根烟。 第87章 石骨佛心(10) 视频里,我摆动着脑袋,身体向前倾斜,“啪”地摔在地上,继续扭动身体在地板上爬行。 (真不知道月饼当时出于什么心态,居然把镜头拉近,结果好大一张脸出现在屏幕里。) 我紧闭双眼,脸色苍白,舌头舔着嘴唇,就像一条即将冻僵的蛇。 爬到电脑旁,我直挺挺地撑着地爬起,打开新的word文档,写下一行文字,删除又重新写,反复十多次。由于拍摄角度,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否睁着眼。 “注意看!”月饼话音刚落,镜头正对屏幕,那行字正是古城图书馆的地址。 屏幕上映出我的模样,很模糊,唯一能看清的是我闭着眼睛,舌头像蛇芯子,吞吐不止。 视频到这儿结束,我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摸着脸,生怕长出鳞片:“我被下了蛇蛊?” 八 月饼吐了个烟圈:“我装摄像头的时候,发现浴室镜子里面早就有一个。我以为有人偷窥,IP地址查到古城图书馆。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是不是中蛊了?”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没有。”月饼很肯定地说,“我接触到‘异徒行者’后,有了个想法。每个人几乎都经历过‘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这件事似乎发生过’的错觉,突然冒出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天地之间皆以阴阳二气循环不息,人体的气与外界产生的气相合,就会产生共鸣,出现月饼所说的错觉。有些人一见如故或相互讨厌,在陌生环境里很舒服或者别扭,甚至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都是受到气的影响。 词语“受气”就是老话传下来的人与气之间的关联,并不单指被欺负受到委屈。 月饼的话启发了我,既然没有中蛊,那么应该是“受气”。我与房子的气产生共鸣,受到外气的影响,做出了奇怪的举动。转念一想这个解释说不通,我在玄学方面虽说不是特别精通,可是“受气”还是能察觉到。 这几年的经历,让我早从“无神论者”变成“宿命论者”。有些事情,只能发生在某些人身上,用科学很难解释得通。西方有个著名的“一秒理论”,指的是做任何事情,早一秒晚一秒,会产生完全不同的结果,有可能影响一生。试想一下,发生车祸就出现在一秒钟里面,生命的形成也存在于精子卵子结合的那一秒。 决定生与死,只需要一秒钟。 这个理论用科学完全无法解释,玄学的说法是“宿命”。 当名册出现时,我的宿命就开始了。 我心里有些沮丧,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不能消停地活一回。 “月饼,你丫也出现异常了?” “‘异徒行者’是拆开的两个词,”月饼很无奈地说道,“出现异常的是异徒,行者的任务是保护异徒,老馆长告诉我的。” 第88章 石骨佛心(11)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月无华这浓眉大眼的家伙是配角啊。”我心里总算亮堂了,“悟空,你怎么不早说?” “凭你的天蓬猪脑,我要直接说了你能信么?” “我再问你……” 月饼抢着说道:“你的手机真和我没关系,发过来的短信没有显示号码,赶紧找暗道。” 一切合理的事情都存在着不合理;一切不合理的事情都存在着合理。 把所有事情解决之后,真相自然大白。 我心里踏实了,专心寻找暗洞,想到异徒和行者就觉得好玩。月饼在对面上蹿下跳又像个猴子,我忍不住说道:“悟空,为师饿了,化点斋给为师压压惊。” “滚犊子!” 我讨了个没趣:“咱能换个新词儿不?” “奔跑吧,兄弟!” “嘭嘭”两声巨响,我回身一看,洞口被巨石挡住,“嘶嘶啦啦”摩擦着石壁,缓缓推进。 九 巨石挤压着空气推进到石洞中央,我往巨石底部塞石块延缓速度,“噔噔”几声,碎石被碾压成粉末。 我冷汗出了好几层:“你丫吓傻了?过不了几分钟就被挤死了。” 月饼倒像是老僧入定,望着他那边的巨石发呆。 巨石越来越近,我紧贴水晶墙,想不出一点办法。 “越急越乱,还不是死路一条。”月饼举着手电照着洞顶,“看看你那边。” 洞顶长满苔藓,颜色有深有浅。月饼顺着苔藓痕迹照着:“洞顶刻着字,苔藓长出时间不同,颜色会有差异。” 苔痕果然像一行汉字,只是边缘模糊,极难辨认,我心里描着字痕,是“如是我闻”四个字。 巨石推到三分之二,月饼居然还慢悠悠地不着急:“我这边是‘一时佛在室罗筏城’。” 如我是闻,一时佛在室罗筏城。这是《楞严经》卷一的启文。 氧气消耗得很快,我脑子有些晕:“很多佛像暗刻经文,难不成机关是声控的?” 月饼真的大声念了出来,没有一点反应。 眼看就要被挤死,我急火攻心,胡乱说道:“佛经是唱的!你唱一遍试试?” “我要是会唱早就唱了。”月饼这时也慌了。 我踹着水晶墙:“这句佛经肯定是关键,他妈的提示到底是什么?” 月饼眨了眨眼:“短信会不会是提示!织网的恶魔?” 我也顾不上多想,唱着“织网的恶魔”,月饼配合着念佛经。也就是死到临头才能做出这种奇葩事儿。 巨石又推进了半米,我感觉到胸口憋闷,再过不了多久,估计没挤死先憋死了。月饼倒是恢复了冷静:“会不会是佛头石髻与62188之间的那种数字联系。” 我数着“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室罗筏城”、“织网的恶魔”的字数和笔画,和62188配合着加减乘除都用上了,完全没有关联。 我烦躁地吼道:“这就是个陷阱!” 月饼眉头紧皱:“‘织网的恶魔’除了字数和笔画,还有什么隐藏数字?” 第89章 石骨佛心(12) 我突然想到:“简谱。” 月饼急道:“乐符是什么?” 我哼着音阶:“哆西拉嗦拉。” “我不识谱,说数字!” “17656。” 月饼扳着指头算了片刻:“62188相加等于25,17656相加也等于25。《楞严经》的二十五圆通大法表第25是耳根,也就是这个石洞。大佛右耳耳垂根部内侧有一深约25厘米的窟窿,应该是机关暗扣,在你那里。” 刚有了点希望,我立刻意识到这个结论完全没有用:“巨石堵着,我出不去。” “大佛建于唐代,”月饼指着我这边的岩壁,“唐代的机关是子母扣,内外相连。你顺着岩壁25寸位置摸摸看。” 我哪还顾得上摸,算着大体位置一拳拳捶着,在距离水晶墙一尺的位置敲出个暗洞。 手伸进洞里,碰到几条黏糊糊的东西,估计是蚯蚓、蚂蟥之类的玩意儿。我也顾不上恶心,继续往里摸着,碰到一个铁环。握着铁环向外一拽,齿轮咬合声响起,水晶墙上升,被水晶墙压盖的地面露出一条狭窄的台阶。 我们急忙钻进去,走了没几步,两块巨石合并碰撞,台阶晃动几下,碎石灰尘簌簌落了满头满脸。 狭窄的台阶直通而下,隐没在黑暗中。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隐隐听见流水声。 劫后余生,我长舒口气:“差点被夹成奥利奥。” “别说话,”月饼侧头靠在岩壁上听着,“声音很奇怪。” 我怔了怔神,好像有人断断续续在嘶吼。 “嗬……嗬……” 八 暗道实在狭窄,我们只能侧身向下慢慢挪,借着手电亮光看去,台阶由红色的椭圆形石头铺成,金属光泽的表面长着肌肉纤维形状的纹理,闻着有股怪味儿。 月饼抠了块石渣捻碎一闻:“赭石,产生的气体吸多了会肌无力,肺不能动活活憋死。” 我心说整这么多机关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么?手里没闲着,掰断两根烟,把过滤嘴塞进鼻孔当净化器。 月饼照着台阶两旁的雕刻,左边刻满同一种花,右边却是茂盛的叶子,是佛教壁画里经常出现的曼珠沙华,又称为“彼岸花”。 “红色赭石台阶是忘川河,左边曼珠,右边沙华,象征生长在忘川河畔永世不能相见的彼岸花。”月饼扬了扬眉毛,“也就是说这条台阶通往地狱。” “也有可能是阴间。”我话音刚落,觉得旁边蓝光一闪。扭头看去,岩壁冒出一团蓝火,正好罩在我的脸上。 我眼一闭,心说完了,脸没了! 微热的灼烧似乎没那么疼,我试着睁开眼睛,又一团蓝火飘起,像被绳子吊在空中,晃晃悠悠飞向月饼。 “磷火,燃点很低。”月饼一把抓灭火焰,“只有大量尸骨才能产生磷火。” 我细看岩壁,一条条暗黄色的人形轮廓阴在里面,如同被禁锢的冤魂,随时会挣脱出来。 第90章 石骨佛心(13) 月饼描着人形轮廓,说道:“我有个想法。佛像其实是一座坟,工匠封在岩壁里陪葬。冥河居中,彼岸花居两旁,台阶尽头是主墓。” 我脑补着这一幕:几十个干瘦的工匠被钉子固定在岩壁上。士兵用石粉把工匠糊住,木模扣进石粉,再摘下来时,一朵朵彼岸花出现了。工匠们的尸体在岩壁里慢慢腐烂,化成一具具枯骨。 我打了个寒战:“西山大佛是海通和尚为了镇压水妖建造的,怎么可能是坟墓?一个和尚不可能这么歹毒。” “你所知道的就一定是真实的?”月饼冷笑着,“只要是人做的事情,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话音刚落,无数团磷火从岩壁冒出,把台阶映成幽绿色。一时间温度极高,汗水涌出又瞬间蒸发。 我被磷火包围,火焰扑到身上却不燃烧,灼痛感越来越强烈。由于急速缺氧胸口憋得生疼,赭石毒气吸入体内,身体渐渐不受控制。 “快滚!”月饼吼了一声,护着脑袋滚了下去。 我滚下台阶,骨头差点被台阶硌断,终于落到一处平地,急忙爬起来。暗道里的磷火熄灭,周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手电筒不知道掉到哪里,我压低声音:“月饼?” “嗯。”左前方站着个黑影。 我向月饼摸去:“你没事儿吧?” 月饼问道:“没事儿吧?” “我没事。”我忽然闻到一股腥膻的腐臭味。 月饼碰了我一下:“我没事。” 湿漉漉的肉条扫过胳膊,像被小狗舔了一舌头,这个“人”不是月饼。 我心里直打鼓强装镇定,偷偷摸出刀子:“我叫什么?” “叫什么?” 我挥刀刺出,“刺啦”一声脆响。它“吱吱”叫着,一阵强风从左侧袭来,我急忙后退,脸被几道尖利的东西划破。我狠劲上来,正要冲过去,两团影子飘起来,消失了。 我顺着向上看去,很远的距离亮着两团拳头大小的绿光,或明或灭,它在眨眼。 我喊道:“月饼!” “啪!”斜前方亮起一团火苗,月饼靠着岩壁点起打火机。在他右侧,有一个石盆形状的容器。 九 月饼举着火机细看,石盆里突然窜起腾腾火焰,一条火线沿着洞壁螺旋状上升,无数团火焰依次亮起,黑暗空间瞬间透亮,弥漫着松油燃烧的味道。 岩洞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一根巨大的阴沉木由洞顶贯穿至洞中央的水池,木头三米左右的位置凿出一个洞,水流涌出注入水池。两条手腕粗细的铁链钉在木头上面,另一头沉在水池里。 闪电状抓伤由月饼肩膀划至胸口,他把衣服扯成布条扎住伤口:“滚下来就被什么东西抓了一道,脑袋撞到石头晕过去了。” 洞顶早已没有那个东西的踪影,有可能躲在水池里。 第91章 石骨佛心(14) 月饼站在池边,扔块石头试试深浅。我往池里看去,铁链延伸至池水深处,根本看不到底。池水深处突然冒出许多水泡,那块石头晃晃悠悠又浮了上来! 一团团巨大的气泡从池底升起爆裂,水面跳跃着细小的水珠,喷出一道道水柱。连接铁索的阴沉木“咯咯”作响,牛叫似的嘶吼声从池底传出。 嘶吼声越来越响,洞顶也跟着传出刺耳的“吱吱”声。 我循声向上望去,一只蝙蝠倒挂在洞顶,通体草绿,和苔藓颜色几乎一样,难怪刚才没有发现。 蝙蝠猴子模样的脑袋长满绿毛,堆着一层层皮褶子,呲牙咧嘴地叫着。 图书馆的《异兽录》里记载过这种蝙蝠。学名“猴脸蝠”,属于巨型食肉动物,异常凶狠。喜欢从背后攻击猎物,咬住脖子不吸干血绝不罢休。能够像人一样直立行走,更奇特的是还能简单模仿人声,又被称为“人蝠”,也是罗马尼亚吸血鬼原型。 盛唐时期,猴脸蝠由西域马戏团当作观赏动物带入长安,却成了王侯贵族豢养的斗兽,建了“蝠场”专人饲养。 一日天降大雨,雷电劈裂蝠场房顶,逃出人蝠十多只,攻击长安百姓,造成了“长安夜鬼横行”的异闻。 人蝠繁殖极快,飞行迅速,导致陕西、河南、山西、宁夏几个区域大批民众受害。朝廷为此专门训练了一支部队,四处猎捕人蝠,用了十多年时间,损失了上千士兵才铲除殆尽。 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只! 人蝠展开双翼,左边翅膀还有一个窟窿(估计是我刚才捅的那一刀),显得巨大无比,仿佛把整个洞顶遮盖了,双足一蹬,飞扑而下。 月饼甩出几枚桃木钉,人蝠盘旋躲开,一挥翅膀扫中我肩膀。我挡不住这股巨力,就势一滚,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人蝠刺棱着爪子又扑了过来。 我急忙伸手格挡,蜷膝顶中人蝠肚子。人蝠喷着鼻涕“嗷”一声嚎叫,爪尖也插进我胳膊,疼得我也张嘴就叫,被灌了满嘴鼻涕。 人蝠已经压在我身上,张嘴咬向脖子。我伸手顶着它的嘴,涎水落下又流了满脸。我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结果这玩意儿力气太大,眼看着獠牙离脖子越来越近,口水鼻涕哗哗直流,我恶心得死的心都有。 月饼加入战斗,抓着人蝠翅膀向后扯。“刺啦”,翅膀肉膜撕裂,人蝠吃痛,也顾不上咬我,挥着爪子把月饼推翻,扑了上去。 月饼手脚倒是利索,对着人蝠肚子就是一阵猛踹。人蝠估计长这么大没遇到什么硬茬,肉搏经验不是很丰富,让月饼踹得口鼻喷血。我也没闲着,手脚并用爬过去对着猴脸一通猛揍。 我们俩玩儿命打了两三分钟,人蝠没了动静。我喘着粗气,才想起嘴里还有人蝠鼻涕,又是一阵干呕。 月饼盘腿歇着:“二打一,胜之不武。” 第92章 石骨佛心(15) 我咬牙切齿地又补了两脚:“这又不是西部牛仔还讲究个单挑。” 人蝠嘴里冒着血浆,让我这么一踹,喷出一堆肉沫。我看得恶心:“谁这么缺德,养了这么个绿毛畜生!” 月饼抹着满脸血:“很多墓穴养异兽,防盗墓贼。” “这都一千多年了,这玩意儿靠啥活下来?看这膘肥体壮的架势像是没饿着过。”我刚想再踹两脚解恨,水池里又涌起一股水柱,有个东西顶着水花钻出池子。 十 水花落尽,一个满身白毛,一米半高的人形怪物爬上阴沉木,两根铁钩钉进锁骨,脖颈的四个血窟窿还没愈合。怪物又一声嘶吼,却被铁索扣着冲不过来,一时间倒也没什么危险。 怪物的脸既像猴子又像小孩,布满芝麻大小的脓疙瘩,眼睛包着白色肉膜,脑袋上凹陷着巴掌大小的坑。手臂垂过膝盖,手指之间连着肉蹼,两条腿极短,脚掌长着一层蓝色鳞片,大得像个蒲扇。 “外星人?”我失声说道。 月饼扬了扬眉毛:“还记得我问过你的‘小明女友落水’那个问题么?” 上大三的时候,系里选修游泳课,我撺掇着月饼一块儿报名,当然不是为了从狗刨练成奥运冠军,主要目的不便多说。 月饼抱着本心理测试书看得起劲,对游泳没什么兴趣。我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月饼有些烦,挑出一道题问我: “小明女友落水淹死,第二年小明到湖边缅怀,听到两个钓鱼老人聊天。其中一个说,水清则无鱼。另一个说,是啊,湖里水草都没有,哪里来的鱼?小明听完老人对话,失声痛哭,跳湖自杀了。这是为什么?” 我想破脑袋也没答对,月饼说了答案:当时小明跳进湖中救女友,以为脚被水草缠住,拼命地蹬才摆脱。但湖里根本没有水草,小明终于明白那丛缠住脚的是头发,是他间接杀死了女友…… 答案细思恐极,我脑补一具女尸散着头发漂浮在水中,缠住游泳人的脚踝,游泳班说什么也不报了。 这道题是“FBI变态犯罪心理测试”25道题其中一道,每道题的答案都出乎意料。月饼却说这些题根本不靠谱,完全不符合逻辑,顺手又拿“小明自杀”分析: 1.湖水不同于河水、海水,属于相对静止状态,一个人溺水会在4-6分钟内失去意识,在两米范围内死亡垂落; 2.任何一个人掉进水里,哪怕不识水性也会挣扎,小明救人有明确范围; 3.头发在水中属于发散状态,缠住脚踝的可能性极小。小明入水救人,按照1、2两点推断,他会看到女友,不可能发生脚踝被缠的可能性; 第93章 石骨佛心(16) 4.这个问题最大的逻辑错误是,小明会游泳,水性还不错,那么女友会不会游泳?如果不会,怎么会落水?翻船落水违背了1、2、3条;如果会,小明为什么要在岸边而不是陪着一起游泳,完全不符合常识。如果陪着一起游,又和问题矛盾。 5.小明因此而自杀的行为太牵强。 我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还在小明女友会不会游泳这个问题里绕不出来。月饼说了结论:女友被某种东西拖进湖里,小明看到那个东西,根本不敢救,扭头跑了! 第二年小明良心谴责,回到湖边,听老人说湖中无水草。而他跟警方编造的谎言是“下湖救人,被水草缠足,情急之下自保”。他一是担心谎言暴露;二是想到那个东西实在太可怕;三是良心越来越不安。在这三条作用下,精神失常跳湖自杀。 我觉得月饼的分析不是特别靠谱,走的完全是灵异路线,写本小说还可以,做结论太想当然。 月饼也没争论,就说了“水猴子”三个字出门买烟去了。我想了半天终于琢磨出味道。 水猴子在民间俗称“水鬼”,也有叫“水狮鬼”,日本称为“河童”。 据说午时阳气最强时溺死的小孩,怨气憋在体内出不来,就会变成“水猴子”。 水猴子常年潜伏在岸边或者水里害人,专门拖小孩、年轻人入水憋死吞食怨气,吃够九百九十九道怨气就能转世轮回。有池塘、河水、湖泊的地方,每个人在孩童时代几乎都被家长告诫过有关水猴子的故事。 后来月饼出门旅游,在河南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县城玩了几天,碰上了“淹死小孩”的事情。月饼发现尸体的脚踝有一圈黑印,明白这是水猴子作祟,在湖边等了三四天,把水猴子收拾了。为这事儿他胳膊还挂了彩,回来跟我简单讲了讲。 有时间我会把这件事写出来。 十一 书归正传—— 既然这玩意儿是水猴子,我倒放心了。月饼有对付水猴子的经验,何况水猴子还被铁链子绑着,拿石头远远砸也砸死了,没多大危险。 这截阴沉木我也明白用途了。 自古以来,阴沉木被视为辟邪、镇妖之物,有句俗话说:“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这根阴沉木正是为了镇住水猴子立在水池里面的。 我第一次看见水猴子,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留作纪念。水猴子估计是自尊心受到侮辱,“扑通”跳进池里游到岸边,被铁链拴着上不来,铁钩勒着的锁骨呼呼冒血。 月饼甩出桃木钉,正中水猴子手掌。水猴子一声哀嚎,目露凶光,探着脑袋往前挣身体。铁钩深陷进锁骨,钩尖从后背刺出,眼看肩膀就要扯裂。 月饼说道:“脖颈的血口应该是人蝠咬的,知道这一千多年人蝠靠什么活着了吧。” 第94章 石骨佛心(17) 水猴子似乎听懂了月饼的话,怨毒地瞪着人蝠尸体,挣扎得更加厉害。 我心说如果真的是个墓穴,那么构思也太巧妙了。就算有盗墓贼通过重重机关到达这里,也会被人蝠杀死。为了保证人蝠不被饿死,又养了只水猴子当食物,一猴一蝠形成单线食物链。 月饼指着水猴子的脑袋:“那是什么?” 水猴子凹陷的头顶,镶着两颗亮闪闪的红色圆珠。仔细一看,圆珠中间是黑色,倒像是一双红色眼睛。 “这不是坟墓!”月饼哈哈一笑,“传说中,海通和尚为了镇压水妖建了西山大佛,开工时挖出双眼吓退勒索的州官。你相互联系一下,明白没?” 我把洞里所有出现的东西在脑子里穿成一条线:阴沉木(木)、磷火(火)、水池(水)、铁索(金)、石洞(土)、人蝠(鬼),结合西山大佛的传说,终于想通了。 石洞,暗藏着一种阵法! 封门驭鬼阵。 十二 “封门驭鬼阵”以五行封门,恶鬼执法,使妖物(水猴子)历经一百零一次轮回劫数,受尽恶鬼折磨,消除戾气,妖物所害之人的煞气才能得到超度,重入“六道轮回”。 从时间上推算,大佛建成于公元803年,距今一千二百一十二年,十二年为一轮回,正好经历一百零一次轮回。 水猴子遭遇的劫数自然是人蝠每隔十二年一次的吸血。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沉:“月饼,咱们是不是做错事了。” 月饼懊恼道:“戾气没除干净,要不然它也不能这么欢实。” 我说的“做错事了”是指人蝠被我干掉了,水猴子没有历完所有劫数,受害人的煞气不能被超度。 水猴子“呜呜”吼着,好像比刚才大了两圈。 月饼急忙甩出两枚桃木钉,分别钉进水猴子的左右手掌,像两根烙红的铁棍,烫出一阵焦烟。水猴子吃痛惨嚎,又长了一圈。 “它的戾气在恢复,一旦完全成形,咱们制不住!” 我一时没有主意:“咱总不能抱着它脖子啃两口凑全劫数吧?” “它头顶的珠子,应该是佛眼舍利。”月饼在背包里一通乱翻,“舍利置于妖物头顶,佛光护住煞气不被妖物化成戾气。取下舍利,放出煞气,这才应了‘封门驭鬼阵’百劫一生的道理。” 我纳闷都这时候了月饼还有心思找东西,说道:“你丫找什么呢?赶紧做了它!” 月饼说道:“这只水猴子成形太久,我打不过。” 背包被翻了个底朝天,月饼焦躁道:“没带红色的东西。”忽然,他瞥了一眼人蝠,用刀子豁开人蝠肚子,肠子、肝脏、肺叶稀里哗啦淌了出来。 我差点吐了。 月饼拽出几根肠子围着脖子挂了两圈,满身涂着肉浆,见我还愣着,急道:“赶紧照着我做。” 我再也忍不住,吐得翻肠倒胃。 第95章 石骨佛心(18) 月饼干脆捧了一堆热腾腾的内脏在我身上涂抹,我吐得更惊天动地,差点呕出自己的内脏。 “水猴子怕红色,何况是克星人蝠之血。再加上内脏,万无一失,”月饼嘿嘿一笑,“脸上再来点?” 我怒目而视! 说也奇怪,水猴子没了动静,畏畏缩缩地往水里钻。 月饼跳到水猴子背上,摁住脑袋砸了几拳:“快点!” 我从满脑袋白毛里摸到那两颗舍利,没想到镶得挺紧,一把没抠出来。水猴子知道死到临头,动了邪火,双脚倒踹着月饼。 月饼生生挨了几脚,闷哼着没动弹。我心里着急,直接抠进头皮,使了全身的力气往外拔。 “噗”的一声,舍利拔出,我仰面摔倒。无数道灰气从水猴子头顶冒出,水猴子身体越来越瘪,化成一具黑枯的干尸。 月饼瘫坐着:“差点把我踹死。” “这是咱们要找的东西?”我摊开手掌,两颗舍利晶莹剔透。 “不知道。”月饼扬了扬眉毛,“就算不是也无所谓。做了件好事,海通老人家也该安心了。” 连番激战,我累得够呛,不想再说话。 “异徒行者族谱里有一个明朝小说家的名字。我当时就在想他哪来的那么多素材。” 月饼这么一说我愣住了。 那本书讲的是唐朝时期的故事。书里有一只猴子,被天兵天将抓住绑在降妖柱上,铁索穿过锁骨受刑,这不正是水猴子被扣住锁骨绑在阴沉木上么? “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这一段,和西山大佛、利用五行布置的“封门驭鬼阵”吻合。 猴子被师父救出,起名“行者”,与“异徒行者”对上了号。 师父的父亲被船夫杀死,母亲为了救他,把他绑在木板上放进江里,漂流到寺院,和海通和尚的身世传说极为相似。 我把所有相似点捋了一遍,有种“原来这才是历史”的微妙感觉。 “月饼,那本书写的都是真的?” “不用纠结。你的经历写出来,也有人问是真是假,”月饼放好舍利,“我还有一个问题,很重要。” “什么问题?” “咱们怎么出去?” 我傻眼了! 十三 我点了根烟没心思抽:“封门驭鬼阵,只进不出。这次真是没活路了。” “我说你听,理理思路。”月饼画出目前已知的内部图,进行分析。 一、佛像排水系统实际是采水系统,机关动力来源于大佛脚下的江水循环。 二、水池和阴沉木相当于油箱和油枪。阴沉木不停注水相当于加油,水池始终保持着某种质量,确保机关运行。当蓄水量超出水池容积,多余的水从佛眼流出减排,形成“大佛流泪”。 三、古代的大型机关设计,都是“由外而内建造,由内而外引动”。那么启动机关的人是怎么出去的? 我们根据分析假设了一个结论:池底也许有条暗道,通往外面。 月饼往背包里塞着石头:“你在水里能憋多长时间?” 第96章 石骨佛心(19) 我算了算:“最多两分钟。” “默数到七十五找不到暗道,立刻甩掉背包浮上来。”月饼掂掂背包的重量又添了几块石头。 我最害怕的就是深水,天上地下哪怕是山洞密林,好歹脑子里有个概念,唯独在水里一切事物都是未知状态,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我犹豫着没动:“这只是咱们的假设。就算有个暗室也被水灌满了。万一再出现个水怪……” 月饼摸了摸鼻子,突然跃进水里:“等我找到暗道从外面救你出去。” “你丫疯了!” 两三米深的水里,月饼抬头看着我,挥手笑了。 两分钟,月饼没有浮上来;五分钟,还没有要上来的迹象。 我的心越来越凉,什么也不想了,背着塞满石头的包,跳进水里。 完全隔绝的水底世界,光线越来越暗,漂浮的白丝形的絮状物越来越多,阴沉木直插池底,深不可测。 不知道下沉了多少米,我吐出最后一口气,脑子阵阵晕眩,胸口滚烫,水压挤榨着身体,内脏几乎要爆炸。 我快坚持不住了。 我没有甩掉背包,因为要找到月饼!没有光线的深水里什么也看不见的,我的想法很愚蠢,可是还有别的选择么? 就在我感觉眼球即将被压力顶出眼眶时,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双腿像被人套了绳子,把我拖了过去。 我仿佛掉进巨大的抽水马桶,强猛的吸力撕扯着身体,旋转着四处碰撞,全身剧痛。忽然,所有感觉消失了,我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了好久才恢复。 月饼躺在水道旁边。半截身子泡在水里,脸色煞白,额角有一块撞击的淤青。我急忙过去,探鼻息呼吸均匀,这才松了口气,摁压着“风池穴”,月饼眼皮颤动着始终没睁开。 我觉得不对劲,难道是脑部受到重创或者脊椎断了?正想脱了他的衣服查个究竟,月饼吁了口气:“再摁一会儿,正舒服着呢。” 我差点背过气去…… “洞那头你看见没?” 我被水道冲过来就心急火燎地照顾月饼,还真没注意身后岩洞的构造。 我扭头一看,全身发麻。 十四 洞壁凿出金字塔式的多层台阶,摆满油灯和灵牌。三个人跪在台阶对面,中间的人身披袈裟应该是个和尚,筷子粗细的锁链从脖子缠到双脚。左右两边的人古装打扮,身体佝偻着缩成一团。 这个场景和湘西赶尸人的“拜鬼术”有几分相像,我们没敢乱动。僵持几分钟后,三个人没有任何反应,看来不是活物,才分左右走过去。 走到近前,我落脚重了几分,谁曾想还没看清模样,和尚身旁两人噗地垮掉了,两颗人头骨碌碌滚向灵台。 月饼瞪了我一眼:“你就不能轻点!” 毁了遗体,我心生罪过,对着骷髅头拜了几拜,才走到和尚身前。居然是一尊镀金坐佛,法相庄严,唯独眼窝是两个窟窿。 第97章 石骨佛心(20) “这是海通的真身佛像?” 月饼把人头摆回原位:“石头刻的代首。” “代首”就是假头,古人入葬如果肢体不全,家人会重金请手艺人用石头雕刻残缺肢体,称为“代”。 我的注意力全在坐佛身上,工艺实在是太精致了,就像活人抹了层金粉。我心中一动,伸手想摸摸,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回了。再看那两颗石制人头,容貌分明是一男一女。 我大概明白这三个人是谁了。 月饼走到灵台前念着:“船夫刘二祭位,生年不详,卒于开元十二年。” “灵牌是海通母亲用蛊术误害的渡劫船夫?父母子三人跪拜千年赎罪?” 月饼看着佛像想了一会儿,取出舍利安进佛像眼眶。只见佛像全身金光璀璨,两道红光从舍利中射出,红点映在灵台旁边的石壁上面。 月饼顺着石壁摸索,掏出刀子插进一条不明显的石缝,用力一别,石块脱落,露出一方石槽,里面放着一个扁木盒。 木盒两侧各有一个椭圆形的凹槽,月饼比量着凹槽大小,对着金佛拜了拜,才取出舍利塞进去。 木盒颤动几下,“噼里啪啦”展开,露出一册薄薄的帛书。 我们看完帛书,终于明白了“西山大佛”的由来—— 十五 由于是文言文记载,我便做了文字整理,以下是书的内容—— 唐朝开元二十四年,凌云山下的三江交汇处,过往船客流传着一个恐怖传说:每天午夜,一个白色的人形怪物从江里爬到岸边,嘴里叼着人骨头消失在密林里。老人说这是水怪躲在江底吃人,收集骨头带回山洞,凑成一整副骨头架子,就能用皮包住骨架化成人形。 有个胆大的猎户王卓想抓住水怪除害,在江边、林子里布下陷阱。半个月后,王卓横死在江边,已经泡成一大坨白肉,下身被鱼啄食得稀烂,脖子上还有四个血窟窿。自此山里猎户经常失踪,找到尸体时都脖子上有咬痕,血早被吸干了。 传言四起,水怪已经化成人形,吸够精血就能变成活人。一时间人心惶惶,凌云山附近人越来越少。 就在此时,在凌云山修行的海通和尚四处化缘,要造一尊世间最大的弥勒佛像镇住水怪。周边百姓、过往船客听说此事,慷慨解囊,佛资很快凑全,还有很多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不要工钱赶来帮忙,在凌云山安营扎寨,等着开工。 这天夜里,江边工匠营里突然传出惨叫,众人操着工具赶到,几个全身是血的僵尸在营地里见人就咬,被咬的人很快也变成僵尸。凌云山民风剽悍,工匠们一拥而上,把僵尸砸得稀烂,放火烧了尸堆,分头搜寻营里还有没有活人。 (读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1995年西南某城僵尸吸血事件。) 第98章 石骨佛心(21) 有人在营帐里找到一个昏迷的年轻人,救醒之后,年轻人结结巴巴说道:“海通和尚,是水怪,吃人!”说完又昏了过去。 愤怒的工匠们冲进寺庙,不由分说把海通和尚五花大绑,在僧房床下找到一间堆满人骨的地下暗室! 证据确凿,原来海通就是吃人水怪,建造大佛是个幌子,其实是把人重新聚回凌云山,方便修炼! 海通被打得奄奄一息,始终闭目低诵“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劫数因我而起,由我而灭”,不作任何分辩。 (我提出疑问:“海通和尚这么迂腐,怎么可能设计出这么精妙的机关?” 月饼回了句:“南晓楼都当了悬疑作家,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我无语……) “把他的皮剥了挫骨扬灰!”昏迷的年轻人赶来吼道。 工匠们扬起工具,眼看就要把海通打成肉泥。海通眼睛一闭:“我死后,你们一定要把大佛建起,保凌云山三江百姓平安。” “你就是水怪变的,把你打死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还建什么大佛!佛资咱们分了买房买地娶媳妇!”年轻人抢过一把石锤,对着海通脑袋砸去。 “嗖!”空中飞过一道灰影,击中年轻人的手腕,石锤落地。寺庙门口有人说道:“王越,你个浑蛋还挺会演戏。你哥王卓也是被你骗到江边才喂了人蝠的吧?” 王越全身一颤,两个浑身湿漉漉的老人走进寺庙。圆脸老人手握铁链拖着一只半死的巨大蝙蝠。黄衫老人解开麻袋,骨碌碌滚出一只半人半猴的怪物,肩膀被生生扯掉一块肉,露出森森白骨。 王越看到人蝠,“啊”的一声惊呼:“这两个人是怪物化成的人形,用本体迷惑咱们,和秃驴海通是一伙的,大家不要上当,打死他们!” 工匠们吓得哪敢乱动。圆脸老人骂了一句:“你他妈的骗鬼呢?” 黄衫老人几步走进人群,对着王越面门就是一拳。王越鼻血长流,仰天摔倒,黄衫老人又一脚踢中他的下巴,两颗门牙飞出。王越喷着血沫子,嘴里兀自嘟囔不停。 黄衫老人冷笑道:“你再敢说一句话,我就把你喂人蝠。” 王越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再不敢言语。黄衫老人退到庙墙前,懒洋洋地坐着再不言语。 圆脸老人对工匠们摆了摆手,讲述了事情的真相—— 王越的父亲王闪是专为王公贵族饲养西域进贡人蝠的驯兽师。生性善良的王闪深知用活人喂养太伤天理,趁着看守不严带着人蝠逃至凌云山。本想杀掉它,可是人蝠极通灵性,又能学话,知道自己将死,竟然抱着王闪的腿呜呜直哭。王闪于心不忍,便用铁链把人蝠锁在山洞里,在凌云山当了猎户,时常扔些动物喂养人蝠。 第99章 石骨佛心(22) 王闪临死前,把两个儿子叫到身边,给了他们一本驯兽书,讲了人蝠的事情。大儿子王卓是个老实人,本分地打猎养家糊口,按照父亲遗训喂养人蝠。王越动了歪心思,知道人蝠要是带到长安能卖个好价钱,撺掇着王卓驯蝠卖钱。王卓训了弟弟几次,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王越见哥哥死脑筋,偷偷训练人蝠等待时机。直到出现水怪,王卓按照父亲传下的驯兽书布下几个陷阱击杀水怪。王越见时机成熟,放出人蝠咬死哥哥,伪造成被水怪杀死。人蝠常年吸食兽血,失去了灵性,需要靠人血恢复,王越为了卖个好价钱,带着人蝠在凌云山捕杀猎户。 这天晚上,王越发现了一件令他震惊的事情!他看到传说中的水怪嘴里叼着根腿骨爬上岸,在密林里脱下白色的水囊子,换上袈裟进了寺庙。 水怪居然是海通和尚假扮的!他琢磨不出其中的道理,扒着墙头记下僧房,第二天趁着海通入江捞骨,潜进去发现满满一暗室人骨。 直到海通化缘修建大佛,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海通为了贪图佛资设的局! 他本想混进工匠队伍,抓住海通把柄讹一笔钱财,顺便趁着人多喂养人蝠。没想到人蝠当天晚上异常暴躁,失去控制袭击工匠营,吸饱人血逃走了,被咬的人居然都变成僵尸四处吃人。眼看蝠财两空,他情急之下说出海通的秘密,指望着能分些佛资。 圆脸老人讲完,工匠们听得目瞪口呆,王越早已抖成筛糠。圆脸老人狠踹了王越一脚:“人蝠都比你有人性,还知道叼块水猴子肉送到你爹坟前祭拜,要不然还真不好抓住它!” 圆脸老人转头又骂着海通:“你就是个驴脑子!虽然当年你母亲坏了水贼渡劫,你入江收骨的做法也有悖佛意,即使你是为了帮水贼们渡劫救赎你母亲的孽缘,至于像个闷头葫芦似的一言不发么?真正的水妖已经捉住了,就是这只水猴子,你也不用因为被认作水妖吓跑百姓内疚。把西山大佛建好,我们会告诉你怎么做。” 人蝠扑棱着翅膀站起,可怜巴巴地望着王越哀鸣。王越忽然疯了一样冲向人蝠,掐着它的脖子:“要不是你不听话,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人蝠很不解地歪着脑袋,伸出舌头舔着王越的手背,眼中透出孩子看到父亲般的目光,眼睛上翻,眼看就要窒息。 黄衫老人一扬手,又是一道灰影飞出,贯入王越胸口。人蝠扑在王越身上,哭得像个婴儿。 第100章 石骨佛心(23) “水猴子潜伏在江边,等着起夜的工匠好拖下水吃掉。人蝠闻到它的味儿,为保护主人攻击水猴子,扯掉肩膀一块肉送到王闪坟前报喜。那几个僵尸,是被逃到水里再次上岸的水猴子咬中产生异变。”黄衫老人对着人蝠后脑一敲,人蝠昏了过去,“都回去睡吧,今晚的事情希望你们不要外传。西山大佛建成之时,自然会保得凌云山千年平安。” 工匠们哪敢不听,默不作声地散去。 “海通,这是大佛内部的设计图,还有几段文字,”黄衫老人解开海通身上的绳索,塞给他一张纸,“要想完全化解孽缘,需要你的眼睛镇住水猴子,你看了就知道该怎么做,将来自然会有人前来渡缘。” 海通问道:“你们是谁?” 圆脸老人:“我们……” 黄衫老人:“也在寻找。” 十五 羊皮纸书最后有一张机关图,我们按照路线指示,在岩洞里寻到一处暗门,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微亮。至于出口位置,我不方便写出来,洞口左上方有两个大字,洞前有一尊石兽。 晨风习习,低拂水面,瞬间即逝的狭长银色波纹映着金红色阳光,如同金丝玉带缠绕着凌云山。薄雾冉冉升起,蒸腾着郁郁苍苍的山林,漫山漫岭的野花簇簇盛开,璀璨夺目,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树枝交错,翠绿的叶子泼染着山间的红,鸟儿叫了,小兽醒了,如此生机盎然。 谁能想到我们在西山大佛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短短一夜仿佛穿越千年人生,很疲倦。 “我后悔杀死了那只人蝠。” “选择无关对错,更不要去后悔,做了就是做了。只是有的时候,人真的还不如动物!”月饼双手合十拜着西山大佛,“海通肉身成佛,镀金塑体千年祭拜,可敬!” 晨曦中,西山大佛高耸入云,法相庄严,双目低垂鸟瞰着寂静的河水。几艘渔船驶过,渔夫们虔诚地跪拜大佛,吆喝着号子撒网入江,收获最新鲜的食材。 一山三江,几千年来无私地养育着她的子民,正如西山大佛,正如海通和尚,默默付出着对生命的虔诚。 月饼拿出塑料纸包裹的诺基亚手机,我接过来随手翻着,用惯触摸屏,再用键盘手机很不习惯。那条神秘短信没有显示来电号码,回拨过去是空号。手机里曾经的短信、照片、电话号码,勾起那些年的许多回忆。 “解开‘大佛流泪’之谜,又出现更多谜团。”月饼捧着江水洗了把脸,“这条路不得不走下去啊!” “走就走,人活着不能倒退是不?”我把手机放妥当,“你丫明明会很多蛊术,为什么不用了?不是忘了吧?” 第101章 石骨佛心(24) 月饼瘦削的脸庞沾着水珠:“一、炼蛊需要时间;二、蛊术的真正奥义是治病,不是打打杀杀;三、蛊虫也是生命,如果把一个人封在坛子里经历各种折磨,变成被控制的行尸走肉,换谁也接受不了,虫子也一样;四、不借助外物,不断提高自己,突破身体极限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这算是‘月公公四大奥义’吧?”我哈哈一乐,“准备领悟圣斗士第七感爆炸小宇宙去冥界找哈迪斯决一死战?” “南少侠只会打字还不是一样‘斗罢艰险再出发’这么多年?”月饼很遗憾地摇头,“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月无华,你信不信我在书里把你写死!”我生吞了月饼的心都有。 “就怕读者不答应,在网上我的人气比你高不少啊。”月饼向停车场方向走去,“不服气酒桌上见,没吃过西坝豆腐和岷江河鱼就等于没来过西山。” 十六 房车太过显眼,我们回到停车场的时候,聚集了不少游客指指点点,还有拿着手机自拍的丫头。看到我们俩蓬头垢面地进车,洗了澡板板正正地下车买东西,路人恍然一副“原来如此,可惜可惜”的表情。 我心里暗自回了句“少见多怪”,驾车直奔西山市。按照我的意思中午吃完就走,月饼说不差这一会儿,看看景儿吃美食喝口小酒,也不枉难得来一趟。 我和月饼一路讨论着黄衫圆脸两个老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对照唐朝开元年间异徒行者的族谱,这两人相貌服饰对不上。月饼分析可能是暗中寻找图书馆的那批人,至于那台失而复得的手机和神秘短信,更像是科幻片里才有的剧情。 “虱子多了不怕咬”,我们索性啥也不想。 进西山市寻地儿停了车。月饼迎着漂亮丫头打听哪个店的“西坝豆腐”最有名,小丫头脆生生地说了句:“随便哪拐店子都好次的巴适。” 我望着丫头娇小婀娜的背影啧啧赞叹:“四川出美女,果然名不虚传!肤白貌美长发及腰,有前有后晶莹剔透,难怪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她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巴适是个地名?”月饼满脸茫然。 我差点笑喷:“她说随便哪个店都很好吃。” “你居然听得懂四川话?”月饼看我的眼神像看外星人。 我一本正经地说道:“打Lol认识了很多幺妹儿。” 月饼一针见血:“‘幺妹儿’是重庆话吧?” 我理屈词不穷:“我在暗示你我懂很多方言。” 俗话说“吃在四川,味在西山”,可见西山美食在吃货心中的地位。下面问题来了——“西山美食哪家强”? 自然非张公桥莫属。 此桥建于康熙年间,由张能鳞主持修建,后人为了纪念他,故名“张公桥”。桥长四十米,雅石为料,是西山古城最大的三联卷石拱桥。 第102章 石骨佛心(25) 张公桥地处西山新旧城交汇处,连接城市最具特色的滨江路,周围开着上百家大小餐馆,好吃的自然少不了。 我们一路打听着到了张公桥,才知道小吃街下午五点才开始营业。还有三四个小时,干脆四处溜达权当旅游。月饼看风景拍照,我看美女偷拍,各忙各的,自得其乐。 初秋的西山温度煦暖,空气潮湿,人们慢悠悠的一点儿不着急,就连午后的阳光都特别慵懒。走在街上,心情也很放松,别有一番滋味。古城老街,美女如云,绿树碧水,如果不是有任务在身,真应该多住几天好好玩玩。 到了四点来钟,人突然多了起来,游客市民喜气洋洋地结伴而行,就差在脸上写上“吃货”二字。 几乎一瞬间,各种美食的味道扑鼻而来,餐店老板招揽生意的吆喝声塞满整条街道。食客们蚂蚁般一拥而上,眼看着店里店外就要坐满人,我们扎进一家“飘香麻辣烫”,顿时被香辣味勾得口水直流。 菜品种类更是让人眼花缭乱,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中游的、枝头挂的、土里生的,琳琅满目。也顾不上挑三拣四了,分头下手抢串串提高效率,我抢了一把硕大无比的牛肉串:“月饼,好大!” 几个丫头斜眼挺胸瞥我,月饼矮着身子藏进人堆装路人…… 滚热的麻辣烫蘸着放了豆瓣酱的油碟,一口下去,鲜辣香味从牙缝里渗了出来,喝口凉爽的啤酒,立刻有种难以言表的通透感。尤其是特色卤鸭舌,韧劲十足回味悠长,我差点把舌头吞进肚子。 吃得正起劲,月饼本着“既然吃就要用最短时间用最大食量塞最多美食”的原则,生拖硬拽把我从饭桌边扯进步行街,我吸吸溜溜地嚼着滚烫的牛肉很不情愿。 事实证明,月饼果然有经验! 油花花的桥头烧烤、薄饼蘸添醋的钵钵鸡、软糯脆口的甜皮鸭、含在嘴里肉嘟嘟的西坝豆腐,还有西山最有名的豆腐脑,饱满多汁的豆腐脑醇浓烫鲜,嚼着有肉感,又不油腻,就着夹饼(夹要读“ka”,“卡”的音),且弹且香,都能咬出“咯吱”声。 第103章 石骨佛心(26) 胡吃海喝到大半夜,我挺着肚子走得很艰难。月饼点根烟:“千万别吐出来。糟蹋美食,罪该万死。” 我打了个酒嗝,使劲咽着吐沫:“你放心,到我肚子里的东西还能给土地爷么?” 月饼仰天吐个烟圈,弹指敲破:“上车睡觉,明天回家!” (“大佛流泪之谜”。西山大佛开凿于唐玄宗开元初年(公元713年),岷江、青衣江和大渡河的三江汇流处经常发生沉船事故,传说江中有水妖,海通和尚带领当地百姓修建了一尊弥勒大佛。大佛建成之后,再未发生过一起沉船事故。 根据相关记载,西山大佛曾经数次闭眼流泪显灵,每一次都和当时著名的事件有关。最近一次据说发生在2014年,之所以是“据说”,因为当天有人看到,有人没看到,双方各执一词,争论得不可开交,甚至新闻报道也出现两极分化的情况。遗憾的是,至今没有影像资料证明大佛闭眼流泪。 异闻:一、2002年5月7日上午9时43分,西山大佛再现难得一见的“神秘光环”——佛光。乌云还未褪去的西山大佛上空,突然出现日晕现象,刚刚升起的太阳四周闪现出一个直径约三百米、内红外紫的五彩光环,色彩时明时暗。 二、西山最高的建筑物六十八米,原因是:矮佛三分,近佛三分。 三、前往西山大佛的半山腰有只困龙雕像,据传不能和困龙合影,否则好运就会被困在那里。 四、西山有个说法,涨洪水的时候只要大佛“不洗脚”,就淹不了西山城。 五、在岷江桥观望大佛,看到的是一尊睡佛! 异闻:据英国《每日邮报》2015年2月22日报道,近日,科学家发现一座千年佛像内竟端坐着一位打坐和尚,其内脏已被掏空。 据悉,该和尚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11至12世纪,距今已有近千年。对其做完CT扫描及内镜检查后,科学家们发现这具和尚木乃伊的内脏已被掏空。随后,该具木乃伊被护送至匈牙利自然博物馆,展出至2015年5月。 据专家推测,该具木乃伊极有可能是耶律大石的老师,其真实身份还在调查中。) 第104章 夜店羊人(1) 夜店禁忌: 一、玩骰子斗酒,连续出现三次平局,离开夜店,回家用热水洗澡冷水洗脸。睡前在枕头底下压一支笔,第二天醒来看看有无字痕。如果没有,尽可安心;如果有,把有字痕的枕套、床单用拖地水浸泡,天黑以前丢进阴沟; 二、不要和头发遮住左眼的男女搭讪; 三、发现酒的颜色略微变深,注意观察一丈范围内是否有人点了和你同样的酒。如果有,立刻离开,在店门口丢一枚硬币; 四、尽量不要被陌生人碰触身体,如果碰触的同时闻到很奇怪的香味,狠掐左手无名指,默念“如道亦如且妄勿念”七遍! 一 我一路把“大佛流泪”事件写完,回到古城已是晚上七点来钟,正赶上堵车,月饼抽烟听音乐跟着车流慢悠悠地挪,我闲得没事儿边刷朋友圈,边跟月饼斗嘴。 唠着嗑斗着嘴也不觉得堵车是件很无聊的事,好不容易开回酒吧,虽然只离开三天两夜,我竟然有种久违的感觉。刚下车,李奉先急赤白脸地冲了出来:“两位爷你们可回来了!出……出大事了!” 我想到一直寻找图书馆的神秘组织,心里面一沉。月饼抢着问道:“你怎么样?” “我能有嘛事?有人来踢场!”李奉先恨恨地啐了口吐沫,“小兔崽子长成那个德行,还他妈的挺招小娘们儿。” 我们去西山那天晚上,酒吧来了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点瓶啤酒四处搭讪。这种事儿李奉先见得多了,也没当回事,没曾想小伙子挺有手段,几句话把两个丫头糊弄得五迷三道,结了酒钱一左一右搂着胳膊走了。 昨晚更狠,领着女孩出了酒吧,两个多小时后又折回来,聊没几句又带走一个! 酒吧夜店,男欢女爱,说到底也就是个“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相情愿的事儿,总不能打听到他的名字,门口写一牌子——“××与狗不得入内”吧?看我们俩没啥反应,李奉先急得都快上墙了:“你们琢磨琢磨,如果小兔崽子是托儿,三天两头撬墙脚,带着女娃儿去别家酒吧,咱们生意还做不做了?” “又不差这几个钱。”月饼蹲在车胎旁边挑着花纹里的石头。 “跟钱没关系,”李奉先脸涨得像块猪肝,“酒吧是家,小兔崽子来勾引姑娘,和跑到咱家勾引婆姨有什么区别?”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哭笑不得,“奉先你这都什么逻辑?” “反正我看了不爽,”李奉先的猪肝脸都快滴出血了,“南爷,月爷,你们这模样都没对象,就他那个德行凭啥一搭一个准儿,还一次搭俩?这还有天理么!” 李奉先愣了片刻,怀疑地看着我们俩,欲言又止。 我琢磨过味儿来了,为证清白:“我进去弄死这个小兔崽子。” 月饼拍了拍土走进酒吧:“唉!都消停点,还是靠我这张好脸吧。” 第105章 夜店羊人(2) 我和李奉先兴高采烈地准备看热闹,我想起个事:“奉先,这家酒吧原来是什么?” “这一带原来是民房,掩人耳目建了个公共厕所,九十年代发展得快,为跟上潮流改建成面馆,十多年前又换成酒吧。”李奉先挤着小眼睛,“馆长说这叫‘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公共厕所?!面馆?! 我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正所谓白云苍狗,时境变迁,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突然,我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转身望去,只看到空荡荡的街角。 二 酒吧人多的时候,舞池用来跳舞助兴,人少的时候摆放各种乐器,请一些小乐队唱歌。这里面的道道儿我不是很明白,全交给李奉先打理。没曾想奉先还是个经营型人才,定期整个活动,倒也把酒吧弄得有声有色。 月饼自从在领舞这个神圣而又赚钱的行当金盆洗手之后,奉先办了“古城民谣歌手季”,吸引了不少文青,一时间文化氛围颇浓。 进了酒吧,没看见月饼在哪儿,李奉先指着舞池里的小伙子眼睛开始冒火:“就是他!” 小伙子低着头正在自弹自唱李志的《关于郑州的记忆》,别说唱得还有点儿那个意思,一群女孩桃花眼做“只有我懂他”状。一曲唱毕,小伙子走下舞台,满脸暗红色油光的青春痘,鼻梁塌得双眼之间几乎没有障碍,宽下巴坠着两层肥肉,唯一扎眼的是左手背纹了个金文大篆体的“羊”字。 我差点献上膝盖:“丫长得这么写意也能混夜店?” 小伙子落座,几个小丫头围过去有说有笑地喝酒玩骰子,没玩几轮一个丫头就跟着他往外走。 我特地等在门口观察他的眼睛。 相学里称眼睛为人之神所蕴,气和运都能通过眼睛看出来。最典型的就是三白眼、四白眼、桃花眼。三白眼是瞳孔周围三处眼白,一生烂桃花,财气旺盛。香港某著名女影星年少成名,吸金无数,追求者多如牛毛,婚后闹出一桩轰动全国的绯闻事件。四白眼又称为“聚精眼”,瞳孔周围都是能看见的眼白,可以吸气助运,一生大富大贵,遇事皆顺,这种人万里无一。国内著名体育女将,退役后嫁入豪门,最初豪门家族并不看好这桩婚事,请相学大师看相,大师惊呼“四白眼,必旺家势”,才把婚事定了下来,婚后果然家族运势顺风顺水,势不可挡。桃花眼不助财运,却助桃花,无论男女丑俊,只要长着一双桃花眼,都会对异性产生致命的吸引力。 这个人油腻腻的头发遮着左眼,右边水泡眼几乎看不出眼珠子,可是绝对没什么特别,我心说难道是长了一副“紫骨”? 第106章 夜店羊人(3) 骨生气,气成色。中国有个词叫“骨气”,形容人的品格和操守。其实“骨气”一词最早起源于相术,指“骨中带气”。气由骨生,骨为中空用来储气,每个人面相、命格不同,骨、气自然不同,形成特有的“气色”,随着年龄、居住地的五行、风水变动,骨受影响,气也会产生颜色的变化。比如“一个人气色很好,过了段时间气色却变得很差”就是这个原因,佩戴相应的饰品或者在家中摆放冲煞的物品就会好转。 气分七种,最为凶吉的是黑紫两气。黑气中略带灰色的人,阴气盛极、丁财两败,疾病缠绕,久治不愈,多在阴体之人应验;紫色为吉气,简单讲就是“万事皆春”,做什么事情都顺风顺水。 就在这时,他带着女伴走到门口,撞到我的肩膀。我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就是觉得小伙子很亲切,好感倍增。小伙子歉意地对我笑着点了点头,我几乎忍不住想和他聊几句喝两杯。 “就这么让他走了?”李奉先跺着脚满脸绝望,“完了,又少了一个顾客。” 我随口回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正遗憾没有交个朋友,吧台后面的小门推开一条缝,月饼冲我招着手。 我进了小院:“说好去拼脸,你丫怎么跑了?” 月饼捧着本书有些激动:“我把从西山大佛带回来的阴沉木盒和红眼舍利放到暗室,打开第二本书,出现了线索!说明咱们第一个任务完成了!” 我也顾不上刚才那茬儿,抢过书一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吸口凉气:“这么巧?” 书封上面,赫然出现了—— 月饼皱眉抽着鼻子:“你身上什么味儿?” 我使劲闻了闻,被小伙子撞到的肩膀散发着在烧烤摊吃羊肉串时才会沾染的腥膻味儿。 三 追到门口,纹身小伙早已不见踪影,我回忆起细节和月饼简单一说,月饼一言不发地回到图书馆,从书柜里抽出清代异徒行者根据自身经历写的一本关于妖精魔怪的奇闻逸事书,暗藏三十多种克妖的民俗方术,月饼翻了几页说道:“男羊女狐。” 通过图书馆这些典藏古书和异徒行者的手札记录,我们知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世间妖物百种,唯有公羊精、母狐妖会散发出奇特的味道,与人身体碰触,气味散出,闻到之人神志不清,不由自主被引诱。狐妖媚惑凡人,为的是培固元气渡劫;至于羊精,说来好笑又可气,羊性至淫,羊精常出没于女性多的地方,诱惑女子单纯为了生理需求。众多古籍中对此都有隐晦的讲解,许多相关的词语统一把“羊”换成“阳”,在另一个异徒行者写的医书里,更是直接把羊在草原吃的一种草称为“淫羊霍”。 第107章 夜店羊人(4) “那个畜生是只羊精?看形象是只猪妖还差不多!妈的刚才还撞了我一下,难怪觉得心里面不对劲,”我使劲搓着肩膀急得直跺脚,“这么大的古城,到哪儿去找?” 月饼眼神怪怪地看着我,慢悠悠地点了根烟:“这事儿需要你牺牲一下。”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爷只卖艺不卖身!牺牲色相,男扮女装引羊出洞的事情门儿都没有!” “你这脑袋里装的都是豆腐脑么?”月饼摇着头往卧室走,“人家就算是羊精,和你一样也是只公的。” 我好半天才回过味儿追了过去:“你说谁是公的?畜生才用‘公’,小爷是男的!” “别废话了,赶紧过来,就算那只畜生和任务没关系,也不能眼瞅着姑娘被祸害。”月饼从床底拖出一个两尺见方的藤箱,我凑过去一看,箱里摆满大大小小的瓶罐,有几个瓶子微微晃动,似乎装着什么活物。 “你以为我经常出门真是旅游?”月饼拿出一个竹筒,“以前养的蛊虫舍不得扔,到处搜集喂蛊材料,累死个活人。” 我脑补着床下一堆虫子爬来爬去,整个人都不好了:“月……月饼,敢情你不在的时候我天天和蛊虫睡在一个屋子?” “就算不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我。”月饼拔开塞子,一股喝多酒的呕吐物味儿熏得我直反胃。月饼咬破食指把血抹在筒口,筒里爬出一只碧绿色的小蜈蚣探头探脑舔舐血渍,不多时舔个干净,探着触须四处搜寻。 “这是‘寻味蛊’。”月饼趁我愣神的工夫把血抹到我的食指。 我心说不好,天知道月饼要出什么幺蛾子!只见蜈蚣像弹簧般跳到我手掌上,张开螯牙对着指尖一口咬下。十指连心,我疼得心脏直哆嗦,正要把蜈蚣扯掉,月饼一把摁住我:“咬咬牙,一会儿就好,最多二两血。” “这又不是喝酒,还用‘两’计算。”我吸着气,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满脑门儿瀑布汗。蜈蚣吸饱了血,干瘪的身体涨得滚圆,往伤口吐着碧绿色液体。我是彻底忍不住了,挣脱着月饼的手说啥也要把蜈蚣弄下来。 月饼急着说道:“想不想把姑娘救出来,顺手做了那只流氓羊精?” 这句话戳中我的软肋,索性心一横任由蜈蚣爱咋地咋地。一道绿线从食指顺着胳膊延伸到脖子,脸腮麻酥酥的痒得难受,鼻子像是感冒许久终于通畅,呼吸格外舒坦。 蜈蚣密密麻麻的须足颤巍巍地摆动,身体突然一僵,掉在地上死了。月饼倒出竹筒里糨糊状的黏液,把蜈蚣塞回去:“留着泡酒,治风湿。” 我发现嗅觉突然变得特别灵敏,闻到许多平时察觉不到的味道。 月饼抓了几袋石灰粉塞进背包:“蛊效最多一个小时,你一定要把它的藏身地闻出来!” 那一刻,我有种是警犬乱入的感觉。 第108章 夜店羊人(5) 四 我凑着鼻子边走边闻,实在是苦不堪言。除了那股子羊膻味儿,平时根本闻不到的怪味儿也嗅得通透,尤其是垃圾箱、下水道的味道,简直就是异味大杂烩,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更可恨的是和一个爷们儿擦肩而过,强烈的狐臭味塞了满满一肺,偏偏还喷劣质香水掩盖,黏腻浓郁的腥酸味儿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要是羊精撞的是我,你就不用遭这个罪了。”月饼摸了摸鼻子憋着笑,“一会儿你歇着,我收拾它!” 我没心思搭话,忽然间羊膻味异常浓烈,我循味望去,一个浓妆艳抹的短裙女人刚刚走进宾馆。 月饼推了我一把:“别光顾着闻姑娘,办正事要紧。” 我指着那家全国著名的连锁宾馆说道:“它在这里。” 月饼正要进去,我急忙说道:“等一下,好几种羊膻味混在一起,小心点!” 月饼板着脸不动声色,指指左后方。沿街烧烤店,伙计正往羊肉串上面撒着孜然嘟囔:“爷俩吃得好好的说走就走,糟蹋粮食!”我仰头看天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羊精最喜欢在烧烤店附近藏身,掩饰自身气味。”月饼冷笑着进了宾馆,掏出两张百元大钞往柜台上一拍。 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女服务员正梳着马尾辫,见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进宾馆估计是会错意,满脸嫌弃地问道:“大床房还是双人房?押金三百。” 我臊得满脸通红,月饼把钞票往柜台里推了推:“请问是不是有个满脸青春痘,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带着姑娘上了楼?能说一下门牌号么?” 女服务员警惕道:“不知道,没看见。” 月饼又添了两张钞票,很好看地笑着:“是我们的朋友,约我们斗地主。” 我心说你丫连撒谎都不会,约咱来斗地主能不知道房间号? 果不其然,女服务员脸色大变,拿起电话手指摁在“1”上面:“这是全国连锁正规宾馆,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我急忙伸手拦着:“您别误会,我们没别的意思。” 女服务员直勾勾地看着我手腕上的金珀手珠,愣了足有两三分钟才回过神,塞给我一张房卡:“开房人叫杨泽,来了三天,421。” 我们来不及多问冲进电梯。我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坐电梯总会莫名其妙地烦躁。眼巴巴等着数字跳到四,电梯门缓缓开启正准备出去,月饼摸出石灰粉说道:“磨刀不误砍柴工。” 我低声回道:“这会儿磨刀黄花菜都凉了。” 月饼用石灰粉洒着“之”字形:“那本书里写着‘羊精性淫且阴’,石灰至阳,自古就是封阴的物件,家宅楼房用石灰也是这个道理。” 第109章 夜店羊人(6) 我哪还有心思听月饼讲这些,出来得急没有带称手的兵器(其实也没有什么兵器),一脚踹断个拖把棍拎着。月饼洒完石灰,拿着房卡扳着门把手说道:“如果那几个女孩遇害,什么都别管,直接做了他!” 我手心直冒汗,“嚓”一声电子锁响,月饼推门而入,把房卡插进卡槽,屋里顿时雪亮。当我看清整间屋子,真的很后悔开了灯! 五 屋子中央的大床上面铺着一尺多厚的皮屑,每片都有指甲盖大小,泛着恶心的油光层层叠叠摞在一起,这种密集的视觉效果让我头皮发麻,感觉皮屑像是在床上缓缓蠕动。 突然,床中央隆起圆包,一丛黑发从皮屑里慢慢探出,皮屑纷纷滑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正是酒吧里的那个女孩。 女孩赤裸着上身缓缓坐起,机械地转动脖子,眼神空洞地望着我们,沾在头发上的皮屑雪花一样掉落。女孩捧起一把送进嘴里,“咯吱咯吱”嚼着,又有四个女孩从皮屑堆里坐起,抓着皮屑大口咀嚼,吃得“嗞嗞”有声,涎水掺着沫渣顺着嘴角流淌。 我实在是恶心得无法忍受,月饼显然也慌了手脚,站在床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嗬……嗬……”卫生间有人哑着嗓子发出喉音,隐约还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 卫生间就在我左侧,我握着把手竟然有些犹豫,生怕打开门又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月饼夹了几枚桃木钉立在门侧,一只手放在开关上面,示意我推门的瞬间他打开灯,可以暂时影响屋里人的视力。 我轻轻扳着把手猛地把门推开,灯光亮起,花洒稀稀拉拉滴着水,半透明的毛玻璃围成的简易淋浴房,浴帘遮挡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大股黏稠血水流进下水道。 “啪!”一只血手隔着浴帘摁在玻璃上面,浴帘吃重扯裂,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贴着毛玻璃慢慢瘫倒,数条血柱蜿蜒而下。月饼推开淋浴房门,我差点吓昏过去! 血人右手紧握着一把钢丝刷,全身没有皮肤,红色的肌肉组织稀烂,翻卷的碎肉残留着细细密密的刷痕,刷烂的肉渣粒像撒了一层芝麻,整张脸更像是一坨潮湿的红泥被狠狠跺了一脚,恐怖至极!他的左手背裸露着四条森森指骨,“羊”字纹身却异常清晰,深深印在骨头上面。 血人没有鼻子嘴唇,牙缝里冒着血沫“嗬……嗬……”叫着,咳出几口浓血,身体剧烈地抽搐,再也不动了。 月饼用桃木钉挑起血人左手观察着纹身,几根手筋受力扯动着手指弹动,迸起几滴血珠。我终于忍不住抱着马桶呕吐不止。 “你们真是新一代的异徒行者?”一个二十来岁满脸傲气的男子站在门口问道。 月饼转身扬手正要甩出桃木钉,梳马尾的女服务员从男子身后闪出:“哥,你说话客气点儿。” 第110章 夜店羊人(7) “哼……”男子环视房间,微微诧异随即恢复常态,“我以为异徒行者是多了不起的人,没想到是两个毛头小孩,居然吓得吐了。” 我从心里讨厌这个男子,要不是马尾女孩在场,又长得不错,一拖把棍早就冲他脑袋招呼过去了。 月饼扬了扬眉毛冷笑着:“警察有什么了不起。” “你怎么知道?”男子很吃惊地打量着月饼。 “不告诉你。”月饼收起桃木钉,“你没资格和我说话。” “年轻人,话留三分,拳留一手。”一个五十多岁的清瘦老头进了屋子,“我是韩立,老馆长的生死之交。他变成木人,奉先、隆基还小的时候,是我暗中照顾他们爷儿仨。直到兄弟俩长大成人,我才开了宾馆享清福。算辈分你应该喊我一声‘大大’。” “即便是生死之交,也不过是组织成员而已。”月饼双手插兜,和韩立的儿子毫不相让地对视,目光在空气中差点撞出火星,一时间气氛变得很尴尬。 我心说就这么小的房间,床上五个女人吃皮屑,卫生间躺着个血人尸体,眨眼工夫连死带活塞了十一个人,凑够一个足球队了,居然还有心思斗嘴比辈分? 我打着圆场:“各……各位,咱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了再说?” 韩立呵呵一笑:“韩峰,韩艺,你们露两手。” 韩峰故意撞着月饼肩膀进了卫生间打开花洒,从兜里摸出小瓷瓶倒了些黄色粉末。血尸上鼓起大大小小的血泡,“嘶嘶”冒着黄烟,连肉带骨化成一团血汤,顺着水流进了排水道。 这是土夫子特有的销尸手法,我忽然想起在图书馆里看到的一本名叫《奇技淫巧录》手札里记录的一个人! 据说他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在古墓中来去自如,一生盗墓无数,除了盗墓别无所好。偏偏为人极是正派,把此当作艺术,从不带出明器卖钱,只为寻找墓穴破解机关。最擅长寻龙点穴,只看地势风水,就能准确判断出此处是否有墓,就连朝代、规模、机关布置都能丝毫不差。 我试探着问了句:“您是?” “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不提也罢。”韩立话虽谦虚表情却很骄傲,“要不是异徒行者有规矩,真想问问你们老馆长在哪儿养老,找他唠唠嗑去。” 我点着头装傻充愣,月饼显然也猜出韩立的身份,神色多少客气了些。 “哥,帮我打开隔壁五个屋子的门。”韩艺丢过一摞卡,“你们去帮忙。” 月饼这时候倒是不高冷,转头跟着韩氏父子往外走。我好奇韩艺要干什么,只见她解开马尾散着头发念念有词,床上的五个女人停止吃皮屑,晃晃悠悠地从皮屑堆里往床下爬,露出一抹抹白肉…… 我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跑出去假装帮忙。月饼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不多看几眼?” “君子色而不淫!” 第111章 夜店羊人(8) “你不觉得这些事太巧了么?”月饼开了房门闪身进屋,加快语速低声说道,“杨泽偏偏住进这家宾馆,连续三天带女人回来,没有女人出去,居然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你难道没有发现,四层没有人居住?韩艺看到屋里的情景没有任何反应,这女孩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我是故意等韩峰处理尸体,他连看都没看就倒了化骨粉,像是着急毁尸灭迹。韩立一直暗示和老馆长关系密切,我在图书馆待了一个多月,从没听那几个人提起过。他的真实身份是土夫子,我怀疑……” “我承认不如你聪明,可是我比你会装傻。”我打断月饼的分析,“天天琢磨这些事情累不累?” “可能是我想多了。”月饼再没多说,把军刀塞进衣袖系紧扣子。 “一会儿再套几句话,看看韩立有什么反应。”我明白月饼的怀疑不无道理,他只是不愿否认我的想法。 亲人也好朋友也罢,相互欣赏,闲着斗嘴都无所谓,但是决不能彼此否定! “他的怀疑没有错。” 我的脖颈像是被蚊虫叮了一口,意识瞬间模糊,身体酥麻完全失去控制,眼前最后的景象是月饼扬起手还未甩出桃木钉,晃了晃扑倒在地。 隐约中,我好像听到了一种类似于鬼泣的乐声。 六 我再次睁开眼睛,一阵天旋地转,看到月饼被绑在椅子上。 “三个问题,回答了就放你们走。”韩立拖了把椅子坐在月饼旁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掌心里白嘟嘟的虫子,“如果不配合,这只老棺尸虫会从你朋友的耳朵钻进去咬破耳膜,爬到脑子里一点点吃掉脑浆。哦,对了,不要指望他能醒来。我在杨泽身体里种了迷虫,近距离接触就会进入身体。” 我手脚被捆,心里又悔又怒! 韩峰在门外说道:“爸,这几个女人安置好了。” “尽人事听天命,让女娃们长个教训,以后也能少出点事。”韩立笑眯眯地走到门口,“我和两个小友聊几句老馆长的事情,多年不见很挂念,你们把那个房间收拾干净。” 韩峰“唔”了一声,脚步渐远。韩立坐回椅子,阴森森地盯着我。 我没来由地恐惧,一个人居然可以瞬间转换这么快,就像是戴了无数张假脸随时变换。 韩立跷着二郎腿手指悠闲地敲着膝盖:“看看你的脚。” 我抻着脖子看去,脚背上爬着无数只尸虫,拖着长满纤毛的尾巴拥挤蠕动。我心里大骇,却发现根本控制不了两只脚,更让我害怕的是脚上没有任何感觉! 韩立举着椭圆形的陶土东西,对着顶端吹孔吹了起来。尸虫群仿佛受到召唤排成两列,钻进我的裤腿。脑补一群尸虫正顺着腿往上爬,视觉和感觉的违和感几乎让我崩溃! 第112章 夜店羊人(9) “别人盗墓为了赚钱,我是为了找这个,”韩立随口聊天瓦解我的心理防线,“这玩意儿叫埙,能控制阴物。” 我脱口问道:“这是鬼埙?” “小伙子有点眼光,没想到世上唯一的鬼埙在我手上吧?” 最早的埙由黄帝制成。神话传说中黄帝与蚩尤逐鹿大战,两军胶着,战况惨烈。蚩尤张开大口,喷出滚滚浓雾,三日三夜不散,黄帝部落的士兵都迷失了方向。黄帝发明了指南车,使部队在浓雾之中仍能辨识道路。蚩尤向风神雨神求援,狂风暴雨肆虐。眼看黄帝部落就要全军覆灭,黄帝捏湿土制成鬼埙,吹奏曲调召唤女神旱魃助阵。 旱魃据说由僵尸化成,眼睛生在头顶,头发全是一条一条小蛇,遍体白毛。旱魃所到之处会一连大旱三年,赤地千里。旱魃一出现,霎时间风停雨住,洪水消失。黄帝乘机反攻,蚩尤战死,部落残余民众向南逃窜到现今贵州的万山之中,成了苗族祖先(也有说是定居广西十万大山,成为壮族祖先)。 逐鹿大战之后,黄帝为避免旱魃出现荼毒生灵,再未用过鬼埙,作为陪葬品藏于墓中。由此联想,韩立居然找到了传说中的“千古第一墓”! “既然知道鬼埙的厉害,就老实回答问题。一、如何从酒吧进到图书馆;二、如何确定异徒行者身份;三、如何接受任务指示。” 酒吧柜台的暗门看似很简单地通向图书馆,其实里面大有玄机。小院的花草树木、桌椅乱石按照“五行迷魂阵”布置,不懂阵法的人打开暗门,看到的只是一间小仓库。老馆长选拔新一代“异徒行者”时解了阵法,后来由我重新立阵。韩立既然这么问,说明他和老馆长也就是萍水之交,或者根本没有什么关系,真实身份应该就是寻找图书馆的神秘组织。 我脑子里飞速运转想着对策,还好只有下半身没感觉,试着活动手腕挣脱锁扣,随口应付道:“我就算告诉你也逃不了被干掉,小爷一辈子就没做过‘我哭豺狼笑’的事儿。” “当然有所不同,”韩立似乎早料到我会这么说,呵呵一笑,“起码能死得痛快点。这些尸虫正在啃你的肉,说不定你的下半身现在只剩几根骨头。再给你一分钟,如果还没有我想要的答案,尸虫入了你朋友的脑,鬼埙也控制不了。” 第113章 夜店羊人(10) 我从无数部电影、电视剧里见过这种场景,每次都嗤之以鼻觉得太矫情,可是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才明白远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可以不在乎自己,不能不在乎月饼。此刻除非奇迹出现,否则我们和死人没什么区别。而我的选择不能挽回什么,偏偏又需要这个选择决定死亡的方式。就像美剧《行尸走肉》,面对变成僵尸的亲人,大多数人最开始都下不了手,但最终还是对着僵尸脑门一刀,这种矛盾心理实在无法形容。 “时间到了。”韩立把尸虫放到月饼耳郭里,“做选择吧。” 我和韩立做着心理博弈:“进图书馆需要破阵,不过必须由我们领路。” “后两个问题才是重点。不要忘记,李奉先也懂得如何进入图书馆。”韩立阴恻恻地笑着,“第一个问题是为了证明你没说假话。” 这场博弈,韩立早已摆了个死局,等我们落子入局。难道李奉先和韩立是一伙儿的?布这个局引我们上钩,把异徒行者所有秘密全都弄明白?他们这么做到底为什么?我们不在的时候,李奉先完全可以把图书馆里所有东西搬空。我突然意识到,历代异徒行者穷尽一生追寻的终极真相,可怕程度能让一个人放弃富可敌国的诱惑! 我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放了他,我就告诉你。” 突然,月饼挣断绳索挺身而起,一拳砸中韩立下巴,把尸虫塞进他的嘴巴。 “可惜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否则我会多听一会儿。”月饼摸了摸鼻子,“这盘棋你下得很聪明。不过你没有完全了解对手的能力,居然对我下蛊?我早就发现了杨泽身体里的迷虫,故意装作不知道。如果不这样,又怎么能让你露出马脚?” 韩立惊恐地掐着喉咙干呕,月饼拿起鬼埙把玩:“尸虫入体,鬼埙一响,后果你比我要清楚吧。” 我的眼泪差点流出来:“你丫就装死眼睁睁看着我被尸虫咬?敢不敢先把我腿上的尸虫弄掉再甩台词?” “我确实被迷虫弄昏了,要不是常年接触蛊虫抗蛊性强,哪能这么快醒过来,再说用军刀割绳子也需要时间。”月饼卷起我的裤腿面色一沉,“完了!” 我被绑得结实看不到下身到底怎么了,月饼这么一说顿时慌了神:“我他妈的还没结婚啊!” “我是说尸虫都完了。”月饼弹击我双腿的曲池穴,“了不起啊!童子功练得不错,阳气竟然如此刚猛,能克制尸虫的阴气。” 我又痒又疼总算有了感觉,抬腿一看,满是僵死的白色尸虫。我连鸡皮疙瘩都顾不上冒,心里腾腾窜火:“替我做了这个老盗墓贼!” 月饼帮我解着手腕的绳索:“他没有恶意,只是执念太强。” 韩立哆嗦着嘴唇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第114章 夜店羊人(11) “你演技再好,也无法在孩子面前伪装。你看孩子的眼神很干净。”月饼扬了扬眉毛,“蛊虫和饲主心意相通,我能感受到你只是为了得到答案。” “呵呵,我们韩氏一族,果然没有资格当异徒行者。”韩立本就清瘦的身体显得愈发佝偻,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多岁,“你们知道异徒行者的由来么?” 七 以下是韩立的讲述—— 自古至今,一直存在着灵、幻、卜、医、文、蛊、武、魇八个神秘族派。幻、卜、医、文活跃在世间,为人所知;灵、蛊、武、魇隐藏在暗处,行踪隐秘。 随着时间推移,曾经关系密切的八族渐渐疏远,彼此之间再无联系。至于“八族”的由来,和“老子出关”的典故有关。 春秋时期,函谷关总兵尹喜夜观天象,见紫气横空,知道必有贵人来临,日夜在关口等候。三天后,一位白发老者骑着青牛自称“李耳”,要出关西行。尹喜知道李耳就是圣人老子,通晓阴阳祸福,懂得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此次出关绝不会再回来。于是苦苦哀求老子休息几日,请他著书留存世间。老子见尹喜心诚,写下了五千言的《道德经》,尹喜通读之后,深深折服于老子博大的智慧,拜他为师辞官西行而去。尹喜随老子西行之前留下《道德经》。后人经过研究渐渐形成独有的体系,创立了道教。可是这本书实在太过深奥,大家各持己见,道教由此分成好几个派别,坚称自己的观点才是正统。矛盾由此而生,甚至还引起春秋时两个小国之间的战争,国力消耗殆尽,被春秋五霸的一个大国乘机吞并。 各派终于醒悟,不再争执正统偏门,潜心参悟《道德经》真正的含义。战国时期八个门派脱颖而出,分别是“灵、幻、卜、魇、医、文、武、蛊”,又称为“八族”。 文族最杰出的人物提出一个想法,仅有五千多字的《道德经》能衍生八族,可见内容博大精深。如果各族能放弃门户之争相互交流,是否可以参透全书的意义? 倡议一出,八族派出代表齐聚古城,讨论了三天三夜也没个结果。 听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战国时期最著名的一次文化思想大交流,没想到真正的原因是这个! 交流也不是没有任何结果,各族发现有个观点惊人的相似——流传世间的《道德经》其实只有半部! 当年尹喜读了《道德经》全文,深知如果让世人知晓,必然会颠覆千年认知,连夜重写《道德经》,把最重要的语句删减,携带原本随老子西行而去。在“老子出关”的传说中本来就有尹喜带走下半部的典故,各族经过推敲分析,更确定传言不虚。 韩立继续讲述—— 第115章 夜店羊人(12) 通过此次讨论,各族彼此亲近了许多。当时群雄割据,连年战乱,文族代表提议建立图书馆保护各族资料,避免消失在战火中。各族犹豫不决,毕竟有些资料事关最高机密,一旦泄露将直接影响本族生死存亡。可是文族代表说得合情合理,各族所在国家如果毁灭,起码文化还能保存流传。 这就是最初的图书馆。 八族把本族书籍放入这间囊括了当时最玄奥的阵法、幻术、机关、风水、五行的图书馆,在建成封馆之日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多了两个人! 韩立讲到这里的时候,表情非常奇怪。月饼忽然问道:“是不是谁也不知道多了哪两个人,但确实多了两个人?”我一时间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韩立很讶异地点头肯定。 馆内只有八个人,可是却总觉得是十个人,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们用了所有手段找多出来的那两个人,却一无所获。就在这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卷空白竹简上突然出现神秘图案。八族代表虽然智慧过人,掌握各种异术,却参不透其中含义。直到卜族通过先天演算,推出图案为神秘喻示,暗藏一样东西,地点正是传说中老子修道成仙的昆仑山! 他们认为结合各族之力建造的图书馆融会贯通了《道德经》里的奥秘,想到多出来两个人,认为是与老子和尹喜建立了某种联系。竹简的喻示,是两人通过图书馆传递的信息。 这一段韩立讲得很复杂,换成现在的概念就是《道德经》是电脑设计图纸,按照图纸建造的图书馆相当于电脑,空白书本出现的各种任务是电子邮件,指引异徒行者的行动。 各族研究《道德经》,观点虽然不同,目的却相同——得道成仙。 八族得出这个结论自然兴奋不已,召集各族精英奔赴昆仑山。一年后,只回来灵、蛊两族各一人。无人知晓他们在昆仑山发生了什么,经过这件事情,各族元气大伤流落民间,倾巢出动的魇族甚至因此灭亡。 灵、蛊两人成了最初的异徒行者,按照神秘喻示执行任务。 异徒行者的选定和接受任务的细节,韩立并不知道,这也是他执念的由来。历代异徒行者候选人的喻示,或多或少都和八族后人有关联,唯独没有出现过武族。 说来好笑,武族从未得到过其余各族的认可。武族最初称为“土族”,说白了就是以盗墓为职业的土夫子,历来不受待见,自然被另外七族鄙视。汉光武帝刘裕为扩充军费组建的盗墓军队“哑巴军”,带军首领就是土族传人,谐音改成“武族”。 一番话下来,信息量太大,我脑子嗡嗡地不停冒着“宿命”、“轮回”这些玄之又玄的词,实在匪夷所思,不过联系到图书馆的种种谜团,倒也豁然开朗。 第116章 夜店羊人(13) 八 韩立讲到这里时神色异常激动,涨红了脸说道:“三教九流,各有门道!凭什么看不起武族,不能当异徒行者!” 我心说名分之争害死人,还有人抢着干这个九死一生的异徒行者? 月饼递过一根烟,韩立抽了几口才慢慢平复,接着讲三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时韩立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靠着祖传的盗墓手艺,日子过得倒也不错。一天他在秦岭寻到一处明代古墓,寻穴定方位时发现两处盗洞,让别人抢了先手。 韩立抽了两根烟,决定还是下地看看能不能捡个零落儿。进了主墓点亮蜡烛,两个“人”直挺挺地从棺材中坐起:“终于等到你了。” 盗了这么多墓,诈尸还是头一次碰见。韩立吓得怪叫一声撒腿就跑!一阵风声击中后脑,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时,他被五花大绑捆在墙角。墓里男女老少十多个人,围着两个男子争吵。他假装昏迷偷听到“图书馆”、“异徒行者”、“八族”的事情,两个男子召集众人,是为了完成图书馆喻示的终极任务。有三五个人当场就要退出,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女子脾气异常火爆,说了几句听不懂的土语,头发里飞出长着翅膀的怪虫咬向两个男子,却被其中的眼镜男抓起一把沙土击中死掉。 杀鸡儆猴,反对者没了声音。眼镜男清清嗓子说,这次行动如果找到全卷《道德经》,就能揭开当年尹喜知晓的终极秘密,或许就是道家一直追求的“成仙”。众人再无异议,商谈行动计划。眼镜男说韩立是武族传人,完成终极任务用得上。哪曾想那些人哄堂大笑,有个老头啐口浓痰到韩立身上:“幻族绝对不和地老鼠行动,我嫌脏!” 眼镜男踹了韩立一脚:“别装死,该听的都听到了。既然大家都反对,那你就带着这个秘密留在坟墓里吧,倒也很符合地老鼠一族的身份。” 众人再没多看韩立一眼,陆续离开古墓。正当韩立绝望之时,突然发现袜子里有一枚刀片。他割断绳索逃出古墓,心慌意乱地摸出烟盒,却在烟盒锡纸上看到了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活下去”。 有人暗中救了他,韩立怎么也想不通其中原因,又害怕被那群人找到灭口,四处躲藏了小半年,一天偶尔看报纸,才知道眼镜男居然是个有名的人物,在一次科考探险中失踪了。 他回忆着偷听到的线索找到古城图书馆(当时是面馆做掩饰),天天坐着木椅的残疾老板正是两个男子之一(也就是老馆长)。他算好方位挖掘地道直通老馆长卧房,一是为了报仇,二是为了那个秘密。地道挖好,他躲在地下等老馆长入睡后动手。没想到老馆长早已守候多时,他刚钻出来就被逮个正着。 第117章 夜店羊人(14) “地老鼠就是愚蠢,同样的错误能犯两次。”老馆长鼻孔里爬出一只血红色蛐蛐,蹦进韩立嘴里,顺着食道钻进肚子。 韩立疼得肝肠寸断,只能任由其控制。这些年韩立四处下墓,寻找老馆长需要的东西,助他与血木融为一体。他暗中有计划,寻找鬼埙摆脱蛊控,逼迫老馆长说出异徒行者身份认证的秘密,让儿女成为新一代异徒行者,追寻终极真相。 就在几天前,他在一处古墓里找到鬼埙,回古城的路上感觉体内的蛊虫死了! 蛊虫与饲主相依相生,人亡蛊死!他急忙赶回古城,发现我和月饼成了新一代异徒行者…… 九 讲到这里,韩峰推门而入:“爸,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韩艺更是双眼通红,两腮挂泪,显然在门外已经听了很久。 韩立讲这段往事的时候,我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心里明白,故意没有点破。 “父亲不愿孩子承担仇恨和压力,又想让孩子完成自己未实现的事业。”月饼扬了扬眉毛,“韩老师,您借这个机会把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说给孩子听,有没有轻松些?” “老师?”韩立苦笑着摆手,“我受不起。” “你要是再敢讽刺我爸,我……我……”韩峰情急之下一时语塞。 “呵呵……”月饼冷冷一笑,推开窗户抽烟。 月饼蔑视的态度让韩峰更加恼火,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我明白月饼的性格,丫是“懂你的人不需要解释,不懂你的人解释也没用”的脾气。眼看气氛越来越僵,我急忙打圆场:“韩峰,月无华真心很尊重你爸,称呼‘老师’确实不是讽刺。你不了解我们俩的身世,我们是……” “南瓜,别说了!”月饼低吼一声,双肩微微颤动。 我心里很难受,没有再说下去。“父亲”这个词对于我们俩来说,陌生而遥远。两个身世不明的孤儿,有什么资格去评价别人的父亲! “韩老师,你刚才有很多机会用更多的办法从南瓜那里得到答案,但是你没有这么做。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谢谢你!”月饼仰头望着星空,“迷虫入体让我明白了你对蛊术了解得很粗浅,只会‘下’不会‘控’。鬼埙能控蛊,却无法让蛊虫和你真正心意相通,误伤了南瓜。” 韩立惊道:“你真的是蛊族?” “或许吧。”月饼沉默许久才又接着说道,“现在可以把杨泽变成血尸的事情告诉我们了么?” “四天前,我收到一封信。”韩峰突然插口。 以下是韩峰的讲述—— 我和月饼成了新一代异徒行者,韩立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拉着儿女喝酒解闷。一瓶西凤酒下肚,韩立把“古墓里被众人嘲笑灭口,受控于老馆长蛊虫”隐过不提,含含糊糊说出了“异徒行者”。 第118章 夜店羊人(15) 兄妹俩知道父亲是土夫子,从小学了些手段,不过从来没用过倒是真的。至于“异徒行者”,俩人以为是老爷子喝醉了编的故事。韩立上了酒兴,拿刀架着脖子赌咒,他们这才相信老爷子说的是实话。 韩立和韩峰想法一致,怄不过“自古武族无异徒行者”的偏见。韩艺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当了异徒行者又能怎样? 爷仨为这事儿吵了半天,不欢而散。 第二天上午,韩峰收到一封信,写着“韩峰转韩立收”。他知道这里面有蹊跷,擅自做主拆了信。起头第一句话“三十年前我救了你一命,三十年后你帮我做一件事”。 韩峰琢磨着这是老爷子当年盗墓时的旧事,往下继续看,越看越心惊。 信里写着当天中午会有一个叫杨泽的人住进他们开的宾馆,把四楼腾出来给杨泽使用,不要干涉任何事情,七天之后自有分晓。作为回报,韩氏兄妹将成为新一代“异徒行者”。 韩峰把这事儿告诉了韩立,老爷子看了信,心里明白寄信人就是当年“八族”里暗中救了他的那个人。老一代人想法传统,为了报恩,何况儿女能当上“异徒行者”这个诱惑实在太大。韩立和儿子打定主意,两人瞒着韩艺等到中午,杨泽果然来了,父子俩客客气气地招待。韩艺打心眼里讨厌杨泽色迷迷的眼神,又不知道爷俩搞什么名堂。杨泽连着两天带回来三个女人,住进宾馆再没下楼,韩艺更是膈应得难受,嚷嚷着要把杨泽赶走。韩峰好说歹说劝住妹妹,直到今天杨泽又带回来一个姑娘,韩艺觉得再这么下去肯定会出大事,偷偷跟了上去。 隔着房间门,韩艺听到屋里的呻吟声,偷偷给哥哥打了电话。就在这时房门突然打开,杨泽赤身裸体站在门口,摸了她胳膊一把,韩艺闻到一种奇异的香味,心头恍惚,乖乖地跟着杨泽进了屋…… 韩峰这几天从“异徒行者”的狂热中渐渐冷静,杨泽的行为虽然谈不上违法,可是也知道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人,他拉着老爷子在宾馆门口的烧烤摊喝酒保护妹妹,接到电话立刻冲回宾馆。 打开房门,五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并排昏迷在床上,妹妹衣衫不整媚眼如丝地勾着杨泽的脖子。他心头火起,一拳砸中杨泽后脑,觉得不解气又狠狠跺着。 韩立岁数大腿脚不利索,赶到时杨泽已经被韩峰活活打死。韩艺此时清醒过来,差点吓昏。韩立到底是老江湖,让女儿回柜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交给他处理。 韩峰讲到这里时眼神很茫然,深吸了口气才说道:“我从来不相信鬼鬼神神的东西,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恐怖。” 第119章 夜店羊人(16) 韩峰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韩立拿出一个小瓷瓶,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化尸粉,点几滴就能把尸体化成水。爷俩正准备把尸体抬到卫生间处理,杨泽动了一下。韩峰以为是眼花,缓了缓神的工夫,杨泽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韩峰反倒很高兴,杨泽没有被打死,这事儿就好解决了,韩立却哆嗦着说道:“诈尸!” 杨泽缓缓抬起眼皮,眼眶里只有白色眼仁,直着腿晃晃悠悠地站起,啪地蹦到床上。杨泽反扭身体,皮肤咯咯作响,裂出一道道口子,皮屑像雪花似的哗哗直落,把五个女人盖住,硬着膝盖走进卫生间,拿起马桶刷子使劲刷着身体。 具体细节韩峰没有描述,我想到刚才看见的血尸,还是打了个冷战。 韩立手头也没准备糯米、黑驴蹄子,再加上现场实在太诡异血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韩峰重案接触过不少,这种灵异的事情还是头次见,更是吓得差点跪地上! 就在这时,我们追到了宾馆。韩艺心里有鬼,摸不准我们的来历,韩立喝醉那天,说了很多关于“异徒行者”的事情,由于不是很了解,很多事情跟兄妹俩讲得过于神化。她从金珀手串断定了我们的身份,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在我们坐电梯的时候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以防万一,韩立在血尸里下了迷虫,和儿子从安全通道回到一楼,三个人商量片刻,韩立简单交代了几句折回来伺机而动。 韩峰看到我抱着马桶呕吐的怂[尸+从]样,也忘了自己被吓得也好不到哪去,觉得不过如此。韩立拿不准我们此行的目的,觉得初出茅庐的青瓜蛋子好对付,动了歪心思,想“先下手为强”。 十 韩立父子前前后后把整件事情讲完,我惊得彻底说不出话。老馆长隐瞒了无数个秘密,选择我们担任新一代“异徒行者”的原因是什么?三十年前“八族行动”到底遭遇了什么?救韩立的那个人是谁?派杨泽来古城的目的是什么?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按照韩立所说,历代“异徒行者”选自于武族之外的七族,月饼自小被培养为用蛊高手,先把他归为“蛊族”,那么我是什么族? 结合之前种种谜团,我的脑子里像喝醉酒了乱腾腾地轰鸣,心里烦躁不已! “韩老师,我相信这都是真的。”月饼捏碎鬼埙,眯着眼睛神色有些疲倦,“这东西留着是个祸害,您体内的尸虫天亮就会死,今天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果您真想了解异徒行者的秘密,图书馆随时欢迎您。南瓜,走吧。” 韩艺睁大眼睛奇怪地问道:“你……你们就这么走了?” 第120章 夜店羊人(17) “我们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月饼嘴角上扬笑着,“哦,对了,那五个女孩被杨泽迷了神智,并不是她们的错。作为警察,韩峰肯定会把事情处理好。” 走在街上,我深深呼吸着被历史熏染千百年之城的空气,沧桑沉重却又在无声息中悄然延续。正如几千年前那几个人的护书之举,引发了如此扑朔迷离的谜团。 我突然有种孤独感,也明白了担任“异徒行者”就要抛弃现有身份的真正含义。当我们接触了最真实的世界,如同走上一条常人永远无法理解的不归路。 “你真信他们?” “判断对方是否可信,首先要相信对方。再说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以后有事情更方便。” 月饼说得有道理,可是我仍然无法接受相信一个人是为了判断他是否值得信任。 如果真是那样,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虚伪了。 “韩立没有说实话,”月饼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着,“韩峰、韩艺早就知道‘异徒行者’,而且会盗墓手艺。韩立没有摸清咱们底细,隐瞒不说而已,其实他们三个都是可怜人。你我都是孤儿,能体会‘从小被歧视,特别想证明自己’的心态。” 我心里很累,不想多说话:“还好咱们性格没有扭曲。” “我扭曲过,偏执地学习一切蛊术,甚至不择手段。”月饼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你把我拉了回来,我早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好几年前的事情还提什么?”我伸了个懒腰,“兄弟不是用嘴絮叨出来的。” “所以我接受了‘异徒行者’这个身份。”月饼突然很狡猾地笑了。 “你不说我也明白,其实我对过去没有太多执念。你没必要为了寻找我的身世当什么‘异徒行者’,咱们不一定能做到最后一个任务,就算完成也不一定能找到身世。只要活着,就挺好!探索,又有什么意义呢?” “生命的精彩在于未知,何况是咱们早被安排好的宿命,为什么不去探索?就像天上的星星,可能早就毁灭了,我们看到的只是几亿年前它发出的光。” 我突然顿住脚,怔怔地望着星空!古城夜空混浊,早已看不见星星。我眼前虚化出一座巨大的图书馆,散发着道道光线。 我突然觉得很恐怖! 图书馆,是活的! 如果把图书馆当作星星,那些喻示不就是一直在延伸的光线么?天文学家通过光线探索星球,我们通过喻示完成任务…… “自古至今,世界各地,出现过各种预言书、建筑性的喻示,《推背图》、诺查丹玛斯的预言诗、玛雅的世界末日大预言,金字塔、巨石阵、麦田怪圈……通过神秘信息传达着未来密码。集合八族智慧建造的图书馆,是个活的预言建筑。南瓜,有没有觉得很有趣!” “谁家的房子是活的都不会觉得有趣。” 第121章 夜店羊人(18) “房子本来就有活的,要不放在桌上的东西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消失,沙发底下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大老爷们就别幽怨了,今晚起码证明了一点,杨泽不是羊精。” “这不是废话么?羊精能被韩峰赤手空拳打死?” “应该和他左手背的‘羊’字纹身有关。回头找韩峰问问,杨泽有没有带身份证,查到这个畜生的地址咱们去一趟,把事情彻底弄明白!” 这事儿不用说也要去调查,我想了想说道:“那个人会不会是文族?” “也不知道这两年你是怎么写小说的?虽然纹的是个‘羊’字,可是纹身起源于图画。那个人应该是画族。”月饼打了个哈欠,突然僵住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商场外不断变换的巨型广告屏幕。 我心说一个征婚网站广告有什么好看的?月饼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两口:“我终于明白了!” 我心里一惊问道:“你想通图书馆的关键了?” “说到图书馆,我又想起一件事。”月饼慢悠悠说道。 “赶紧的,到底明白了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异徒行者’很拗口,”月饼摸了摸鼻子,“我倒觉得咱们像图书管理员。” “你丫想了半天就想到这个?” “那还能想到什么?” 我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回几句话,手机响了。 “南晓楼,是你么?”电话里传来女人焦急的声音。 自从开始写小说,也不知道谁把我的电话泄漏出去,经常会接到一些陌生来电,一般都称呼“羊叔”或“老羊”,直呼名字倒还是头一遭碰上。 “您哪位?” “我是小泽。” 我一时没想起小泽是谁,正愣着神儿,小泽说道:“大一同学,我去了日本。” 我的嘴巴足足能塞进一个拳头。小泽是我们大学同班,刚入校就被评为“校花”,身材相貌没得说,我对她印象一般。这丫头眼里只有钱,一心想出国,傍了个同校富二代,大二一起去日本留学了。几个追求者大为惋惜:小泽好好的校花不当,偏偏去日本当了小泽玛利亚。 没想到她居然会给我打电话,看号码是回国了。 “小泽啊,好几年没见,别来无恙?”我虚头巴脑客套着。 “南晓楼,我看过你写的小说,你们在日本的经历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就说找我什么事儿吧?”我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我……我……”小泽犹豫片刻,“月无华在么?如果方便,你们可以来我家么?” 我心说看手机号码显示的城市,离着好几千里地,哪能说去就去?正想拒绝,小泽近乎哀求道:“求求你了,我从日本回来两个多月了,遇到一些事情。说出去没人相信,只好问了同学要了你的电话。我加你微信了,你通过一下,看到图片,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122章 夜店羊人(19) “古城少女夜店失踪事件”。2014年,古城连续发生多起神秘事件,其中最离奇最恐怖的当属此事。11月中旬,微博、朋友圈、空间几乎同时出现五条“寻找少女求助”的帖子,发动网友寻找失踪女孩,引起轩然大波。这五个女孩有逛夜店的共同爱好,有些网友认为这是咎由自取,也有热心人提供线索,得出的结论惊人地一致:这些女孩是被同一个男子带走的!一时间众说纷纭,甚至有人把此事和“1888年8月7日到11月8日间,英国伦敦东区的白教堂(Whitechapel)一带以残忍手法连续杀害至少五名妓女的开膛手杰克”事件相联系,认为这是精神变态者刻意模仿。 三天后的午夜,天降大雨。一名出租车司机发现街上并排游荡着五名走路像僵尸的女孩。他立刻报警,警方经过调查,确认这五人正是失踪的少女。女孩们的精神状态极度恍惚,完全不记得在此之前发生的事情。在医院康复过程中,一名刘姓少女家人熬了糯米汤,她喝下去之后,呕吐不止。更恶心的是,呕吐物里夹杂着大量还未消化的皮屑残渣。 “寻找少女求助”的帖子在刘姓少女呕吐当天全部消失,有网友记得最后的评论是: “古城,要出大事!” 第123章 夜店羊人(20) 异闻一:“化尸水”——古人相信“人死灵在”,阳宅住人,阴穴养灵。大户人家在亲人死后,用银粉刷尸体,耳、鼻、喉、腹、肛门塞进金银珠宝,封“窍”护灵,确保死者不会魂飞魄散,变成孤魂野鬼。 这种尸体又被称为“封尸”。 土夫子遇到封尸,先是坐在尸体胯部,俯下身子和尸体面对面嘴对嘴,用红绸把脖子相连,然后猛地起身后仰。尸体腹内的一口浊气受到急速挤压涌出,塞在喉咙里的财宝被浊气顶出,土夫子张嘴接住。 这种缺德的方法既恶心又恐怖,沾了尸气的土夫子常年见不得阳光,否则全身起白色尸斑,就像得了白癜风。身体虚的干脆大病一场,一命呜呼,成了“有命挣钱,无福消受”。 直至明末,一个化身游方大夫的土夫子张友忠在河南盗墓,打开棺材的时候恰巧墓顶落下几滴液体,尸体冒着灰烟瞬间腐蚀。张友忠大为讶异,爬出墓穴寻找到滴水的地方,长着一株叶子绿中带黑的小树。挖至树根,这棵树是从一具驴骨架子里长出来的,须根里包裹着一枚黑色驴蹄。张友忠多少会些医术,明白“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他把树移植回家栽培,取汁液掺和驴蹄骨磨成粉。那个墓穴为了加固,用糯米混土封墓,他又加进糯米浆,添了几种草药,配成“化尸水”,专门用来盗取“封尸”。 这也是“黑驴蹄子”、“糯米”能克诈尸的由来。 异闻二:老子骑青牛与尹喜沿秦岭终南山神仙路西行,路过将军山,只见此处祥云缭绕,景色优美。更有一块巨石形状像人,豹头环眼,铁面虬鬓,一手执剑,一手执扇,五蝠飞舞。老子指着巨石说道:“赐福镇宅,中榜得魁,真神也……” 千年后钟馗出世,他的故里也被称为“天下第一福地”。 第124章 画像(1) 壁画禁忌: 一、家中悬挂壁画切勿与生肖相克。比如,寓意“三阳开泰”的“三羊图”,与牛、狗、鼠相克,家中有此三种属相之人不宜悬挂; 二、骏马装饰画不宜挂在南方。马的卦象属天,挂在南方位(南方位的五行属火),为“火烧天门”。家人易生虚火之病(头痛、咳嗽),且子女不孝,常与父母发生争执; 三、悬挂龙图。切勿挂在客厅右边。龙头向内不可向外,向内属朝拜,向外属心外之兆,即心向外跑。 四、有人说是“猛虎下山图”威猛,实际为猛虎下山腹饿捕食,易患血光之灾,尤其虎头向内者大凶,切勿挂客厅、餐厅。上山虎则为起势奋进征兆。 五、人物肖像画最好只悬挂结婚照、全家福,不要挂人物画,更不要挂超过两幅以上的人物画。 六、结婚照片不要挂在床头上方。夫妻易猜忌争吵,过度执着是非曲直。 七、多幅装饰画挂在同一空间,最好参照以下数字:1和4(文昌)、8(正财)、9(喜事);2(病痛)、3(劳碌)、5(病痛)、6(官非)、7(是非)。 八、不要长时间盯着人物肖像画,否则…… 九、切勿随便收取他人赠送的壁画! 一 下了飞机,我还在抱怨:“月饼,你丫这么不近女色的人,居然被小泽迷得七荤八素,看了几张破图就直接订机票,至于么?” 月饼扬扬眉毛反问道:“你不觉得奇怪么?” “她在墙上挂着自己的照片,有什么好奇怪的?不知道你紧张什么?难道你们俩大学时……” “南晓楼!”月饼显然动了气,“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我火气也上来了:“我怎么就不正经了?至少我不会因为校花的一通莫名其妙电话,飞过大半个中国去睡她!” 月饼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两口:“小泽可能已经死了。” “死了?”我被这句话逗乐了,“难道打电话拍照片发微信的人是鬼?” “照片用镜框罩着,按照拍摄位置,小泽应该在镜框对面,从玻璃反影里面,根本看不到人。” 我点开微信翻出小泽发来的图片,放大了细看,果然没有人影。我打了个冷战,想起网上流传的一张恐怖照片以及那段毛骨悚然的文字—— “这是一张某大学校花在女生宿舍里的自拍照,当夜离奇死亡,舍友翻看她发在朋友圈的照片后立刻搬走,再没人敢住这个宿舍。” 这张照片发到网上,有人发现照片右上角有个模糊的人影,又有人根据这个线索把照片高度曝光,校花身后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的长发女人。 校花在朋友圈的留言却是:周末自己在宿舍,好无聊哦。 第125章 画像(2) 我用美图秀秀把照片做了各种效果处理,一无所获。突然,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月饼只看了一眼照片,就立刻订了飞机票,似乎早就想到这件事情。 难道仅仅因为小泽问了句“你们在日本的经历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们在泰国参观巴图旺寺时曾经听过一起骇人听闻的异闻:每年到泰国旅游的人数达到了数千万,据官方统计,其中有大约0.6%的人在旅游时选择到寺院当僧侣。有记者采访,这些人都会指着寺庙的壁画说:“这是前世的宿命,我感觉到了它对我的召唤。” 记者对此不以为然,直到发生了著名的“曼谷巴图旺寺自杀事件”!来自日本的游客藤雄敬一在参观时,看着壁画良久不动,突然间,他用随身刀具割断了脉搏,又刺了全身四十多刀,扑到壁画上,用鲜血涂抹着壁画。 这件事情之后,许多泰国寺庙里的壁画都被纱布遮挡,并且禁止参观。 细细一想,又觉得没有什么联系,我忍不住问道:“月饼,你的反应有些奇怪。” 月饼吐了个烟圈没有言语,站在路边拦着出租车,手指微微颤动,显然在极力掩饰内心的情绪。 我越想越觉得不踏实:“月饼……” 还没等我问出来,月饼打断了我的话:“南瓜,我经历过一件和画有关的事情,和这件事情有联系又没有联系,等我想通了一定告诉你。” 我没有再多问,距离小泽打电话已经过去了五个多小时,这期间我抽空就回拨电话,始终无人应答。 月饼向出租车司机说了地址,侧头望着窗外,脸色阴晴不定。古城的深秋已经非常寒冷,这座被称为“春城”的城市却依然夏意盎然,我没有心思看风景,一遍遍看着小泽的肖像照片。 日式和服,高高盘起的圆髻,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眉毛染成两个圆点,嘴唇涂的鲜红,蜷膝跪坐,典型的日本传统妆扮。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小泽的嘴角,淌出一行血丝。 二 大约三十多分钟,到了小泽的居住地,这是一片SOHO式公寓住宅区。我习惯性地观察着楼房的位置,并没有按照五行风水作局。此时已经凌晨三点多,还有不少窗户亮着灯,小区里停着许多品牌不错的轿车。我立刻恍然,今天是周末,单身男女夜店狂欢排除寂寞,喝多了发生个一夜情早已见怪不怪。有些男人专门去夜店一条街寻猎醉得不省人事的单身女子去宾馆开房,或者带回公寓,吝啬的男子直接住进女子租的公寓。 这种行为在日本、台湾称为“捡尸”,近两年国内也越来越多。从道德角度说起来当然不是什么立正事儿,然而你情我愿、男欢女爱倒是人性所需,不好多做评价。 月饼数着楼层,点开手机拍照功能,拉近距离对着小泽住的房间拍了张照片。 第126章 画像(3) “干什么的!”一道笔直的光柱差点晃瞎眼睛。 我吓得打了个哆嗦,眯着眼看去,原来是小区巡逻保安。 月饼大着舌头装醉:“每个月交那么多物业费,拍个照片发朋友圈,怎……怎样?” 保安举着手电又扫了扫,满脸狐疑地盯着我们。我一看也别装没事儿人了,搭着月饼肩膀踉踉跄跄走着醉步:“管天管地管不着拍照回家。” 走了十来米,保安见我们确实像是喝醉刚回来,嘟囔一句“这世道,两个小伙子……”转身走了。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月饼也尴尬的浑身不自在。勾肩搭背别别扭扭走进楼道,月饼摁了小泽所在的楼层“13”,翻出刚才拍的照片。 夜间远距离拍摄,噪点极多,拍得很不清晰。只能看到窗户挂着厚厚的窗帘,看不出什么异常。 我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听着转轴轻微的运转声,浑身不自在。灰色金属门映着我们的倒影极为模糊,倒像是里面有另外两个“人”,随时都会走出来。 月饼从背包里摸出几枚桃木钉别在腰间:“有件事,从来没和你说过。” 我正琢磨着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月饼这么一说,我到明白了七八分:“你们俩真有一腿?” “我又不是蜈蚣,哪来的那么多腿,”月饼眯着眼盯着楼层数字灯,“正好是‘13’层,数字不吉利。” “13”之所以视为不祥的数字,据说源于宗教典故:出卖耶稣的犹大是耶稣的第十三个弟子;还有种说法,每月13日,12个巫婆(witch)都要举行狂欢夜会,第13个魔鬼撒旦就会在夜会高潮时出现。 西方人许多国家的门牌、旅馆、楼层、宴会桌都会避开“13”。英国剧院中找不到13排13号的座位,美国的剧院即使有13号也以半价出售,许多用到13的地方多用M来代替。 这几年受到西方文化影响,亚洲各国包括国内好多电梯也没有13层,只有M层。 “月公公,您一身降妖除魔的土著本领居然也信洋鬼子的玩意儿?” “我爱国也不耽误我喜欢LadyGaga。”月饼摸了摸鼻子。 “月饼,你可以没有个性,但不能没有品位。” “我再没品味也比你闲的没事就看海绵宝宝强那么一点点吧?” 我一口气噎在胸口,正要撩几句狠话扳回一城,电梯到了“13”层,门缓缓开启。 我没来由的紧张起来,脑子里瞬间冒出无数恐怖电影的桥段,生怕门外突然伸出一只手,或者长头发的女人往电梯里爬着。 “就算是没发现画像不对劲,南少侠也要英雄救美吧?”月饼抢在前头出了电梯。 “你丫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聪明。” 虽然至今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和小泽也没有什么交集,但是既然找到我们,又哪能装作没事人? 第127章 画像(4) 也不知道我们这种性格是热心肠还是好管闲事。 声控灯亮起,光线昏黄,走廊仿佛看不到尽头,几个房间隐隐传出男女呻吟。我假装没听见,其实听得真真切切,月饼咳了一声:“南瓜,看不出你的耳朵还有自动寻声转动的属性。” 我老脸一红:“这叫小心谨慎,侦听敌情。” 月饼要摇头叹了口气,摸出一圈盘香,蹲在小泽门前点着。 “驱蚊?”我问道。 月饼观察着烟雾干脆没搭理我:“牛骨粉、艾草、桃木沫,能显示出不干净东西的形状。”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自动开了。 “南晓楼,月无华,是你们么?” 屋里灯光大亮,没有人。床头挂着小泽的画像,对面的电视墙上挂了许多照片,布置成“品”字形,有各种动物,其中最多的还是小泽和刘洋的合影。 “真的是你们?”小泽又问道。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屋子里明明没有人,却能听到有人说话,我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我在这里啊。”小泽声音急躁,“你们看不见我么?” 月饼指了指画像,我顺着看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股寒意从脊梁爬到发根。 “帮帮我!”小泽的画像张嘴说道。 “日本,青森县,人头挂画。”月饼低声说道。 三 日本,流传着一个恐怖的“青森县人头挂画”传说。 青森县一间寺院内收藏了一幅武士画像,生前是江户时代的官差,被叛党暗杀斩首,家人依照先辈传下来的规矩,请画师用武士的血掺着颜料画了他的人头像,挂在家中缅怀。 没想到家中接二连三发生怪事,家人请来寺庙的僧侣,经过一番察看,僧侣说武士死时带着怨念,这幅人血画像会带来恶运,由僧侣带回寺院消怨。说来奇怪,画像摘走之后,家里再没发生奇怪的事情。 传说流传至今,日本一个猎奇节目去寺院拍摄诅咒挂画。没想到在现场直播过程中,原本闭着眼睛的武士突然睁开了一只眼睛。这个节目收视率颇高,无数人打电话到电视台投诉。 《读卖新闻》几天后也报道了这事,称为“显像管的怪谈”,被称为“日本有史以来最多人同时目睹灵异影像”的事件。 中国自古以来,关于“画妖”的传说也有很多,最恐怖的当属“皮画”。唐朝山西某狂生,痴迷美人画,花重金购得一副皮革质地的绝世美人画像,日夜观摩,不闻世事,逐渐家道败落,只剩一间破屋和画像。 乡邻嘲笑,狂生却毫不在意:“我一生由此画陪伴足矣。” 众人见家徒四壁,已经没钱买食物,却不见消瘦,依然红光满面,都觉得很奇怪。有好事者深夜悄悄窗外偷窥。狂生全身赤裸坐在画像前,披散头发,像个女人拿着血红色的梳子梳头。画像忽然从墙上飘落,包裹着狂生,变成了画中美女。 第128章 画像(5) 美女围着屋子绕了几圈,拿起桌上的香烛大口吃着,吃完又开始梳头。直到鸡鸣第一遍,美女幽幽长叹:“哎!又要回去了。”画像脱离狂生,飞回墙上。 好事者吓得魂飞魄散,踉踉跄跄逃走。第二天,乡邻盛着黑狗血踹开狂生家门,绑住狂生劈头盖脸浇了一身,把画像浇油点着。狂生像个女人般尖叫:“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毁我残生?” 画像烧尽,狂生更是凄声厉叫“你们一定会遭报应”,终于没了声息,变成一具干枯的尸体。 自此挂有画像的人家,都莫名惨死。延续至今,山西那个地方仍然有不挂画像的传统。 短短一瞬间,我想了很多事情。小泽在日本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她的遗像成了怨画?看房间的布置,是单身女子居住的地方,地面和床上的灰尘显示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谁把画像挂在这里的? 这种气氛实在太诡异,如果月饼不在,估计我看到画像对着我说话,当场能吓昏过去。 “小泽,刘洋呢?”月饼对着画像笑道。 我心说月饼神经确实大条,这时候还能有说有笑,并且一句话问到关键点了。 画像里的小泽冷冷哼道:“他?死了。” 我总算适应了发生的事情,察觉到小泽对刘洋很不屑。 “死了?”月饼转头看着墙上两人合影,“什么时候?” “回国没多久就死了!这个骗子!”小泽面部扭曲,画像皱起一层层褶皱。 四 以下是小泽的讲述—— 刘洋和小泽去了日本没多久,父亲趁着股票牛市把所有资产投了进去,却赶上股市暴跌,资产瞬间蒸发,承受不住打击跳楼自杀了。刘洋怕小泽知道真相分手,瞒着小泽当了“背尸工”。 日本是长寿之国,与之相反的却是亲情的淡漠,老人独居寓所,子女常年不回家探望,甚至连电话都不打。许多老人就这样孤死在家中,往往多日后才被邻居发现报警。 在日本,死人不能从电梯搬运到楼下,据说冤鬼会留在电梯里,只能由背尸工从楼梯背到楼下。 由于死亡时间太久,老人的尸体腐烂不堪,有的像坨融化的蜡油,有的像木乃伊,有的浸泡在尸液里,全身满是尸虫。 背尸工在搬运过程中,穿着捕鱼服,扎进领口,湿布包着口鼻,把老人用裹尸布扎裹严实背着下楼。稍不留神或者用力过大,脑袋、胳膊、腿就会脱落。日本高楼居多,这样一层层背下去,不仅仅是体力的考验,更是心理的煎熬。 这个行当日本人却很少触及,倒成了偷渡客、贫穷留学生争抢的生意。往楼下背尸的时候,每个楼层的家庭主妇站在门口,等背尸工到来塞些钱财,让背尸工快点离开,不要带来霉运。 第129章 画像(6) 有些背尸工为了赚钱,故意停留很长时间,家庭主妇只能不停地塞钱,所以赚钱极多。背尸工赚够了钱,会去寺院请一个平安符,烧灰化在水里喝下,祛除厄运再做别的生意。 为了满足小泽的虚荣,刘洋昧着良心每层都停很久收钱,不顾日本“和尸体接触时间越长越容易被恶鬼附身”的禁忌,干了整整一年。 直到有一次背尸,尸体的眼球掉到地上,被他一脚踩得稀烂。看着那片黏糊糊的烂肉,刘洋再也承受不了心里的煎熬,终于决定不干了。 失去生活来源,日本待不下去了,刘洋骗小泽家里让他回去继承事业。小泽虽然长得漂亮,智商却一般,跟着刘洋回了国。 回国后,刘洋又说想多了解国内的商业运行结构,先打工积累经验,两个人就这样来到了春城。 刘洋掩饰的实在太好,更何况富二代的太太这个身份更是诱人,小泽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也没往深处想,每天在家打打游戏看看书,倒是提前进入了阔太太角色。 也就是在这期间,她看到了我写的小说。 事情发生在三个多月前,刘洋回到家里脸色不对,没几天就生了重病,全身长满了暗灰色的斑癣,医院查不出病因。刘洋也知道活不久了,把真相一五一十告诉了小泽。 小泽哪想到居然和背尸工生活了好几年,阔太太的美梦也破碎了,要不是刘洋临死前拿出一张积蓄多年的银行卡,小泽早就一走了之,绝不会给刘洋打理后事。 刘洋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话:“背尸赚了太多黑心钱,遭了报应。” 靠着那笔积蓄,小泽虽然不愁吃喝,觉得实在丢人,也不和家人同学联系,每天白天逛街晚上泡夜店喝的烂醉如泥。 五 讲到这里,小泽居然还很委屈:“他骗了我这么久,才给我留了这么点钱,快花完了。” 我憋不住火,恨不得把画像打得稀烂:“月饼,这事儿和咱们没什么关系。” 月饼扬了扬眉毛:“小泽,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小泽居然很羞涩地瞄着我们:“南晓楼,月无华,其实……其实我挺喜欢你们的。” 我眼前一黑,一个镜框里的人头画像说喜欢我们俩,他妈的这都哪跟哪啊? “我……我想问你们借点钱,”小泽抛了个媚眼,“月无华,你上大学的时候就挺有钱的。南晓楼,这几年写书也挣了不少吧?你们就借我一点钱,我想开个美甲店,挣了钱一定还你们。只要肯借钱,什么都答应你们,做什么都可以。” 相框里的小泽脸蛋很漂亮,我却觉得既恶心又恐怖! 这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不知道她变成了画像?电话是谁打的?照片是谁拍了发的微信? 第130章 画像(7) “南晓楼,我的身材好么?”小泽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春意,“我就知道,看到这张自拍,你们一定会立刻来我这里,没有人能抗拒我完美的裸体。你们很喜欢我对么?” 自拍?裸体?明明是一张画像! 我脑子彻底混乱了,肺里好像塞了个铅块,坠得喘不过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泽,你需要多少钱?”月饼点了根烟,吐了个烟圈,飘到画像上面,慢慢散开。 小泽说了个让我心里难受的数字。一个人,居然为了这么点钱,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了么?而借钱的人,却是一副画像! 我甚至怀疑小泽用了什么高科技手段,通过画像投影,编了一堆谎言营造气氛,让我们恐惧,把钱借给她。 月饼笑了笑:“小泽,身上没带这么多钱,我们去取款机取钱,你稍等一会儿。” “可以微信,还可以支付宝嘛。”小泽笑得很单纯,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子。 我很想吐。 如果不是月饼把我拽出屋子,走在街上感觉到真实的存在,我甚至以为做了个诡异的噩梦。 “月饼……”我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南瓜,订票,去飞机场,等我。” 月饼阴着脸,手机百度着地图快步走着,“我去找点东西。” “你干什么去?” “别废话!”月饼吼道。 我怔了怔,月饼的表情很复杂,愤怒,悲伤,惋惜,不容拒绝…… “自己小心!”我扭头走了。 六 早晨七点,我在候机厅坐了三个多小时,盯着门口的人群,大脑一片空白,直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月饼眼中满是血丝,疲惫地往我身边一坐,喝了半瓶二锅头,递到我手里。 我仰脖把酒喝见底,月饼又拿出一瓶,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 “送走了。”月饼伸了个懒腰。 “怎么送的?” “纸钱。”月饼掏出手机塞给我,“希望她一路走好吧。” 我接过手机,是几张照片。 第一张:双人床下面,躺着一具肿烂不堪的裸体女尸,尸液浸泡的脸依稀能看出是小泽的模样。 第二张: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台手机,摁着屏幕的拇指只剩一截粘着肉糜的骨头。 第131章 画像(8) 第三张:小泽的画像,笑得很可爱,很干净。 第四张:画像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小泽,你是我的天使——刘洋。 我抽了抽鼻子,心口生疼:“谁发的微信?” “墙上,刘洋的照片,看到了一切,怨气控尸,” 月饼拿回手机,“我把后事处理干净了,公共电话报警。剩下的事情由警察处理。” “小泽说她每天去夜店喝的烂醉如泥。”我揉着太阳穴,脑子稍稍清醒。 月饼“嗯”了一声,闭着眼靠着椅子:“我睡会儿,登机时喊我。” 小泽的死,我差不多明白了,和夜店街“捡尸”有关。具体过程,我不愿多想,因为那是一件毫无人性的事情。 我又喝了口二锅头,满嘴苦涩。酒、爱情、金钱、性,到底是不是好东西? 我宁愿相信,小泽摁着手机,不是给我们发微信,而是拨打刘洋的电话。 尽管刘洋永远不会接那个电话。 “还有一张照片,自己看吧。” 我又拿过手机,翻到最后一张照片,差点失去控制! 小泽照片背面,写着一行数字“62188”! “知道我为什么看到小泽的画像就决定来么?”月饼嘟囔着,“五年前,我经历过一件和画有关的事情,今天终于想通了。” 我死死盯着那串数字,根本没注意到月饼在说什么:“为什么,数字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记住两句话。不要太相信自己的能力;不要太轻易相信别人。” 月饼说完,睡着了。 【异闻:“春城SOHO公寓女子谋杀事件”,2014年,春城某SOHO公寓发生一起女子被害事件,犯罪嫌疑人被抓获,对案件供认不讳。女子在夜店喝醉,犯罪嫌疑人把她带回女子公寓发生关系。女子酒醒后索要钱财,否则告嫌疑人强奸,嫌疑人起了杀心,把女子活活掐死,藏在床下。 据说该案件有几个疑点,案发现场女子画像前,有一堆纸灰,很像民间“烧纸钱”祭拜;接到报案当晚,小区保安回忆有两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举止亲昵,走进女子所住公寓,监控视频却被损毁;根据女子死亡姿态,手中握有物品,现场却没有任何发现。】 第132章 蛊眼故乡(1) 餐馆禁忌: 一、超过三人聚餐不要留空位; 二、不要在空位摆放碗筷; 三、筷子不要竖插进饭菜; 四、皮包不要放在无人座椅上,更不要敞口打开; 五、夹掉的饭菜不要丢在地上; 六、如果看到有人脚系红绳,包裹放在椅脚,吃饭时偷偷往地上丢肉食,立刻离开! 七、进餐厅先看西北角有没有…… 一 回到古城图书馆,奉先正在打扫卫生,见我们回来,连忙问来酒吧橇台带走小姑娘的兔崽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心思说话,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月饼一言不发扎进图书馆翻阅资料。 回到屋里,我才觉得异常疲倦,尽量什么都不想,拿着手机往床上一躺,刷着微博朋友圈,不知不觉手机拍脸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李奉先砸着门喊道:“南爷,快醒醒!有人要进图书馆!” 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出屋,奉先满头大汗:“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 我急忙下楼,是韩立一家子,看来没忘记月饼说的“随时来随时欢迎”。 我打着招呼:“韩老师您好。” 韩立老脸一红:“直接喊我老韩,老师是万万受不起。”我随口应着,眼睛却一直盯着韩艺。看不出小妮子稍微化了点妆直接就从中上之姿直奔国色天香了。 韩峰见我眼神不对劲,装作无意地挡住了视线。 我有些尴尬:“都吃了吧?” 韩艺扑哧一笑:“下午三点,吃哪门子饭?” 我这才反应过来,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李奉先不明所以地冲我使了个眼色。我假装没看见:“图书馆就在后面,我带你们去。” 李奉先当场急了眼,蹦着高说道:“南爷,您当这图书馆是免费参观的景点啊?这事儿要是漏出去,祸害可就大了!” “都是自己人。”我故意摆出“没有搞不定的事儿”的表情给韩艺看,“以后大家多亲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奉先,你带路。” 韩立呵呵笑着:“南兄弟这么信得过我们,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奉先苦着脸,两条眉毛写成“八”字,不情不愿地领着路。 我随口问道:“奉先,月饼呢?” 李奉先回答得更随便:“昨儿没和您睡一块儿?” 韩艺忍不住偷偷笑了几声,韩峰更是做恍然大悟状。 “咋说话呢!”我心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玩儿我呢? 我交代奉先带着他们去图书馆随便看看,灰溜溜地直奔月饼卧室。 门没有锁,屋里没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我四处瞅了瞅,月饼的背包不在,柜子里少了几件衣服,洗漱用品不见了。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记住两句话。不要太相信自己的能力;不要太轻易相信别人。” 第133章 蛊眼故乡(2) 我想起月饼在飞机场说的话,他分明是告诉我,要不辞而别!我暗骂自己愚蠢,居然没有听出话外之音。我揉着太阳穴回忆每一个细节,联系月饼讲述的经历,突然有个模糊的念头。 我冲进图书馆,韩氏三人正啧啧称奇。我扯着嗓子吼道:“韩峰!帮我查两件事情!” 二 两天后,我从广西南平吴圩国际机场下了飞机,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南平市。一路群山迭起,郁郁葱葱,我无暇看景,催促司机加快速度,半个多小时后驶进市区。大片绿草地和亚热带植物覆盖的南平市,处处弥漫着植物的清香,我精神略微一振,思考着从韩峰那里得来的几条线索。 一、韩峰查到月饼购买了直达南平的机票。 二、通过联网入住信息,月饼连续两天住在南平某个宾馆。 三、五年前,南平大学美院发生过一起“硫酸暴尸血案”,案件过程,不详。 我把仅有的线索串起来分析,月饼和南平有什么联系?难道他从前一直生活在这里?我这才发现对月饼曾经的经历,几乎是一无所知。 “这是南平市树。”司机打断我的思考。 我闻言望去,街道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果树,冠大荫浓,枝叶茂密,形状类似蘑菇,沉甸甸的果子如同一颗颗黄玛瑙。 “芒果树?” 司机得意地笑着:“外地人来南平,十有八九会把它当成芒果树。这是扁桃,每到七八月份,果子熟透会自己掉下来,味道香甜得很。这几年车越来越多,空气不如以前,果子也没那么好吃了。” “知道红豆不?产自南平!” “这是邕江,过了邕江大桥就快到了。” 司机一路聒噪,我听得心烦意乱又不好发作,总算到了宾馆,急忙付钱下车。进了宾馆一打听,月饼确实住在这里,上午出门至今未回。我多少踏实了些,这才觉得饿得慌。宾馆对面有家餐馆,我寻思着先祭祭五脏庙,正好也能守株待兔。 时至中午,餐馆里坐满食客,服务员端着盘子忙得不可开交,我四处张望找个座位坐下。女老板走过来:“不好意思,客满了。您稍微等一会儿,左边是休息区。” 我随口打听着:“请问您见过一个和我差不多高,头发半遮着眼睛,下巴有些尖,瘦瘦的年轻人么?” 女老板三十岁左右,麦芽色皮肤,眼眸黑中带棕,额头颧骨略有些高,整张脸很有轮廓,不太像汉族人。听我这么一问,冷冰冰地说道:“这么多人你自己不会找?”转身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我吃了个闭门羹,站在门口进退不得,正想给韩峰打个电话问问有没有月饼的踪迹,突然感觉到一股冻透内脏的寒冷。 第134章 蛊眼故乡(3) 左前方站起一个人,招呼着服务员埋单,缓慢地向门口走来。他紧抿灰白色嘴唇,脸上隐现着蛛网状的青色血管,老式蛤蟆镜挡住大半边脸,胸口没有呼吸起伏。他走路姿势非常奇特,膝关节好像不能打弯,笔直的双腿跨着步子,距离分毫不差。 透过墨镜,模糊地看到他的眼睛紧闭,眼皮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线条。 我侧身一撞,他被我撞开少许,梗着脖子转动身体,关节发出“咯吱咯吱”骨骼扭动的声音,不声不响地出了门。 我心里发毛,这是一具蛊术练成的活僵尸!难道月饼来南平的原因是这个? 我正要跟出去,一个脸色蜡黄,留着一撮胡须的中年人进门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我怔怔地瞅着这个形象猥琐的中年人,不相信耳朵听到的声音。他摸了摸鼻子叹口气:“你真是阴魂不散,居然能跟到南平!” “月饼?!” “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注意西北角。” 三 房屋风水堪舆中,西北角是阴气最重之地。忌讳放镜子、铜器、槐柳木器,否则阴气会聚集滋生鬼祟。懂些老讲究的人家,盖房子前会请人施术,在西北角地基刻镇鬼压邪符咒,保房屋不被阴气作祟。城市是楼房格局,明白其中玄机的住户在装修时用糯米浆粉刷西北角墙面,贴符纸再上涂料,也能起到封阴镇邪的效果。餐馆西北角,这里面更有讲究。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相位,白虎为西,玄武为北。五行中白虎属水,玄武属土,水土养阴,西北角为养阴之地。无论房屋还是餐馆,西北角极少摆放餐桌,因为是供奉阴灵的地方。大部分餐厅的西北角是卫生间、杂储室、走廊楼梯,取“污物克阴,阴走偏门”之意。有些餐厅西北角摆放餐桌餐具,是用来供奉阴物发不义之财,俗称“偏门财”。 这间餐厅的西北角摆着餐桌。一个身材瘦小的人跷个二郎腿守着满桌肉菜自斟自饮,还有三副碗筷整整齐齐摆放在空位。 他的右脚腕拴着一根红绳,深勒入肉,脚跟残留着血迹,椅腿旁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他拿起鸡腿撕下一根肉丝,随手丢到地上。包里伸出一只木柴样子的小手抓住鸡肉,蘸了一下脚跟的残血缩了回去。 如此反复三五趟,他才拎起包一步三晃地出门。 我压低声音:“养小鬼?!” 第135章 蛊眼故乡(4) 养小鬼是古曼童的通俗称呼,是极损阴德的蛊术。据说炼制最邪性的古曼童方法有三种:阴年阴月阴时,在淹死过小孩的河边把槐木放到水里聚魂,再把木头刻成人形埋入地下七天;三岁内孩童丧生,用馒头糌血或冥纸聚魂,带回依附在槐木上放在小棺材里,灌入人血四十九天,炼成凶煞;从坟里挖出死亡不到七天的小孩,吊在房梁上面用蜡烛烧童尸下巴烤出尸油,再把童尸泡进尸油直接炼制。 那个人好像听到了我说的话,站在门外回头看了我一眼,一头乱发里飞出个灰扑扑的东西,一晃神不见了。 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场景:昏暗的走廊,拐角处出现一个戴着白口罩的男人,厚厚的镜片后面是一双漆黑的眼睛。他怀抱包裹走到走廊尽头,掏出一大串钥匙,金属碰撞声让他动作有些迟钝,瞳孔缩小显出眼白。 拐角走出一个女人,手拿两截木棍轻轻敲着。男子的瞳孔再次扩散到整个眼球,僵硬着手腕拧开门。屋里并排放着三张木板床,覆盖的白布露出人体形状,黏稠的油珠从床缝滴落,凝结成油膏状堆积物。 男子把包裹往地上一放,取了一根竹筒插进膏状物,小心翼翼地掀开白布,露出一具软塌塌的像坨糨糊的尸体。他从头到脚轻轻揉捏尸体,床缝里的油珠滴得更快,落进竹筒。 包裹里伸出一只干瘦的小手,朝着竹筒方向摸索。男子解开包裹,爬出一个身体瘦瘦小小,脑袋巨大的小孩,晃晃悠悠地钻进床底,咂巴着嘴伸出舌头接油珠喝。 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小孩,油珠在喉咙聚成一团软膏渗进食道。 指尖一阵刺痛,我清醒过来,一只土黄色蝎子趴在手背上,蝎尾弯钩刺进指尖。 月饼摁住我的手腕说道:“咬牙忍住,千万别出声。” 蝎子刺了我十多下,“啪嗒”掉落。月饼一掌把蝎子拍得稀烂,一本正经地说道:“生吞,别嚼。” “我不是蛤蟆。” “你中了幻蛊,必须吃下去!就当补充蛋白质。” 瞅着那坨烂肉,我苦着脸一闭眼,直着嗓子咽了进去。感觉肚子没什么不舒服,我吐了口气正要发问,月饼起身就走:“幻蛊是战书,他要和我斗蛊。我也知道拦不住你,跟我准备东西去。” 我一听“斗蛊”俩字来了兴致。月饼在柜台结账时,女老板找零钱时说了三个字——“月无华”。 月饼装没听见出了餐馆,我满腹疑惑地跟出去:“她认识你?” “斗蛊之后,如果我还活着,会告诉你。” 月饼很用力地扬起头。 四 任凭我怎么问,月饼都阴着脸一言不发,我带着满脑子“活尸、古曼童、斗蛊”走街串巷买了几千块钱的药材,回到宾馆天色已黑。 第136章 蛊眼故乡(5) 月饼用竹签扎破耳垂甩着头,耳朵里掉出一只火柴棍大小的“草鞋底”(一种多足虫子),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时已经恢复相貌。月饼撕掉假胡子活动着下巴:“绷了一天,腮帮子酸。” 我闷头抽烟不愿说话,月饼抢过烟抽了两口:“大战在即,气氛能不能轻松点?” “懒得搭理你。” 月饼没吭声儿,从床底拖出放蛊虫的藤箱,打开侧面夹层取出一个刻满鬼头的铜炉,点着艾草塞进炉子,就着火把药材放了进去。炉盖冒着白烟,在铜炉上方半尺的位置聚而不散,屋里满是药香味儿。装蛊虫的瓶瓶罐罐晃动起来,蜈蚣、蛇、壁虎、蜘蛛,还有几只奇形怪状的虫子顶开盖子爬出来。我头皮发麻又忍不住好奇心,正想问几句,月饼示意我噤声,双手交叉胸前重复着一句稀奇古怪的话,虫群像是接到指令,爬到铜炉旁仰着脖子吸食白烟。 月饼喊了声“滴卡迭颂”,虫群钻进铜炉,被火烧得“吱吱”怪叫。火苗突然由红转蓝,大股蓝烟升起,月饼咬破食指把血珠弹进铜炉,脱了T恤说道:“赶紧脱。”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见到蛊术的奇妙,不敢怠慢立刻脱衣服。蓝烟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围着我们绕圈,我觉得有些东西撞进了身体。过了五六分钟烟雾消散,一只只虫子形状的印痕出现在皮肤里,慢慢地消褪。 “蛊虫入体,百蛊不侵。”月饼穿着衣服说道,“只能维持三个时辰,抓紧时间。” “你信么?也就只有我,什么都不问就跟你去斗蛊。” “信!所以我用了所有蛊虫保证你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买药材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月饼在南平市住了很久。其实他也知道我早就想到了,只是彼此心照不宣。 出租车停在临江富宅别墅区,月饼轻车熟路地绕到一栋别墅前,望着院里的三层小楼,嘴角轻微抽搐:“这是族人在南平买的房子,用来做秘密聚会的地点。” 我调节气氛:“有机会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不在的这几天,在酒吧和小姑娘一夜情了?” 我终于放心了。月饼有心思开玩笑,看来从某种情绪中摆脱出来了。 “谢谢你的信任。”月饼摸了摸鼻子,“对不起,一直瞒着你。这些年,我一直在逃避。” 我浑身不自在:“大老爷们儿就别矫情了,反正我也不知道是啥事。” “躲了这么久,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月饼扶着墙蹲下,“踩肩膀爬,再把我拉上去。” “咱能整得高大上点不?”我满腔蛊术大乱斗的豪气顿时烟消云散。 五 踩着月饼的肩膀,刚好可以够到墙头,我左右摸了摸,确定没有玻璃碴子、微型电网之类的防盗措施,撑着劲爬上去。脑袋刚刚伸过墙头,就看到了一张苍白的人脸,眼皮缝着细线。 第137章 蛊眼故乡(6) 我双手一松摔了下来,心脏惊得生疼。铁门“咯哒”闪开一条缝隙,语音对讲机传出半男半女的声音:“胆小的月无华居然敢接受‘斗蛊’,还带了个朋友送死。” 月饼推开铁门:“你是阿宏还是朋?” 我听得一头雾水,虽然已经猜到月饼在南平发生过什么,却想不到会有这么深的交集。 一段两米多高的木头竖在院里,顶端插着一个人头,木身满是白花花的脑浆。人头阴恻恻地说道:“月无华,好久不见。” 月饼哼了一声:“尸木。” 古代两军交战之前,领军会抓几名违反军规的士兵斩首示众,首级插在营门的旗杆上面立军威,实际是为了制“尸木”。施术者用死者脑浆涂抹旗杆,刻上符咒,操纵尸木“听、闻、说、见”,观察敌方阵形,相互传递信息,由此衍生了古代战争特有的语言——旗语。 两军交战时,施术者(旗手)是重点保护对象,“夺旗护旗”也成了双方最重要的战斗环节,“旗存军在,旗倒军亡”。自清兵入关,百年无战事,这门手艺早已失传,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出现。 “这几年有长进,竟然知道尸木了,我在三楼等你。”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尸木的脑袋,正是餐馆里遇到的活尸。 月饼在腰间别了一排桃木钉,推开别墅的门。灯光突然大亮,墙壁上画满密密麻麻的眼睛,画得实在太过逼真,似乎随时都会眨动。 我眼前一花,那些眼睛似乎从墙上掉落,骨碌碌滚动,最中间是一颗巨大的左眼,瞳孔深处依稀有个小孩背影。小孩转身咧嘴笑着,向墙外爬来。 我用力咬着舌尖,清醒了许多。月饼半张嘴诧异地盯着那颗巨眼,突然喊了声“是你!”便冲上楼梯。 我发现月饼的瞳孔正在扩散。 六 我追到三楼,月饼和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在屋里讲着完全听不懂的语言。突然,我看到了几辈子都不会相信的事情——骄傲的月饼,竟然跪下了! 男子对我招招手:“你也进来吧。” 这一幕实在太惊悚,我的脑子彻底转不动了,傻望着男子。他的左眼眶里长满暗红色肉芽,身上全是鱼鳞状疤痕,包裹着圆鼓鼓的东西,就像一颗颗紧闭的眼睛。 我喊道:“月饼,起来!” “呵呵,没有我的命令,他敢起来么?难怪你能抗拒画蛊,”男子很舒服地坐在沙发里,“月无华把所有蛊虫都种在你的身体里,居然一只也没给自己留下。” 月饼被画蛊控制了!一瞬间我明白了“我用了所有蛊虫保证你能见到明天的太阳”的真正含义。 “阿普,让他走。我的错,自己承担。”月饼说道。 阿普脚尖踩着月饼肩膀:“你叫我什么?” 月饼低着头:“哥哥,我错了!” 我彻底傻了!阿普竟然是月饼的哥哥,而且月饼根本没有中画蛊。 第138章 蛊眼故乡(7) “我的弟弟,怎么可能中我下的蛊。”阿普冷笑着说,“真不明白,你跑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回来找我斗蛊。你不知道结果会是一死一伤么?” “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我以为你死了。”月饼哑着嗓子说道,“前几天我经历了一件事情,想通了几个关键点,所以才回来。” 月饼的情绪过于激动,没有琢磨阿普说的话,我却隐隐听出不合逻辑的漏洞。当下实在太过混乱,我来不及琢磨漏洞出在哪里。 “我不知道,”阿普满身伤疤颤动着裂开,露出一颗颗骨碌乱转的眼睛,“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这是我经历过的最恐怖的视觉冲击! 月饼仰头问道:“谁做的?” “阿华,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能再看到你,我很高兴。”阿普扬了扬眉毛,“给我根烟,好久没抽过了。” 以下是阿普的讲述—— 阿普曾经是南平市警察,五年前的南平大学美院的“硫酸暴尸血案”由他负责,月饼年少气盛,又会些蛊术,一定要跟着参与。 (这个案件阿普和月饼共同经历,只是简单提了几句,我听得懵懵懂懂,只知道好像发生了极为诡异恐怖的事情,阿普左眼受了重伤昏迷,月饼居然逃了!这让我万万没有料到,不过也隐约明白了月饼说的“逃避这么久,也该面对”的含义。) 阿普再次苏醒时,与一张被挖出双眼的人脸顶着额头面对面。他用力推开尸体,左臂更加疼痛,伤口迸裂露出两颗人眼。好在阿普大风大浪经历了不少,很快冷静下来观察四周,是村寨在南平市买的那间别墅。 难道是族人用“人眼做蛊”救了他?想到这里,阿普心里略略踏实,左眼虽然没了,好歹还是活着。他喊了几声无人回话,只好忍着疼痛下楼。 到了一楼,他看到了无比恐怖的一幕!大厅里弥漫着腥浓的人血味,中央巨型茶桌上摞着一坨蜡化粘连成腐肉的人体尸堆,摆放成金字塔形状,顶部端端正正顶着一个人头。腐烂的五官依稀能看出相貌,是他的好友阿达! 地上摆着一排手链、戒指、挂坠,正是离开村寨在南平生活的族人佩戴的饰品。尸堆幻化成一张张熟悉的脸,在阿普眼前飘来飘去,他差点疯掉! 阿普冲出别墅,左臂上的两只眼睛如同烙铁,烫得他无法再往前走一步。他勉强走进别墅,疼痛感消失了。他又试了几次,只要离开别墅,疼痛感就会越来越强烈,最后一次疼得脑子要裂开,拼尽力气爬了回来。望着尸堆,他万念俱灰,一头撞向墙壁。 再一次醒来时,身上又多了两只眼睛。 他终于懂了,杀死族人的凶手不想让他死。他掩埋了族人的尸体,用蛊术把挖眼尸体制成活尸,购买日常用品,四处打探消息,保护南平市最后一个族人。 第139章 蛊眼故乡(8) 常年囚犯般的生活、族人被杀的仇恨、被莫名玩弄的命运扭曲了他的心理。他越来越痛恨当年临阵脱逃的月饼,如果月无华没有逃走,可能结果不会是这个样子。痛恨到无法承受的时候,他就会自杀,之后身上再多一双眼睛。 直到今天下午,窗口飞进一只蝴蝶炼成的蛊虫约他斗蛊。他把活尸制成尸木,巡视院子,又在客厅布下画蛊等待斗蛊人,没想到却等来了月无华。当月无华跪下道歉的那一刻,他忘记了仇恨…… 阿普讲完这番话,我惊悚之余反问道:“不是你约月饼斗蛊?” “哥哥,你是诱饵,吊我上钩。有人想把咱们一网打尽!” 月饼推开窗户望着夜空,无边的黑暗似乎涌进了屋子,地板上斑驳着光明黑暗交错的光点。我心里一动,想起在图书馆破阵时的情形,仰头观察着房顶的射灯。 “普哥,有笔么?” 七 我参照射灯位置作图标的时候,月饼讲了“餐馆遇到养小鬼的人约斗蛊”的事情。阿普表情凝重,几次欲言又止,哥俩同时摸了摸鼻子陷入沉默。 我用虚线连接所有代表射灯的圆点,画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小孩,头部硕大无比,四肢干瘦短小,身体蜷缩成一团。 古曼童! “哥哥,别墅原来的主人是谁?” 阿普性格缜密,很仔细地讲了购房过程。 五年前,村寨族人商量着在南平市买套别墅,一来族人进城有个落脚的地方,再者生活在南平的族人如果没时间参加某些祭祀巫蛊的仪式,可以在别墅里私下进行。 阿普在网上挂了求购信息,没两天来了个西北口音,五十多岁的老者,在南平做玉石生意赔了本,手头有套别墅准备低价出售回家养老。阿普看着别墅装修挺好,家具现成,更理想的是临江富宅区都是独门独栋,又有大片树林遮挡视线,正好可以举办祭祀仪式不被发现。 当阿普说出主人的名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 户主是陈永泰,“厌胜术”传人,陈木利的父亲! 无数线索在我脑子里自动连接,再仔细琢磨,又绕成一团乱麻,根本接不上线头。 “哥哥,我最近经历了很多事。” 月饼简明扼要地讲述,阿普支着下巴一言不发。我发现他们神态异常相似,甚至连细微的小动作都很一致。如果不是阿普瞎了左眼浑身是疤,绝对是大叔级帅哥。月饼长得也帅,容貌和哥哥却没有共同点。 估计一个像爹一个像娘,这基因实在太强大了,生出容貌完全不同的两个帅哥。 月饼讲了很久,如此庞大的信息量,阿普却没有一丝惊讶,眉头拧成疙瘩思索:“阿华,图书馆或许还有暗室。” 这句话打开了一扇门,我豁然开朗又觉得恐惧。换谁发现住了很久的屋子有暗室,藏着人日夜窥视,都会不太舒服。 第140章 蛊眼故乡(9) 我从来没有想到问题出在图书馆内部。破阵发现暗室之后,按照正常的逻辑思维,潜意识里会认为图书馆里绝不会再有暗室。陈永泰和老馆长有某种联系,以他的手艺造一间别人察觉不到的暗室根本不是难事。 我心里暗自佩服阿普,经受了这么多年非人的禁锢,居然还能保持冷静的思维,从看似杂乱的线索中直接找到最关键的一条,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些年,我不停地自杀,并不仅仅因为精神崩溃,只有我死了才能引出给我下眼蛊的人。我在能进入别墅的地方布了蛊,只要有人进来,就绝对逃不出去。每次苏醒,所有的蛊都没有被触发。而且住得越久,我越感觉到别墅里不止我一个人,却又找不到他藏在哪里!” 阿普自杀到苏醒,明着只有“种眼”一个节点,暗中却藏着一条完整的线索链:监视——自杀——出现——种眼——隐藏,无限循环。 我懊恼地捶着手:“中午直接擒住那个养小鬼的人就好了。” “我知道他在哪里。”月饼扬起画着古曼童的图纸,“局无死局,破有所破。” 八 自古以来,掌握机关术的匠人有条祖训:“局无死局,破有所破”。 机关术由战国时期著名的思想家墨子精研“厌胜术”所创。关于墨子机关术的记载很多,最有名的当属“墨攻”。墨子为了阻止鲁班协助楚国攻打宋国,以腰带为城池,竹片制成机关作为守城器械,与鲁班模拟演练攻守战,鲁班大败遂放弃攻宋念头,可见墨子的机关术有多么高明。 墨子宣扬“兼爱”、“非攻”,善待生命,从不设计无法破解的机关,有机关必定留下线索,延续千年成了机关匠人的老规矩。 陈永泰既然是原房主,曾经制造过木人,显然也是机关术的一流高手,老规矩应该不会随便丢掉。 月饼走到图纸标出的古曼童左眼位置,停在挂着一尺大小的山水壁画前,自言自语道:“死即是生,生即是死。古曼童,左眼。” 有句俗话“左眼遇到鬼”,是因为人的右眼聚阳,左眼聚阴,体阴之人左眼会经常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古曼童的左眼是阴煞最重的部位,要想克制只需把桃木、金属钉入左眼即可破煞。如果月饼推测得没错,机关的阵眼就在壁画后面。 阿普突然把月饼向旁边一推,摘下壁画,一拳打进墙壁,拽出一截铁环。 屋子如同遇到轻微地震般猛地一颤,墙壁里响起沉重的齿轮咬合声,墙体出现两米见方的裂缝,“咚”一声巨响,半堵墙向后倒去,砸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土。 暗室右侧博物架上摆放着数十个玻璃容器,一颗颗连着肉丝的眼球漂浮在溶液里,左侧由大到小竖着三口棺材。暗室中央,一个老头背手欣赏着一幅巨型图画。 远山、夕阳、两个男人。 第141章 蛊眼故乡(10) 老头说道:“这幅《远山夕阳图》怎么样?” 这个老人是谁? 阿普低吼一声,如同发狂的猛虎冲了过去。月饼扬手甩出几枚桃木钉,我从兜里去掏瑞士军刀准备跟着补两刀,一把摸空才想起上飞机安检的时候被没收了,一时间手插在兜里没想好该干吗。 “阿普、阿华,还是让你们发现了。”老者转过身,轻描淡写地挥挥手,把桃木钉抓在手中,“呵呵……灵族的破烂玩意儿。”阿普生生顿住身形,和月饼惊诧地对视着。 “叔叔!”哥俩异口同声喊道。 我眼前一黑,说好的“斗蛊”成了认亲大会。 老头阴恻恻地盯着我:“单手插兜,不动如山,不错不错。” 输阵不输人,我立刻摆出“你很有眼力”的高手神态。 “历代异徒行者果然都不是常人。” 我先是一惊随即释然,月饼刚才讲了半天,老头在暗室偷听自然知道。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历代”这两个字说明他对“异徒行者”很熟悉。 月饼眯着眼睛,声音冷得像冰:“叔叔,你知道异徒行者?” “我知道得太多了,”老头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当年我诈死,才能瞒过你们。画族用生命完成的画,必须用蛊族的血祭祀,才能窥得天机。知道蛊族最神奇的蛊术么?我保存这些眼睛,是因为蛊族之眼可以让人复活。阿普,只要你活着,族人就会用蛊虫找到别墅。他们的血是画祭,所以我怎么舍得你死?至于尸体,我放到另外的地方了。这幅画告诉我马上就要成功了,可惜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族人来找你。阿华,你来得正是时候。献出你的血,完成这幅画。” 老头说的很多话,我听不懂,但是我听到了恶魔的告白。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愤怒,只想把这个老头一拳一拳打死。 “我,月无华,在此立誓!一分钟,一定,杀了你!” 月饼绷得像柄标枪,每走一步,都踏出无形怒火! 老头背着手笑得很开心:“相对于窥得天机,几条人命算什么?眼蛊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控制。” 阿普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扑向月饼。 “南瓜,你能抗蛊,做了他!”月饼任由阿普扑倒,躲闪着却不还手。 我冲向老头:“月饼,你坚持五秒钟!” 暗室左侧的棺材突然左右晃动,响起指甲抠挲木头的“索索”声。“咣当!”棺材盖掉落,走出一个头发乱蓬蓬脚系红绳的人。 是餐馆里约我们斗蛊的养童人! 他嘬着嘴“嘶嘶”几声,最小的棺材炸裂,木片四飞。一个畸形小孩蹲在碎屑里,光秃秃的大脑袋上满是褶皱头皮,渗着黄色油膏。眼睛几乎占了半张脸,鼻子嘴挤成一团,下巴尖得像枚锥子。满身黑皮长着芝麻大小的疙瘩,手指连着一层薄薄的肉膜,“咿呀咿呀”叫个不停。 第142章 蛊眼故乡(11) 老头扬起手,袖口飞出拳头大小的蜘蛛扒住养童人后脑,撅起屁股上的螯针刺了进去。 “我见识过异徒行者的本事,只有最凶煞的古曼童才能对付你。” 我心里暗暗叫苦,也顾不得丢人了:“月饼,我打不过!” “我他妈的没空!”月饼和阿普滚成一团。 九 养童人双手摆在胸前像火焰一样快速抖动,幻化出千万只手指,淡淡的黑气在指尖萦绕。古曼童焦躁地尖叫,却像被无形铁链拴住脖子动弹不得,满身疙瘩“啵啵”破裂,脓汁四溅。 我瞥眼看到桌上有把水果刀,操起一把甩去。老头侧头躲过,刀子钉进《远山夕阳图》,刀柄兀自晃个不停。 “不愧是异徒行者,无视蛊人虚体,直接攻击我破蛊。”老头站在图画旁边,低头不动了。 我心里暗暗惭愧,本来这一刀准备做掉蛊人,结果技术不过硬,甩偏了。 蛊人脖子上冒出奇怪的符号,蔓延到整个脸部,双手朝天嘶吼一声。古曼童咧开嘴,龇着几颗黄色犬牙,厉叫着向我扑来。 我闪向一旁,膝盖撞到桌角,一阵剧痛使身体失去重心向前扑倒。正好躲过攻击,脖子还是被抓了一把,火辣辣地疼。 古曼童一击不中,刺溜溜抓着窗帘爬到房顶,后腿一蹬,跃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再次扑下。 我侧身滚进桌底,古曼童扑了个空,尖爪插进地板。我蘸着脖颈的血,趁它拔爪子的空当在地板上画了八卦阴阳鱼的“阴鱼”。古曼童手足并用钻进桌底,踩到阴鱼却像触到电网,手爪冒出一股黑烟,退到墙角“吱吱”惨叫。 我趴在桌底也没闲着,在另一侧画好阳鱼,前边写了繁体的“龍”,后边画出南斗六星。 “北斗死,南斗生,阴阳两界出青龙;左阴鱼,右阳鱼,太极两仪显生门。”遇到鬼蛊灵煞的“青龙双鱼阵”派上用场,暂时封住桌底。 古曼童围着桌子四处乱撞,被血阵烫得稀烂。“人童一体”,蛊人如同被鞭子抽击,皮肉绽翻,口鼻涌着黑血。 我搜罗着周围想找样称手的家伙,准备趁这个机会杀出去,做了古曼童和月饼合力制住阿普,再慢慢收拾老头。月饼此时把阿普压在身下摁着他的肩膀。只见阿普双腿顶着月饼的肚子,蜷膝用力一蹬,月饼后仰飞出,手里甩出一枚桃木钉,准确地钉在蛊人后脑的蜘蛛上。 蜘蛛肥硕的肚子一瘪迅速膨胀,“嘭”的一声爆裂。蛊人闷哼一声,晃着身体“扑通”跪地,直挺挺地砸在地上。古曼童爬向蛊人,拱在怀里舔着他脸上的黑血哀号。蛊人颤巍巍地睁开眼,抚摸着古曼童凄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古曼童鼻孔中喷出无数条灰气,烂泥似的融化成一摊肉酱,糊满蛊人胸膛。 这一幕看得我惊心动魄! 第143章 蛊眼故乡(12) 月饼刚一落地就再次跃起,桃木钉甩出。阿普就地一滚,屈肘击中老头腹部,月饼也已赶至,一记侧踢飞扫老头脖子! “咚咚”两声闷响,两人像是击中一块充满弹性的木头,从暗室倒飞而回,重重落下。 阿普单手撑地缓解坠势,“喀啦”一声骨头断裂的巨响,胳膊反向折断,剧痛中全身伤疤裂开,满身的人眼骨碌碌睁开。 “哥……”月饼咳出口鲜血,挡在阿普身前,恶狠狠地盯着暗室。 阿普挣扎着站起,半截胳膊软软地耷拉着,肘关节一阵碎骨乱响,撞开月饼站在前面,嘴角扬着骄傲的微笑:“从来都是我保护你!” 文字描述起来很长,时间过得却极快。我从桌下爬出,月饼点点头,我什么也没问。 兄弟,无须解释,只需信任! “你们,太晚了!” 沉重的脚步声直击心脏,光线似乎被抽空,涌进暗室。 十 老者从暗室走出,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厚厚的树皮如同铠甲包裹着老者,无数条树须从纹缝中钻出,忽长忽短地扭动。每踏出一步,树须簌簌掉落,再次长出沾血的白嫩肉芽,瞬间硬化结成树皮。 图书馆,老馆长,血木,如此相似! 我的心脏极速充血,几乎要胀裂! 老者眼睛盯着天花板,轻声说道:“去吧!” 一蓬灰蒙蒙的马蜂从树须里飞出,笼向我们。月饼脱掉上衣,握刀划破手掌,用鲜血在胸口涂了个圆圈,吼道:“南晓楼,靠你了!” 蜂群袭来,月饼向旁边一闪,蜂群空中转了个圈追了过去。阿普把断臂塞进腰带,疾奔向老者:“一左一右,我掩护你!” 我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正要冲过去,却发现根本迈不动步子,身体没有收住冲势,直直地摔倒。“啪!”一根树鞭抽中阿普后脑,一丛头发连带着头皮飞出,皮肉烂开一条血口,露出森森白骨。阿普翻身摔倒,昏了过去。 我这才发现,老者双脚长出的根须深入地板,一丛树根不知不觉间早已缠住我双腿!我用力挣脱,树根越勒越紧,我甚至听到了腿骨“咯嘣咯嘣”的紧绷声,钻心剧痛几乎让我窒息! 地板上又冒出几丛树根,缠住我的腰、双臂、脖子! 月饼见状,躲避着蜂群向我跑来,突然前扑跌倒,被树根牢牢缚住。 “最恐惧的鲜血,才是最有生命力的。”老者从脸上拔下一根肉芽,丢进嘴里嚼着,“阿华,两天前你来到南平,通过活尸和阿普建立联系,我就已经知道了。” 蜂群落在月饼身上,尾针闪着幽幽绿光,只等刺入。 “我一直在等你出现,”老者抻着脖子咽下肉芽,视线转向我说道,“异徒行者的血,才是这幅画最后的祭品。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很多年。” 我绷着全身力气,却不能动弹分毫,沮丧地砸着地板! 第144章 蛊眼故乡(13) “我劝你赶紧杀了我,”月饼手指抠进地板,指缝渗着血,“否则,我会杀了你。” “阿华,你从小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孩子。”老者冷笑着,“我万万没想到,遇到危险只会躲在哥哥身后的懦夫,居然担任了异徒行者。你的懦弱,害了阿普。” 月饼眼中骄傲的神色黯淡了,黯淡了,终于化成一抹水雾。 “在小说里,终极坏人都会把所有阴谋讲出来,主角反败为胜,大团圆。”老者鄙夷地瞥着我,“可惜,那只是小说。你们,可以死了。” 又一丛马蜂飞出,笼罩着死亡,慢慢落下。一只马蜂落在我眼皮上面,毛茸茸的尾巴微微弯曲,伸出毒针穿过睫毛,停在眼球前。 这一刻,我相信世上有鬼! 这样,我就可以化成厉鬼,复仇! 十一 “还有我。” 阿普单手扶地,咳着血,如同古战场搏杀至最后一刻,重伤不屈的战神,慢慢地站了起来。 老者再一树鞭抽出,重击阿普胸口,碎肉横飞,骨屑四溅,血珠化成一蓬血雨,在空中停滞片刻,洋洋洒洒飘落。 “哥!”月饼奋力挣起身子,又被树根捆住,眼泪再也忍不住。 阿普屈臂握拳,肌肉虬结,青筋暴起,挡住抽向喉咙的树鞭。 “阿华,男人,不哭!” 阿普怒吼一声,抓住树鞭奋力拽动,坚实地向前走了几步。 老者眼神略微慌乱,背后冒出数根树鞭,如同毒蛇吐芯,蜿蜒晃动。蓦地,树鞭齐齐探出,抽爆阿普右眼,抽碎下巴,抽断双腿,结实的腹肌如同被利斧劈开的岩石,豁裂着闪电状的血口,肠子淌了出来。两根树鞭贯穿阿普肩膀,把他生生固定住。 月饼紧咬嘴唇,双拳砸入地板,颤抖!我不忍再看这惨烈一幕,只想马蜂群立刻把我蜇死,早点解脱这段无休止的煎熬。 “我能让你复活,也能亲手杀了你。”老者阴森森地睃着阿普,“你的命,早就给我了。” 蜂群飞起,扑向阿普撕扯蜇咬。阿普全身浴血,就那么定定地站着,像一尊千百年来凝固在传说之中的战神雕像,坚硬着亘古的尊严。 “杀了我。”月饼声音软弱。 “别着急,一个一个来。你们会看着彼此死去,品尝最深刻的恐惧。这样的血,才完美。”老者深深叹了口气,“体会我当年经历的恐惧吧。” “呵呵……”阿普抬起头,溃烂的眼眶对着老者,空洞而坚定,“终于等到了。” 一股股鸡蛋大小的红色气流在阿普身体里涌动,蜂群瞬间化成灰粉。树鞭焦黑,“哧哧”冒着白烟,迸闪出零星火苗。 “火蛊!”老者惊吼,急忙收回树鞭,“你是故意把蜂群引到身上!” 树鞭如同泼了热油,火焰腾地燃起,一溜火线窜至老者。阿普如同火神临世,裹着烈焰抱住老者。 “阿华,记住!活着,是为了骄傲地死去!” 第145章 蛊眼故乡(14) 腾起的热气,扭曲了烈火中的两个人。但是,我仿佛看到阿普笑了。 “阿华,替我把她们照顾好!” 火焰爆发出刺目的红,“嘭!”一声巨响,炸裂! 漫天血雨瞬间化成蒸汽,焦黑的碎骨、内脏四处乱飞。地板片片碎裂,炸出一个圆坑,残灰闪烁着微红的光,忽明忽暗。 阿普和老者,再也分不出彼此,如同正义与邪恶,相生相克。 月饼跪在坑前,双手合十跪拜。 “哥,谢谢你。” 我的心,生疼! 十二 三天后—— 南平市西乡塘区地洞口路,大排档。 我和月饼面对面坐着,一杯杯灌着啤酒。横县鱼生、白切鸡肉、宾阳酸粉、辣炒牛杂早已凉透,未曾动过一筷。 排档热闹非凡,男男女女大口喝着冰镇啤酒,吆五喝六地划拳,没有人注意我们,因为这个世界早已和我们无关。 三天,月饼没有说一句话。 白天,我陪着他在南平市漫无目的地走着,五象广场、明秀寺、狮山公园、邕江防洪古堤…… 每到一处,月饼都会驻足很久,沉默地抽烟。 蝴蝶谷,他站在一棵红豆树下,摩挲着刻满名字的树皮,指尖摁着一颗圆心刻痕,抹掉两个人名。掏出钱包,取出一颗圆滚滚的红豆,深深地摁进圆心。 微红一点,煞是可爱。 他不说,我不问。 晚上,我们准时来到这家餐馆,也就是我在南平找到月饼的那一家。扎马尾的女老板看到月饼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我明白月饼和她有某种联系。 他不说,我还是不问。 月饼酒量极好,这几天却喝得酊酊大醉,直至排档关门,才摇摇晃晃地回到宾馆,或者坐在街边望着路灯抽烟,直到天亮。 可惜,醉得了人,醉不了心。 不知不觉喝到十二点多,排档里就剩两桌人。女老板撤掉凉透的菜,端来三碗面条,仰脖灌了杯啤酒:“老友湿面,用的桂林辣椒酱,味道牟得顶。” 月饼拿起筷子搅拌着,滑顺的面条蘸饱汤汁,却又放下筷子。 “老板,我们天天来这里吃宵夜,也过来喝两杯。”旁边一桌刺龙画虎的爷们起哄,“今晚陪我们玩玩。” “哈哈……平时假正经得很,有帅哥就倒贴,老牛吃嫩草。” “老公死了,妹妹疯了,没人管咯,想干吗就干吗。” 女老板仿佛没听到,自顾自地喝酒。“啪”,月饼拗断筷子,眯着眼睛慢慢站起。 “月无华,坐下!”女老板拉着月饼胳膊。 我心说不好,这群人要找死。急忙过去喝了杯酒:“这酒我干了,给你们道个歉,咱各喝各的啥事儿没有。” 那几个人听我是北方口音,用南平方言大声说着什么,笑得更加嚣张。为首的胖子捡起一个烟头扔进酒杯,吐进一口浓痰:“把这杯喝了,什么都没发生。” 第146章 蛊眼故乡(15) 我赔着笑脸,火苗子在心里噌噌乱窜。正要动手,一个啤酒瓶子飞来,正中胖子脑门。胖子鲜血长流,额头肥肉里插着几块玻璃碴子,捂着脑袋哀号。马仔们没想到月饼真敢动手,一时间呆住了。 月饼嘴角挂着一丝笑容,拍着胖子的油脸,很认真地指着那杯酒:“把这杯喝了,什么都没发生。” 马仔们这才反应过来,砸瓶子举板凳嗷号着动手。 我叹了口气,好久没和“人”打架了。 十三 街头械斗的过程不值一提,两三分钟工夫,小兔崽子们跑得干干净净,压抑在心头好几天的闷气倒是发泄出来了。 “南少侠身手不错,看来还没生锈。”月饼摸了摸鼻子,回桌捞着面条就吃。 “你丫醉生梦死,又不是我花天酒地。”我心里彻底痛快了。 月饼,终于回来了。 一碗面吃个底朝天,月饼摸着肚子长呼口气:“姐,辣椒加少了,油味儿太大,别不是用了地沟油吧?” 女老板总算有了笑脸,眼睛弯成两道月亮:“一跑就是好多年,还是这么贫嘴。” 月饼伸个懒腰:“当年做错事,没脸回来。” “那天一进店我就知道是你。也不想想谁教你的蛊术,当着我的面用蛊虫易容,你以为姐真的老了?” “这不是刚说了么?没脸见你而已。” 月饼喊女老板“姐”我一点儿没有意外。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就算女老板突然摘下一张人皮面具变成阿姨,月饼喊声“妈”我都不会皱眉头。虽然很想问问怎么回事,但亲人唠嗑我还是少插嘴的好。 “叫我阿萍就行,叫姐姐都叫老了。”阿萍觉得我受到冷落,打了个招呼。 “他是南晓楼,外号‘南瓜’,这几年我们……”月饼话音未落,阿萍眼睛一亮,说道:“你是写小说的羊行戳?” 我眼前一黑,一口老血郁结胸口差点喷出来。 “姐,那字念che,四声。” “我读书少,认字不多。我是你粉丝,你的书我全看过。还想着真巧,主角居然和阿华一个名字?没想到见到活的作者了。”阿萍竹筒倒豆子般絮叨着,“阿屮,我去拿书,你一定给我签个名。” 阿萍的南方口音把“che”念成“ce”,听起来就是“阿厕”,我怎么听怎么别扭,赔着笑脸说道:“萍姐,您叫我南瓜就好。” “叫什么无所谓,一定给我签名。”阿萍背影婀娜地进了餐馆。我啧啧赞叹,有前有后,熟女诱惑啊! 排档里只剩我们俩人,还有一地碎酒瓶子,几把砸坏的椅子。 “我警告你,别打我姐主意!” “操!” 月饼收拾着桌椅:“阿戳,别装大爷,帮忙拾掇。还真拿自己当名人了?” “你丫还是像前几天一言不发得了。”我闷闷地摞着碗碟。 十四 半夜回到宾馆,我忙着结账,月饼回屋收拾行李,两人溜达着回餐馆。 第147章 蛊眼故乡(16) 萍姐早给我们收拾好了屋子,我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月饼和萍姐聊到后半夜才回来。 “姐把你的签名书发了朋友圈,明天还有几个老娘们儿要来找你签名。”月饼打了个哈欠,“看不出你还是中年妇女之友。” “别废话,直奔主题。” 以下是月饼讲述以及我们俩讨论的结果—— 月饼生活的村寨秘藏着一种奇特的术,能够利用动植物完成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这种神秘的术就是“蛊术”。 村寨最精通蛊术的女人被称为“草鬼婆”,历代草鬼婆会暗中施放蛊虫挑选蛊女。选中的蛊女长到十六岁才会被告知,由草鬼婆带入独居蛊屋,用两年时间传授最高深的蛊术,成为新一代草鬼婆,终生独身为村寨祈福、治病。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村寨融入社会,带回来新知识新观念,思想激进的村民对传统的“蛊”更是抵制,认为所谓“蛊术”无非是中草药的一种演化,还不如西药见效快。至于祈福、请鬼这类东西,更是嗤之以鼻,纯属无稽之谈。其中反对声最强烈的,当属南平大学美院教授明博,也就是别墅蛊斗,阿普和月饼称为“叔叔”的老者。 明博是最早一批走出大山的族人,在南平生活工作,娶妻生了阿萍和阿娜。妻子车祸身亡后,他再未续弦,拉扯着两个女儿长大。 阿萍十五岁那年,跟着明博回村祭祖,认识了英俊的阿普。一个寒假朝夕相处,两人相爱了。在村寨传统观念里,没有早恋这个说法,然而阿普的父亲,也就是寨长洪都却坚决反对这件事!为了这个,明博和洪都吵得不可开交,一气之下带着女儿离村,发誓再也不回来。 谁知回到南平不到半个月,阿普带着弟弟月无华偷跑出村寨投奔明博。 明博收留了兄弟俩,自此四个孩子共居一室,朝夕相处。奇怪的是洪都从来没有找过这两兄弟。 阿萍十六岁那年暑假,有一天洪都带着浑身肮脏的老婆婆找上门,要和明博仔细谈谈。四个孩子吓得大气不敢出,躲在门外偷听,隐约听到“继承”、“草鬼”、“蛊”之类的东西。 三个人谈了两个多小时,洪都和老婆婆当天就要回村寨,洪都交代了阿普几句,却没有理睬月饼,这个举动深深刺伤月饼的心。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过了没几天明博收拾行李要回村寨一趟。再回来时,明博把四个孩子叫到身边,讲了关于“蛊术”和“草鬼婆”的事情。 原来明博从小就跟随父母学习蛊术,知道蛊术的神奇。他明白蛊术一旦对外公开,必然会导致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他收留阿普、月饼,也是不想让他们再接触蛊术,做个普通的正常人。 造化弄人,阿萍回乡祭祖偏偏被草鬼婆选为新一代蛊女,一旦选中就不能更换,否则必会给村寨带来灾祸。 第148章 蛊眼故乡(17) 洪都和草鬼婆找上门,告知明博的女儿阿萍就是蛊女,明博自然坚决反对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提出等一段时间,把这件事跟女儿讲明白再作决定。 他这次回村寨,单独找草鬼婆谈了,女儿接受的科学教育很难接受蛊的观点,先由他单独传授基本的蛊术,等过几年再回村做蛊女。 草鬼婆勉强同意,提出一个要求:为了不给村寨带来灾难,必须摘掉阿萍左脚的小脚趾,可以延续十年期限。如果十年内,草鬼婆死了,村寨就再也没有蛊女,阿萍可以自由生活。 四个孩子听得目瞪口呆,哪里肯信?明博只好露了两手简单的蛊术才算是证明了这件事。 (摘脚趾的过程月饼没有详细说,估计当时他不在场。) 按照约定,明博传授蛊术。阿萍虽然不愿意,也只好硬着头皮学,阿普也跟着学了起来。阿娜喜欢画画,对蛊术不感兴趣,月饼想学蛊术,偏偏明博从来不教他。 阿萍心疼月饼,背地里教他蛊术,让阿普撞见,把月饼狠狠打了一顿。自此兄弟俩关系越来越恶劣,发展到了互相不理睬的程度。 父亲的漠视,哥哥的毒打,形成月饼越来越偏执的性格。他为了证明自己比父亲、哥哥强大,离家出走,近乎苛刻地学习蛊术,只是偶尔给阿萍打个电话报平安。 十年约定期限的第九年,洪都来到南平市,告诉了他们一个消息:草鬼婆去世了!此时阿萍是一家奶茶店的营业员,阿普当了警察,靠着蛊术破了不少大案,提升得很快。 两人听到这个消息,反倒松了口气。也就是说,他们可以没有顾忌地结婚了,和村寨的联系也越来越密切。 几乎与此同时,明博失踪了,南平大学美院发生了“硫酸暴尸血案”,阿娜是现场目击证人,刺激过度疯了。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阿萍给月饼打了电话,他赶回南平市要查清楚。阿普起初不答应,月饼使用超强的蛊术证明了自己。阿普大为惊讶,他始终觉得这个案件和失踪的明博、蛊术有关,也需要个帮手,就暗中给月饼安排了个身份。 月饼之所以在案发现场逃走,是因为他第一次经历真正意义的恐怖,完全摧毁了意志。他做了人生中最悔恨的一件事,逃了! 这几年,我们共同经历了很多事情,他一直在逃避,无法面对这段往事。直至遇到韩立,得知了“八族”,他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春城“小泽画像”事件,更让他有了思乡的情愫。 我心说难道月饼对萍姐有点那个意思?难怪和哥哥阿普关系一直不好。不过看月饼谈起萍姐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太像,我突然想到阿娜,那个和月饼一起长大,喜欢画画疯掉的女孩,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第149章 蛊眼故乡(18) 月饼意识到此行凶险,不告而别来了南平。人是物非,曾经的奶茶店变成餐馆,阿萍当了老板。他在餐馆遇到活尸追踪到别墅后才知道哥哥被炼成蛊人,两人通过活尸建立联系,制定好“将计就计”的计划,没想到我也来了南平…… 十五 我追问案件过程,月饼死活不说,我急得抓心挠肝,大骂月饼不厚道。整理了半天思路,联系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和月饼分析着。 老馆长生死不明,我们所看到的“他”和血木长在一起,与明博使用木蛊变成木人极为相似,他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明博藏身的别墅购自陈永泰,老馆长购买的别墅由陈永泰装修,这三个人的关系绝非一般。明博完成《远山夕阳图》为了所谓的“窥得天机”。 这三条线索连接起来,一条主线很清晰地显露:老馆长、明博、陈永泰,属于“八族”,是当年最终行动的生还者,暗中掩藏彼此联系,继续完成最终目标。 《远山夕阳图》的最后祭祀,是异徒行者的血。老馆长不得已才重新启动异徒行者选拔。至于我们为何入选以及更多的谜团还无法解释,只要我们能做到终极任务,所有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会有更多的“八族”出现。 仔细想想,真他妈的憋屈。闹了半天我们是备胎! 关于明博我们又想到几点。 一、明博在别墅里曾说过“体会我当年经历的恐惧吧”,说明他在终极行动中经历了无法承受的恐惧。得知女儿被选为蛊女,父爱让他更加抵触即将发生的事情,草鬼婆很有可能是被他杀死。 二、杀死草鬼婆后,他担心村寨派人查出事情是他所为,便由陈永泰再把别墅卖给村寨,他藏在暗室随时监视,同时展开对蛊族的屠杀以完成图画。 十六 天色已亮,我们没有睡意,索性晨跑出出汗排解压力。回到餐馆,萍姐准备着当天的生意,给我们泡了两杯珍珠奶茶当早点。 我插根吸管,一颗颗浑圆的珍珠裹着奶汁吸入嘴里,轻轻一咬,弹滑糯香,味道就这么柔软地留在齿颊,回味无穷。 “萍姐,您做的奶茶味道真好。”我浑身通透,说不出的舒服。 萍姐有点不太自然地笑着:“老东家的手艺,我学得不多。” 月饼犹豫片刻说道:“姐,我想去看看她,用一下你的车。” “钥匙在收银台,自己拿。”萍姐擦着桌子,“失踪的失踪,死的死。要不是为了她,我真不想干了。” 我猜到“她”是谁了,心说这事儿我跟着不太合适。正想留下陪萍姐干点活儿,月饼取了车钥匙冲我一摆手,我也只好上车。 “晚上回来吃饭。”萍姐招呼着。 “萍姐不是很懂蛊术么?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呢?” 月饼没言语。 第150章 蛊眼故乡(19) “照说那天活尸、蛊人、小鬼儿都在,萍姐多少也有些反应啊。” 月饼显然不想回答:“你有完没完?!” 我的火也上来了:“你丫啥意思?我就随便问问怎么了?你以为我愿意陪你去会老情人?” 月饼扬着眉毛,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说道:“草鬼婆终生不能婚嫁!懂了么?” 我琢磨了着蛊女破身,蛊术全无,与常人无异,肯定是阿普干的好事。难怪月饼不愿说,也难怪明博对阿普这么深仇大恨。 所谓“好人三分坏,坏人一分好”就是这个道理。 这么胡思乱想着,到了目的地——南平市精神病院。 登记处登记进了医院,看着病人们做着稀奇古怪的事情,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突然想到,他们眼里的我们,也是病人吧? 绕过走廊,月饼放慢脚步,远远望着孤零零站在院子里的女孩。一袭白衣,长发披肩,拿着树枝在墙上勾勒着线条。树枝秃了,她又捡起一根,继续画。 我识趣地站在走廊门口,登记时我已经知道,月饼看望的女孩是阿娜。 “哎,自从来了就是这样。”女护士站在我旁边,“每天画同一幅画。” 我微笑:“天才总和常人不同。” “是啊,她的画真好看。” “美女也喜欢画画?”我摸出手机,“微信号多少?咱们交流交流。” 女护士白了我一眼故意扭着屁股走了:“好俗的搭讪。” 我哈哈一乐,其实我是不想女护士在这里说话,打扰了他们。 “你吃鱼么?我给你鱼吃。”一个肮脏的胖子流着涎水,捧着团空气举到我面前,胸前挂着名牌:万莫。 “谢谢万大叔,您吃吧。” “多好吃的鱼,我喜欢吃,阿翠喜欢吃,小朵喜欢吃,不给严浩吃。”胖子蹒跚着走了。 我哑然失笑,多么简单快乐的生活。一团空气,一条臆想的鱼,就可以如此满足。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月饼走到女孩身后,她依然画个不停,只是,带着些许颤抖。两个人就这么站了一上午,我靠着椅子睡了大半个上午。回去的路上,月饼打开车载CD,沧桑孤独的许巍,沧桑孤独的《故乡》。 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 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 这是什么地方依然是如此的荒凉 那无尽的旅程如此漫长 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 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在异乡的路上每一个寒冷的夜晚 这思念它如刀让我伤痛 …… 不经意间,我想起了女孩的画—— 群山,村庄,老树,女孩遥望,少年远去的背影…… 月饼拉着我到了一处小山,指着远处连绵的群山:“我的家,就在那里。” 《故乡》仍在循环播放,我的鼻子有些酸。月饼的故乡在那里,我的故乡在哪里? “我不会回去祭拜他们。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在乎我么?因为我是捡来的孩子,那里不是我的家。” 第151章 蛊眼故乡(20) 月饼始终没有讲述那个案件,我也不想再问了。 谁都有不愿说的往事,何必追问? 远山,夕阳,两人,遥望…… 这个画面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么? 【“南平临江富宅别墅区之谜”。备受瞩目的南平市临江富宅区自开盘以来价格一路暴跌,购房者寥寥。 据说在开工时,工人曾经挖出三具槐木棺材,至于里面究竟有什么,却没有人说过。两周后,施工方请了一名奇装异服的老婆婆,在工地驻留一天一夜。自那天开始,施工现场比平时多出了几倍的虫子,有些虫子形体怪异,从来没有见过。 落成入住后,房主们经常发现诡异的事情。水管流水突然停止、房灯自动熄灭亮起、窗玻璃响起弹窗声音,摆放在桌上把玩的小物件、零食莫名失踪却在床角、沙发底出现,就像是小孩搞恶作剧。 更诡异的是,保安很少做足三个月。其中一名辞职的保安说漏了嘴,夜间巡逻时,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有人吹气,经常听到小区里有若隐若现的小孩哀泣…… 2014年深秋,富宅区一处别墅深夜爆炸,判断为“煤气泄漏”。自此之后,无从解释的奇怪现象再也没有出现。 异闻一:“佛牌”分为“正牌”“阴牌”两种。“正牌”由泰国寺庙僧人亲自制作加持,有崇迪、象神、必打、拍格铃(药师佛)等数种。 佩戴正牌可以循序渐进改善请牌者的气运,增福消灾。 “阴牌”由被称为“龙婆”“阿赞”的僧侣利用恶鬼和恶趣三道施法做牌,也是殊胜的佛教护身符。 阴牌中最凶煞最能瞬间提升气运的当属“古曼童”。请古曼童(又称“养小鬼”)可以增加饲主气运。例如演员事业长盛不衰、商贾大发横财、赌徒一夜暴富,各界名人热衷去泰国也有这个隐藏原因。 由于种种神奇效力的传说,越来越多的人去泰国请古曼童,或家中供养,或随身随行。在饭店吃饭,仔细观察,会发现有人看似无意地掉落米粒、菜肉在桌上、地上,其实就是在喂养古曼童;有些人更是直接,在吃饭前把古曼童请上饭桌喂食。 这些做法不是饲养古曼童的门道,请回来的也不是真正的古曼童。 古曼童需要用饲主的血喂养,古曼童越强,反噬就越狠。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人的气运瓶子里面盛的水,慢慢倾倒可以延续很长时间;古曼童就相当于一条精力旺盛的鱼,在水里活蹦乱跳,那么水就会加快流淌过程,瓶子会提前倾空。 精力越旺盛的鱼,瓶子空得越快。这就是古曼童和饲主之间的关系。 古曼童不会增气而是耗气,提前透支饲主的气运在短期内发挥最大的效用。饲主极度透支之后的下场可想而知,各行各业著名人士自杀、婚变、破产、精神出问题的例子极多,不一一列举。 第152章 蛊眼故乡(21) 多说一句,人的一生“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修功德五读书”,命运风水生来注定不可改变,多做好事助运,多读书正气,提高个人修养才是正道。俗话说“做正经人,说正经话,办正经事”,与人为善,言语谦虚,心胸坦荡的人可能会受到更多的欺骗和莫须有的谣言非议,“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因为“恶人恶事扰心”这才是人之根本。 异闻二:所谓东南亚的“蛊术”只是国内的称呼。真正的称呼应是“降头术”(Tame Head),是流传于东南亚地区的一种巫术。相传由中国西南区域的蛊术结合当地巫术演变而成,能救人于生死,亦可害人于无形。 “降头术”包括“药降”和“飞降”两种。 所谓“药降”类似于蛊术,将毒蛇、毒蜘蛛、蜈蚣、癞蛤蟆、毒蝎子五种最毒的虫类放进坛子里任其自相咬食残杀,活到最后的虫子培养成蛊虫。 药降的区别是把坛中所有虫子磨成粉,通过饮食、肢体接触下入对方身体使其受到报应。“药降”是降头师的入门阶段,研习到更高阶段就是“飞降”。 具体施术方法:降头师把某种药物放入食物饮品让受降人服用,七天内受降人如果没有依照约定完成承诺,会全身腐烂身亡。最可怕的是这一过程根本不会被察觉,受降人发现中了降头时,身体已经像受热的蜡烛即将融化成汤汁。 第153章 蛊眼故乡(22) 最凶狠的“飞降”无需通过身体接触。降头师趁对方不防备,无声无息地把“降”落到头顶,这也是“降头”这个称呼的由来。在泰国有个很奇特的礼节禁忌,切勿在彼此鞠躬行礼时,头顶低于对方双手合十的位置!否则,降头可能会不知不觉地落在你的身上。 2014年六月底我受邀在苏州办讲座,曾专门讲过“降头”。判断是否被降头最有效的办法是,午夜十二点,对着镜子观察左眼是否有一道贯穿瞳孔的血丝。 说好了来捧场的月饼半夜才至,我们在“姑苏第一名街”——苏州山塘街吃烧烤喝啤酒时聊起这事儿,月饼说我的办法并不具体,应该是“午夜十一点至凌晨一点,对着镜子观察左眼是否有一道血丝。十一点出现在上眼白;十二点到达瞳孔贯穿;凌晨一点正好长到下眼白底部”。 题外话:山塘街的那几家烧烤物美价廉,味道超赞,特别是烤鸡翅,好吃忘不掉!啤酒更是清滑爽口,喝了一杯还有下一杯。 于是,我们喝醉了…… 之所以讲这么多关于降头术的事情,因为下一章的记述和降头术有关。 先提个问题:活鱼剜出眼,放入玉米粉收汁取出,用糯米包裹揉成团子,晶莹剔透饱含弹性。枯骨掺香料细细研磨成粉,干锅烘炒,待香气扑鼻,加鲜奶搅拌,加糖倒入沸水,残存的一点腥味儿就随蒸汽散了。温度适中时,取吸管插入,团子与奶汁吸进嘴里,爽滑香嫩。轻咬团子,味道就这么柔软黏腻地出来了。 下面问题来了:这是什么饮品?】 第154章 不挽奶茶(1) 情侣禁忌:争吵、怄气、貌合神离、背叛的情侣,不要同时喝珍珠奶茶! 一 在南平住了七八天,我和月饼谁也没提走的事儿,每天早起晚睡,忙前跑后当了店小二。店里原本有个厨子邹凯和女服务员丹丹,都是朴实人,大家其乐融融。好久没过正常人生活,几天下来倒也觉得挺好。 我开玩笑说再来个“莫小贝”,就正经成了现代版的《武林外传》了。 生活,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这天出门买菜,我拎着菜四处溜达。南平的深秋还未褪去夏日的绿,大街小巷郁郁葱葱的,微甜的空气沁人心脾,姑娘们摇曳多姿…… “你丫是不是又满大街看丫头了?赶紧回来,眼瞅着到饭点要上客了。” 微信里,月饼很嫌弃地说。 我不情不愿地往回走,且不说每天买菜都是自己掏腰包,客人点菜时的南平话整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例如: 拿着菜单等两个身材标致的小丫头幽怨地推让—— 女生甲:“我干到烧壕奏赏七,我喉水都留,可系我怕叶。” 女生乙:“今颠我喂狗不好,你喂狗比我好。” 女生甲:“不要卖淫喂,卖淫不好的,你喂狗好。” 我就只能假装没听见,抬头看星星。 几天下来,有句话听得最多也听得最明白——来杯奶茶嘛捏。 我立马明白:这是要来杯珍珠奶茶。 因为萍姐纯手工磨制的珍珠奶茶实在太好喝,食客们十个有九个必点。萍姐很懂得饥饿营销,每天只卖五十杯,这样一来名声彻底响了。 更让我佩服的是,萍姐还推出了十杯限量版情侣奶茶。其实做法很简单,只是没人想到这一层。一杯珍珠奶茶的盖子留两个心形圆孔,左右各插进吸管,小情侣头顶头一起喝,温馨浪漫。 情侣奶茶还有个奇特的名字——“不挽奶茶”,意思是“你不爱我,绝不挽留”。 我咽着口水,心说今儿怎么着也让萍姐留杯奶茶解解馋。边想边走,没觉得多久就到了街头。我望见一团淡淡的灰气在餐馆上空聚而不散。 气定吉凶,餐馆出事了! 二 从古至今,民间游走着一种身份永远神秘的人——望气士。 每个人的阴阳两气不同,由泥丸宫散发的体气颜色也会不同,共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望气士根据气的颜色来断吉凶。 初入门的望气士,只看人气,行走江湖混口饭吃。望气高手则看宅气和地气。这种人可不是一般的吃香,在古代家里盖置宅院、选择墓地,都少不了请望气士择良宅、选吉地,图个子孙平安,封官晋爵,大富大贵。 “有需求就有供应”,望气士多了难免良莠不齐,大多都是半吊子,嘴上功夫比眼上功夫强出不知多少倍,当然也不乏一生不图钱财只以寻宝穴为乐的高人。 第155章 不挽奶茶(2) 元朝末年,安徽凤阳农民朱五四在陈姓地主家打小工。一日地主家门口饿倒个穷酸道士,被陈地主收留,每日游山玩水(其实是望气寻穴),在深山寻得千年难得一遇的“四相百蛇朝奉穴”。 此山共分四峰,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相之形,四峰聚拢一小小山凹,正迎合聚气敛势的地形。山凹东处,有一两尺高的小山洞,里面百洞蜿蜒贯穿如蛇形,将地气、风水皆聚拢于内。 “福非祸所依,祸非福所附”。此穴极为霸道,吉、凶两气都被吸纳在内。如果先人葬于此穴,必先受凶气反噬,家人逐一死去,凑够四相之数,第五人才能在短时间内登峰造极,天下至尊。 此人登基之后,必大肆诛杀开国功臣,应了“百蛇尽除,只余孤龙”之意,才可保基位安稳。 道士为南人,自然对元朝恨之入骨,发现此穴心中大喜。何况早就看出陈家儿子隐隐有淡紫之气,便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陈姓地主。 孰料陈姓地主是个心机阴沉之人,得知家人必受牵连,暗中多了个心眼。恳请道士想法破除凶气,保得家人性命。 道士沉思良久,叹道:“为了反元大业,说不得也要做些有违良心的勾当。”于是告诉陈地主,要破凶气,可找一人先行下葬,必须头下脚上应了凶气,再将陈家族人头上脚下葬入,后代就可应承吉穴之气。 陈地主得知此法,毒死朱五四,又假装善人帮朱家把朱五四葬进穴内,应了凶穴之兆。 朱家自然感激涕零,不疑有他。朱五四死于四月初六,时逢灾年,初九大哥饿死,十二日大哥长子饿死,二十二日母亲饿死。短短几天,朱家老二成了孤儿,入寺当了和尚。 陈地主一日酒后失言,将“四相百蛇朝奉穴”与毒杀朱五四应凶劫之事告知儿子,说自己百年之后,葬入此穴,陈家必能荣登大鼎! 陈子琢磨着父亲身体康健,再活个几十年也没啥问题。等父亲死了,自己也已五六十岁,难不成一把老骨头还要骑马射箭领军和元人玩命? 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陈子在酒里下药毒死了父亲,办了隆重的葬礼入穴为安。 哪曾想陈地主那天喝大了也没交代清楚,忘记说“头上脚下”的葬法,结果陈子把父亲头下脚上地埋了。 这样一来破了朱家凶劫,朱家老二莫名其妙地应了吉穴之气。 道士云游回来,听说此事,琢磨着头几天陈地主活蹦乱跳的一大活人,吃喝嫖赌啥都不耽误,刚准备纳第五房姨太,怎么就说死就死了? 更奇怪的是,陈子的紫气消失不见,泥丸宫冒出蓝气,成不了帝王只能做一时枭雄。倒是上门化斋,相貌奇丑无比的小和尚,却冒出龙形紫气。 第156章 不挽奶茶(3) 道士好生奇怪,留住和尚问俗家姓名,得知名为“朱重八”,正合“四相百蛇朝奉穴”所需八八六十四卦,填满一周天的卦象空缺。 道士仰天大笑:“一龙一蛇争锋,暴元自此而终。此乃天意,早有定数。”于是让朱重八改名为朱元璋,辞别陈家寻找辅世之才。在青田县南田乡(浙江文成)遇到一位身带先天青气的刘姓文人,倾囊相授。数年后刘姓文人出山辅佐朱元璋,终于夺得江山。 陈家那个点背的孩子,正是和朱元璋争夺天下的陈友谅。 三 图书馆里有一本关于“望气”的书,实在太过深奥,我看得懵懵懂懂,唯有一条记得特别清楚——除了七色阳气,还有一色阴气,色为灰。 有灰气的地方,是聚尸地。灰气越重,尸体越多。 此时灰气已经聚成一坨乌云,还有大量灰气往外冒着。[在后文适当位置交代一句,原来灰气所对应的尸体,其实与阿萍做奶茶的鱼目相关。] 我心里一紧,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月饼和我留下有两个原因,一是那天被我们打跑的混混回来找事;二是如果有人和明博暗中联系,发现明博死了,第一目标就是萍姐。 我冲进餐馆,客人坐了大半间餐馆,丹丹忙着招呼。 “月饼呢?” “去缴水电气费了。” 我更确信,有人趁着我们俩都不在时来店里了。我扫了一圈,食客都是普通人,没有活尸和蛊人。 “萍姐呢?” “每个月这一天萍姐都在二楼材料间做足一个月的奶茶配料。” 我几步跑上二楼,材料间木门紧锁,厚厚的窗帘遮挡着窗户。我敲了敲门无人应答,门缝里飘出淡淡的腐臭味。 难道萍姐已经…… 我没敢多想,撞开木门,中人欲呕的腐臭味涌出,熏得我几乎窒息。材料间的墙上阴着一摊摊水迹,挂着几百条剜了眼的比目鱼。鱼骨散落一地,腥气扑鼻,偶尔几只苍蝇钻来爬去。桌上粘着大片黑色小颗粒,细看是一颗颗新鲜鱼眼。 萍姐一声尖叫,一张枯白的鱼皮从手里掉落,轻飘飘地坠地。 我惊得目瞪口呆,萍姐没有失去蛊术?在利用这些东西制蛊?难怪会有这么多灰气! 萍姐脸色煞白:“南瓜,你能替我保密么?” 我哑着嗓子根本说不出话。 “等我几分钟。”萍姐把鱼眼推成一团,捧进一盆黄色粉末里面来回搅拌,直到粉末把鱼眼完全包裹才舒了口气。 “去我屋里吧,希望你能懂我在做什么。” 以下是萍姐的讲述—— 四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唐朝,贞观年间—— “玄之,该回家了。”书生们把纸笔放进书袋,整理着袖袍,“会写诗才能出人头地,念圣贤书没出路咯。” 玄之又展开一卷书:“你们先回吧,我再读一会儿。” 第157章 不挽奶茶(4) “这才成亲几天,真想不通啊。”书生们嘟囔着走出书院,“再晚就回不去了,听说最近山里闹狐仙。” 玄之微微一笑,不理睬众书生,高声朗诵:“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不知不觉,月已黄昏,华灯初上,城里万家灯火璀璨可爱。孤山葛岭一团墨黑,唯有书院还亮着一盏残灯。 玄之读完《论语》,品咂着古人文章的奥妙,竟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一阵山风卷进书房,玄之拨亮油灯搓手取暖,火苗“毕剥”,墙壁上映着巨大的人头影子。 “看来今晚只有与书相伴了。” 玄之捧着《诗经》,双脚搁在桌上,舒服地念着:“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不知不觉,书卷落地,玄之睡着了。窗外草丛,两朵幽幽绿光,忽明忽灭。 五 万莫嘴角流着涎水,挺着油肚子睡得正香,浑身酒酸味招来了不少苍蝇,趴在脖子油腻腻的肥肉褶子里戳着尾巴排卵。 “万莫,快来帮忙!整天就知道喝喝喝!什么时候喝死了我也落个清净!” 苍蝇“嗡”地飞走,万莫惊醒,环顾四周,壮硕的妻子扛着几条比目鱼进了屋,往万莫脚下一摔:“赶紧拾掇鱼!” 万莫拍死一只被汗泥黏住没有飞走的苍蝇,用竹片划开鱼肚,内脏淌了满手。万莫把内脏往嘴里一丢,吸溜咽进肚子,趁着老婆没注意又灌了口烧酒。 “又喝!”阿翠夺过酒瓶,“小朵带着男朋友第一次上门,见你醉醺醺的像什么样子!你丢了一辈子人,这次别给女儿丢人!” 万莫嘿嘿笑着:“我……我……” “我什么我?”阿翠围上围裙拎鱼进了厨房,菜刀咣咣剁响,“我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嫁给你这个酒鬼。”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万莫嘟囔着阿翠听不懂的话语,又醉了过去。 阿翠放了菜刀,一滴滴眼泪落进鲜血淋漓的鱼肚。 六 “玄之,知县昨晚死了。听说是被狐狸精吸走了阳气,尸体干得就剩一张黑皮,连眼睛都瘪成枣核。”刘昊岩鬼鬼祟祟地凑到玄之耳边偷偷说道,“据说狐狸精化身美女,专门勾引男人,补够阳气渡劫。县太爷那个虚弱的身子,哪经得住狐媚子折腾?要是换我,肯定收拾得她服服帖帖。” “昊岩,书香之地怎可淫言秽语,玷污了圣贤!” 刘昊岩色迷迷地叹了口气:“我哪有你的福分,娶了个漂亮老婆,只好想想喽。” 玄之心中不快,惊觉两天没有回家,匆匆收拾着书袋。 刘昊岩涎着脸:“我作了几首新诗,今晚咱们去万花楼,必能引起花魁三娘青睐,说不定能一亲香泽,共度良宵。” 第158章 不挽奶茶(5) “你们去吧,我要回家了。” “好几天没回家,实在对不起不挽。”下山路上,玄之有些歉意,摘了几朵野花作礼物。 回到家中,玄之闻到一股异香。妻子莫不挽正拿着罗扇凉着木碗里的奶汁。 玄之歉意:“不挽,就要乡试了,这几天忙着读书,疏忽你了。” “讨厌!”不挽眼睛笑得如同弯月,喜滋滋地把野花插进发髻,“好看么?” “你比花好看。” 七 严浩局促地坐着,小朵的父亲坐在对面,吃得满嘴流油,脑袋恨不得扎进盘子里,偶尔抬头就是灌口酒。 “阿浩,你别介意,小朵她爸就这么没礼数。”阿翠尴尬地笑着,“来,动动筷子。” 拿起筷子守着满桌汤汁,严浩不知道该做什么。 小朵含着泪,嘴唇咬出几道牙痕。阿翠的笑脸僵硬了,眉毛慢慢竖起,一巴掌拍到万莫后脑:“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万莫抓起半条鱼放到严浩碗里,憨笑着:“嘿嘿……鱼,好吃。” “叔叔,阿姨,我改天再来。”严浩掩饰着满脸厌恶,起身告辞。 阿翠急忙掏出一把沾满鱼腥味的钱,往女儿兜里塞着:“小朵,快和阿浩出去吃西餐。” “西……西餐,我要吃……”万莫拍着巴掌笑得像个白痴,“小朵乖,带爸爸吃西餐。” 小朵把钱往万莫脸上狠狠砸去:“你们给我丢尽了人!我……我再也不回来了!” “女儿真好,给爸爸钱花……女儿真好,给爸爸钱花……”万莫往手指上啐了口吐沫,数着钱回了屋,“谁也不能碰我的床,这是我的宝贝。” 阿翠软软地瘫坐着哀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小区,花坛,稀疏人影。 “小朵,我……”严浩眼神躲躲闪闪。 “爸爸年轻的时候很帅。”两行泪滑落,小朵却笑着,“十岁那年,我突然发高烧,快烧死了。爸爸送我去医院,被车撞了。他是医生,治好了很多病人。他……” “别说了,我会好好爱你,好好对待你的家人。” “阿浩,我不求你对我好,你只要对我爸妈好,我什么都给你!” “你哭的样子真好看。” “你取笑我。” “真的,你比花好看。” “浩,我爸最喜欢吃鱼了,我们都吃不上。他给你吃,说明他喜欢你呢。” 八 玄之喝了不挽熬的奶汁,品咂着满嘴香味。尤其是珍珠大小的糯米丸子,回味无穷。不挽忙碌着家务,白嫩的小手也有些粗糙了。 玄之心生歉意,环抱不挽:“辛苦你了。” 不挽偎在玄之怀里:“你只要对我好,我什么都给你。” “等我考上功名,雇十个丫鬟伺候你。”玄之心里一阵疼痛。 “就怕到时候你有了新欢,嫌弃我这糟糠妻了。”不挽幽怨道,“有时候我真怕你当了官呢。那时候你什么都有了,我也老了,就不要我了。” 第159章 不挽奶茶(6) “圣贤书里可没有教我怎么做忘恩负义的人啊。”玄之脸颊蹭着不挽的秀发。 “快去读书吧。”不挽捶着玄之胸口。 书房里,读累的玄之早已熟睡。窗户突然打开,阴冷的夜风灌了满屋。玄之被冻醒正要关窗,发现窗销被拔出,木缝里夹着几根红色长毛,有一股淡淡的骚味。 他心里一惊,向外望去,好像看到了两朵绿火一闪而逝。 “不挽!”玄之喊着妻子名字,无人应答。 他找遍屋子,妻子不在,想起刘昊岩所说的“狐狸精吸阳气”之事,出了一身冷汗! 三个月前,一个貌美女子昏倒在房前,经他悉心照料,身子康复。女子父母双亡来此寻亲,却不料亲戚搬走不知所终。两人日久生情,一个月后办了婚事。 邻居、书生们都说玄之这么个孤儿真有福气,苦尽甘来。就连县太爷也来道贺,见到不挽惊为天人,借着敬酒故意摸着不挽手指。玄之看在眼里,怒在心头。 现在想想,不挽的来历实在可疑,倒很像书中记载的“狐狸精爱慕书生以身相许”的故事。 站在房里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玄之越想越怕,仿佛看到不挽站在门口,双手伸到脑后轻轻撕扯,枯白的人皮慢慢滑落,走出一只毛茸茸的狐狸。 就在此时,不挽挎着篮子行色匆匆地回来,见到玄之微微一愣,神色有些慌乱。 “不挽,深更半夜你干吗去了?”玄之注意到不挽的发间夹杂着几根草梗,努力保持声音平静。 “我见你喜欢喝糯米奶汁,趁着露水足上山采了几株香草,”不挽进了厨房,“捣成汁味道会更好。” 篮子里几株不知名的青草香气扑鼻,玄之狐疑地望着不挽的背影,婀娜的身段像极了一只狐狸。 这么晚,一个女人上山采草? 他又想起古书里的记载:狐狸化人,用香粉掩饰骚气。身有异香的女人,切勿起亲近之念。 九 “妈,我想和严浩开一家奶茶店。” “好,好。” “妈,等店面火起来我们再结婚,不给您和爸添麻烦。” “小朵,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怕累着我们。这些年,爸妈对不起你,给不了更好的条件。”阿翠握着女儿的手,“你爸傻了这么多年,单位也不管,一个月就那么几百块钱。我……我心里憋屈。” 小朵心里一酸,忍着泪:“妈,不怪我爸。没他就没我,要怪就怪我自己命不好。如果我不发高烧,爸爸也不会出事。我一定使劲挣钱,让您过上好日子,带爸爸看最好的医生。” “有这份心就好,你们好好过日子。”阿翠从裤兜里摸出叠得方方正正的塑料纸,层层掀开,取出一张带鱼腥味的存折,“小朵,这些年就攒了两万块钱,你拿去开店,不够的妈再想办法。” “妈!”小朵缩在母亲的怀里,哭了。 第160章 不挽奶茶(7) 阿翠摸着女儿的头发:“你和阿浩在外面租个房子,小日子就算过上了。你爸这个样子,还是别回来了。将来买了大房子,别接我们去住,你爸离不开我,离不开这个破家。” “我饿了。”万莫打着酒嗝从里屋出来,见到小朵眼睛一亮,“小朵乖,带爸爸吃西餐。” 小朵笑着:“妈,咱们一家三口去吃西餐,吃最好的西餐。” “好……好……吃西餐喽!”万莫高兴地跳了起来,重重摔倒。 阿翠扶起丈夫,像根拐棍撑着万莫肥硕的身体,小朵托着爸爸的胳膊,母女俩好不容易把万莫送回满是污渍汗渍,床单硬得像铁板的床上。 阿翠苦笑:“你爸这些年,就稀罕这张床,谁也不让碰。” “我要吃西餐!”万莫打滚耍赖。 “爸,我去给你买!” 万莫一把抓住小朵的手:“乖女儿,爸爸给你钱,买西餐。” 小朵强颜欢笑:“小朵有钱呢。” 万莫像受气的孩子,一把掀起床铺。 一分、五分、一角、五角、一元、五元、十元…… 床板上铺满了肮脏的硬币,皱巴巴的纸币。融化的糖果、糠渣的饼干、压瘪的小娃娃、破碎的拨浪鼓、腐臭的鱼…… “小朵,吃……吃糖……”万莫捧着黑乎乎的糖块,小心翼翼地放进小朵手里,生怕一不小心掉了。 “小朵从小爱吃糖,爸爸舍不得吃,都给你留着呢。好东西,爸爸都给你留着。你看,这块石头好看么?”万莫讨好地傻笑着,往女儿手里塞着各种东西。 一张黑白全家福掉落,小朵捡起。 英俊的爸爸,漂亮的妈妈,三个月大的她。脑袋凑在一起,笑得很幸福。 背面,歪歪扭扭的几个字:万莫爱阿翠,爱小朵。 “嘿嘿……爸爸给你攒了好多钱,小朵嫁人能买大房子喽。” 万莫没出车祸时,小朵骑在爸爸脖子上:“爸爸,我同学家的房子好大呢!” “爸爸给你攒了好多钱,小朵嫁人能买大房子喽。” 万莫结实的胳膊把小朵抛在空中,安安稳稳地接住。 “小心摔着孩子!”阿翠皱眉责怪着。 “爸爸保护着我呢。”小朵清脆地笑。 十 “玄之,昨晚狐狸精又出现了!这次是刘昊岩,和知县大人死得一模一样!” 玄之再也坐不住了,冷汗浸透了衣袍。山里寺庙的钟声响起,玄之打定主意,直奔寺庙。 “大师救我!”玄之“扑通”跪倒。 方丈眼观鼻,鼻观心,低声诵着佛号。 玄之结结巴巴说着:“我妻子……是狐狸精!” “施主,万般魔魇从心,心魔入眼成障。” “她真的是狐狸精啊!”玄之脸色苍白,拼命磕头,“我愿出家为僧,请大师收留!” 方丈怒喝:“尘缘未了,谈何收留!六根不净,谈何为僧!家在山下,谈何出家!” 第161章 不挽奶茶(8) 玄之如遭棒击,痴痴呆呆地往山下走去。一路上,他看到无数只狐狸,从草丛里、岩缝里、荒坟里钻出,披上人皮,化成美丽女子,赤身裸体媚笑着,勾引着。 恍恍惚惚走到万花楼,他任由女人们拖了进去,再出来时,已是深夜。 回到家中,不挽守着枯灯背坐着,不言不语。 玄之喷着酒气:“哈哈,我读圣贤书,圣人保护我!你这个狐狸精害不了我!” “你干什么去了?”不挽的声音异常苍老。 “我……我干什么不用你管!”玄之跌跌撞撞扑到不挽身后,扳着她的肩膀拗过身子。 昏黄的枯灯下,他看到了一张恐怖的脸! 不挽光滑如玉的脸庞皱成一坨核桃,皮肤黑得像铁块,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鲜血,干涸的嘴唇裂出数条血口,乌缎似的头发瞬间变白。 “妖怪!”玄之酒醒透了,胡乱挥舞着手臂,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我?妖怪?”不挽流出两行血泪,“相公,看看你自己吧。” 玄之慌乱中瞥到铜镜。地上,坐着一只穿着衣服的狐狸!他举着手掌伸到面前,一只毛茸茸的狐狸爪子。 “啊!”玄之觉得脑子里好像有根绳子断了,挣扎着站起,却发现腿脚不听使唤。 他看到了更恐怖的一幕! 他的脚,在融化!脸皮像摊烂泥耷拉下来,手指滴着黏稠的油膏,身体像一截烤化的蜡烛,越来越软。 他正在一点一点,慢慢融化。 眼睛化成肉泥,他却看到了很多画面: 画面一:奇装异服的小女孩,挂在峭壁横突的树杈里,绝望地哭着。树杈裂开一条缝隙,“咯咯”作响,小女孩紧紧抱住树枝,闭上了可爱的眼睛! 山谷中闪过一抹烈红,一只火狐攀着峭壁疾冲而上。树杈折断,女孩坠在空中。火狐长嚎一声,凌空跃起托住女孩,脊梁断裂,重重落入山谷,四条粗壮的爪子把女孩抱在柔软的腹部,毛茸茸的尾巴覆盖着女孩。尖尖的嘴巴流出鲜血,融进火红的毛。 “你救了我,我以蛊族发誓,生生世世都要报答你。”女孩虔诚地跪在火狐身旁,吻着它僵冷的嘴唇。 画面二:山中书院,玄之熟睡,突然变成了狐狸,跃出窗户,沿着山路潜进城镇,跳进知县卧房。狐嘴凑到知县鼻子前,吸出两缕雪白的阳气,知县的身体慢慢干瘪枯黑。狐狸冷笑着说道:“敢打不挽的主意?” 画面三:玄之变成的人狐站在刘昊岩尸体前,眼中喷着怒火说道:“对不挽有色意,该死!” 画面四:一池碧汪汪热腾腾撒满花瓣的池水,身材丰腴的赤裸女子从池中走出,湿漉漉的长发覆盖着身子,更显得凹凸有致。身穿黄袍的华贵老人正在剥一枚荔枝。 还有许许多多的画面,如同一道道划裂夜空的闪电,一瞬即逝。 唯独最后一幅画面,久而长,玄之牢牢记住了。 第162章 不挽奶茶(9) 十一 画面五: “严浩,你真的要离?” “我受够了你的傻爹蠢娘。” “你说过,会好好爱我,好好对待他们。咱们店生意这么好,你没有负担!” “说过的话可以反悔,我凭什么要照顾两个没用的废人!” 隔壁的怒吼传到万莫肮脏的小屋,阿翠抱着万莫轻声安慰:“老万,别害怕,小两口吵架。” “我……我……心里难受。”万莫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为什么要吵架,是不是我抢了严浩的鱼他不高兴了?” “以后没有人抢你鱼吃了,老万。”阿翠这次没有哭,笑得很坚强。 “我把所有的鱼留给严浩,他就不会和小朵吵架了。”万莫兴冲冲地跑出屋子。 阿翠没有拦住,跟了出去。 小朵坐在沙发里抽泣:“阿浩,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人了?” “有没有和你有什么关系?”严浩慌张地穿着外套。 “严浩,以后鱼都给你吃!你们和好吧。”万莫很认真地一手拉着严浩,一手拉着小朵,想把他们的手连在一起。 “拿开你的脏手!滚!”严浩一把甩开他。 万莫往地上一躺,像只在泥巴里打滚的猪滚来滚去:“严浩你对小朵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看我在滚呢。” “哈哈哈哈哈!”严浩笑出了眼泪,“你这个傻子!” “畜生!”小朵狠狠扇了严浩一记耳光! 严浩踹倒小朵,疯狗般狠狠踢着! “我!杀!了!你!”万莫嘶吼着跃起,重重扑倒严浩,张嘴咬中他喉咙,狠命一撕,生生吞下碎骨烂肉,血如喷泉,激涌! 严浩喉咙里“咯咯”两声,死了。 临死前,他好像看到一只火红的狐狸。 十二 “缘生缘灭,无休无止。”方丈走入玄之家中,“女施主,你还未勘破?” “求大师明示。”不挽跪拜。 “人妖不共存,相爱苦自吞。莫念前世缘,但愿来世安。” “大师,他是爱我的,为了我化成狐形,杀掉贪我美色之人。” “可他也做了背叛你的事情。” “这不怪他,换作是谁,都会承受不住,做出格之事。” “那你为何给他服用了蛊族药物,一旦背叛烟消云散。” “蛊族之规不能违。” “女施主,他前生本是一只无忧狐狸,受你立誓感召,今生化作人形寻你。一时错念,成了纠缠千年的苦恋,生生世世遭此劫难,这又何苦。” 莫不挽凄然笑道:“大师,你不懂爱。世间恋人,再相爱也要生离死别。只要爱过,就好。” 方丈默念着不挽的话,忽然仰天长笑出门而去:“也罢也罢,原来是我没有看穿,太执着苦与生死。枉我参佛多年,竟然不如狐狸和蛊女。此后千年轮回,或为夫妻、或为兄妹、或为父女、或为兄弟,随你们玩吧!只要爱过,就好!原来你的名字是这个意思。” 第163章 不挽奶茶(10) “他若爱我,莫不挽留。”苍老的不挽慢慢闭上眼睛,“蛊族草鬼婆,自我以后终生不嫁,免遭世间薄幸男子伤害,噬蛊返身。我随他去了。” 十三 “这个故事,是前任奶茶店母女讲给我听的,临走时留下了奶茶配方,也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些东西。”萍姐歉意地笑着,“奶茶味道不错,情侣们都喜欢喝,干吗不用呢?” 我有些担心:“不会受到蛊术影响么?” “我早就不会蛊术了,在我手里就是个普通配方而已。”萍姐吐了吐舌头,“有些恶心,所以我从来不喝。” 我想到一个问题,直勾勾地盯着萍姐说不出话。 “没错,你喝的珍珠奶茶也是这个配方。”萍姐快人快语。 萍姐略带戏谑的表情和月饼简直一模一样。我悲从心来,说道:“姐姐,您真的不是月饼亲姐?” “亏你想得出来。”萍姐娇嗔道,“那月饼和阿娜成什么了?” 我顿时无语。 门被推开,月饼一脸紧张地冲进来:“南晓楼,你在我姐屋里干什么!” 我又无语。 “阿华,你和南瓜回去吧。”萍姐很优雅地拢着头发,“你心野,留不住。姐能照顾好自己,记得有时间回来看看阿娜。” “姐,我……”月饼摸着鼻子有些犹豫。 “走吧,待在这里我很别扭,”萍姐故意望着窗外,“你们来了之后,阿普的活尸再没来过,爸爸的蛊人也没出现过,西北角的桌椅该撤了。” 原来,萍姐是知道的。 这个很漂亮的女人,真的很漂亮! 第164章 不挽奶茶(11) 十四 回到古城图书馆,李奉先摆着碗筷,韩立、韩峰、陈木利相互聊着天,燕子和韩艺在厨房和餐厅忙个不停。月饼回屋换衣服,我晃着摇篮逗着陈木利的大胖小子。 小家伙康复了许多,过段时间再来几针通开其余几条经脉,就是个好孩子。我心里高兴,能帮助别人确实是个乐呵事儿。 “南爷,给孩子起个名字吧。”陈木利塞过一根烟。 “陈真!”我想都没想。 “看不出南爷面相忠厚人还挺幽默。”韩立这个老盗墓贼吃着花生米顺嘴补了一刀。 “陈吉思汗!四个字,威武雄壮!”月饼夹着本书进了餐厅。 “没文化真可怕。”韩峰不屑。 李奉先噌地站了起来:“你再说一句我弄死你!” “弄死谁?”韩艺在厨房吆喝着,“那是我哥!” 燕子端上水煮肉片招呼着:“该吃吃该喝喝,都别客气。” 大家斗斗嘴,唠唠嗑,家的气氛让我觉得很舒服。月饼大刀金马一坐,冲我说话眼睛却瞄着韩峰:“不醉不归!没酒量的别喝。” 李奉先故意在我身边坐下,小声说道:“南爷,这钱走的可是酒吧的账。老陈说请客,燕子几句话就岔我这儿来了。这个贪财娘儿们!” “能花几个钱。”我没当回事。李奉先说了钱数,我生生咽了口吐沫,心里愤愤:这个贪财娘儿们! “开饭前帮忙看个东西,”月饼把书往桌上一放,“这是第三本任务书,一起研究研究。” 空白书页上,显出一个类似水母形状的图形,细看又像人脑。一条绿线从十一点位置贯穿至四点位置,居中有一颗红点。 这是什么? 第165章 肉厌纹身(1) 原始社会时期,古人用白泥或燃料在身体和脸部画出纹路,既美化形象又恐吓敌人,图案多以原始图腾为主,这就是最早的纹身。 中国纹身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三千五百年以前,多用于触犯刑法之人,工匠用针蘸墨水把图案刺在犯人脸部、身体的显眼部位,相当于给犯人纹刻“犯罪档案”随身携带,称为“墨刑”。因为只有黑色,时间久了颜色会发蓝发青,又叫“刺青”。 西周时期,江南吴越一带居民有纹身习俗,雕镂皮肤作为纹身,后来有仲雍(周太王次子)的小孙女以刺绣服装取代纹身,这也是江南刺绣的起源之一。 随着时间推移,纹身演化成社会习气较重的江湖人士特有的标志。《水浒》里就有三个通体纹身的好汉:“花和尚”鲁智深、“九纹龙”史进、“浪子”燕青。 发展至今,纹身成为时尚元素,现代人对纹身的理解包罗万象,极具个性,纹身部位也是五花八门,匪夷所思。 纹身有两种,一种是身体刺青,在皮肤上刺进各种图案或文字,难以去掉;第二种是人体彩绘,可以随时洗掉。近年来出现不干胶彩画(纹身纸),往身上一贴即可。 纹身方式分为三种:第一种是流传自毛利人,用鲨鱼牙齿及动物骨刺捆上木棒蘸上墨水,用小锤敲击入肤;第二种是用针手工点刺入肤;第三种是美国人山姆·奥瑞里一八九二年(也有说是塞缪尔·奥莱里一八九〇年)发明电动纹身机,由电机带动刺针刺入皮肤,成为延续至今的主流纹身方式。 纹身师这个职业也应运而生。 之所以谈这么多,是因为我和月饼经历过一件关于纹身的诡异事件。 在这里,我只想说: 一、不要纹不明所以的古怪文字、图案; 二、不要纹五个以上的数字组合; 三、纹动物要看属相是否相克,有些动物最好不要纹在身上,尤其是猫、狐狸、蛇; 四、恋人头像、人名最好不要纹,一旦分手立刻洗掉; 五、切勿接近在显眼位置纹着动物、眼睛、神秘符号以及文字造型的人; 六、切记!不要与有十二生肖图案、文字的纹身者有身体接触! 七、不要纹和纹身师相同的图案! 一 月饼打开第三本书,上面出现了奇怪图形,说明图书馆的第二个任务确实是解决“杨泽在古城迷昏少女”事件。我们愈发确定了一个推论——集合“八族”智慧建立的图书馆,形成一种神秘力量,能够提前预知即将发生的事情,通过组成“62188”的书本向“异徒行者”传达喻示。 细想整件事,虽然匪夷所思并且有个致命漏洞,可是又不得不信。 第166章 肉厌纹身(2) 月饼提出一个很有趣的观点:这两件事都和“八族”有联系,那么图书馆是否类似于“先天吉凶阵”、“五行福祸阵”,能够预测和八族有关的喻示,由护阵人(我和月饼)处理? 韩峰对此嗤之以鼻,我举了《推背图》的例子反驳。《推背图》比作图书馆,每一页出现的预言图文和每本书出现的喻示有什么区别?所谓预言性质的物品一定是书么?英国的“巨石阵”还号称是对上世纪初两次世界大战预言性质的古建筑群。 韩峰也着实讨厌,梗着脖子就是不信。我和月饼都是“你不懂我也不愿多解释”的性格。韩峰就这么点想象力,我们总不能打开他的脑壳再挖出两勺脑浆给他扩扩脑洞吧? 一顿酒喝得很不痛快,倒是讨论第三本书喻示的时候,韩峰异军突起,指出这是东越市地图,绿线代表闽江。月饼从电脑里找到东越地图作对比,居然分毫不差。 地图上红点的位置是东越市博物馆。 我大为震惊,看不出韩峰还是个地理学霸?韩峰虽说固执,倒是个实在人,说了其中缘由。 我们去南平这几天,韩峰查出杨泽是东越市博物馆的保安,半个月前辞职。韩立收到的那封信,是杨泽出发来古城之前从东越市寄出。 一家人大为兴奋,纷纷请缨共赴东越。我心说这挺严肃的事儿整成了组团旅游。正准备拒绝,月饼使个眼色,打着哈哈说再准备几天搪塞过去。 早晨天还没亮,我们俩就偷偷开车跑了,目标是东越市博物馆。 俩人轮换着开了三十多个小时,到达东越市已是第二天傍晚。我困得睁不开眼,月饼也没什么精神,索性先去东越市最有名的“三坊七巷”转悠一圈,吃点东西歇歇脚。 二 “三坊七巷”号称东越历史之源、文化之根,位于东越市南后街和两旁街坊。乌压压的老宅与现代化高楼大厦相映成趣,古今建筑水乳交融的景致在其他城市很难见到。 鸟瞰东越市,南北为九仙山、乌石山、越王山,东、南、西三向绕有护城河,面朝大海,正是堪舆走势的“聚气纳财”之相,又应了“三山鼎峙,一水环流”的“福禄寿”格局。 唐末,王审知建立闽国,依地势重建东越市,形似聚宝盆,三坊七巷恰恰位于盆眼位置,聚齐了东越好风水,正如一首诗词描述的——“谁知五柳孤松客,却住三坊七巷间”,这里自古就是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 由此可知王审知也是精通风水堪舆的高人。 三坊七巷青石板铺地,白墙乌瓦,坊巷纵横,形似迷宫,如果没有特定目的地,边走边看倒也不担心迷路。只不过千百年历史老屋外挂着“屈臣氏”招牌,邻屋是一家麦当劳,略有些时空错乱感。 第167章 肉厌纹身(3) 我们逛街逛得肚子饿了,在“同利肉燕老铺”要了两碗肉燕,店小二端上来才知道就像是“鱼香肉丝”没有鱼,这玩意儿和燕子一点关系没有。 肉燕又称“太平燕”,福州有“无燕不成宴,无燕不成年”的老话,做肉燕也是东越人家家户户必备手艺。制作时取猪腿瘦肉用木棒打成肉泥,掺番薯粉擀成纸片般薄,切成三寸见方小块,裹进鲜肉馅,晶莹剔透形似燕子,煮熟浇汤,很像馄饨。东越美食以鲜甜为主,肉燕也不例外,入口咬劲十足,肉味鲜而不腻,汤汁甜美,唇齿间留着淡淡清甜,别有一番滋味。美中不足是分量太少,北方人吃一碗也就是个两三成饱。 我和月饼大呼过瘾,连啤酒都没舍得喝,在食客们目瞪口呆中连吃五碗才算是心满意足,结了账继续溜达。 “月饼,东越小姑娘虽说个子不高,白白净净长得真不错,细腰长腿别有异族风情啊。”我饱暖思淫欲。 月饼扬了扬眉毛:“东越人是战国时期当地闽族和越国遗民融合的后裔,既有越人灵秀又具备闽族特征,长得不好看那才叫奇怪。” 我假装拍景偷拍丫头,结果被发现了。俩丫头瞥我一眼,秀气十足略带羞涩地走了。我感慨道:“这要是换在北方,早被骂了。难怪你丫见天儿在南方旅游。” 月饼微微一笑:“也就你这个淫贼能把偷拍和旅游生拉硬拽扯到一起。” 我伸了个懒腰:“君子色而不淫,好看的姑娘谁不愿多看两眼?” 边说边走,溜达到一个亭子,亭侧相向而生两棵古榕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更妙的是枝叶连理相拥成荫,远看如同恋人相抱。我们坐在亭边歇脚,亭内两个老人在喝茶闲谈,穿黄衬衫的老人捧着茶壶嘬了口:“还记得‘合抱榕’的传说么?” 圆脸老人意兴阑珊道:“河道改造,双抛桥修成亭子,知道这个传说的娃娃越来越少了。” 两个老人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们一眼,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一段关于“双抛桥”、“合抱榕”的传说—— 三 邱然拎起遍体通黑的公鸡,对着鸡脖子横起一刀,血沫从喉管喷出,公鸡“咯咯”惨叫,鸡血四溅。邱然蘸着鸡血涂抹窗台,血浆像是碰到烙铁,“哧哧”冒着烟,烤成一道道血干。 烟气化成一张兔子脸的形状,弥漫在窗前聚而不散。邱然闻着腥浓的鸡血味儿,惊恐地望着窗户,心里越来越冷。 屋里烛光忽明忽暗,窗纸上映着披头散发的女人影子,惨叫声越来越凄厉,像一只正在地狱受刑的厉鬼。身材佝偻的老婆婆蹲在女人胯部,急道:“邱然,孩子脚先出来了,只能保一个!” 邱然如同五雷轰顶,呆呆地说不出话。 “婆婆,”翠娘挣扎着厉号,“娃儿还没到世上走一遭,不能就这么没了。” “邱然,快做决定!” 第168章 肉厌纹身(4) “我……我不知道。”邱然跪在地上,手指深深陷进土里。 “保孩子,我撑不下去了。”翠娘气若游丝,“邱然,替我把孩子带大。” “翠娘,对不住了,去了那边别怪我。”婆婆举起剪刀,插进翠娘高高隆起的腹部,由下至上剪去。“咯吱咯吱”的铰肉声中,鲜血斑斑点点喷了满窗,翠娘惨呼两声,没了动静。 “翠儿!”邱然一声狂吼,拽断鸡脖子,狠狠摔在地上。鸡头落在墙角,眼皮开合不止,啄食着地上的石子。鸡身子扑棱着翅膀,鸡爪凌空乱抓,翻身撑地居然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向鸡头。 邱然怔怔地看着,手脚吓得冰凉。屋里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翠娘猛地坐起,挥舞着胳膊,一只血手冲破窗户,搭在窗棂上面,攥成拳头又缓缓松开,残血顺着手腕上的“兔”字纹身滴落。 “翠儿!”邱然跪倒,“咚咚”磕着响头。 鸡头一声啼叫,鸡脖子里喷出热腾腾的血,再也不动了。屋里传出响亮的啼哭,婆婆捧起婴儿:“邱然,是个儿子!啊……” 邱然心里一沉,不顾“女子生育男人不得入内”的老规矩,冲进屋里。 翠娘肚子豁开一道血口,羊水掺着血水流了满床,早已死去。婆婆瘫坐在地上,血淋淋的婴儿挂着半截脐带,拱着婆婆干瘪的胸膛哭个不停。 “又……又一个……”婆婆哆哆嗦嗦地捧起孩子。 看清了孩子模样,邱然失声喊道:“怪……怪物!” “你长长眼吧!”婆婆摸着婴儿豁裂的嘴唇,老泪纵横,“这只是孩子啊!” “婆婆,刚才……刚才黑鸡活了,这孩子是妖孽,不能留!”邱然脸色铁青,早把翠娘的遗嘱忘个干净。 婆婆瞪着邱然:“这是翠娘用命换来的孩子,是你邱家的种。” “不……不……”邱然向后退去,“这不是我的孩子,这是妖怪。” “男人都一样,没出息!”婆婆剪断孩子脐带,包裹严实出门,“我把他接到世上,你不养我养。” 邱然看到婆婆肩头亮起两盏小灯,背上趴着一团黑乎乎的人影,吹灭了其中一盏。 烛火突然暴涨半尺,“忽突突”闪着绿光,映着墙角几具还未完工的棺材。翠娘手指动了动,“咯吱咯吱”坐起身,苍白的眼仁直视前方,慢慢地爬下床。 邱然早就吓掉了魂,眼睁睁看着翠娘走到身边,豁开肚子罩住他的脑袋。他清醒过来,用力扳着翠娘身子想挣出脑袋,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气。他张嘴喊叫,血肉涌进嘴里,顺着喉管缓缓滑落。 “你不爱惜我们的孩子,那就一起走吧。”翠娘举起剪刀,插进邱然脖子。 第169章 肉厌纹身(5) “噗噗”,烛火熄灭。月光透进窗户,像一张殓布盖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房门悄无声息地推开,走进来一个长发覆面的老婆婆,用针蘸着红色液体在尸体上刺出蛇形花纹,念着一串奇怪的咒语。 邱然和翠娘直挺挺地站起,晃晃悠悠地走进棺材,躺了进去。 老婆婆走出屋子,身影融进黑夜,遗憾地说道: “可惜了两张好皮。” 四 第二天,百姓们围着“邱记棺材铺”议论纷纷。 连着四个月,东越出了四起“孕妇生子闹鬼”的怪事。铁匠铺杨氏生了个浑身黑毛,尖嘴斗眼的孩子,丈夫杨秋水没敢声张把孩子偷偷丢进河里。第二天邻居发现夫妻俩并排躺在床上,身体被烧红的铁水烫得稀烂,铁渣凝固在皮肉里,死相无比恐怖。 船夫何青的老婆生出全身长鳞,没有五官、四肢的肉条。何氏夫妻吓得魂飞魄散,抱着肉条找船把式破灾。船把式大吃一惊,说这是“蛇神娘娘下了诅,必须立刻除掉”。 船把式按照船帮老规矩,设了祭坛摆上蛇神娘娘的神像,用船撸子把肉条头尾串联,抹上厚厚一层鱼油,放在火上烤成焦炭,碾成末撒入河中。本以为破了灾,过了半个月,何氏夫妻和船把式全身碗口大小的血窟窿,赤裸着死在同一艘船里。收尸的时候,船把式眼睛里钻出几只白色长虫,在甲板上扑腾着逢人就咬,被渔民乱棍打成肉泥。 过了没几天,在场的渔民身上长出蛇鳞形状的白藓,淌着脓水全身溃烂而死。 胡氏一家死得更是恐怖,孩子生来就有四颗小牙。满月那天,夫妻俩多喝了几杯没有喂孩子,熟睡时被孩子啃掉鼻子眼皮,痛醒后互相看了一眼,生生吓死。孩子死在夫妻中间,牙缝里夹着几块人皮渣子。 连着三起怪婴死人事件,东越城人人自危,用鸡血占卜辟邪,防止惨祸降临。 (东越人自称“蛇种”,信奉越巫,遇事用鸡占卜,又称“鸡卜”。秦汉时期越巫名扬天下,汉武帝更是对此深信不疑,在皇宫中建“越祝祠”,用“鸡卜”判断福祸祈求长寿。) 百姓们见到邱家院子里有只黑公鸡身首异处,墙上涂着巫卜符号,夫妻俩还是惨死,认为是孩子不吉利,引来巫诅。众人跑到稳婆家,吵吵嚷嚷要她交出孩子,彻底祛除煞气消灾。 稳婆为保孩子性命,当着众人面拿刀子割开孩子的豁嘴,用针线把唇肉重新缝合。孩子疼得“哇哇”直哭,稳婆流着泪大骂:“你们十个有九个是我接生的,老太婆这辈子手里从没糟蹋过孩子。如今这孩子是个好娃儿,你们要动他先把老婆子的命拿走。” 众人早已失去理智,任由婆婆哭骂,夺了孩子扔在盛满鸡血的缸里淹死,尸体埋在榕树底下,浇了鸡血破除煞气,这才散去。 第170章 肉厌纹身(6) 过了几天,有人发现婆婆暴死家中,正值天气炎热,尸体腐烂不堪,爬满苍蝇白蛆。几户人家心里有愧,凑钱买棺材葬了婆婆。收拾遗物的时候,却在床下发现十多只僵死的公鸡,鸡尸堆里藏着一个槐木雕刻的蛇神娘娘,从头到脚扎着七根小针。被套里子上刺着所有经她手接生孩子的生辰八字,惨死的四家人也在其中,名字用红色颜料涂抹,闻着是鸡血味道。 百姓们见到这些东西,断定婆婆在练某种邪术,豁嘴孩子被鸡卜破掉煞气,妨了邪术,反噬婆婆身亡。愤怒的百姓把尸体挖出吊在城门上,任凭风吹日晒雨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永世不能投胎。 几户要生娃的夫妻,生怕已经遭了恶诅,合伙凑钱请乌石山的卜婆祛邪。 卜婆到了东越,百姓们见到她的模样,大失所望,交头接耳这个二十来岁,全身刺着花纹的漂亮小姑娘能干出啥名堂。卜婆不以为忤,吩咐百姓准备了一口大缸,三十二条地鳝(盲蛇,常年生活在地底,以虫卵和幼虫为食)、四十九只黑公鸡、寿山石块,连同婆婆干尸放入缸中一起捣烂,缸壁上用鸡血画了类似于蛇的符号,生火烧成一坨青灰色石头,刻成人首蛇身石俑。 五 两个老人突然不聊了,喝了几口茶起身要走。我听得正起劲,这么一来心里没着没落,比在网上追更新还要难受。 月饼眯着眼睛笑道:“既然讲了,何不讲完呢?” “卜婆破了邪术,为了防止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定居东越,给百姓们纹身辟邪,发明了一种燕子形状的美食,百姓服用消了恶诅。”黄衬衫老人走出亭子,“于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圆脸老者接着说道:“这里从前是条河,住着邱、何两户人家。两家子女青梅竹马,却在迎亲之日被胡家恶少撞见,贪恋何小姐美色,抢回府里。何小姐趁着看守疏忽逃回邱家,正要和丈夫私奔逃难,胡恶少带着家丁赶来,把两人捆绑抓走。夫妻俩一路骂不绝口,胡恶少恼羞成怒,把他们抛进河里淹死,尸体埋在南北两岸,死也不能在一起。后来河两岸各长出一棵榕树,树根在河底相互交错,树枝在空中攀连,成了一道奇观。自此这座桥被称为‘双抛桥’,这两棵榕树就是‘合抱榕’。” 我听完这段类似于“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忍不住说道:“大爷,您讲跑题了。” 两个老人相视一笑,慢悠悠地转过街角。 听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故事,我正胡乱琢磨着故事里的各种关联,月饼望着老人远去的方向说道:“发现了么?” 我心里一愣随即明白了,盘算着亭子和榕树的位置,没得出结果:“风水没问题,没有阴气,两个老头不是‘懵’。” 这里多说两句—— 第171章 肉厌纹身(7) 有些地方的风水布局非常诡异,或是人为或是天然,形成“聚阴成人”的格局,被称为“封尸地”。这种地方埋进尸体,受风水影响不会腐烂,尸气化成阴气变成人形,多以老人、女子形象出现,与常人没什么区别,喜好和人聊天,这就是“懵”。 “懵”多出现于有古建筑的旅游景点,常人无法分辨。在景区歇脚的时候,身边如果有老人、女子四处找陌生人说话,再看若是穿着黑鞋,额头无汗,眼睛很少眨动,多半就是“懵”在作祟。 拍照时切勿将“懵”拍入镜头,否则会把它带走。这也是火眼低的游客为什么从旅游区回到宾馆、家中,始终心神不宁,睡觉时总感觉身边有人的原因。 有些“懵”生前死得太惨,怨念不散,化成人形也是原来的模样,不与人交谈,保持着临死前最后的行走状态。在著名古都的某个大型古建筑群,曾经有众多游客亲眼见到一排宫女服饰的“懵”,还有人拍了照片。 我和月饼在后来的经历中,曾经在某个著名鬼村遇到过“恶懵”,险些丧命。现在想想依然浑身发冷,有时间会把这件事记录下来。 书归正传—— “肯定不是,‘懵’怎么会自己离开封尸地?”月饼摸着鼻子,“他们的手背上纹着和杨泽那样相似的字。” 两个老人早没了踪影,我心里一急:“追!” “没必要。既然敢露面就不怕咱们发现,”月饼沉默片刻,“南瓜,你注意到没有,这里的本地人似乎特别喜欢纹身。” 来来往往的人们分不清是游客还是本地人,夜晚也看不清是否有纹身,我不明白月饼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 “看看你刚才拍的女孩照片。” 我点开照片放大了细看,从她们的手背隐约能看到汉字纹身。 “有人知道咱们来了,那个故事或许是警告。”月饼走出亭子望着夜空,“真巧,今晚正好没有月亮,很适合阴人夜行。” 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慢慢爬到头皮,我打了个哆嗦:“月饼,你怎么知道的?” 月饼懒洋洋地说道:“两个老人讲的故事,其中的关联你没听出来?” 就在我愣神的工夫,手机状态栏冒出一条微信提示——韩艺:[小视频]。 视频里是一个巨大的黑暗空间,影影绰绰抖动得很厉害。急促的奔跑声中,韩艺结结巴巴说道:“南……南晓楼,我们在……在……博物馆,有……有……” 视频就到这里,我急忙打着韩艺电话,关机状态。我心说这下麻烦大了,韩立带着儿女折在博物馆了?这个老头办事儿怎么这么不靠谱! 正心慌意乱着,月饼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给奉先打电话。” 我拨通电话,听筒里传来熟悉的酒吧音乐。 “南爷,啥事儿?这么快就完成任务了?” 第172章 肉厌纹身(8) “奉先,韩立一家子今儿去酒吧了么?”我尽量保持着声音平静。 “快别提这事儿,昨儿一大早你们就走了,韩峰很不高兴,说看不起他们。”李奉先愤愤地说道,“就他那个德行,看不起也是应该的。南爷您放心,我没甩好脸色!” 李奉先又嘟嘟囔囔说了半天,我脑子乱糟糟的根本没有听他说些什么,应付几句挂了电话。 “去博物馆吧,他们早到了。”月饼向停车场走去,“飞机比车快啊。” 五 坐在车里,我拨着韩立、韩峰的电话,都是关机状态。我把视频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忍不住骂道:“他妈的韩立这个老盗墓贼,盗天盗地盗到博物馆,还把俩孩子拖下水!” “换作我是韩立,也要搞明白到底谁是幕后主使,谁写的信,谁当年救了他。况且……”月饼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你真信他们出事了?” 月饼的态度让我很生气,忍不住回了一句:“月饼,你丫有点人性行么?” “你好好想想,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发微信视频?”月饼猛地踩了刹车,“一切小心吧。” 我心里一惊,却不愿承认月饼的分析有道理。如果真是这样,人与人之间除了欺骗还有什么?也许,我只是一厢情愿地相信,所谓“朋友”都是值得信任的好人。 车突然刹住,月饼背着包下车,望着远处的一栋建筑:“我宁愿相信有人胁迫韩艺发视频,设了个圈套等着咱们往里钻。” 我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但愿他们不会有事。” “韩艺的视频发出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五分钟十二秒,”月饼看了看手机时间,“如果‘博物馆木乃伊’的传说是真的,足够三个人死几十回了。” 来东越的路上,我搜集了许多关于东越的诡异传说,和博物馆有关联的是“博物馆木乃伊闹鬼”异闻。 东越市博物馆二层陈列着南宋末年的夫妻木乃伊。二〇〇七年二月份某天,晚上十点多有一位女保安巡逻,经过那两具木乃伊,隐约听见有人说着听不懂的话。女保安吓坏了,手电筒掉了也顾不上捡,跑出博物馆。 第二天,管理员发现男木乃伊的隔离绳打了五个死结掉在地上。他找来女保安问问情况,女保安支支吾吾说了晚上发生的事情,管理员将信将疑,把这件事隐瞒过去再没提起。 过了一个星期,女保安突遇车祸去世,同事们以为是意外,管理员觉得不对劲,后来再没发生什么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四月份,有三件珍贵物品失踪,警方没发现任何被盗线索,博物馆只好加强夜间巡逻。晚上又是十点多的时候,一位男保安路过木乃伊,也听见了那些声音,直接晕倒在地上。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门口的椅子里,旁边摆着一双女保安曾经穿过的鞋子…… 第173章 肉厌纹身(9) 我和月饼路上分析过,杨泽曾经是博物馆保安,他的异变应该和木乃伊有某种联系,本想第二天去博物馆踩踩点儿再作打算,结果出了韩艺这件事,真让人恼火。 月饼比画着博物馆的造型:“你觉得它像什么?” 石砖铺成的广场尽头,一排台阶斜斜向上延伸至长方形的博物馆,馆顶左右是巨型月牙建筑,由梯形横台中间连接,两条宽大的平台从月牙建筑扩展到馆体外部,整体造型很像庙宇,更像是一座陵墓。 我心里一紧:“不可能是个坟堆子吧。” “许多博物馆陈列着木乃伊、干尸,如果把陈列品当成陪葬品,摆设的车马人物塑像相当于殉葬的人和动物,那么博物馆会不会是专门为木乃伊、干尸建造的陵墓?”月饼眉头皱成疙瘩,“而且,博物馆分区域放置不同的东西,和陵墓的主墓、副墓、子墓、储墓很相似。” 月饼这个观点太惊世骇俗,我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理清博物馆和陵墓的联系:“如果真是这样,那两具木乃伊诈尸了?” 月饼冷笑着:“白天对外开放,游客参观实际是祭拜,靠大量阳气压住木乃伊。夜间十点多是人的体气阳衰阴盛之时,也是天地间阴阳轮转时刻,阴物此时遇到阳人,诈尸也不是没可能。所以……” 月饼说到这里,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们遇到很难理解的问题,习惯这样无目的地闲聊,往往会在偶然一瞬间碰撞出火花。 我立刻明白了月饼想到了什么:如果这是个陵墓,就可以解释韩立他们如何在半夜进入戒备森严的博物馆。对于精通盗墓手艺的韩立来说,进陵墓比串门子还要简单。 “只有进去了才知道。”月饼进了房车,“你找气眼,我拿装备,今晚当一回盗墓贼。” 古人相信“人死灵存”,建造墓穴时会在隐秘位置做一个气眼,墓主的“灵”可以自由进出。手艺浅的盗墓贼不懂这些门道,寻到墓穴只会挖地洞进入,真正的高手则是通过寻找气眼入墓。 第174章 肉厌纹身(10) 我曾经读过一本古籍,里面记载着一段乾隆年间关于“气眼”的异闻——“洛阳某村数井干涸,村民于村边寻水眼凿井。月余,井水赤红如血,尸蠹如米,众惊恐,惶惶终日。周边闻讯,赶至观之,皆啧啧称奇。或曰‘此乃龙脉,三牲祭献,封井可安’,众依言遵循。不一日,村童山间玩耍,遇深洞,零落瓷盆白碗,拾之归家,有见识者称此为前朝遗物,必有古墓。众大喜,结伴掘之,及至十丈余,见先晋墓穴,财物皆毁。棺中尚存一尸,遍体红毛,眉眼如生,棺侧斗大一洞,有水声。须臾,红尸坐起,发异声,洞中血水如泉涌,逃之不及者皆淹亡。自此村中常闻鬼泣,有红毛尸人自血井爬出夜行。众请名巫驱邪镇墓,巫曰:‘村中血井乃墓穴气眼,水倒灌入墓,盗贼掘通此墓,阴阳二气交汇,五行相错致尸变。引墓中血水至山林,屠七只黑狗,取血浇灌百年老桃树,砍树焚木,烟熏血井,可消尸障。’众依此法,三日后红毛尸人毙于井边,众烧尸泄愤方休。自此村中太平,惟村外血水流经之处,泥石草木常年皆红,引为奇观。” 由此可见,自古以来大墓都有气眼。 趁着月饼准备东西的工夫,我画了博物馆草图,按照五行四相推演寻找气眼。从风水结构来看,博物馆没有任何问题,难道我们判断错了? 我有些不甘心,用奇门遁甲、先天八卦再次演算,依然没有结果。想到韩艺在馆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更加焦躁。 月饼接过图纸看着:“没算出来?” 我满脑子都是各种阵法术数,心烦意乱地不想说话。 “不看图画还没注意,博物馆很像个‘囧’字。” 我突然有了个模糊的概念,眼看就要抓住:“月饼,你刚才说什么?” 月饼重复道:“博物馆很像‘囧’字。” 我默念了几遍,突然明白了这座博物馆的暗示。 有一种极为生僻的阵法,利用建筑布置摆出某个字形,其中内含破阵关键提示,被称为“字形阵”。 想到这里,我在纸上写出“囧”字,拆开为“八回”。“八”代表数字位置,“回”为“回廊”,既指曲折环绕的走廊,又指有顶棚的散步的地方。 我望着博物馆顶端的巨大平台,终于明白了“气眼”在哪里! 六 在这里不方便说出具体位置,我们按照“字形阵”的喻示寻到“气眼”,月饼点了根牛油蜡烛放在洞口,火苗没有因为有阴气变成蓝绿色,又就着火点了泡过糯米水晒干的艾草,烟气散而不聚,不成任何形状,看来里面没有脏东西。 洞口只容一人进入,月饼摸了一层灰没说什么,咬着手电钻进去。洞口有些狭窄,我使劲收肚子才没被卡住,还好隧道平整没有石茬子,要不爬到头也是满身血道。 第175章 肉厌纹身(11) 隧道里一片漆黑,仅靠手电的微弱光亮照明,我只能模糊看到月饼的鞋底,扬起的灰粉呛得鼻子发痒,显然没有人进来过。 这种幽闭的空间更容易让人胡思乱想,我有些不踏实,小声说话缓解压力:“月饼,咱们俩一前一后像不像蚯蚓?” “唔。” “月饼,如果有人把进出口封死,咱们不就生生饿死成了干尸?” “哦。” “月饼,万一这是圈套就等咱们自投罗网怎么办?” “嗯。” 我一时火大:“你丫除了拟声词还会说别的不?” 月饼突然停住,我没留神差点顶到他的鞋底,心里一紧:“怎么了?” “可算是到头了,我咬着手电能回你个拟声词就不错了!”前面光柱乱闪,估计是月饼把手电拿到手里腾出嘴,“本来还没啥,让你嘟嘟囔囔说得我都发毛。” 我憋着笑反问道:“你丫也会紧张?” “废话!有你个‘好事不灵,坏事必中’的乌鸦嘴,防都防不住。” 我正要回两句,只见亮光一闪,月饼说道:“封口有个石板,我拍给你看,发微信了。” 我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居然是韩艺的自拍照,还没来得及点开大图细看,图片突然不见了——“对方撤回一条信息”。 月饼若无其事地说道:“点得太快发错了。” 我追问道:“这才几天工夫,你丫和韩艺都发展到这一步了?” “她主动发给我,我还能拒收不成?先别八卦,赶紧研究图片。”月饼用力推着气眼封口,口气有些失望,“韩立他们没走气眼,咱们在自投罗网。” 洞里满是灰尘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点,月饼肯定早就明白,只不过不愿说出来而已。 我越想越觉得不踏实:“要不咱们原道撤回?明天从大门进来。” 月饼反问道:“如果他们真的是被胁迫呢?” 我再没言语,看着月饼发过来的石板图片,横平竖直刻着九宫格,空格里标着1-9的阿拉伯数字。 我大体有个概念:“这是五行风水九宫格,摁对了数字顺序就会开启。” 月饼居然有心情点了根烟:“要不试试‘62188’?” “没那么简单,”我连忙说道,“别乱动,万一摁错引发别的机关,这么窄的隧道可没地儿逃。” “我也就说说而已。南瓜,您老人家多费费脑子,我先歇会儿。” “月公公您还真是心大。”我回了一句,研究着这串数字的含义。我标出了对应的文字,琢磨了片刻:“月饼,我有个想法,不过有点不靠谱。” “南少侠什么时候靠谱过?” “月公公,您没有说好话的功能是不?”我没好气回道,“博物馆是坟墓,孩子给父母建墓天经地义,那么……” “62188里面的6和2?”月饼反问道,“和1、8、8没有关联?” 第176章 肉厌纹身(12) “博物馆里面只有两具夫妻木乃伊,除非还有三具尸体在里面,否则不会出现188,”我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有些悬乎,“我不敢确定。” “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刚想阻拦,月饼胳膊动了动,两声沉闷的石板摩擦声响起,丫已经摁下了刻着6和2的石块。石壁内部传出“咯咯哒哒”的齿轮咬合声,震得耳膜发麻。我瞬间冒了一身白毛汗,这要是整错了小命儿也就算是交代了。 一道暗黄色光线钻进暗洞,越来越亮,虽然隔着月饼看不到前面发生的情况,我心里还是一松,暗自庆幸运气好:居然蒙对了。 月饼猫着身子钻出洞口:“南瓜,靠谱!” 我跟着爬了出去,还没看仔细周遭环境,月饼蹲在洞口,指着走廊右侧摆了个噤声手势。我看到了奇怪的一幕:一群游客背对着我们,聚在靠墙的展览柜前,双手摁着玻璃,脑袋凑在玻璃柜前上下摆动。 月饼压低声音:“注意左边那两个人。” 我仔细看去,左边那两个人的衣着打扮,正是在三坊七巷拍的那两个小丫头。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偏巧响了起来。月饼瞪了我一眼,我摸出手机,慌乱中点了免提键—— “南爷,有个女人找……” 我急忙关机,可是已经晚了。那群人听到声音,僵着身体转向我们。我看清了他们的模样,心脏吓得差点炸裂——所有人的脸上,只有一张光秃秃的人皮。 走廊尽头闪出一道模糊的身影,冷笑着说道:“终于等到你们了。” 那群人在幽暗的灯光中,如同一群僵尸,喉咙里响着嘶哑的“嗬嗬”声,双手向前探着,左右晃着肩膀走过来。 七 “南瓜我能让你坑死。”月饼甩出几枚桃木钉,“我拖住他们,你顺着气眼赶紧出去。” 我憋着火摸出军刀:“你丫少扯淡!” 桃木钉擦过两个人的脖子,“噗噗”闷响,没有流出鲜血,反倒是溅起一层灰扑扑的粉尘,人皮耷拉下来,露出灰黄色的躯体。 “Wake up!”走廊尽头那个人居然喊了一句英文。 那群没脸人顿住脚步,脑袋像是被砍断垂在胸前,全身打着摆子,爆豆似的声响不绝于耳,皮肤裂出蛛网状裂痕,一片片掉落,变成了十来具涂着红色条纹的木俑,速度比刚才提高了好几倍,向我们冲了过来。 “既然不是活人,就没有顾忌了。”月饼哈哈一笑,迎面冲过去,一拳击中为首木俑的脑袋。 “哐当!”木质人头落地,无头木俑没有停住冲势,反倒抓住月饼胳膊扯拽,眼看后面的木俑就要把月饼包围,月饼侧身弯腰,把木俑胳膊架到肩膀上反身别断,屈膝撞断木俑腿弯,拎着半截木手砸向第二只木俑。 第177章 肉厌纹身(13) 狭窄的走廊,密密麻麻的木俑,强烈的窒息感迎面扑来,压得我喘不过气。那一刻,眼前的一切变得缓慢,我清晰地看到一只木俑伸出木爪,插向我的胸膛。 我全身燥热,心脏狂跳,挥出军刀削断木爪,顺势刺进木俑臂弯,深深卡在里面。 “月饼,比比谁干掉得多!”我拗断木俑脑袋吼道。 “那你肯定输了,”月饼已经被木俑包围,断木声响个不停,“第三个了。” 侧面探来一只木手,陷进我的肩膀,鲜血喷涌。我手刀砍下,木臂断裂,屈肘击出,木屑纷飞。 “咚!”胸口被击中,一口气憋在胸膛,只觉得嗓子发甜,一阵晕眩。我咽下涌进嘴里的鲜血,一头撞向面前的木俑。 木俑仰面摔倒,后面几只也跟着砸倒。 突然,腿部一阵疼痛,一个木俑脑袋死死咬住我的脚踝,尖锐的刺痛感直透心脏,我疼得肌肉发紧,被另一只木俑扑倒,咧嘴咬向我的喉咙。 “咣!”月饼一脚踢翻压在我身上的木俑,把我拽到一侧,跺烂了咬着我脚踝的木俑脑袋,却被身后的木俑击中后背。 “你丫就不能让我省省心!”月饼嘴角流出一溜血丝,转身挡在我身前。 我勉强站起,深吸口气,空气里弥漫着呛鼻的木粉,忍不住咳嗽着。面前,只剩四只木俑,直挺挺地站着,却不攻击。 “呵呵,没想到新一代异徒行者有点意思。”那个人森森笑着,“低估你们了。” 走廊灯光倏然间大亮,刺得几乎睁不开眼,迎光望去,那个人根本不是人! 八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略微有人的形状,如果说肩膀上的圆球是个脑袋,“头”上布满红色筋肉的大水泡,淡黄色液体在水泡里流动。“他”的身体雪白,就像瞬间挤出的牙膏,只能笔直一刹那,立刻软绵绵地瘫下来。 “我的模样是不是吓到你们了?”“头”的正中央有一条细细的缝,声音就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不披着皮,我自己都害怕。” “他”从地上拾起一张薄薄的人皮,从头到脚罩了进去,人皮像是充气隆起的人偶,渐渐变成了一个赤裸的英俊男人,左臂刺着一条奇形怪状的人首蛇身。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异徒行者,你们好。” 月饼眯着眼睛问道:“你姓胡?”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胡晓飞。” 我有些糊涂,月饼怎么会认识这个人? “稍等片刻,我穿好衣服。”胡晓飞拿着墙角的衣服一件件穿着,“我劝你们不要有别的想法,否则会后悔。” 我刚起了趁机做掉这个人皮怪物的念头,听他话里有话,突然想到韩艺下落不明,只得强忍住冲动。 第178章 肉厌纹身(14) “南瓜,记得那两个老头讲的故事么?”月饼摸了摸鼻子,“胡家恶少把邱何夫妻扔进河里淹死,胡、邱、何、杨四家生出怪婴暴毙。杨泽曾经是博物馆保安,明白了么?” 我瞬间联想了很多事情,一条线索在脑子里串联!几家人的宿命恩怨,居然能延续千年? 胡晓飞已经穿好衣服,一身保安打扮,拍着巴掌笑道:“东越市,知道我们故事的人已经不多了。你们很聪明,居然能想到这一层。” 月饼问道:“我很好奇杨泽是谁?” “杨泽?”胡晓飞冷哼一声,“我曾经家仆的后人。” 我注意到胡晓飞话里的含义,难道他就是胡家恶少? “看你们身后。”胡晓飞半仰着头满不在乎地笑着。 我回头看去,韩艺被反绑着昏迷在走廊另一头,一具木俑摁着她的脑袋。 “只要我喊一声,她的脑袋就会……”胡晓飞双手合拢分开做了个爆炸手势,“嘭!” 我前冲半步绷住身子,骂道:“我操你妈!” “你知道么?我最恨别人威胁我。”月饼笑了,“我一定会杀了你。” “哦?我很期待那一天,”胡晓飞耸了耸肩,“只要告诉我图书馆的秘密,我会考虑给你这个机会。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月饼嘴唇动了动,用唇语说道:“听他讲完,拖时间恢复体力想办法。” 九 以下是胡晓飞的讲述—— 邱何夫妻死后,两家父母告官不成,举家搬迁离开了东越市。胡晓飞仗着家势显赫,终日横行乡里,为非作歹,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如此过了几年,双抛桥搬来一位老木匠,手艺活出众,生意倒也兴隆。 一日,胡晓飞逛完青楼,酒醉回家,遇到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夜行,顿时心头色起,不知不觉跟到了双抛桥。女子察觉身后有人,回身看到胡晓飞,浪笑着抛了个媚眼,走到河边榕树后,伸出一只手摇着帕巾。 他哪还顾得许多,跟过去搂住女子一通乱亲。女子欲迎还拒,半推半就靠在胡晓飞怀里,含着他的耳垂。胡晓飞全身酥麻,忙不迭解着衣裳,却撞到了树丛里软塌塌的一坨东西。他回头一看,榕树枝条贯穿一具溃烂的尸体,枝条微微搏动,里面似乎流淌着油状液体。 他吓得魂飞魄散,耳朵突然一疼,被生生扯掉。再看怀里女子,皮肤皲裂,变成了一个木头人!正要呼喊,木人堵住他的嘴,又把舌头咬掉,嚼了几口,抻着脖子“咕咚”咽进肚里。 “你杀了我的侄子,该偿命了。”老木匠从暗处走了出来,举锤把木钉楔进胡晓飞天灵盖,“你和你的家仆,一人供养一棵树。侄子和侄媳妇生不能在一起,死后连理,结了这段姻缘。化了怨气,转世再为夫妻。” 第179章 肉厌纹身(15) 第二天,老木匠搬走了。百姓们发现隔河的两棵榕树一夜之间长得异常茂盛,枝叶连在一起,露珠滴落,像久别的夫妻相拥相泣。 埋在树底下的胡晓飞并没有死,他能意识到榕树每天抽取着身体里的汁液,也能感觉到自己变成一坨烂肉般的怪物,这种仇恨和痛苦无法形容。 (听到这里,我明知道后面还有转折,心里仍暗呼痛快!) 一天深夜,他被挖了出来,救他的人居然是他母亲。 胡母给他套了张人皮,纹了人首蛇身,告诉了他一个惊天秘密。 自战国以来,胡母的家族就掌握着一种神奇的术,通过给别人纹身,刺上相应的文字、图案,盗取对方的命格、气运,还可以通过某种独特的纹身,迷惑对方心智。 为了家族气运,胡母一族的祖先举家搬到了有纹身习俗的东越。 胡晓飞失踪后,胡母思儿心切,在身上刺了寻子的“螟蛉”纹身,终于找到了半人半鬼的儿子。她明知儿子恶贯满盈,有此报应,但是护子心切,便杀一名家丁剥了人皮,给儿子换了皮,又以人首蛇身纹身护住儿子命气。 这种法门续得了一时续不了一世,于是胡母想出一条恶计。她将手艺传给东越匠人,特指几种纹身可以保平安祛邪气,实际是盗取命、气,迷惑心智的恶诅。 这里面还缺三个关键步骤,一是“以命改命”,化解邱何夫妻对胡晓飞的阴怨;二是“血女铸器”,用常年沾血的女人制成物件供人膜拜,祈福落在刺着和物件同样形状纹身的人身上,而接生的稳婆则是“血女”最好的人选;三是“人肉布厌”,把人皮剁烂掺进五谷制成面皮,人肉制馅做成燕子形状,迷魂草水煮熟制成“肉厌”,分给百姓服食,下了恶诅控制纹身百姓。 胡母暗中指使匠人给胡、杨、邱、何四家的远方亲戚刺了恶诅纹身,诅咒祸及胎儿,生下来就是煞婴,妨了父母性命,直到邱家惨死,应了“以命改命”。被恐惧吓得失去理智的百姓杀死了邱家怪婴,胡母趁机杀死稳婆,制造了“稳婆下诅”的假现场,剥了一张人皮假扮成年轻貌美的卜婆,刻了人首蛇身石俑供人膜拜,制作肉厌(肉燕)让百姓服用。既保得儿子性命,又为儿子能世代控制纹身百姓做了准备。 胡母自知为了儿子造孽太多,又生怕他被人发现是个怪物,只传授了他惑人心智、人皮控俑、护尸不腐三种自保的纹身术。临死前叮嘱儿子,邱何夫妻前世姻缘未了,后世必回东越城应此姻缘,一旦遇到他们,胡晓飞需终身为奴,死后守灵才能完成续命。 第180章 肉厌纹身(16) 胡晓飞本就是纨绔子弟,贪生怕死之辈,对于母亲的话哪敢不从,寸步不敢离开东越城。他东躲西藏隐姓埋名,每隔二十年杀人剥皮换身份,终于在南宋时期遇到了转世的邱何夫妻,入府为奴,在他们死后当了守陵人,用“护尸不腐”的纹身术保得夫妻尸体,成了陈列在博物馆的木乃伊。 千年至今,他为保得性命,始终以各种身份守灵。东越市博物馆男女保安之死,是在夜间巡逻时偶然遇到他在祭拜木乃伊,被他用“惑人心智”的纹身术取了性命。 直到五年前,有两个老人找到他,开门见山地说“知道他的秘密”。其中一人教会他木俑术,另一人给了他一封信,又讲了“异徒行者”的事情,还透露了图书馆有一种东西,可以让他变回正常的人。等到时机成熟,就把信寄给韩立,去古城图书馆抢过那个东西。 胡晓飞忍了千年,早过够了这种半人半鬼的日子,哪怕当一天正常人就死也愿意。这几年他利用木俑术,夜间在东越城收集人皮把木俑变成人形作帮手,却偶遇杨氏家奴的后人杨泽。 杨泽虽然不知道和胡晓飞前世的渊源,两人却臭味相投,胡晓飞给他纹了“惑人心智”的“羊”字。半个月前,胡晓飞接到一个没有显示电话号码的来电,听声音是给他那封信的老人。 他不能亲自行动,便让杨泽寄出信,去古城寻找图书馆。后面的事情是我们的经历,他通过纹身的感应知道杨泽死了,并不知道其中的过程。 昨天神秘电话再次响起,告诉他我们即将来到东越市,让他提前作好准备,还发了一张我们在图书馆吃饭的照片,标出了每个人的姓名身份。 十 我联系这其中的线索和时间轴,那两个老人应该是老馆长和陈木利的父亲陈永泰。我和月饼从在南平市的经历已经推测出这一切都是这几个人的暗中安排,再次听到心里还是有种被操纵的愤怒。而且,我还察觉到一件事,是谁拍下了我们吃饭的照片?难道图书馆里也有隐藏的摄像头?如果是这样,最近发生的一切不合理也就变得合理了;如果不是,就说明我们其中一个人是无间道。 胡晓飞讲完这番话,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看死人:“我忍了千年,经历了那么多朝代战乱,只有今天才能把所有事情说出来,好舒服啊。” 我虽然痛恨胡晓飞,但是想想这个怪物憋屈了好多个世纪,倒也多少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一个人保守秘密是异常痛苦的事情。 “你的故事讲得真无趣。”月饼打了个哈欠,“要不是想知道来龙去脉,我早就干掉你了。” 第181章 肉厌纹身(17) “你们受了重伤,朋友在我手上,我只能说你嘴很硬。”胡晓飞很认真地说道,“我虽然没有战力,可是你们现在根本不是这几个木俑的对手。这样吧,你们两个只能有一人回古城,取回那件把我变回正常人的东西,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也过一段正常人的日子。” 月饼捏着指关节“咯咯”作响:“南瓜,你信么?” “鬼话只有鬼信。”我四仰八叉地靠墙坐下,“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我歇口气。” 月饼慢悠悠地问道:“你也想到了?” 我点了根烟:“我比你聪明,想不到才怪。” 胡晓飞脸色微变:“你们的朋友在我手上!” “如果是我们的朋友,自然任你摆布,可是……”月饼扬了扬手,袖口飞出几粒肉眼几乎看不清的红点。 我望着韩艺说道:“她根本不是我们的朋友。胡晓飞,你白活了一千年,怎么没有一点智商呢?你说的那番话证明了三件事……” 月饼接着说道:“第一,你不认识韩立和他的儿女,这件事和他们没有关系;第二,有人给你发了照片,介绍了我们的资料,自然也是有电话号码;第三,韩立有多年经验,不可能冒冒失失夜闯博物馆,肯定会白天来踩点。你趁机偷了他们的电话,用木俑模仿韩艺的声音诱使我们到博物馆。” 胡晓飞脱口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我和月饼相视一笑,又一起摇了摇头。 我吐了个烟圈:“说你傻你就流鼻涕,我们做个推测看看你的反应。” “你的反应说明推测是真的,那我就真的没有顾及了。南瓜,我都说了不再用蛊术,结果每次都失言。”月饼扬起双臂紧握双拳,暴喝一声,“燃!” “蓬!”前后六只木俑冒起烈红的火焰,火苗像被一张无形的网兜住,没有烧到周围的东西。 月饼头发无风自动,火光映着棱角分明的侧脸:“把你的手机交出来。” 胡晓飞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软绵绵地瘫坐在地,眼神涣散地望着火团,嘴角不自觉地抽搐:“能放我一条活路么?” “不能!”月饼没有一丝犹豫,“我保证你死得很简单,毫无痛苦。” “我也活够了。”胡晓飞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拖着脚走了过来。我松口气,只要拿到手机,就能根据照片的拍摄位置找到线索。就在这时,胡晓飞奔撞倒燃烧的木俑,四个木俑倒地摞在一起,把他压在下面。 火势一亮,人油嗞嗞作响,胡晓飞吼道:“我宁可痛苦着死,起码是做人的感觉!我不会再让你们知道任何事情,这种心情很难受吧。” 声音戛然而止,“砰!砰!……”火堆里爆出四个圆窝,手机碎片四溅。 我和月饼望着渐渐熄灭的烈火,苦笑…… 第182章 肉厌纹身(18) 气眼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爬动声,一只枯瘦的手掌从洞口伸出,紧接着是半截肩膀,然后是缠着黑布的脑袋。 我心里一紧,刚要戒备,月饼却笑了。 十一 韩立、韩峰、韩艺一身夜行人打扮,既尴尬又疑惑地看着满地断木,尤其是看到胡晓飞烧成焦炭的尸体,更是讶异。 我直勾勾地盯着韩艺,倒不是因为裹身夜行衣把她的身体绷得更是有前有后,而是她居然背了一柄弩。韩峰肩膀上斜露着半截黑色刀柄,挡住我的视线,依旧是一脸欠抽的表情:“怎么回事?” 我又点了根烟没搭理他,月饼溜达着走到玻璃柜近前,眯着眼观察柜里的人首蛇身石俑。 韩立双手拱拳讪讪笑着:“月爷,南爷,这事儿没打招呼,希望能理解。没想到你们抢在前头就把事情解决了,我还琢磨着气眼封口居然打开了,显然也是两位的杰作,不愧是万里挑一的异徒行者。”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心里很是受用,正想回几句虚头巴脑的客气话,月饼忽然问道:“老韩,你有办法把这玩意儿取出来,再换个假的进去么?” 韩立沿着玻璃柜边沿摸索,又比画着人首蛇身俑的形状:“开柜子不难,只要找到差不多大小的石头,最多两个小时就能做个一模一样的。” 月饼看了看手机:“时间来得及,那就麻烦你了。还有,你们的手机是这个人偷的,已经烧爆了。” 韩立问道:“月爷,这里的事情能唠几句么?” “回去路上慢慢聊。”月饼从包里取出二锅头,仰脖灌了半瓶,“南瓜,刚才奉先给你打电话,你赶紧回一个。” 我这才想起李奉先打来的电话,开机一看,密密麻麻上百条未接来电的短信提示。我回拨过去,听了几分种,挂了电话,胃部因为过度紧张,剧烈抽搐。 “怎么了?”月饼问道。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我根本不想说。 “南瓜,”月饼把二锅头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有什么事情能让你瞒着我?” 我使劲咽了口吐沫,嗓子仍然干涩如刀割:“萍姐到图书馆了。” 月饼显然没有想到,反问道:“你说的是萍姐?” “她……她说……”我结结巴巴组织着词语,“我的那台诺基亚,是她放进大佛耳洞的。” 月饼一把抓住我的衣领:“你说什么?” 我被勒得喘不过气,吼道:“你丫松手!萍姐说让咱们立刻回去,否则就来不及了。” 第183章 肉厌纹身(19) 月饼怔了片刻,脸色忽青忽白,猛地松手抢过手机回拨过去。 “奉先!” “南……哦……月爷,那个姐姐来了之后指名道姓找你们,我寻思着你们认识就打了电话,没耽误事儿吧?刚才南爷打回电话,姐姐说了几句就走了。她说只要你回来,就知道她在哪里。月爷,你那边怎么样了,顺利……” 月饼挂断电话,因为萍姐的突然出现方寸大乱,板着脸紧抿嘴唇,瞳孔忽大忽小。 我又何尝不是? “老韩!拜托你把这里收拾干净,带着人首蛇身俑回古城!”月饼越来越激动,“我们坐飞机回去,车子停在飞机场,钥匙我塞在左后轮里面,麻烦你帮着把车开回去。事情太急来不及解释,回去见面再说!” 十二 我坐在副驾驶,车外景物呼啸而过:“月饼,开慢点。” 月饼指关节青白,紧握方向盘:“查查最后一班航班!” “23:30,有票,我已经订了。” “南瓜,你有什么想法?我脑子有些乱,不知道该相信谁。” “我能有什么想法?反正我相信你。” 月饼扬了扬眉毛,忽然问道:“胡晓飞的母亲,你想到是谁了么?” “历史上那么有名气的女人,怎么可能想不到?” 我看着窗外东越市的夜景,忽明忽暗的星光,璀璨的霓虹,三三两两都市夜归人。 以及,我和月饼倒映在车窗上,最熟悉又陌生的脸。 在我心里,还有个最大的疑问—— 讲故事的两个老人,到底是谁? 东越异闻:“抱榕月影”,月圆之夜,情侣站在合抱榕两侧,事先不商量,如果心有灵犀许下同一个愿望,会看到两人身影慢慢靠近,相拥融合,甚是有趣。 “慈母拥子”,三坊七巷的郎官坊某处影壁,月牙夜零时整,用闪光灯拍摄,照片进行曝光处理,能看到老母亲给儿子喂药的残影。据说在北宋年间,郎官坊胡家儿子失踪多日,母亲日夜泣血祈祷,胡家儿子奄奄一息躺在门前。母亲悉心照料,终得康复,母子搬离郎官坊再无踪迹,留下了这道残影。 “蛇图腾”,东越人以蛇为先祖。在相当长时期内,蛇图腾一直存在于东越后裔中,东越疍民直至清末仍自称蛇种,并不讳言。东越人在宫庙中画塑蛇的形象,定时祭祀。行船时在船首上放一条蛇,名叫“木龙”,祈求蛇保佑行船平安,若见蛇离船而去,则为不祥之兆。清代,东越疍民妇女,发髻上多插着昂首状蛇形银簪,其寓意亦为不忘始祖。) (第一部 完) 第184章 阳女阴犬(1) 一、脸色苍白,四颗犬牙的男子,慎嫁! 二、容貌艳丽,颧骨高耸的女子,慎娶! 一 东越飞回古城三个多小时,我们出了机场已经是凌晨三点。古城咸阳机场距离市区40多公里,这个点儿机场大巴没几辆。月饼直接拦了出租车说了目的地,是古城西南角的老城墙。 我忍不住问道:“萍姐怎么会在那儿?” 月饼皱眉看着窗外:“有一种用飞蛾磨粉做成的‘应蛊’,降在两人身上,其中一人遇到生命危险,对方能感应到在什么地方。使用蛊术的人有许多蛊族秘密,如果死在外地,别有用心的人会通过尸体研究出破解蛊术的方法。下这种蛊,是为了让另一人方便收尸,保住秘密。” 这三四天就没有歇着,我脑子有些迟钝,没琢磨明白月饼这句话的另外一层意思。反而想到在日本,月野说过伊贺忍者家族有一个独特的流派——“暗之忍者”,专门负责回收在外战死忍者的尸体销毁,确保本流派的秘密不泄露,至于使用的方式,着实血腥变态,“应蛊”也差不多这个意思。难怪前几年有专家发表“日本许多风俗习惯与广西十万大山某些少数民族惊人相似”的声明,进一步证实日本人源自中国。 抽了两口烟,脑子稍微兴奋,我才缓过劲:“月饼!你能感应到萍姐,也就是说……” 月饼铁青着脸:“闭嘴!” “会不会感应错了?” 月饼吼了一句:“怎么可能!” 我上来火气:“谁知道应蛊使用期限多少年?你很希望萍姐死么?” 月饼狠狠抽了口烟:“萍姐不会无缘无故来古城!” 司机师傅听见我们俩吵得厉害,透过反光镜偷瞄。我也不好再争论,心里越来越烦躁,索性闷着气不再搭理月饼,闭目养神。 “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月饼从背包里摸出几根桃木钉,在腰带上别了一排,“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看月饼这阵势是要大干一场,我心里一动,忽然想起老城墙西南角的传说。 二 老城墙重修于明朝初年,以唐朝皇城为基础重新加固,围绕古城一圈13.74公里,在当时是个大工程。据说重修的时候,朱元璋为了确保坚固程度,立下了一套异常残忍的“死循环”检验方式——城墙交工,用竹杠敲进去一寸,修城墙的监工被杀头,全敲进去诛九族;竹杠敲不进去,检验城墙的监工杀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修墙、验墙的监工借此相互索要贿赂,这份钱自然摊到老百姓头上,一时间民不聊生,百姓们苦不堪言,俗语“敲竹杠”也由此而来。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被举报到朝廷,朱元璋大手一挥下了圣旨,派人用竹签敲进监工手脚指甲盖,竹杠把脑壳楔了个洞,灌进热油,一勺勺舀出分给新委派的监工分食。 第185章 阳女阴犬(2) 如此一来,监工们自然不敢再搞小动作,修筑的城墙异常坚固,经历600多年屹立不倒。 我这人天生命犯太岁,好奇心重,知道这个典故之后,专门拿着竹杠围着老城墙敲了一圈,反而发现了一件更奇怪的事情——城墙西南角是圆形,其他三个城角是方形。 我大感兴趣,查了不少资料权当收集素材。 古城始建于汉朝,从“龙砂穴水”来看,取“九山八水十二门,九宫八卦十二神”格局。“九山”为终南、翠华、骊、关、玉华、梁、岐、天华、太白;“八水”是泾、渭、沛、涝、潏、滈、浐、灞。 最初的古城由汉朝风水大师萧何负责营造,根据“九、八”格局,以九宫八卦为基,十二生肖为础。城门、街道、宫殿、市场依照《考工记》“巨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设计,依次建了十二道城门,暗合十二生肖,也就是“十二神”。 位于古城西南角的宫殿之所以取名“未央宫”,是因为西南角按照十二生肖排序,是末位属羊,故名“未央”。 老城墙加固的时候,城角向外扩张1/3,唯独西南角保留原貌。我琢磨着古城自古王气十足,人杰地灵。朱元璋建都南京,担心古城出现颠覆天下之人,故意缺一角损其王气。 西南城墙为圆形,状如羊圈,正好对应未央宫的羊位。“羊喜同圈相斗”,如果古城王气养成,枭雄应气而生争霸天下,必然会出现类似于唐太宗李世民狙杀李建成、李元吉兄弟的“玄武门之变”惨剧,还可给明朝朱氏后裔残喘的机会,重夺江山。 二百多年后,“闯王”李自成崛起陕西,攻入北京,眼看天下可得,义军突然内乱纷争,几大领袖相互猜忌,李自成实力大损,最终兵败如山倒,留下“闯王宝藏”这个数百年的谜团,倒也应了“羊喜同圈相斗”的征兆。 只不过朱元璋怎么也想不到,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开关投降满清,反倒成就爱新觉罗数百年基业。朱家后裔虽然建立南明政权,也无非苟延残喘几十年,终究亡了。 套用现在比较流行的一句话:“朱元璋猜到了开始,却没猜到结局。” 我以为这个推断不错,和李奉先唠嗑的时候,却听了一段更离奇的异闻。 三 明朝初年,古城搬来一对年轻夫妇,在城西南买了个小院。丈夫李岩峰白白胖胖,天生一副笑模样,左腿微瘸,右手食指中指齐根断掉。妻子李氏是个实打实的美人,美中不足是颧骨高耸,引得哈怂们(古城方言,“坏蛋”的意思)垂涎三尺。好在明初律法极为严格,犯了淫秽之罪,男剥皮女木驴,哈怂们也就起个念想,不敢做越格的事情。 第186章 阳女阴犬(3) 夫妻俩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进”,每隔十天半个月,李岩峰出门买些生活用品,出手很大方,久而久之引来了邻里的闲话,说他是“阴犬”,花钱买了个“四阳媳妇”,在家日夜行夫妻之事,祛体内的阴尸之气。 “四阳媳妇”是指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的女人,未出嫁时称为“阳女”,大多容貌艳丽,衰老极慢,最明显的特点是颧骨高。俗话说“女人颧骨高,杀夫不用刀”,指阳女体内阳气太盛,与男子体内阳气相冲,血气逆行,脉热而亡。倒是得了体虚阴疴,痾痨之症的男子,家人会寻找年满十六岁的阳女娶进门,以阳克阴治病。 说来好笑,这个偏方出自于盗墓贼。古城作为数朝古都,陵墓多不胜举,单是秦岭就有“百丈一墓,千丈一陵”的说法,成了盗墓贼大展身手的宝地。为了防盗墓贼,陵墓建得越来越隐蔽,布下重重机关,最凶狠的防御措施当属“阴尸煞地”,又称“血墓”。 血墓起源于夏朝,兴盛于商周二朝。汉朝有一本奇书《方物志》,对血墓、阳女做过详细描述。“封匠、仆、活牲于墓,众皆争相吞食,哀嚎声怖,十里可闻。十日墓成,阴煞二气成形,或厉鬼、或戾虐,是为‘血墓’。入墓贼中气立毙,有八字偶合者逃之,阴驻阳走,面白如丧,咳血三月必亡。唯寻阳女,交合可治,生子似犬,满九岁至亲,食之可制。” 由此看来,古代的人殉是为了防盗墓贼而设的机关,从血墓逃出来的盗墓贼只能寻找阳女活命,至于阴犬娶阳女祛尸气的说法,却不知道从何而来。 元朝末年,战火纷飞,古城作为军事重镇,更是城池残破,百姓遭殃。老百姓们眼看着日子没盼头,拖家带口往昆仑山逃命。据来古城贩卖牛马羊的牧民描述,昆仑山水草丰盛,土地肥沃,只要舍得力气自然有吃有喝,说不定还能遇到仙人点化,脱离凡胎肉体。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且不说昆仑山隔着十万八千里,单是流寇就是躲不过的黑白无常。流寇沿途逢人就杀,抢夺财物女人,一时间尸横遍野,满地荒骨。流寇虽说异常残忍,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杀七岁以下的孩子”。 至于原因,说来好笑!流寇自知一生杀孽太多,算是提前预定了死后下地狱的VIP专享门票。留下孩子,一是能多少赎点罪孽,起码十八层地狱少下几层;二是孩子长大报了仇,也算是遭了现世报赎罪,给自家的后人消了阴灾。 李奉先讲到这儿的时候,我很不以为然:“不到七岁的孩子,荒郊野地,饿都饿死了。坏人做恶事找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从古自今没什么两样,心理安慰而已。” 李奉先眨着小眼睛:“南爷,满地食物,怎么会饿死?” 第187章 阳女阴犬(4) 我愣了一下,琢磨出奉先这句话的意思,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老百姓不是傻子,兵荒马乱的露了财那不是死路一条?逃荒前,很多人把钱财藏在……”李奉先左手做了个剪刀形状,对着大腿虚剪了几下,再摆个缝合的手势,“阴犬是那些为了活命,像野狗一样吃死人肉长大的孩子。那个年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死人。肉吃完了,钱也有了,人长大了,如果寻不到阳女,身体里那么多尸气,相貌身材迟早会异化,月圆时分变成怪物。” 我忽然想起唐代杜牧写的《阿房宫赋》,“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秦始皇于公元前212年建造阿房宫,穷尽天下人力物力,就连小孩子都被拉了壮丁。庞大的工程,繁重的劳动,每天都有大批饿死病死的工人,尸体捣碎混着泥石当了建筑材料。公元前210年,秦始皇月圆之夜兴致大发,夜巡阿房宫染了风寒,没几日再次东巡,七月死在沙丘(河北广宗西北),所有工人调派到骊山陵,这才暂时停工。 骊山陵完工后,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极力劝阻秦二世胡亥继续修建阿房宫。胡亥大怒,三人被送交司法官署问罪处死。 楚霸王项羽一生豪杰,被后世史学家最为诟病的错误就是“火烧阿房宫”,口诛笔伐这种莽夫之举。我也一直纳闷,项羽绝不是没脑子的人,天下都打下来了,干嘛要一把火烧了阿房宫? 我乱七八糟想了这么多,是因为民间流传着另一个说法:为了保证食物供应,修阿房宫死去的工匠,被偷偷制成肉羹当了工人的口粮。 由此推断,工人中的小孩子们吃多了死人肉,尸气造成形貌变化,成了阴犬。秦始皇大半夜在阿旁宫转悠,搞不好遇到这么一只两只,吓出毛病,急忙东巡求仙药续命也是大有可能。李斯等人是秦始皇的亲信,知道阿房宫出了怪物,又不能明着对胡亥说“您家闹鬼”,只好找个“各地叛军势大,阿旁宫耗尽国力,当停建”的借口。 项羽攻进咸阳,大肆掠夺囤积在阿房宫的财宝,遇到了阴犬。自古以来,就有“火克妖孽”的说法,项羽为了杜绝后患,放火把阿房宫烧了。 李奉先哪里知道我一瞬间联想了这么多事情,还以为我被“阴犬”的来历吓着了,有些得意地舔了舔嘴唇,接着讲述—— 四 药铺老板包好草药,用手掂量着:“岩峰,怎么样了?” 李岩峰“嘿嘿”一笑,摸出几枚铜板:“谢谢徐大夫,好多了。” “钱就算了,都不容易。”徐大夫从药柜取出一颗黑红色的药丸,“血灵子,取五步蛇的血熬成,有奇效。” 第188章 阳女阴犬(5) “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报不了,这钱您一定收下。”李岩峰把钱往药台一放,揣起药包急匆匆走了。 “狗崽子,又来买药?”几个醉醺醺的哈怂(古城方言,“坏蛋”的意思)敞着怀迎面走来,“你家婆姨嫩得能掐出水,啥时候让大爷们尝尝鲜?” 李岩峰递上一小块碎银子:“爷爷们,这点……银……银子,您拿去买酒。” “下次叫她陪大爷喝酒,”领头哈怂打了个酒嗝,“这几天城里二半夜经常有狼叫,丢了几个小孩,是不是你又想吃人肉了偷偷摸摸造的孽?” 李岩峰低头哈腰:“爷,我是本分人,您说笑了。” 哈怂掂量着银子,甩手给了李岩峰一个耳光,一摇二摆地走了。李岩峰被扇了个踉跄,药包飞出,草药洒了一地,围观的旁人们嘻嘻哈哈议论着—— “看不出李胖子还挺有钱。” “阴犬能没钱么?” “呵呵!伤阴德的事儿还是少干,迟早遭报应。” “老天没眼啊!” 李岩峰仿佛没有听见,一点点捡起草药,抖掉土灰重新包好,踉踉跄跄往家中走去。 “爷爷,什么是阴犬?”徐大夫的孙子躲在门后探头看着,小声嘟囔,“是因为他的影子像一条狗么?” 徐大夫正在配药,听到这话手一哆嗦:“你说什么?” 孙子看到爷爷凶神恶煞的模样,撇撇嘴“哇哇”哭了起来。徐大夫跑出铺子,此时天色已暗,夕阳余晖拖着李岩峰的影子,越看越像一条直立行走的狗。 徐大夫右手缩进袖子,手指飞速掐算:“是时候了。” “爷爷,我肚子饿了,”孙子眼巴巴瞅着爷爷,“想喝肉汤。” 五 李岩峰推开院门,空气中弥漫着木屑粉末。他打了个喷嚏,舌尖舔着胡须,走到长在茅厕边上的老树跟前,摩挲着粗糙的树皮。老树早已枯死,树皮龟裂,树身糊着两尺长短的红黑色阴泥,油嘟嘟的白蛆钻进钻出,乍一看倒像是泥巴在蠕动。 李岩峰拽出几条蛆丢进嘴里“咕叽咕叽”嚼着,白色脓汁溅出落在胡子上面,原本油腻的胡子更像一块破抹布,随着下巴左摇右摆。他擦擦嘴角肉渣,探手插进阴泥,取下一块木头,露出漆黑的树洞,一根形似架在井口的摇撸横贯树身。 他抬头望着月亮,咧嘴一笑,露出四颗尖锐的犬牙,在树旁支起锅,舀了一桶茅厕的秽水,倒进草药熬着。不多时,院子里满是恶臭和草药混合的怪味儿,中人欲呕。 李岩峰凑到锅前深深吸了几口,眼睛变得幽蓝,脖子和脸上长出乱蓬蓬红毛,耳朵从头发里钻出,骨骼“咯咯”作响,犬牙刺出唇外,嘴巴向前凸起,活脱脱一只巨大的人狼模样。 人狼伸出满是涎水的舌头,卷着白蛆大口咀嚼。直到白蛆吃个干净,探着脑袋对着树洞哀嚎。 第189章 阳女阴犬(6) 洞里污水慢慢浮出一张苍白的女人脸,高耸的颧骨爬满芝麻大小的水虫,睁开糜烂的眼皮,眼球早已不见,眼窝里漂浮着几根肉丝。 “岩峰……岩峰……不要再管我了。” 人狼眼神变得温柔,“呜呜”哼唧,张嘴咬住棕绳,爪子深深陷进泥里,绷直身体向后拽着,棕绳磨烂了嘴角,鲜血滴滴掉落。 “轰!”几声巨响,乌云遮月,天边划过数道闪电,如同巨大的蛛网遍布夜空,漆黑的院子瞬间变得雪亮!一只人狼用力咬着棕绳拖拽,从树洞中拽出一个泡得肿胀肥大的女人。 “吧嗒”,女人像滩烂泥糊在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摸着人狼粗糙的硬毛:“我拖累你了。” 人狼轻轻舔舐着女人的胳膊,泡烂的碎肉快快脱落,露出森森白骨。人狼歪头怔住,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含着碎肉放回女人的胳膊,掉了。人狼脖颈的粗毛竖起,急躁地再次含起,又一次掉了。 黄豆大小的雨滴砸落,似乎是老天不忍再看这个景象滴下的泪水。女人眼窝漾满雨水,顺着脸侧流进耳窝:“岩峰,掉几块肉不要紧,我不觉得疼。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早想结束了。阳女,命该如此。” 人狼这才想起什么,拱着鼻子把药锅推到女人身边,含了满嘴药汁,舌头烫起一片燎泡。人狼全身颤栗,强忍着疼痛,直到药汁在嘴里温了,才小心地喂给女人。 六 第二天清晨,古城百姓们谈论着三件奇怪的事情—— 一、开了四十多年的“徐记药铺”突然关门,只留下了“咸阳省亲 七日必回”的字条。 二、城里几个有名的哈怂逛窑子,变成几具只剩人皮包裹的骷髅架子,窑姐们不知去向。倒是领头的哈怂,喝醉了醉卧街头逃过一劫,再不敢留在古城,不知所踪。 第三件事情更是诡异,林家丫头起夜如厕,觉得有什么东西伸着黏糊糊的舌头舔她屁股,吓得跑回屋里昏了过去。醒来后胡言乱语重复着同一句话:“茅厕里有一只长着人脸的狗,叼着一颗女人脑袋。” 城南算命的半瞎子说,那几个窑姐是狐仙变化人形,专吸男人精血渡劫,昨晚劈雷正是征兆。林家丫头中了狐仙应劫的邪气,出现臆想。 家里人按照半瞎子教的法子,子夜时分趁着女儿熟睡,用缝衣针挑着纸钱烧成灰,拿了几件女儿小时候常穿的小袄站在门口喊了三声“回来吧”,把袄盖在女儿身上,清早灌了一碗掺着纸灰的水,依然不见好转。 一时间古城人心惶惶,过过了晌午就关门闭户,连更夫都两人结伴,请了符贴在额头,喝了雄黄艾草酒祛阴气才敢巡夜,乍一看倒像是两只被茅山道士封符夜游的僵尸。 “徐志,你说那几个窑姐儿是不是狐仙?”张凯敲着梆子,总觉得身后有人往脖颈吹凉风,偏生不敢回头看。 第190章 阳女阴犬(7) 徐志灌了口酒,大着舌头道:“二半夜别乱说话,当心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张凯缩缩脖子,再没言语,敲着梆子有气无力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三更时分,两人走到古城西北角附近,蹲在墙角闷头抽旱烟。徐志打了个激灵:“老张,那是什么?” 张凯吓得一哆嗦,顺着徐志指的方向看去,隐约看到一个人半弯着腿,双手垂过膝盖,腰部长出一条毛蓬蓬的尾巴。张凯“啊”了一声,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只人狼! 人狼耳朵摆动,听到了张凯的呼声,冷森森地看着两个更夫,嘴里喷着雾气,一步步走近。徐志和张凯哪还迈得动腿,缩在墙角筛糠似地哆嗦,梆子、更锣掉到地上,“咣咣”直响。 人狼似乎受不了尖锐的金属声,转身夹着尾巴跃进一户院落。 徐志和张凯大口喘着粗气,不约而同说道:“李……李岩峰,阴……阴犬!” 七 李岩峰靠着灶台伸了个懒腰,热乎隔夜剩饭。清晨的阳光温暖和煦,他哼着乡下小曲,铁勺敲着锅台打拍子,边唱边瞄着老树,新糊的阴泥已经干透,爬满苍蝇。他拾起一截柴火扔了过去,苍蝇“嗡”的飞散,盘旋着落回。 李岩峰嘴角挂着一丝笑:“委屈你了,还有六服药,一定能治好。” “李胖子,开门!”门外有人吆喝。 李岩峰推开门,还没看清门口站的是谁,一盆黑狗血劈头盖脸泼了过来。 “干……干什么!”话音刚落,一根绳子套住他的脖子。李岩峰只觉得嗓子一紧,喉咙被紧紧箍住喘不过气,不由自主拖到院子外面。棍棒雨点般落下,砸着他肥胖的身体,“噗噗”作响。几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哭号:“你还我孩子!天杀的阴犬,不得好死!” 绳子越勒越紧,李岩峰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双手护着脑袋,双腿踢蹬挣扎。人群中冲出两个壮汉,举着钉耙扎透他的双腿,生生钉在地上。 “啊!”李岩峰剧痛之下竟然拽断了绳索,奋身而起,却忘了双腿不听使唤,又重重摔倒,鼻梁砸在坚硬的地面,顿时血流满面,昏了过去。 “他要异化了!打死他!” “钉住他!” 壮汉们举起钢钎,对着李岩峰的手掌、肩膀、腰部钉下,血水四溅。李岩峰疼醒,勉强抬起血肉模糊的脸,扫视着众人扭曲变形的脸,低声哀求:“放过我吧,求求你们。求……求……” “放过你?”为首乡绅冷笑,“这些年淘来的死人落儿拿出来,也许还有条活路。” “对!把钱分了大家过好日子!” “这间房子也分了!” “人人有份。” “还有他的婆姨。” “阳女,你消受得起嘛?” “哈哈……老子身体结实得很!” 第191章 阳女阴犬(8) 众人见李岩峰出气比进气多,心说阴犬也不过如此。胆气壮了,你一言我一语上演着众生相。那几个丢了孩子,刚才还坐在地上哭天抹地的女人立刻换了一副市侩嘴脸:“我们几家要多分一些。” 李岩峰咳着血沫:“我没钱,放过我吧。” “砰!”一根铁棍击中他的脑袋,脑壳凹进一个血洞,红的血、白的脑浆,“汩汩”向外冒着。 “再有六服药,六……”李岩峰手脚抽搐,手指颤抖指着老树方向,眼中流出两行血泪,头一歪,死了。渐渐上翻的瞳孔映着老树残影,终于被布满血丝的眼白替代。 众人或多或少沾着血,像一群狼围着猎物,眼里透着贪婪凶残的目光。 “抢!” 这群真正的狼,踩着李岩峰的尸体,争先恐后冲进院子。 八 时间很快,三年过去了。 古城百姓们早已忘记曾经有个叫“李岩峰”的阴犬,路过古城的人都记住了一件耸人听闻的异事—— 城西南住着一户王氏妇人,丈夫早死,只留下一个儿子。王家多年从商,家底殷实,孤儿寡母不愁生活。有人看中王家财产,托媒婆上门提亲,都被拒之门外,乡亲们竖着大拇指佩服王氏的贞洁。 王氏平日乐善好施,没留下多少家底,儿子和儿媳早对母亲救济穷人心生怨恨,眼看日子过的一天不如一天,想出一条毒计。 夫妻俩把母亲绑在床上,手足钉入木钉,灌了哑药,对左邻右坊称“母亲得了重病”。平日得到恩惠的百姓们知恩图报,酒肉财物往王家送。王家夫妇天天有吃有喝,哪还管老母亲的死活?可怜王老太太当了一辈子好人,却被亲生儿子活活害死。 日子久了,邻居们起疑心报了官。差役们闯入王家,砸开锁着王老太太的柴房,只剩一具爬满蛆虫,臭气熏天的腐尸。唯独一双眼睛完好如初,不停地涌着泪水。仵作验尸时,王老太太的眼睛骨碌碌滚落,眼仁儿不偏不倚盯着搁在柴房角落的木偶,那是王家儿子小时候的玩具。 官府把王家夫妇押至城墙西南角台吊死,为了警示后人孝敬老人,重修时保持了原貌,故此另外三角为方,唯独西南角为圆。 夫妇俩的尸体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莫名其妙不见了。自此之后,每逢月圆,守夜士兵就能听到妇人“呜呜”哭泣;还有人在月圆之夜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沿着城墙“悉悉索索”爬着。天亮时几个胆气壮的士兵凑过去一看,城墙上面满是指甲抓出痕迹,距地面三尺三寸三分的位置印着几排牙印,地上残留着一滩粘液。更恐怖的是,每隔三个月的月圆之夜,古城人家必丢一个未满七岁的小孩;每年秋天,古城会爆发一次痨疴瘟疫,多亏了徐大夫妙手回春。 第192章 阳女阴犬(9) 百姓们都说这是王老太太对儿子的一股怨气不散,化成厉鬼索债。有人念着老太太平时为人偷偷祭拜,城角经常摆放着祭品。。 传说口口相传,久而久之,城墙西南角成了古城百姓谈之色变的禁地。 春来秋往,又是一年过去,古城来了两名风尘仆仆的两个老者。圆脸老人走街串巷打听些奇闻异事,捎带手给百姓治病;黄衫老人每天拎着酒囊满城溜达,偶尔买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过了半个多月,两人出了城,三天后背着包回来,直奔西南城墙。 九 圆脸老人从包里拿出罗盘对着城墙,眼神越来越诧异,思索了半柱香时间,沿着城墙钉了七七四十九根桃木钉,用红绳连接,绳头系了铃铛,无风自动,响个不停。黄衫老人脸色一变,从护城河里抓了只蛤蟆,喂了几条红色怪虫放回河里。 忙活停当,两人从腰间取下酒囊,就着干馍边吃边喝。零星路人见两人行为怪异,远远张望不敢靠近。过了一个多时辰,正是晌午时分,城墙里传出蛤蟆“咕咕”叫声,墙砖渐渐向外膨胀,聚成一尺见方的圆包,鼓成一张人脸。 黄衫老人冷哼一声,拿着造型怪异的匕首刺入城墙。只听见几声凄厉惨叫,人脸尖叫着正要缩回去,黄衫老人一拳砸开墙砖,活生生拖了出一个遍体绿毛,手掌长着鸭蹼,双脚黏连成一根肉条的怪物。遇到阳光,怪物“嘶嘶”惨叫,冒着淡蓝色的腥臭烟雾,挣扎着往阴影里爬。 “水猴子?”圆脸老人问道。 黄衫老人扬扬眉毛:“阴尸成煞,遇水成蛹。” “说人话!” “尸蛹。” “当年萧何建古城布下了‘九阳封阴阵’,这么强的气场怎么还会有尸蛹?” “怨气不散啊!”黄衫老人摸了摸鼻子,“看来那个哈怂说得没错。” 尸蛹强撑着脑袋,可怜巴巴地望着两个老人,蓝烟越来越浓,身子渐渐萎缩,蜷成一个肉团,“呜呜”哀鸣,两行白色的脓汁从眼窝滑落。 圆脸老人抽了抽鼻子欲言又止,扭过头假装看风景。黄衫老人摸出一枚桃木钉,蹲在尸蛹面前:“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一切该结束了。” 尸蛹眨了眨眼睛,指着护城河,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声。 “放过他们吧,够可怜了。”圆脸老人灌了口酒,“不是他的错,干嘛要他承担?” “善恶,一念之间。”黄衫老人把玩着桃木钉,既像是对圆脸老人说,又像是对尸蛹说,“已成妖孽,迟早迷失本性,与其等到那时,何不现在解脱?你说的话我听懂了,会替解开这段冤孽。” “真正的妖孽,不是他!”圆脸老人吼道。 “放心吧,我的朋友会寻找一处佳地,把你们安葬,来世不用受苦。”黄衫老人摸着尸蛹脑袋,桃木钉对准天灵盖。 第193章 阳女阴犬(10) 尸蛹似乎听懂了黄衫老人的话,微微点头,闭上了眼睛。 桃木钉,一点一点,刺了进去。 一道淡灰色的气体冒出,化成半人半狗的形态,飘过城墙,停在护城河边。 “我说话算话!”黄衫老人喊道,“走吧!” 灰气犹豫片刻,向两名老者作揖鞠躬,“砰”地散了。 圆脸老人用粗布包住尸蛹,扛在肩上,随着黄衫老人来到护城河边。黄衫老人深深吸了口气跳进河里,不多时水花翻腾,黄衫老人冒出水面,拖出一具容貌艳丽,颧骨高耸,头发长到脚踝,手脚指甲仍在生长的女尸。 那几个围观的路人疯了似地跑回城里。 “他们发现了。”圆脸老人伸了个懒腰。 黄衫老人冷笑着:“也好,省得今晚解释太多。” “但愿他们能相信。”圆脸老人说道。 “这座城,已经被邪恶笼罩。”黄衫老人抱起女尸,“真正邪恶的是人心。” 十 夜晚,子时,月圆。 两个人翻入徐记药铺后院,躲在墙角阴影里。厨房亮着微弱的光芒,传出阵阵肉香。 圆脸老人咽了口吐沫,肚子“咕噜咕噜”直响。 “噤声!”黄衫老人瞪了一眼。 “肚子饿了,我有什么办法。”圆脸老人紧了紧扎腰布带,“大半夜的居然煮肉当宵夜,大夫果然有钱。” 厨房门“吱呀”开了,徐大夫捧着一碗肉汤,吹着香喷喷的热气,四颗犬牙分外明显,小心翼翼走向卧房。 圆脸老人刚要起身,被黄衫老人一把摁住:“等他异化再动手。”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徐大夫慢悠悠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可惜只有肉汤,没有佳茗待客。” 黄衫老人从阴影中闪身而出,指尖夹着几根桃木钉:“还是自己留着喝吧。” 圆脸老人紧跟着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块板砖,很有些狐假虎威的架势:“你的时辰到了。” 卧房响起一阵小孩的剧咳:“爷爷,我好难受。” 徐大夫示意两人不要说话,高声说道:“宝蛋儿,肉汤熬好了,爷爷这就给你端来。” “爷爷真好。” “给孙子喂了药,我任你们处置。”徐大夫压低声音,深深鞠了一躬。 两个老人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互相看着。黄衫老人挥了挥手,示意徐大夫进屋。徐大夫感激地点点头,闪身进了屋。 卧房灯光亮起,一老一幼的身影映在窗上。孙子在爷爷依偎在爷爷怀里,一口口喝着肉汤,时不时伸手揪着爷爷的胡子。爷爷刮着孙子小鼻子,爷俩哈哈笑着。 很温馨。 “他真的是?”圆脸老人挠着头,“不太像啊。” 黄衫老人眯着眼盯着窗户:“你再看看。” 第194章 阳女阴犬(11) 圆脸老人仔细一看窗户里的影子,徐大夫轻轻摁着孙子的后脖颈,孙子昏倒在他的怀里。蓬蓬毛发从他的身体里钻出,胯间长出毛茸茸的尾巴左右摇摆。最恐怖的是,他的嘴巴从面部凸起,长长的舌头耷拉在上下两排獠牙中间。 灯灭,门开。 雪白毛发的人狼站在门口,怀里抱着熟睡的小狼。 “我的父母,逃荒时被流寇杀了。我从小吃死人肉长大,成了阴犬。” “你的孙子,怎……怎么会?”圆脸老人突然明白了,“你这个畜生!偷城里的小孩子熬人肉汤喂给孙子,把他也变成了阴犬!” 人狼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让他说完吧。”黄衫老人打了个哈欠,“困了,早处理完早睡觉。” 人狼摸着小狼额头,缓缓讲述着…… 十一 十岁出头的徐友贤靠着从死人身上淘来的钱财,一路辗转回到古城。吃死人肉长大这件事,深深地隐藏在他心里,绝不敢对外人提起。身体发育的时候,他发现新长出的体毛不是别的孩子那样的一层绒毛,更像是狗毛。 每隔三个月的月圆之夜,他醒来时明显感觉到喉咙向外凸起,声音沙哑,全身骨骼膨胀得疼痛,被子扯了几条口子,像是野兽爪子抓出的裂痕。他越来越怕,到药铺求医。 大夫把了脉,长叹一声“天意啊”,把徐友贤引进后院。直到那时,徐友贤才知道什么是“阴犬”,也明白了身体出现异化,这是变成阴犬的前兆。 大夫的女儿偏巧是阳女,“女人颧骨高,杀父不用刀”这句老话在古城百姓心里根深蒂固,自然没人敢娶。女儿体内阳气过盛,随着年龄增长,血热体燥的病症越发严重,大夫虽然精通岐黄之术也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女儿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活不了多少日子。 徐友贤阴差阳错当了上门女婿,夫妻俩阴阳调和,再配上大夫的草药,就这么活了下来。过了几年,岳父去世,夫妻俩打理着药铺,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天有不测风云”,妻子难产死了。徐友贤拉扯着儿子长大,儿子也没有异化迹象,这才放心张罗亲事,娶了普通人家的媳妇,准备安度晚年。 没曾想小两口婚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撇下遗腹子双双命丧黄泉。徐友贤这才意识到,儿子虽然没有变成阴犬,体内还是有遗传的尸气,等于是他间接害死了儿子儿媳妇。 徐友贤悔恨莫急,要不是孙子宝蛋儿,早就没有活下去的念想。宝蛋儿更是从小喜欢乱咬东西,毛发、牙齿长得比同龄孩子都快,三岁时就有了异化的征兆,睡觉时变成了半人半犬的怪物。 第195章 阳女阴犬(12) 徐友贤为了救孙子,用上了岳父传的秘方。他的血经过阳女交合,有压制阴犬的阳气,再辅以七岁以下男孩的血肉,用肉苁蓉、菟丝子、芡实、冬虫夏草、枸杞子、杜仲、何首乌做药引熬制肉羹,可延缓变异的时间,等到孙子成人后再娶阳女化解尸气。 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到哪里找小男孩做药引?徐友贤只得用体血和那几味药材熬汤喂孙子,在一个月圆之夜,孙子还是变成了阴犬!徐友贤血气损耗过多,体内尸气不受压制,也成了阴犬。 阴犬身体机能远胜于常人,反倒成了入户偷小孩的有利条件。他在月圆之夜偷了几次小孩熬药,总算压制了孙子的病情,却也终日担惊受怕,一旦被别人发现,自己这条半人半犬的破命倒也罢了,可是孙子一定要活下去。 李岩峰第一次来抓药,方子里的草药居然和岳父传给他的秘方一模一样,重量都分毫不差。徐友贤大吃一惊,找了个借口给李岩峰把脉,阴气虽重,却不是阴犬的脉象。 李岩峰走后,他有意无意从病人那里打探,得知李岩峰的老婆也是高颧骨的漂亮女人,夫妻俩平日从不出门,这分明是阴犬阳女。 当天夜晚,他跑到李岩峰家偷窥,看到一件恐怖的事情。李岩峰竟然从老树里捞起一具溃烂的女人,喂食用血熬制的草药。他心里明白了八九分,这是“以阴养身,阳血去阴”的秘术。 回药铺的路上,一条毒计在他心头慢慢成形——李岩峰耗损体血,迟早变成阴犬,先制造几个恐怖事件(哈怂被吸成人皮骷髅,林家女儿中邪),故意暴露行踪让人看到,李岩峰必然会被除掉。这样一来,就可以把前段时间丢失小孩这件事嫁祸给李岩峰,往后再有类似事情,百姓们也会认为是阴犬鬼魂作祟,怎么也想不到是他。 十二 “李岩峰被活活打死,女人从树洞拖出当成妖孽暴尸,”黄衫老人打断徐友贤讲述,“可怜夫妻俩冤死了。” 圆脸老人神色激动:“你他妈的有良心么?” “我害死了所有亲人,只有这个孙子了。换做是你,会怎么做?” 圆脸老人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张口结舌道:“你……你……” “这几年,我经常带着祭品祭拜他们夫妻,希望地下有知,灵魂安息。” “可是你没想到李岩峰变成了尸蛹,仍然守护着他的母亲。”黄衫老人摸了摸鼻子,“你祭拜他们,无非是不想让厉鬼妨了你,假慈悲而已。” 徐友贤全身一震:“你说什么?那个女子,是他的母亲,不是妻子?” “难道你不知道?呵呵……”黄衫老人厌恶地皱着眉头,“别装了,你让我觉得恶心。” 第196章 阳女阴犬(13) “真难为你在这么短的时间把故事编的这么好,当然咯,大部分是真的自然也好编。”圆脸老人把板砖搁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听了这么久,站得腿发麻。” 徐友贤沉默不语,突然把怀里孙子往空中一扔,几步跑到墙边,前爪扒着墙壁纵身跃上墙头。圆脸老人急忙接住宝蛋儿:“虎毒不食子,你这个畜生!” 徐友贤正要跳墙逃离,墙外忽然火光大亮,整条街挤着上百个举着火把的古城百姓,眼神或愧疚、或痛恨、或愤怒、或鄙夷。 两道黑影直奔徐友贤,板砖砸在墙头,桃木钉正中徐友贤后脑。一团血雾蓬出,散落在火把上,“嘶嘶”作响,化成淡淡的烟雾,散了。徐友贤摇晃着身体,“噗通”落下,百姓们纷纷避让,任由徐友贤抽搐着死去。 黄衫老人走出院落:“他是罪魁祸首。” 圆脸老人抱着宝蛋儿,神色黯然道:“完全异化。” 黄衫老人高声喝道:“他是关西最有名的盗墓家族后代。他的长辈们误入血墓,只有他的父亲逃了出来,娶了阳女生下这个畜生。 入血墓中气立毙,有八字偶合者逃之,阴驻阳走,面白如丧,咳血三月必亡。唯寻阳女,交合可治,生子似犬。交合可治,生子似犬,满九岁至亲,食之可制。 他形态开始异化,杀了父母做药,隐姓埋名来到古城娶妻生子,都是为了以亲人做药压制。 李岩峰的母亲是富家女儿,因为是阳女无人敢娶,只得贴了丰厚嫁妆嫁了一户普通人家。李岩峰三岁时,父亲得血热病死了。家人认定是‘阳女克夫’,把母子俩赶出家门。还好母亲有些积蓄,把儿子拉扯大,也得了重病。 李岩峰带着母亲来古城求医,徐友贤传授了‘以阴养身,阳血去阴’方子,又用自己的血炼药让李岩峰异化,暗中散布‘阴犬阳女’的谣言,他的孙子也是治病的药材,只不过要养到九岁……剩下的事情和他说的差不多,我不想再解释了。” “你们怎么知道这么多?”人群里冒出一句。 “我看见他们在城西南抓了两个妖孽,他们会妖术!” “呵呵,说不定是看上了徐家财产,用了障眼法糊弄咱们。” “贼喊捉贼!” 火把烈烈燃烧,火光映着百姓们血红的眼睛,光影结合的脸庞,隐藏着最深刻的邪恶。 黄衫老人摸了摸鼻子:“我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圆脸老人摸着宝蛋儿长满犬毛的脸:“还好你没看到这一幕,我一定会把你治好。” “不能放过他们!一起上!”众人嘴里嚷嚷,没人敢往前走一步。 黄衫老人扬扬眉毛:“走吧。” 圆脸老人犹豫:“我不甘心。” 第197章 阳女阴犬(14) “有什么不甘心的?”黄衫老人轻蔑地扫视众人,“如果咱们没有进那座墓,就不会发现盗墓徐家的尸体,也不会顺藤摸瓜找到古城,更不会排查到在这个惊天冤情。” “他们是盗墓贼!杀了他们!” “你们这些混蛋!李家那棵树连着城里的地下水源,喝井水必中阴气,你们没发现井水里有许多灰色的东西么?我这段时间给你们治病去阴气,都忘记了?”圆脸老人越说越激动,指着黄衫老人,“他用了半个多月,满城寻找阴气重的家宅下蛊导出,耗了多少元气,你们知道么?” “谁知道是不是用了妖术,又冒充好人?” “你们就没注意到么?有些人的影子没了,那就是阴气……” “解释这些有什么用?”黄衫老人轻咳一声,“这些人眼里只有这座院子的财产,就像当年对待李岩峰母子。为了掩饰对李家母子的恶行,编了王家老太太受虐而死,儿子儿媳吊死城西南的谣言。时间久了,连他们自己都相信了谎话。最后谣言成了真实,真实却被遗忘。呵呵……他们还不如那个逃走的哈怂,一直欺辱李岩峰,心中有愧,偷跑回来把尸体葬在护城河边。虽然养成尸蛹僵女,却也让我们知道来龙去脉。” “人,怎么能这样?” “人,就是这样!有欲望就有贪婪,有贪婪就有邪恶。比鬼神更可怕的,永远是人心。” 圆脸老人沉默片刻:“嗯,我懂了,走吧。” “人不是天使,也不是禽兽。但不幸就在于想表现为天使的人却表现为禽兽。”黄衫老人哈哈一笑,“走吧,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十三 “咚!” 我的额头撞到硬物,猛然惊醒,原来是撞到座椅靠背。 “到了。”司机师傅指着计价器,“你们俩睡得真踏实。” 我揉着脑袋,心说这一觉舒服啊,居然把李奉先讲的异闻梦了出来,这么好的素材不写进小说可惜了。 “车费你的。”月饼先一步下了车。 我本来还要争两句,一想萍姐的事儿大,也就不情不愿结账下车。 此时天色微亮,寥寥几个晨起老者们有的慢悠悠打着太极,有的吼起秦腔,有的甩动铁链制成的鞭子,抽着巨型陀螺,击打声如同霹雳,震得耳膜生疼。 我四处瞅着,哪里有萍姐的身影? 月饼显然也有些意外,摸着鼻子:“难道感应错了?” “阿华,晓楼,你们过来。” 我顺着声音寻去,护城河边的长凳坐着一个白头发脱落大半,脸皱得像核桃的老太太,正在向我们招手。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分明是萍姐的声音,可是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怎么可能是萍姐?我立刻意识到,萍姐通过蛊术改变模样来古城,一定遇到了极度危险的人,说不定那个人就在附近。 第198章 阳女阴犬(15) 想到这一层,我暗中观察晨练的老者们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一旦露出蛛丝马迹,立马做了他。月饼或许是关心则乱根本没往这方面想,抿着嘴唇直勾勾地望着萍姐,双手在胸前合成坛子形状。 “阿华,不用怀疑,确实是我。”老太太回了个同样的手势,眼皮耷拉着,“我没有易容。” 我的心脏仿佛被重重打了一锤,胸闷地喘不过气:“萍姐,你……” “她只不过老了。”月饼扬扬眉毛,笑了。 我没想到月饼居然没事儿人一样,心里头一股邪火蹭蹭上窜:“月无华!你这是什么态度!” 月饼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从南平回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古城、南平,老馆长、陈永泰、明博之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这么痴迷所谓的‘窥得天机’,怎么可能隐忍这么多年?” 我脑子完全混乱了,理不出一点头绪:“他们……他们的终极任务失败,摁上手印,出现名册,重选异徒行者。” “你写的书里有一句话,‘你能确定你看到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么?’”月饼伸了个懒腰,“‘可是,你能确定么?我不确定’。” 古城深秋的空气冰冷透骨,我打了个寒战:“所有的一切,假的?” “有真有假,直到我在精神病院看到阿娜,”月饼摸出一枚桃木钉把玩着,“她画的也是《远山夕阳图》。” 月饼探望阿娜,我懒得做电灯泡,只是远远看到墙上的简图,经月饼这么一提醒,我才猛地想起来! 难怪月饼拉着我站在山头遥望故乡的时候,我觉得这么熟悉。 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如同图像碎片,终于在脑子里拼成一副完整的拼图! 南平的经历,精神病院的阿娜,偶遇的胖子万莫,萍姐饭店的阴气,“不挽奶茶”的传说,萍姐向我讲述传说时月饼一脸紧张地推门进来,原来不是担心我和萍姐发生什么,而是担心萍姐会对我做什么! 这一切太过可怕!如果真是这样,阿娜早就发现了这些秘密,只能装疯躲进精神病院,万莫在精神病院监视她,当我们探望阿娜的时候,万莫会装疯卖傻地出现。阿娜只能通过那幅画给月饼暗示,难怪阿娜当时那么激动。 那些阴气并不是什么比目鱼的尸气,绝对是人的尸气。明博需要用蛊族的血祭祀《远山夕阳图》,除了南平的别墅,还有另一个蛊族肯定会去的地方——萍姐的餐馆! 我想到在饭店某个地方堆满腐尸,顾客们却吃得很高兴,还有人拍几张美食图发朋友圈,恶心得不敢再想下去了。 “当年那个决定,真不知是对是错,”这么几分钟的时间,萍姐好像又老了几岁,脸上长出好几块暗褐色的老人斑,“阿华,你确实很聪明。” 十四 清晨的太阳终于从地平线喷薄而出,把月饼的影子映得很长很长,笼住了萍姐。 第199章 阳女阴犬(16) 阴影中,我再看不清萍姐的模样。 月饼迎着阳光笑道:“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黑暗;有人心的地方,就有欲望。如果你不来古城,我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姐,你是上一代异徒行者,我说得对么?” 我突然转过劲儿来,暗骂自己没长脑子,也是太相信萍姐就没往这方面想。萍姐打电话说了我丢的手机是她放进去的,肯定不是旅游观景顺手扔进大佛耳洞,能干这事儿的只有异徒行者。我又想到了更深一层,我和月饼在从十年前至今一直被暗中监视,或许这个时间更久,难道从我们出生就被动地承受这一切? 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恐怖,就像电影《楚门的世界》里的男主角,突然知道他的命运其实是被安排好了,有无数个人偷窥、掌控、监视、安排一生,那种滋味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明白。 “西山大佛,我们参透了如何开启水晶墙,在人蝠那里失了手。在你们执行任务前,我把晓楼的手机放进大佛耳洞。生死关头‘应蛊’会发出感应,我发了提示短信,算是救了你们。” 除了手机的神秘短信,另一个疑惑也终于解释通了。我把“西山大佛”的经历写出来发到网上,有网友问过“人蝠虽然能学人话,可是千年之前说的是古语,怎么可能一开始就用现代语言和南晓楼有问有答?” 我看到这条留言也琢磨不出所以然,想当然地认为人蝠天生脑子好使学话学得快,根本没想过有人曾经进过大佛内部,人蝠通过他们的交谈学会了白话。 “姐,那个人是谁?” 我第一反应和萍姐搭档的异徒行者肯定是阿普,转念一想,按照时间推算,阿普那时候已经被炼成活尸囚禁在别墅里,自然另有其人。我忽然想到一个人,脱口而出:“万莫!” “狐族蛊女,生生世世,相互吸引,不死不休。”萍姐的脑袋越垂越低,声音含糊不清,“直到遇见他,我才知道世间真有宿命。为了我,他装疯这么多年,暗中陪我执行异徒行者的任务,真是难为他了。” 我回想着萍姐讲的“不挽奶茶”传说,再脑补两人的关系,眼前一黑,本来挺灵异的事儿居然整出了多角恋! “姐,你至始至终都在骗我哥,对么?”月饼掰断了桃木钉,木茬扎进手指,血涌了出来。 “呵呵……他永远不知道,是我把他制成活尸。”萍姐嘴角带着一丝很干净的笑容,缓缓闭上眼睛,“异徒行者……异徒行者……” 我,从未,像现在,这么,愤怒! 可是,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因为,萍姐,留下一堆谜团,就这么死了! 十五 月饼吮着手指流出的血,走到萍姐身旁,慢慢地蹲下,握着萍姐渐渐冷却的手。 “姐,你可以什么都不告诉我。这样,你还是我姐姐。” 第200章 阳女阴犬(17) “月饼……”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月饼像是察觉到什么,扒开萍姐稀疏的白发。我看得真切,萍姐后脑臌胀着一条暗青色的血管,形成“控”的字样。月饼摸出军刀,挑开一块头皮,捏着血管向外拽着。一条筷子长短,香烟粗细,沾满鲜血的蚯蚓活活拖了出来,“咿咿呀呀”怪叫,满是须毛的身体悬在半空扭动,忽然挣起缠住月饼手掌,搭在月饼手指伤口,“汩汩”吸着血。 月饼任由蚯蚓吸血,膨胀地如同一段新鲜大肠。我心里着急,正要把蚯蚓拽下来,月饼摆了个阻止的手势:“控蛊,在宿主七岁前种入脑部,以血液为生。宿主平时是正常人,在下蛊人需要的时候受到控制。控蛊吸食不同的血,等于喝毒药。” 话音刚落,蚯蚓脱离手指,喷着像是搅拌了辣椒油的豆腐脑状的红白粘液,瘪成了一截灰白色肉皮,“吧嗒”落地。 月饼拾起肉皮对着阳光观察,军刀豁开顶端,抽出一簇火红色的长毛。 “这是什么?” “狐毛。”月饼双膝跪地,端端正正地磕了几个响头,“姐,我错怪你了。” 我心说萍姐自小就被万莫用狐毛降了蛊,可是狐族怎么会蛊术?难道万莫跟明博暗中勾结?他们控制萍姐当异徒行者,到底为了什么?我理不出头绪,隐隐觉得异徒行者这件事情越来越不真实。 我们,只是局中棋子,任由摆弄。 月饼如同中了魔怔,对着萍姐絮絮说着往事。前几天萍姐还有说有笑,今天却是死去的老妇人。我鼻子一酸,突然觉得生命很没有意义。 活着,就是为了死去,只不过时间早晚罢了,根本没有区别。 “月饼,我累了。” “我知道。” “咱们到底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 “我不想继续了。” “随便你。” 我们许久没有说话。 “南瓜,”月饼深深吸了口气,“我处理姐姐的后事,蛊族的事情你跟着不方便。先不要回图书馆,也不要跟任何人说行踪,随便找个宾馆住下,等我回来。” 东越博物馆的千年老怪物胡晓飞,收到一张我们在图书馆吃饭的照片,至今没弄清楚谁拍的。我们通过胡晓飞的反应,判断出韩立一家子没问题,月饼才把后续事情交给他们。 最大的嫌疑自然是李奉先,月饼知道我的性格,对朋友狠不下心,所以等他回来。至于我刚才说的“不想继续”这句话,丫根本没当回事儿! 月饼望着东南方向:“希望她没有事情。” 我心说等月饼忙活完萍姐后事,少不了陪他去南平解决万莫。但愿月饼能控制住火气留个活口,把一切事情整清楚,目前最担心是阿娜的安危。 “万莫不会对阿娜怎么样吧?” 月饼嗓子沙哑:“如果……” 第201章 阳女阴犬(18) 月饼不说我也明白,虽然弄不清万莫既然明目张胆这么做就不怕暴露身份,阿娜可能已经凶多吉少。 “不要为已经发生的事情纠结。”月饼拍了拍我的肩膀,“住进宾馆,微信发个位置,我最多一天就回来。” “我又不是小孩,还能让中年妇女拐跑了不成?”我心里难受不愿多说,“你丫手上还带着血,刚淘宝的牌子货就这么糟蹋了,二百多块钱呢。” “这时候你还有心思想这些。”月饼抱着萍姐的尸体,沿着护城河边远远走了,“这个世界,有欲望就有贪婪,有贪婪就有邪恶。比鬼神更可怕的,永远是人心。” 我望着月饼背影,想到一件事,冷汗滴滴落下。 怎么会这么巧? 难道?不,绝不可能! 十六 回了古城,我进家面馆子就着二锅头吃了碗臊子面,就近找个干净宾馆开好房间,给月饼发了微信定位,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就像随手丢了什么东西,却又想不起来那种难受劲儿。 我摸了摸手机钱包这些零碎,什么都没少,纠结了半天索性闷头睡觉。不知睡了多久渴醒了,房灯刺得眼睛生疼,我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居然晚上十一点多。QQ、微信除了编辑关于封面设计的留言和样图,再就是读者提的问题,几个朋友和微信群的日常聊天,月饼还没联系我。 我拿起床头柜的矿泉水,灌了一整瓶觉得不过瘾,又开了瓶啤酒喝了大半瓶,心里才觉得不干渴了。那种少了什么东西的感觉更加明显,我下意识地抬手,往床下看了看,终于知道少了什么东西! 灯下,会有什么? 第202章 阳女阴犬(19) (“古城老城墙西南角浮尸之谜”民国十二年(1923年),古城发生一件轰动一时的奇事。女校学生刘克清夜晚回家失踪,三天后在从城墙西南角护城河边发现刘克清生前所穿的红色绣花鞋,除此之外再无线索,最终不了了之。 三个月后,正值夏季,天降暴雨。古城民众趁着雨汛在护城河结网捕鱼,看到河里浮起一具躶体女尸。容貌艳丽,栩栩如生,头发、手脚指甲仍在生长,身体完好无损,正是失踪的刘克清,唯独一双眼睛不见了。 经过验尸,确定刘克清生前遭遇强奸,丢尸护城河。至于尸体为何完好无损,却没有明确解释。 一时间古城人心惶惶。有人说刘克清含冤而死,一口怨气不散,故形体不灭;也有人说古城西南角为方形,状如棺材,前有河水环绕,是“尸变”之地。 家人给刘克清守灵时,灵堂蜡烛忽然冒出绿色火焰,灵帐无风自动,香炉冒出的烟雾聚成一张模糊的男人相貌。 家人按照形状画出肖像,正是刘克清的表哥张意映。几乎同时,张家传来噩耗,张意映脚穿红色绣花鞋,身着女人衣服在卧室上吊自杀。 验尸过程中,法医发现张意映的眼睛形状极不协调,倒像是女人的眼睛…… 这件事越传越广,造成极大影响,被民国政府勒令禁止才渐渐平息。 自此之后,诸多小说、影视作品中经常出现“一双绣花鞋”这个恐怖素材,灵感是否来自“古城老城墙西南角浮尸之谜”,不得而知。 异闻:明朝修建老城墙之前,古城有位王老太太,遭受儿子和儿媳折磨,最终饿死街头。当地父母官得知此事,在城墙西南角台附近,将老太太的儿子和儿媳问斩。百姓们认为二人无德不孝,方形代表着堂堂正正做人,因此在重修时保留了西南城墙原貌。) 第203章 红尘宾馆(1) 酒店禁忌: 一、不要入住尾房,正对楼梯或是逃生通道的房间; 二、开房门前先按门铃,没有门铃敲门三下,进门之前要侧身; 三、进入房间立即打开电视看看屏幕有无雪花、奇怪的条纹; 四、点烟观察烟雾上升还是下降,把烟头丢进马桶,冲水后烟头是否冲下去。如果烟雾下降,烟头没有冲走,立即换房! 五、衣柜门第一时间打开,切勿把衣服悬挂于衣柜; 六、被子是否有人形印子,把枕头用力拍打放回原位。如果单人睡大床房,两个枕头叠起睡在床中央,切勿只睡床铺一侧。 七、鞋子不要整齐摆在床边,应摆乱或者一正一反成阴阳鱼形状。更不要把衣服叠齐摆放成方形! 八、切勿半夜在房间里自拍,尤其以挂画做背景照相; 九、床铺正对镜子,用红布遮住或立即换房; 十、切勿夜间九点至十二点剪指甲、削苹果; 十一、睡前最少留一盏灯,床头柜准备几枚五毛铜币。入睡后听到卫生间滴水声、天花板弹珠声、脚步声、床板摩擦声,切勿睁眼,立即将铜币丢到床下,天亮退房! 十二、在房间内接到亲朋好友电话,要称呼“酒店”、“饭店”,不要称呼“宾馆”、“旅馆”,最好不要入住有“宾馆”、“旅馆”名称的酒店。 至于原因,自行揣摩…… 一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 房灯映射,屋内的东西或大或小都有一团影子,唯独少了我的影子!更让我感到恐怖的是,我压根不知道影子在什么时候没有了。转念想想,平时谁会在意自己的影子呢? 午夜时分阳气最弱阴气最强,不干净的东西会在这个时候四处飘荡,遇到阳气弱的人就会趴到背上,吹着肩膀左右的“阳灯”。哪怕是三伏天,走夜路的人也经常感到背后凉飕飕的有人吹气,就是这个原因。 遇到这种情况,千万不要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否则会看到影子外廓有一圈虚影,阴气特别重的人还能看到肩膀上面多了一个人头形状的阴影。 还有一种说法,影子是人的灵魂,由脚底涌泉穴飘出,人死脱离,只有僵尸、活尸没有影子。 人就怕联想,我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毛,衣服瞬间被冷汗浸透,贴着身体又粘又凉。我下意识摸了摸肩膀,有一抹淡淡的血迹,是月饼临别前拍了我的肩膀,印了手指的血。 难道? 我想到一个网上流传很久的恐怖推理段子—— 登山社组织登山爱好者攀登雪山,其中有一对情侣。当他们准备攻峰时天降大雪,队长出于安全考虑,留下女孩看营地,队员们继续前进。 过了三天登山队还没有回来,女孩开始担心,可是天气恶劣,通讯设备根本无法使用。等到第七天,登山队终于回来了,唯独少了她的男友。 队长告诉她,男友掉进冰缝摔死了,临死前一直喊着女友名字。 第204章 红尘宾馆(2) 登山队赶在头七回来,担心“男友”会回来找她。队员们对着篝火围成圈,让她坐在中间,也就是篝火旁。到了即将十二点的时候,男友突然浑身是血冲进帐篷,拽着她就往外跑。 女友吓得极力挣扎,男友告诉她,攻峰第一天就发生了山难,全部的人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好不容易回到营地…… 如果你是女友,会相信谁? 这个段子细思极恐。我曾试着分析,换做是我会相信谁?想来想去只能相信自己。 月饼有个很奇怪的观点:登山队怎么可能留下一个女人在雪山帐篷独守七天?又怎么会那么巧,唯独她的男友死了?所以,队员们和男友都没有死,真正死的人是女友。 我觉得月饼脑洞太大纯属扯淡,月饼也没争论,进行了场景还原。 登山队在登山第一天,女友就发生意外死了。队员们害怕女友横死,阴魂不散缠上他们,设了个局中局,把尸体摆在篝火旁为她守灵。 “头七”夜晚,女友果然回来了。队员们编造了“男友摔死”的谎言,让女友消了怨念安心去那一边,可是女友迟迟不走,早在外面做好准备的男友冲进帐篷,把女友假装救了出来…… 我提出一个疑点:男友反过来编造队员们都死了的谎言是为什么? 月饼指出段子中我没有注意到的一件东西——篝火。 尸体下葬前,灵堂彻夜烛火不灭,明着是为了祭祀亡故之人,其实是因为“头七夜,亡魂回”。尸体如若诈尸,见到自己没有影子,明白已经死了,在红尘再无眷恋,安心而去。怨气重的亡魂,会附身到亲朋身上,在灵堂来回游走,守灵的亲人发现谁没有影子,就是被附身之人。把被附之人拖出灵堂,用香灰迷住眼睛,纸钱蘸灵台的素酒贴住脑门,再沾上活人鲜血,编个诸如“人都走了,你还活着”的谎话才能化解。 我和月饼讨论这个段子的时候,我脑补一群大老爷们守着一具女尸七天七夜,心里瘆得慌。月饼吐了个烟圈慢悠悠地说:“南少侠,万一哪天您老人家光荣诈尸,也不知道我的血好使不?” “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我恨恨道。 二 回想早晨在老城墙,月饼不让我陪着安葬萍姐,也不让我回图书馆而是找个宾馆住下,难道不是担心李奉先有问题,准备提前回图书馆布下灵堂为我招魂? 我已经死了?在东越博物馆死了? 或者…… 我计算时间,今天正好是萍姐在南平市讲述“不挽奶茶”的第七天! 死去的人回魂,会忘记自己是怎么死的。当我发现了萍姐饭店的阴气,破门而入撞破了萍姐秘密,就已经死了? 今天,是我的回魂夜? 我低头看着手心,那块淡淡的血痕如同一张符咒渗进掌纹,仿佛越变越大,占据了整个手掌。 第205章 红尘宾馆(3) 我脑子一晕险些摔倒,急忙扶住镜前柜,正对着床的镜子晃了几晃。镜中人面色苍白,头发凌乱,额头满是黄豆大小的汗珠,陌生的仿佛不是自己模样。 我浑身发麻,双手摁着柜子勉强支撑身体,甚至不敢抬头再看镜子一眼。 我生怕从镜子里,发现那张床上还躺着另一个我! 慌乱间,我的手碰到一样东西——手机! 我仿佛溺水者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调出自拍模式,自拍了一张照片,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实体。 闪光灯亮起,照片定格,我的脸赫然出现在屏幕里。被闪光灯照到的东西,都出现或深或浅的影子,唯独没有我的。 我仔细看着照片,发现照片里的双人床没有躺人那一侧,床单的阴影恰巧凹成侧卧人形,枕头陷进一小半。原本端正摆放在床边的鞋子少了一只,另一只从床底露出半截。 我深深吸了口气,心里隐约明白几分,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把烟雾喷向镜面,淡淡的雾气扑散,没有飘起,反而缓缓下落。 我苦笑着摇摇头,心说只恨不知道自己生辰八字,到哪儿都命犯阴祟,居然住进了“纳阴地”。 宾馆每天来来往往住着不同的人,门一关,吸毒、一夜情、赌博、酗酒,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花洒、马桶、洗手盆、床单、枕头、遥控器看似干净,谁能知道上一任住客在房间里做了什么?如果遇到住客自杀或他杀事件,离世后怨气难消,更是成为阴灵留在死亡地,也就是常说的“阴魂不散”。 所以,宾馆最是藏污纳秽之地。 大多数宾馆为了让住客有安宁舒适的感觉,都是灯光幽暗,环境安静,房间标着号码分布走廊两侧,倒像是放大了许多倍盛放骨灰的灵馆。 这种格局极易驻留阴气,称为“纳阴地”。 体阴之人来到墓地、灵馆、宾馆,会感觉浑身发冷、身体不舒服,也是因为阴气入体形成“祟”导致。 判断“纳阴地”有两个比较简单的办法:点烟观察烟雾是否落下,阴气重烟雾不浮;自己的影子是否淡淡一团或者没有,阳气虚而魂魄散。 讲究的宾馆会暗中请高人布置“煞阴旺阳”的格局,比如侧墙安置鱼缸“活物惊阴”、阴眼位置摆放假山“镇气压阴”、厅门口竖起屏风“正位断阴”。有些缺德商人为了敛财,暗中在宾馆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埋下死人的四肢和头骨,布成“五鬼运财”之局敛财。马来西亚云顶高原一间著名酒店,多年来怪事不断,就是最好的例子。 有些房间因为物品的偶然摆放(比如玄武位有电源插头形成水克火)造成阴阳混乱,也会形成纳阴地格局。 第206章 红尘宾馆(4) 想通了这一切,我松了口气,透过镜子查看物品摆设,心里演算着房间布置,准备破了这个局。 “簌”!床下好像冒出一只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我以为精神紧张看花眼了,仔细一看,露在床外的半只鞋不见了! 我心里一紧,阴气封在屋中郁结不散,聚在床底成了喜好搜集秽物的“形祟”。 很多人大扫除时能从床底收拾出许多乱七八糟的脏东西,还有丝丝缕缕的絮状物。这些絮状物就是阴气聚成的“祟”,一旦成形会变成居住者模样,夜间挨着床板与睡在床上的人保持同样姿势,等到熟睡后爬上床,紧贴着熟睡者的身体吸取阳气。 阳气多从手脚心、汗液流出体外,这也是有些人经常鬼压身,心悸盗汗,手脚冰凉的原因。 这玩意儿虽然邪劲,却惧怕阳光、明火、烟熏。我打定主意,偷偷摸出Zippo火机,准备把宾馆服务介绍单一把火点了扔到床下,来个“火烧形祟”。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轴“吱呀”响起,闪出缝隙,灯光斜斜照出,花洒滴着水,落在地面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我吓得差点叫出声,心脏猛地跳动几下,扯得太阳穴生疼。忽然,我清晰地听见身后响起“悉悉索索”的爬动声,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握住我的脚踝,拽着裤腿,沿着膝盖、大腿、腰部一点点向上爬…… 我如同坠入冰窟,身体僵直根本无法活动,耳膜震荡着血液快速流淌的“簌簌”声,任由“那个人”贴着身体爬上了后背。 镜子里,一双干瘦的手搭在我的肩头,左侧肩膀慢慢探出乌黑的头发,露出一张苍白的女人脸,乌黑瞳孔覆盖了整个眼球,眼角挂着两丝血痕,嘴角几乎裂到耳边…… 那一刻,我的心脏几乎炸裂! 她轻轻吹着我的耳朵:“终于有人陪我了……” 我的脖子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偏偏身体不能动,这种既恐惧又什么都不能做的滋味儿,如同眼睁睁看着烧红的铁丝从鼻孔捅进脑子,搅动脑浆的绝望感觉。 我再没有勇气看那个女人,眼睛盯着桌面,瞥到服务介绍单上的宾馆LOGO,脑子里隐隐有个模糊的概念。我默念着宾馆的名字,突然明白了! 这个宾馆,是阴宅! 我遇到了诈尸的“魅”! 也就是说,床下,藏着一具女尸! 第207章 红尘宾馆(5) 三 阴栈源于东汉末年,三国争霸天下,连年战火,士兵死亡无数。古人讲究“尸归故里,入土为安”,可是送尸归乡谈何容易,且不说一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单是尸体保存就是个难题。 吴国有一个道士于吉,以符水治病,药到病除,深得百姓和官员拥戴,引得孙策猜忌,下令让他求雨,否则杀之。于吉设坛求雨,片刻,天降倾盆大雨,众人更是信服。 孙策妒火中烧,假装敬佩,宴请于吉。席间,孙策询问于吉“尸,能归否?”于吉长叹一声:“余命不久矣,且为百姓做最后一件事吧。” 孙策举杯一饮而尽,长揖道:“若成,当以国士之礼。” 于吉“呵呵”冷笑,让孙策在吴地每隔百里建造驿站,随即来到军中挑选了百名形象猥琐,身材矮小干瘦,目中无光的士兵,带至湘西传授秘术。 三个月后,这些士兵穿着黑衣,带着黑笠帽,腰间束着麻绳,别一铜铃来到军中。入夜后,士兵在尸体额头贴上黄符,灌进生米水,嘴里念念有词。一炷香功夫,尸群居然站了起来,士兵摇响铜铃,尸体跟着士兵排成一排,消失在夜色中,天亮前住进驿站,天黑出发。 孙策听闻此事,以“此子妖妄,能幻惑众”将于吉杀死,又派兵捕杀赶尸兵。 赶尸兵被杀了大半,极少数逃回湘西,这也是湘西“赶尸术”的由来。 赶尸人常年接触尸气,寿命极短,往往暴毙在阴栈,尸体也就留下,无人敢动。赶尸居住的客栈,又称“阴栈”,最明显的特征是门前刻着铃铛,这家宾馆的LOGO,正是一个铃铛! 于吉著有《妖物志》一书,其中第九章“尸说”里有关于诈尸的记载——“诈尸,男魁女魅。遇魁心神恍惚,神志不清;碰魅身不能动,形似木人。唯口内阳气不泄,取舌血可破。”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魅的双手从我腋下穿过,手掌摁在心脏和肺的位置,嘴里重复着“终于有人陪我了”。我感到一股滚烫的气流从胸口流出,身体冰凉,心里叫苦不迭:“难不成真像电影里面道士捉鬼那样咬破舌尖?然后该怎么做?一口喷出去?” 就这么一晃神,上半身像是冻僵了,血液在血管里仿佛结成冰碴子,扎得生疼。我试着咬了一下舌尖,舌头都木了,疼出一身冷汗。 “南晓楼,他妈的死到临头了还怕什么疼?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我心里暗骂。狠了狠心,牙齿用力一合。“咯噔”,一股剧痛如同闪电窜至全身,嘴里又咸又苦。 “终于有人陪我了。”魅的头发扫过脖子,那张恐怖的脸伸到我面前,对着我的鼻子微微张开嘴。 第208章 红尘宾馆(6) 我一口鲜血喷出,血点溅了魅满脸,如同滚热的红油泼进奶酪,,冒着白烟“嗞嗞”作响,生生烫了进去,泛起星星点点的燎泡。 魅尖叫一声仰倒在床上翻滚挣扎,我骂了一句“陪你妹!”抱着被子把魅罩在里面,用身体死死压住,胸口还挨了魅的几击闷拳,憋得一口气喘不上来。 我上来火气,转身坐在魅的胸口,板着她的脚底板,摸出瑞士军刀刺入右脚涌泉穴。 道家有“阴阳二气,精泥成丸,黄泉涌水”的说法。指的是阳气原本混沌,在泥丸宫练成精元即可肉身成仙;阴气为黄泉之水,从涌泉穴进出身体。 遇到阴气成形的东西,男左女右,刺破涌泉穴相当于拔掉了充气人偶气芯,泄了阴气,再凶的脏东西也就这么交代了。 果然,灰气从被子破洞“嗤嗤”冒着,身下的魅越来越扁,慢慢停止挣扎,终于没了动静。 我又用膝盖顶了几下,确定这玩意儿“死”透了,才滚下床靠着墙大口喘气。刚才情急之下忘了疼,这会儿才觉得舌头像是含了块烙铁,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看着乱七八糟的被褥,心说还好没有咬大劲,要不然把舌头咬去半截,以后说话都秃噜嘴那才丢人。万一不小心整成了咬舌自尽,我这衣冠不整满床狼藉,还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这事儿实在窝囊,我又不敢掀开被子,生怕里面有张长着头发的人皮,只好用力蹬了床架一脚泄愤。 没曾想床板不结实让我踹了个窟窿,一股浓郁的臭气喷出,熏得我差点背过气儿。一只爬满尸蛆的手从破洞里耷拉出来,尸蛆挂着粘液丝儿落下,爬上我的脚底。 我 “啊”了一声,满屋跳大神蹦来蹦去,脚下“咕叽咕叽”把尸蛆踩了个干净,泡到洗手间就着水险些把脚皮搓烂了,才用浴巾包住脚,搬把椅子坐在门口,望着床抽烟压着胃里的恶心。 幽暗的床顶灯并排亮着,在墙壁映出椭圆形的光圈,左右两盏床头灯像是两只蜡烛。光影交错中,这张铺着白色床单,长方形的大床宛如一口摆在灵堂的棺材…… 我打了个冷战! 我在尸体上面睡了半晚上…… 除了魅,难道床里面还有一具女尸? 我意识到,住进这家客栈,绝不是什么生辰八字走背字的偶然! 四 连抽了五六根烟,我心里天人交战“走还是不走”,最后一咬牙,又撕了一块浴巾包住双手当手套,推开了这张老式木床。 木板衔接处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尸臭味儿越来越浓,辣得眼睛剧痛。床板里的景象,一点一点映入眼帘,挑战着我视觉恐惧的最底线! 第209章 红尘宾馆(7) 一具女尸浸在半床粘稠的液体里,早已泡得如同融化的白蜡,脑门贴的黄符残破不全。成片尸蛆在尸体里钻进钻出,床板密密麻麻挂着尸蛆结成的蛹,几只尸蛾“扑棱扑棱”飞出。 要是换成头几年,估计我早就眼前一黑,吓得一脑袋扎进尸液昏了过去。这几年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别得没练出来,好歹是胆子大了一两圈。 我憋气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尸体好像多了什么东西,再仔细看才发现了蹊跷。 女尸的身体比正常人体宽了两圈,胳膊、腿虽然融进身体,却像是竖着从中间劈开,多了那么一截。 我恍然大悟,这是两具女尸上下叠放融在一起形成尸中尸! 阴栈、魅、尸中尸…… 所有的线索串在一起,我终于明白了! 我点了三根烟当做香,并排放在床边,默念《往生咒》对着床中尸拜了三拜,从床底掏出鞋穿好,推门出了房间。 我不知道这两个女的是怎么死的,但是我明白了这间阴栈,布成了最凶煞的“尸鬼增运”局。这种格局煞气极重,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过往行人入住,增财添运。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城市不起眼的小宾馆反而客源兴旺的原因。 我接触萍姐尸体沾了阴气,两阴相融,引出了误以为是同类的魅。难怪魅一直在说:“终于有人陪我了。” 幽暗的走廊延伸至逃生通道,并排的房门紧闭,传出噪杂的电视声、鼾声、暧昧的呻吟声…… 所有住客,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床下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布这种损德雄局的人,自然是宾馆老板。我演算着宾馆的格局,只要找到“局眼”,就能破了这个凶局。 我摸出手机拨通月饼电话,关机。既然月饼联系不上,就让我自己解决吧。 危险,当然有。可是人的一生,总要有几次面对不敢面对的事情,不是么? 我戳在走廊矫情了半天思想工作打气,刚下定决心“做人不能怂”准备动手,宾馆外传来缓慢的刹车声。 第210章 红尘宾馆(8) 我回屋从窗户往下看去,一辆卧式大巴停在宾馆门口,游客们戴着统一的旅游帽,低着头鱼贯下车。一个手拿喇叭,身材矮小,戴着黑棒球帽的中年男子,轻轻摇着系在喇叭尾端的铃铛。 “叮”,一声脆响。男子的嗓音低沉沙哑:“到家了,都进来吧。” 游客们默不作声,双腿直挺挺走进宾馆。这种气氛异常诡异,我心里毛嗖嗖得很不舒服,直到大巴最后下来的两个人,我身体向前一冲,一脑袋撞到玻璃上面。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两个人——月饼,萍姐! 我和月饼在日本为了救月野清衣,上过一辆夜间接送横死鬼魂的鬼车。 长途巴士分为两种,坐式和卧式。坐过长途巴士的人不知道有没有观察过,卧式大巴内部是一排排窄小的床位,乘客躺在上面熟睡时,看上去就像是躺在小棺材里的尸体。长方形的大巴,更像一具会行走的大棺材。 至于原因,夜间是恶鬼出没的时候,阳气重的人如果在夜间行动,很容易招致恶鬼上身。所以走夜路的长途大巴,一律是卧铺大巴。整个大巴由内自外的设计,包括躺着的乘客,极像是棺材和尸体。这样可以使恶鬼误以为是阴物,当然大巴夹缝里也会放上诸如死蝙蝠、死老鼠、经血、头发这些阴气重的东西,来阻住车内的阳气外泄。 还有一种巴士叫“鬼车”,确确实实是拉载恶鬼奔赴黄泉转世托生的。鬼车一般会在天地阴阳互换的午夜十二点出现,将鬼魂拉上车。烧纸的时候,如果遇见一辆巴士飘然而过,那就是亲人的亡魂上了鬼车。 如果亲人七日内没有给鬼魂烧纸做买路钱,鬼魂上不了“鬼车”,变成在野地里飘荡的孤魂野鬼,就永世不得投胎。 月饼明明去安葬萍姐,怎么会在这辆大巴出现?这些人的走路姿势,中年男子的身材打扮,分明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要不是窗户有防盗栏,就直接跳了下去整个明白。 突然,月饼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见到我好大一张脸贴在玻璃上,满脸讶异,又憋着笑扬了扬眉毛,那意思似乎是“南瓜你丫怎么也在这里?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一瞬间,我百感交集,更让我忍俊不禁的是,月饼额头居然贴着一张画着歪七扭八红字的黄符。 月饼飞速摆了个“OK”的手势,立刻又做僵尸状,左右摇晃着进了宾馆。 我信心爆棚地往楼下跑去! 有月饼在,我怕个鸟! 第211章 红尘宾馆(9) 五 这间宾馆三层楼,自然没有电梯。我在楼梯口想了想,那个冒充导游的中年男子应该是赶尸人,这么多尸体肯定不会戳在大厅里摆造型,肯定会从楼梯上来进入特定的房间。瞧着月饼的意思是胸有成竹,我这么冒冒失失冲下去说不定坏了事儿。 这么一琢磨,默默为自己临危不乱点赞,跑到走廊尽头,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准备下楼和月饼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安全通道漆黑一片,或许是许久没人打扫,满是呛鼻的灰尘味儿。我搓搓鼻子止痒,摸黑找着楼梯扶手。按照消防常识,安全通道的门正对着下楼梯口,以防发生火灾方便住客逃生。我计算距离往前走了两步向左侧摸索,指尖触到一截冰凉的圆柱体。我以为是摸到铁制扶栏,稍微用力握紧,突然觉得握着的东西冰冷黏腻略微有弹性,这分明是一只人手。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我急忙甩手向后退,准备撞开门跑出去。没想到那只手反过来用力箍住我的手腕一拽,我重心不稳向前扑,撞进一个人怀里。我清晰地感觉到鼻子顶着他的鼻子,慎得连声都发不出,慌乱间脚底踩空台阶,压着他倒下去。 只听见一阵“扑通扑通”的声音,楼梯里似乎有许多人跟着摔倒,把我和那个人重重压在身下夹成人肉三明治。我的脸紧贴着那个人的脸,只觉得一片冰凉没有丝毫人气,心里明白了怎么回事,暗骂自己没脑子。 那么一大堆行尸,肯定不能走楼梯,这条八辈子用不上的安全通道自然是专用的尸道。 我使劲撑着胳膊想顶出个空,又有几具行尸摔倒砸下,终于让我体会到了“比死人还沉”这句话的含义。 我被压得肺里都快没气了,也顾不得暴露踪迹,玩命喊了一句:“月饼!”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在楼下,自己下来。”月饼在楼下叹口气,“徐老,海涵。” “魂归来兮,安得居所。”赶尸人沙哑的声音在通道里响起。 我脑子彻底糊涂了。 这时,廊灯亮了。我眼睛一花,视线再次聚焦时,看到面前是一张贴着黄符,灰白色的死人脸,突然睁开死鱼般的眼睛,关节“吱吱嘎嘎”挪动着要站起来。 我“嗷”的一声怪叫,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顶开压在身上的行尸爬起来。眼前景象让我发麻,全身如同通了电流,簌簌发抖。 整条楼梯并排站着带着旅行帽,贴着黄符的行尸,默不作声往楼上走去。那几个摔倒的行尸,扒着楼梯,一阶一阶向上爬着。被我压得那只估计摔得挺重折了关节,右手猛一用力直接断了,半截淌着黏液的手臂落在楼梯,坚持用左手继续向上爬。 第212章 红尘宾馆(10) 我背靠着墙壁,心脏几乎蹦到喉咙眼,一动不动注视着行尸群。每个行尸的死状都不一样,有的舌头垂到下巴;有的脖子豁开血洞冒着气;有的半边头皮耷拉着,露出满是毛细血管的脑袋。其中一只脸上鼓着锃亮的尸泡,我恨不得钻进墙里,生怕尸泡爆裂,尸液迸一脸。 短短几分钟时间,尸群总算走完了,我却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软着腿跌跌撞撞几乎滚下楼梯,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女服务员靠着椅子打瞌睡,对面的会客区,月饼和那个中年男子居然在喝茶。 “南瓜,你好路不走,吃饱了撑的走安全通道。”月饼撩开贴在脑门的黄符,“你怎么跑到阴栈来了?” “呵呵……阴气互循,怪不得小友。”赶尸人抬头笑道。 刚才从上往下看,没有看清楚男子相貌,这会儿看了个清楚,我又差点吓懵过去。 那顶黑棒球帽子下面,是一只狗脸! 六 “小兄弟,过来坐吧。”赶尸人狗嘴一裂,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相貌丑陋,唐突你了。” 我装作“小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架势,大刀金马往月饼身边一坐,正想回两句场面话,月饼扬手往我额头贴了张黄符。我哭笑不得:“月公公,咱这是在玩僵尸cosplay?” “阴行符,阻断阳气。”月饼摸了摸鼻子,慢悠悠呷口茶,“阴尸遇阳气诈尸,要不我才懒得贴这玩意儿影响颜值。” “颜值是什么?”赶尸人眨巴着溜圆的狗眼,毛茸茸的脸满是好奇。 月饼再傲娇也不好意思直接解释“颜值”是啥意思,我轻咳一声:“值是分值,颜是容貌。颜值说白话就是长得好看不好看。” 赶尸人脖子微微后仰,恍然大悟“哦”着:“世间词汇博大精深,有趣有趣。” 再吓人的东西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我直勾勾瞅着赶尸人,心说看模样不是畸形,实打实是一只穿着人衣的狗,看品种应该属于“中华田园犬”。 赶尸人哪里想到我在琢磨这个,给我添了杯茶:“小友,品茗。” 月饼扬扬眉毛:“徐老,天色已晚,可否为晚辈解惑?” 要不是萍姐的尸体也从旅游大巴下来,单是听两人古风对话,我还真以为是误入某个三流剧组拍中国版《行尸走肉》的现场,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应景儿:“好茗,好茗!” “呵呵,小友谬赞了。”徐老伸出舌头舔舔嘴角绒毛,“高茉而已,街道办夏天发的防暑降温福利。” “噗!”月饼一口茶喷了出来。我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立刻淘宝买些好茶好好研究研究,免得丢人。 “异徒行者对老夫有恩,”徐老忽然正色道(虽然那张狗脸看不出什么表情),“您交代的事情,我一定做好。” 我心里一动,隐约想到徐老是谁,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第213章 红尘宾馆(11) “我还有许多想知道的事情。”月饼又撩开黄符,认真地盯着林老说道。 徐老很奇怪地看着我们,欲言又止。 “我不认为在野外遇到尸车是个巧合,”月饼摸出桃木钉轻轻弹着,“所以,我不会对不是巧合的人有好感。” 虽然楼上有尸中尸布的“尸鬼增运”局,徐老又长着恐怖的狗脸,但是我能感觉出他没有恶意,对我们甚至还有种奇怪的尊重。月饼这句话显然说得有些过分,我忍不住回了句:“月饼,你丫心理能正常点不?” 徐老怔了片刻,眯着眼睛笑道:“你们俩真像他们。” 我和月饼面面相觑,“他们”是谁? “太多年了,”徐老走到柜台,摸着服务员的头发,“也许你们就是。” 我早晨开房的时候有些迷糊,压根没注意她长什么模样。这会儿一看,居然有前有后颇有几分颜色,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脑补徐老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徐老突然抓着服务员头发生生拎出柜台,双手插进头皮。月饼扬手甩出桃木钉:“你干什么!” 徐老举起服务员身前挡住桃木钉。“扑扑”两声闷响,桃木钉没入服务员身体,冒出了几蓬木粉。 “小友莫慌,人偶而已。”徐老抓着头皮左右撕开,一阵皮肉撕裂特有的怪声,服务员被活活剥下了人皮,一个惟妙惟肖的木人落在地上。 徐老把人皮卷巴卷巴夹在腋下,扛起木人:“跟我来吧。” 虽然明知服务员是木人,但是想到皮是货真价实的人皮,说不定就是楼上某具尸体的,我心里就很不舒服,对徐老多了几分厌恶。 我用唇语说道:“月饼,刚才我在房间的床下……” “一会儿再说。”月饼回道。 阴栈、尸中尸、赶尸人、狗脸人、人皮木偶,短短一小时发生了太多事情,我脑子乱得像坨豆腐脑,索性什么都不想。 徐老摸着柜台转角的腾龙壁画,在龙爪位置按了下去,墙壁里响起酸涩的齿轮咬合声,壁画升起,露出两米见方的暗门,竟然是一座电梯! 徐老先一步进了电梯,我犹豫了一下,月饼拍了拍我肩膀:“一切小心。” 七 电梯比一般的电梯小两圈,我们三个并排站着很是拥挤,偏偏人偶脑袋正好对着我,木刻眼睛死气沉沉,我心里别提有多别扭。月饼倒是有闲情雅致,摸着木人轮廓:“好手艺。” 第214章 红尘宾馆(12) 电梯抖动了一下,梯门打开,居然还是宾馆大厅。我心说这是唱哪出儿?月饼显然也有些意外,徐老在①那个按钮上又按了几下:“刚才忘记按楼层了。” 电梯门又关上,我感觉重心下坠,电梯向下滑落。连番稀奇古怪的遭遇,这会儿电梯就是变成飞船直奔火星我也不觉得意外。 “叮……”随着提示音响起,电梯门再次打开。门外是一条潮湿泥泞的土路,满是青苔的墙上插着烛台,潮湿凉气浸体微寒。 徐老先走出电梯,我默默地站在月饼前面走在最安全的中间位置。 土路泥泞得很,踩上去就像是踩进一堆腐肉,心里感觉怪怪的。我注意到地上还有不属于我们的几排脚印,其中有四个脚印,是并排走出来的。 顺着土道曲曲折折走了许久,出现一段十多米高的木梯。木头已经被潮气沤得残缺不堪,有个突出大约两米多的夯土台,我就着烛光隐约看到两扇木门紧闭着,从门缝中透出些许光亮。 月饼双手抓着一截木梯,用力一撑,已经上去了两三米,几个起落,就到了门口。徐老又嘟囔一句“真像”,蹬上梯子。我紧跟向上爬,徐老踩落的泥巴时不时落在脸上,让我很不开心。 “梯子不解释,小心。”徐老一边给我脸上撒着灰一边叮嘱。 我吐了口泥巴,心里愤愤不平:要不是小爷没月饼的身手,怎么能在你脚底下吃灰! 我好不容易爬到夯土台,徐老取出一柄铜锈斑斑的古代钥匙,捅进锁眼推开门,屋顶悬落的长明灯因为造成空气对流,火苗忽明忽暗。 “咦?”月饼显得有些意外,“这是什么?” 我侧头往屋里看,西北角有一架小炉,瓷胚砂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烘得整间屋子温度湿热,雾气缭绕像间桑拿房。屋子两侧,许多双手放在膝盖上的木人并排坐着,脊梁挺得笔直,脑袋九十度直角垂落。 屋子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两个没有面容的木人,一个圆脸,一个黄衫,端坐着拿笔摆出画画的姿势。 “叔叔,我来看你们了。”徐老恭恭敬敬鞠着躬。 这一切,实在太熟悉了,我突然意识到徐老到底是谁! 月饼眯起眼睛:“你是宝蛋儿?” “是的,我是徐友贤的孙子,”徐老双目含泪,把人偶往木人群里摆好,人皮放进砂锅熬煮,“小友们,坐吧。愿意听‘阴犬阳女’后人讲一段往事么?” 第215章 红尘宾馆(13) 八 以下是徐老讲述,实在太匪夷所思,为方便记录,我进行了文字整理—— 两个老人带着宝蛋儿离开古城,四处寻找能够化解的办法,可是正如圆脸老人所说,宝蛋儿已经完全异化,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束手无策(详情请看《阳女阴犬》一章)。 就这样,宝蛋儿在十八岁那年彻底变成阴犬,随着两个老人东躲西藏。黄衫老人性格深沉,平时不怎么说话,圆脸老人倒是健谈,闲得没事儿就给宝蛋儿讲一些奇闻异事。两个老人虽然待他如亲生孩子,但是行踪飘忽不定,经常一出去就半个多月,每次回来或多或少带着伤。宝蛋儿每次问起,两人都摇头不语。 宝蛋儿虽然形貌丑陋,心地却好,知道自己迟早是个拖累,趁着两人又一次出行,半夜偷偷摸摸跑上山自生自灭。 宝蛋儿上了荒山,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想到身世凄苦,忍不住蹲在树下放声哀嚎。哭声越来越响,在山谷间回荡,仿佛无数人同时哭泣。 宝蛋儿哭了一阵才觉得不对劲,这哭声根本不是回声,确确实实有许多人在哭。他猫着腰寻着哭声望去,只见山间密林中若隐若现一群人排成一队走着,周围“忽忽”冒着绿色鬼火,“呜呜”哭着。排头的人身材矮小,戴着黑色斗笠,摇着铜铃,每走十步就低声喊道:“魂归魂,土归土,安得归故里,夜行无人扰。” 宝蛋儿记得圆脸老人曾经跟他说过,这几年大旱,庄稼地颗粒无收,许多灾民饿得实在受不了,只能交换孩子吃人肉,实在没东西吃,就上山抠“观音土”充饥,最终腹胀而死,留下满山的死人。倒是满山草木,吸饱了人油长得格外茂盛。 去年有个宁书生,进京赶考,抄近道进山走野路。当晚山里火光大作,还夹杂着忽男忽女的厉嚎,直到天色微亮,火光怪叫才停歇。宁书生浑身是血,怀里抱着一个坛子下了山,身边多了个虬须道士。道士自称姓“燕”,临走前千叮万嘱山民,此山前高后凹,东边形似女人脑袋,西边横突状如棺材,山腹有座荒废的古寺,正好形成了 “媚煞地”的格局,阴气极重。生长在山上的草木,常年吸足阴气,化成美丽女子形态,勾引过往行人,吸食精血修炼。昨夜破了“媚煞地”,但是此山格局无法改变,十年之内如果阴气暴涨,很快就能重新形成阴局。 山民们听得懵懵懂懂,半信半疑。那几年兵荒马乱,许多人家为了生计,当了盗墓贼,用各种身份掩饰,进山寻找古墓发死人财。十个山民倒有九个相信这两人是盗墓贼,故意造些障眼法吓唬人,趁机盗墓,宁书生怀里的坛子,肯定装着下地带出来的明器。何况山民天天上山砍柴捕猎,哪见过什么古寺? 第216章 红尘宾馆(14) 书生和道士走后,几个猎户结伴进山,指望着能捡点零落儿发笔小财。结果再没音讯,过了七八天,村边昏迷着一个人,眼睛被挖了出来,手脚指甲磨得稀烂,正是进山几人中的王猎户。 山民把王猎户救回家,当天晚上,昏迷的王猎户忽然从床上跳下,嘴里喊着“鬼……鬼兵……阴……府”,手指插进喉咙,抠着舌头拽了出来,从舌根活活拽断,喷血身亡。 碰巧两个老人上山给宝蛋儿寻药,听说此事,觉得事情蹊跷,暗中上山查探。后面的事情圆脸老人没有详细说,只说“媚煞地”阴气极重,让一个养尸炼尸的人占了,利用山间死尸炼邪术,被他们发现除了这个祸害。 宝蛋儿缠着圆脸老人多讲一些,圆脸老人实在拗不过,刚说了一个“魇”字,就被黄衫老人喝止。 而眼前这一切,分明是又有人炼邪术。 九 “止!”排头人低喝一声。 那群人围成一个圈低头坐着,排头人从包裹里取出香烛摆在每个人面前,那群人拿起香烛“咯噔咯噔”吃着,绿色鬼火越冒越旺盛,映出一张张恐怖的死人脸。 宝蛋儿看得毛骨悚然,心里打定主意,准备溜回去把这事儿告诉两个老人。 就在这时,排头人抬头对着闻了闻,对着宝蛋儿藏身处“嗬嗬”笑着:“阴犬?也罢,乱世当头,活人无依,就当多了一个孤魂野鬼吧。” 不知道为什么,宝蛋儿心里犯了糊涂,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迷迷糊糊地走了过去,盘腿坐在人群中,拿起香烛吃了起来。 “宝蛋儿,别吃!”圆脸老人远远一声暴喝。 黄衫老人几个起落跑了过来,扬手甩出几枚桃木钉,在夜色中划出几道黑影,没入排头人胸口。 排头人喷出一口鲜血,含糊说道:“异……异……你们……误会了。” 围成一圈的尸体“噗通噗通”歪七竖八倒地,宝蛋儿突然神台清明,见到身边全是死尸,手里又拿着半截啃咬的香烛,忍不住吐了起来。 黄衫老人见到排头人吐出鲜血死去,顿住身形愣住了。圆脸老人此时才气喘吁吁跑过来:“你这人,怎么这么冒失!能吐血肯定不是魇……” 说到这儿,圆脸老人把下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满脸埋怨地嘟囔:“造孽!” 黄衫老人摸了摸鼻子,掀开排头人的斗笠,眼中满是讶异。 “狗脸?”圆脸老人问道。 黄衫老人摇了摇头。 圆脸一把推开黄衫,晃亮火折子俯身仔细看着,“啊”了一声,撕开尸体的衣服,掉落了几根竹简。 圆脸拾起竹简读完,愤怒地丢给黄衫,对着尸体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念着什么。黄衫看了竹简,身体一震,压着嗓子说道:“宝蛋儿,你过来。” 宝蛋儿从未见过黄衫表情这么愧疚,慢慢走了过去,黄衫摸他的脑袋:“你看。” 第217章 红尘宾馆(15) 宝蛋儿看的真切,排头人居然是左边人体,右边狗体的怪物。更诡异的是,整张脸也是从额头沿着鼻子到下巴,半边狗脸半边人脸。 “我错了。”黄衫从尸体身上拔出桃木钉,就着衣衫擦掉血迹,默默走了。 圆脸望着黄衫叹了口气:“宝蛋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们发现你走了,知道你没了生念,一路追来误杀了好人,却也得到了治愈你的办法。今天,你一定要答应我,学会之后千万别做坏事,要做个好人。” 宝蛋儿哪里明白圆脸这句话的含义,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圆脸把竹简交到他的手中:“这是《西夏死书》残卷,写着‘阴犬赶尸’的秘密。你靠体内阴气寻找荒尸,让他们入土为安,一来积攒功德,二来尸阴二气互冲,反倒成了阴阴得阳。我真是猪脑子,只想着如何用阳气化解你的阴气,却没有想到以毒攻毒这个办法。” “叔叔,我能变成正常人?”宝蛋儿摸着自己丑陋的狗脸,有些不太相信。 “一定可以。”圆脸揉着眼睛,“宝蛋儿,教会你之后,咱们就要分别啦,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两个老人父亲般的呵护,宝蛋儿心中不舍:“叔叔,你们要走了么?” “没办法,”圆脸眼中含着泪花,“这几张西夏残卷也许就是破解真相的关键,我们要去西夏旧址啦。” “你学会‘阴犬赶尸’,无生无死,直到彻底恢复人貌,才拥有唯一一次生命。好好珍惜!记住哦,要做个好人!” “我还会见到你和黄衫叔叔么?” 第218章 红尘宾馆(16) “会的!我保证。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圆脸望着黄衫远去的方向,“我们是没有完成任务的人。这是我们的命,下次我们找你的时候,可别不认识啊。” 徐老讲到这里已经声音哽咽,许久没有说话。 我看着这个狗脸怪物,心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如果这都是真的,那么他从明朝活到现在,经历了几百年历史变迁,知道无数历史真相,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 可是我坚信,他在说谎! “这么多年,我牢记叔叔的话,搜寻荒尸下葬,身体慢慢发生了变化。”徐老起身解开衣服,“你们看,除了脑袋,我的身体已经恢复成人体了。” 月饼微微一笑,笑容里已经没有了警惕:“所以我带着萍姐遗体被你发现了?” “对的。我还知道你是异徒行者。”徐老的眼神又变得很奇怪,在小屋里来回踱着步,似乎准备做一个重要决定。 我对月饼使了个眼色:“徐老,按您所说,这么多年从未做过坏事,一直做个好人?” 徐老有些疲惫,靠着门说道:“叔叔的嘱咐我谨记在心。民国十二年,有个女娃被她表哥糟蹋了丢尸护城河,还是被我发现保存尸体,趁着雨天把尸体送出,最终……” 我心里冒出一股无明业火,打断了徐老的话问道:“房间床铺里面的尸中尸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布尸鬼增运局?我差点死在里面的你知道不?” “你说什么?”月饼和徐老同时问道。 突然,徐老身后的门板响起破裂声,我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一只血手从徐老的胸前探出,手里抓着仍在蹦跳的心脏,轻轻一 攥。 “啵”! 心脏爆裂,鲜血烂肉从指缝间迸出,溅了徐老一身。 “咳……咳……”徐老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又缓缓抬头,手臂 慢慢抬起,指指我们又指着那两个木人,“哒”地垂落。 “月无华,南晓楼,好久不见。” 门外有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幽幽响起。 第219章 红尘宾馆(17) 十 这一切实在太突然,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眼睛里看到的事物如同慢动作——血手缩回,徐老胸口豁着血洞,鲜血如同掺着红色染料的浆糊,从糜烂的碎肉中一坨坨向外涌,两个膝盖极慢地弯曲,终于撑不住身体,扑倒在地! 木门“吱呀”推开,一个身形巨大的人堵在门口。 那个人轻轻咀嚼着手里的碎肉,陶醉地砸吧着嘴,又伸出舌头把指缝间的残血舔舐干净,才长长出了口气:“南平一别,两位安好?” “万莫!”我握着拳头,每说一个字,几乎咬裂牙齿,“你这个畜生,自己送上门找死。” “狐族本来就是畜生。”万莫早已没有在精神病院初遇时的呆滞,满脸肥肉挤出一丝狡狯,“所以,你的判断很正确。” “楼上的尸中尸是你布的尸蛊?”月饼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可是,你是什么时候对南瓜下的蛊?让他受到蛊引来到里?” “知道我最讨厌你们人类什么?”万莫踩过徐老,又是一堆血肉从尸体豁口涌出,“临死前任何事情都要问个明白,太无聊了。这又不是演电影。” 月饼走到我身旁,半边身体挡在我前面:“是啊,实在太无聊了。不过呢,我只是想让你临死前有个倾诉的过程。这样心里也痛快些,你说呢?” 我心里一冷,我居然中了蛊?一瞬间,我迅速回忆了认识万莫的过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和月饼在泰国留学的时候,接触过泰国的蛊术(降头术),其中有一种叫做“飞降”的降头术异常邪门。泰国称为“礼仪之邦”,人与人见面都要双手合十低头行礼,掌握“飞降”的草鬼会趁机把手举过对方头顶下降头,所以泰国禁忌之一就是“行礼时切勿头顶低于对方双手”。 我在南平精神病院遇到万莫,他捧着一团空气举到我面前:“你吃鱼么?我给你鱼吃。” 我当时以为他是个普通精神病人,礼节性地略微低头回绝,根本没在意他的手举过了我的头顶! “中了尸蛊的人,没有影子。”月饼摸了摸鼻子,“南瓜,我大意了。以为你受到这间阴栈和纳阴地的格局影响,没有往尸蛊这方面想。” “还算是聪明。”万莫拍着满肚脂肪,“如果不这样,他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 我正准备骂两句,忽然看到月饼对我使了个眼色,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月饼要通过貌似漫不经心地闲聊从万莫嘴里套出真相! 我立刻改口:“您老人家难道要在这儿渡劫?这间阴栈聚着这么多尸体,还真是居家旅行渡劫的好地方。” “对啊,地下十几米深,天雷劈不到。”月饼伸了个懒腰,“不过你这只死狐狸这么胖,这地儿塞不下吧?” 我注意到月饼一个细微的动作,顿时心里有数。 “渡劫?”万莫显然动了怒气,“这里是……” 第220章 红尘宾馆(18) 说到这里,万莫意识到险些上我们当:“小兔崽子,我没空跟你们啰嗦,准备死吧。” “死?”我一脚踹断根凳子腿,拎着棒子轻轻敲着手掌,“你是准备被我活活打死,还是自己一头碰死省得遭罪?” “月无华,你刚才假装伸懒腰,有两只虫子从袖子顺着衣服掉到地上,已经爬到我的脚上对么?”万莫舔着嘴唇歪头瞥着我们,“木蛊、僵蛊、痛蛊?” “不管是什么蛊,你既然中了,就逃不掉!”我前冲两步,一棍子抡了上去。 万莫肥胖的身体异常灵活,像个泥鳅侧身“刺溜”一滑,木棍擦着他的鼻尖击落。我转腕正要收棍横击,月饼吼了一声:“南瓜,住手!” 我惊了一下,棍子砸在地上,震得虎口发麻。 “小朋友很听话嘛。”万莫一巴掌糊在我的脸上,顿时眼冒金星,脸颊火辣辣得疼。 我心里上来狠劲,准备横扫万莫脚踝,忽然看到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女孩。 白衣,纤瘦,长发,容颜娇艳,眼神茫然,唯有右手粗糙不堪,指甲缝里夹着木屑。 虽然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但是我知道她是谁! 阿娜! 十一 “哈哈,怎么不打了?”万莫一脚跺住我的手掌,“继续啊,刚才不是很威风么?我真得好怕怕。” 手背钻心得疼,我抬头狠狠地瞪着万莫!他那张丑陋肥厚的脸上做出一副少女娇嗔状,双手不停拍掌,周身散发着浓郁的汗臭,看我的眼神像猫捉弄着爪下的老鼠,又用力碾着我的手背:“我就讨厌你这种明知道输了还要装作强者的虚伪眼神。” 手骨“咯咯”作响,我疼得心脏都缩成一团:“你这个疯子!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月饼解开上衣脱掉,把别在腰间的桃木钉丢到地上,双手摊开:“放了他们,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所有的一切,我承担。” “月饼,你丫这就怂了。小爷没那么容易挂了,你该咋整就咋整,别矫情!”我心里明白,如果月饼放弃希望,那么一切就真得完了。 “你以为他是在意你?”万莫向阿娜招招手,阿娜顺从地依偎在万莫怀里轻轻蹭着。万莫伸出舌头,顺着阿娜修长的脖子舔到耳根,轻轻吻着她的耳垂,牙齿一合,咬下一坨小肉,喂进阿娜嘴里。 阿娜高高兴兴地嚼着自己的耳肉,仿佛吃到糖果的孩子。 我不忍心看下去了…… 月饼身体绷得像枚标枪,周身似乎冒出了无形火焰,扬起嘴角笑了:“放了她!” 但是我看到了,月饼的灵魂,在流泪! 我把手掌往地面死命一按,腾出一丝空隙正要抽出,万莫闪电般抬起腿又是一脚跺下。我的手背凹了一个坑,手指反向竖起,剧痛这才传遍全身。 疼痛像是在血管里注进了硫酸不停窜动,烫得身体瞬间脱水,我蜷成一团,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第221章 红尘宾馆(19) 万莫对着我的下巴又是一脚,我的视线扫过万莫和阿娜,停留在悬挂在屋顶的长明灯,重重落下,摔进木人堆,木头破碎声像是一阵阵霹雳在耳边炸响,大腿又是一阵剧痛! 一截尖锐的木茬,从我的大腿外侧穿透,木尖挂着几丝沾着血迹的牛仔裤碎布。 万莫桀桀阴笑,手指放在面前摆成手枪形状:“野战部队有一种作战方式,叫做‘围尸打援’。方式很简单,狙击手把对方指挥手打得半死不活,然后打死救援的队友。我在精神病院读到这本书的时候,心里很纳闷,难道人类真得会傻到不要自己命也要虚伪的友情?” 长明灯忽悠忽悠晃动,屋里阴影绰绰,明明是一片光明,我却看到了灯下的黑暗! “南晓楼,对不起。”月饼撕了两根布条扎住我的伤口上侧,低声说道,“我一定干掉他。” 我点了点头:“又给你丫拖后腿了。” “不怪你,如果不是有阿娜在,你早就把他解决了。”月饼点了根烟塞在我嘴里,“谢谢你!” 大量失血让我神智有些虚无:“你丫眼光不错,阿娜不化妆都能当明星。等我的小说改编成电影,一定给她个角色。放心,没有潜规则。” “滚!” 月饼赤裸上身的肌肉块块隆起:“给我三分钟!” 我终于轻松了! 月饼,回来了! 在这个世间,许多人为了利益、欲望、贪婪,放弃良心,背叛朋友,用伪善掩饰内心的恶;但是也有一些人,始终坚持理想、信仰、友情,用内心的善对抗外界的恶! 灯下,虽然黑,可是,光明不灭! 十二 “这里,很柔软。”万莫掐着阿娜脖子,“断了,可就死了。” “第一分钟。”月饼往前跨了一步,“地下通道,有四个并排走出的脚印,轮廓是一男一女。我最初以为是徐老和人皮木偶留下的,现在明白了。” “哦?”万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月无华,做个决定吧。你死?阿娜死?南晓楼死?” “第二分钟。”月饼活动着肩膀,“我承认,刚才看到阿娜,我的心乱了。你这个死胖子难道没有注意到么?其中的两道女人留下的脚印,左脚用力比右脚重。” 万莫指尖在阿娜脖子划了道血口,殷红的血,雪白的脖颈。 “月无华!你在上前一步,她就死了!” “第三分钟!”月饼右手竖起三根手指,“万莫,我承认你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几乎把我骗了。但是,你疏忽了,阿娜是左撇子!她用左手画画,怎么会右手指缝里有木屑?她的重心脚是右脚,怎么会左脚印比右脚印重!” “你……”万莫话没出口,只见月饼纵身前冲,一拳砸在鼻子上。“这一拳,是替徐老打的!” 万莫鼻子歪在半边,鲜血长流,几颗碎齿迸飞,眼泪、鼻涕、口水一发都滚出来。 “这一拳,是替萍姐打的!” 第222章 红尘宾馆(20) 月饼又一拳打下,正中万莫脑门。万莫脖子后仰,两溜血箭从耳朵里窜出,撞击声、骨裂声、哀嚎声一并响起。 “这一拳,是替南瓜打的!” 月饼扶住万莫摇摇晃晃的身子,一拳闷向万莫肚子,深深陷进肥厚的脂肪中。万莫的肚子像是充了气的皮球,向两边膨胀,脖颈的血管凸出表皮,太阳穴高高隆起! 月饼抽出拳头,轻轻推着万莫肩膀。万莫仰天喷出一口血渣,双手虚空抓向月饼,终于跪倒在地。 “求求你,放了我。”万莫蜷成虾米,抬起血肉模糊的脸,“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不需要! “我从不接受敌人的讨价还价。何况是已经死了的敌人。” “救……救我……”万莫说出了最后三个字。 “没人会救没有朋友的人。”月饼扬了扬眉毛。 我狠狠抽了口烟,心里无比痛快:“月饼,干得真她妈的漂亮!” 短暂的兴奋之后,我看着徐老的尸体,呆滞的假阿娜,想到死去的萍姐,房间的两个枉死女人,心里又觉得很疼,超出全身伤口的疼! “我不知道你是谁,”月饼摸着假阿娜的脸庞,“我一定会治好你!” “无华,我真的是阿娜。” 我看到,月饼突然僵住了。然后,极缓慢、极缓慢地转身,胸口插着一柄匕首,侧身摔倒,对着我扬扬眉毛,笑着,说出了我听过无数次的那句话。 “南瓜,快跑!” 阿娜厌恶地啐了一口万莫尸体:“没用的东西!” 那柄匕首插在月饼胸口,刀柄颤抖不止,血液染红了月饼身体。 “月无华!”我狂吼了一句。 第223章 红尘宾馆(21) 我仿佛看见,月饼轻松地站了起来,摸摸鼻子,扬扬眉毛,嘴角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南瓜,你丫哭丧呢?我哪有那么容易挂掉,我可是月无华啊。” 然而,月饼没有动。 我全身涌起一股滚烫的力量,拔出插在腿上的断木,倚墙站起,瘸着腿往前走,每走一步,鲜血从伤口淌出。 “我,南晓楼,以血立誓,一定,杀了,你!”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月饼每次都对我说“南瓜,快跑”的含义。 我们,宁可自己独面凶险,也不愿见到朋友死去啊! “就凭你?”阿娜吐吐舌头,天真地歪着头,“好可爱地执着呢。” 我只是死死盯着阿娜,脑子里只有一个意识:还有三米,我就可以把断木插进她的胸口! “异徒行者,让你临死前见识一下蛊女的本领吧。”阿娜长发无风自动,白裙里“窸窸窣窣”爬出一堆稀奇古怪的虫子,潮水般向我爬过来。 脚背蛰痛,我没有躲闪,只是计算着距离:还有两米。 无数只虫子爬到膝盖、大腿、腰、胸口、脖子、脸上,我已经被虫群包裹,全身麻痒酸痛,终于在距离阿娜一米的距离,我再也走不动了,跪倒在地。 我视线越来越模糊,举起断木,无力地刺向阿娜的虚影:“月饼,我尽力了。” 就当我彻底放弃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阿娜胸口的衣服冒起一个蠕动的圆点,衣衫破裂,胸膛那片洁白的皮肤撑起薄薄的肉膜,一只碧绿的蜈蚣张开螯牙,咬破肉膜钻了出来,“啪嗒”落地,须足颤抖蜷伸了几下,再也不动。 阿娜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蜈蚣,眼神变得陌生,扫视着房间,停在月饼身上。 “无华?”阿娜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是你么?” 我身上的虫子如同雨点落下,死了…… 阿娜,倒地,死了…… (“”) 第224章 红尘宾馆(22) 十三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会选择怎样生活?” 我默念了几遍一个朋友的QQ动态,心里说不出烦躁,把手机扔在床头,枕着胳膊望着天花板的吊灯发呆。 光影虚幻,我仿佛又回到了半个月前,“红尘宾馆”地下暗室—— 我怔怔地看着阿娜的尸体,不敢相信就这么结束了。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让我产生了“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的怀疑。 浓郁的血腥味呛进喉咙,堵在肺管几乎喘不过气,我剧烈咳嗽,扯得伤口钻心疼痛,才从虚无中清醒。 “月饼!”我爬到月饼身边,用力摇着他的肩膀,“你丫不会这么死的!快他妈的醒醒!” 月饼面色像一张白纸,嘴角仍挂着熟悉的微笑,好像随时都会醒过来,打个哈欠懒洋洋说:“南瓜,就不能让人睡个好觉?” 我伸手探到月饼鼻尖,没有呼吸;摸着脖子动脉,没有弹动。竖在月饼胸口的匕首不再颤动,意味着刀尖触及的心脏,停了。 那一刻,我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月无华!”我一拳拳重击所有能想到的穴位,进行着徒劳的努力。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几小时,我哑着嗓子再也说不出话,我终于放弃了,就这么傻坐着,摸出烟点了两根,一根塞进月饼嘴里。 “月饼,你虽然傲娇摆谱,天天板着脸装高冷。”我抽了口烟自言自语,“但是,你丫……” 两道烟柱从月饼鼻子里缓缓喷出,月饼睁开眼睛:“南瓜,就不能让人睡个好觉?” 我吓得“嗷”了一声,第一反应居然是:纳阴地,阴栈,诈尸! 月饼又闭上眼睛,含含糊糊说道:“你个混蛋,居然打了我的笑穴,赶紧封住心脏周围的穴道。” 我搭着月饼脉搏,跳动微弱,急忙点了月饼胸口几个穴道止血,正准备点涌泉穴顶回阳气,月饼突然又说了一句:“不许人工呼吸!”这才彻底晕了过去。 我哭笑不得,心说你丫想得美。手上没敢怠慢,点了涌泉穴,把衣服扯成布条,围着月饼胸口做了止血包扎。确定了万无一失,正准备把刀子拔出来,忽然刀柄自己动了,刀刃极缓慢地向外顶出,逐渐脱离月饼胸口。 我看得目瞪口呆,难道说丫还有金刚狼的自愈能力? 就在这时,刀子“咣当”落地,月饼的伤口里慢悠悠钻出一只躯干裂着刀口的碧绿蜈蚣,探头探脑地爬到阿娜尸体边上的死蜈蚣旁边,张开须足把死蜈蚣紧紧包裹,像是久别情人重逢拥抱,发出了类似于娃娃鱼的“啊啊”哀哭声。 那只蜈蚣叫了足有半分钟,似乎明白了怀里的蜈蚣再也醒不过来,松了须足,张开獒牙把自己拦腰咬断…… 我看得愣神,心里隐约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也来不及感慨,掏出手机分别给李奉先、陈木利打了电话,这才瘫倒在地。 第225章 红尘宾馆(23) 李奉先和陈木利按照微信定位找到我们,大呼小叫了半天。我强撑口气把事情简单一讲,两人合伙把失去控制的尸群摸黑扛回车上,陈木利开着尸车出城藏在山里。 李奉先把我和月饼扛上车送回图书馆,看不出李奉先居然很有人脉,找了个外科大夫给我们做了缝合包扎(要是直接把我们送进医院,估计急诊值班大夫一看这伤势,直接报案了),当然临走前也没少塞红包。 忙活完这些事儿,天已经蒙蒙亮,燕子冒充宾馆服务员和住客们商量退房。几个想趁机住霸王店的住客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嚷嚷着要投诉,燕子着实泼辣,一句“行!你们想投诉就投诉,报案都行!反正警察来了不是我盘查你们身份证。”就搞定了。 十四 门“吱呀”一声推开,打断了我的回忆。 燕子端着一碗骨头汤进了屋:“南哥,使劲喝,吃什么补什么。” 我心里叫苦不迭,不情不愿地接过碗:“燕子,都喝了半个月了,我这骨头没长瓷实,秋膘倒是挂了五六斤。” “南哥,”燕子挨着床边坐下,“嘿嘿,有个事儿……” “燕子啊,美人计还是算了,”我灌了半碗骨头汤,“等我们好利索了,改改宾馆格局。让奉先找找关系,把宾馆转给你,这样也好有个生活来源。” 燕子喜滋滋地就往外走:“南哥,明早再给你炖锅笨猪骨头!” “别介!”我拦都拦不住,只好喊了一句,“跟奉先、木利招呼一声,今晚就别打扰我们了,三分治七分养。” “好嘞!” 我点了根烟,忍不住笑道:“这个贪财娘们!” 这时,手机有微信提示,月饼来了条消息:“准备一下,十五分钟,后墙碰头。” 我回了句:“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以关机。” “南少侠,‘以’和‘已’都分不清,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作家?” 我一看也别墨迹了,拆了绷带,掩门下了楼,从后墙爬了出去。 月饼背着包靠墙抽烟:“手怎么样了?” 我甩了甩手;“我配的草药不敢说比得上黑玉断续膏,寻常骨折七八天就能好。” 月饼扬扬眉毛没有言语,滴滴打车叫了辆出租车,又闷头抽烟。 我知道月饼心里有事儿,也就没再说话,戳在他身边应景儿。 其实七天前,我和月饼就恢复得七七八八,瞒着奉先、木利去了趟宾馆,把能翻的地儿翻了个遍,用韩立给的化骨水处理了几具藏在房间床铺里的尸体,收集了所有线索才回了图书馆,继续假装重伤未愈。 经历了这么多事,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我们任何人都不敢相信。 之所以这么说,因为韩立、韩峰、韩艺并没有开车回古城,手机联系不上,就这么失踪了。 第226章 红尘宾馆(24) 接二连三欺骗让我们不愿讨论他们去了哪里,根据宾馆得来的线索以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每天躺床上用微信讨论,排出了一个时间轴—— 老馆长、陈永泰、明博是三十年前罗布泊事件的幸存者,这些年彼此之间保持着合作又猜忌的微妙关系(古城郊区别墅仿制图书馆、南平别墅群的蛊族聚集地)。八族重组在古墓会面,有人救了韩立,又在三十年后让胡晓飞给他寄了封信(推测是老馆长、陈永泰),韩立之所以失踪,很有可能是为了这件事。 萍姐和万莫是在我们之前的异徒行者,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得到老馆长认可(由族谱没有他们俩的名字推断)。根据萍姐临死前的反应,她早就被万莫那个畜生的蛊控,我们曾经想不通万莫为什么会蛊术,在宾馆里阿娜说“异徒行者,让你临死前见识一下蛊女的本领吧。” 由此可知,真正的蛊女继承人并不是萍姐,而是南平大学美院 “硫酸暴尸血案”事件装疯的阿娜! 至于阿娜什么时候当上了蛊女,为什么变成这样,什么时候和万莫勾搭控制萍姐执行“异徒行者”任务,不得而知。可是阿娜被蜈蚣钻心将死之时,看到月饼,似乎又回到了正常状态,这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问了月饼很多次“硫酸暴尸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月饼就是不说,我百度了无数词条也没有查到蛛丝马迹。而且我一提到阿娜,月饼就“老秀才读书,一言不发”,我想到月饼和阿娜彼此中下情蛊(埋在心口的蜈蚣),索性给阿娜下了个“精神分裂”的主观结论。 闲话不提,万莫控制萍姐来到古城,偏巧是我们执行完东越博物馆任务的当口,分明是利用萍姐和我们的关系,给韩立带走“人首蛇身俑”制造机会。 阿娜和万莫利用萍姐尸气诱发了身体里的尸蛊,吸引到红尘宾馆,徐老(宝蛋儿)在野外搜尸下葬遇到带着萍姐尸体的月饼来到红尘宾馆,暗中安排这些巧合的阿娜和万莫听徐老讲述完千年前的经历,得知了“西夏残卷”的事情之后,准备把我们一网打尽…… 至于圆脸黄衫两个老人,许多传说中对他们都有提及,而且在东越市“三坊七巷”曾经见过两个类似老者讲“合抱榕”的传说,暗中给了我们关于胡晓飞的启示。 我们想不出这两个老者到底是谁,其实我心中有个模糊的概念,我相信月饼也想到了,只是彼此心照不宣不想说出来,如果真如我们所想,那一切就太诡异了。 时间轴排列到这里断了节点,但是我们得出了几个结论—— 一、 拥有“异徒行者”身份的人,并不一定要通过上一代考核。 也就是说,八族想探寻“终极真相”的人,都可以执行任务。 二、 八族或许根本不是异徒行者候选人,而是那批一直寻找图书馆,想要掌握其中秘密的人。 第227章 红尘宾馆(25) 三、 我和月饼,很有可能是真正的异徒行者,隐藏在暗处的八族利用我们探寻真相。 得出这个结论,我和月饼异常别扭,被人利用的滋味肯定不好受,何况这里面还牵扯到月饼最亲的几个人。 至于我们晚上出去,却和这些事情无关。 陈木利和李奉先赶到“红尘宾馆”,我专门嘱托了两人,不要动萍姐和阿娜的尸体,用银针封了几个穴位,确保体内最后一丝阳气不溢,尸身不腐。 七天前,我和月饼返回宾馆,把两人的尸体取出,埋在古城郊外一处格局上佳的隐蔽之地。 今天,是萍姐和阿娜下葬后的“头七”。 十五 等了半天,出租车还没来,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月饼。” “嗯?” “供奉带全了么?” “嗯。” “阿娜和萍姐,你……” “别说了。” “月饼,我会陪你一直完成最后一项任务!” “嗯。” “你丫说个谢谢会死啊!” 这段时间,月饼被抽了魂,做事没精打采,连平日挺得笔直的脊梁都有些佝偻。除了和我斗嘴时眼里间或一轮熟悉的神采,平时一言不发。 我知道他收到的打击实在太大,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或许,时间是治愈心病最好的办法。 但是,月饼这么执着的人,时间有用么? “咚……咚……” 街角传来几声奇异的鼓声,伴随着鼓声,是一段清澈透明的梵音吟唱。歌声宛如天籁,宁静了内心;又如翱翔高原的雄鹰,振奋豪情。 “人皮鼓?” “卓玛?” 我们向街角跑去,空无一人,卓玛熟悉的声音飘荡在耳边。 “心存善念的死,心怀恶念的生,世间不休。冥河之水,不会因眷恋停止流动;生命之花,不会为阴暗忘记盛开。” 第228章 红尘宾馆(26) “卓玛!”我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喊着,“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的心,觉醒与否。” 鼓声停止,声音渐渐远去消逝…… 月饼突然拍着我的肩膀:“南瓜,我懂了!跟我回图书馆!” 我看到,月饼的眼中,闪烁着,曾经骄傲自信的光芒! (“西南高速大巴消失之谜”2014年11月28日23:38分,某高速收费站驶过一辆外地旅游大巴。24:45分,天降大雾,为保证车辆安全,高速封路,所有行驶车辆进驻服务区,那辆大巴却未出现在任何服务区,凭空消失于高速路上。 第二天清点收费员清点过路费,发现收到了两张冥币。 通过车牌号排查,该大巴所挂车牌号为套牌,拥有此车牌的车主现居湖南湘西土家寨苗族自治州,对此事一概不知。 2015年1月,某勘探队进行野外石油勘探时,在西北某座野山发现了一辆锈迹斑斑的旅游大巴,车中空无一人,车内有蜡油堆积,根据发动机号查询,该车早已在1996年7月报废。 异闻:情蛊相传为广西、云南、贵州、湖南等地区某些山中村落女子特有巫术,十年方可得一“情蛊”。可通过饭菜、服饰下在情郎身上。亦可请巫师做法将蛊制符,女子配带此符时时许愿,便可与心上人永远相爱。 据说情蛊是蛊中之王。取一器皿,放入女孩的经血毛发,会吸引毒虫入器。盖上盖子,半个月后留下的最后一只便是蛊,与四十八种草药一起磨成药粉,加入心爱之人的酒菜中,共同服用。 蛊在心脏部位重新化成虫,双方感情越好,蛊虫越有灵性。 情蛊,两情相悦,生死相依。若一方背叛死去,对方必受蛊噬,钻心而亡。 故情蛊被列为“蛊术十禁”之首,用之谨慎!) 第229章 丛林之神(1) 丛林法则: 一、 丛林行走,听见有人呼喊姓名,勿回; 二、 不要踩脚印前行; 三、 休息时,观察歇脚环境,不要背靠水源、枯树; 四、 队友之间设定特殊暗号,确保联络工具失灵时使用; 五、 指南针突然出现异常,切勿前行; 六、 发现荒坟野冢,切勿惊慌,迅速判断位置。如果荒坟野冢处于月亮初升光线照到的地方,立刻向左绕道一里距离; 七、 遇到深山村落,切勿入住; 八、 不要在浑浊的河边取水、洗涮、扎营; 九、 谨记,万物有灵! 一 我跟着月饼翻墙回到图书馆后院,正赶上李奉先搬着箱子从仓库里出来。这哥们儿见到我们俩,惊得下巴差点掉进裤裆里,眨巴小眼睛抬头瞅瞅楼上卧室,手一哆嗦箱子落地,嚎了一声:“鬼啊!” 月饼几步上了楼:“奉先,你这二半夜鬼哭狼嚎,就算没鬼也让你招来几只。” 我哭笑不得,心说就这身打扮,奉先要是不一惊一乍才奇怪。 因为是给萍姐和阿娜上头七,我们专门换了丧服。月饼穿着一身黑,我整了套白衣,大半夜冷不丁出现在活人面前,活脱脱黑白无常。况且奉先一直以为我和月饼还在床上“三分之七分养,”哪能想到在这儿碰到? 至于为什么要穿黑白色衣服,这里面还有个讲究——“丧葬无喜色,着衣有黑白”。 之所以这么穿,倒不是单单为了庄严肃穆,而是身穿颜色鲜艳衣服的人,容易被死者灵魂见到,会依附到这个人身上,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参加完葬礼精神恍惚、诸事不顺的原因。更有种说法,红衣为血,如果葬礼时有身着红衣的人,会“惊尸遇血”,此人七日内必有血光之灾。 我和月饼不担心灵魂附身,如果真碰上,搞不好月饼还要和阿娜聊几句悄悄话诉诉衷肠,可是惊了泉下之灵,着实是大不敬。 闲话休提—— 我没空跟奉先解释,回了句:“一箱子好酒就这么 cei(北京话,摔碎的意思) 了,从工资里扣!” 奉先估计是回过神了:“南爷,微商货,不值几个钱。” 此时图书馆的灯已经亮起,月饼的影子映在窗帘上,正在满屋来来回回搬着什么东西。 月饼恢复了精气神,我心里痛快,紧跟着上楼推门而入。 “月饼,你丫在干嘛?”我看到月饼的举动,着实惊了一下! 二 “别废话,”月饼正把摆成“62188”数字形状的书一摞摞搬到桌上,“我搬书,你翻书。” 我愣了几秒钟,一拍脑袋,暗骂自己怎么就想不到这一层?连忙把桌上的书挨本翻开。 我们像俩勤劳的小蜜蜂,你来我往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守着满桌的书抽着烟。 月饼做“还是我聪明”状:“其实早该想到了。” 我做“我比你聪明”状:“其实我早想到了。” 第230章 丛林之神(2) 我数了数,一共61本书。月饼按照顺序把“西山大佛”、“夜店羊人”、“东越博物馆”三本书摆好,总共64本。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我念着卦诀,心里那条隐藏的线越来越清晰。 太极在道家是指宇宙最原始的秩序状态,出现于阴阳未分的混沌时期(无极)之后,而后形成万物(宇宙)的本源。“太极”一词初见于《庄子》:“大道,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我默念的卦诀是《易,系辞说》里关于先天八卦的产生过程。先天八卦又称为伏羲八卦,传说由伏羲氏观物取象的所作。有说法是周文王将八卦推演为六十四卦,不过从发明和创造卦象模式的目的来看,八卦和六十四卦都是伏羲发明的。 据说精通此术,可以预测凶吉、知晓未来。 摆在桌上剩余61本空白书,短短几秒钟时间,浮现出不同的图画、文字、数字。 “月饼!”我的声音激动得发颤,“这是一套类似《推背图》的预言书!” “而且只和我们有关,”月饼捧起一本书闻了闻,“写书的材料有些像隐形墨水,通过加热、空气接触这种方式,就能出现痕迹。” 我兴奋地搓着手:“也就是说,老馆长说的完全是假话?” “半真半假,”月饼翻着书,“卦象因人而异,因时而变。如果把图书馆当成电脑,咱们把名字写进族谱,相当于输入特殊指令。这些书就像是专属信息库,呈现出相关资料。” “换了别人,会出现不同预示?” “Get!南少侠很聪明嘛!”月饼扬扬眉毛,“老馆长那一带的异徒行者,肯定是另外两个人,只有他们才能启动卦象,在那次罗布泊之行遇难……” 我接着说道:“老馆长他们在郊外别墅仿造图书馆,只有形状没有核心内容。萍姐根本不是异徒行者,阿娜也是受到控制,另有其人在西山大佛耳洞里放了手机。” 说到这里,我顿住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八族的那些人确实以不择手段探寻图书馆秘密而存在。 三 “月饼,我有个假设。” 第231章 丛林之神(3) “我也想到一些事情,我先说,看看咱们想的一样不?”月饼慢悠悠踱着步子,“八族在东周时期按照第一代异徒行者的设计图建造图书馆,使命是保护图书馆和历代异徒行者,帮助他们完成终极任务。最初的八族知道终极任务是什么。假设那批人是忠诚的,可是代代相传,有些人扛不住财富的诱惑,叛变;有些人抵挡不了终极任务带来的诱惑,叛变。甚至有可能出现互相残杀,或者在异徒行者执行任务过程中背后捅刀子,抢夺任务成果的事情。时间久了,再也没有人知道终极秘密,只知道这个秘密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所以,韩立带着人首蛇身俑,是去寻找终极!” “月饼,我说个事儿。” “嗯?” “你丫居然和我想的一样!” 我们俩“哈哈”笑着,举起手掌互击,清脆响亮。 “南少侠,咱们不但要解开终极任务,还要面对隐藏在暗处的八族,他们一定在暗中监视咱们把执行任务,在合适的机会把咱们干掉。你敢继续不?” “你丫说神话呢?就没有我不敢的事儿!” 月饼摸了摸鼻子,很认真地说:“再答应我一件事。” 我正满腔豪情:“尽管说。” “萍姐、阿娜的事情你可以写进书里。写作是你的职业,也是你的爱好,”月饼眼圈微红,“只是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她们的名字。听了,心里难受,我过了这个坎儿就好了。” 我点了点头有些心塞:“月饼,你丫这么高冷的性格,为什么啥事都是自己扛着,处处为别人着想呢?” 月饼打了个响指:“当然,你要是不写出来,我也不反对。” 我挠着脑袋:“可是,养病这几天,我已经写完给编辑发过去了。” 月饼黑着脸足足盯了我有一分钟。我被他瞅的手脚发麻,暗中戒备准备躲开桃木钉、匕首、飞来一拳诸如此类的攻击。 月饼叹了口气:“发了就发了吧,答应参加你签售会这件事,取消!” “别啊!”我一听急了,“你丫怎么能说话不算话。还靠你这张好脸多卖几本书呢?” “做梦!我只卖艺不卖身,”月饼翻着第四本书,“赶紧研究新任务。” 第232章 丛林之神(4) 书里是一副山水画,虽然只有寥寥几笔,却形神兼备。连绵起伏的群山中,一座荔枝形状的山峰尤为突兀。山崖垂挂一条瀑布,波涛击打岩石,水花四溅。山腰处长着一棵巨大的苍天老树,看着像是楠木。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月饼,你说这些预言书是谁画的?” “你忘记了?”月饼手机百度输入“楠木”两个字,“红尘宾馆,地下暗室,两个木人。” 我连珠炮发问:“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每个年代都有和他们相关的传说?卓玛怎么会出现?” 月饼皱着眉指了指自己的脸:“南瓜,你觉得我长得很像答案对吧?” 我被噎得没词儿:“你不像答案,我像十万个为什么。” “找到了!”月饼指着一个百度词条,“荔枝形山峰,瀑布波涛,楠木,应该是这个。” 两天前,国内某著名论坛的一个帖子——“驴友团在贵州荔波深山发现千年金丝楠木”。 “木利,帮个忙。”月饼拨通陈木利电话,“订张东越市的飞机票,帮忙把车开回来,车在停车场,钥匙在左后轮。” “月饼,如果一开始你做这些事是因为对未知事物的探索,那么现在,你是为了复仇,对么?”我点开词条查看着帖子里的细节,“执行的任务越多,那些人迟早会出现在咱们面前。” “嗯。”月饼嘴角微微抽搐。 “我只希望,不要被复仇冲昏了头脑,时刻保持冷静!”我一字一字说道。 “有南少侠这么毛毛躁躁的人尾随,我不冷静也不行啊。” 等待陈木利把房车开回来的几天时间,我们分头采购野外探险需要的装备,收集关于贵州荔波的地理人文资料。月饼拿到钥匙的那一刻,我迫不及待地把物资装备搬上了车。 发动机低沉有力的轰鸣声响起,月饼点了根烟,对着车窗吐了个滚圆的烟圈:“南瓜,准备好了么?” “布依族丫头们,苗族妹子们,南爷来啦!”我戴上太阳镜,打开音乐,摆了个自认为很酷的造型,冲着陈永泰、陈木利、燕子挥了挥手。 歌声响起,许巍苍凉的嗓音吟唱着关于《旅行》的故事——“阵阵晚风吹动着松涛,吹响这风铃声如天籁,站在这城市的寂静处,让一切喧嚣走远……” 此次前行,必然凶险。 管他呢!虱子多了不怕肉疼。 出发! 第233章 丛林之神(5) 四 古城到贵州两千多里地,我和月饼轮着开车,一路走走停停,把这辈子的高速、国道、山路都跑完了,结果是“道路越跑越多,肠子越颠越短”。 到了荔波已经是第四天下午,我们在景区停车点驻了车,我端着方便面瞅着车外一群群古铜色皮肤的丫头,想想古城已经天寒地冻,不由感慨:“正所谓,你在南方的燕阳里短袖蛮腰,我在北方的寒夜里热炕棉袄。” “吃完了赶紧睡觉,养足精神,天黑上山。”月饼检查着装备,丢给我一部呼叫机,“如果手机没信号,用这个联络。” 我指着山端的信号塔:“月公公,你丫信不过中国通讯商是不?” “你信得过?”月饼往包里又塞了几瓶“老干妈”,“驴友团发完帖子再没更新,估计是信号问题。” 月饼说到这个,我来了精神:“前几年有个骗子为了当网红,发帖声称拍到华南虎,还有照片,着实红了一把,后来鉴定是PS图,整了个大乌龙。现在网络对这种帖子审核很严格,没有被官方证实的事情,一般都会迅速屏蔽回帖,或者直接删除帖子。更何况是‘金丝楠木’,那可是好几吨黄金啊。” “小心点总没坏处。”月饼往床上一躺倒头就睡,“我睡了,8点喊我。” 最后这十多个小时车程是月饼开的,我这会儿倒是不困,刷了几条微博觉得无聊,打开笔记本记录着月饼路上讲述的关于“金丝楠木”的传说—— 金丝楠木,原称“桢楠”,又称“帝王之木”,是中国特有的珍贵木材,生长周期极为缓慢,树体在阳光中金光闪闪,金丝浮现,透着淡雅幽香,自古以来就是宫殿、寺庙专用名贵木材。 之所以有“帝王之木”的说法,最主要的原因是此木生性孤傲,不仅不招虫子,更不会被蔓藤攀附,独立于密林中,暗合皇帝九五之尊的意喻。 楠木千年成材,砍伐却是几个时辰的工夫,长得自然不如砍得快。自明朝以来,宫殿、寺院对楠木的需求更大,尤其是“木匠皇帝”明熹宗朱由校,更是专门建立了“木人军”寻好木砍伐,自此金丝楠木几乎绝迹。 奇货可居,反倒引来无数人深山寻木,一旦找到进献朝廷,封官进爵,享尽荣华富贵。各地官员更是不问政事,驱役百姓寻木,逾期交不上木头的百姓,则以白银抵充,家穷者男充军女入官妓院。 陕西汉中张启元世代木匠,精通“望山寻木”之术。老话说“天上的彩云配俊鸟,地上的瘸驴拉破车”。顾名思义,但凡名木,必生名山,总不能指望一座荒山包子长出参天奇树吧? 第234章 丛林之神(6) 张启元心里盘算着明朝之前的历朝历代,均崛起于西部、北部,天下王气耗得七七八八,唯有西部、南部或许可以找到藏纳王气的名山,由此寻到帝王之木。如果真得找到,当个地方官,也算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儿。 打定主意,张启元远赴西南遍寻名山,终于在四川大凉山发现了一株千年金丝楠木。更神奇的是,树皮纹理居然形成一幅天然图画,一只巨大的猪首龙身神兽尾部钉入柱底,围着柱子盘旋而上,距龙嘴两尺处有个巨大的“忠”字,两旁分别悬着一女子一太阳。 张启元大喜过望,标记地图,取麻布拓下图画,归乡送至官府。官员见此奇木图,送至京城,献给九千岁魏忠贤。 魏忠贤看了此图,勃然大怒,将献图官员凌迟处死,暗中派东厂去陕西,把张启元居住的村庄杀了个鸡犬不留,在张家床铺暗格搜到地图,秘密回京。 可怜张启元官没当上,拖累着全村一同送了命。 官员携图入京之后,张启元按耐不住欣喜,请邻村老秀才观摩。老秀才见图大惊:“这是犯了杀头大罪的天谕啊!” 图中神兽为“猪龙”,为安禄山化身。宋朝乐史《杨太真外传》卷下记载:“当与夜燕(宴),禄山醉卧,化为一猪而龙首。左右遂告帝(唐玄宗)。帝曰:‘此猪龙,无能为。’终不杀,卒乱中国。” 此图既有猪龙,钉于木柱,两个太阳,一个“忠”字。明熹宗朱由校名中有木有猪,既隐合了“朱姓真龙亡于木”,又暗示朝廷有人如安禄山伦乱后宫,权势夺日,而此人名中必带一个“忠”字,除了魏忠贤还会有谁? 张启元大惊,自知逃不出东厂的搜捕,把奇木地图塞于孩子襁褓送至远房亲戚,画了假图和妻子在家中等死,以此保得孩子性命。 五 魏忠贤得到假地图,自以为顺应天命,称帝之日可待,派人入川搜寻此木制作龙椅,却一无所获。明白这是假图,于是加派人马在四川寻找奇木。 为了保密,东厂所到之处,山民无一活口。直至东厂来到四川大凉山,包围一村身着兽皮草衣的夷人,问询奇木下落。夷人族长为保族人安危,声称知道奇木所在,但是这棵金丝楠木已经数千年,有了灵性,需要按照古法压住树灵才能砍伐。 族长带着官兵绕过两座山头,果然见到一株没有图案的巨型金丝楠木,东厂领军哪里知道“天命帝图”一说,见木大喜,催促族长速速施法砍树。 三天后,族长准备妥当,来到金丝楠木树下。族长围着楠木插进一圈竹筒,用竹刀沿着树身周身刻满奇形怪状的花纹,把鲜血滴入竹筒,放进植物种子。 不多时,竹筒中长出蔓藤,爬满金丝楠木,结出一颗颗丝瓜和红色的肉豆。 第235章 丛林之神(7) 官兵见了变戏法似的奇术,大气都不敢出。族长浑身浴血:“这种古法最后一步由人祭祀,请把我捣成肉酱,涂抹树身,方可破了楠木灵性。” 官兵们当然没有客气,把族长砸得稀烂,蘸着肉酱往树上涂抹。金丝楠木突然剧烈颤动,树枝树叶碰撞摩擦,竟然发出类似于人的哀嚎。丝瓜和肉豆蔓藤缠住官兵,丝瓜藤裂开,喷着红液,爬出无数只绿色小虫,咬破官兵眼球,钻进脑子。 官兵们哀声厉嚎,肉豆爆裂,红色汁液溅到身体,如同泼了高强度硫酸,“嗤嗤”冒着黑烟,皮肉鼓起芝麻粒大小的燎泡,“啵啵”爆出脓液,瞬间蔓延全身,溃烂成一具具白骨。 然而,东厂领军生性阴沉谨慎,一直远远观察,目睹了恐怖绝伦的一幕,逃回京城向魏忠贤密报。 魏忠贤派领军带人马再次杀回大凉山,夷人村落早已人去楼空,就连那棵巨型金丝楠木,也只剩下一个几丈见方的大坑,里面堆满了人的骸骨。 小部分骸骨是正常人的骨骼,大部分陈骨却非常奇怪,脚趾的骨头有细密的骨须纠缠在一起,如同树根。 此事异常诡谲,魏忠贤将参与此事之人全部毒杀,称帝野心却日益膨胀,继续派亲信去四川寻木。 朱由校当了几年“木匠皇帝”,二十三岁那年在西苑游船戏耍,却被狂风刮翻小船落水,自此生了重病,百治不愈。尚书霍维华进献仙药“灵露饮”,清甜可口,日日饮用。没曾想饮用几个月后,竟得了臌胀病一命呜呼,留下了一段千古疑案。 明思宗朱由检登基,当机立断铲除魏忠贤余党,驱逐魏忠贤回乡。抄魏府时,井边垂柳无风自动,柳枝伸入井中。官兵觉得蹊跷,下井在井壁发现暗洞,找到了假的“奇木图”。 魏忠贤亲信扛不住严刑拷打,交代了“奇木图”的来龙去脉。朱由检正愁没有斩杀魏忠贤的借口,连夜派锦衣卫带旨赐死魏忠贤。据说魏忠贤死后,京城一夜之间万木盛开,香飘百里。 朱由检感召于楠木神奇,第二年将年号定为“崇祯”,取“尊崇桢楠”之意,希望明朝江山如同楠木长久坚实。 然而明朝这棵二百多年的古树,早已从根部腐朽,改个年号也就是求个心理安慰。 明末农民大起义,张献忠崛起于陕西,自称“魔龙”,占领四川,大肆淫虐妇女,剥皮烹煮女子大腿、胸部的肉为食,甚至连饮马的水,都是人血。 但凡有贞烈女子反抗,就施加“骑木驴”的酷刑。女子吊在木架上面,对准一根直立的木杆,割断绳子,女子坠落。木杆从女子下体穿进,一时又死不了,活活忍受三四天极度痛楚才能死去。 第236章 丛林之神(8) 张献忠残暴淫杀,终于兵败,掳掠的巨额财富不翼而飞。据传兵败前,张献忠曾派出一支送宝队,将财宝藏于一张祖传老地图标示的地点。 魏忠贤、崇祯皇帝万万没有想到,这幅奇木图居然应了在张启元的遗腹子,“魔龙”张献忠身上。 六 写完这段记录,我有些累,月饼还在熟睡,没敢打扰他,下车溜达透透气。 贵州属于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空气湿润,阳光充沛。全省分为高原、山地、丘陵和盆地四种地形,是全国唯一没有平原的省份,故此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 极目远望,远山层峦,青山白水,云气缭绕,块块梯田层叠而上,如果不是有任务在身,倒真是个静心旅游的好地方。 景区和全国各地的景区没什么不同,熙熙攘攘的游客,风俗特产的小贩,香气扑鼻的当地小吃,唯一不同的是许多穿着民族服饰的姑娘们,凭空增添了许多异域情调。 其实,我和月饼心照不宣。这个所谓的驴友团,绝不简单,很有可能是“八族”的人组成。他们发帖时间,恰恰在第四本书出现喻示的时候,倒像是向我们示威,或许是故意暴露线索,引诱我们完成任务。 我心里被无数个疑问缠成一团乱麻,总是理不出个头绪。月饼说得对,“该来的总会来,想破大天不如主动出击”。我索性转悠到风土特产的小摊位,随便买点东西换换心思。 第237章 丛林之神(9) 如今旅游景点的纪念品千篇一律,打着“某某特产”旗号其实都是批量生产,没什么新意。我看了几家没发现什么好玩意儿,正准备回车里歇会儿,忽然觉得刚刚路过那家摆着佛串、木雕工艺品的摊位,好像有两样很眼熟的东西。 我心里一动,装作问价:“这佛串儿多少钱?”暗自打量那两样东西,心里越来越惊。 “上好金丝楠木边角料做的,”商贩皮肤黝黑,眨巴着狡狯地眼睛,“遇水即沉,养生正气。你看这纹理,闻这香味儿。” 我正准备和商贩你来我往几句再切入正题,身后突然传来月饼的声音。 “刀、弩怎么卖?” “这两个可是好东西,”商贩舔舔嘴唇,一副奇货可居的样子,“你开个价吧。” 月饼从钱包里摸出一摞钞票,示意我取下刀弩:“你从哪里捡的?” 商贩直勾勾盯着钞票,话都说不利索了:“山……山里……” 我翻转着刀弩,刀柄和弩把有两个相同的篆体字,更确定了判断,点头表示肯定。 月饼猛地提高声音:“这是我朋友的东西!” 左右游人、商贩齐刷刷看过来,商贩忙不迭说道:“真是捡的。前几天去山里寻木,这俩玩意儿就搁在河边泥沟子里。” “具体地点还记得么?”月饼把钞票往摊位一扔。 商贩舔舔嘴唇,往手指吐口吐沫点着钱:“沿着那座山往西走七十多里地,有一条野河沟子,就在那里。” 月饼点了根烟望着西边那座野山:“他们抢先了。” 我接过烟抽了一口:“也许是出事了。” 黑色短刀,硬木弓弩,正是韩峰、韩艺在东越博物馆携带的武器。 那两个篆体字是他们的姓—— 韓! 第238章 丛林之神(10) 七 “天杀的奸商!”我一把拍死叮在脖子上的虫子,“感情这七十多里地是直线距离!” 进山已经三天,按照脚程,七十多里山路也就是一白天。哪想到荔波除了人工开发的几个景点,其余的地方全是原始森林。且不说没有山路,一路砍藤劈树开路倒还是小事儿,一旦误入隐藏在树叶底下的沼泽,这条小命就算是当肥料了。 “还好顺着河边好走,要是一头扎进林子,北都找不到,”月饼在前面左手木棍右手刀开路,“跟你说了用泥巴抹在皮肤上防蚊虫,你就是不听。偶像压力有些重啊。”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哪儿知道走南闯北这么多地儿,偏偏对贵州的泥巴过敏?还有风油精么?我再抹点儿。” 我正埋怨着,一不留神被树根绊了一跤,顺手抓住旁边的蔓藤,手里“刺溜”一滑,蔓藤搭住胳膊,几个来回缠了个结实。 这哪里是蔓藤,分明是条,从头到尾长着一溜金黄色的细纹,半米多长的小蟒。 我抓住蛇身死命拽着,蟒蛇也较上了劲,凉滑的蛇身紧箍胳膊,“嘎巴”作响,蛇头从我的肩膀位置探起吐着信子。我向后仰头,一把抓住蛇脖子,眼睁睁开着蟒蛇鳞片微微乍起,裂开暗红色的嘴,一排排倒钩形的牙齿滴着涎水,腥臭扑鼻。 “月饼,蟒蛇!” 刀光一闪,蛇头忽地飞起落进野草丛里,蛇腔喷出浓血,刺了我一脸。我猝不及防,喝了两口蛇血,脚底又绊了一跤,直接坐在草堆里。 月饼收起刀,帮我解着胳膊上的蛇身:“南少侠,因祸得福啊!蛇血克虫,我再也不用担心你被蚊子咬了。” 我喉咙里满是蛇血,黏糊糊的不是滋味,想到这条蟒蛇不知吞了多少老鼠、蛤蟆,胃里又是一阵恶心。 “今儿不走了,就在这休息。”月饼喜气洋洋地拎着蛇倒挂在树上,“你去河边取水,顺便采点野物,晚上来顿蛇肉锅子。” “你还真不糟蹋粮食,”我活动着膀子,没什么大碍,拎着壶去河边取水。 我把壶压在河里自行灌水,顺着河道扒拉树根采了几株鲜蘑:“月公公,蛇胆给我留着补补。” “蛇鞭吃不?” “那更好。”我顺口回了话才返过劲儿,“你家的蛇还长着鞭!” 我又刨了两根鲜笋,拎着壶回了营地,月饼正搭着帐篷:“南瓜,今儿的二锅头就靠你的手艺了。” “您就瞧好吧。” 我架锅添水生了火,把蟒蛇切成两寸长短放进锅里焖了五六分钟,掀开锅盖捞出半熟蛇肉,换了锅清水继续煮。趁着水温稍热,放进八角、花椒、盐子调味,切了两片老姜去腥,八分热的时候放进鲜蘑、鲜笋,雪白的肉汤“咕嘟嘟”冒着气泡,浓得能竖插筷子。 第239章 丛林之神(11) 我咽着口水,舀了一勺尝尝咸淡,滚热的汤水顺着嗓子眼滑进胃里,鲜得脊骨发软,耳朵发酥,四肢百骸一股暖意。 月饼从帐篷里探出头:“南少侠,明明是个好厨子,非要当作家。” “这一百多斤肉白长的么?”我摆好碗筷,取出“老干妈”当蘸料,洒了几片葱叶完成最后工序,“月公公,上酒,开吃。” 月饼喝了口汤,烫得嘴直刺溜,灌了口酒,才慢慢呼了口气:“赞!来,走一个。” 我仰脖喝了半瓶,夹了块蛇肉,轻轻一咬,香味在唇齿间爆开,浓得舍不得张嘴喘气。油嘟嘟的蘑、笋更是裹饱了鲜汤,细嫩滑软,肥润鲜甜,就连舌头都滑溜了许多。 “南少侠,我看你的书评区,”月饼蘸着老干妈吃了块笋子,“有人回帖说主线之外的旁枝末节太多,看来还要提高笔力啊。” “就算是英雄,也要吃喝拉撒睡。”我拨弄着篝火,“谁能保证早晨起床制定当天计划,不受零零碎碎的事儿干扰?我只是记录咱们的生活而已。” 篝火旺了,烘干原始森林的潮湿,夜枭声、蛐蛐声、蛙声此起彼伏,树叶沙沙,夜风清透。 烈酒、肉羹、篝火、兄弟。 这才是生活! 八 酒足饭饱,我拾起木柴点了根烟:“月饼,你老实交代,有没有对那个商贩下蛊?” 月饼眯着眼笑得很狡猾:“没有。” “真假?”我吸了口烟,“那哥们说刀弩在泥沟子里捡的,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月饼扬扬眉毛:“刀弩纹理有丁点儿泥屑子,闻着有水草腥味,刀柄和刀身接口处有水锈。佛串确实是原木做的,没有后期优化,手指有手艺活留下的茧子和伤口。鞋帮、鞋底接缝有红泥,和这条河的红泥颜色相同。所以,他没说谎。” 我听得目瞪口呆:“你丫就那么几秒钟观察了这么多事儿?我还一直以为你在钞票里下了什么蛊粉,防备着他暗中下套,来个先下手为强。” “瞬间细节决定成败,”月饼指着胸口,“我被阿娜捅了一刀,知道在一刹那想了什么?” 月饼主动提起阿娜,我大感意外,也有些高兴,看来月饼慢慢走出来了。 为了不扫月饼兴致,我做认真听讲状摇摇头。 月饼摸了摸鼻子:“我如果趴着摔倒,刀会直接扎进心脏。我转身是为了缓冲刀子刺入的力量,侧身摔倒使伤口挤压刀身形成密封状态,最大程度保证血液流失最少。” “月公公,你居然想到这些?”我有些不太相信,“你丫脑子里到底是啥?” 月饼叼着跟草枝慢吞吞说着:“前段时间闲得无聊,追了几集《神探夏洛特》,有一集讲的是华生老婆为了不暴露身份,一枪崩了福尔摩斯。他当时就这么做的,我觉得挺有道理就记住了,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我下巴张开的直径都快赶上那只蟒蛇了:“这也行?” 第240章 丛林之神(12) “有没有觉得咱们很像福尔摩斯和华生?”月饼反问。 我想想还真有点那个意思,至于福尔摩斯会不会蛊术,华生懂不懂阵法堪舆,这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吃完睡觉,天亮出发!”月饼摇着酒瓶子,“难舍最后一滴。” 我连忙夹起最大一块蛇肉丢进嘴里,“咯噔”一声,咬到个硬物,硌得腮帮子木了半边。 我暗叫“点背”,把那个东西吐在手里,黄澄澄的映着火光,居然是一枚老式戒指。 瞬间,我脑补了无数活蟒吞人的桥段,整个人都不好了。 月饼面色也不好看,拿过戒指研究了半天,才松了口气:“看成色起码二三百年的老金镏子。” “就算是千年戒指,也是活人戴的啊!”我已经感觉到肚子里面有根手指抠着胃壁,肠子都快涌到嗓子眼了。 “你忘了金蛇银鼠?”月饼居然很有幽默地挨个指头套着戒指试大小,“嗯,女士戒指。” 经月饼这么一提醒,我才回过味儿来。 有个成语叫做“蛇鼠一窝”,明着是指“坏人相互勾结,做坏事的行径如出一撤”。可是蛇是老鼠的天敌,老鼠见了蛇都绕道走,更别说“一窝”了。 “蛇鼠一窝”最早的由来,和做不做坏事没有半毛钱关系。在古代有“蛇喜金,鼠贪银”的说法,指的是有金蛇(长着金色花纹的蛇)、银鼠(毛发雪白的老鼠)的地方,必有黄金白银。 民间传说、历史典故中关于家宅出现金蛇银鼠找到黄金白银的例子多不胜举。从五行角度来说,金银为“万金之精”,阳气充盈。蛇鼠为阴祟之物,阴阳相吸,中和互补,故埋金藏银之地多蛇鼠出没。 我琢磨透这一层:“月公公,咱们这是要发啊!” “你就这点出息。放着图书馆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古物不当回事,这么个金镏子倒是惦记上了。” 月饼转着戒指,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盯着篝火发呆。我没打扰他,起身观察周围的格局走向,默算五行方位,说不定附近就有古人的墓葬。挖坟刨墓这事儿干不出来,要是能找到碑刻了解一段历史也是件好事儿。 不知不觉走到河边,夜已深,空气微凉。月光寂静了河水,微波粼粼,一轮新月倒映波面,微微颤动。湿气从河面蒸腾而起,凝成奶白色雾气,犹如有生命的物体,以奇特的流动方式,贴着地面四处扩散。 雾气凉意透体,我没什么收获,转身往营地走去。 “南晓楼?” 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却觉得不对劲。月饼仍坐在篝火旁发呆,声音却是从河边传来,而且是女人声音,声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我发现脚下多了几圈陌生的脚印,乍起一身白毛汗,想起了刚上大学时听说的一件事。 九 第241章 丛林之神(13) 我所在的大学依山而建,树林繁茂,是男女同学谈恋爱的绝佳场所,久而久之在林间踩出一条野道。 物理系有对南方小情侣,男的叫丁克贤,女的叫柳小珠,从小青梅竹马,大学考到同一所学校,自然是恩恩亲昵,形影不离。 这天两人吃了晚饭,在林中闲逛,也是少年心性,丁克贤一时兴起,非要走条别人没走过的路。小珠由着他胡闹,两人踩着野草开拓新地图,说说笑笑地走到了半山腰,前方豁然开朗,孤零零的竖着一个坟包子,坟头有块老砖,压着残破的黄表纸,坟前布满乱七八糟的脚印。 小珠有些害怕,扯着丁克贤的衣角就要回去。丁克贤假装胆大,心里也毛嗖嗖地打颤儿,顺着小珠的意思回了寝室。 自那天起,丁克贤每晚都做同一个梦:寝室吊着一具长发覆面的红衣女尸,到了午夜就解开绳索,在寝室里来回转悠,轻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每次被噩梦惊醒,丁克贤总会发现地上有许多脚印,天亮就消失了。 丁克贤家乡有句谚语——常走夜路遭鬼打,意思是经常走夜路的人,如果踩到奇怪的脚印,会把不干净的东西招上身带回家。想到那个孤坟前的脚印,丁克贤既害怕又担心小珠,又不敢直接说,还好小珠还是老样子,看来没受什么影响。 就这么担惊受怕过了半个多月,那个恐怖的梦再也没有做过,寝室里的脚印也没有出现。丁克贤这才踏实了,给自己找了个“心理压力过大产生幻觉”的科学借口。 一学期过得很快,小情侣放假时就约好了情人节回学校过。情人节这天两人在学校见面,丁克贤陪着小珠吃了烛光晚餐看了场电影,小珠半推半就地跟着丁克贤回了寝室。 推开寝室门,丁克贤脑子“嗡”的一声,满地尘土像是许久没人住过,乱七八糟的脚印又出现了。 小珠责怪了几句,从门后拿出拖把打扫卫生。丁克贤寻思着可能是住在同城的舍友回来拿东西,端着盆去洗漱间打水。 再回寝室,小珠把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换了身红色连衣裙,坐在床上娇羞地望着丁克贤。 丁克贤心中一荡,关了灯,扑到床上拥吻着小珠。凄冷月光扫进寝室,意乱情迷间,他忽然看到对面床铺下,有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盯着他,一只苍白的手耷拉出来,无名指戴着他送给小珠的戒指。大片殷红的血从床底缓缓流出,血泊里又出现奇怪的脚印。 他吓得不轻,正要从床上爬起,小珠死死抱住他,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重复着一句话:“你说好了要陪我一辈子,怎么能说走就走。” 丁克贤动弹不得,身体越来越冷,小珠翻身把他压在身下,长长的头发里,是一张没有五官的人脸…… 第242章 丛林之神(14) 作为迎新生必修教育课,宿舍鬼故事必不可少。师哥给我们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正是半夜,把我吓了个半死。月饼第二天死拖硬拽拉着我上了山,按照师哥描述的地点寻去,根本没有什么荒坟,倒是有棵特别显眼的老柳树,横七竖八刻着各种海誓山盟的短句、符号、人名。 最中央的位置,赫然刻着“丁克贤陪柳小珠一辈子”。 自那天起,我们再没见过那个师哥。 月饼天生不整明白不罢休的脾气,上网查了很多学校资料,又找学校的老人四处打听,终于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八十年代初期,这所学校有个名叫丁克贤的物理老师,爱上了他的学生柳小珠。当时的社会环境,师生恋是败坏名声的大事(其实就是现在,学生和老师产生恋情也不是很受待见),两个人只能隐藏恋情,偷偷在山腰柳树刻了一段话以示终身不渝。 谁料这句话被同学们发现了,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丁克贤为了保住工作,昧着良心向校方揭发小珠主动勾引他,小珠受不了恋人和社会的双重压力,在那棵柳树下吊死了。 丁克贤良心受到谴责,晚上坐在柳树前割腕自杀。 我和月饼弄明白了真相,知道那个师哥是两人怨气不散,附在柳树里化成的人形,向灵感强、火眼低,能看到他形迹的人诉说前生哀怨。 我和月饼再次上山,摆了香烛供奉,念了九十九遍《往生咒》。只见蜡烛火苗由红转绿,“突突”暴涨半尺,柳树无风自动,依稀两团人形白雾牵着手,从树枝中漂起。 树身那行海誓山盟的承诺,慢慢消失了。 这是我和月饼接触的第一个灵异事件,自那天起,我记住了月饼的一句话: “走夜路,千万不要踩到别人的脚印,有人喊你名字千万不要答应。万一被是更凶的不干净东西上身,神仙也救不了。” 十 想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眨眼工夫。雾气越来越浓,我已经看不到营地,只有那团篝火,在浓雾中跳跃闪烁,宛如鬼火。 古时,许多居住在西南深山的原始部落,奉树为神明,每逢新月升起的夜晚,用活人祭祀树灵。长年累月,尸骨堆积,树木在人油的滋养下长得极为茂盛,怨气自然也重,会在午夜化成阴雾,寻找阳世之人,夺舍转生。 我联想到那枚金戒指,说不定这里就是古时的祭祀地,让我们误打误撞遇到了。 “南晓楼?” 第243章 丛林之神(15) 熟悉的女人声音再次响起,而这次,我听出了她的声音!心中一阵恍惚,正要张嘴答应,一只手从雾中伸出,捂住了我的嘴! “噤声!”月饼摁着我的肩膀趴到草丛里。 要是不月饼这句话,我差点就嚎一嗓子直接往营地跑了,强压着震得肋骨生疼的心跳,往河边看去。 原本安静的河水突然跳跃着细碎的水珠,巨大的水泡漂到河面,“啵啵”破裂,水泡最密集的河面,漾起三圈波纹,悠悠漂到岸边弹回。 水花越来越响,雾气影响视线,我隐约看到波纹中央浮起三个白乎乎的东西,悬浮在河面上。 林中吹过一阵阴冷的山风,浓雾忽然消散,我看清了那三个东西,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但还是惊得喘不过气。 韩立、韩峰、韩艺! 他们早已被鱼啄食的没有一块好肉,赤裸的身体残缺不全。尤其是韩艺,原本是乳房的地方凹了两个黑洞,露出白森森的肋骨,映着月光分外恐怖。 虽然他们带着“人首蛇身俑”跑了,可是毕竟相处过一段时间,也没有做什么真正伤害我们的事情,从心里根本恨不起来。 如今变成三具腐尸,我压抑得几乎窒息,完全不能接受这件事。 “这枚戒指是韩艺的,在东越博物馆的时候她就带着,刚才突然想起来了。”月饼声音微颤,“注意他们脚下。” 我这才看到,他们双腿并拢,几条树根从脚底钻进身体,残破的体腔依稀能看到根茎贯穿至头部。 “树妖?”我打了个冷颤。 韩艺脖颈“咯咯”作响,机械地抬起,眼皮上翻,眼眶里塞满了细密的根须…… “南晓楼?月无华?” “这次,咱们面对的,可能不是人。”月饼摸出军刀,扬手甩进岸边的一棵老树,“出来!” 军刀没入树身,除了“噗”的一声闷响,没有任何动静。 月饼脸色一变,推了我一把:“回篝火旁!”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脚踝一紧,几根树藤犹如蟒蛇缠绕,倒拖着我撞到树干,随即身体一空,五脏六腑全涌到胸腔,被树藤倒挂在半空。 电光火石间,月饼躲开拦腰缠绕的树藤,向我跑来。忽然,杂草丛里钻出无数条蔓藤,把月饼瞬间裹成粽子。一条树根从土里冒出,缠住月饼脖子,生生拽到另一棵树上,结结实实绕了数圈。 树冠落下伸出粗壮的树枝,搭成梯子形状,一个人顺梯而下。 “我知道,你早发现我了,所以刚才你故意说没有对我下蛊。可惜,蛊术,对世代守护丛林之神的我,没用。” 第244章 丛林之神(16) 十一 “我是丛林之神守护人,张明夏。欢迎你们来到我的领域。” 那个人戏谑地瞄着我们,右手放在左胸前,做了一个欧洲贵族式见面礼,正是景区商贩! 我倒吊在空中晃悠,血液涌进脑部,阵阵晕眩,心里却腾起一股怒火! 这次,太大意了! 刚才月饼笑得很狡猾,我心里有数,他肯定给张明夏下了蛊。月饼通过各种细节证明张明夏没有问题,其实是个反向思维,说明他更值得怀疑。之所以没有直说,分明暗示我,他就在附近。 我自然懂得月饼的意思,假装放松警惕,和月饼保持距离,引诱张明夏现身,还是被韩家三人的尸体分散了注意力,着了道儿。 我挣了几下,树藤箍得更紧,几乎把踝骨勒断。月饼更是狼狈,随着蔓藤越勒越狠,只有脖子还能轻微转动。 张明夏吹着口哨滑下树梯,拔出插在树干上的军刀,树皮片片脱落,露出出一具穿着丛林服,被木钉楔在树上的腐尸。 “有些手段,”张明夏掂着军刀豁开腐尸的肚子,拽出乱七八糟的肠子涂抹树身,“如果不是他转移了你的注意力,可能中刀的就是我。” 月饼“哼”了一声没有言语,脑袋低垂,下巴点着缠在脖子上的蔓藤。 张明夏把树身涂抹成血红一片,跪在树前,双手举天:“伤害丛林之神的人,都要死!” 我从短暂的愤怒中恢复冷静,暗暗告诉自己:“南晓楼,月饼被控制住,你要在最短时间想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心里盘算着两个方案:左兜有一把军刀,右兜有一瓶二锅头,一个Zippo。我绷起腰力弓身掏出军刀,瞬间甩向张明夏,需要大概两秒钟。如果用军刀挥断蔓藤,落地和张明夏肉搏,胜算更大。但是前提条件是保证蔓藤像黄油一样能一刀切开。 把两种方案进行了性价比分析,我打定主意,前者更有实战性! “南瓜,你个吃货,注意力全放在吃东西。意外的事情太多,我也没想到。得了,动手不是好选择,做一次合作怎么样?张明夏。” 月饼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张明夏漫不经心地摊摊手,眼神中我们已经是死人:“合作?呵呵……” 我心里一动,依着月饼的性格,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说废话,也不会和对手谈合作。 我推敲着月饼那句话的含义,默念了几遍,脑子中如同一道闪电劈下,瞬间雪亮。 月饼说了一句藏头话,去掉最后“张明夏”的名字,每句话开头第一个字组成了另外一条信息:“南瓜,你、注、意、我、的、动、作。” 我配合着说了一句“张明夏,你要什么尽管说,只要能放我们一条活路。”分散他的注意力,集中精神观察月饼的暗示。 第245章 丛林之神(17) 月饼被绑的像个木乃伊,到底有什么动作?时间紧迫,我越来越着急,全身冒出大片躁汗,顺着脖子流到头发,一滴滴落下。我看着汗水颗颗落下,心里冒出一个模糊的概念,却又无法描述具体轮廓,这种感觉异常难受。 蔓藤“咯咯”作响,月饼似乎被勒得喘不过气,咳嗽了几声,下巴连续触碰蔓藤。 我终于明白了! 十二 1893年,美国著名天才电磁学家尼古拉·特斯拉(Nikola Tesla)在密苏里州圣路易斯首次公开展示了无线电通信,在“费城富兰克林学院”以及全国电灯协会做的报告中,他描述演示了无线电通信的基本原理,并且提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观点——无线电可以接收上帝喻示! 这个观点引起科学界的轩然大波,特斯拉也因此被早就心怀嫉妒的爱迪生诘责,自此被排除科学界。 此后,特斯拉深居简出,独居纽约市的一个旅馆里,偶尔向新闻界发表一些不同寻常的声明。因举止怪异,特斯拉被普遍认为是“疯狂科学家”的原型。他研究的交流电成果,直到近代才应用到现代科技中,他的科学地位才逐步被学术界认可。 月饼读《特斯拉传记》的时候,提出过一个观点。不同的物种,发出、接收声音的波段不同,比如鲸鱼交流发生波段是15~40HZ,人类的波段20HZ~20kHZ,只能通过仪器转化才能听到鲸鱼的声音。 由此类推,猫、狗之所以能够听见奇怪的声音,对不干净的东西异常敏感,很有可能是波段相符。 特斯拉提出的“无线电可以接收上帝喻示”这个观点,理论上是成立的。 我们来了兴致,研究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无线电做通灵实验,还写了篇《无线电与超自然灵异现象关联》的论文,直接被老师批了四个大字“怪力乱神”。 通灵实验也没什么结果,摩斯密码倒是顺手学会了。 而此刻,月饼用下巴磕碰蔓藤,用摩斯密码向我传达信息——“和他说话拖延时间,我正在想办法。” 我正要胡扯一通,张明夏靠着树身打了个响指:“南晓楼、月无华,你们俩还真够默契。”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我脱口问道。 “我看你的书,对你们很了解。”张明夏摆了一个和月饼类似的摸鼻子动作,“月无华刚才对你说‘南瓜,你注意我的动作’,然后用摩斯密码向你传递‘拖延时间’的信息对吧?” “南少侠,你的粉丝还真是什么人都有。”月饼摇头叹了口气,“这次真是自己搬砖砸自己脚面子了。” 张明夏摸出手机,指着屏幕对我晃了晃:“我下载了你所有小说,闲得没事就看看。” 我瞅着小说文档都是TXT格式,怒火中烧:“这是盗版!” 第246章 丛林之神(18) “那又怎么样?你们的习惯、爱好、性格我完全了解,”张明夏笑得像只玩弄老鼠的猫,“你们根本没有胜算。” 月饼盯着张明夏的脚:“韩家三人是你杀的?” “伤害丛林之神,只有死路一条。”张明夏蜷起手指三长一短敲击着树身,“见识一下守护者的实力吧!” 方圆十多米范围内的参天古树剧烈抖动着,树枝相互碰撞,发出宛如铁器撞进的“锵锵”声。束缚脚踝的树藤突然紧绷又猛地一松,我像一条钓起来的鱼,悠在空中跟着树藤左摇右摆。 晕眩的视线中,直接堆积着数层树叶的地面凸起七八个土包,树枝柔软的如同绳索,围着土包圈圈缠绕,拽出了几具腐臭的尸体悬在半空,泥土“啪啪”掉落。 “是我发的那个驴友发现金丝楠木的帖子。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张明夏指了指韩艺,“她在临死前,把什么都说了。” 十三 “这些人是来寻找丛林之神?”月饼扬了扬眉毛。 “呵呵……”张明夏从背包里掏出一样东西,“人首蛇身俑,是开启丛林之神大门的关键。” 我没有感到意外,当我看到韩家三人的尸体时,就已经想到人首蛇身俑的实际作用肯定和那棵金丝楠木有关。 月饼眯起眼睛:“所以你杀了他们。” “你们不懂。这个世界,最古老的生命就是树。”张明夏仰望老树,虔诚地抚摸树身,“千百年来,他们守护着地球生灵,目睹时代变迁,奉献身体满足人类欲望,根本得不到一丝尊敬。伤害他们的人,都要死。” 我承认,张明夏的话虽然偏激,却很有道理。随着人类文明高速发展,代价却是大自然被毁灭性破坏。我们走在城市的柏油马路,享受着科技带来的愉悦,却忘记了脚下埋藏着自然生灵的尸骨,而我们使用的各种生活物品,又有哪一样不是曾经鲜活的自然生命? “你在保护一种生命的同时伤害另一种生命,”月饼抬头看着茂盛的树冠,“和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自然是纯洁的,人是肮脏的。”张明夏冷笑着闭上眼睛,“肮脏的生命,没有保留价值。” 自从张明夏识破了我们的暗语,月饼再没发出信息。而此刻,月饼脚尖迅速点着地面,发出两个摩斯密码。 “火。” “腿。” 火腿?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丫在这时候居然对我说“火腿”??? 我稳稳了心神,推敲着张明夏和火腿之间有什么潜藏联系。难不成给他一根火腿求饶?显然不是! 营地篝火渐渐熄灭,烧成碳的木柴“噼啵”作响,暴起几颗火星,白烟升起,缠绕着树叶。 第247章 丛林之神(19) 我多少有些明白了。张明夏能操纵树木,用火对付他是个好办法。可是我们现在不能动,营地篝火还有十多米距离,怎么能制造出火?难不成要我挣断树藤,对准乱石砸下去迸出火星子?可是附近也没沼气啊!这个“腿”到底是什么意思? 月饼眨了眨眼睛,示意我看韩艺的尸体。 我搜集着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懂了! 树根从韩艺的脚贯穿至头颅,张明夏操纵树根让韩艺发出声音,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 从张明夏现身从树枝达成的梯子滑下,站在树旁不动。这里面有个小细节,他根本没有迈腿走路。 想到这一层,我意识到月饼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的腿。张明夏的脚始终埋在树叶里,只有一种可能,他和树是相连的,或许,他被树控制着。 我手心兴奋地冒汗,深呼吸了几次,对月饼点点头。 月饼微微一笑:“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也是被树控制的木偶么?” “你说什么?”张明夏嘴角很怪异地抽搐。 机会来了! 十四 我绷着腰力,身体向上弓起,收缩腹部留出手能插进裤兜的缝隙,左右手取出军刀、二锅头、Zippo。朝着张明夏头顶扔出二锅头,军刀、Zippo先后甩出。酒瓶被军刀击碎,Zippo的火苗引燃酒液,空中炸亮一片蓝色火焰,落在张明夏身上。 “蓬!”张明夏的身体像是涂了一层燃油,迅速燃起腾腾火焰。张明夏惨叫着双手扑打火焰,偏偏双腿固定在地面不能动,扑倒在地。缠绕我和月饼的树藤缩回,无数条树藤潮水般涌向张明夏! 我身体一空向下坠落,急忙双手抱头蜷成一团保护脖颈,落地时滚了两圈化解冲击力,而月饼跑回营地拿起坐垫,几个纵跃绕过树藤,用坐垫拍打张明夏身上的火焰。 短短一瞬间,几经生死,我心跳得厉害,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口干舌燥,嗓子里像是有把匕首搅动。我使劲咽了口吐沫,帮着月饼扑打火焰。 晚了! 张明夏的皮肤烧得黑红,碎肉绽开,满是坑坑点点的燎泡,只有那双烧掉眼皮的眼睛,分外突兀地瞪着我们。 树藤群颤抖着退回,山风吹过,森林发出了“呜呜”悲鸣。老树的树冠抖动着落下无数片鲜绿的树叶,满满覆盖了张明夏的尸体。 看着张明夏的脚,我抖着手摸出烟,几次都没有塞进嘴里。 月饼双手合十,树叶堆成的坟冢鞠躬:“对不起,我们也有生命。” 我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默念着往生咒。 “南瓜……” “嗯?” “还记得路上我给你讲的金丝楠木的传说么?”月饼自顾自讲着,“魏忠贤派领军带人马再次杀回大凉山,夷人村落早已人去楼空,就连那棵巨型金丝楠木,也只剩下一个几丈见方的大坑,里面堆满了人的骸骨。 第248章 丛林之神(20) 小部分骸骨是正常人的骨骼,大部分陈骨却非常奇怪,脚趾的骨头由细密的骨须纠缠在一起,如同树根。”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张明夏的腿,就像传说中描述的一样,脚趾是细密的故须。 “人鱼,离开水,下身变成人的双腿。遇到水,会变回尾巴。”月饼显得很疲惫,拾起人首蛇身俑,“他不是被树控制的木偶,他本身就是树。或许,他就是丛林之神。” 山风悲鸣,凉意透骨,几片树叶徐徐落下。 月饼托住一片树叶,放进上衣兜里。 我鼻子酸得难受,狠狠抽了几下憋着眼泪:“月饼,人首蛇身俑有什么用处?” “很快就知道了。”月饼指着河对面,“你看。” 十五 这条河依山而流,对面是一处陡峭的山壁。东边青龙位的山丘,由下及上树木越来越少,及至山顶只剩嶙峋岩石,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南边朱雀位,却是一线茂盛树林蜿蜒山脉,延伸至西边白虎位,树林聚成一团,一片林子向北边玄武方位越长越稀,远看倒像是一条白首巨蟒围着山脉绕了一圈。 “月饼,这是‘白蛇守财’之相。” 月饼从包里取出一根荧光棒,晃亮了扔到河对岸。莹莹绿光中,隐约能看到山壁有一处两米见方的白岩,凹着一个造型奇特的小洞。 月饼远远比划着,拿出手机调整焦距,拍了一张照片。我凑过去一看,虽然很不清晰,但是依然能够看出是人首蛇身俑的形状。 “过河吧。”月饼解开鞋带把裤腿缠绕绑紧,“河里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小心。” 我看着河面韩家三人的残尸,满树悬挂的腐尸,埋葬张明夏的坟冢,想到这些人都因我们而死,难受得喘不过气,只想离开这片森林。 忽然,那些树藤带着尸体极其缓慢地缩回原处,韩家三人沉入水中,冒出几个气泡。 一切恢复如初。 又有两根树藤垂落,很柔软地缠住我和月饼。我正要挣脱,月饼却说道:“谢谢。” 树藤似乎听懂了月饼的话,把我们轻轻托起。这种感觉非常神奇,我尽量放松身子,任由树藤把我们送向河对面。空中路过韩家三人沉尸的水面,我忍不住往下看去。 水波荡漾,光线折射着一群群小鱼围着尸体,一下一下啄食。 韩艺的肩膀,残破着半个“2”和“8”的纹身。 我使劲甩着头,想把这一幕完全忘掉,但是根本做不到。 到了河对面,树藤悬在空中,像是对我们点了点头,才垂入河中退了回去。 月饼把人首蛇身俑安进暗洞,严丝合缝。 山壁内部传出“轰隆隆”的巨响,泥土“簌簌”落下,扒着山壁生长的爬墙虎寸寸崩裂,露出山壁原本面目。 第249章 丛林之神(21) 我一声惊呼,这哪里是什么岩壁,分明是无数根人骨摞成的骨墙!又是一阵巨响,骨墙向两边分开,闪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往里看去,惨白的隧道碎骨嶙峋,无数个骷髅头印在墙壁里,“扑扑”冒着鬼火,地上零落着朽烂的镐头、斧子、洛阳铲,甚至还有一柄德国工兵铲。 “月饼,明明是半夜,隧道尽头怎么会有光亮?” 月饼摸摸鼻子:“进去就知道了。” 十六 月饼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灯光照着骷髅映着刺眼白光,依稀看到骨缝里夹着些许锈烂的兵器。每走一步,厚厚骨粉蓬起,呛得我忍不住咳嗽,声音在隧道里来回震荡,如同这些骷髅哭号。 这种气氛异常诡异,我硬着头皮往前走,突然有人摸着我的肩膀又缩了回去。 我嚎了一声“他妈的有鬼”,急忙转身,撞断了几根碎骨,隧道里“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月饼举着手电往后照:“什么鬼?” 就着光看去,身后什么都没有。我使劲咽了口吐沫,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这绝对不是幻觉! 就在这时,一只粘湿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踝! 我僵着身子,大气不敢出:“月饼,我的脚。” “嗬……嗬……”那个“人”发出嘶哑的喉音,抓着脚踝的手越勒越紧,几乎抠进肉里。我清晰地感受到粘稠的液体从那只手里挤出,顺着脚踝流进鞋子里面。 我恶心地想死的心都有,哪还敢低头看。 “救……救我……”那个东西低声喊道。 月饼把我向后一拽,蹲身顶住我的腰往后一扛,一瞬间和我换了位置,蹲在那个人面前。 我探着身看去,趴在地上的是个长发女人,探险装磨烂了大半,裸露的身体早已溃烂,钻进钻出绿色小虫,结着丝瓜丝儿一样的粘网。月饼翻过她的身体,脸上长满红色肉豆,看着倒像一个个脓肿的粉丝,冒着白色脓汁。 月饼搭着她脖子的动脉:“死了。” 眼睁睁又看到一个人死在面前,我心里更是不好受:“她是怎么绕到背后的?” 月饼围着骨壁照了照,指着一个暗洞:“从骨壁挖过来的,手指都磨烂了。” 洞里卷出一阵穿堂风,混杂着清香和血腥的气味。此时隧道走了大半,隐隐能看到一棵巨大的古树。 “死太多人了。”月饼起身向前走去。 第250章 丛林之神(22) 我经历过很多事情,见过很多诡异的东西,当我穿过人骨隧道,走进这处被人骨包围的山坳,彻底见到了这一生永远无法忘记的血腥场面。 一棵巨大的金丝楠木长在山坳中央,粗大的丝瓜、肉豆藤条爬满树身,十多具丝藤包裹的人形蛹子悬挂空中。藤条长出的白丝钻进人蛹,吸取着尸液,如同无数根巨大的血管,把尸液“汩汩”的输送给金丝楠木。 金光笼罩着楠木,树纹的金色纹理透着毛细血管状的红丝,楠木枝端结满人头大小的果子,五官须发狰狞,宛如一个个鬼脸。 山坳四周散落着腐烂的箱子,金块银锭、珍珠宝石散落满地,几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幽幽放光,在金银的折射中,山坳金光灿灿。 珠宝堆里,横列着几具身着不同朝代服饰的干尸,口袋塞得臌胀,有几具尸体手里还紧紧攥着金块。 有两个保存完好的铜箱,镂空雕着龙形的“张”字。 面对这些稀世珍宝,我有些头晕目眩:“魔龙,张献忠,宝藏!” “张献忠兵败前把宝藏秘密运走,自然要放在他最放心的地方,”月饼拾起一块黄金在手里上下扔着,“他的父亲张启元画了张假图,把贵州说成四川,隐藏了金丝楠木的真正地点。真正的地图,只有张献忠知道,他把宝藏运到这里,希望有一天东山再起。” 我心里堵得难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剩下的事就和杀戮有关。 送宝队来到这里,把附近部落杀了个干净,用尸体堆成骨墙,人体油脂是上好营养,不出多久骨墙就会长满草木,堆上泥土,形成天然的掩护屏障。 但是还有三点,我想不通:一、这些人蛹用来饲养金丝楠木,那么金丝楠木起了什么作用?二、隧道里的女尸是谁?她是怎么找到这里,又遇到了危险?三、张明夏自称丛林之神守护者,他守护的难道就是这株金丝楠木? “有一种蛊术,针对树木下蛊,蛊、树合为一体,使树木有攻击性,进入蛊域的人会被树木攻击,成为养蛊的饲料。”月饼把金块扔向金丝楠木,“原料是丝瓜和肉豆。” 我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咱们已经进入蛊域了?” 月饼扬手甩出几枚桃木钉,钉进树身形成北斗七星形状,用军刀划破手指,取出桃木钉蘸满血,钉在北极星的位置。 “木蛊为死亡之蛊,唯有死兆之星可破。” 月饼话音刚落,楠木的金光黯淡了,丝瓜藤和肉豆须纷纷脱落,树身镌刻着四行造型奇怪的字。 “砰!” “砰!” 隧道外面,枪声炸雷似地响起! 第251章 丛林之神(23) 十七 隧道里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我和月饼躲到堆积财宝的箱子后面,顺着缝隙向外看去。一群扛着老式土枪,头扎白布,左腰别刀,右腰挂着火药桶、葫芦,身穿黑衣黑裤,脚蹬黑鞋的人走进山坳。 为首的领头人五十来岁,肩上扛着那具腐烂女尸。这群人分立领头人左右。 领头人放下女尸,指着金丝楠木“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根本听不懂的话。 我心说能找到这个地方,还带着军火,肯定不是什么好鸟,还是小心为妙。月饼倒是心大,顺手从箱子里捡了一块玉佩,悄声说道:“正经羊脂玉,市面见不着了。” 我一时气结,没有应话。只见领头人弓着腰靠近楠木,小心翼翼地架势活脱脱鬼子偷地雷。估计是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怂,走了几步确定没有危险,才有模有样地直起身子走到楠木前,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瞅着那架势是对照着树身出现的四行字。 忽然,领头人双手举天高呼一声,转身对着部下神色激动地又是一通叽里呱啦。部下们或捶胸、或高呼,还有两个人互相挽着胳膊跳起了舞。 我傻眼了,这么多金银财宝不当回事,看到几行字倒是高兴地像在过大年,难道碰巧赶上了这群人载歌载舞的部落聚会?接下来该生火烤肉喝酒了吧? 领头人狂喜过后,才发现树身钉入的桃木钉,撮唇发出尖锐的呼啸,部下们“噼里啪啦”拉起枪栓,戒备地四处巡视。 “看来是躲不掉了。”月饼摊摊手站了起来。 我心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这么大点儿地能藏多久?只好硬着头皮起身,做好了随时挨枪子儿的准备。那群人发现我们俩,十多条土枪立刻对准我们。 那一刻,我有种革命烈士英勇就义前的乱入感,就差喊两嗓子革命口号了。 领头人举手示意部下稍安勿躁,指指楠木,又指指女尸,讲了一通话。头一次被这么多枪指着,我的耳膜嗡嗡作响,哪还有心思听他说些什么。 月饼摸了摸鼻子:“请说国语!” 领头人没想到月饼冒出这么一句,呆立片刻,用很生硬的方言问道:“楠木、她,怎么回事?” 贵州方言属于西南官话的一支,和四川话很相似,听起来倒是没什么障碍。 “楠木,我们破了木蛊,”月饼回答得很简洁,“她,不知道。” 领头人来回走了几步,像是在判断月饼这句话的真假。人命关天,何况是自己的命,我赶紧摆出了“我们是实诚孩子”的表情以示清白。 领头人顿住脚:“你们,越南?” 越南和广西、云南接壤,虽说和贵州没有边境线,不过这几年边境贸易往来发展迅速,西南各省越南人倒是不少。看来领头人把我们当成越南人了。 月饼铿锵有力:“中国人!” 我套着近乎:“同胞,自己人。” 第252章 丛林之神(24) “你们,越……”领头人说到“越”字故意停顿了一秒钟,“南?” 我正要再次强调胸膛里正经装着通红的中国心,月饼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也反应过来了,脑子“轰”地一声! 十八 领头人问的根本不是越南,而是我们的姓! “你们真姓月、南?”领头人嘴唇哆嗦,显然在克制着情绪。 这些年,我和月饼始终不知道身世,领头人居然知道我们的姓,难道他知道我们的身世? 我喘着粗气:“你从哪里知道的?” 领头人双腿筛糠似地抖动,“噗通”跪倒:“终……终于找到你们了。” 他的部下们默不作声地把火枪放在地上,黑压压跪了一片。 我和月饼面面相觑,这是唱哪出儿? 饶是月饼好口才,也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这个……” 领头人“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又面对部下们说着土话。 趁这工夫,我低声问道:“月饼,咱俩是他们部落失散已久的亲人?” 月饼也乱了方寸:“扯淡呢?长得也不像啊!” 我瞅着这群人的面部轮廓,浓眉、高鼻、深目,平均身高也就一米七左右,要说和他们是同族,确实太牵强。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革命烈士是当不上了。 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领头人指着我们提高声音说了两句,族人们操起枪向冲过来。 我琢磨过来了:“月公公,坏事了!搞不好这些人也是守护者,过来的时候发现张明夏死了,从咱们放在帐篷里的东西知道了身份。这是赶着来报仇雪恨啊!” “你碰见生死仇人先下跪磕几个响头?”月饼话是这么说,手里也没闲着,摸出几根桃木钉扣进掌心,“静观其变。” 族人们冲到我们近前,把土枪彼此交叉,架住我们的腿向上一举。我身子一悠腾空而起,整个坐在土枪搭成的椅子里。 领头人一声吆喝,两个族人抬着女尸先行跑了,其余几人扛着我们向山坳外走去。 别说,有点像山区旅游的竹轿,穿过人骨隧道的时候还挺稳当,不过这会儿哪有心思享受?我瞅着黑洞洞的枪口纠结着千万别走火,脑补“食人族”种种,越想越心寒。 月饼倒是舒服地耷拉着腿,半眯着眼:“身未动,心已远,贵州荔波,让我们一起走吧。” 那一刻,我恨不得锯开月饼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长的。 “两位放心,请到山寨一叙,”领头人取下挂在腰间的葫芦灌了一口,酒香扑鼻,透着浓郁的药味儿,“山间夜滑,他们抬着,一路方便。” 我注意到领头人普通话利索了,古风味儿还挺浓。 “您贵姓?”月饼给领头人递了根烟。 “我们族没有姓,只有名。”领头人接过烟放在鼻端闻着,“叫我龙都就好。” 第253章 丛林之神(25) 我见这俩人有说有笑,看来没什么危险。再说就算是有危险,月饼这么胸有成竹,我也不能输人输阵。 “龙大爷,”我咽了口吐沫,“这葫芦里什么酒?闻着味儿不错。” 龙都晃晃酒葫芦:“这酒,不能给你喝。山寨里,好酒、好肉、还有女人。” 我眼前浮现出一群抱着光屁股娃儿、背着竹篓的黑瘦女人形象,顿时没了兴致。 十九 “您怎么知道我们的姓?”月饼漫不经心问道。 “到了山寨,自然便知。” 月饼盯着酒葫芦:“为什么除了您,这些人都不说话?”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这群人出现之后,除了龙都,族人们就用喉音高呼几声,没有一个人说过话。 难道这些人都是哑巴? “据传,‘魔龙’张献忠生性猜忌多疑,兵败转移宝藏前,挑选亲兵五百护送宝藏。为了保住秘密,这五百亲兵不识字,还被灌了哑药,刺聋了耳膜。”月饼摸了摸鼻子,“南瓜,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摸鼻子么?” 我一直以为这是月饼的个人习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练习蛊术的时候,被蛊气熏坏了嗅觉,”月饼指指鼻翼,“我要经常摁压闻香穴通窍利鼻,时间久了,嗅觉居然很敏锐,能闻到许多奇怪的味道。” 族人们像是没有听见月饼说话,抬着我们在山间快速前行。龙都不可置否地“呵呵”一笑。 “葫芦刻着一条黑龙,这是张献忠的魔龙标志,”月饼仰头闻了闻,“这种米酒灌入竹筒,蜡封陈三年,才可饮用。只有这样,泡在酒里的应声虫,才可以发挥蛊效,让哑人发声,使聋人复聪。刚才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您每次说话都要面对族人,或者用手势发出指令。所以,他们根本不是听到你说话,而是通过你的嘴型和动作接收信息。” 我的嘴巴张成个“O”字,消化着月饼这番信息量巨大的分析。 “你果然聪明,就像他一样。”龙都叹了口气,把葫芦递给身边族人,彼此传递着喝了一小口药酒。 “他是谁?”月饼问道。 月饼话音刚落,走在队伍前方的族人忽然纵声高歌—— “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族人们神情激昂,附声唱和,嗓音铿锵有力,充满肃杀之气,如同置身于兵器交击的古战场。 这是张献忠的“六言圣谕”!大概意思是,上天赐万物与人,人却没有任何东西回报上天。鬼神自然明白,人需要自我反省。 众人唱罢,哈哈大笑,山谷回荡着苍凉的笑声。 龙都受到歌声感染,虬髯须张,快步冲到前方的断崖,双手振举:“天下一战,世间无杀!” 族人把我们放下,并排站到龙都身后,右拳锤击左胸,齐声高呼:“天下一战,世间无杀!” 第254章 丛林之神(26) 我和月饼默默地站在后面,仿佛看到了千百年前,战士出征前,壮怀激烈的豪迈一幕! “砰砰砰”,枪声响起,夜空划过一道道血红的火花。 “他们是……”我心里疑惑。 “希望到了山寨,会有一个答案。”月饼打了个哈欠,“天快亮了。” 断崖对面,亮起点点火焰,将小小山寨照得通明。只见人影绰绰,村民们奔至寨口,向龙都和族人们打着手势。 没有一人,发出声音。 破风声“呜呜”响起,两个竹节制成的抓手从连接断崖两岸的绳索上面滑了过来。两个族人板着抓手,呼啸一声,双腿用力一蹬,悬空荡了过去。 不多时,只剩龙都和我们。 龙都单手扣着竹节,回头一笑,身影迅速消失在山谷间的黑暗之中。 “其实咱们完全可以不过去。”月饼探头瞧着深不见底的悬崖,“金丝楠木上面的字,应该就是这次任务的喻示。” 我点头赞同:“月公公言之有理。” 月饼眨了眨眼:“所以……” “所以,咱们还是要过去。”我快跑几步,纵身一跃,抓住竹节荡了过去。 月饼的声音在身后传来,高速滑动中断断续续。 “南少侠居然这么主动,杂家很意外啊!” 山风凛冽,割脸如刀,萦绕在山间的层层黑雾扑面散开,山寨豁然开朗,火把照亮黑夜,灯火阑珊。 当你老了,突然察觉不经意的瞬间匆匆流逝着青春在某个灯火阑珊处,白发泼染了少年时擦肩而过的梦想,从而徒感悲伤。还是依然相信,任凭世界变幻不定,迷雾重重,早已不是曾经模样,却始终坚持最后一点无怨无悔的自我? 我和月饼,从来都是同样的选择! 虽然,我们俩,都恐高。 二十 也不知荡了多久,我瞅准石台准备来个漂亮的姿势收场,结果没收住前冲势子,“蹬蹬蹬”跑了好几步,还是没稳住重心,直接仆街式摔倒。 月饼也好不到哪儿去,脸色煞白地坐在地上直喘粗气。 村民们欢呼一声,看来是喝了药酒能说话了。几个老人吹着竹子做的乐器,女子们端着米酒笑吟吟唱着歌。 我正要起身,人群里闪出几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镰刀,一把摁住我们,雪亮的刀刃抵着脑袋,向下砍落。 完了!中计了!我吓得闭了眼睛。还没来得及感悟生死,只觉得脑袋一凉,掉了大一片东西。 我想到传说中张献忠种种变态酷刑,有一种“骨刑”,是俘获了对方士兵,用刀子把头皮削掉,只剩光秃秃的头骨,偏偏人还死不了。在两军再次交战时,驱逐俘虏走在阵地最前沿,震慑恐吓敌军。 我急忙挣身摆脱,却被山民死死压着,脑袋又挨了一刀。 “理个发而已,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月饼慢悠悠说道。 我睁眼一看,月饼盘着腿一本正经坐着,山民正用镰刀削着他的鬓角。 第255章 丛林之神(27) “委屈二位了,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会得到这种礼节。”龙都招呼着族人,“准备风猪、好酒,待客!” 几丝头发落进脖子,痒痒得难受。我哭笑不得,有吃有喝还理发,这VIP服务也太周到了! 我和月饼大眼瞪小眼,眼睁睁瞅着对方脑袋两侧的头皮刮得锃亮,脑门的头发束成揪揪,垂成一条马尾辫子,整个一个杀马特造型。 理发仪式结束,族人们欢呼着进了山寨,龙都笑吟吟地说道:“两位,请进。” “南瓜,看不出你的脑袋还挺圆。”月饼摸着辫子,“咱这造型可以玩摇滚了吧?” 我剔弄着夹在衣领里的发茬:“摇你妹!我下个月还有签售会啊。” 前方传来欢歌笑语,月饼笑了:“还真有摇摆的妹妹。” 只见山寨中央,旺盛的篝火上烤着一只整猪,两个族人忙活着刷调料。金黄色肉皮“嗞嗞”泛着油泡,聚成颗颗油粒子,顺流落入篝火。火焰旺盛着红黄火苗,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 族人们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女孩们穿着红、蓝、绿、橙的彩衣彩鞋,火光映红的容颜透着原始的野性美。 龙都又是一声高呼,几个姑娘嬉笑着跑来,拽着我和月饼加入人群,随着此起彼伏的歌声跳起舞蹈。 这种最原生态的气氛,感染着内心最原生态的欢乐。 我天生没有舞蹈细胞,不是左脚踢着姑娘的膝盖,就是右脚踩了姑娘的鞋,绷着腿跳得满头大汗。月饼不愧是古城酒吧领过舞的男人,居然跳得有模有样,引得众人阵阵欢呼。 一圈舞蹈跳罢,龙都引着我们坐在最中央,几个族人端上盛满烤风猪的大盘子,从腰间取下山刀,熟练地切割成肉条。 龙都介绍着:“荔波特产,风猪。每年冬至到立春的时候,取上等乳猪,用盐和调料涂抹,放大缸内腌渍一天一夜,再用米酒浸泡十天。取出晒七天,里外抹菜油、麻油,风干即成。好吃得很!” 折腾了大半夜,我饿得早就前心贴后心,而且风猪肉实在太香了,光是闻闻味儿就勾得馋水直流。我几次想下手,碍于礼节忍了再忍,只能瞅着最大一块肉条时刻做好准备。 月饼捅捅我的胳膊:“从左往右数,第三块最大的那条,我的,别抢。” 我心说这事儿还有提前打招呼的?谁手快归谁! 龙都举起竹碗,环视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魂归魂、尘归尘,千里不留身,故土埋家人!” 众人举碗一饮而尽。我不明所以,正犹豫着,月饼早已干了酒,抹抹嘴角:“放心喝,就没问题。” 我也就不含糊了,一碗酒下肚,只觉得嘴里满是清甜的米香,全身暖洋洋的,四肢百骸无不舒服,肠胃都要随着酒劲融化了。 第256章 丛林之神(28) 龙都放下竹碗,双掌拍击了三声。人群左右闪开,两个族人扛着女尸走了进来,把女尸放进篝火,族人们左右摇摆,唱着悲凉的歌曲。 “每年,我们都要经历好几次,”族长面色悲戚,“接下来的事情,两位别见怪。” 我想到某些部族的习俗,心里一惊,别不是要吃人吧? 篝火越来越旺,火星噼啵。女尸渗着油脂,鲜红的肌肉烧成炭黑色,渐渐缩成一团。一个身材矮小的族人咬着尖刀站在篝火旁,停顿了几秒,不顾篝火旺盛,挥刀豁开女尸胸膛,麻利地剜出心脏,捧在手中举过头顶。两个中年女子抬着一尺见方的金丝楠木盒子,接过心脏放入盒中,默默地走了。 “这两个女人,是阿彩的母亲和姨母。”龙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举碗对着族人们,“今天,百年诅咒,由他们解除,痛饮!” 二十一 我打着酒嗝,脑袋轰轰的天旋地转,盘腿坐在龙都的竹房里,望着月饼傻笑:“再来一碗。” 月饼靠着墙才不至于摔倒,涨红着脸:“这酒后劲真大,见风就倒。” 龙都掰了块茶砖丢进炉里煮着:“我知道你们有许多疑问,也谢谢你们的信任。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你们,这也是他们的嘱咐。” 以下是龙都的讲述,由于我喝多了有些断片儿,听了个大概,后来和月饼对照着做的记录—— 中国西南深山,世代居住着一个神秘的部族,以树为图腾,自称“森林之子”。 这个部族天性和平,极少与外界交流。只有在森林里迷路、受伤的猎户,对着周围最古老的树祷告,并用鲜血在树身写下姓名,两个时辰之内,部族的人就会赶到,把猎户救回寨子精心治疗,伤愈才回。 唯一的条件是,猎户不得透露寨子的具体位置。其实这个条件纯属多此一举,猎户带到寨子再送回的过程,都用黑布裹眼,根本不知道路线。 更何况山民天性淳朴,就算知道路线也不会说出去。倒是寨子特有的一道美食——风猪,由猎户们带回世间,成了当地最具风味的招牌。 然而到了明朝末年,突然来了一支军队,四处砍木,逢人就杀,声称如果找不到金丝楠木,就把方圆几百里的人家屠杀干净。 有一家被神秘部族救过的猎户,为了保得全家性命,透露了一个秘密。 他在寨子养伤的时候,曾经跟随部族参加过祭祀树灵的仪式。尊为“树灵”的那棵老树,正是一棵千年金丝楠木。 官兵们按照猎户教的方法,一人假装受伤,引出部族的人带至寨子治疗。纯良的部族哪想到,这一次,他们救的,不是人,而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狼! 奇怪的是,尾随部族人进到寨子的官兵们再没出现,这个神秘部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猎户们再也没有在生命危急的时候,等到“森林之子”。 第257章 丛林之神(29) 山民们上山打猎时发现泄密的猎户被竹子顶进肚子,悬挂在竹林上空死了。 自此,再无人提及森林之子。 如此过了几十年,山区来了一支衣着破烂,拉着数百个沉重箱子的军队。领军男子一脸戾气,面向凶恶,逢人打听关于金丝楠木的事情。 然而时间过去太久,山民们早已不知道“森林之子”的传说。领军男子遍寻不得,仰天长叹:“想我张献忠英雄一世,顺应天命奇图崛起,难道只有短短十几年气数?” 这时,山里走出一个七八十岁的白发老人,声称知道金丝楠木的位置。 张献忠大喜过望,随老人入山。走了半个多月,老人指着前方一处山坳说道:“金丝楠木,就在那里。” 话音刚落,一截刀尖出现在老人胸前,鲜血蓬出。张献忠拔刀回鞘:“家父留下的奇木天命,只有我才能继承。” 老人咳了几口鲜血:“报应啊!报应。” 倒地死了。 二十二 进了山坳,果然有一棵数人合抱的金丝楠木,张献忠大喜过望,取出父亲留下的奇木图,却发现树身并没有魔龙喻示,反而是“河水由被向南涌动”的图案。 正当张献忠不得其解时,金丝楠木突然探出树条枝干,刺向十多个堆放箱子的士兵,悬挂空中。无数条丝瓜藤和肉豆须从树冠中长出,把士兵紧紧包裹,隐隐能看见士兵体内的汁液由树干流进金丝楠木。 张献忠大惊,正要带兵撤退,山坳两侧长出无数条树根,堵住了去路。 就在这时,山顶走下两个浑身是伤,相互搀扶的老人。 圆脸老人捂着胸口咳嗽:“还是晚了一步!” 黄衫老人甩出几根桃木钉,射入金丝楠木,隐约听见楠木发出深沉的哀嚎,堵住山坳的树根退了回去。 黄衫老人扬了扬眉毛,讶异道:“居然怨气成蛊。” “换做是谁被屠了全族,滔天怨气变成什么都不奇怪。”圆脸老人取出一枚红色药丸送入口中,煞白的脸才有了些许血色,“就像刚才的树灵化人,实在太凶煞,差点把命搭进去。” “张献忠,你知道刚才杀的老人是谁么?”黄衫老人高声说道,“他是你的父亲,张启元!多年前,他在深山寻木,路遇猛兽,命在旦夕。依照猎户传授的方法,呼唤树灵一族。治愈后回到世间,画了奇木图进献朝廷。后来由邻村秀才点破此图喻示,给你取名‘献忠’,应了此图天命。” “他留下假图迷惑官兵,自己回到这里,以血祭祀,为你日夜祈福。没想到官兵还是找了过来,误打误撞杀了树灵一族,激起神木怨气,凡有杀戾、毁树者,必受反噬……” 第258章 丛林之神(30) “害得我们俩差点送了命。”圆脸老人插了一句话,“张启元早已和神木血水交融,担心你的安危,引你来此,却遭你毒手。你或许不知道,这棵金丝楠木神奇之处是能出现预言图。张启元早已从新喻示中得知,你的气数已尽,天下新势已成。明朝以火而兴,由南向北统一中国,而你以木承运,由西向东,必败!此次天下交替,是北方与河水有关的势力南下一统天下。张启元带你来的另一个目的,是想通过喻示告诉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张献忠早已丧心病狂,哪里肯信,知道两个老人身怀异术,假意跪地恳求两人指点明路。 “你已经死了。”黄衫老人摸摸鼻子,“蛊术入体,心怀暴戾者,死。” 张献忠使计不成,正要趁着两人受伤击杀,再毁掉金丝楠木破了喻示,却看到几根青草从手背钻出。他以为是眼花了,顺手拔动青草,没想到手上筋脉扯动剧痛。他痛呼一声,全身痛痒难耐,无数丛青草刺破皮肤钻出,瞬间变成一个草人,前冲了几步,终于倒地。 密密簇簇的青草中,盛开了几多娇艳欲滴的怪花,活像一张张人脸。 “白云苍狗,生命一隙,”圆脸老人仰首望天,“如此丑陋的身体,居然也能花开万千。” 聋哑士兵们见到如此恐怖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几个胆小的士兵还没等逃出山坳,就被树枝刺穿,被丝瓜藤和肉豆须包成人蛹,滋养着金丝楠木。 其余人噤若寒蝉,黄衫老人从腰间取下一个酒葫芦,示意喝下。众人哪敢不从? 米酒进肚,他们又能听到声音,也能开口说话。 “这种酒的配方,我会传授给你们。”黄衫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帛 羊皮纸卷,交到带兵军官手中,“你们一生杀戮太多,入林就受到了诅咒,活着走不出去了。要想活下去,就世代居住于此。每逢初一十五,祭拜神树,直到树身出现和羊皮纸卷同样的喻示。那时必有两个人,姓月、南,把纸卷交给他们,诅咒才可化解。” 于是,士兵们在山中建寨,与当地土女结婚,生的孩子都是先天聋哑,只有喝了药酒才能恢复正常。也有少数孩子不聋不哑,走出大山,接触了外界事物,懂得了金丝楠木和宝藏的价值。在欲望的驱使下,回来窃木盗宝,却无一例外被神木杀死。 龙都讲完,茶壶已开,龙都给我们添了杯茶,取出纸卷摆在桌上。 “这是西夏文,上面写着‘晓楼残月,金陵遇水’。” 我虽然猜到这件事和那两个神秘的老人有关,却没想到中间有这么曲折的一段往事。当龙都说到“西夏文”三个字,我觉得很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月饼喝了口茶:“寨子里有他们的画像么?” 第259章 丛林之神(31) 龙都低头不语,用竹条搅动着茶壶。一股迷幻的香味飘出,月饼脸色一变:“南瓜,别喝!” 我已经喝下茶水,脑子阵阵晕眩,龙都在眼前虚化成好几个,手脚根本没有力气,再也抬不起来,晕了过去…… 二十三 醒来的时候,我的脑袋疼得几乎裂开,一时间懵懵懂懂不知身在何方。 突然,我回忆起昏倒前的一幕,急忙起身,脑袋撞到了悬挂在帐篷顶端的防风灯。 我居然躺在昨晚在河边扎起的帐篷里。 “月饼!” “鬼叫什么,大清早的。”月饼在帐篷外说道。 我更拿不住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了帐篷看到月饼就着二锅头吃方便面。 “醒了?” “嗯。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做梦! “龙都在茶里下了迷药,把咱们送回来了。” “为什么?” “也许是不想咱们打扰他们的生活。” 我想着龙都讲述的细节:“月饼,那两个老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每一段历史传说中都有他们俩?” “我不知道。”月饼表情有些奇怪,“刚才,我又去了一趟山坳,尸体和财宝都不见了。树身的字也没了,就像做了场梦。” 我这才注意到埋藏张明夏的叶冢位置一片平地,走到河边向里望去。 河水清如许,鱼戏碎石间。 韩家三人的尸体,也不见了。 “或许是龙都带人收走了。”月饼往水里扔了个石子,水纹激荡,慢慢平静如初,“这样才能开始真正平静的生活。” “月饼,如果按照龙都所说,这片森林里应该有两棵金丝楠木。咱们只见到一棵,另一棵在哪儿?” “咱们已经见过了,”月饼盯着张明夏死去的地方,“万物有灵,皆为生命。这一点,人类真的不如他们。” 清晨的风,清凉温润,山林如玉,万物苏醒。 树木、鸟兽、鱼虫,用生命维护着自然平衡。人类探索开拓自身生命进程的同时,不断摧毁着这个世界最古老的主人,从不回报。 正如张献忠的六言圣谕所说—— 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别纠结了!下一站,金陵!”月饼扬着羊皮卷,“咱们俩的名姓都出现在喻示里了,老天安排的还不够大啊?” 第260章 丛林之神(32) “应该回去看看第五本书的喻示,再做决定!”我难得比月饼稳当了一次,口气很是斩钉截铁。 月饼摸出手机,翻开一张照片送到我面前:“南少侠,出发前我就把图拍下来了。喏,和羊皮卷上的字一模一样。” 我尴尬:“你赢了!” 月饼无奈:“唉!智商是硬伤。” 我岔开话题:“月饼,你摸鼻子,真是被蛊气熏坏了嗅觉?” “对啊,怎么了?” “难道你扬眉毛是被蛊气熏坏了眼?” “哦,纯属个人习惯,就图一帅。” (“金丝楠木失踪之谜”2014年9月,国内著名植物教授带领学生在西南某省原始森林进行植物类别区分判断的野外实践,九天后在某著名网站公布了“发现千年金丝楠木”的消息,引起社会各界高度重视。消息发布的第二天,教授又于该网站发致歉贴,承认判断失误,发现的古树并非金丝楠木,而是与之类似的小花楠,并附上全体队员在小花楠前的合影。 此事引起轩然大波,一时间网站论坛讨论帖多如牛毛。社会舆论纷纷指向该教授,认其有故意隐瞒真相,私自占有楠木经济价值的嫌疑。 在众多讨论帖中,有一个帖子提出很奇怪的观点:“既然是全体队员的合影,那么照片是谁拍的?” 异闻一:中国最后的火枪部落 贵州省有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岜沙苗寨,是苗族的一个分支。 岜沙汉子镰刀剃头,祭拜古树,腰佩腰刀,肩扛火枪。宾客来临时,男子吹奏芦笙、芒筒,女子用牛角杯敬上拦门米酒款待。 岜沙苗寨现有478户、2300多人,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岜沙女子绾偏髻、插木梳,黑色对襟衣有鲜艳的刺绣;岜沙汉子人手一把火药枪,出门时随身佩戴,因此有“中国最后一个枪手部落”之称。 岜沙男子到了18岁时会把头发扎成辫子绑于头顶,称为“户棍”,终生保留,四周的头发会剃光。 据说这是迄今为止中国所能见到的最古老的男性发式。 异闻二:人脸花 贵州荔波原始森林深处,生长着一种形状酷似人脸的怪花。此花极为罕见,只盛开于入夏第二个月的农历十五。据说见到此花的人,七天内必生大病,故此当地山民对人脸花敬而远之。一旦遇到,立刻回家用米酒擦洗身体,祭拜树神,方可消灾。) 第261章 冥婚(1) 婚礼禁忌: 一、盲年不宜婚嫁; 二、新人正值“太岁年”、“太岁月”、“太岁日”不宜婚嫁; 三、新娘衣服忌有口袋; 四、新娘结婚当天,不宜穿旧鞋; 五、新郎上门迎娶,新娘临行前流泪不舍是好兆头(留下“水 头”旺父母),过门当天切记不能流泪; 六、安床时, 要把床置放正位, 忌与桌子衣橱或任何物件的尖 角相对; 七、参加婚宴的亲朋好友不要在婚礼现场扇扇子; 八、新郎新娘不要带动物形象的饰物; 九、新娘进男方家门,应一步跨过门槛,或有新郎抱入新房; 十、许与柯、陈与胡、徐与涂、叶与萧、周与苏姓氏者,不宜 婚嫁; 十一、结婚的农历日子最好不要挑单数; 十二、孕妇不宜参加婚礼! 一 确定了目的地,我和月饼收拾着帐篷行李,边忙活边研究“晓楼残月,金陵遇水”的含义,琢磨半天也没整出个所以然。月饼上网查了金陵近期的新闻,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月饼本着“不打无准备之仗”的战略方针,准备进山坳再搜索些线索。韩家三人葬身河底,现在不知所踪,人骨隧道又阴气森森,我心里老大不愿意。转念一想山坳里满是金银财宝,顺手捡几个零落儿,不图发财留着当玩件儿也不是什么坏事,万一找到什么文献手札,还能当素材写进小说,于是硬着头皮趟过了河。 谁曾想进了山坳,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金丝楠木、“张献忠宝藏”? 要不是昨晚在山寨喝了大酒,到现在还是满身酒气,我们俩的脑门留着个揪辫儿,其余地方剃得锃亮,活脱脱山间土著造型,我更相信是做了一个梦。 守着空荡荡的山坳,月饼再没言语,堆了三个土包,削了木头当墓碑,刻下韩家三人的姓名。我围着土包洒了一圈二锅头,挨个插了三根烟权当香烛。 这几年目睹了太多生死,虽然不至于麻木,大痛大悲的心情却越来也难体会。沉默了半天,追忆着和韩家三人的日常重重,我愈发觉得人生不过如是,到头来还不是黄土一抔,不免意兴阑珊。 回到营地,我靠着行李坐下点了根烟,细思龙都的讲述,有个问题始终想不通。 “月公公,为什么好人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成佛,坏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因为,”月饼阴着脸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好人难当,坏人易做。” 远空湛蓝,云缓风轻,浓云遮日,几缕阳光汇成金线透射而出,渐渐淡成半透明的白光,终于融进天际。 我触景生情:“人生很多时间都在白云苍狗,只有一瞬间学会成长……” “别矫情了,”月饼背起行李挥挥手,“出山吧,要下雨了。” 第262章 冥婚(2) 我本来还想趁着有感觉写个140字的微博,再发个朋友圈刷刷存在感,让月饼憋得心里没着没落,拿着手机不知道该干嘛。 突然,微信提示有红包,我顺手一点,0.01元。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不好了。 “我抢了五块三毛二!”月饼喜滋滋地滑动手机,“南少侠,这就是人品!” 我这才看到红包来自刚被拽进的微信群,群名是“童鞋们都来啊”。 二 群主是周博文,四川人,发了个100块钱的大红包。群里咋咋呼呼冒出一堆抢红包的大学同学,发着诸如“谢谢老板”、“跪地膜拜”、“陪你睡觉”的图片。还有人没抢到红包遗憾“错过了一个亿”,起哄让群主再发几个。 我纳闷了:“博文这哥们儿上学时可是出了名的瓷公鸡,今儿怎么转性子建群发红包了?” “这还用说,看群名就知道了,十有八九要结婚了。” 月饼在群里回了个笑脸,我发了句“群主好帅”,说道:“咱这不是刚毕业么?这就结婚早了点吧?” 话音刚落,周博文又发了个红包,屏幕“唰唰唰”地显示一堆人抢红包。我一愣神,屏幕快戳破了也没抢到,连忙查看大家的手气,月饼居然又抢到了,9.33元!还是个手气最佳。我那个别扭劲儿无法形容,发了三个哭脸表示“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本人周博文定于农历十一月初七与苏佳妍女士举行婚礼,希望同学们届时莅临参加。” 顿时,群里一片祝福声,三块五块的红包冒出不少,就是没人提参加婚礼这事儿。周博文估计也挂不住脸,来了句“不强求哈,就是童鞋们凑一起叙叙旧”。 众人抢着红包为博文的大度点赞,“工作忙”、“下个月有事儿”、“在国外回不去”、“不巧正好有同事结婚”的理由接踵而出,上演了一出“人海众生相”。 我手忙脚乱抢着红包:“月公公,你丫神算啊!咱去不?” 月饼有些犹豫:“远倒是不远……” 光看昵称不知道谁是谁,有个叫“剑南春哥”的哥们@我,酸溜溜来了句:“南晓楼,你都当上大作家了,天南地北采风,肯定有时间封个大红包参加咯。” 我半真半假回道:“贱人!” “别不是和月无华忙着在一起没时间来?嘿嘿……” 众人起哄:“好基友,一被子。” 反倒是把周博文结婚这事儿晾一边儿了。 “去!不差这几天!”月饼狠狠抽了口烟,“南瓜,进城置几身行头,整得立正点儿!” 我斩钉截铁:“中!再买点葛根备着解酒。那个剑南春哥但凡敢去,小爷非把他喝得‘宁伤身体,不伤感情’!” 月饼瞅瞅我,欲言又止。 我肚子里窝着火:“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月饼摸着脑袋上的揪辫儿:“要不要买两个假发带着?” 三 第263章 冥婚(3) 周博文是四川白贡人(我和月饼的经历太过惊世骇俗,通常我都会把地名做隐晦处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影响)。白贡号称“恐龙之乡”,又称“千年盐都”,自东汉章帝时就生产井盐,北周武帝因盐置县设镇,在历史中是中国最富庶的城市之一,也是抗日战争时期全国捐款额度最高的城市。 我和月饼上大学时天南地北四处跑,和周博文虽是同班,交集不多。印象中周博文白白瘦瘦,一米七出头的个子,平日少言寡语,基本就是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大酒都没喝过一次。 俗话说“不蒸馒头争口气”,我和月饼馒头虽然不会蒸,但是气还是要争几口。出山理了个发,买了身牌子货,气势汹汹日直接杀向白贡。 一路无话,赶到时正是结婚当天上午。导航到周博文发的酒店地点,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彩筒、鞭炮、礼炮摆放整齐,就等新郎新娘来了喷花放鞭点炮。 我和月饼下了车,刚走出停车场,酒店里乌压压跑出一群同学。 “我就说吧,”大夯挪着二百多斤的满身肥膘走在最前面,“南瓜月饼,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肯定一水儿来。” 同学们“哈哈”笑着七嘴八舌。 “你们别不是真在一起了?连发型都是情侣型。” “这房车一百多万吧?南瓜买的还是月饼送的?” “要是出柜了群里说一声,发个大红包庆祝庆祝。” “月无华,你可是我们女生的男神,宁直不弯呀。” 大夯冲上来对我就是一拳:“没想到我就是剑南春哥吧?你们俩我太了解了,不下猛药不治病。” “敢情你们都私下商量好了啊?”我挠着刚理的锅盖头,听着同学们嘻嘻哈哈的玩笑,突然感觉好久没有正常人的生活了。 月饼还是一副高冷模样,远远站着抽烟不吭气,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走,咱们先入席!”大夯招呼着同学们,“今儿好好喝一顿,等博文来了再好好闹闹新娘。” “大夯,”月饼摸出两个红包,“我们俩还有事,临时赶来,份子钱随上,酒就不喝了。” 大夯指着胸前的迎宾胸花:“月无华,既然来了,喝不醉就想撤?门儿都没有!” 月饼也来了兴致:“行!那就听你的。” 四 就这么说说笑笑进了酒店,初冬季节,中央空调暖风开得挺高,进屋就冒了一头汗。只听声浪“轰”的响起,整个大厅一百多张桌子,宾客们坐了大半,嗑着瓜子喝着茶,还有两桌拿着扇子扇风,等着婚礼开始。 更尴尬的是,我这精挑细选的一身行头,居然和司仪撞了衫。 我臊了个满脸通红,故意岔开话题:“月饼,看不出博文家挺有钱,大场面啊。” 大夯听见了,撇撇嘴满脸羡慕:“解放前,博文家世代盐商,瘦死骆驼比马大,这点事儿那都不叫事儿。” 第264章 冥婚(4) 我眼前一黑,上学时我还以为博文家境困难,平时多少帮些忙,真是“郭靖遇到小叫花,不知黄蓉有座桃花岛”。 月饼忽然顿住脚,四处打量着:“南瓜,陪我上个厕所。” “这事儿还要俩人一起去?”大夯指着门厅右边,“右转倒头。” 我心说月饼你丫又不是“半大小子,没人就哭”,啥事儿都找个伴,老大不情愿跟了上去。 月饼压低嗓音:“南瓜,我觉得不对劲。” 我不由觉得好笑,“你丫别疑神疑鬼,同学结婚而已。” “今年是盲年,日子是单数,博文正犯太岁,周苏不通婚,”月饼扬扬眉毛,“还有两桌人扇扇子,结婚禁忌犯了不少。” 这些禁忌说起来还有个讲究。 民间以无“立春”为“盲年”,指的是立春之后才过农历新年的年份。之所以有“盲年不结婚”的说法,指的是“婚年无春,鳏寡遇纷”。至于日子选单数,原因是单数日结婚会“孤一人”。 犯太岁也就是本命年,与喜事犯冲,结婚会有血煞之灾,不过这也要配合生肖。属相的相刑有三刑,分为子鼠、卯兔相刑,为无礼之刑;寅虎、己蛇、申猴相刑,为恃势之刑;丑牛、未羊、戌狗相刑,为无恩之刑。 具体到婚配,简单来说就是这几种属相的人,不适合在一起,否则会祸起萧墙。只要避开这几种属相,太岁年结婚倒也没什么大碍。 第265章 冥婚(5) 至于周、苏不通婚,源自于民间“许与柯、陈与胡、徐与涂、叶与萧、周与苏”不得联姻的禁忌。若触犯了这一禁忌,会“生歹子”。这和古人在婚配观念中畏惧“不藩”、“灾乱”、“不殖”、“不伦”是一个意思。具体原因千说百论,最值得信服的说法是这几个姓同宗同族,触了“同宗族不婚配”的大忌。 东北的鄂伦春族,也有“关魏葛”、“吴孟”不通婚的禁忌。 中国某著名行业有一女子,从如日中天到突生横变,仅短短几年时间,就是犯了此种忌讳。 在婚礼现场扇扇子,是民俗里“扇为散”的说法,不是个好彩头。 我琢磨了一下,觉得事情虽然巧合,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些禁忌虽然值得注意,不过只要“人正气全”,哪里来的那么多霉头? “月饼,回头咱们去博文家闹洞房,在枕头底下压点儿小玩意去去晦气。”我看出来月饼没心思上什么厕所,“改改风水也就是几秒钟的事。” 月饼眯眼看着进酒店的宾客:“我还是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一会儿你看看桌子摆设。” 我点头答应正要回大厅,酒店门口传来吵闹声。 “格老子,红包都给咾。堂客肚里有娃,就不能进去嗦?” 转头一看,一个二十六七的男子扶着挺大肚子的孕妇嚷嚷着为什么不让进去。大夯满头大汗解释,孕妇参加婚礼是忌讳,不但妨了新人,对肚子里的娃也不太好。 大厅里走出一人,远看和周博文神貌相似,跟大夯低声几句,让夫妇进了婚宴。 我和月饼看到那人手腕的一样东西,对视一眼,心里有数了。 第266章 冥婚(6) 五 进了大厅,月饼直接去了同学席。同学们拿着手机正互相扫描微信二维码,招呼月饼加个好友。月饼摸出手机搁桌上让他们扫着,远远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点了点头,装作四处看景儿,绕着大厅走了一圈,演算着四相、五行、八卦方位。 通常来说,懂点门道讲究老规矩的家庭,会在婚礼现场根据风水走向布置酒桌,讨个好彩头。最常见的是“双鱼合拢”(新人双方父母分居宴会最前方左右相邻,取意“和睦相处”)、“百鸟朝凤”(新人席居于中央,象征“八方来贺”)、“木秀于林”(新人席突兀于宴席最前方,寓意“尊贵显著”)三种布置方法。 大厅人声嘈杂,空调暖风开得猛,温度极高。我一圈走了下来,尤其是路过那两桌扇扇子的宾客,脑子乱哄哄有些晕眩,胸口憋得喘不过气,心里却越来越糊涂:婚宴怎么会这样布置? 我对月饼打了个手势,回到酒店门口。放行孕妇的那个人,胸口挂着“亲友”胸花,正站在门口石狮子旁张罗事情。我又瞥了一眼他的手腕,右眼皮“突突”跳了几下,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 那个人见我站在门口,满脸堆笑说了句川普:“你是博文同学?有SA子事情哦?” 我不想和他多说,摇摇头示意没事儿,站在一边闷头抽烟。正好又来了几个宾客,他忙不迭地招呼客人,对我也没有太在意。趁着空当,我仔细看了看,除了他的手腕上那个东西愈发刺眼,言谈举止并没什么异常。 “叔,正找你呢。酒水那边您去催催,眼看人坐满了,酒水还没摆齐全。”大夯满头大汗从大厅跑出来,“南晓楼,这是博文的亲叔,周一和。” 周一和天生一副笑模样,笑眯眯扔了句“刚才就认识了”,从兜里摸出婚礼流程单,进酒店打电话联系负责酒水的人。 “里面太热了。”大夯呼拉衣服透着风,“对了,你还不赶紧进去。几个女同学可说了,你要再这么摆谱不亲民,当心粉转黑。” 大夯是我和月饼的高中同学,吊儿郎当不怎么学习,没想到居然和我们考进了同一所大学。虽说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大咧人儿,遇事倒是极热心,只要同学有事儿,就少不了他。 胖人多汗,他这么唿扇着风,汗臭味熏得我很不得劲。我捂着鼻子:“大夯,这才毕业小半年,你怎么胖成这样了?” “心宽体胖,喝凉水都长肉。”大夯急匆匆又进了酒店,“我先忙着,等一落一稳了再聊。” 我哪还有心思叙旧聊天,随便应付了几句。正好月饼从酒店出来,拍着我肩膀直奔停车场:“上车。” 第267章 冥婚(7) 我叹了口气暗自琢磨。博文婚礼犯了这么多禁忌原本以为是巧合,可是周一和手腕那个东西露出来,就没有巧合一说了。真是流年不利,参加同学婚礼都不消停,逮着空儿真该去寺庙烧香拜佛了。 进了车,月饼在休息舱翻着背包,桃木钉、军刀往腰里别着,又掏出几张黄表纸塞进口袋,嘴里也没闲着:“糯米还有么?” 我想了想:“来的路上熬粥了。” 月饼顿了几秒钟:“你拿什么熬粥不好?偏要用糯米!这玩意儿关键时刻能救命。” 我差点背过气儿去:“月无华,是谁要喝糯米蛋花汤补补元气来着?” 月饼把背包往角落一扔:“我也没让你全用了!真败家。” 我虽然明白月饼为什么这么着急,不过被他噎得不想说话,索性坐副驾驶座听歌散心。 估计月饼也觉得话说重了,故意岔开话题:“那两桌扇扇子的人,是女方亲友。” “我看到桌上摆的宾牌了。” “大厅这么热,他们捂得严严实实,一点汗没有出。” “我眼不瞎。” “周一和手腕纹着62188的数字刺青。” “这还用你提醒。” 月饼碰了我的几个软钉子,憋了几秒钟,终于找了个给我起范儿的话题:“南瓜,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联系。酒宴摆设有问题么?你对这方面比较在行,我不太懂。” 月饼都这么说了,我再“一问三不知”不太合适:“死门在女方亲友席,生门在男方亲友席,同学席在白虎位……” “说人话!” 我从餐桌拿了三个瓶盖按照位置摆放,解释着推演结果。 同学席正好布置在右侧小型舞台上,紧挨女方席。白虎位忌高,风水中称做“白虎侵堂”或“白虎抬头”。这种格局古法上称为鳏寡局,紧挨白虎位的住户,夫妻易离异,单身男女事业出色感情不利。 酒店里一共一百二十八桌酒席,按照正反两个八卦摆设,阴阳互抵,女死男生,应该是家中有已婚女子去世,举办白事丧宴时为了消除男子煞气的“阴聚成阳”才有的的格局,出现在喜宴根本不合常理。 六 月饼听我口干舌燥讲了半天,托着下巴分析着:“博文家看样子挺有钱,会不会是有人别有目的做局?周一和的刺青肯定和图书馆有关。记得老馆长说过,每一代异徒行者都会发展自己的组织势力,也许他曾经是老馆长的手下。” 月饼分析的虽然有道理,但是有一个漏洞。我和月饼佩戴着象征身份的饰品,周一和不可能没看见,更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目睹了那么多人死去,我实在不愿承认大学同学的家族会和异徒行者扯上关系。 “我觉得这都是巧合。”我找了个自己都不相信的借口。 月饼像是没听见我说了什么,狠狠捶着手:“南瓜,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很有可能……” 第268章 冥婚(8) 月饼话没说完,车外鞭炮齐鸣,礼炮冒着青烟“砰砰”作响。唢呐手、喇叭手、鼓手、梆子手吹奏着“百鸟朝凤”,八个轿夫身着喜庆红衣,腰杆笔直,步伐统一。领轿一声吆喝,轿夫们抬着花轿停在酒店门口。 “月饼,有一点儿你说对了。博文家确实有钱,中式婚礼花钱可不是小数。单是这八个轿夫可比八辆奔驰宝马贵不少。” 周博文比大学时瘦了不少,胸挂红花跟在轿子右侧,乌黑的眼圈透着疲惫,每走一步都要剧烈地喘气,脚步更是虚浮无力。 领轿手一扬,中气十足喊道:“落轿……” 周博文用秤杆挑开轿帘,新娘苏佳妍头顶凤霞,搭着伴娘胳膊下轿,艳红的中式婚裙下面,是一双红色的绣花旧鞋。 等候多时人们拧开彩筒,五颜六色的彩条喷出,闪烁着阳光飘落在伴郎伴娘身上,却没有一片落向周博文和苏佳妍。喜婆往人群中洒着糖,孩子们乱作一团捡糖,欢声笑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异常现象,都为别开生面的中式传统婚礼拍掌叫好。 “如果说爱情是美丽的鲜花,那么婚姻则是甜蜜的果实;如果说爱情是初春的小雨,那么婚姻便是雨后灿烂的阳光。在这样一个美妙的季节里,一对真心相恋的爱人,从相识、相知、到相恋,走过了一段浪漫的爱的旅程……” 司仪浑厚的声音煽动着现场情绪,掌声雷动,《婚礼进行曲》响起,周博文和苏佳妍携手并立,缓缓走进大厅。 “好的,亲爱的朋友们,此时此刻,我想所有的嘉宾和我的心情都是一样的,都是怀揣着一颗万般激动地心情,等待着新郎和新娘的出现,下面就让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幸福之门,并且以最热烈的掌声有请二位新人步入这神圣的婚礼殿堂。” 司仪嗓音高亢,把热烈气氛烘托到极致。而我身体冰冷,眼前始终停留着那双绣花鞋的残影,有两个字在嘴里滚来滚去,就是不敢说出。 突然,新娘停住脚步,飞快地回过头,向我们这个方向看了过来。凤霞扬起落下的瞬间,我看到半张下巴极尖,肤色苍白,隐隐泛着青气的脸,修长的脖子扑着厚粉,一层细细密密鳞片状的青纹若隐若现。 “月饼,新……新娘,是蛇!”我的手一哆嗦,汗毛乍起,“这是异婚。” 第269章 冥婚(9) 世界各地保留着原始风俗的部落,有许多怪异的奇风异俗,最为奇特的当属“异婚”,即“人兽通婚”。据说孩子生下来后,第一声如果是啼哭,说明已经忘记了前生,今生不再受到前生记忆的羁绊;第一声是笑声,说明仍保留着前生的记忆,需要在天灵盖闭合前的三年时间内,通过“叫魂”、“收魄”这些方法聚住今生的体气,忘记前生;如果第一声类似于动物的叫声,并且出生时嘴里就长着牙齿,要根据叫声和牙齿的形状,选择相对应的动物进行婚配,保一生平安。 月饼在印度游历时,曾经亲身尽力过“人狗婚配”的奇事。中国自古以来,异婚传闻极多,最著名的当属发生在江南的“人蛇恋”,后经世人口口相传,演化成一段凄绝美绝的旷世奇恋。 “化兽成人的技法,早在唐代就失传了。”月饼摸了摸鼻子,“苏佳妍脖子的青纹,不是蛇鳞,是尸斑。” 我僵住了。 “阴聚成阳,新婚旧鞋,周苏不伦,亲朋挥扇,喜轿尸女,这是什么?” 我轻轻说出两个字:“冥婚!” “难怪今天不冷,空调却开那么高的温度。是为了让宾客出汗,用汗臭掩饰尸臭,”月饼活动着肩膀,嘴角扬着一丝笑,“苏佳妍的亲人,虽然都穿的很严实,还是多少露出些尸斑。看来又有得忙了。” 七 “月饼,四川人怎么这么爱打麻将?这都打了小半夜了。”我趴在草窝里举着望远镜瞅着灯火通明的别墅,“咱从中午等到现在,一口饭没吃。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降妖除魔?” 中午,月饼给大夯打了个电话,找了个“临时有事先走”的借口,把房车开到白贡汇兴路百盛购物广场,拦辆Taxi提前到了博文的新房,居然是两座山连绵交接处的一栋私家别墅。从走势格局看,两山中间拱而首尾落,浑似两条欲飞之龙。别墅正处于双龙首环聚的“气眼”,占尽大好气势,肯定请高人“望气寻穴”才建造于此。 我看了看周围没有什么“阴煞反冲”的格局,寻了处僻静地儿守株待兔。一直等到天擦黑,家人宾客才喝得七荤八素回来,摆桌开始“血战到底”。 此时周博文和苏佳妍正招呼着打麻将的亲朋好友,大夯忙里忙外端茶送水,博文父母不停脚地送着客人,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要不是苏佳妍和家人身上的尸斑,我真觉得这次是“搂草抓兔子——瞎忙活”。 “月饼,有个事儿说不通。再牛的赶尸术,也不可能把死人整得和活人没什么两样?我听说中原山区有种婚俗,男女两家身穿丧服,哭哭啼啼,婚礼时还要请艺人专门表演各种死法,表示着所有磨难都在婚礼前结束,夫妻俩能好好过日子。说不准这里也有这种风俗?” 第270章 冥婚(10) “尸臭味怎么解释?何况……”月饼摸出手机,手指滑动了一会儿,把手机放回兜里,“我学蛊的时候,曾经听说四川有一种比赶尸术还要厉害的控尸术。你忘记1995年发生的那件事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月饼说的“那件事”,冒了一身白毛汗。据传,1995年,四川曾经发生一起异常恐怖的怪事,不过肯定不会有任何报道,但是民间传闻却绘声绘色,更有人在网上发帖,表示亲身经历过这件事。 月饼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我联系着月饼说的话,心里一动:“用手机的指南针确定阴气磁场?指针乱了没?我怎么就没想到!” “哦。本来准备看时间,结果看了圈新闻微博微信,把这茬儿忘了个干净。”月饼一本正经说道,“只好再看一遍。” 我眼前一黑,顿时明白了“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还有7分钟就11点了。”月饼眯着眼点了根烟,“阳婚取午时冥婚走子时。你没发现么?周一和再没有出现,新娘的亲人却来到新郎家,很不正常。”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既像是有人悉悉索索哭泣,又像是鼻音发出的“嗡嗡”声,细听更像是山风穿林,树叶摩擦的“沙沙”声音。 我顺声回头望去,差点惊叫出来! 八 月光下,一群身穿麻衣,脸上贴着黄符的人正僵直着身体穿梭在林间。周一和斜挎褡裢,戴着黑色高帽,黑衣上面画着黄色的符号,脸上涂着白色垩粉,嘴唇和眼睛抹得血红,一手撒着圆形纸钱,一手举着碧绿火苗的蜡烛,走在人群后面,沙哑着嗓子念着:“天地阴门开,午休子醒来。万鬼土中出,尸者留尘埃。” 每念完一次,那些人就发出“呃……呃……”的喉音,摇晃着前行几步。 这种气氛太过诡异,我使劲咽了口吐沫,下意识地往草丛里缩了缩。月饼拍着我的肩膀:“南瓜,不要出声。” 那只手像把铁爪子,冰冷枯瘦,抠得肌肉生疼。这不是月饼的手! 我侧头瞄了一眼,只见肩头搭着一只皮肉腐烂,爬满米粒大小白虫的乌黑色的手骨。 “千万别动!回头小心!”月饼的声音从未这么紧张。 我魂儿都快吓没了,使劲拧着脖子,都能听到脖颈发出酸涩的“咯咯”声。转过头,一张烂肉湿泥掺和的人脸正从草丛里冒出,张嘴“呃……呃……”叫着,嘴里爬满蚂蚁、蚯蚓,浓郁的尸臭喷出,辣得眼睛剧痛。 “憋气,当心诈尸。”月饼捂住鼻子,单手扣着桃木钉,注视着赶尸的周一和。 第271章 冥婚(11) 我憋着气,眼睁睁的被尸体摁着肩膀,从地里一点点爬了出来。残破的肋骨夹着几丝草根,早已腐烂的腹部聚着一窝攒动的尸虫, “噼里啪啦”落了满头,顺着发茬在脑袋上爬着,黏痒得恨不得伸手把头皮抠烂。 周一和不断重复着那句话,这具腐尸晃到他身边。周一和从褡裢里取出一件麻衣,一张黄符贴在腐尸额头:“回家吧。” 短短几分钟,我感觉却有几世纪那么漫长。周一和领着尸群走出林子,向别墅走去,我这才松了口气,手忙脚乱的满脑袋抓着尸虫,手里黏液四溢,咕叽咕叽得别提有多恶心了。 月饼也好不到哪去,揪掉眉毛上的一只尸虫:“这是五鬼搬财术?” 所谓“五鬼搬财术”,指的是民间传说中运财的一种秘术。五鬼其实是瘟神,分别为春瘟张元伯、夏瘟刘元达、秋瘟赵公明、冬瘟钟士贵和总管中瘟史文业。施术人用符咒驱动五鬼运财,将别人家的财运到自己家。 还有一种是用五牲(鸡鸭鱼肉蛋)施展的五鬼搬运术,具体方法更是伤阴德损气运,和眼下的情况根本不沾边。 我还没来得及科普,月饼丢给我一块绿色的饼子:“吃掉,蝙蝠胎做的‘声蛊’,提高听觉。快看别墅。” 时间紧迫,我咬牙咽了进去,准备囫囵吞进肚子。结果饼子太大,只好胡乱嚼了几口,没想到有点牛肉干的滋味,有咬劲儿,口感还不错。 “我按照腊牛肉的食谱加了几种调料,”月饼扬扬眉毛,“简单改良了一下。” “业界良心。”我话音刚落,就被自己巨大的声音吓了一跳。听觉瞬间敏锐起来,甚至连虫豸在草上爬行,露珠滴落声都清晰可闻,只是肚子饿得声如巨雷略有些煞风景。 九 我举起望远镜看向别墅。这么一会儿工夫,门口摆了一口棺材,竖着两个长舌头纸人,挑起四盏白灯笼。宾客们呆坐在麻将桌旁,麻将早已不见,摆满香烛、纸元宝、竖插筷子的白饭。 客厅正中央,新人的结婚照挂着黑纱,桌上端正放着祭品和牌位。 博文父亲抓着一只黑毛公鸡来到门口,一刀剁下鸡头,鸡血喷在棺材上。此时周一和已经领着尸群靠近别墅,高声吆喝着:“百鬼来贺,婚宴开始。” “邦邦邦”,三声梆子响,哀乐起奏,周博文和苏佳妍身穿白色丧服,从楼梯走下。 第272章 冥婚(12) 博文父亲嗓音悲凄:“生不能同床,死亦要同穴。” 夫妻俩重重跪倒,“砰砰”磕着响头。起身时,额头已经磕烂,却没有鲜血流出,反倒是淌着淡黄色脓液。 博文父亲淌出两行泪:“生不能尽孝,死亦要安老。” 夫妻俩再次跪倒,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两家亲人低着头默不作声,有人开始微微啜泣。宾客们像是掉了魂,对眼前的诡异婚礼视而不见,咧嘴傻笑着轻轻拍掌。 哀乐声声,这个场景更是让人不忍再看。 “生不能相思,死亦要携手。” 当博文父亲说出第三句话的时候,苏佳妍的母亲微微张嘴,哀嚎一声,疯了般扑向苏佳妍:“妍儿,妈妈对不起你。” 这一声如同丢进平静湖面的石头,亲人们拉扯着佳妍母亲,再也忍不住痛哭,眼泪划过面颊,冲掉了脖颈处的青色斑痕。 “亲家母,咱们都有错。”博文父亲瞬间老了数岁,佝偻着脊梁,“阳婚很好,冥婚也没掉场面。万鬼朝贺,他们在那边也能安心了。” 佳妍母亲哪里听得进去,披散着头发厮打着佳妍父亲:“你这个天杀的,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周博文和苏佳妍呆立着,灰色的眼睛里映着这个世界发生的悲欢离合。 “人死不能复生。”周一和走进别墅,嗓音中透着一种催眠式的魔力,“好好送他们一程吧。” 说也奇怪,周一和话音刚落,原本情绪激动的人们恢复了平静,坐回了座位。 “鬼起轿,入洞房!”周一和对门口喊着,“阴世欢,来生缘。” 四具行尸抬起棺材走进客厅,周一和推开棺盖,对着夫妻俩的后脑轻轻一拍:“走吧。” 忽然,周博文和苏佳妍互相看了一眼,浑浊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喜悦,两只苍白的手摸索着,终于握在一起,并排跨入棺材,拥抱依偎着躺下。 那一刻,我看到,夫妻俩,笑了! “礼成,入洞房。” 行尸抬着棺材上了楼,不多时,二楼最大的房间亮起忽忽闪闪的烛光。 “谢宾客,用膳。” 呆立的宾客们拔掉插在白饭里的筷子,往嘴里塞着米粒,一口口咀嚼,米浆从嘴角淌出。 我心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却又有种异常空虚的感觉。 “月饼,博文死了?” 月饼擦了擦眼角:“他们活得很好,不管是在哪个世界。” “他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一和走出别墅,对我们遥遥招手:“博文的同学,过来吧。” 第273章 冥婚(13) 十 “走吧。”月饼耸耸肩钻出草丛,“他用阴气控尸,自然能感应到咱们的阳气。要有问题早就出事了,应该没危险。” 我心里七上八下有些没底儿,硬着头皮往别墅走去,穿过门口尸群的时候,很有些僵尸片拍摄现场的即视感。 周氏兄弟,佳妍父亲早已等在门口。佳妍父亲手里不停把玩着一块造型奇异的骨头。我仔细看着,那块骨头油光水滑,白中泛青,既不像人骨也不是动物骸骨。 周一和还是那副笑模样,只不过配上这身装扮,很有些笑面鬼的感觉:“这是我的哥哥,博文父亲,周一平。” 周一平“哼”了一声,双手大拇指半蜷着摆出个拱形:“博文冥婚,想来你们都看到了。” 我隐隐觉得这个手势很熟悉,似乎在哪本书里见到过介绍。气氛有些微妙,我来不及多想,寻思着如果回错话,这两个爹很有可能立马动手,只好点点头静观其变。 “恭贺新禧,节哀顺变。”月饼摸摸鼻子。 我嗓子眼一口老血差点喷月饼满脸,心说月无华你丫是智商低还是情商低,有这么说话的么?“鞭炮铺子里抽旱烟,生怕不热闹”是不? 果然,周一平森森地盯着月饼足有十多秒钟,脸色阴晴变幻。我琢磨着要坏事儿,身体绷紧提前做好玩命准备。 没想到周一平长叹口气:“异徒行者?周苏两家躲了这么多年,还是让你们找到了。”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周一和纹着“62188”这串数字,我们佩戴着异徒行者的首饰,他们识破我们的身份不奇怪。最蹊跷的还是后面一句话,周苏两家与异徒行者之间似乎存在着类似“猫鼠游戏”的关联。 苏佳妍父亲狠狠捏着那块骨头,指节用力过度泛着青白色:“周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孩子没了,咱们还有什么顾虑?拼了吧!” 周一平摇头说道:“秋材,咱们不是异徒行者的对手。” 苏秋材拳头攥得“咯咯”只响,目露凶光,却掩不住眼睛深处的恐惧。 月饼左手拇指弯曲点动,右手中指食指摆出采摘形状:“盐帮和药帮,自古势不两立,居然结为冥亲家,也是一桩奇事。” 盐帮自汉朝起就兴起于江淮流域,一般的贩运路线分南北和东西两线。南北线是运河北上至漠北;东西线沿长江直到西北青藏地区。历朝历代盐业官营,控制极严,概因私盐利润极高,盐帮又多是草莽之徒,常年受官府镇压,逢天下动荡时局必率先起义。 历史里南北线最有名的的盐帮头子是隋末程咬金;东西线则以元末盐枭张士诚“十八条扁担起义”最为有名。 至于药帮,更是一个神秘的帮派。图书馆里有一本隋唐药王孙思邈所著的孤本《药本经》,对药帮进行了详细描述。 第274章 冥婚(14) “蜀南,产龙骨,研磨成粉,沸汤冲服,治百病,众皆称奇。采骨者自成一派,昼伏夜出,或曰此为阴人,是为阴帮。” 阴帮就是药帮。中国自古以来,民间就认为恐龙骨是龙的骨骸,服用可除百病。龙骨售价极高,发展至明朝中叶,有“一钱龙骨一两金”的说法,并逐渐形成了寻找龙骨的组织。这个组织行事神秘,据说多以摸金、搬山、望堪后人组成,有些见不得光的祖传手艺,世人称其为“阴帮”,后来估计是觉得这个名字晦气,改成了“药帮”。 盐帮和药帮势不两立的原因,说来好笑。白贡产井盐,又产恐龙骨,这两样东西都是地下刨出来的好玩意儿。而且盐帮始终认为药帮采龙骨有悖天理,断了当地龙气;药帮却认定井盐是龙腾之水的产物,盐帮理应给药帮分钱。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说白了两个帮派就是为了争夺地盘,自然是大打出手。历朝为了限制两帮势力,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还暗中挑唆激起彼此矛盾,坐享其成。清朝乾隆年间著名的“白贡民间爆斗”,正是源自于此。经此一役,两帮精英尽失,元气大损,由明争转为暗斗。 我暗骂自己脑子不转筋,怎么就忘记了白贡号称“千年盐都”,又是“恐龙之乡”,自古就是东西线盐帮大本营。 周家靠盐发家,自然和盐帮脱离不了干系。周一平的刚才摆出的手势,是盐帮见面独有的接头暗号;苏佳妍父亲手里的骨头,应该是传说中药帮龙头世代相传的“神龙骨”。 “如果他们是来找咱们,早在白天婚礼就动手了。”周一和敛起笑容,“魇族天数如此,也该现世报了。” 月饼扬扬眉毛,面色动容:“你说什么?” 我如同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全身刺凉:“魇族不是早在春秋时期就全军覆没在昆仑山了么?” 周一平与苏秋材互看一眼,微微点头,似乎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请先进屋,”周一和侧身让出大门,“我把这些贺婚行尸驱回再详谈。” 十一 进了别墅,宾客们依旧呆坐,甚至连周苏两家的亲人也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痴幻状态。大夯更是嘴流涎水,斜靠在椅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半张的嘴里还有没有咽进肚子的米浆。 这种气氛太诡谲,我留心观察,阳白、膻中、气舍这些穴道并没有刺入银针。月饼更是心大,直接凑着鼻子闻满桌饭菜有没有迷药味道。 第275章 冥婚(15) “白饭插双筷,坟头两柱香,再配上阴木烧成的灰兑酒喝下,就是这个样子了。”周一平解释道,“魇族秘术之一,实在有违天和。如果不是为了博文和佳妍的冥婚,绝不会使用。” “哼!”苏秋材虽然冷哼,却红着眼圈望着楼梯,嘴角微微抽搐。 周一平苦笑着:“秋材,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屋外响起几声沙哑的喉音,行尸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周一和回来时眼眶乌青,显得很疲惫:“久等了,请跟我们上楼。” 进了二楼会客厅,三人没什么防备,任由我们满屋参观。整间屋子摆着各式红木家具,透着淡淡木香,南边木架端放一个完整的恐龙头骨,看形状应该是鸭嘴龙。月饼挺感兴趣,背身研究着龙头。 我发现博古架摆着几块造型独特的结晶盐,最中间的盐块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凑近一看,半透明的盐块泛着蓝光,盐体中结满丝絮,包裹着一颗血红的人眼! 忽然,那颗眼睛骨碌转动瞳孔,向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下意识退了两步,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块,怎么也摆脱不了那只眼。一瞬间,脑子里无数突然涌进不属于自己的片段式画面。 沙漠、大海、密林、闹市、古战争场景、阴森的坟墓、忽明忽暗的鬼火,还有熟悉的声音:“你快跑!别管我!” 周一和用红布蒙住盐块,画面突然全部消失,我的脑子像是吹爆的气球,空荡荡地非常难受。视线由虚幻转为现实,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在什么地方? 月饼并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见我面色不对,问道:“南瓜,怎么了?” 我使劲喘了几口气,才使心跳慢慢平复,又解释不通刚才出现的异状,摆摆手示意没事。 周一和指指我,又指指月饼:“他是异徒,你是行者?” 还没等我们回答,周一平问道:“秋材,给他们看那张照片?” 苏秋材把龙骨放到博古架,对着鸭嘴龙头拜了三拜:“既然确定了,还有什么不能看的。” 周一和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红皮笔记本,翻了几页拿出一张泛黄的黑白老照片放到桌上。 一望无垠的沙漠,几顶军用帐篷,一群身穿七八十年代衣服的年轻人并排站着。队伍中间是年轻时的老馆长和手拿帽子,带着深色眼镜,三七分头的男子。最右边那两个人,分明是周一平和苏秋材。 我“啊”了一声! 我和月饼在古城郊区仿照图书馆设计的房子里见过类似的照片,唯一不同的是那张照片里只有老馆长和男子。 周一和说道:“这张照片,是我照的。” 以下是我根据周一和讲述做的整理。 第276章 冥婚(16) 十二 1980年,秋,罗布泊。 黄沙延伸至天穹,黄蓝交汇尽头,沙丘连绵起伏,闪烁着太阳光辉,如同一座座黄金铸成的山丘,吸引着探索者们走向死亡,化成风沙吹过,残留在砂砾中的累累枯骨。 骆驼头骨半掩埋在黄沙中,眼眶里钻出一只土灰色蜥蜴,飞快地爬上枯死的红柳,舔舐着树枝上最后一滴露水。 身材壮硕的汉子抓住蜥蜴,拽断脑袋,手掌紧攥,仰脖把血和内脏挤进嘴里,“咕叽咕叽”嚼着。直到蜥蜴挤成肉皮,壮汉意犹未尽地砸吧着嘴:“丽君,要不要来点,这可是好玩意儿。” 张丽君皱着眉头:“唐德忠,如果不是寻找那东西,我这辈子不会认识你这种人。” 唐德忠把肉皮一截截撕扯吞咽,色眯眯打量着张丽君凹凸有致的身材:“文族有什么了不起?装什么清高。老子饿极了先吃了你。” “住嘴!”宋爱国合上地图,“这次行动,最重要的是团结!只有团结一心,才能克服万难。” “少来书本上的那一套!”唐德忠用力拍着肚子,“老子才不在乎什么鬼任务,要不是为了宝藏,老子能扔了有酒有肉有娘们儿的日子,到这鸟不下蛋的地方?啊……” 唐德忠一声惨叫,手忙脚乱地脱掉上衣,拽掉趴在胸口吸血的蜈蚣,狠狠跺了几脚,不解恨地吐了口浓痰,被滚烫的砂砾烤成恶臭白烟。 “医族会怕蜈蚣?”远远站着的瘦削年轻人冷笑着,“把它吃下去。” 唐德忠似乎很忌惮年轻人,脸腮横肉不自觉地抽动:“明博,医族蛊族自古不分家,咱们好好处。” “谁他妈的和你是一家?”明博剔弄着指甲里的沙子,“你不吃,中了蛊可怨不得我。” 唐德忠眼中凶光一闪而逝,随即堆着笑脸,捡起稀烂的蜈蚣丢进嘴里:“听人劝吃饱饭,蜈蚣壮阳。” “恶心!”张丽君啐了一口。 明博围着红柳绕了一圈,盘腿坐在树影中,从包里取出一个镌刻着恶鬼图案的木制小炉,掀开炉盖,点了块黑乎乎木头放进去。不多时,一股腥膻味的绿烟在炉顶聚成鬼脸形状,明博快速念着奇怪的音节,双手做出火焰形状举过头顶。 绿烟缓缓落下渗进沙里,平坦的黄沙鼓起四五个拳头大小沙包,顶端像喷泉翻涌着沙子,钻出一只只蜈蚣、蝎子,拇指大小的红蚂蚁,顺着绿烟钻进木炉。 木炉突然剧烈震荡,撕扯声、咀嚼声细细密密让人牙酸。粘稠的血浆从炉壁的椭圆形洞口淌出,流到炉腿勺状凸起,半凝固成一坨血块。洞口伸出章鱼须足形状,长满疙瘩的肉条,伸进血块“汩汩”吸着。 明博掀开炉盖,刺破食指挤入三滴血珠,扔了几株草药,炉内传出婴儿哭泣的声音。明博长吁口气,合起炉盖放回包里,靠着红柳闭目养神。 第277章 冥婚(17) 队员们或坐或卧各忙各的,对明博的奇怪举动根本不感兴趣,只有唐德忠讨好着搭讪:“明博,炼的什么蛊?婴胎?” 明博没有理睬,唐德忠自感没趣,取下水囊正要喝水,抽着旱烟锅子的老头尖细着嗓子说道:“德忠,还没找到下一个水源,你今天喝的水已经超量了。” “徐有志,要不是你不待见武族的韩立,也不至于满哪儿找不到水。”唐德忠喝了两口水,擦着嘴角盯着卧在沙窝打盹的骆驼,“没水了,还有骆驼血。” 徐有志嘬着烟嘴,烟丝烧得通红:“亏你还是医族。骆驼血燥,越喝越渴,想死得快尽管喝。” “老不死的咒谁死呢?”唐德忠反嘴骂道。 眼看两人就要动手,宋爱国正要喝止,却被李文杰拽到一边。 “让他们闹去,”李文杰摸着长满胡茬的方下巴,左眼角的刀疤微微跳动,“人越少越好。”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宋爱国取下眼镜用衣服擦着镜片,“在没有确定谁是那两个人之前,最好不要有人员损失。何况徐有志昨天卜卦,龟壳显示的卦辞是‘祸起萧墙,九死一生’。” “这些人都心怀鬼胎。今早,有人把这个塞在鞋子里。” 李文杰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条丢到地上,慢悠悠走到骆驼旁检查装备。 宋爱国假装系鞋带捡起纸条,一行歪歪扭扭用左手写的字——我们都会死。 “出发吧。”李文杰喊道,“不破楼兰誓不还!” 队员们收拾着行李,没人应和…… 十三 沙漠的夜晚分外寒冷,队员们走了一天,无精打采围着火堆,嚼着粗粝的馕饼,三三两两坐着。 “这是最后一点干粮了。”徐有志掰了半块饼子揣进怀里,“再找不到吃的,就只能吃骆驼了。” 众人沉默。 沙漠里,宁可丢掉同伴,也不能杀掉骆驼。没了骆驼,就等于放弃了求生的希望。 张丽君舔着干裂的嘴唇:“水也不多了。” “会有办法的。”李文杰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心里明白,半个多月的时间,队伍早已没了刚入沙漠时的锐气。随着食物和水的消耗,如果再找不到供给,这些人很快就会精神崩溃,变成一群疯子。除非…… 想到这里,他瞥了一眼魇族三个人。周一平、周一和兄弟背靠背坐着,脑袋深深陷进膝盖打盹,苏秋材却满不在乎地叼着一根木枝,望着北斗星,哼着《北京的金山上》。 “各位,我有话要讲。”宋爱国清清嗓子,“东周以来,八族再没有统一行动,这次把大家聚到一起,原因都明白。如果真找到传说中那个东西,也算是完成了先辈的遗志!所以,咱们要精诚合作,团结一心……” 第278章 冥婚(18) “爱国,那个东西是什么?”齐秀梅起身整理衣服向营地外走去,“还有,你和文杰没有经过考验,八族不会承认你们是异徒行者。虽然咱俩都是灵族,这种事儿我可不能向着你。” 齐秀梅这番话,众人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反应,神色中透着对宋爱国、李文杰身份的不屑。倒是唐德忠心直口快:“齐姨说得对,说不定我才是异徒行者。齐姨,您去哪儿?” 齐秀梅啐了一口:“老娘解个手。” 众人“哈哈”一乐,反倒把宋爱国晾到一边。 “身份配饰在这里,”李文杰扬起右手小指的翡翠戒指打圆场,“还能是假的么?” “文杰啊,我说句公道话,”徐有志磕着烟袋锅子,“照老辈儿传下来的族谱,你们俩带的东西倒是不假,这不能证明你们就是异徒行者对不?如果我有心思,按照族谱做好配饰,召集八族的人,协助完成终极任务,也不是不可以。” “徐老,你这意思,我们俩是冒充的?”黑夜中,没人注意到李文杰的瞳孔蓝黑变幻。 “我可没这么说。咱们回到社会,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败坏名声这种下三滥勾当,不值当的做。就算……”徐有志话音未落,营地外突然传来凄厉的尖嚎。 十四 众人顺声望去,一团人影惨叫着向营地跑来。 “齐姨!”唐德忠吼了一声,向齐秀梅跑去。 “嘭!”两人中间的砂砾突然爆起十多个巨型沙丘,喷涌着沙尘,在空中聚成一团,扑向齐秀梅。“咔擦咔嚓”的摩擦声响起,齐秀梅扑倒在地,被沙尘笼罩,身上燃烧起绿色火焰,腾腾燃烧,瞬间烧成一具枯骨。 那股沙尘再次飞起,盘旋着向唐德忠冲来。唐德忠正要逃回,一双干枯的手从沙中探出,牢牢抓住他的双脚,根本无法动弹。众人看得真切,这股沙尘分明是一群土褐色形似天牛的怪虫,笼住唐德忠,虫嘴吐出绿色汁液,遇风即燃,唐德忠立刻被火焰包围。 “噗通”,唐德忠双膝跪地,双手狠狠抠进沙子,衣服烧得干净,裸露的身体鼓起无数颗或大或小的燎泡,皮肤紧皱皲裂,怪虫钻进体内,绿火从越烧越旺,再次飞起时,沙漠里只剩一具冒着白烟的乌骨。 怪虫兜了几个圈子,像股龙卷风盘旋着袭向营地。李文杰吼道:“回帐篷!” 众人手忙脚乱往帐篷里钻去,只听“啊”一声哀嚎,张爱国右腿钻进几只虫子,绿火扑扑冒起。 明博抽出弯月形腰刀,对着张爱国膝盖齐根切下,鲜血喷出,半截人腿兀自冒着绿火滚在沙子里。张爱国痛呼“我的腿”,被明博拽进帐篷。 “摁住他!” 徐有志招呼明博、李文杰按住张爱国肩膀,用滚烫的烟锅烫着血肉模糊的膝盖:“忍着点,用火烤,止血!” 张爱国痛得脸色煞白,满头黄豆大小的虚汗,昏了过去。 第279章 冥婚(19) 帐篷“噼里啪啦”响着怪虫撞击声,防风灯震得左摇右晃。明博用弯刀从张爱国残腿处挑出半只切断的怪虫,凑到灯前仔细看着:“尸甲虫。这种虫子常年吞噬尸骨,体内全是尸磷,遇风就着。” “有办法么?”李文杰显然乱了方寸。 “可能是齐秀梅踩塌了虫窝,”明博捻着尸甲虫,“这东西邪性,见到活物不吃饱了不罢休。咱们不够它们填肚子的。” “等等!”徐有志包扎着张爱国的断腿,“明博,照你这么说,这里有大量的尸骨?” “对。”明博隔着帐篷的厚塑料窗户向外看着,尸甲虫群如同雹子纷纷砸下,“那个地方,就在这里。” “呜呜”,旁边的帐篷大开,周一和手拿椭圆形的陶器吹着哀乐,周一平和苏秋材左右跟随,三人僵硬着双腿走出,只留下张丽君蜷缩在帐篷角落瑟瑟发抖。 李文杰大骇:“他们不要命了!” “魇族,自然有魇族的办法。”徐有志拇指在食指中指间飞速掐算,“没想到居然要靠他们。” 说也奇怪,尸甲虫始终围绕在三人身边一米左右飞旋,却始终不靠近。 周一和三人额头贴着黄符纸,品字形站在营地中央,同时发出“嚯嚯”的喉音。周一平取出蜡烛插进沙里点燃,苏秋材扬起一把纸钱:“天地门开,尸骨不寒!” 纸钱落入沙中,沙子像是被石头砸入的平静湖水,荡起一圈圈波纹。随着沙子的律动,符纸慢慢陷入,只听见沙子里响起某种生物爬出的声音,沙面涌起团团沙包,一只只枯黑的人手从沙中伸出,脑袋、肩膀倾泻着沙子,慢慢往外爬着。 短短几分钟工夫,营地里站满黑褐色的干尸。 周一和这才放下陶器,从小竹筒里到处几滴粘稠的液体,指尖点着液体弹到干尸身上。尸甲虫如同蚊子见了血,蜂拥而上。不多时,干尸群像是插在营地的火柱,熊熊燃烧,最后只剩一具具直立的骷髅。 尸甲虫把干尸吞噬干净,刚飞到空中,却雨点般“啪啪”落地,爪子对空抽搐,死了。 “尸虫自然用尸毒破解。”周一和嘲笑地瞧着李文杰藏身的帐篷,“这件事,魇族退出,后会无期。” 李文杰嘴角闪过一抹冷笑,瞬间即逝:“徐老,你能算出那个地方的具体位置么?” “要是武族在,还需要卜族劳神费力?”徐老拿出几枚铜钱放在两枚龟甲中间,合拢举过头顶摇晃,往地上一扔,铜钱形成两个对立的三角形。 “东南,三丈三;西南,三丈三。交汇点,即是。” 明博心算着方位,全身一震:“在这座帐篷底下?” 十五 周一和讲到这里,突然停住了,许久没有说话。周一平、苏秋材更是闷头喝茶,好像这事儿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第280章 冥婚(20) 我寻思着周一和难不成还要坐等打赏再讲?抽了半根烟,周一和也没啥动静,只是盯着手指头发呆。我这心里没着没落地浑身不得劲,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别提有多难受了。 “也就是说,您三人回来了?”月饼扬扬眉毛,“后面的事情并不知道?” “可以这么说。” “哦。”月饼像老僧入定,也不吭气了。 我心说几位爷这是唱“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这一出儿? “南瓜,你还不明白?”月饼估计是怕我憋出内伤,“周叔已经讲得很明白了。” “你信不?如果我……”我还没把话说完,楼梯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从刚才偷听了我们的对话,正往楼下跑。 周氏兄弟和苏秋材追了出去,月饼推开窗户,一个胖硕的身影飞快地没入林中。 我万万没有想到:“大夯?” “我始终想不通,高中时到底是谁拿走你的手机给了萍姐。”月饼摸摸鼻子看着大夯消失的方向,“现在有答案了。八族的人,始终在暗中监视咱们……” 周一和喘着粗气冲回屋子:“尸丹!不见了!” (异闻:冥婚自汉朝以前就已存在。少男少女订婚,未等成亲而双亡,如果不完婚,两人怨气不散,使家宅不安。因此家人举行冥婚仪式,并骨合葬,也避免男女两家的茔地里出现孤坟冲了家族气运。 发展至宋元明三朝,冥婚最为盛行。 宋代康誉之《昨梦录》记载——凡未婚男、女死亡,其父母必托“鬼媒人”说亲占卦,卜中得到允婚后,各替死者做冥衣,举行合婚祭合葬。 《元史·列女传》载:“子弟死而无妻者,或求亡女骨合葬之。” 《明史·列女传》亦载:杨□死而其未婚妻殉;刘伯春卒,而其聘女亦如之,后皆迎柩合葬。 冥婚以黄河为界,分为“北搭南迎”。北方冥婚称为“搭骨尸”,又名“骨尸亲”,多在夜间举行。子夜时分,街巷里的鼓乐齐鸣,轿夫身穿黑衣,抬着一顶出殡影亭(纸轿子),由单鼓、单号、单唢呐吹奏前引,轿内放着新娘画像送至新郎家。 南方冥婚俗称“迎门亲”,男方送的定礼,一半是真绸缎尺头、金银财宝;一半是纸糊的皮、棉、夹、单衣服各一件,锦匣两对,内装耳环、镯子、戒指及簪子之类的首饰,夜间在女方家门口或坟上焚化。 迎亲当天,男方给女方送去的“鹅笼”、“酒海”、龙凤喜饼以及肘子、喜果都是真的,惟有衣服、首饰是纸糊的冥器。女方陪送的嫁妆,一般都是纸活。新娘灵牌送至夫家,将两人灵牌摆入灵堂,尸骨入洞房,宾客们食用喜餐,至子时结束。三天后,尸骨合葬入坟。 最诡异的冥婚方式当属“万鬼朝贺”,据说与中国一个神秘部族有关,我在本文中已有描述。至于具体原因,会在下一章节中详细记录。) 第281章 寻龙(1) 自古以来,世界各地都有关于龙的描述,中国人更以龙为图腾,称为“龙的传人”,与龙有关的民间故事、神话传说举不胜举。 按照科学界的普遍观点,龙是古人类对抗大自然各种灾难时幻想出来的精神寄托,龙的原形应为曾经统治地球的恐龙。古人类发现恐龙化石遗骸,被其怪异巨大的形貌震惊,从而产生了图腾崇拜。 然而,这是真的么? 一 大夯身份暴露虽说解释了困挠我们许久的“手机事件”,却引发了更复杂的连锁问题。 周一平、苏秋材已经追了过去,周一和一改平时的笑模样,在屋里急得走来走去直搓手,几次欲言又止。 “周叔,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隐瞒的?”月饼递过去一根烟。 我突然想到周一平、苏秋材识破我们的身份,反应异常奇怪,倒像是“异徒行者”和“八族”存在着某种敌对关系,神态中对我们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周一和狠狠吸了口,香烟烧了一小半,剧烈地咳嗽几声,讲述了一段更惊人的真相,也解释了那段往事中我不理解的地方。 宋爱国、李文杰在三十多年前以“异徒行者”名义召集八族奔赴罗布泊,靠的是证明身份的信物。历朝历代,八族后裔出生后都会在身体某个部位纹上“62188”的字样,与“异徒行者”建立起某种神秘联系。 简单来说,这串数字既是编号也是宿命。纹了数字的人,哪怕天南海北相隔再远,彼此间也会因为某件事相遇,并且被异徒行者找到。 具体原因周一和也不知道,只记得父辈给他们纹身时说过,东周时期八族第一次“昆仑行动”失败后,侥幸逃回的人定下了一个规矩——八族后裔,必纹此身,等待异徒行者,遵从指示,免受诅咒反噬而死。 周苏三人虽然对此不以为然,随着父辈传授魇族秘术,见识了其中的种种神奇,才对此事由怀疑转为肯定。 宋李二人找到他们,虽然不情愿,还是依照指示,奔赴古城召开了一次八族会议,认识了其他的八族成员。 身负奇术的成员自幼学习秘术,家境都不错,要不是祖训在前,谁愿意去罗布泊完成劳什子终极任务。即便是宋李亮出异徒行者的身份配饰,也是口服心不服。直到李文杰擒获武族韩立,展示了幻族的手段,众人才勉强踏上了罗布泊之旅。 随着探索进程的深入,生存补给越来越少,眼看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众人更是心怀不满,暗流涌动。 直到出现尸甲虫前一天晚上,李文杰暗中约出周苏三人,制定了一条无比残忍的计划。 第282章 寻龙(2) 营地所驻扎的地方,宋爱国探出阴气极重,应该埋着大量尸骨,也许是不知道哪个朝代遇到沙暴的商旅,也有可能是古楼兰三十六国某国的埋骨地,按照《大唐三十六国地图》判断,此处应是尼雅古城的坐落处。 这条计划是蛊族明博用蛊虫引出尸甲虫,李文杰制造幻术,使队员产生磷火的错觉,误认为身受尸甲虫磷火吞噬燃烧而死,借此机会除掉多余的人。 理由有两条: 1、完成终极任务的人越少越好; 2、死掉的人可以当口粮。 周苏三人起初对此事极为抗拒,但是李文杰却说出了魇族一个惊人的秘密。 魇族后裔到了十八周岁,必食一顿尸餐(这个过程周一平没有细说,大体推测和吃死人肉有关),吃死人对魇族来说根本没有压力。之所以选定魇族做帮手,因为引出尸甲虫,必须由魇族激活尸骨中的尸气,而且魇族常年与尸体打交道,阴阳两气体内相辅相生,不受幻术影响。当然,如果周苏三人不合作,明博早已给他们下了蛊虫,后果可想而知。 周苏三人勉强答应,协助李文杰完成这个恐怖的计划。 周一平留了个心眼,私下同哥哥和苏秋材商量,宋爱国对李文杰言听计从,李文杰却用左手写了一张“我们都会死”的纸条迷惑宋爱国。也就是说,李文杰根本没有把宋爱国当做异徒行者的同伴!反向推之,宋爱国也是李文杰计划内必死之人。 真正操纵这件事的只有两人——李文杰、明博! 所以,一旦完成了这个计划,魇族三人还是逃不出明博的蛊术。 他们将计就计,按照制定计划执行,却在明博全力控制尸甲虫的时候,召唤出沙中干尸,用尸毒除了尸甲虫,并且在营地散了尸毒,明博和李文杰心里有数,自然不敢踏出帐篷半步。 而控制干尸的物件,就是魇族自古传下的“尸丹”。 龙,自古以来就是传说中神奇的生物,右眼看阳左眼通阴。尸丹,正是魇族先辈地下寻尸的时候,发现龙的残骸,取左眼炼制而成,可以探骨寻尸进行操控。 二 我听得目瞪口呆,同时把很多线索串联在一起,不由毛骨悚然。 如果周一平所说的都是事实,那么在他们三人逃离罗布泊过程中,自然是通过尸丹一路寻找沙中干尸充饥。而李文杰、明博把队友尸体当做口粮,很显然没有完成终极任务,逃出罗布泊。 老馆长曾经说他在终极任务的时候身份重伤,在联系南平别墅遇到明博的模样,我更是打了个哆嗦! 记得斯蒂芬·金有部小说,讲述的是有个医生遇难漂流到荒岛,为了求生把自己活活吃了的故事。过程实在是变态残忍,以至于看了那个故事,好一段时间我心理阴影面积无穷大,见到餐桌上有动物肢体就没胃口。 第283章 寻龙(3) 幸存的李文杰、明博、宋爱国,能逃出罗布泊,自然也是靠着吃宋爱国的肢体活了下来。回来之后,明博利用木蛊,把宋爱国制成木人蛊,李文杰给他下了幻术,植入了假的记忆,守着图书馆,进行异徒行者的筛选。 他们,都不是真的异徒行者。 继承了异徒行者宿命的人,只有我和月饼! 至于老馆长说的“魇族在东周时全军覆没”,自然是不想让我们知道还有魇族存活于世,让我们无法找到魇族得知这段惊人的真相! 想到这里,我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生疼,脑子里全是支离破碎的画面,乱腾腾几乎要裂开。 真相如同冰山,浮出水面的只是极小的一块,大部分却隐藏在深不可测的海水里! 制造这座冰山的人,是从未露面的李文杰! 他到底在哪里? 这些年发生在八族和我们身上的事,都是他处心积虑布下的局? “周叔,我们见过宋爱国和明博,”月饼摸了摸鼻子,“一个死在谷城图书馆,一个死在南平。” 周一平“哦”了一声,没觉得惊讶,反倒说了几句题外话:“这些年,我们两家想过,李文杰为了掌握终极真相,杀了上一代异徒行者,取下信物,和宋爱国假冒。作为那件事的间接参与人,我们看到你们俩,以为是因果报应,新一代异徒行者上门报仇来了。 “从罗布泊逃出来之后,我们私下做了决定,就让魇族终止于我们这一代,让后人做个平常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周家和苏家同为魇族,却掌管着盐帮药帮,自古势不两立。苏妲己虽然死于姜子牙之手,却和周武王姬发有直接关系。姬姓一族后世演化出多个姓氏,周姓一脉最为鼎盛,又有了‘周苏不婚配,通婚家破人亡’的祖训。偏偏两个孩子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自然想在一起。可是祖训不可违,我们极力反对。” “你脑子让驴踢了?”我终于忍不住骂道,“这种狗屁祖训也信?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月饼冷冷说道:“或许是这几颗死人脑袋,生怕祖训真会灵验,把两个孩子……” 第284章 寻龙(4) “你们都想错了,我们也错了。”周一平颓然坐进红木沙发,慢慢解着扣子,“他们没有死。” 我心说骗人也讲究个技巧好不好?这么大的冥婚难道是摆设?这两家人是死人肉吃多了,尸油蒙了心,根本不把亲情人命当回事! 周一平突然豁开上衣:“你们看吧。” “你……你……”我后退几步,肩膀撞到鸭嘴龙骨,骨刺扎进皮肉,痛得心缩成一团。更让我心脏无法承受的,是周一平的身体! 他的胸前长满米粒大小的白色疙瘩,层层叠摞,像是粘了一大片芝麻。左右胸口的胸肉被剜掉,碎肉一缕缕耷拉着,露出爬着蛆虫的肋骨,腹部横着豁开,粉色的肠子淌出一截。 我越看越像一张吐着舌头的人脸,长在周一平身上。 “魇族的由来,我们不知道。”周一平把肠子塞进腹部,系好扣子,“两个孩子在十八岁的时候,没有进行尸餐的入族仪式。没想到就在前段时间,整个家族出现了这样的异变。不得已,我们把真相告诉了孩子,他们受不了刺激,在宾馆开了个房间,吃安眠药自杀。 尸体不能送进医院,送回家里第三天,尸丹放出了绿光,他们……他们居然活了过来,家族的异变也开始好转。” “魇族对于生死的了解,远远胜于常人。大哥决定举行冥婚,消了两个孩子的怨念,或许还有一线转机。果然,下阴婚帖那天,两个孩子睁开了眼睛。” “大夯偷走尸丹,异变又出现了。”月饼望着窗外,“整个魇族活不了多久了?” “你很聪明。”周一平苦笑着摇摇头,“大哥追出去的时候,让我把所有事情告诉你们,当年,对不起异徒行者,这一次和你们无关。魇族,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一群人,报应终于来了。” “为了生存,谁都会做一些不得已的事情。”月饼笑了,“何况你们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对么?南瓜。” 我已经知道月饼要做什么了,当然我也会这么做。 “我就讨厌明明已经参与了什么事,偏偏被别人说‘与你无关’。” “瓜瓜,可惜你不是明明。”月饼一本正经地拍着我肩膀。 我反唇相讥:“嗯,饼饼你好。” 周一平瞧着我和南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月饼背上旅行包:“周叔,大夯偷走尸丹会去哪里?” “他逃走的方向,应该去了龙穴。” 第285章 寻龙(5) 三 我伸着舌头喘粗气,顺手整理着背包:“可算到了!月公公,大学军训负重夜跑都没这么累过!” 月饼鼻尖铺着一层汗珠,脑袋热气腾腾像刚出锅的馒头:“南少侠,看来到了打开你任督二脉的时候了。” 我灌了口矿泉水,炸着肺呛得直咳嗽:“你丫少扯淡!周一平那个王八蛋,编了套半真半假的瞎话,坑着咱们狼窜了好几十里地。” 月饼眯着眼睛:“他不是坑咱们,而是太了解咱们的性格。” 我想着出发前周一平最后一番话,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白贡”市名源于著名盐井自流井和贡井(由于某种原因,我习惯把经历中出现的城市和人名隐晦表达,白贡市是哪个地方不言而喻),系两地的合称。 贡井古称“公井”,因大公盐井得名。明嘉靖年间富顺人熊过所撰《吴方泉墓志铭》,有“子朝鉴藉为盐官,丁口煮盐贡井……贡井隶荣而畛于富顺”的记述。井名的演变有两种传说。一种认为,大公井生产的盐,色白质纯,曾作为贡品供奉皇室享用,故名贡井;另一种认为,井名是“公”与“贡”语音相谐之故。 龙穴,是“非人力錾凿所成,井水自然流出”的自流井群中的一口井。盐帮采盐过程中,发现这口井“昼出红水,夜出龙骨,井壁结盐似龙眼”,故称“龙穴”。 药帮得知此事,认为盐帮触了龙脉,断了白贡市的风水,集结人马争夺此井,这也是盐、药两帮千年纠纷的由来。 两帮争来夺去好几百年,最终决定共同开发,这倒和现今某些大国争夺石油资源的过程类似。 两帮按照二十八星宿格局,在龙穴旁掘井二十八处,七七四十九天方把井水排净。下井当天,两帮做了道场祭祀盐龙二神,放麻雀入井,在西北角焚香三根。香烛燃尽无异样,鸟笼捞出,麻雀活蹦乱跳,盐帮两位帮主才放心下井。 帮众等到傍晚,系在绳上的铜铃响个不停,急忙把两人拖出。盐帮帮主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手中紧攥一枚骨制圆球,也就是尸丹。药帮帮主更是断了一条手臂,下令即刻封井! 帮众不敢多问,掘土填井,只见井内喷出黑气,地面颤动,嘶嚎声大作,直到井被填平才停歇。 自此,两帮立下规定,后世不得再开此井。两位帮主更是对井内之事绝口不提,临终前立下一道祖训——“魇族后人,年满十八岁必食尸餐。” 起初魇族后人不以为然,却在成年后出现类似于周一平的异化,才不敢违背祖训。 周苏两家虽说同为魇族,到底也是接受过现代科技的教育,又精通魇术,就没有让两家孩子进行吃尸餐的变态成人仪式,没想到真出了事儿。 第286章 寻龙(6) 大夯偷走尸丹去龙穴,目的不明。周一平全身烂得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二手尸体,这事儿我们俩不去谁去? 更可恨的是,月饼问清楚龙穴地点,白贡自流井区郭家坳街火井沱沿河一段河床西岸,手机地图算算距离不近。我想周家这么有钱,借辆车开过去守株待兔。没想到周一平眨巴着眼睛摸出一把钥匙说:“晚上举行冥婚不宜让外人看见,司机都把车开回家了。别墅里只有一辆保姆平时买菜的电动木兰。” 本着“有比没有强”的原则,我们收拾背包骑车下山。月饼发现大夯、周苏二人的脚印最初是一前两后,山下成了并排前行,在一处轮胎前行的痕迹处消失了,而且脚印并不凌乱,分明是三个人开车去了龙穴。 我当时就要重回别墅找周一平问个明白,月饼倒是觉得我没必要纠结:“感冒了就不要想是晚上着凉还是洗澡冻着,吃药治了病就OK。找不回尸丹博文也活不了,一屋子人继续异化,他们拿准了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控制别人最聪明的方式不是要挟,而是利用性格里最薄弱部分。再说,不故意进圈套,怎么知道真相?” 月饼说得有道理,我狠狠骂了几句,不情不愿上了电动车。 月光下,月饼骑着木兰,我坐在后座,导航着直奔龙穴,这画面太美实在不宜形容。木兰开始还挺有劲儿,跑到半道撂了蹶子,没电了。 说不得,我们俩背着包一路狂奔,我的腿都快抽筋了,才跑到龙穴附近。 四 “南少侠,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月饼点了根烟,指着岸边停靠的一辆大众途观。 车前有三排脚印,延伸至堆着砂砾碎石的河床,再不见踪迹。大夯他们三人很有可能进了龙穴。 我走到河床边,按照河流走向、远近山势判断着龙穴位置,心里推算了半天,没弄出个所以然。 “月饼,这里没有格局,也没有阵法,根本就是一处荒滩。” “耐心点,”月饼解开鞋带绑住裤腿,“那三个人总不能从这里上天吧。” 我心里一动,脑子里出现一条很模糊的线索,却摸不出清晰的脉络。 “月饼,我想到一件事,你帮我想想。” 要是换做别人,可能觉得我这么说是脑子有问题。而我和月饼这些年建立的默契,经常会有类似的对话。 月饼扬扬眉毛:“周一平说盐药两帮按照二十八星宿挖井,你想的事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第287章 寻龙(7) 我猛地想通了:“月饼,记得咱们怎么破解图书馆机关的?难怪你刚才说上天,我觉得有什么事情!” 我们刚入图书馆的时候,根据馆顶射灯布成的天秤座和二十八星宿对位图推出阵眼。龙穴所在的位置,极有可能按照星宿对位,也就是亢金龙所在的位置。 我参照着夜空中的星宿,在亢位发现了一处不仔细观察极难发现的碎石翻动过的痕迹。 “应该是那里!”我向前走了几步,脚下突然一空,踩塌了一处暗坑,脚底踩到一处坚硬的圆柱体。“嘎嘎”几声齿轮咬合声从地下响起,地面轻微震动,河水激荡,亢位碎石翻滚,震颤着向两边散落,露出一方直径两米左右的圆形铁板。 我抽出腿,看到暗坑里有一截横突的铁棍,已被我踩得向下倾斜,尾端连着一串铁链。 月饼扶我起来:“这里是什么位置?” 我稳了稳神:“参水猿。” “参水猿惊亢金龙,心月狐助斗木獬。”月饼摸了摸鼻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二十八星宿中,亢金龙属东方青龙,参水猿居西方白虎,猿出而龙惊,猿伏则龙潜。 通俗来讲,参水猿与亢金龙相辅相生,又互相不对付。《西游记》里面“孙悟空横空出世,大闹龙宫,取经时经常找龙王帮忙”的桥段就是由此而来。 就在这时,河水中央涌起一股一米多高的水柱,水花翻腾,渐渐变成血红色,一块块巴掌大小的碎骨喷出,一声沉闷的野兽嘶嚎从地底传出,震得岸边树木乱颤。 嘶嚎声虽然不响,听到耳朵里却像无数擂鼓敲击,激得我血气翻涌,脑子“嗡嗡”作响,心头升起一种莫名敬畏。 “月饼,龙穴里面,别不是真有一条龙?” “不知道,”月饼蹲在铁板前,“说不定是个猴子。” 我定定地盯着月饼:“你丫什么时候能像个正常人?” “喝酒的时候。”月饼摸着铁板上的花纹,“赶紧过来。” 突然,水柱退回河里,嘶吼声消失了,如果不是震荡的水纹,我甚至会以为这里暗中布下了让人产生幻觉的“迷魂阵”。 我点了根烟定神,走近一看,这块铁板根本不是铁制的,触手的感觉冰凉滑腻,中间向上拱起成弧形,几条明显的花纹纵横交错,把板子分成十多块不规则的正方形。每个方框里面,刻着造型古涩的图案。 “这是龟壳。”月饼从壳子边缘抠下一点骨渣闻着。 “图案是甲骨文?”我试着扳动龟壳,纹丝不动。 “只有破解了文字,才能打开通道。”月饼擦了擦手,“传说中龙生九子,六子霸下,又名赑屃(bì xì),似龟有齿,喜负重,在世间是驮碑之龟的形象。” 第288章 寻龙(8) 五 “月……月饼,这块王八壳子真是赑屃?”我话都说不利索了,“龙穴里藏着它的肉身?” “打开不就知道了么?”月饼从包里翻出一堆大小物件,“你触动了参水猿的机关,说不定那三个人正和赑屃大战三百回合。你先琢磨图案,我检查装备。” 我心说也别在这儿干耗着了,赶紧破解了图形是正事。摸出手机,百度“甲骨文”,根据龟壳图案对照,忙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对应的文字,看来这个推测是错误的。 月饼盘着尼龙绳:“怎么样了?” “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很有可能是唐僧。”我踹了龟壳一脚,硌得脚底板生疼,“谁他妈的说刻在龟甲上面的图案就一定是甲骨文?” 月饼点了根烟,敲着龟壳:“会不会是镇妖物的碑符?” 碑符多见于凶山恶水、鬼邸阴宅,或是人为布置、或是天然格局,这种环境中的活物、物品,极容易受到影响,滋生为妖物。中国自古以来,关于妖物的传说数不胜数,有需求就有市场,捉妖师这个职业也就应运而生。 中国捉妖师,以道士、和尚为主,又细分为天师钟馗、茅山道士、阴阳眼、方士、天师、摄魂师、神荼和郁垒等多个门派,各有各的捉妖法术,其中最有名的当属茅山道士。 这些门派虽说方术不同,不过万变不离其宗,会选玄石制碑将妖物镇压,刻上符咒,避免妖物再次作祟。符咒内容分上下两部,上部介绍妖物的危害,中部是本派独有的咒语,下部为碑符的开启条件。 中国许多古迹景区立着镌刻奇怪花纹的石碑,其实就是镇妖碑。历史中最有名的镇妖碑当属宋仁宗嘉佑年间,江西信州龙虎山上清宫的伏魔之殿的石碑,后被洪姓太尉解了封印,放出一百零八个魔王,成就了一段英雄豪杰的好汉传说。 书归正传,我对碑符了解不多,但是从图案的形状以及排列来看,应该和符咒没什么联系。而且这些图案完全没有文字或者符咒的构造逻辑,乍一看倒像是小孩子乱糟糟的涂鸦。 我一时间没了主意:“月饼,要不找几块石头把这王八壳子砸了吧?” 月饼弹了弹烟灰:“要是能砸了还能等到咱们动手?” 烟灰落到龟壳上,夜风吹过,骨碌碌滚成烟沫子,灰蒙蒙铺了一层。 看着烟灰,我心里有个模糊的概念,还未等具体成形,月饼眉毛一扬,从包里翻腾出一盒饼干:“干嘛非要纠结图案?” “对啊!咱们真是一根筋。”我瞬间明白了。假设龟壳上的图案真是机关,根本不需要参透内容,直奔主题找到开启方式最有效。那三个人如果是用手摁动机关,必然会留下手油,只要找到有手油的图案就能判断出机关的开启方式。 第289章 寻龙(9) 月饼把饼干放到手里搓成粉末,均匀地洒在龟壳上面,用力一吹,有五个方格残留着手印形状的饼干粉,深浅不一。 我正要按照深浅程度摁下去,月饼却拉着我的胳膊:“南瓜,你想过没有?他们可能根本没有下去。” 我愣了一下随即醒悟,那三个人即便是进了龙穴,从内部关闭机关,又是谁在外面堆上碎石伪装龟壳? 想到这一层,我下意识地四处看着,顿时觉得有无数只眼睛隐藏在黑暗中窥视着我们。 “月饼,那就不下去。咱就在这等着,总会有人沉不住气。” 月饼嘴角扬着冷笑:“不管那个人是谁,实在是太了解咱们了,布了一个非做不可的死局。” 我有些想不通:“既然是死局,干嘛要往里面钻?” “万一他们真下去了,博文怎么办?那些人怎么办?时间耽误不起。” 月饼这番话说出,我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月饼虽然表面高冷,却总是一腔为别人随时燃烧的热血。有时候,我总会有种他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汽油的错觉。 我扎着衣袖做准备:“You jump,I jump。” 月饼正要说什么,突然注视着我身后,“咦”了一声。我连忙向后看去,什么都没有。正觉得奇怪,脖颈处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酸痒难耐。我刚想伸手去挠,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臂根本抬不起来,全身如通过电,“簌簌”发麻。 月饼飞快地拍击着龟壳,轰隆声响起,龟壳由中间裂开,露出寒气森森的洞穴。月饼丢进一根照明棒,尼龙绳围着龟壳绑了一圈扔进洞里,摆了个美国军人的手礼笑道:“南少侠,这种麻药大概有一个小时的药效,等我回来。” 强烈的麻醉感袭遍全身,我双腿一软仰躺在地上,满天星星幻化成虚无的光线,越来越模糊…… “月无华,你这个混蛋!” 六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好像有人撬开我的牙齿,清凉冷冽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我打了个激灵,猛地坐起,麻药劲没有完全褪掉,我的意识有些迟钝,揉着太阳穴四处看着,身旁放了一个旧式军用水壶,压着一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下去。 我这才反应过来,顾不得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跌跌撞撞跑到龙穴旁边,向下望去。 洞穴大约三十多米深,穴壁结满拳头大小的盐晶,照明棒在穴底亮着幽绿的光芒,把整个洞穴映得一片惨绿,隐约能看出底部空间极大,呈圆形向四周延伸。洞穴东北角,散乱着各种小玩意儿,每一样我都无比熟悉。 我心说坏了!四处找着,果然在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月饼的背包。 “月饼!” 洞穴回荡着我的声音,无人回应。 第290章 寻龙(10) 我顾不得做什么准备,抽出腰带用腰扣在绳上缠了个安全扣,一点点松着绳索,脚底探着盐晶缝隙下滑。当我整个人进入洞中,密密麻麻的盐晶映着绿光,倒影着我无数张扭曲变形的脸。可能是洞内氧气不足的原因,我的肺部像是有一双手紧紧攥着,沉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停了片刻,我深吸口气,松绳快速下落两米距离,双腿蹬着盐壁保持平衡,正准备再次松绳,脚底稍一用力,蹬塌了盐壁。大片盐晶“哗哗”落下,露出半透明玉石状的石壁层。 我赫然看到,一个全身长满白毛的人,镶在石壁层里,瞪着苍白的眼仁,直勾勾盯着我。 要不是这几年大风大浪经历不少,我差点就手一哆嗦掉进洞穴。白毛人一双奇长的双手向前探伸,手指粗短糙砺,双腿极短,上身向前微微弓起,半张着的嘴里刺出上下四根尖锐的獠牙,表情极为狰狞,似乎是正向外逃跑的时候被石壁层层包裹。在他身后,还有七八个白毛人也是摆出逃窜的姿势,其中一只横在石壁里,双手弯曲外扩向后滑动,两条短腿半弓,像只青蛙游水。 虽然明知道这是死物,可是这么面对面瞅着也是不舒服。我定了定神,摸着石壁表面,触手质感既不像是石头,也不像是玉石,软腻腻略有弹性,倒像是某种胶状物。 我正要用军刀抠一块下来研究研究,忽然洞底有人喊道:“南少侠,您是来探险还是来走近科学?” “月饼?”我低头看去。 月饼仰着脸揉着脖子:“赶紧下来。再这么盯着你,颈椎都要断了。” 第291章 寻龙(11) 我“哈哈”一乐,不管什么白毛人了,手脚利索了许多,三下五除二下到洞底,也顾不上观察周围,对着月饼肩膀来了一拳。 “你丫有意思么?单独下洞也就算了,居然用药把我麻翻了,万一有个后遗症你负责得起么?” 月饼麻利地侧身躲过这一拳,摸摸鼻子笑道:“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责任心。” 月饼的声音在洞穴里嗡嗡作响,我略微感到奇怪,对肩一拳是我们俩特有的打招呼方式,从来都是老老实实挨着,绝对不会躲避,不过这会儿也没心思考虑这些。 我观察着洞穴构造,整个洞穴为圆形,直径十五六米,洞顶垂着石笋状的盐晶柱,缓缓滴着水滴。洞壁有明显的刀凿斧琢的人工痕迹,东南西北四方各有一个拱形门,延伸进黑暗的地底。如果把洞穴画个纵切图,很像一只圆肚长脖的水瓶。 月饼收拾着零碎放进背包:“看到那几个白毛人,滑脚掉了下来,东西散了一地。话说药劲儿还没过,你怎么这么快醒了?” 我刚想把有人给我灌水留了纸条的事说出来,忽然心头一凉,全身起了一片冷汗。 我进来的时候,盐壁并没有塌,月饼怎么会看到白毛人? 月饼背对着我收拾东西,神态语气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我却越来越恐惧。因为我从盐壁里,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盐壁晶莹剔透,映着照明棒的绿光,如同神话传说中的魔镜。月饼消瘦的脸笼着一层绿光,皮肤起了一层细细密密鳞片,毛孔里钻出无数根白毛,四根犬牙刺出唇外,鼻梁塌陷,活脱脱一只猴子脸。 更诡异的是,一眨眼功夫,这张怪脸又变回了月饼的模样! 我想到《史记·五帝纪注》里的一句话——“魑魅,人面兽身四足,好惑人。” 第292章 寻龙 (12) 七 魑魅是传说中木石所变的鬼怪,多生于凶山恶水,阴气聚集之地,能幻化人形,迷惑他人害其性命。 我心说所谓的“龙穴”搞不好就是个魑魅窝子,石壁层里那么多白毛怪人估计是还没开悟灵性的魑魅。当年周苏两家先人入井遭难,十有八九也是这玩意儿搞的鬼。月饼至今没动静儿,搞不好也是着了这玩意儿的道。当务之急是把它干掉,赶紧找到月饼。 俗话说“鬼吓人,吓跑人;人吓人,吓死人”。琢磨明白了这一层,我心里踏实了,后退两步摸出军刀,轻轻划破食指,把血涂在刀刃上。 我瞅着魑魅脚底板算着距离,“人护天灵,鬼怕涌泉”,带着阳血物件插进阴祟之物的涌泉位置,分分钟就能教它如何做鬼! 我尽量保持语气正常,分散它的注意力:“月饼,还记得咱们刚认识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也就你在这时候还有情怀追忆过去,”魑魅居然模仿月饼耸耸肩,“打了老王一顿。” 我已经准备一刀刺下,听到这句话,硬生生停住了手。 老王是宿舍管理员,经常打着检查卫生的旗号进女宿舍偷内衣,我们趁着月黑风高把他蒙头修理了一顿,这事儿只有我们俩知道。魑魅没有“前知过去,后知未来”的能力,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月饼似乎察觉到什么,起身面对我扬扬眉毛:“南瓜,以为我是魑魅对吧?” 我彻底糊涂了,含糊地“嗯”了一声。 月饼拍着我的脑袋:“你写小说把这儿写出毛病了?准备一刀捅我涌泉穴?” 我有些不好意思,悻悻地收了刀:“你丫刚才太奇怪,我这也是正当防卫。” 月饼“嘿嘿”一笑,舌尖慢慢舔着嘴唇,瞳孔像是融化的蜡油,覆盖了整个眼白,散发着奇异的光彩,语调刺耳:“其实,你猜得没错。” “月饼”声音虽然聒噪,我却感到心里宁静,四肢百骸无不舒服,懒洋洋地看着他的脖子再次长出细密鳞片,白毛一根根从毛孔中长出,伸手板着我的肩膀,张嘴露出犬牙慢慢靠近。 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从身后响起,魑魅厉声尖叫,弹身向后跃起,三根桃木钉呈品字状钉入盐壁,尾端兀自颤动不停。 “南瓜,清醒!” 月饼从西边拱门跑出,腾身飞起,右腿蜷膝,正中魑魅胸口。魑魅一声闷哼,蹲身扫中月饼左腿,两人倒在地上,毫无章法打作一团。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瞬间灵台清明,惊出一身冷汗!如果月饼晚来几秒钟,我这条小命就算是交代了。 月饼双腿缠住魑魅膝盖,两手摁着魑魅胳膊较劲:“赶紧帮忙!” “我他妈弄死你!”我心头火起,操刀捅向魑魅脚底。 魑魅一口咬向月饼脖子,趁着月饼躲闪空当,翻身把月饼压在身下。两人几个翻滚,缠做一团,形成角力僵持局面。 我傻眼了! 第293章 寻龙 (13) 魑魅又变成月饼,两个人一模一样,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两个月饼异口同声:“捅他涌泉!” “我是真的!” “我才是真的!” 我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心里叫苦:“我又不是如来佛,分不清楚真假孙悟空。” 就这么一犹豫的工夫,眼看着其中一个月饼手肘顶着另一个月饼的喉咙,渐渐占了上风。 那一刻,是我人生中最纠结的几秒钟。 如果占上风的是真月饼还好说,可是万一是假的怎么办?而这个“万一”是50%的概率。 被顶住喉咙的月饼嘶哑着嗓子:“快帮忙!” “别听他的,相信我!” 我突然想到,魑魅好歹是妖物,月饼本事再大也不是它的对手,占上风的月饼肯定是假的。拿定主意,我一刀捅去,就在刀尖即将刺入鞋底的刹那,我看到一件东西,转刀刺入另一个月饼的脚底。 假月饼一声惨叫,身体“蓬”地长出浓密白毛,蜷成一团,痛苦地翻滚。我本来还有些紧张,看到这一幕,彻底放松下来,这才察觉衣服被汗水湿透,贴在身上冰冷黏腻。 月饼扔了句“干得漂亮”,摸出一枚桃木钉,摁进魑魅额头,才瘫坐在地上喘粗气。 魑魅手指深深抠进泥土,双腿胡乱踢蹬,额头和脚底“嗤嗤”冒着黑气,浆糊状的绿色肉浆向外喷着,身体越来越瘪,渐渐变成一张褶皱的白毛肉皮,泡在粘稠的绿水里面。 “骨碌”,两颗黑色的眼球从头部位置滚落,溅起一团绿水,黝黑的瞳孔不偏不倚正对着我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是真的?”月饼递给我一根烟。 我别过头故意不看魑魅的眼球:“我说是蒙的你信么?” “当然信。”月饼估计是还没消气,一脚把眼球踩爆。“咕唧”,红的、绿的、黑的液体从鞋底迸出。 我恶心得浑身刺挠:“月饼,你丫乱踩东西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要不是我看到你鞋底有几个踩烟头烫的印儿,那一刀就戳你脚底板了。” 月饼四十五度角斜望洞口:“这双鞋可是Jordan11复刻限量版。” “在泰国我还掉了只天伯伦呢。”我抽了口烟,“话说你丫下来这么长时间有什么发现?” 八 “那三个人没找到,”月饼沉吟片刻,“南瓜,你觉得这里像什么?” “瓶子。” 月饼拔出钉在盐壁的桃木钉,孔洞里淌出黄褐色粘稠液体,蜿蜒下滑,凝固在盐壁上,颜色由黄变白,逐渐结晶,不多时成了盐壁一部分。 月饼用军刀剔下一块,凑在鼻子前闻着,伸出舌尖舔了舔:“盐。” 第294章 寻龙 (14) 我接过盐块尝了尝,咸中略带香味,勾的满嘴生津,确实是上等好盐。不由心中奇怪,盐的成分是氯化钠,咸味主要来自于钠离子,这种液体怎么可能变成盐?不过大自然的神奇之处绝非常人所能理解,南美还有一座活火山定期喷出岩浆,凝固后形成黄金,古玛雅人采金建了黄金之城呢。 “我下来之后也遇到了魑魅,”月饼嘴角微微抽动,有些不太自然,“这玩意儿能幻化成心里最记挂的人,趁着注意力松懈的时候害人。我发现不对,魑魅逃进西边的洞穴。我追了一段,听到你喊我,折头跑回来,还算是及时。” 我刚想问“魑魅别不是变成我了吧?”话没出口随即醒悟,月饼的表情说明魑魅变成了阿娜!难怪月饼这次下手这么狠,连眼珠子都踩得稀烂。 “对了,你进洞时发现了什么?”月饼岔开话题,“我跑进西洞,隧道是弯形的,有个很模糊的想法。” 我先把入了洞的过程简单一说,再讲到有人给我灌水留纸条的事儿,岩壁内部传出“吱吱嘎嘎”的机关咬合声,系在井口的尼龙绳软塌塌落下,那块王八壳子斩断最后一根星光,闭合了。 “锤子!龟儿子要不要这么缺德,这还不给人留活路了!”我忍不住骂道,“月饼,咱咋出去?” 月饼像是什么都没看见,托着下巴直勾勾盯着洞穴,忽然击掌说道:“我明白了!南瓜你过来。” 我几步跑过去,月饼用桃木钉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洞穴纵切图,活脱脱葫芦形状,葫芦的上半层,也就是我们身处的洞穴,东南西北延伸四根半圆曲线,连接着下半层。 “懂了么?”月饼兴奋地跺着地面,“下面!” 我倒吸一口凉气:“尸芦?” 尸芦,源自于东周一个神秘门派。据说此派收集活物放入葫芦,或以葫芦形状制成的容器,辅入符水、九岁男孩精血、乌鸡毛烧灰、十八年尸骨磨粉,阴在三丈三的地下,炼化活物。 第295章 寻龙 (15) 这种异术和蛊术的某些法门有些相似,至于具体原因,此派在东周时期忽然销声匿迹,后人也就不得而知。根据这几天得到的线索推断,此派很有可能就是魇族! 书外话,西游记第三十五回“平顶山功曹传信 莲花洞木母逢灾”一章,师徒四人着了金角大王的道儿,应了名字被可大可小的紫金葫芦收了进去,贴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的帖儿,一时三刻化为脓水。这个桥段很有可能就来自于尸芦。 “月饼,我觉得当务之急不是琢磨这么下去,”我一本正经地指着封闭的井口,“而是怎么上去。” “我不是蜘蛛侠,你不是蜥蜴。仔细瞅瞅,没长吸盘,也不会吐丝儿,”月饼双手举在我面前,“这盐壁比冰溜子还滑,往上爬就等于送死,往下走搞不好还有机会出去。” “用军刀抠出窟窿,一格格往上爬,不是没有机会。”我倒不是害怕,只是感觉被周苏三人和大夯合伙撺弄,心里不得劲,就像爬出去找他们整个明白。 “第一,龟壳很显然不可能从内部打开;第二,这件事不确定就是他们布局;第三,如果你是读者,是希望看到高大帅气的月无华带领吃货南晓楼继续探险,还是希望看到挖坑不埋半吊子文章?” “月公公,你可以侮辱我的体型,但是绝不能侮辱我的作品!” “南少侠,你就说下不下吧!” 我一咬牙:“他妈的,下!” 就在这时,北边的洞穴,传来“嘿嘿”的笑声,细细密密如同蚊蝇在耳边飞来飞去,痒得全身发毛。 我顺声看去,洞穴漆黑一团。月饼把照明棒扔进洞穴,只见幽绿的光芒里,一个头颅奇大,身体苍白,手脚长蹼,屁股长着肉红色尾巴的婴儿,飞快地爬出了光线范围。 忽然,婴儿从黑暗中探出头,绿光映着他的脸,又冲我们咧嘴“嘿嘿”笑了两声,缩了回去。 我使劲咽了口吐沫,眼前残留着婴儿那张脸的影像。 尖尖的耳朵,满脸毛茸茸的胎毛,眼睛幽亮,塌鼻梁延伸至嘴部向前凸起,分明是张猫脸。 “猫……猫婴?”我怔怔地环视着偌大的洞穴,“这里面到底养了多少妖物?” “如果出不去,咱们也有可能变成妖物。”月饼摸了摸鼻子,“我闻到一股尸油味。” 第296章 寻龙 (16) 九 我瞅着猫婴消失的洞穴,照明棒映得洞壁一片惨绿,盐晶层层铺叠,光线交错,洞壁像一截巨大的肠子,微微蠕动。我没来由恐惧起来:“月饼,咱们还是想办法从隧道爬出去吧。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噤声!”月饼手中扣着三枚桃木钉,侧头盯着南边洞穴。 我大气没敢出,只听见南洞传出极难形容的声音,既像是野兽啃噬骨头的咬合声,又像是箱子拖地发出的摩擦声。月饼踢断一块盐笋,把断块贴着地扔进洞内,盐块碰撞着地面滚进黑暗,声音戛然而止。 忽然,洞内迎面扑来一阵腥风,一道巨大的黑影飞出。月饼甩出桃木钉,那道黑影双翅展开在空中停住,挥翅摆落桃木钉,向我疾冲而来。 我心中大骇,急退几步,后背撞到洞壁再无退路,腥臭味熏得我差点背过气去,眼睛却看得真切。这只怪物两米多长,周身乌黑,裹着一层黏液,头扁口宽,上下颌各有四条褐色肉须,肋部长着一双翅膀,鱼尾左右摆动保持平衡,分明是一只长着翅膀的鲶鱼。 我眼看着怪鲶鱼张开巨嘴,“咕噜”一声,喉咙涌出一团黑乎乎的圆球喷了出来。我侧头躲过,正要蹲身从怪鲶鱼腹部窜出,一根尼龙绳套飞了过来,套住怪鲶鱼脑袋。怪鲶鱼双翅扑棱扑棱扇动,挣着劲儿停在了空中。 场面虽然惊悚,我瞅着怪鲶鱼却觉得很滑稽,尤其是它那双核桃大小的绿豆眼,用力过猛凸出眼眶瞪着我干着急,整张鱼脸成了一个特写的“囧”字。 “赶紧过来帮忙!”月饼身体后倾拽着尼龙绳,“这玩意儿劲大得很,拽不住把南少侠吞了可别怨我力气小。” 我麻溜地跑了过去,帮月饼拽着绳子,嘴里也没闲着:“月公公,看不出居然还有这一手。” 月饼太阳穴突突跳动:“你抓着绳子,我去补刀。” 正说话间,怪鲶鱼长号一声,发出类似鸳鸯的叫声,身子忽然缩了半圈,绳套顺着它溜滑的身子脱落。我和月饼正使着劲,重心一空向后摔倒。 怪鲶鱼“砰”一脑袋撞到盐壁,在地上扑腾着打挺,衔起魑魅那张白毛肉皮,腾空而起飞回洞里。 我的后脑勺撞到地面,脑子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这个畜生居然还会缩骨功。” “它的目标不是咱们,”月饼用桃木钉扒拉着怪鲶鱼吐出的那团东西,“过来看看。” 我晃晃悠悠走过去,那团东西是一颗被胃液泡得高度腐烂,缠满头发的人头。月饼用桃木钉戳了戳,半张脸皮子耷拉着,眼眶里涌出一股脓水。 我看得恶心:“月饼,咱能尊重死者不?” “死了不超过三天。”月饼拨开人头耳侧的头发,依稀能看到一行及模糊的“62188”字样的纹身。 第297章 寻龙 (17) “你明白了么?”月饼挂着冷笑仰望洞口,“咱们是食物。” 我心里一亮,如果这个洞穴真是按照尸芦设计,通过某种神秘方式炼化活物变成异兽,需要定期投放食物喂养。很显然,食物自然是活人或者死人。 想到这一层,我恨恨道:“我发誓,只要能出去,一定弄死那几个人!” 月饼在地上画着魑魅、猫婴、怪鲶鱼的形状:“南瓜,他们分别从西、北、南三个洞穴出现,你想到了什么?” “四方神兽?” “回答正确!”月饼打了个响指,“假设这三个怪物是魇族用尸芦和活物异化的白虎、玄武、朱雀做守卫,那么下层肯定还有一只异兽是它们的守护对象。” 我立马紧张起来:“难不成东边洞穴还有一只青龙?” 月饼指了指洞顶,我略一琢磨恍然大悟。东洞的青龙,就是压在洞口的那个王八壳子! 所以,东边的洞穴是安全的! 十 月饼取出两根照明棒,我们人手一根进了东洞。这条洞穴和其余三条大不相同,石壁没有层层盐晶,洞顶滴着白色石水,地面层层叠叠潮湿的石笋,洞壁长满墨绿色苔藓,蚯蚓、甲虫钻进钻出。 我绕着石笋心算着距离,进洞已经十多米,路面逐渐向下倾斜,隐隐能听到类似于潮汐的水声。月饼突然停住脚步,我不提防撞了个满怀,本来心情就紧张,这一下差点又闹出心脏病。 月饼向前探着照明棒:“看前面。” 就着绿光,我看到洞壁两侧的苔藓齐刷刷削掉,石壁打磨得光滑如镜,画着数十张一米多高的图画。可能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原本红色的图画变成暗褐色,内容更是千奇百怪。 我依次看去,第一幅画是一群身穿兽皮的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一只类似于龙的动物盘踞在人群外侧,两个小孩举着木球和龙戏耍。后面几幅依然是人与各种异兽共同相处的场景,异兽甚至帮助人类看家护院,背柴运水,气氛很融洽。直到第七幅画,两个人守着一堆面粉形状的东西,手持匕首争吵,几个老人拄着拐杖似乎在劝解,举木球的孩子哇哇直哭。下一幅画更是触目惊心,异兽的尸骨堆成小山,人们踩着兽血,兴高采烈的扛着箩筐搬运兽肉,旁边还有几人彼此交换着大大小小的贝壳。倒数第二幅画更为惊心,那两个手持匕首的人指挥着众人挖出葫芦状的巨坑,那几只形状各异的异兽扔进坑中,几个身强力壮的人肢解着龙首龟壳的异兽,取壳封住洞口。龙首随意丢弃在一旁,半张着嘴,舌头耷拉着,斩断的脖颈汩汩流着鲜血,两行血泪凝固在眼角。透过画面,似乎能听到它的惨鸣。 最后一幅画,经过长时间潮气的侵蚀,早已看不出内容,只剩下乱七八糟一片暗褐色。 第298章 寻龙 (18) 我看得心头压抑,点了根烟透透气。月饼从我嘴里拿过烟抽了一口,烟雾喷在岩壁四下散开,越来越淡,像是那些异兽的灵魂,最终消失在空气中。 月饼手指顺着岩壁的图画勾勒:“龙,是人类的图腾?” 如果上古时代真的存在龙和其他异兽,那么这些图画,分明是人类和异兽由共处互助演变为屠戮杀害的血泪史。所以,我只能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想起那只怪鲶鱼是什么东西了。”月饼一拳砸在岩壁,指缝渗出鲜血,覆盖了那两个手持匕首的人,“邽山,蒙水出焉,南流注于洋水,其中多黄贝;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月饼这句话出自千古第一奇书《山海经》对于蠃鱼的描述,我回忆着怪鲶鱼的形象,倒和蠃鱼有八九分相似。 “月饼,《山海经》里的异兽难道真实存在过?” “不知道。但我知道,人类欲望带来的邪恶,从来没有消失过。” “如果是这样……”我话还没说完,洞穴深处忽然传来一阵闷嚎,地面“嘎嘎”震动,石笋群受力崩断,一道巴掌宽的石缝从脚下向洞内裂开,洞顶像是安装了无数个烟雾灭火器,蓬蓬喷着水柱,洞内顿时雾蒙蒙一片。 我板着一条粗大的石笋才不至于跌倒,五脏六腑在肚子里颠乱了位置,乱糟糟地无比难受。月饼双脚钉地保持平衡,用尼龙绳分别套住前后两边的石笋,打手势示意我抓住绳子往洞外走。 我刚抓住绳子,石缝里喷出大股水柱,激了满头满脸,满嘴都是咸腥的水味儿,呛得喘不过气。我勉强睁开眼睛,石缝里涌出的水柱如同喷泉,水位已经没过膝盖,月饼绷直了绳子吼道:“赶紧往外走!” 我正要顺着绳子向洞口走,只觉得腿部沉重根本抬不起来,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就着照明棒一看,水里漂着一具泡得苍白肿大的女尸,团团长发缠住脚踝。 我也顾不得尊重死者了,咬着照明棒,双手伸进水里,板着女尸脑袋手忙脚乱扯着头发。一股激流从石缝里涌出,水势大作,强大的冲击力让我身体失去平衡,仰面摔倒在水中。 那具女尸受到水流冲荡,正好脸对脸压着我,泡烂的脸肉漂着无数粒芝麻大小的絮状物,半截舌头像块破抹布在脸上擦来踩去。我推着女尸,没曾想用力过猛,双手反倒陷进尸肉里。 那一刻,我想死的心都有! 这时,旁边伸出一只手,拖着我的脖子拽住水面。我的眼睫毛挂着水珠,眼前白花花一片,模糊看到月饼单手抓绳:“南少侠,你上辈子造了多少孽,这辈子才这么招女尸喜欢。” 第299章 寻龙 (19) 我呕了口脏水,正要回几句话,水里突然探出一条两米多长,布满眼球大小吸盘的巨型触须,缠住月饼的腰拽入水里。我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憋了口气钻进水里,只见一团照明棒的绿色光晕消失在极远处。 我心里大急,正要顺着绿光游去,又一条触须从石缝里钻出,围着我的小腿缠了几圈,把我拽向洞底。 十一 我根本抗拒不了这股巨力,在水底不知撞断了多少根石笋,全身火辣辣得如同火烧,耳朵轰轰作响,血液全都涌向脑部,胸闷憋得几乎要炸裂,忽然觉得身体一空,清凉的空气涌进肺里,背部重重砸在坚硬的石面。 我强压着翻腾的内脏睁开眼睛,炽白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好半天才看清周遭的一切。 我倒吸了口凉气! 如果这个世界真有地狱,那么我现在就身处地狱中。 这个洞穴足有两个篮球场大小,岩壁每隔十米镶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两个距离地面三米位置有一个石洞,水流涌出落进岩壁边上的河槽,汇聚在中央的池子里。 池子四周,数十具男女尸体手脚钉着楔钉,大字型固定在池壁上面。尸体腹部都有一道闪电状的裂口,内脏早被掏空,尸体的形状更是千姿百态。其中有一具脑袋被整齐劈开,左右脸耷拉在肩膀两侧,两只眼睛被竹签顶出正对着;还有一具尸体的牙齿逢里塞满锋利的刀片,深深陷进牙肉,表情极为痛苦。显然是有人将他的下巴猛地一合,刀片切进牙床,剧痛而死。 池子前面的空旷处,摆着各类古代刑具——插进下体的木驴、把人碾磨成肉浆的人磨、刷烂皮肉的铁刷、从头顶灌入水银的漏凿子…… 我看得头皮发麻,没来由地打了几个冷战。 “砰!” 石洞里掉出一个人,在空中挺腰翻身,安安稳稳落了地。 月饼活动着肩膀:“南少侠,我这姿势还算潇洒吧?” “你丫绝对不是正常人。”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月饼皱眉观察四周:“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按照位置,这应该是尸芦第二层,也就是炼制妖物的地方。” 我四下瞅着,洞穴里除了尸体,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丧尽天良的魇族,居然用人喂养妖物。等小爷出去了,一定把他们弄进这里关上三天三夜感受气氛。” 地面又是一阵强烈震动,池子里传出阵阵嘶吼,三条水柱从池中喷出,由清转红,逐渐变成三股血泉,灌满整个池子。血池里波涛翻涌,隐隐能看到某种巨大的生物在血水中游荡,随着嘶吼声越来越响,一口白色棺材从池底漂起。 “轰!” 第300章 寻龙 (20) 血红色水花飞溅,暴雨般落在地上,一条水桶粗的蛇身驮着白棺送至池边,水中探出一个硕大无比的怪兽脑袋,鳞片开合发出铁器摩擦的“锵锵”巨响,额头中央先进拳头大小的骨洞,一双鹿形的双角残破不全,向前凸起的嘴边长着两条长长肉须,密布的牙齿闪着寒光,灯笼般的眼睛忽明忽暗,时而凶残,时而柔和地看着白棺。 我从未见过这种怪物,如果一定要下个结论,它长得和中国传说中的龙极为相似! “嗷!” 怪物发现了我们,张开血盆大口狂吼,一阵罡风扑面而来,我的脸皮贴着骨头呼啦作响,脸肉都要震到后脑勺。怪兽巨大的尾巴拍腾着水面,似乎要从池中冲出。 我吓得差点站不住脚。只见怪兽刚扑到池边,似乎被一条无形的锁链束缚,吃痛巨吼,又退回池中,“呜呜”哀嚎。满池血水的颜色更加浓烈,一波波荡出池子,浇到那些尸体上面。 “它出不来,”月饼扬扬眉毛,“看它身上。” 我这才发现怪物的身体插满半透明的管子,连接至池子后边的石壁里。每当怪物挣扎,身体里的某种液体就顺着管子汩汩流出。 “这是什么玩意儿?”我不由奇怪,“魇族研究的困龙术?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那几幅图画么?”月饼双掌合十竖在面前,“魇族需要它的体液制造某种东西。” 怪物流出不少液体,身体似乎小了一圈,眼睛闭合,头颅搁在池边低声哀嚎。 第301章 寻龙 (21) 水池里又冒出连串气泡,我们在洞穴中遇到的猫婴、蠃鱼浑身浴血钻出水面,舔舐着怪物躯体。蠃鱼爬到池边,咬下一段人尸手臂送至怪物嘴边。怪物萎靡不振,探着鼻子闻了闻,微微睁开眼睛,把人手推到地上。 蠃鱼又衔起人手,轻轻拱到怪物嘴边,像一只小狗反哺年迈的母狗。猫婴蹭着怪物脖子,呜呜哀鸣,哭声如同婴儿。 怪物抬起下巴碰触着猫婴的小脑袋,轻声哼着。 我的眼眶有些湿,一种莫名的情绪压得心头喘不过气。 月饼低声说道:“我们好像不该打死那只魑魅。” 怪物似乎听懂了月饼的话,怔怔地望着我们,眼神中透着深深地哀伤。 蠃鱼执着地拱着半截人手让怪物进食。猫婴歪着头看看怪物,又看看我们,飞速爬了过来,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我们,咬住我的裤腿向怪物扯去。 我突然觉得,这只恐怖的猫脸人身婴儿,很可爱。我试着摸它的小脑袋,猫婴畏惧地缩着头,身体颤栗却一动不动,任由我把手掌放了上去。 柔软,光滑的皮毛,还有,接受人类抚摸的畏惧。 不知不觉,我的眼泪滑落,滴到猫婴鼻尖。它伸出舌头舔着,又舔了舔我的掌心。 痒痒的,很温暖。 “咱们过去吧。”月饼紧了紧背包向怪物走去。 气氛有些压抑,我故意岔开话题:“你丫真是人才,背包居然还没丢。” “骨碌”,一个骨白色的圆球从背包侧兜里滑落,滚了两三米,打着旋慢慢停住。 这是什么? “你放的?”月饼问道。 我摇摇头,看来月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302章 寻龙 (22) 十二 猫婴看到圆球,凑着鼻子闻了闻,摇着尾巴对怪兽“哇哇”叫着。虽然看不出它的表情,仍然能从声音中听出兴奋。 怪兽似乎来了精神,定定地盯着圆球低吼,麟角顶着白棺,眼中滚落两个硕大的血泪。 “周一平说过,魇族有一颗尸丹。”月饼拾起圆球在掌心转动着,“或许这就是。” “怎么会在你包里?” “喜宴吃饭的时候,我出门找你,背包挂在椅子上,大夯坐我旁边。”月饼举起圆球遥控对着怪物比量着,“和它头顶的凹洞大小正合适。” 我已经没心思琢磨大夯和周苏两家设计这个局让我们进龙穴是为什么,脑子里出现了第一幅壁画的内容——两个小孩举着木球和龙戏耍。 中国的传统舞龙艺术中的“二龙戏珠”,带着娃娃脸头套的艺师举着圆球,舞龙师操纵两条龙追逐嬉戏,在喜庆节日表演,带给人们吉祥欢乐。 这门艺术有个古老传说——相传天池山中有个深潭,有两条青龙在此修炼,它们关心附近百姓的疾苦,时常行风播雨,百姓们过着衣食无忧的太平日子,两条龙也备受人们的爱戴。 天池潭也是天宫仙女们洗澡的地方,每当月洁风清时,仙女们就到这里洗澡嬉戏。一次,仙女们在池中正洗得尽兴,一个浑身长毛的怪物猛扑过来,对裸身的众仙女进行调戏,她们高呼求救。两条青龙听到呼救声,立即披甲持械奔向天池潭,见是一只熊怪正在撤野,二龙齐心英勇奋战,熊怪战败被擒。 众仙女把青龙搭救之事,告诉给了王母娘娘。王母一时善心大发,从宝葫芦里取出一颗金珠,给青龙送去,让它们早日修炼成功。 金珠只有一颗,它们谁也不想独吞下去,你让给我,我推给你。推来让去,一颗金珠在二龙之间蹿上跳下,金光闪闪。时间一长,此事惊动了玉皇大帝,忙派太白金星下凡查看。 太白金星视察后,把两条青龙潜心修炼,心地善良,讲义气的品德对玉帝汇报了一遍。 玉帝也受感动,便又取出一颗金珠。于是,它们各呑下一颗金珠,成了天上神龙。 想到这里,我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加速。传说终归是传说,最真实的原因,或许很快就会揭晓。 尸丹裹着一层夜明珠的柔光,晶莹剔透,在月饼掌心骨碌碌转个不停。月饼合掌攥住尸丹,手腕却抖个不停:“它在自己转动。” 忽然,数道白光从月饼指缝中迸射而出,如同一根根光箭射向洞穴每一个角落。钉在池边的尸体受到光线照射,干瘪的身体圆润起来,渐渐有了血色,手脚活动着想要挣脱楔钉。尤其是那具脑袋劈成两半的尸体,两片脑袋从肩膀竖起慢慢合拢,竹签从眼球里极缓慢地顶出,裹着黏腻的眼液滑落。 第303章 寻龙 (23) 终于有一具尸体扯裂手掌挣脱了楔钉,摇摇晃晃走到漏凿子下面,手指在额头抠开一块皮肉,把漏凿子的尖头插进皮肤。漏桶里的水银顺着木管注入,额头先是鼓起鸡蛋大小的肿块,然后顺着眼眶向下流着。随着耳朵、眼睛、鼻孔淌出晶亮的水银,整个人鼓起无数块水银汇聚的肿包,皮肤撑得锃亮,终于在双脚汇聚,一张完整的人皮从头顶脱落,软塌塌堆在地上,只剩一具血淋淋的肉人。 又有几具尸体摆脱了束缚,分别走向不同的刑具,用最残忍的刑法折磨着身体。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痛感,却看得浑身发疼,每一次呼吸,鼻腔里都裹着浓郁的血腥味。 “他们,在赎罪。”月饼摊开手掌,尸丹悬至半空极速旋转,白光更加炽烈。 怪物昂首吸了口气,尸丹在空中颤巍巍停止转动,顺着气流飞向怪物。 猫婴一声欢叫跃上池子,抱着怪物脖子蹭个不停。蠃鱼飞起衔住尸丹,送到怪物额头正要安放,却被怪物的巨尾扫飞,尸丹落入池中。 蠃鱼撞到洞壁重重落下,很委屈地低鸣着。怪物麟角抵住白棺,推开棺盖,里面躺着一具身材矮小,皱巴巴地黑色干尸。怪物默默盯着干尸,像慈祥的父亲望着熟睡的女儿,温柔欢乐。 蠃鱼懂了,钻进池中,再出来时,嘴里叼着尸丹。怪物小心翼翼地咬着尸丹,放进棺材。 白光从棺材中冒出,整具棺材由白转青,逐渐变得透明。干尸在白光的笼罩中,扁皱的黑皮变得光滑如玉,血管如蛛丝遍布全身,肌肉隆起,干涸的头发充满光泽…… 棺材里,站起一个十一二岁,长发覆臀,美貌绝伦的裸体少女,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庞滑落,在下巴凝聚成一滴,轻轻摸着怪物的脑袋:“小青,你还好么?对不起,你受苦了。” 那一刻,我看到怪物,笑了。 十三 “你受苦了,”少女捧着尸丹放进怪物额头,搂着怪物脑袋亲吻着,“你们对我们那么好,现在却只有三个朋友了。” 水池里,伸出几根巨大的触须,对着少女弯曲着点了点,好像是在点头打招呼。 少女抚掌笑道:“横公,你也在呀。太好了!” 我忍不住想问几句,却被月饼阻止了。 少女对着我们吐了吐舌头:“谢谢你们。” “等一下!”我话音刚落。怪物巨大的身躯猛烈扭动,扯断了连接在身上的管子,巨尾拍打水面,卷起巨大的漩涡。少女跨上怪物的脖颈,抓着麟角冲我们挥了挥手。怪物昂起巨大的身体,竖立在池中,猛地钻进池中。 池水激起巨大的浪花,旋转着向池底流动,水面越来越低,露出池底一处巨大的黑洞。 失去了尸丹的光芒,尸群乱七八糟横了一地。少女、怪物、蠃鱼、猫婴、横公全都消失了。 洞穴鸦雀无声。 第304章 寻龙 (24) 如果不是掐了一把大腿感到生疼,我真以为是做了一个梦。 “月……月饼,他们就这么走了?” “嗯。”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月饼摸摸鼻子,“咱们怎么出去。” “这么大的事儿,你丫居然在想怎么出去?” “废话!出不去这事儿想破大天都没用。”月饼走到池边向洞里扔了块石头,石头滚落的声音显示这个洞并不深。 我也凑头看去,黑洞冒着森森潮气,心里有些发毛:“照明棒用完了,黑灯瞎火万一在里面迷了路,咱就算是交代了。” 月饼笑得很诡异:“南瓜,这满洞的夜明珠,随便抠一块,这辈子家里都不用点灯了。” 我心说惭愧,发生的事儿太多把这茬儿忘了个干净。当下也没废话,费了好半天劲,才用军刀剜出最大一颗夜明珠,地洞顿时照得透亮。 “出发!”月饼紧了紧背包,板着洞壁凸起的石头向下攀爬,“敢不敢打赌?咱们的老朋友绝对在外面等着。” 月饼说到这个,我憋了一肚子火:“就算他们不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下了五六米距离到了洞底,左边是一方漾着波纹的石潭,右边是一条斜斜向上的隧道。 我们不是鱼人,自然选择了隧道。我边走边嘀咕“这辈子钻的地洞都不如这一晚上多,从小到大哪遭过这种罪”。 月饼估计是被我嘀咕烦了,直接拿面巾纸堵住耳朵吹着口哨乐得清闲,遇到造型奇怪的岩石居然还用手机拍照。 心真大! “月饼,背包质量不错,手机都没进水。” “那是!OSPREY,牌子货。” 原来他听得见。 一路风平浪静,地表的泥土由潮湿变得干松,长时间在地底的胸压感也渐渐消失,离地面应该不远了。我心里轻松,走得也快了许多,又往前走了十多米到了隧道尽头,出口处压着一方青色石板。 月饼推着石板,纹丝不动。我急了眼,挤到前面,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石板就像是焊在地上,根本没有反应。 我有种饿了两三天,好不容易攒够钱下馆子要了碗饸饹面,结果服务员端着面眼看就送过来了,结果脚底一滑,饸饹面摔了个稀碎的挫败感。 “挖!”我用军刀发狠抠着碎石烂泥,“愚公他老人家还能移山,我就不信挖不出去。” “别扯没用的。最后还不是天帝让大力神把山搬走了?上面有人一句话比你干几辈子都管用。”月饼居然打了个电话。 我呛了满嘴土,累得胳膊发酸,索性不挖了:“你丫给天帝打电话呢?” “给上面的人。”月饼指了指石板,笑得很狡猾。 “你说神话呢?上面怎么可能……” 我还没说完,石板外头居然真响起了手机声。 第305章 寻龙 (25) “吱嘎吱嘎”几声巨响,石板由中向两头裂开,清凉的空气涌入洞中,一张硕大的胖脸挡住了满天星星,脸颊的肥肉把眼睛挤成两条细缝。 “南……哎哟!” “我操!”我一拳击中大夯鼻子,“你他妈的还敢露面。” 十四 我和月饼坐在饭桌靠门位置虎视眈眈,大夯鼻子塞着卫生纸坐在对面毕恭毕敬。 “晓楼、无华,这事儿说来话长,”大夯满脸堆笑,“咱们边吃边聊。” 月饼“刺溜”喝了盅二锅头:“要不是你把我们弄出来,开车送回房车,洗澡换了身衣服,兄弟欠你个情义,我当场能拆了你骨头信不信?” 大夯点头称是,我越看他那张胖脸堆笑就越有气:“大夯,你这肥头大耳面相憨厚,看不出长了一肚子花花肠子。” 月饼和我一唱一和:“干脆把他做成‘猪血泡’下酒得了。” 俗话说“盐商怪吃,无奇不有”。“猪血泡”是将活的大肥猪四蹄 捆住放倒,用楠竹筒盛煮得滚开的糯米稀饭,撬开猪的嘴巴硬灌下去,随即杀猪,开膛剖肚取下在猪的口腔、食道、胃子里被烫起的血泡,配上各种佐料烹炒而成。 这道菜虽然肉嫩味美,做法着实残忍,换我是万万不敢下筷子。 “无华,别介啊!好歹咱们也是高中同学,”大夯擦着脑门的汗珠子,“再说我这‘三高’的烂肉,塞了你的牙可担当不起。” 月饼手指弹着饭桌:“说说吧,怎么回事?” 大夯也不知道是真惦记这口吃的还是故意岔开话题,一本正经道:“没有一顿酒解决不了的事儿,咱吃完再聊成不?这可是白贡最好的盐帮私房菜,一般人想吃都吃不到。” 我瞅着小饭店破破烂烂的样儿,心头火噌噌直冒:“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大夯敛住笑容;“成!不说明白了也吃不痛快,趁着没上菜我先说道说道,我爸是唐德忠。” 我听着这名儿特熟悉,一时没想起来。 “罗布泊,医族,唐德忠。”月饼提示了我一句。 我突然想起周一平讲述的“八族深赴罗布泊”的事情:“你……你爸怎么可能是唐德忠?” “废话!我叫唐有明,我爸凭啥不能是唐德忠?”大夯小眼一翻,“要不要看看户口本证明我爹是我爹?” 以下是大夯的讲述—— 唐德忠表面粗莽,其实心细如发。这次罗布泊之行太过仓促,众人又各怀鬼胎,尤其是明博和李文杰,每天晚上都远远躲开商量事儿。他明白,即使找到所谓的终极任务,也少不了自相残杀。为了自保,他每天捕食蜥蜴、蜘蛛这类毒虫,用医族药物把毒性融进血液,一旦发现不对,光是这身毒血就能放倒其余成员。 第306章 寻龙 (26) 他念着文族的张丽君是个小姑娘,几次想用毒虫帮她,偏偏张丽君不领这个情。想想也是,换谁送条蜥蜴让对方吃下去,没被扇两个耳刮子就算给面儿了。 唐德忠干着急又不能明说,暗中和魇族结了盟。周、苏三人也早就察觉事情不对,痛快答应了。李文杰向魇族定了杀人计划,周一平当天晚上就告诉了唐德忠。 李文杰施展幻术之后,唐德忠假意跑出营地救助齐秀梅,又假装中了幻术装死,却利用魇族的尸丹保得心思清明,趁着混乱偷偷溜到早就商量好的集合点,和周苏三人逃出了沙漠。 经过这件事,几个人成了生死之交,唐德忠本就是光棍一条,跟着他们来到了白贡。一是如果李文杰那几个人没死找上门,彼此多少有个帮衬。至于第二条原因,却和魇族历代受到的诅咒有关。 在远古时代,中华大地存活着各种生性善良的异兽,帮助原始人类建筑家园,抵御猛兽,繁衍生息。随着人类智商开悟,文明越来越发达,对自然的畏惧和异兽的崇拜让人类分成了两大派。 其中一派始终与异兽保持着和睦互助的关系,而另一派却认为要想得到更强大的征服自然的能力,就必须从异兽身上获取力量。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把异兽驯化成杀戮机器,捕食其他异兽吃肉喝血,以此获得神秘力量。 (大夯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哆嗦了一下。至今还有人认为虎鞭壮阳,虎骨强身,以至于老虎在地球频临灭绝;仅仅为了人类的观赏和身份象征,捕猎者在非洲残忍地猎杀大象、犀牛,只是为了得到它们的牙齿和角;鲨鱼的鱼翅被称为“滋补圣品”,每年都有2.73亿条鲨鱼被割去鲨鱼鳍丢回海里,凄惨的死去。更不用说年老的耕牛成了桌上佳肴,围在贵妇人脖子上的狐狸皮,可可西里堆积如山的藏羚羊尸骨。或许,人类是最排斥其他物种的生物,也许真的有一天,这个世界只剩下人类……) 十五 两派人对峙数年,终于展开了一场旷世大战,双方都驱动了异兽助阵,最终亲兽方获得胜利,把敌兽方驱赶到西南部。 敌兽方元气大伤,靠着豢养的异兽重新建筑家园,蛰伏了数年,终于有一天,他们在最大的一条异兽流出的体液中,发现了一种神奇的东西。 第307章 寻龙 (27) 盐! 这种东西不仅能让人充满力气,更能通过交易获得更大的利润。于是,一场更惨无人性的杀戮开始了。敌兽方把仅存异兽残杀殆尽,按照上古传下的驯兽法建了地下尸芦,把产盐的异兽周身插满管子,获取体液凝固成盐,再掘井开采。为了防止外人盗盐,他们留了几只异兽在尸芦里守卫。 自此以后,敌兽方自称盐族,也就是魇族的前身。魇族本与其他七族没有关系,东周时期八族聚集,魇族之所以参加,是因为一件可怕的事情。 凡是魇族,都会在十八岁那年,身体溃烂,只有遍寻龙骨磨粉制药,才能缓解病情,又由此分出了盐帮、药帮两个帮派。魇族参加八族聚集,也是为了寻到《道德经》下半部,获得治愈怪病的长生之术。 时代越来越久远,怪病始终诅咒着魇族,关于异兽的传说,却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直到盐帮挖到尸芦,也就是龙穴,盐药两位帮主下井探寻,从残存的壁画中推测出部分真相。 药帮帮主和魑魅搏斗过程中搭上了一条手臂,盐帮帮主却意外获得了一样东西,尸丹。 具体过程不得而知,只知道盐帮帮主发现尸丹能够操纵尸体,两人推测魇族的怪病应该是自古传下的诅咒。为了赎罪,盐帮帮主操纵尸体送进龙穴接受酷刑当做祭祀,立下了“后世不得再开此井”,“魇族后人年满十八岁必食尸餐”两条规矩。 说也奇怪,困扰魇族的怪病竟然好了。 自此,盐药两帮掌门代代相传“控尸入穴”的秘密。 唐德忠身为一族传人,自然是见病心喜,可是无论用什么方子,却始终治愈不了魇族怪病。大夯九岁那年,唐德忠认为“凡是病源所在必有治病之物”,不顾阻拦执意入龙穴寻药。 第308章 寻龙 (28) 整整一夜,唐德忠出洞时已经奄奄一息,手中紧攥两片鳞片,留下一句“让孩子们吃了”这句话就昏迷不醒,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去世了。周博文和苏佳妍服用了鳞片,果然没有出现身体溃烂的异化。周苏两家为了感激,把大夯抚养大。只是这事儿太过诡异,对所有人隐瞒不说。 剩下的事情,我们从周一平了解了七七八八,两方一推测,基本知道了大概。 月饼又问了三个问题: 1、大夯为什么成了我们同学? 2、为什么冥婚之后周一平不直接告诉我们反而要合伙设计这个局? 3、我上高中时丢的手机是不是大夯偷的? 大夯憋红了脸,坚决否认偷过我的手机。至于另外两个问题,大 夯没有解释,从钱包里摸出两张信纸。 第一张信纸标明了我们高中那所学校,要求周苏两家通过关系把大夯转入学校,每隔一星期把我们的行动写在笔记本上放到门口小卖部。第二张信纸更是蹊跷,日期是半个月前。内容大体是“周博文和苏佳妍会出现意外,举办冥婚才能有转机,还详细画了酒席的格局布置,列出必须遵守的各种婚礼禁忌。而且一定邀请我们到场,诱使我们进入龙穴。” 落款是同一个人——李文杰。 “周叔说魇族罪孽深重,如果能把两个孩子救活,就散财求福积点阴德,两家从白贡搬走隐姓埋名,多做善事。”大夯抓着乱糟糟的头发,眼圈通红,“他们把房产都过户给我了,早就收拾好东西,你们进了龙穴,就连夜搬走了。我担心你们出事,又不敢下去,只能在外面等着。” “晓楼,无华,我知道对不起你们,实在是有苦衷。” 真相大白,又根本没有真相! 第309章 寻龙(29) 十六 我快把手指头揉进太阳穴里面,才不至于让巨大的信息量把脑子冲乱。虽然我早就知道这些年匪夷所思的经历和八族有关,却没有想到李文杰对我们的监视已经到了无所不在的地步。 我们至今不知道,李文杰究竟是谁,到底在哪儿。 这件事细思极恐。 “他们真没告诉你搬到哪里了?”月饼问得自然是周、苏两家。 “真没跟我说。”大夯脸憋得快滴出血,“我都说了这么多,还有啥事儿要藏着掖着?” 月饼盯着大夯足有两三分钟:“我相信你。” 店伙计端着盘水煮牛肉从厨房出来。不多时,葱烧岩鲤、葱白回锅肉、农味冷吃兔、口蘑肝膏汤堆了满满一桌。岩鲤半张着嘴,灰白色的眼睛半浸在汤汁里;回锅肉泛着晶亮的油星子,冒着腾腾热气;一整只兔子烧得通红,脑壳还有临死前敲砸的裂纹…… 满桌佳肴红绿相交,香气扑鼻。 我眼前浮现着那只怪物全身插满管子,痛苦哀嚎的场景,没有任何食欲。虽然任何一个种族的生存都是建立以其他种族的死亡为基础,可是仅仅为了口腹欢愉,就应该以残杀为代价么? 月饼起身:“大夯,我们走了,自己小心。如果有什么信息,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无华,晓楼,我……对不起。” “咱们是同学啊。”月饼站在门口,阳光斜斜照着,亮了嘴角的笑容,“我们还活着,魇族诅咒解除了,干嘛道歉?” 大夯使劲抽着鼻子,我摆了摆手:“大夯,你丫如今也是别墅豪车的土豪了,别忘了多买几本我的书支持支持。” “你……你们,照顾好自己。” 月饼突然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大夯,1995年成都那件事,和魇族有关么?” “哪件?”大夯愣了片刻,“哦!你说的是那件事?那年博文全家去成都旅游,晚上几个大人喝酒,博文岁数小,翻包把尸丹翻出来了带到街上玩,整出了那件事。” 月饼点点头:“南瓜,走吧。” 十七 回到房车,月饼枕着胳膊躺在床上,久久不言语。我也一肚子心事儿不愿说话,索性打开车载音乐。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曾让你心疼的姑娘,如今已悄然无踪影。爱情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曾让你遍体鳞伤。” 许巍的歌声依旧苍凉悲伤,我打开笔记本电脑,记录着经历的一切。 “从昨夜酒醉醒来,每一刻难过的时候,就独自看一看大海。总想起身边走在路上的朋友,有多少正在醒来。” 不知为什么,我写不下去了。月饼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我关了音乐,百度着“活取熊胆”的视频图片。 第310章 寻龙(30) 一只只困在铁笼子里的黑熊,原本黑亮的毛发结着泥绺,瘦得仅剩一张熊皮包着骨头,眼神浑浊呆滞。它们的腹部插着钢管,另一端露在外面,胆汁一滴滴流出。裸露的伤口永远不会痊愈,常年流淌着感染的脓水。为了增加胆汁的流出量,人类会用特制的针管抽扎进胆囊取胆汁。每到这个时候,仅剩生理机能的熊才会疼得发出几声惨嚎。 它们生存的价值,仅仅存在于几滴据说可以清热解毒、平肝明目、杀虫止血的胆汁。 我突然觉得,我们其实就像锁在笼子里的熊,禁锢在尸芦里的龙形怪物。我们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始终被控制着,忍受一次又一次痛苦,永远无法挣脱。 月饼伸着懒腰:“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 我关了百度网页:“肯定活得很快乐。毕竟,她的朋友,是龙。” “但愿如此。”月饼从储物箱拿出两包方便面,“南瓜,为什么动物比人类要相信人类?那条龙没有攻击咱们,哪怕魑魅死在咱们手里,而且它遭了那么大的罪,最想做的事情还是要用尸丹救活小女孩。” 月饼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也无法回答。或许小女孩是它的主人,从小把它养大;或许在那些人屠杀异兽的时候,只有小女孩不惜用生命阻止;或许人们正是利用了它对小女孩的感情,把小女孩的棺材放在身边,让它心甘情愿守护着,哪怕是忍受活取体液制盐的千年痛楚。 这是一个好的故事素材,我完全没有一点儿想写出来的兴趣。 “换个话题。”月饼往方便面里冲着热水,“知道临走前为什么问大夯那件事么?因为我突然想到,魇族连夜搬走的真正原因不仅仅是诅咒解除,而是逃避过去保住另一个秘密。” “魇族通过尸丹控制尸体,最廉价的劳动力自然是死人。也只有死人,能保守住盐场真正的秘密。盐帮药帮自古争斗,死人肯定少不了,这是一个为了得到尸体的幌子。” 第311章 寻龙(31) 白贡自古产盐,鼎盛时期“盐工昼劳夜休,入夜盐场封闭,外人不见。众云,夜间盐场设道坛,邀神兵相助,不眠不休。每每天明,盐量尤甚。” 我脑补着一群僵尸在盐场采盐的种种画面,不寒而栗。 突然,车外风声大作,飞沙走石,乌云如同惊涛骇浪,从天际最极限的边缘滚滚而来。几道闪电烫裂了乌云,雷声轰轰,隐隐几声长长的啸声回荡。 只见天空清晰地划分为两半,一半云海翻腾,一半晴空万里。太阳被云海遮掩了一半,阳光把云彩映得或明或暗,云影似一条苍龙昂首跃然,龙首处好像有一个小孩骑跨,向成都方向飞去。 行人们纷纷拿出手机拍着异象,发这微博、朋友圈。 “南瓜,你说得对!她的朋友是龙,她活得很快乐!” 我把音乐开到最大。 “让我们干了这杯酒,好男儿胸怀像大海。经历了人生百态世间的冷暖,这笑容温暖纯真。”许巍吟唱着《曾经的你》,“滴滴哩哩哒哒,走在勇往直前的路上。” “所以,出发!下一站,金陵!” “急什么?车马未动,粮草先行。”月饼端着方便面,“我难得整顿饭,吃了再走。” “两包方便面也叫做饭?月公公您有点节操行不?好歹来瓶二锅头啊。” “酒驾扣十二分!” “月公公,那场亲兽派和敌兽派的旷世大战,知道是哪一场么?” “我又不是没学过历史,当然知道。” (异闻一:1995成都僵尸事件。1995年,成都流传着一件恐怖的传说。华阳某人上公共厕所忘了带纸,有人给他递上了一张草纸,他接过一看,是烧给死人的黄表纸。他觉得奇怪,抬头一看,站在面前的是一具僵尸,当场吓昏过去。当天晚上,成都府南河附近传出“僵尸袭人”的的说法,一时间人心惶惶,家家自危。后来此事不了了之,关于这件事的版本更是多如牛毛,在此不一一列举。 异闻二:成都天空异象。2015年11月23日,成都天空出现壮观的一幕。天空被云彩整齐地分成两半,一半云海翻腾,一半晴空万里。 对此,不少网友调侃,好像小说中武林高手对决时双方气场相冲的场景。也有人说,这是“潜龙腾渊”之兆,有一条龙修炼成形,腾飞而去。) 第312章 凶路(1) 高速禁忌: 一、不要一直盯着反光镜; 二、不要在途中停车方便; 三、遇到超车,不要侧头张望; 四、下了高速立刻洗车; 五、平稳路段发现车内饰品剧烈晃动,立刻点烟,抽一半时扔 到车外; 六、前方车辆尾灯颜色如果是绿色,立刻超车且不要从后视镜 看那辆车驾驶位; 七、遇到被撞死的动物,能避就避,实在避不过碾压尸体,找 就近休息区清洗轮胎(糯米水最佳),并在轮胎位置放三根点燃香烟,燃尽再出发; 八、从车灯范围内始终看到有东西一闪而过,连摁三声喇叭, 每次间隔三秒; 九、行驶过程中发现车速正常却有种速度越来越慢的错觉,千 万不要看右前方! 否则,你会看到…… 一 白贡到金陵三千多里地,按照导航设定的路线,大概需要20个小时。我和月饼开到沪渝高速,在休息区补了个觉,醒来时已经晚上八点多,索性去餐厅吃点东西祭祭五脏庙。 填饱肚子已经十点多,想到还要开夜车,月饼去超市买烟、红牛,我溜达着消食儿。休息区停了不少大货车,司机们三五成堆摆着龙门阵。无非是“哪个路段闹鬼”、“哪个休息区特别邪性,厕所经常听到哭声”、“小情侣高速路兴之所至车震被发现”、“前几天连环车祸特别惨烈”之类的话题。 其实在高速路修建过程中,很多地段会破坏堪舆格局,导致地气与人气相冲,产生影响。比如高速路正好贯穿地势格局白虎位的虎睛,开车路过时会感到头晕目眩、精神恍惚;如果高速路横断朱雀位的雀爪,就会有特别兴奋、体热如火的异状。这也是为什么某些高速路段明明可以直接修筑通过,偏偏绕了个弯,在这个位置安放塑像、建造花池,或者修高架桥跨过的原因。 中国华东某省有条特别邪乎的高速路,某一路段常年大雾,是事故高发区。后来道路维修时,工人从辅道旁挖出一具缺胳膊少腿儿的骷髅,骨架有严重撞裂痕迹。估计是夜间横穿高速的行人被撞飞,肇事司机逃逸,撞断的肢体被后来路过的车辆碾成肉沫,黏在车胎、底盘带走了。说也奇怪,自此这个路段再没出现过大雾。 这种路段,统称为“凶路”。 有经验的司机经过凶路时,都会往窗外扔几张卫生纸、盛着水的饮料瓶子、点着的香烟,当做纸钱、素酒、香烛做供奉,保得一路平安。 司机们东拉西扯地聊着,我听了一会儿再没什么新意,回车里坐在休息区打着饭后盹儿,月饼拎着东西上了车。我们面对面喝着红牛,谁也没说话。 想想也是,与其坐着分析,不如着手行动。那个天杀的李文杰总不能这会儿推开车门,满脸堆着笑说“哎哟,两位,我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吧? 第313章 凶路(2) 一罐红牛进肚,困劲儿熬过去了,我拿着钥匙进了驾驶室。月饼睡不着,坐在副座陪我唠嗑解闷儿。 “南瓜,阴气最重的地方是哪儿?”月饼支着下巴找音乐。 “坟地?” “亏你还号称懂点什么。每天高速路上都会撞死各种生灵,自然阴气最重。喏,这条路像不像通往地府的黄泉之路?” 此时,高速公路的车已稀少,路中央隔离带的反光牌映着灯光,延伸至夜幕深处。偶尔几辆车呼啸而过,尾灯闪烁,越行越远,像是指引游魂进入地府的冥车。连绵起伏的群山静静地盘踞在公路两侧,突兀的岩石仿佛随时都会崩塌砸落…… 我轰着油门骂道:“月公公,你丫的乌鸦嘴就不能消停消停?” 月饼“哈哈”一乐:“心魔自祟。” “人吓人,吓死人!” 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段路是我人生中经历的最恐怖的一条路。 二 “南少侠,这都一个多小时了,才开了八十多公里”月饼摸着鼻子,“就你这速度,准备在车上跨年?” 我老脸一红:“最近赶稿子电脑用得多,视力有些下降。” 正说话间,又一辆货车准备超车。我侧头一看,货车拖挂蒙着帆布,鼓鼓囊囊不知道运送什么东西,副驾驶座的女人正好也在看着我,看来是夫妻俩做运输生意。 两车速度差不多,处于相对静止状态,女人面容看得真切,还颇有两分姿色,我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女人贴着玻璃冲我微微一笑,货车一个油门超了过去。 我心里有些奇怪,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想不出来到底怎么回事,继续本着“宁让一分钟,不争六十秒”的安全原则,慢悠悠开着。 月饼闭目养神,嘴上也没闲着,不住地说着“看来正月十五也要在路上过了”、“这速度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大全”云云,倒也没有真得催我开快些。这时后面追上来一辆货车,强光闪了几下,我把车开到中道,让出左道方便对方超车。 货车超过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一哆嗦,房车如同脱缰野马,斜斜扎向应急车道。 我急忙狠踩刹车。“吱嘎”,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头即将撞上防护栏的时候,堪堪停住。 第314章 凶路(3) 月饼身体受惯力往前一冲,被安全带绷了回来:“打瞌睡了?” 我死死抓着方向盘,冒了一身白毛汗,大口喘着气,车玻璃笼了一层白雾。 “月……月饼,我看到了一辆车。” “废话,高速公路难不成看到飞机?” 瞬间的刺激让我的脑子有些刺痛,我又使劲喘了几口气,回忆着刚才看到的画面。 同样的货车,同样蒙着帆布,同样的女人,同样的笑容…… “我的意思是,我看到了相同的一辆货车超过咱们两次。” 月饼扬了扬眉毛:“同一辆车,两次?” 我点了点头,脖颈僵硬地“咯咯”作响。 又一辆货车呼啸而过,虽然速度极快,但是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宛如慢动作重放。 还是那辆车,还是那个女人! 我惊得手掌摁着车玻璃,在雾气里留下一张清晰地掌印。我定定地看着掌印,终于想到刚才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了。 那个女人贴着车玻璃对我笑的时候,玻璃上并没有呼气留下的白雾! “是这辆车?”月饼指着远去的货车,原本红色尾灯忽然变成绿色,在夜幕里留下两道飘忽不定的绿影,如同跳动的鬼火。 “你怎么知道?” 月饼指着后视镜:“它又从后面过来了。” 我顺着后视镜看去,一道模糊的车影由远及近,车灯颜色由绿转黄,照亮了前方的一个警示牌——“高危路段,谨慎驾驶。” 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女人端坐在副驾驶,侧头望着窗外。驾驶座,根本没有人! 这次看得真切,我反倒不害怕了,心里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变形金刚?! “应急车道停好,打开双闪灯,我下去看看。”月饼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往前跑了几步,站在应急车道举起手机。那辆货车驶过时,手机闪光灯亮起。 我把车并入应急道,正准备下车,挂在反光镜上的佛珠忽然动个不停。我握着佛珠想要让它停下来,佛珠却在手心跳动得厉害。这时,我从反光镜里看到休息舱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起身,笔直地向我走来。 我急忙打开车厢灯,心脏如同被一根针刺穿,疼出一身冷汗。 反光镜里,那个女人,低着头,长发半遮着脸,站在我的身后! 她慢慢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泛着灰青色,嘴角挂着笑:“你是来陪我的么?” 第315章 凶路(4) 三 我拽断佛珠向那个女人甩去,佛珠触到她的红色连衣裙,像是嵌进一坨黄油,漾开几道波纹,融进身体。 女人突然僵住不动,全身筛糠似地颤抖,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冒出一大片花生大小的肉泡,撑得肉皮锃亮,浆糊状的白浆“啵啵”挤出,阴灰色烟气“嗤嗤”冒着。 女人低头看着手臂上大大小小的肉泡,眼神茫然地摸着坑坑洼洼的脸:“我……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偷偷打开车门正要溜下去,眼角余光扫过反光镜,看到镜子里面是一具骨骼寸寸断裂的骷髅。我忍不住又看着那个全身溃烂冒烟的女人,她似乎从车窗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嘴角微微抽搐,嘴巴渐渐张成“O”型,“啊”的一声尖叫,手指抠进头发疯了似地撕扯,头发连带着头皮成片扯落,露出布满血丝的颅骨。 而我从反光镜里看到的,却是一具骷髅在头骨上胡乱抓着。 女人的叫声越来越凄厉,手指插进眼睛,两汪鲜血裹着肉浆迸出,眼珠生生抠了出来。她的指甲顺着眼眶陷了进去,撕扯着脸颊,一片片连着肉丝的皮肉“呲呲”脱落,落在车厢里。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身体像遇热融化的蜡油,扭曲变形,化成一滩车厢里的肉浆,“咕嘟咕嘟”冒着泡,渐渐消失了。 我咽了口唾沫,嗓子刀割般剧痛。镜面上蒙着一层我呵出的白雾,车厢里除了几颗佛珠,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这种镜子与现实截然不同的视觉反差,让我根本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砰!” 一只手突然从车前伸出,用力拍着玻璃,印出乱七八糟好几个掌印。我的心理素质再强大,也遭不住这么接二连三的惊吓,张着嘴连声儿都没发出,差点直接心梗过去。 车灯强光里,冒出月饼好大一张脸,拍着玻璃指着右前方:“快下来!” 我瘫在车座里,全身的白毛汗早就透了衣服和座椅黏在一起,腻歪歪得很不舒服。 “你个乌鸦嘴,先上来!” 月饼抽着烟听我讲完,捡起佛珠闻了闻:“没有怨气发出的恶臭味儿。南少侠,你别不是红牛喝多兴奋大劲儿脑子蒙圈了?” “月公公,”我指着脑袋,“这里面是脑浆,不是浆糊。” “有趣。”月饼扬了扬眉毛,围着车厢转了两圈,犄角旮旯翻着,“会不会是有人下厌胜术了?” 想到刚买车那个晚上出现的猫脸女人,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有可能,搞不好就是那个李文杰干的,说不定下在车外面了。” 月饼眯眼憋着笑:“你还真信啊。” “你丫不信是不?”我有种上当的感觉,鼓了一肚子气,“我编个鬼故事糊弄你很好玩?” 月饼打开手机递给我:“刚才拍的,自己看吧。” 第316章 凶路(5) 我接过手机,照片里闪光灯范围内,高速公路空无一物,哪里有什么蒙着帆布的货车? 我突然想到大学时美术系师姐遇到的一件事—— 四 师姐名叫周子涵,自幼父母双亡,祖母把她带大。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是祖母无微不至的疼爱,周子涵从小特别懂事,品学兼优,考上大学就没让祖母操过心,兼职做家教,不但学费挣出来了,每个月还给祖母不少零花钱。 暑假,周子涵和几个关系要好的同学开了个补习班,每天早起晚归。虽然日子挺累,但是想到生活有奔头,祖母能过上好日子,周子涵没有一点儿怨言。 周子涵家住老式居民楼,回家要穿过一条又宽又长的巷子,没有路灯,走夜路的时候,穿堂风一吹,脚步回声一响,格外阴森。 前段时间听说巷子里发生了抢劫事件,周子涵怕祖母担心没有说,淘宝买了个防狼手电防身。估计祖母也听到了传言,每天都亮着卧室的灯,直到周子涵回家才熄灯睡觉。周子涵看到祖母屋子亮着灯,心里特别温暖。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也没什么事情发生,周子涵踏实了,授课又特别累,回家倒头就睡,早晨天蒙蒙亮就起床赶地铁。 最近三天,周子涵夜归时,发现总有人举着手电跟在后面。每次走到巷子口,那个人就关了手电,再回头看,已经没人了。起初她并不在意,以为是同路回来的邻居,可是每天都这样,事情就有些蹊跷了。 人就怕琢磨,周子涵越琢磨越觉得害怕,又联想起抢劫案,更是心惊胆战。第七天晚上,她约了一同授课的男生宋存良送她回家,说也奇怪,这次身后再没有手电亮起。 宋存良本来就对周子涵有好感,见此机会更是不放过,一路说着“别说是没人,就算真有坏人,这几年健身房的成果也算派上用场了。”边说边有意无意亮着肱二头肌。 夜路地邪,有些事儿不经念叨,巷子走了一半,几个混混从黑影里走出。看到周子涵长得漂亮,更是动手动脚。 宋存良这时也没了吹牛时的气势,扭头跑了。周子涵喊着“救命”,拼命抵抗着混混骚扰。就在这时,巷子口亮起一道手电光芒,一个女人喊着“有流氓,快来人!” 几个混混受到惊吓,一溜烟窜了。 周子涵跑回家,心里委屈害怕,哭着跑进祖母屋里。祖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双布鞋还沾着湿泥,枕边放着一柄塞电池的老式手电。 周子涵摸摸祖母的手,冰冷僵硬。她这才看到,祖母脸上、手上布满尸斑,尸水浸透了床单,凝固成硬块…… 法医经过尸检,祖母早在七天前死于心梗。警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周子涵不断重复着两句话——“是奶奶救了我”、“奶奶,我对不起你。” 第317章 凶路(6) 警察认为周子涵受到连番惊吓,精神出现了问题,强行送进医院精神科做康复。这期间根本没有同学来探望,周子涵想起平时对同学得好,尤其是逃走的宋存良,如今却是这个结果,心里更是凄苦。 康复回校,周子涵察觉到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很怪异,同寝室的女生更是对她避而远之,冷言冷语,连晾衣服都和她的衣服保持很远距离。 她弄不懂是怎么回事,曾经和她关系最好的闺蜜支支吾吾说了真相。 她住院后,宋存良跟同学们说,周子涵明着开补习班,其实暗中和学生家长们做性交易赚钱,还结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连祖母死了都不知道,一点良心没有。那天他送她回家,亲眼看见她和一群混混逛夜店去了。 周子涵这才明白了,在警察局的时候,她为了宋存良的名声,把他逃走这件事隐瞒没说。没想到宋存良反咬一口,为了掩饰真相四处造谣。 这年头,许多人有“仇优心理”,盲目迷信家境好颜值高的人,却永远不会认可一个普通人能通过努力改变人生。 周子涵长得好看,学习好,每学期都拿一等奖学金,手里又不缺钱花,已经遭人嫉恨。宋存良这么一说,无异于火上浇油,舆论风向自然对准了周子涵。 周子涵气不过,在学校论坛发了个帖子,把事情原原本本解释了一遍,更引得无数骂声。 “她一个孤儿,哪来的那么多钱?” “婊子如戏,全靠演技。200块,睡不睡?” “想赚钱想疯了,连自己奶奶死了都不知道。你爸当初怎么不把你射在墙上?” “亏她还编了一个‘奶奶诈尸救她’的故事,心机婊!” “人家宋存良家里有的是钱,造你谣有意思嘛?” “就是嘛,良神又高又帅,是我的男神呢。” 此时惊动了学校,教务主任把周子涵叫到办公室,色眯眯地打量着她:“小周,你的事对学校声誉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校方讨论你的学业问题。当然,本着不放弃一个学生的原则,我很维护你。有些事,你懂。” 周子涵在他的脸上留下血红的掌印,当天下午就交退学申请回家了。 过了两天,校长亲自去周子涵家道歉,承诺再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把周子涵请回了学校。 原来,这天上午,宋存良闯进学校播音室,举着麦克风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楚。 宋存良突然良心发现? 当然不是! 我躺宿舍里闲得没事,难得上了一次校园论坛,看到了这个帖子,顺口跟月饼讲了。 说来也巧,月饼做过周子涵的肖像画模特,两人偶尔微信聊几句,对她印象不错。月饼看人挺准,觉得周子涵不是那种人。我们俩一合计,晚上去那条巷子调查情况。 第318章 凶路(7) 我沿着巷子走了两个来回,心里有数了。这条巷子出口位于坤位,也就是西南角,周子涵居住的楼房在东北角艮位。八卦分八门,“生伤杜景死惊开休”,艮为生,坤为死。 这种路称为“阳世黄泉路”。如遇死丧,死者生前有未完成的心愿,一口怨气不散,会从此路由死门至生门来回徘徊。体阴的人走过此路,哪怕是炎热的夏天,也会觉得光线暗淡,遍体生寒,听到些奇怪的声音。 想来周子涵祖母担心孙女,死后不肯离开,每晚仍在保护她。明白了这一层,自然是宋存良说谎。 我们当天晚上就去堵宋存良,至于月饼用了什么手段不方便说,反正过程很恶心,不过收拾这种人,用什么方法都不为过。 周子涵早我们两年毕业,出国深造了一年回国,去年开了个人画展,现在是国内小有名气的画家。 前段时间我还在微博看了她最新画作——《走》。 一双布鞋巧妙地构成了老妇人的脸,浑浊的眼瞳里,是一个佝偻身躯的老人牵着小女孩的背影…… 五 书归正传—— 这条高速路贯穿南北,分别是离位(休门)、坎位(景门),和阳世黄泉路完全不搭。东边是山右边旷野,也不像是哪种怨气成形,入脑成祟的格局。 我的脑子里不停闪现着那辆货车和红衣女人,乱腾腾头晕得厉害。 “右前方,”月饼指着车外的西南角,“死门。” 我顺着看去,半人多高的杂草随风起伏,依稀能看到五十多米远的位置有个圆形土包,草丛里时隐时现两团绿光,忽左忽右飘忽不定,在黑夜里留下两道绿色残影。 忽然间,土包后面探出一个人影,哆哆嗦嗦爬了上去,上身直立,一双手向前伸着,晃了几晃,腰部如同折断,直挺挺地摔下土包。草丛一阵乱动,土包顶又亮起两团绿火。 我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段路封印着极重的怨念,到了特定时间,怨念化成阴气,影响过往行人产生幻觉,不断重复显示着生前遭遇的不幸。 月饼背起背包:“把车往前开一段,关了双闪,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省得再祸害别人。” 我把车往前开一百多米,跟着月饼下了车。越过防护栏踏进乱草丛,鞋底踩着杂草“沙沙”作响,草叶扫着衣服,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随时从草丛里扑出。 月饼倒是胆儿冲,捻着桃木钉扔上扔下:“南瓜,一会儿要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你堵住生门撒糯米,我从死门抄后路。估计一根桃木钉就解决了,要是实在太厉害,就用你的童子血。记住,一定是中指,阳气最足。” 我想想咬破手指,肝儿就发颤:“干嘛不用你的?” 月饼接住桃木钉塞我手里:“You can you up。” 我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暗器水平,把桃木钉还了回去…… 第319章 凶路(8) 这么斗着嘴倒也不紧张,眼瞅着土包越来越近,那两团绿火突然消失了。 月饼猫腰没入草丛往西南角跑去:“别让它跑了,去生门!” 我左手糯米右手军刀,几步跑到土包东南角三丈远的安全位置蹲下,压着心跳,单等月饼动手撒糯米了。 等了一分多钟,月饼那边没有动静,我心里奇怪又不敢乱动,倒是把土包看了个清楚。 土包半米多高,顶端放着一块石头,压着几张残破的黄表纸,前面一米见方的范围,野草全都拔掉,泥土烧得焦黑,还有几块碎酒瓶子,倒像是一座野坟。 我等得正着急,土包后面忽然站起一个人,手里拎着一尺多长的东西。 我吓得一哆嗦,正要劈头盖脸把糯米撒过去,那个人说道:“别开枪,是我。” 逆着光看不太清楚,我攥着糯米没敢大意:“月饼?” “该小心的时候不小心,这会儿倒学起柯南了。”月饼把那个东西往坟包一丢,“虚惊一场,黄皮子。”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念了几句“黄皮子”才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走过去一看,一只毛发都已经发灰的死黄鼠狼趴在坟前。看伤痕是被人打死的。 月饼对着黄鼠狼拜了几拜,嘴里念叨着:“扰着您了,见谅。” 桃木钉插进黄鼠狼脑壳,一团隐约可见的灰气从鼻孔冒出,在夜风里打着旋儿,“忽”地散了。 六 黄皮子就是黄鼠狼的别称,也有些地方叫“黄大仙”。黄鼠狼邪性得很,夜间视力特别好,老辈儿说黄大仙能通阴,看见常人看不见的脏东西。它的眼睛就是阴气进出的地方,体内阴气聚得多了,就要用鸡血压制。鸡、狗的血至阳,能克阴物。这也是民间“黄鼠狼爱偷鸡”、“狗抓黄鼠狼,玩了命了”说法的由来。 村里老人常跟小孩说的一句话是“黄大仙不能打”。打死了黄鼠狼,阴祟飘出,不懂门道的人会被侵体,上身后就像是变了个人,又蹦又跳,直到累得口吐白沫昏过去。 关于黄鼠狼上身的传闻很多,就不列举了。遇到这种情况,在被上身的人脑门贴一张泡过鸡血的黄表纸,撬开牙关灌进糯米水,再用脏扫把拍打全身,睡一晚上自然痊愈。 民间还有一种“三大忌”的说法——“白天莫过坟,夜路莫问人。遇到黄皮子,夜坟化成人。” 大体意思是白天过阴气重的坟地,阳气消散,会生重病。体阴之人夜间不要随便问人道路,有可能那个“人”不是人,会给你指条死路以求自己托生。最凶煞的当属夜间在坟堆子里遇到黄鼠狼,眼前会出现坟里尸体死前的各种场景,轻则吓疯,重则毙命。 高速路经常发生车祸,有些人家为了让枉死的亲人消掉怨气,会偷偷在事故发生地方附近的野地里立坟祭拜,保得家人平安,死者托生。 第320章 凶路(9) 一切都解释通了,正如月饼所说,虚惊一场。 我心说难怪这里竖着“高危路段,谨慎驾驶”的牌子,心里格外舒坦:“月饼,咱算是做了个好事吧?” 月饼忽然拔出桃木钉拽着我躲在草丛里:“噤声!” 沉闷的刹车声响起,路边停了一辆蒙着帆布的货车,一个人打着手电爬过防护栏向土包走来。 我心说碰到来祭祀的正主了,要是犯了别人的忌讳不太好说话。再说二半夜的我们俩从草丛里冒出来,这还不把他吓出三长两短?于是打定主意耐性子等祭祀完再回车里。 那个司机走到坟前,手里果然拎着一塑料袋祭品。他用火机点了纸钱,一张张往火堆里放着,火光映着他的脸,正是刚才在休息区摆龙门阵的其中一个司机。 “兄弟,你和你媳妇受苦了。”司机洒了半瓶酒倒入火堆,火势一旺,把他的脸烫得通红,“那天晚上雾大,我真没看见你下车,刹车来不及了……我心里害怕,跑了。” 我清楚地感觉到月饼摁着我肩膀的手指一紧。 “第二天我听说这里撞死夫妻俩,尸体都碾成肉酱了,” 司机抹了把眼泪,“看来是你媳妇下车呼救,被后面的车撞死了。” “我心里有愧,天天担惊受怕,好几次想自首。可是……可是我也有家,老婆孩子全靠我一个人。我进去了,这个家就垮了。兄弟,你和弟媳地下有知,多担待老哥吧。我在这儿给你们竖了坟,每次路过,老哥都来看看你们。” 货车开走了,火堆燃成灰烬,几缕纸灰顺风飘走,只剩几片烧黑的纸亮着红光。 我和月饼慢慢起身,相互看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南晓楼,这个世界,有许多事情,很无奈。”月饼摸摸鼻子,“好人难当。” 我默然。 如果举报了那个司机,虽然对得起良心,可是为了已死之人,毁掉另外一个家庭,似乎又对不起良心。 我们能做什么? 我们该怎么做? “今晚的事儿,就当没有发生。”月饼耸耸肩向房车走去。 不知不觉间下起了薄雾,奶白色的雾气萦绕着野草,如同一缕缕游魂,留恋世间不愿离去。 我向远处望去,月饼已经隐入雾中。这片雾更是奇怪,只在这方圆一百多米的范围聚着,其他地方月朗星稀,没有丝毫雾气。 我想着司机说的话,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所有的记忆碎片串成一条线!货车,帆布,红衣女子,佛珠,司机,龙门阵,黄皮子,野坟,死门,生门! 我终于明白了!转身扒着坟包,黄土一捧捧抛起,手指生疼。“噗隆”,坟包塌陷,露出坟坑。 我全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月饼!这段路是回阴路!” 七 我觉着指甲渗血的双手吸着凉气:“再快点,时间来不及了!” 月饼轰着油门,车外景物化成一条线,稍纵即逝。 “你确定?” 第321章 凶路(10) 我点了根烟镇痛:“他们摆龙门阵的时候,那个司机说四点出发,刚才是十二点,还不到时间。” “我刚才百度了,这条路段确实发生过严重车祸,三死一伤,怨气不散。坟堆对着高速路的生门,建在死门位置,肯定是懂点门道的人故意建在这里,又打死一只黄鼠狼放在坟头,阴气聚重,形成薄雾,这个格局是回阴路。车内如果挂着克阴的物件,会提前预示灾祸。” “咱们刚才经历的都是幻觉?”月饼超过一辆货车,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青白。 “不是幻觉,而是即将发生的事情。”我狠狠抽了口烟,“我在图书馆看过一本书,‘回阴路,有亡魂。生门开,心清明。配吉物,通阴阳。八字合,可预知。’古人用这种方法提前判断凶吉,和占卜差不多,只不过是提前经历。我知道这么说你听不明白,我也说不清楚,你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月饼扬扬眉毛,“咱这速度还没追上那辆货车,肯定有问题。” 这个世界,如果还有一个人值得我信任并且同样信任我,除了月无华,还有谁? 导航语音提示前面有收费站,月饼拐进岔道轰着油门进了收费站,交钱出站又导航回那个休息区。午夜车少,红绿灯也关闭了七七八八,两个多小时后,我们绕回高速,进了休息区。 果然,那几个司机还在摆龙门阵,我彻底松了口气! “那两个娃子怎么又回来了?” “走错路绕了个弯弯。” 司机们抽着烟一阵哄笑。 我顾不得奚落,正想跑过去解释,被月饼一把拉住:“我不把你当疯子,他们呢?” 我顿住脚愣住了。 这时,一辆红色轿车进了休息区。车刚停下,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子哆哆嗦嗦往厕所里跑。 男子从驾驶室探出头:“路上喝那么多水,披个外套,冻也冻死了。” 女子头也不回:“你也没少喝。” 男子看样子也想去厕所方便,听到女子这句话,故意拗起脾气,坐在车里闷头抽烟。 第322章 凶路(11) 那个女子,正是我在高速路上见到的女子。 “该走了,老婆孩子在家等着呢。”祭拜的司机拎着水杯上了车。 我仿佛看到男子开着红车超过了货车,半道停车方便,被货车撞死,女人下车呼救,被后来的车辆撞死。夫妻俩在轮胎一次次的碾压中,血肉四溅,终于化成一滩血迹的场景。 我一咬牙:“要不咱们打他们一顿?只要错开时间段,什么都不会发生。” 月饼忽然狡猾地笑了笑,猫腰跑到红车后面,没两秒钟功夫,偷偷跑了回来。 “搞定!” “你做什么了?” “我一刀把轮胎捅了。”月饼打了个响指,“没有轮胎,就没有伤害。” “你丫这都能想出来?” “比智力,你离我还差那么一点点。”月饼双手伸开一米多距离,“累了半晚上,上车喝酒,就地休息!” 我和月饼喝着小酒,隔着车玻璃看着小夫妻围着瘪了气的车胎急赤白脸团团转,从没觉得做个坏事居然这么痛快。 月饼灌了口酒:“南瓜,坟里有什么?” 我摇了摇头:“你别问了,我不会说的。” 月饼眯着眼笑了,再没多问。 我想到坟里看到的东西,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说出去。 万物有灵! (异闻一:曾经有人在国内著名汽车轮胎发过一个配图帖子,声称下了高速洗车时发现轮胎花纹里卡着一枚价值不菲的女士钻戒。众车友纷纷表示车主运气好。唯独一人回帖,说不定是高速路撞死了女人轧成肉酱,尸骨无存,车主正好轧到女人手指,戒指卡在轮胎里。 车主立刻回帖喷此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一星期后,车主删除了帖子,新开帖子只留了一句话——我错了。 自此再无音讯。 据平日和车主关系好的车友私下说,车主自从捡了钻戒,开车时怪事不断,直至误闯红绿灯发生车祸,左手无名指齐根折断,从此缺了根手指,再不开车。 另:做个小调查,你路过某处,做某事的时候,是否有过似曾相识的感觉?并且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和你预想的一样?) 第323章 秦淮祟影(1) 一、走到河边,要把紧靠岸边的脚印踩乱; 二、在岸边发现衣物、鞋子且河中无人游泳,切勿靠近。保持三丈距离,顺着原脚印倒退回去,边走边把脚印抹掉; 三、不要在树枝垂入河中的树下休息; 四、河边行走,鞋子湿了,需在正午时分把鞋子放在东窗晒干,鞋泥敲掉倒入马桶冲掉; 五、久站河边,如果莫名产生跃入河中的冲动,立刻用力掐虎口,视线转到东南方向; 六、据说月牙夜,子时一刻,点燃一块犀角,把黑色石头丢入古河,默数水纹荡到岸边次数。第七次时,注视水面,会从水纹中看到前生…… 一 沿着高速直奔金陵,我们走走停停没有着急。倒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凶路”的经历造成的心理阴影面积实在太大。我们把车开得小心翼翼,生怕撞着什么东西,就连一只鸟从车窗前一闪而过,都恨不得立马踩刹车。 我和月饼东拉西扯了一路,无非就是围绕着“晓楼残月,金陵遇水”这句西夏文的喻示。前半句显而易见,是我们俩名字的隐称,至于后半句却大有文章可做。 简单来讲,是“南晓楼、月无华在金陵遇到和水有关的东西”,这个范围就广了。 “水”代表什么? 名字里面有水的人?带水或者水字旁的地名?或者某一个地方正好下雨,会显示出什么东西? 我们琢磨着都不太靠谱,名字里有水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能逢人就查身份证?估计单单一条湖南路狮子桥步行街,随手就能抓出百八十个名字里有水的人。金陵十一个区两个县,和水有关的就有六个!说好的探险又不是金陵深度十日游,转完这些地儿估计都春暖花开了。至于最后一个想法更不现实,就算是江南,大冬天的这雨也不能说下就下,我们总不能摆个祭坛放个猪头众目睽睽之下求雨吧? 我们又推测可能与河、湖有关。金陵除了长江,还有秦淮、金川、珍珠好多条河,莫愁、玄武、琵琶大大小小的湖泊也没少到哪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想想就丧气! 月饼想到一点,既然是金陵,自古至今最有名的当属“十里秦淮”。死马当活马医,我们把目标定在秦淮河。 到了金陵正是中午,下了高速进入市区,道路瞬间变得拥挤不堪。各式车辆像多米诺骨牌排得密密麻麻,任由电动车扬长而去。我们的房车太大,导航许多道路限行,还有些路根本过不去,只能边走边停逢人打听,偏偏金陵当地口音听不太懂,这一路开得异常焦躁。 “月饼,下次进城你开!” “人总是慢慢成长嘛。”月饼舒舒服服半躺在座位里,“虽说大城 市建筑格局差不多,金陵六朝古都的气势犹在啊。” 第324章 秦淮祟影(2) 二 从中国地图沿着昆仑山、祁连山、秦岭、大巴山、太行山、燕山画一条线,山形走势特别像条龙。长安、洛阳处龙头之上,北京处在龙头之下。山为石,属阳,这三座城市为石龙之首,势沉气稳,建都此处,国气长久。 金陵却处于水龙(长江)之首,水属阴,有形而常流。诸葛亮出使江东,感慨此地“中阜龙蟠,石头虎踞”。城内外有三山一水,山北水南,山西水东,本来是帝王之都的好格局。可惜地势南高北低,东高西低,皆为阴,故有王势而气不足。 虽然金陵又名石头城,以名补势,借此稳固江山基业,可是格局大势先天形成,故建都六朝都是短命王朝。不过金陵以水成势,沉稳不足,灵秀充盈,自古就是文风颇盛,风花雪月,才子佳人辈出的名城。 “千古龙蟠并虎踞,从公一吊兴亡处,渺渺斜风吹细雨,芳草渡,江南父老留公住。公驾飞车淩彩雾,红鸾骖乘青鸾驭,却讶此洲名白鹭,非吾侣,翩然欲下还飞去。” 苏东坡这首《渔家傲》的词就是描写宋代金陵美景。 关于金陵,还有几个传说。 《舆地志》记载,“秦始皇时,望气者云‘江东有天子气’,乃东游以厌之,又凿金陵以断其气。今方山石硊,是其所断之处。” 大体意思是,秦始皇出巡经过金陵,随行方士见此地格局有王气,秦始皇下令开凿钟阜(江宁方山),使淮水流贯城内,泄散王气,淮水自然就是现今的秦淮河,自此金陵难成天下大势。 这就是“秦始皇断金陵王气”的传说。 正所谓“怀璧其罪”,金陵城千百年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历经无数战火洗练,百姓遭难。正应了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那句元曲,“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七十多年前,金陵城更是经历了一场毫无人性的大屠杀,三十多万人遇难。有一种说法,“金陵城每一寸土地都埋着累累人骨”。虽然夸张,可想而知那次屠杀多么惨无人道。 另一个传说更有趣——公元前333年楚威王熊商灭越后,在金陵城外高山埋金钟以镇王气,所以此山名为钟山,又名紫金山。 第325章 秦淮祟影(3) 据说在南宋,有人在紫金山挖到一块碑,碑文写着“埋金之处不在山南不在山北”。于是金陵百姓涌到紫金山里去挖金子、挖财宝,却一无所获。时间久了,此事不了了之,但是“钟山藏金”的说法由此流传下来。 紫金山是“江南四大名山”之一,山高为陵,又埋着金子,古金陵盛产金(并不是黄金,而是铜),这就是金陵的城名由来。 我倒觉得钟、陵两字有些晦气,城市和高山以此命名多少有些不太妥当。 我感古怀今正起着劲儿,月饼突然说道:“三点钟方向!” “有发现?”我顺着方向看去,几个穿着洋气的漂亮丫头有说有笑的逛着街。 “自古江南出美女,果然名不虚传。”月饼满脸惋惜状,“走得太快,没来得及拍照。” 虽说是冬天,丫头们穿得不多,身材婀娜多姿,腿长腰细,白白嫩嫩得着实可爱。我直勾勾望着舍不得拔眼:“月公公,您老人家也动了凡心?” “我是看你发呆,万一来个追尾,还不够添堵,”月饼摆弄着手机,“给南少侠提提神。” “DNA优异啊!”我一本正经地科普,“五胡乱华,西晋迁到江南建立东晋,中原士族南迁避难,大多聪慧俊美,后人能不漂亮么?再说江南水汽足,吃得清淡,小丫头长不水灵那才叫没天理。” “看不出挺有研究啊?”月饼扬扬眉毛,“要不南少侠在这儿找个情投意合的丫头,生几个大胖小子,秦淮河畔洗洗尿布终老一生,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 “前几天看网易新闻,马上放开二胎政策。” 这么边说边聊,两个多小时才挪到秦淮区大石坝街白鹭宾馆,在停车场按照门岗老大爷满嘴金陵话指挥了十多遍,才把车停端正了,我也冒了一身汗,只恨没有自动泊车功能。 之所以住在这里,一来宾馆名儿取自于金陵白鹭洲,文化气息颇浓;二来紧靠着夫子庙和秦淮河,行事方便。 这个时节不是旅游旺季,房间充裕,估计服务员对我们俩满脑袋头发茬子造型起了疑心,捏着身份证对照了好几遍才给了房卡。 拎着行李进了屋,寒气逼人,我冻得打了个激灵:“不愧是埋骨之城,好重的阴气!” 月饼打开空调:“江南没暖气。” 第326章 秦淮祟影(4) 三 “这么眼珠子大的包子二十块钱一个?”我愤愤地咬了一口,溅了满脸汤水,更是火大,“就这还要排队买,还有没有天理?” 月饼用吸管对着蟹黄汤包插了个洞,慢条斯理嘬着汤水:“南少侠,早跟你说了旅游区的小吃不便宜,你非要吃,怪我咯?” 我眼巴巴瞅着月饼吃得有滋有味:“汤味儿香不?” “你脸上就有,自己舔舔。”月饼长吁一口气,“固城湖蟹黄包名不虚传。” 我本来想再买一个,想想还要排半天队,也就消了这个念头:“你丫就是个吃货。赶紧吃,还有正事要办。” “南晓楼什么时候这么有责任心了?美食相伴,不亦悦乎。”月饼砸吧着嘴,“尝尝鸭血粉丝汤去。” 虽然是初冬季节,夫子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我们满街溜达着看景儿,倒也不着急什么“晓楼残月,金陵遇水”的任务。 在宾馆简单收拾了行李,我们抽烟商量,根据以往的线索得出一个结论:异徒行者的任务,只有我们俩可以完成。最希望我们完成任务的人,是始终未曾露面的李文杰。也就是说,他在借助我们的手达到他的目的。 想到这一层,我和月饼反倒不着急什么任务了,天底下哪有“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道理?我们越不当回事儿,李文杰就越容易露出破绽,很有可能暴露行踪。 我就不信一个幻族老东西还能比月无华厉害了? 边走边转到了牌楼,瞧见一家“回味”鸭血粉丝汤,装修很现代化,干干净净,食客们也不少。我们进店要了两碗,翠绿的芫荽,晶莹的粉丝,沉浮着细碎的鸭胗、鸭肠、鸭肝,红的白的分外好看,清爽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馋虫子在肚子里“咕噜噜”乱转。 我咬了块鸭血,只觉得软糯的香气从齿间轻轻爆开,鸭血在舌尖粉嘟嘟的滑着,哪舍得咽进肚子。再就口汤,浓厚的滋味更是在嘴里萦绕徘徊,只觉得香暖袭人,温润的热气熨着身体,十万八千个毛孔无不通透。 “金陵人民真是心灵手巧啊!”我大加赞叹,“普通的玩意儿都做得这么精致。” 月饼心思明显不在鸭粉汤上面,胡乱巴拉几口:“吃完该进夫子庙了。” 我正准备多要一碗,一听这话急了:“你丫刚才不还优哉游哉没事儿人,不差这一会儿。” 月饼指了指窗外:“马上天黑了,月亮很快出来,或许能找到‘晓楼残月’的线索。” 我顿时没了“舌尖上的夫子庙”的兴致,不情不愿跟着月饼出了门。 “月饼,和你一起旅游真没劲!吃都吃不痛快!” “南瓜,你摸着十二指肠说,哪次没让你吃饱喝足?” 第327章 秦淮祟影(5) 四 夫子庙位于秦淮河北岸的贡院街旁,始建于东晋成帝司马衍咸康三年,根据王导提议“治国以培育人材为重”,立太学于秦淮河南岸。孔庙是宋仁宗景佑元年以东晋学宫为基础扩建而成,是供奉和祭祀孔子的地方,故又称“夫子庙”,中国四大文庙之一,更是明清时期金陵文教中心,大名鼎鼎的江南贡院就在这里。 明朝,夫子庙作为国子监科举考场,考生云集。内秦淮河“浆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画船萧鼓,昼夜不绝”,描写的就是秦淮河当年的繁华景象。 此时天空擦了一抹青黛,秦淮河畔的江南建筑白墙黑瓦,华灯初上,屋檐亮着各色彩灯,几艘游舫载着游客,轻滑于碧波之间,水纹荡到河岸,悠悠折回,倒很有些“十里秦淮”的旧日景象。 我们从“夫子庙”三个大字的大红牌坊进了中轴路,南北两排既有民俗特色的小店,又有现代化的服装、饮食品牌,古今辉映,置身其中,一时间竟分不明“今夕是何年”。 往来游客有说有笑,很多小丫头戴着绿草饰品,乍一看像是头上长了草,很是有趣。再往前走过江南贡院,南边豁然开朗,灯火将秦淮河映得波光粼粼,成排的游舫静候游客,河对面是一墙“双龙戏珠”的照壁,红墙金龙,气势非凡。 “看来设计照壁的人懂点儿门道,取龙气补金陵先天格局不足,”我心算着方位,“龙长三十三丈,对面立‘天下文区’三门牌坊聚气,把整个格局盘活了。” 月饼摸着鼻子:“有个事儿不太方便说。” 我兴致正高:“但说无妨。” 月饼指着牌坊:“那字应该念‘枢’吧?” 我定睛一看,“天下文樞”四个大字赫然印在牌坊顶端,干咳了两声:“木字旁正好有块阴影挡着,没看见。” 月饼耸耸肩装没听见,转悠到牌坊底下拍游客照的摊子。上了岁数的老板立刻来了精神,满脸笑容的推荐在哪个地方拍照最合适。月饼塞给老板一把钱,用手机拍了竖在摊子旁的照片墙。 我莫名其妙:“拍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月饼把照片微信发给我:“发生在日本秋叶原街头凶杀案,警方破获的线索就来自于一名游客的街拍。这个照相摊子挺有年岁,九十年代到现在的照片不少,也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我心说这不是“死马当活马医”么?又不好扫了月饼兴致,把照片放大了逐一看着。 别说老板摄影技术不错,构图、光线、景色有模有样,照片里有男有女,衣着发型标示着每个时代特有的印记,拍摄时间从早晨到晚上都有。 第328章 秦淮祟影(6) 我翻了几张没什么发现,也就没了兴致,点了根烟往前看去。此时正好新月初升,斜挂在中枢街尽头一处建筑物的檐角。太阳刚刚落山,屋檐映着一丝残红,冷月红光交错,悬挂于建筑物正顶端的铜质方牌在光影中放着幽幽黄光。 我细看铜牌,镂刻着类似于荆棘的花纹,正中是个欧洲人的头像。我心里奇怪,这种古建筑安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牌子,违和感实在太强。太阳余晖消褪,月亮顺着屋檐略略升起,正好挡住半边。建筑物灯光大亮,映出建筑物的名字——得月台。 我默念了几遍“得月台”,心里猛然亮堂了! 晓楼,晓为日,楼是得月台。残月,此时月亮正好被挡着半边残缺。 “月饼,我找到‘晓楼残月’线索了!” “南瓜,我找到‘金陵遇水’线索了!” 月饼把手机举到我面前快速翻着照片,我看着那几张不同年代傍晚拍的照片,我打了个冷战。 秦淮河南岸,照壁西边巨龙尾巴前面的树下,始终蹲着一个低头看水的女子。 尽管时代变迁,她穿的服装有所不同,仍然能从身材和姿势看出她是同一个人。尤其是一头长发,发梢几乎垂进水里,更是不存在巧合的可能性! 我向河对面那个位置看去,除了那几棵树,空无一人。 “你发现什么了?” 我觉得背脊发凉,指着得月台说不出话。 这时,月亮升起,脱离了屋檐。月光映着铜像,那双凸出的铜眼流光闪动,一抹隐约的光线照向河对岸。 一个穿着牛仔裤,薄羽绒服,头上戴着绿草饰物的女孩,就那么很突然地出现在老树下。远远看去,她往河里扔了块石头,蹲身看着河面,发梢扫着水面。她好像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微微抬头,对着我们森森笑着。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远的距离,我居然看清楚了她的脸。 她的相貌,异常熟悉! 我脑中飞速闪过一堆乱七八糟的人脸,最终定格在一张曾经在网上浏览过,和金陵有关的人脸。 尖尖的下巴,略微椭圆的脸型,苍白的脸色,还有那双茫然无神的眼睛。 “月饼,她……她是……”我惊得不敢再说下去了! 那是一个极度恐怖的事件! “是她,”月饼眯眼望着那块铜牌,“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那个铜牌,是面镜子。” 我懂了! 五 据说在中国古代诸多避邪物件中,铜镜驱邪能力最强。古人使用铜镜,不仅是当做工艺品或者生活器具,而是通过铜镜“观照妖魁原形”。 葛洪《抱朴子》言,世上万物久炼成精者,都可假托人形惑人神智,“惟不能易镜中真形”。意思是精怪在铜镜中能显露圆形。古代方士除妖时,会先用铜镜识破精怪真身,再用方术除之。 第329章 秦淮祟影(7) 古代武士甲胄的后背、前胸部位,多嵌有“护心镜”,明着是抵御伤害,暗着是战场死人众多,铜镜能够镇吓阴气。江南地区更是流行把圆镜镶在民居建筑的大门顶端中间部位镇邪驱怪。传统婚礼风俗中,新娘穿着缝嵌铜镜的新衣上轿去婆家,入婆家大门前,还要由“迎婆”用铜镜在轿厢内照一遍,洞房里更是竖着一面铜镜。甚至举行丧葬,死者入棺进墓,墓穴顶部和棺床四角也会安置铜镜避邪。 铜镜中显示出的精怪,在古代有个统一的称呼——祟。 “祟”喜好趴在人的肩膀露出半个脑袋观察气色,如果人的双眼发黑,阴气太盛,祟会趁机由鼻孔处入体夺舍。 “衣冠”在古代有“身体”的含义,如果谁家有人去世而尸骨无存,会立“衣冠冢”代替遗体。唐太宗李世民那句“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实际是指通过铜镜可以察觉到是否有祟,以此来正体祛祟。 我清晰地感受到汗毛根根乍起:“她死后变成了祟?” 月饼扬扬眉毛:“看看周围吧。” 我这才看到,夫子庙整条街上,好像蒙了一层水雾,灰蒙蒙地视线不清。几乎每个戴着绿草头饰的女孩身后,都紧贴着一个身形模糊的“人”。 “突然觉得好冷呢,”一个女孩缩了缩脖子,“凉风顺着衣领往里灌。” 男友握着女孩的手暖和着:“买杯奶茶喝吧。” 女孩娇嗔:“前段时间听说了一个奶茶的禁忌,心理阴影面积好大呢。” 轻微的马达声响起,一艘游舫驶入河心,慢悠悠从面前飘过。左右两排座位满满坐着游客,中间过廊蹲着好几个“人”,凑在脸旁观察着他们的眼睛。 “河里是比岸上冷。” 第330章 秦淮祟影(8) “忍忍吧,谁叫咱们冬天来夫子庙旅游呢。” 游客们神色自若,我却感受着“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却无法明说”的矛盾心情。 月饼把桃木钉扣在掌心:“水、木招祟,金陵果然是埋骨之地,阴气好重。” “月饼,不需要大张旗鼓,”我迅速算着方位,“夫子庙的气眼就在这‘天下文枢’的牌坊位置。只要在子时阴气最重的时候布下‘五位纯阳阵’,就可以祛祟。” 就在这时,铜像眼睛的幽光随着月光转到了“二龙戏珠”的红珠位置。满街璀璨的灯光中,谁也没有注意到,红珠反射着三缕微光,直直射入“樞”字里面的“品”字之中。 牌坊的三条横檐灯光大盛,光线所到之处,那些“人”化作一团团乌烟,漂进横檐。 我数了数,横檐总共亮了十七盏灯,左右五盏,居中七盏,正是依照“五位纯阳阵”最关键的阵眼“十七仙真”布局。 “看来有人早就布下了这个阵,”月饼收起桃木钉,“省得咱们操心了。” 我暗暗佩服布阵之人,居然能利用夫子庙的建筑,西铜(得月台铜牌)、东红(入庙牌坊)、南照(“二龙戏珠”的照壁)、北镇(天下文枢的牌坊)、中水(秦淮河),布下如此精妙的大阵。 这个巨型“五位纯阳阵”最霸道的地方在于利用了“河水携阴”的道理,每逢日落月出时分,通过秦淮河消除着整个金陵的阴气。且不说此人对阵法的精通,单是这份气魄胸怀我这辈子是赶不上了。 月饼望着河对岸的女人:“就剩她了。” 那个女人又往河里扔了块石头,水纹荡到岸边的时候,她抬头对着我们招了招手。 “南瓜,敢不敢过去?” “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要在恐惧的路上。” 第331章 秦淮祟影(9) 六 从江南贡院那条南北走向的小街绕到双龙照壁东边,那个女人还在河边蹲着。 我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基本方针,虎口、太阳穴、人中抹了二锅头固阳气,随包携带的手串、挂链满当当挂了一堆,“叮铃咣啷”直响。 “哪吒,你这是准备大战龙太子?”月饼指着照壁上面的巨龙,“要不要捡根棍子当火尖枪?” “你丫会使虫子,我光棍一条,有个三长两短谁陪你走遍大江南北?” 月饼把桃木钉插进腰带:“我倒觉得没什么危险。” “当年那么大的案子,这么重的怨气,连五位纯阳阵都收不了她,你敢说没危险?” 月饼耸耸肩不可知否,只顾自向前走。 此时秦淮两岸的“祟”被收得七七八八,温度略有回升。远远看去,那个女人不太在意我们靠近,依旧往秦淮河里扔着石头,直到波纹彻底消失,又扔进一块石头,专注程度像个第一次到河边玩耍的孩童。 她看似平常的举动,在这种氛围里愈发诡异,我有些沉不住气:“别不是在招水猴子准备把咱们做了吧?” 话音刚落,那个女人跪在岸边,双手撑着身体俯身盯着河面。由于长发侧挡着脸,没法看到她的表情。只见她跌坐回岸边,双肩颤动,左手捂着嘴,似乎从河里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更奇怪的是,她居然在解着鞋带。 月饼愣了一下,扔了句“赶紧!”向她跑去。 我心说月无华你脑子里有没有“小心”这个词儿,说不得也咬牙狂奔。 眼看离那个女人越来越近,她解开鞋子放在身旁,缓缓站起身,侧头对着我们凄然一笑,“噗通”跳进河里。河面平滑入镜,没有激起一点水花,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她就像一片落雪,轻飘飘坠在河里,融化进去了。 我永远忘不了她的眼神——绝望、凄苦、茫然、无助…… 很难想象,一个人的眼睛里竟然能融汇这么沧桑复杂的情绪,像一枚尖细的针,轻轻刺进心脏,微酸酥麻的疼痛。我的心情也跟着低落,默默地站在岸边。 秦淮河水浓绿稠浑,水纹轻荡,如同凝固的巨型墨绿翡翠,深不到底。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心里空荡荡得没着没落,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我记得在哪儿听说过这双鞋。”月饼拨弄那双老式红色绣花鞋,鞋帮沾着干涸的河泥。 江南关于“红色绣花鞋”的诡异传闻很多,月饼听过也不奇怪。我没心思解释,只想跳进河里找到那个女人。这个冷不丁冒出的念头,在心里越扩越大,仿佛有个女人对我说:“下来吧,下来吧……” 第332章 秦淮祟影(10) 那个声音轻柔魅惑,充满磁性,我觉得很舒服。恍惚间,水里浮出那个女人苍白的脸,隔着一层浓绿的河水,在水纹荡漾中扭曲变形。她微微张开眼睛,白色瞳仁散发着冰冷的光晕:“南晓楼,我在等你。” 我不由自主地挪动双腿,向河里走去…… “你疯了!”耳边传来月饼擂鼓般的喊声。我猛地惊醒,才发现脚踝已经没入水里。 “月饼,我好像听到……”我话还没说完,小腿突然一紧,有“人”在水里抓住我的腿,手指抠进腿肉,火烧般疼痛。 我急忙拔腿,脚底踩到河泥一滑,身体失去平衡,被一股怪力拖进河里。 七 慌乱间我什么都看不到,耳朵嗡嗡作响满是气泡声,口鼻灌进河水,呛得鼻腔酸痛。我踢着腿踩水往河面扑腾,双腿被无数根细绳缠住,越勒越紧,根本无法挣脱。我蜷身缩腿向脚底击出一拳,力量受到水的阻力,远不如平时迅速,沉闷闷地打了个空。有个东西顺着腿爬上后背,摁着我的脖子往水里压。 我探手抓去,手指像是触到一条鲶鱼,“刺溜”脱手。一条绳索从后背绕了一拳紧紧缠住我的胸口,勒得肋骨“咯咯”作响,胸腔顿时缩成一团。我大口吐着肺里的空气,身体如同压了块千斤巨石,再没力气挣扎,直挺挺坠落。 我勉强睁开眼睛,水压挤得眼球臌胀,河底居然亮着一米见方的白光,乱七八糟堆着残缺不全的人头骨。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游了过来。水波翻滚震荡,几声“吱吱”闷响,我觉得脖子一紧,被生生拔出了水面, 我大口喘着气,新鲜空气涌进肺里,呛得一阵剧咳,嘴里、鼻子里不住歇地喷着河水。 “幸亏河水有浮力,”月饼爬上岸就地一坐,“你这体重我还真拽不上来。” 我刚要说话,嗓子眼一阵痒痒,又吐了几口水,居然还带出了几根水草。想到那堆头骨,我又是一阵恶心,要不是吐得肚子里没什么存货,估计能把肠子吐出来。 我坐在月饼旁边:“谢谢!” “嗯。”月并没有多说什么。 真正的友情就这么简单,不需要慷慨激昂的承诺,简单几个字,足够了。 一阵夜风吹过,我打了个寒战。月饼从背包里摸出二锅头灌了半瓶塞我手里。我喝了个干净,身体多少暖和点儿了:“那玩意儿是水猴子?” “水太浑,没看清。体型没有水猴子那么大,像是一只猫。”月饼磕掉鞋泥,鞋底各绣着“教坊”、“挹翠”四个古字。 “猫妖?”我随口说出又觉得不对。虽然有过几次“猫化人”的诡异经历,可是猫妖是旱物,遇水而逃,两者八竿子打不着。再说也没听说猫妖还有穿绣花鞋的异装癖。 第333章 秦淮祟影(11) 月饼又拧开一瓶二锅头往左手倒着。我这才发现月饼手背有一道极深的伤口,皮肉外翻,几乎能看到骨头。酒液流进伤口,我看得自己的手都抽得生疼,月饼额头冒了一大片黄豆汗,脸上却还是那副“今儿天气不错”的表情。 “没想到月公公也能失手。”我嘴上说着手里也没闲着,从背包里找出香烟,点了几根烧成烟灰,抹在月饼伤口上面。 月饼一本正经举着手:“南瓜,商量个事儿。” “还用商量么,直接说。” “这他妈的是人手!不是医学模拟课的假手!疼!” 八 包扎完毕,我和月饼坐在河边抽烟取暖,想不出所以然。那只水怪再没出现,我也没有了“跳河”冲动,除了全身湿透,一切就像没发生过。 我和月饼分析,那个女人长相极似金陵二十年前恐怖凶杀案的受害人,怨气成祟,被五位纯阳阵吸引到夫子庙。死前怨气太重,阵法化不掉,成了缚地灵,吸引体阴或懂门道的人产生幻觉,跳河而死,化解祟的怨气,这也解释通了我在河里见到的成堆人头骨。 至于那团亮光,“骨浸阴水百年,有尸光”。 说到尸光,这里有个小插曲——民国时期,湖南长沙郊外浏阳河旁某乡住着几户老百姓。某天夜里,一户人家正在熟睡,突然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推门一看,是两家喝醉的邻居,说看到他家屋顶亮着白光,仔细一看,光团中站着一个女人,围着屋顶来回走了几趟,飘进院子。 这话人家哪里肯信两个醉汉的话,把他们轰走了。说也奇怪,夫妻俩好不容易入睡,又被床边“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惊醒,睁眼一看,六岁大的儿子从床边探出脑袋。 妻子以为儿子起夜,喊了几声,儿子没应声,忽然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抽搐,满嘴说着听不懂的话。 夫妻俩吓坏了,以为遇到了黄大仙,按照老法子给儿子祛邪。可是过了三天,儿子还不见好转,高烧不止,眼看着没活气了。丈夫想起那晚邻居醉汉说的话,寻思着家里招了不干净的东西,举家搬迁,儿子居然就这么痊愈了。 自此,那几处人家怪事不断,再无人居住,成了谈之色变的凶地。三十多年过去了,此处来了一支考古队,挖掘出著名的汉代墓葬群,并从中发现了一具女性湿尸。形体完整,全身润泽,部分关节可以活动,软组织尚有弹性,在考古学中尚属首次发现,震惊中外。 让人费解的是,湿尸吸引了不少学者、游人参观,后来却被解剖,躯体和内脏器官均陈列在一间特殊设计的地下室内。 我和月饼上大学选修历史,觉得事有蹊跷,查了许多资料和相关人物,得出了“天地万物,循环不休,逃不开一个‘缘’字”的结论。 详细原因,不方便多说。 书归正传—— 第334章 秦淮祟影(12) 整个过程我们推断的应该差不了多少,那只差点把我置于死地的怪物,很有可能是落入河中淹死的猫。 猫这种动物很邪性,最易沾染阴气(《日本异闻录》“化猫”一章有详细记述)。祟在岸上以人形惑人,在水中以猫形害人。我们来夫子庙是傍晚转黑夜,正是天地阴阳交替之时,五位纯阳阵启动,祟显人形出现在岸边。 那个女人再次出现,应该是明天这个时候。 我甚至推测这个“五位纯阳阵”,很有可能是和“异徒行者”有关的某个人暗中做的设计。 一切似乎解释通了,我心里松快了许多。正准备拍屁股走人回宾馆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天亮购置些物件再来守株待兔。月饼却皱着眉头翻来覆去研究那双鞋:“这是古苏绣针法,明清时期盛行于青楼。如果那个女人就是她,为什么会穿着几百年前的绣花鞋?” “你怎么这么轴呢?”我想都没想说道,“老鞋招祟,说不定是秦淮八艳在画舫刷鞋失手落进河里,把她招来了。” 月饼眉毛一扬:“你说什么?” 我刚想重复一遍,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一件事情! 九 教坊司是唐代宫廷音乐机构,最早称为教坊,专门管理宫廷俗乐的教习和演出事宜,明代改为教坊司。 北京东四牌楼南边有条本司胡同,原本是教坊司胡同,其实就是红灯区。这里的青楼不同于一般妓院,是隶属于教坊司的官家妓院。官妓大多出生官府世家,自幼学习琴棋书画,或因家道败落,或因官员涉案,被卖进青楼,侍奉权贵皇亲,名仕才子,比烟花柳巷的普通妓女档次高得多。 江南出美女,自然也成了才子富商流连之处。明朝时期的扬州一带,甚至出现众多经过才艺培养,准备嫁予富商作小妾的年轻女子。这些女子以瘦为美,苗条消瘦,因此被称为“扬州瘦马”。 第335章 秦淮祟影(13) 这种事情很不人道,在当时却是穷人家女娃最好的出路。还有些更贫苦的人家,生了模样周正的女儿没钱培养,七八岁时卖到秦淮河,在画舫当丫鬟。成人后若是色艺俱佳,顺理成章成了画舫的新主人,夜夜迎欢侍客,最著名的当属“秦淮八艳”。 我随口说出“秦淮八艳”,无非是有感而发,却无意中找到一条很矛盾的线索! 明朝时期,北京、金陵都有教坊司,“挹翠”是青楼的名字,鞋主身份不言而喻。矛盾点在于,历史里只有北京的教坊司有一所挹翠院,并且和一位青楼奇女子凄惨一生的传说有关。 月饼翻开鞋面,鞋子内底绣着一个“媺”。 我有些恍惚,那个传说难道是真的? 古代青楼女子有个规矩,一生侍奉万千男子,身子不干净,把名字绣在鞋里,日夜肮脏践踏赎罪净身。只有赎身嫁人之后,才可换掉鞋子,放入箱中时刻提醒曾经身份。 这个“媺”字,显然是鞋主的名字。那位青楼奇女子的名字里,正好也有个“媺”。 她临死前确实穿戴整齐曾经在青楼时的衣物。 “她的鞋,怎么会出现在南京,又怎么会被她穿着?” 月饼这句话我听得明白,第一个“她”,是青楼奇女子;第二个“她”,是二十年前金陵凶杀案的受害人。 她们之间,是否存在某种神秘联系? 月饼忽然捡起石块扔进河里,模仿那个女孩子的姿势,俯身盯着河面。 波纹由石块落水的位置悠悠荡着圆形,一圈圈推到岸边弹回,水纹交错,渐渐乱了,不多时平静如初。 月饼又用力扔了一块石头,这次水花更大,波纹到岸时,几株老树垂进水里的枝条随波晃动。 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月饼,那棵树!” 在我们身旁两三米的位置,有一棵老树垂入水中的枝条绷得笔直,根本没受水波影响。 月饼两步跑了过去,拽着枝条用力一拉,末端露出一截绳子。月饼忽然身体前倾,绳子“咯咯”作响,水里有东西在反着较劲儿。月饼双脚钉住地面,用力后仰,绳子一点点拖出水面,水花四溅乱响,隐约能看到一团黑影在水里挣扎。 我正要去帮忙,身后突然有人说道:“不要伤害它。” 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第336章 秦淮祟影(14) 十 我、月饼把女孩夹在中间并排坐在岸边,场面很尴尬。 女孩挥手在鼻尖前扇着风:“你们俩就不能少抽点烟?” 我心说你突然从背后来那么一嗓子,差点没把我吓死,抽根烟压压惊还不行啊?要不是看你颇有几分姿色活人一个,信不信一拳能把你打个“桃花为什么这样红”? 当然,这些心里话只能默默吐槽,我和月饼老老实实地把烟摁灭,等着女孩自我介绍顺便解释发生了什么事儿。 偏偏女孩是个慢性子,要么就是韩剧看多了,闷了半天居然来了一句:“夫子庙肯德基的炸鸡啤酒超美味呢。” 我恨不得一脑袋扎进秦淮河和那只怪物战个痛快,也比在这里坐着听女孩小清新台词,整得心里不上不下强得多。 “到底怎么回事?”月饼伸了个懒腰,故意碰了女孩肩膀。我心里有数,月饼在判断女孩有没有问题,也有可能下了蛊。 “你不是跳河了么?怎么又突然出现了?”我故意分散女孩注意力。 女孩抿嘴笑着:“月无华,你给我下蛊了?” 月饼点头“嗯”了一声缩回手再没言语,继续望着河水应景儿。 女孩说出月饼名字的时候,我脑子里面就“咯噔”一声差点短路。这玩笑开大了,月饼和她认识?难怪她突然出现月饼二话不说就撒手不和水怪拔河了。 “南晓楼,你的书什么时候写完,我追得很着急呢。”女孩点开微信朋友圈,“每天给你点赞,知道我是谁了?” 我忽然想到一个人,舌头都大了两圈:“你……你……你是……” “对啊,是我。”女孩扬扬手机莞尔一笑,“是不是没想到?。” 我把这些经历写成书出版,为了推广需要注册了微博,个人介绍里有微信号,很多朋友加了我的微信。这个女孩微信名是一个戒指图标,头像是很萌的卡通女孩,每天都给我的朋友圈点赞。 我看过她的资料,地区是“江苏金陵”,个人相册关闭。我还特地小窗说了声“谢谢”,她从来没回过话。如今看来,她认识我和月饼,说不定还和月饼聊过。 月饼问道:“你们认识?” 我回道:“你们不认识?” 女孩说道:“你们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们。我叫李念念,我的父亲是李文杰。” 我“腾”地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月饼更是直接,一把攥住女孩手腕:“你再说一遍!” 李念念使劲甩着手:“你弄疼我了!” 月饼红着脸缩回手,摸出烟正要点上,想了想又把烟放了回去。 李念念揉着手腕嘟着嘴:“我的同学都把你当男神,没想到这么粗鲁。” 月饼更是脚都没地儿搁了,搓着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挺白净的脸臊得通红。我头一次看到月饼这种窘状,要不是场合不合适,我能活活笑岔气。 第337章 秦淮祟影(15) 李念念从坤包里拿出一块黑色角质物:“不和你们开玩笑了,按照父亲生前的嘱托,一定要让你们看到这些,看完就明白了。” 我和月饼对视一眼:李文杰死了? 李念念又从包里摸出一块黑色石头用力丢进河里,皱眉数着波纹次数:“有火机么?” 我把火机递给李念念。她点燃黑色角质物,蓝色火焰“突突”冒着,白烟里裹着一股类似于骨头燃烧的怪味儿。 “月牙夜子时一刻,点燃犀角,把黑色石头丢入古河,默数水纹荡到岸边次数。第七次时,水纹中可以看到前生。”李念念把燃烧的犀角放进河里,犀角浮在河面光亮大盛。 光线范围内,波纹潾闪,映着我们扭曲变形的脸。 忽然,犀角环射出一圈柔光,像块横放的电影银幕铺在水面,闪现出一幅幅画面。 “这些,都是我临死前的前生。” 十一 犀角映出的画面总共三段,纷繁复杂程度不亚于一部拍摄精良的大片。为了方便记录,我用第三人称将所看到的画面进行简单描述—— 画面一: “娘子,你对我真好。” “既然是一家人了,相公莫跟十娘礼套。” “娘子说的是,我一定奋发读书,考取功名谋个前程,到时候谁还敢说你是青楼女子!” “相公,你若这么说,想是在意十娘身子污秽。” “老天在上,皇天有眼,李甲若是今生负了杜十娘,必生生世世万死赎罪。” 船舱里,李甲竖指立誓,容貌艳丽的女子捂住他的嘴:“有相公今生陪伴,十娘足矣,不想来生。” 李甲憨笑着把十娘搂入怀里:“来生,我还娶你。” “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爱我疼我。十娘自幼风尘,能遇相公,此生无憾。” 杜十娘温顺地靠着李甲肩膀,如同一只慵懒的猫,只是眉宇间那一抹风尘,在烛火跳跃中愈发浓烈。 月夜,孤江,小船,慢摇,烛光熄了,星星眠了。 李甲轻微的鼾声透着疲惫后的幸福。 “咕……咕……咕……” 岸边树林传出三声猫头鹰夜鸣,杜十娘从船舱小心翼翼地钻出,回头望着熟睡的李甲,狠咬嘴唇,目光哀怨地上岸进了树林。 “小娘子,等你等得好苦。”星眉剑目,相貌堂堂的书生从草丛里钻出,双手放肆的揉着十娘高耸的胸膛。 “柳遇春,这是最后一次!”杜十娘美目微闭,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到下巴,凝成晶莹一滴。 “我那一百五十两银子,足够在青楼睡你百次,”柳遇春解着十娘的围腰,“你有钱却瞒着李甲,让他四处借钱碰壁给你赎身,受尽同伴侮辱,家人唾弃,他还会爱你如初么?” 杜十娘扭头躲开柳遇春的臭嘴:“你卑鄙!” “呵呵,我卑鄙?”柳遇春狠狠咬着杜十娘耳垂,“李甲给你赎身当晚,你在床上可是说我是人间极好的男人。如果李甲知道这件事……” 第338章 秦淮祟影(16) “我……我那晚喝醉了。” “那就多醉几次吧。” 乌云悄悄遮住月亮,天地阴暗,野草乱晃,似乎不忍再看世间最丑陋的一幕。 树枝折断的声音清脆响起,柳遇春弹弓般弹起,赤裸着上身低吼:“谁?” 树林静寂,万物皆眠。 另一艘停泊在岸边的商船,油头肥脑的孙富把一堆白银推到李甲身前:“公子,我早说过‘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若不是前晚起夜让我偶然撞见,你还蒙在鼓里,今天看到了吧。不如收了这些银子,把十娘让给我。有了这笔钱,公子买个官,名门正娶一户人家。再说江南有的是扬州瘦马,还愁找不到合适的小妾?何必要娶青楼女子当正房,污了名声?” 李甲面如死灰,嘴里喃喃低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十娘和我两情相悦,她怎么会背着我和柳遇春苟且!” “想开点儿,她本就是青楼女子,你这绿帽子戴了都不知道多少顶了,”孙富眼中寒光一闪,从席铺下摸出一柄尖刀,“要不你现在去杀了他们,出这口恶气。” 李甲打了个激灵,握着刀柄,手臂“簌簌”颤抖,终又把尖刀扔掉。 “既然不敢杀人,那就卖人。”孙富把卖身契轻轻放在银堆上面,“摁个手印,银子归你,十娘归我。我保证,柳遇春活不过三日!” “此话当真?” “言出必行!” “罢了!”李甲哀叹一声,在卖身契上匆匆几笔,“十娘,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十二 清晨,初秋的江水透着些许寒峭,天阴地暗,天地交接处,雷声隆隆,乌云滚滚,似乎在为即将上演的人间悲剧做着即将谢幕的伴奏。 孙富脚边堆着白银,手里举着卖身契隔船喊道:“李公子,我来接十娘了。” 杜十娘惊醒,掀开窗帘看得真切:“相公,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甲缩在船舱角落,低着头不敢正视杜十娘。 “十娘,李公子昨晚已经将你卖予我,跟我走吧。”孙富哈哈笑着,油肥的肚子忽忽颤动。 杜十娘极慢地转过身,艰涩地问道:“你……你把我卖了?你为了银子把我卖了?” 李甲胸口剧烈起伏,疯了般吼道:“你这个婊子!我真心对你,受尽嘲笑四处筹钱为你赎身,你却背着我和柳遇春做出这等下贱之事。如今还有脸问我?把你那套装给嫖客看的可怜样儿收起来,婊子!婊子!” 喊到最后一声,李甲嗓子破了音,宛如厉鬼嚎叫。 第339章 秦淮祟影(17) 杜十娘慢慢地瘫坐,原本艳丽的容貌蒙了一层灰气,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蕴出两颗晶莹的泪珠。 “好……好……好个今生不负我,来生还娶我。” 李甲一声哀嚎冲出船舱,摔在岸边,双手抠着湿泥嚎啕大哭。 “孙富,等我片刻,盛装嫁你。” “能和娘子共度良宵,等一时又何妨。”孙富高声回话,随即低声对李甲说,“看到了没?这就是青楼女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李甲嘴角挂着痴傻的笑容,胡乱说道:“嘿嘿,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孙富心中暗喜,这个书呆子眼看就要疯了,正好人财两得。 一炷香的工夫,杜十娘身着青楼盛装,脚穿绣花鞋,怀抱深红色檀木小箱,浓妆艳抹地立在船头。 李甲痴痴地望着杜十娘:“十娘,你真好看,就如初次见你。” 杜十娘凄然一笑,掀开箱盖,顿时珠光宝气四射,箱内满是稀世珍宝。 “李甲,看到了么?这是我毕生积蓄,当初你要赎我,青楼欢客,哪有真情实意?为验你对我真心,我瞒下不说。你为我吃苦,我看在眼里,记在心头。本想后半生侍你如君,却被柳遇春污了身子。”杜十娘抓起一把珍珠撒入河里,“也罢,我对不起你在先,你矢言在后,皆是报应。” 孙富见到满箱财宝,大惊失色,踏入江里急道:“娘子,我对你一片真心。莫做傻事,跟我回去。我休了家中婆娘,娶你做正室。” “孙富,你娶妻时,也说过对她一片真心这句话吧。”杜十娘冷笑着,“世间男子,都是猪狗!” “你真美,”李甲嘴角淌着涎水傻笑,“绣花鞋真好看。” 杜十娘柔声说道:“相公,十娘今生最后一次叫你相公。和你相处的日子,是十娘最快乐的回忆。若有来生,你对我说,绣花鞋真好看,我便知是你来寻我了。” 说罢,杜十娘怀抱百宝箱,纵身跃入江中。江水滚滚,水花化作波纹,荡到岸边,浸透了李甲衣衫。 “轰!” 鸟瞰人间的乌云再也忍不住,倾盆大雨,如泪。 李甲仰天狂笑,披头散发跌跌撞撞走了:“绣花鞋真好看,绣花鞋真好看……” 孙富满脸肥肉抽搐地扭曲变形,尖声对杂仆吼道:“还不快去捞!” 树林里,两个人影一闪而逝。 “你确定那个东西就在百宝箱里?” “这时候你还有心思想任务。” “你收拾孙富,我处理柳遇春。” “好!” “对了,我不反对你把这件事记录下来,能不能把杜十娘写得好一些?她很无辜。” “我懂。” 第340章 秦淮祟影(18) 十三 画面二: 硝烟压城,呛鼻的火药味弥漫着金陵。炮火声此起彼伏,房屋毁了大半,随着炸弹的轰炸“簌簌”落着碎石瓦砾。秦淮河已被鲜血凝固,河面结着一层厚厚的血膜,漂浮着乱七八糟的人体残肢,一颗人头轰掉了半边脑袋,像个葫芦瓢盛满血水,顺着鼻孔、眼眶流淌。 千疮百孔的街道满是炸弹留下的弹坑,街上空无一人,残存的居民躲在屋内,等待着末日审判。 唯有秦淮河畔得月台,乐器声依然响着,十几个身穿旗袍、盘着发髻的女子面色死灰地轻声弹唱。几名士兵喝得酊酊大醉,醉眼迷离的随着歌声拍掌应和。 终于,一个女子再也忍不住,“哇”地哭了,摔掉琵琶,夺门而出。 “砰!” 枪声响起,女子轰掉了半边脖子,鲜血从焦糊的烂肉里迸出一篷血雨,随着惯性又往前冲了几步,仰面摔倒。女子捂着脖子,嘴里“咯咯”喷着血膜,雪白的大腿微微抽搐,沾满鲜血,煞是刺眼。 其余的女子们停了弹唱,目光漠然地目送伙伴死去,没有任何表情。 对于她们来说,死亡,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或许这样死去,是最好的解脱,如果落到日本鬼子手里,死亡反倒成了很奢侈的幸福。 脸上有道斜疤的士兵吹着枪口的青烟,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口酒:“老子守了这么多年城,从来没机会听曲儿。如今,那些常来得月台的人们全跑了,你们这些婊子,平时跟着达官贵人摆着臭脸高高在上,现在还不是全都留下了?他妈的,给老子继续唱!” “砰!砰!砰!”疤脸举枪对着屋顶猛扣扳机:“哈哈哈哈……金陵亡了,全他妈的会死,谁也活不了。呜呜……” “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得月台晃了两晃,原本死寂的大街忽然涌出蚂蚁群似的人潮,每个人都疯了般喊着:“城破了,日本鬼子,进来了!” 早已喝醉的士兵们如遭电击,起身站在窗口。极远处,坦克插着膏药旗,碾压着残破的建筑,身穿黄军装的日本鬼子如同饥饿许久的狼群捕到猎物,扑进金陵城! “亡了,真亡了。”疤脸把枪管塞进嘴里,一团红白浆液夹杂着碎骨从后脑喷出。疤脸上身像是从中折断,直挺挺地挂在窗沿,落入秦淮河。 士兵们举枪高声喊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金陵,老子为你尽忠了!” 枪声大作,士兵们纷纷倒地。 “啊!”弹唱的女子们如梦初醒,踩着满地血泊往楼下逃去。 “姐妹们跟我去教堂,我认识一个美国神父,”年纪稍大的丹凤眼女子挥了挥手,“日本鬼子不敢进那里。小珠,你去哪儿?快回来!” 小珠撕掉半截旗袍,跑得更加快了:“妈妈和弟弟还在家里。” 第341章 秦淮祟影(19) “别去了!活一个是一个。”丹凤眼嗓子破了音,“落到日本鬼子手里,可就……” “姐,你的恩情小珠领了,不见到他们我哪儿也不去。”小珠转身凄然一笑,对着丹凤眼深深鞠躬,“姐姐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十四 “妈妈,弟弟……”小珠推开家门,“啊”地惊呼,手背死命捂住嘴唇,顺着门板缓慢地、缓慢地瘫坐。 妈妈全身赤裸横死在床角,老皱的身躯满是牙印、指甲印,胸部生生割掉,下身血肉模糊,塞着一个花露水瓶子。一根筷子从弟弟天灵盖插了进去,端端正正插进妈妈腹部,嘴里的牙齿全都生生拔掉,眼眶里塞着两颗弹壳。 床下是弟弟豁成两半的身体,肋骨上面的肉剔得干干净净,内脏一样样取出摆在床沿,兀自冒着热气。 小珠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走到床边,捧起一团肾脏,放进弟弟身体,然后是热腾腾的心脏…… 就这样,小珠如同老手艺人,把内脏一块块放回摆正,嘴角挂着癫狂地笑容。直到拔出弟弟天灵盖的筷子,一溜脑浆刺在脸上,她用手擦拭,舔舐着手指,眼神愈加疯乱:“我要报仇!” 她坐在梳妆镜前,勾勒眉眼,涂抹口红,白皙的脸蛋铺上香粉,又从床底衣柜里取出干净的绸缎旗袍换在身上,把一柄精致的小剪刀别在腰间,端庄地坐在床沿,守着母亲、弟弟的尸体,唱着金陵小调。 “咚!” 门板踹开,两个日本鬼子冲进屋子。年龄稍长的鬼子见到浓妆艳抹的小珠,先是一愣,随即淫笑着解开衣服,眼中放出比野兽还要凶婪的目光,晃着满身肥肉一步步靠近。 岁数小的日本鬼子似乎被小珠惊人的美貌惊住了,稚气未脱的眼睛躲躲闪闪,不敢直视。 小珠莞尔一笑,食指微勾,轻启朱唇:“来呀。” 胖鬼子正要扑上,忽然“嘿嘿”笑着,指着小珠对年轻鬼子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年轻鬼子偷偷瞥着小珠,咬着嘴唇唯唯诺诺缩到门外。 胖鬼子大怒,一掌拍在小鬼子脸上,登时留下了五条带着血迹的指印。年轻鬼子捂着半边肿起的脸,哆哆嗦嗦进了屋子,紧盯小珠吞咽吐沫,眼中的色欲越来越高涨。 “来呀!”小珠解着旗袍排扣,雪白的胸部呼之欲出。 年轻鬼子筛糠般抖着,“噗通”跪在地上,目光正好对着小珠那双红色绣花鞋。 胖鬼子直勾勾看着小珠高耸丰满的胸部,狼嚎一声,把年轻鬼子踹到一边,肥重的身体扑了上去。小珠闭上眼睛,两行眼泪从眼角滑落,右手伸到背后握住了剪刀。 第342章 秦淮祟影(20) 年轻鬼子如同痴了,自顾自望着绣花鞋。 胖鬼子突然一声惨叫,猛地起身,双手胡乱虚抓,仰面摔倒,双腿踢蹬了几下,死了。 眼眶中,还插着半柄颤动的剪刀。 小珠咬着嘴唇闭上眼睛,对着母亲、弟弟的尸体微笑:“妈妈,弟弟,小珠给你们报仇了。” 年轻鬼子仿佛没有看见同伴死去,只是不停说着:“绣花鞋真好看。” 这句话如同神秘的咒语,传入小珠耳朵。小珠全身一颤,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年轻鬼子好像听懂了小珠的话,捧着她的脚放进怀里,爱怜地抚摸:“绣花鞋,真好看!” 小珠好像听懂了年轻鬼子的话,眼泪模糊了瞳孔。雾气中,年轻鬼子幻化成清瘦的白衣书生,轻摇纸扇,站在青楼门前,深深作揖:“小生李甲,敢问姑娘芳名?” “你来寻我了,对么?”小珠捧起年轻鬼子的脸庞,擦拭着干涸的血迹。 年轻鬼子点了点头,他似乎看见这个容貌清丽的女子,身穿古代盛装,顾盼风情,手帕遮着半边俏脸:“奴家出身官府,家道中落入了青楼,排行第十,姐妹们称奴家杜十娘!” 如果语言是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的隔阂,那么,几世情缘,前生夙债,没有界限! 两个人,历经数生数世,却如此相遇。 纷飞的战火,简陋的小屋,两个不同国度的人,战争的仇恨,消失了。只有陌生而又熟悉地拥抱,只为千年前最后地约定。 金陵,亡了;他们,活了! 短暂即永恒! 嘈杂的脚步声,一队日本鬼子进屋。年轻鬼子“啊啊”狂叫,拉开枪栓对着同伴,把小珠挡在身后。 为首的鬼子森森笑着,用额头盯着枪口,手指敲着脑门,戏谑地笑着。年轻鬼子端着枪,手臂颤动,终于没有扣下扳机。 “唰!”刀光一闪,为首的鬼子用衣襟擦着军刀的鲜血。年轻鬼子的脑袋飞起,空中转了几个圈,落在小珠怀里。那双尚有生气的眼睛,蕴着一抹微笑。 “能见到你,真好。”小珠捧着人头轻轻一吻,使劲搂在怀里,嘴角渗出两丝血迹,缓缓闭上眼睛。 为首的鬼子用刀尖撬开小珠嘴巴,半截舌头掉落。刀尖一转,划破小珠的衣服,完美的胴体残留着生命的弹性。 鬼子们“哈哈”笑着,解开裤扣…… 战争带来的变态兽欲,即将在小珠尸体上发泄! “轰!” 年轻鬼子的手指动了一下,一颗手雷环扣拉开,掉在地上,爆炸! 鲜血泼染的烟雾里,依稀能看到两条模糊的人影漂起,彼此伸出双手探寻,终于握在一起。 “十娘,对不起。” “若有来生,你对我说,绣花鞋真好看,我便知是你来寻我了。” 第343章 秦淮祟影(21) 十五 画面三: 刘美英考到金陵三个多月,紧张的课程让她平时松不得一口气,每天“三点一线”的学习生活,几乎连校门都没有出过。前几天她在图书馆读了关于秦淮河“才子佳人”的典故,勾起少女情怀,坐车来到夫子庙。 元旦刚过,寒意料峭,夫子庙略显冷清,秦淮河畔没有夏天的繁华,刘美英略有些失望,信步走进丝绸店打发时间。 售货员见刘美英衣着朴素,听口音又是本地人,不像是花钱买东西的游客,客套了几句再没说话。刘美英也觉得无趣,正准备离开,忽然看到削价处理的摊铺里摆着一双红色绣花鞋。 她随手拿起,鞋底各绣着“教坊”、“挹翠”四个古字,鞋帮红绸略有暗红,看上去年代挺久。 说也奇怪,刘美英越看越喜欢这双鞋,穿在脚上试了试,大小正合适。 “这双鞋多少钱?” 售货员懒洋洋瞥了一眼,心里嘀咕“哪冒出来的鞋子?”出于职业习惯,随口报了个价钱。 刘美英算算兜里的钱,买了鞋还能剩下回去的路费,连鞋都没脱,付了账把原本穿的鞋放进袋子里拎走了。 售货员见刘美英走远,偷偷把钱塞进口袋,美滋滋地收了这笔意外之财。买了喜欢的东西,刘美英心情大好,沿着秦淮河哼歌溜达。 此时初月升起,游客寥寥,刘美英逛得累了,正准备坐公交车回学校,看到河畔蹲着一个中年男子,慢条斯理地往河里扔着石头。她一时好奇驻足多看了几眼,男子扶着眼镜对她微微一笑,镜片后的眼神异彩连连。 刘美英一阵迷糊,只觉得那双眼睛如同漩涡,吸引着她不得不走过去。 “你穿了这双鞋?”男子的声音柔和低沉,“我叫李文杰。” 刘美英顺从地挨着李文杰坐下,胳膊传来中年男子特有的成熟气息,心头又是一阵狂跳。 李文杰摸着刘美英的脚背:“绣花鞋真好看。” 酥麻的感觉一直痒到心里,刘美英脸烧得通红,根本没有听到李文杰说了什么。 李文杰略感诧异,又重复了一句“绣花鞋真好看”。 这次刘美英听得真切,耳畔“嗡嗡”作响,眼前浮现出许多莫名其妙的画面。 许久,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是你么?” 李文杰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微笑,从兜里取出一块犀角点燃:“陪我看完,好么?” 刘美英点了点头,凝视着河面水纹。 然后,她看到了那一幕幕生离死别。 当最后一幅画面随着水纹消失,刘美英早已泣不成声:“咱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为什么遇见就会死亡?” “彼此背叛了誓言,只能以死承诺最初的爱情。” 刘美英怔怔地盯着河面,仿佛又看到了前生任由柳遇春玷污,日本鬼子丑陋的身体。 第344章 秦淮祟影(22) “不!我不要这样的生命!我再也不要见你,哪怕今生……现在死了,来生我想好好活一回!” 李文杰瞳孔如同一汪墨汁染透了眼白,散发着螺旋状的光芒:“我有一个办法,切断咱们的孽缘。” “我决定了!” 李文杰拍拍手心的尘土:“跟我走吧。” 刘美英像个毫无意识的木偶,茫然地跟着李文杰走了。 十六 阴潮的地下室,一盏低瓦数的灯泡晃动幽黄的暗光,笼罩着血迹斑斑的钢丝床,器具盘里堆放着冷冰冰的解剖器械,床缝已被凝固的尸油浸透,油嘟嘟地泛着李文杰的倒影。 “脱衣服,躺上去吧。”李文杰戴着手术手套,语调里依然是无法抗拒地蛊惑。 刘美英一件件脱着衣服,赤裸的身体在寒冷的地下室乍起一片鸡皮疙瘩,安静地躺上钢丝床,身下的油脂受到挤压,浆糊般从身侧挤出。 李文杰弹着注射器,用橡皮管扎住刘美英的胳膊,拍打着血管,针头刺入,针管里的液体缓缓注入。 “打了这个,就不会疼了。” “这样,我就可以解脱了对么?” “要想破除前生的诅咒,只能用血祭祀。你死后,我也不会独活,很快就去陪你。” 刘美英眼皮越来越沉重,痴痴说道:“来生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李文杰举起手术刀,顺着刘美英胳膊轻轻一划,“嗤”,一溜血珠顺着雪白的皮肤滑落。 “你没有来生了。” 昏暗的灯光下,李文杰熟练地切割者少女的身体,直到床上堆着数千块整齐的肉条。 李文杰拎起一块肉条吞进嘴里,慢慢嚼着,抻长脖子“骨碌”一声,把肉片吞了进去。他长长呼了口气,眯着眼满足地笑着,把肉条按照器官进行分类,有条不紊地放进早已烧开的锅里沸煮,地下室顿时弥漫着浓浓肉香。 李文杰舀了一勺肉汤,凑在嘴边呼着气,肉汤慢慢凝出一层油膜,他才小心地嘬了一口,似乎不满意味道摇了摇头,用铁锤把所有骨头一点点敲成混着骨髓的粘沫,倒入锅里。 沸汤的肉汤消了油泡,不多时再次“啵啵”破裂着眼球大小的泡泡。李文杰又尝了一口,微微点头,拿筛子捞出肉条,分成三堆用塑料袋扎绑结实,又取了几个矿泉水瓶盛满肉汤,连同塑料袋一起塞进背包。 秦淮河畔,李文杰把肉汤倒入河里,隐约看到一条黑影游到水面,吮吸着肉汤。 “好好守着它,等着下一个能穿上这双鞋的女孩。”李文杰倒完肉汤,背着包消失在黑夜,“不知道谁会捡到这些肉,也许会当做猪肉吃了。” 水中黑影吸饱了肉汤,慢慢退回河里。 十七 我和月饼看完这几段画面,许久没有说话。如果前两段带给我的是震撼悲痛,那么最后一段,却让我恶心愤怒! 第345章 秦淮祟影(23) 李文杰的模样比照片里老了许多,眉目轮廓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真是为了解除千年前的诅咒? 显然不可能! 毕竟,目睹一个变态杀人魔活生生肢解了一个少女,换谁都不会相信居然是为了这么荒诞的理由! 李念念哽咽着:“我的前生,你们了解了么?” 我刚想说话,月饼打了个手势让我噤声。我胸口压得慌,使劲喘着气平复情绪。此时已是下半夜,寒气冰冷,像一把刀在肺管搅动,我又是一阵咳嗽。 “念念,李文杰怎么死的?”月饼直截了当问道。 李念念把烧了一半的犀角收回坤包:“我十八岁生日那天,爸爸送给我这双绣花鞋,我穿着大小正合适。爸爸说‘绣花鞋真好看’,我突然记起了前生种种,爸爸笑得很欣慰。他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对刘美英的愧疚中,因果循环,他抚养了来生的我,为了让我活下去……” 我听得满肚子气,这种话居然也有人相信,忍不住打断她的话:“一个肢解活人的变态说的话你也能信?他是不是你父亲更难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李念念瞪大了眼睛,“父亲告诉了我一切,在我面前自杀。我实在不想回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月饼轻声安慰道:“他是个好父亲,没想到他就是李甲转世。” 我心说月无华你丫脑子进水了?起码的判断力都没有了?正想再争论几句,月饼摆了个“幻”的嘴型,我一下子明白了。 李文杰出身“幻族”,诱拐刘美英心甘情愿赴死,也是使用了幻术。由此推断,李念念的反应异于常人也是因为中了幻术,包括目睹李文杰自杀。想到这点,我又深想了一层,刚才我们看到李念念跳入河里,而真正的李念念却出现在身后,难道也是中了幻术? 也就是说,李文杰就在我们身边! 我的心脏猛跳了几下,环视着四周,夫子庙早已空无一人。 “父亲很疼我,对我很好。”李念念眼睛空洞洞的完全没有活人的精气神,“他嘱托我,每个月初的时候,一定要来这里,用犀角喂养它,消掉它的怨气,才能彻底消掉生生世世的孽债。”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居然是一具被李文杰完全洗脑的傀儡! “呵呵……”月饼扬扬眉毛,笑了。 李念念笑得很天真:“我就知道,只有你们相信我。父亲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他可以看到一些未来。他在临死前对我说过,将来有一天,你们会来到这里,也只有你们,能够陪我看前生今世。他还说……” 第346章 秦淮祟影(24) “你的母亲是谁!”月饼突然高声问道,“如果你是你,那么我们是谁?我们为什么可以看到你的前生?我们的前生为什么看不到?难道我们就是你,你就是我们?或者,我们不是我们,你不是你?所以,我们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月饼,不要再说了!” 我知道月饼在做什么。这种做法极度危险,稍有差池,造成的后果比现在还严重! 李念念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敛,瞳孔忽大忽小,嘴巴张成“O”型,突然“啊”的尖叫,拼命撕扯头发:“我是谁?我到底是谁?谁是我?” “月无华你个混蛋!”我板开李念念双手,大拇指摁住她的左右风池穴,“她会疯掉!” “她现在这样,和疯了有什么区别?”月饼语气虽冷,手背却假装不经意地擦了擦眼睛,“一个从小就被幻术相信转生,死亡这些狗屁鬼话的人,不用猛药,不治狠病。她看过这么多恐怖的生死,心理承受能力早已非同常人。她一定顶得住!” 李念念在我怀里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我哪顾得上再和月饼争论,腾出一只手顶着她的神庭穴,只盼着能起点作用。 月饼手掌如刀,对着李念念的大椎轻轻一击。李念念呼出口气,靠着我的肩膀昏了过去。 我搂着她坐在地上,她枕着我的胳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呼吸均匀,面色渐渐红润。我搭着她的脉搏,圆滑有力,虽然不知道醒来会怎样,但是目前没有大碍了。 月饼注视着李念念:“幻术,相当于高深的催眠。李文杰不但催眠了她,还让她陷入了‘卡珊卓情结’。” 所谓“卡珊卓情结”,指的是举杯预测能力的人往往要承受精神上巨大的孤独。当一个人知道未来发生的一切却又无法改变无法向别人诉说的时候,沉默、压抑、痛苦的心情往往会摧毁心智,在一切到来之前先毁灭自己。 第347章 秦淮祟影(25) 我想到河里那个怪物,想到经历的一切,打了个冷战:“如果咱们不出现,能穿上绣花鞋的李念念会在特定的时候跳入河里自杀?” “你终于明白了。”月饼往秦淮河里狠狠扔了一块石头,“五位纯阳阵也好,李念念也好,还是其他的狗屁玩意儿也好,都是为了河里那个怪物!还记得第一个画面发生的事情么?树林里有两个人说,东西在杜十娘沉江的百宝箱里!” 就在这时,平静的秦淮河冒出无数个细碎的气泡,溅起一片雪白的水花。 水花中央,漂出一团头发,随着气泡散布在河面。慢慢地、慢慢地,头发越来越多,在河面铺盖成一米大小的圆窝。忽然,头发丛里冒出两只皱巴巴长着肉蹼的小手,扒着乱发,吃力地爬了出来。 它的脸只有拳头大小,布满黑色血丝,鼻梁完全塌陷,眼睛占了半张脸,嘴角几乎咧到肉团似的耳朵,周身褶皱的白皮长着一层青色绒毛,一根细长的肉条垂在尾部。 我把李念念护在身后:“婴儿尸?” 月饼反手扣着几枚桃木钉:“魃。” “哧!”魃咧嘴叫着,那团头发突然从河面腾起,如同数条黑色绸缎向我们卷来。 “退后!” 月饼跳到我身前甩出桃木钉,被头发半空击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头发已经把月饼双臂缠得结结实实。又有数团头发沿着河面扑上岸,绕过月饼直接扑向我。 “它的目标是李念念,”月饼后仰身体和头发团绷着劲儿,“快带她走,保护她!” “那就给它!”我把李念念往前一推,数团头发把她裹得像个黑蛹,向河里拖去。 我顺着推力跑到月饼身边,用这辈子从没有过的速度摸出军刀,割断了缠着月饼的头发。 “看你的了!” “我懂了!” 李念念已经被拖进河里,月饼纵身一跃抱住李念念,借着带力又向前一跃,双手夹着桃木钉,整个人平行在河面上飞扑至魃的身前,桃木钉插进它的胸口。 第348章 秦淮祟影(26) 十八 魃“呀呀”厉啸,几股白浆从胸口喷出,溅到月饼衣服,如同强酸腐蚀,“嗤嗤”冒着白烟,很快渗进皮肤,瞬间鼓起数个燎泡。 月饼半身落在水中站定,闷哼一声,双臂剧烈颤抖,显然在忍着剧痛,桃木钉一点点摁了进去。 我急忙跳进河里,正准备军刀刺出,月饼哑着嗓子说道:“先救她!” “你丫别扯淡!” 月饼回头吼道:“她不该死!” 我这才看到月饼的脸上被白浆烫起了一片水泡,一丛头发绕过他的脖子,越勒越紧。 魃呲牙喷出一股灰气,月饼面色一黯,身形略略佝偻,随即挺直胸膛,双臂奋力前推,桃木钉齐根没入。魃的身后又竖起大片头发,像一片巨型水浪拍中月饼,发丝根根缠绕,瞬间包裹到月饼胸口。 “你死不了!”我踏水前冲,身体踉跄摔进河里,才发现双脚被头发缠得结实。我正要挥刀斩断头发,魃突然后撤,生生拔出桃木钉,双脚蹬水高高跃起,双手指甲弹出,凌空扑向李念念。 “哼,休想。”月饼扬着眉毛,嘴角挂着轻松地笑容,“南晓楼,我哥哥最后一句话还记得么?活着,是为了骄傲地死去!” “爆!”月饼仰头,嘴里喷出一股血箭击中正在下落的魃。几条一厘米长短,类似于蚯蚓的虫子随着血水吸附在魃的身上,顺着伤口爬了进去。 只见魃忽然亮了一下,身体里传出几声闷响,脑袋如同正在充气的气球,迅速膨胀,两颗眼球“啪”地迸出,红的、白的、绿的液体从眼窝喷出。魃在空中如同画面定格,直直落到月饼背上,爪子嵌入肩膀,往水里拖着。 “这是我最后的蛊术了。”月饼低头咳了一声,身子软软地晃着,“先救她。” 缠绕双脚的头发松开了,我探手抓住缠绕月饼的头发,滑溜溜地根本抓不住,头发从指缝滑落,眼睁睁看着魃拖着月饼往水中滑着,“咕嘟咕嘟”冒出几个水泡。 “月无华!”我正要潜进河里,余光瞥到李念念,缠裹她的头发已经消退,脸上漾着带着安详的笑容,慢慢沉入水中。 一瞬间,我懂了! 月饼不说那些话,李念念不会受到刺激导致精神错乱;月饼不把她击晕,李念念也不会轻易被魃缠住。 月饼这么做,是因为他的内疚。 月无华,你这个这个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拼命自责的混蛋! 我抱着李念念上了岸,使劲吸了口气正准备跳进河里,忽然看到身前的树影里,有一条瘦长的人影。 “南晓楼,你好。” 声音说不出的别扭,既像女人,又像是男人故意捏尖了嗓子。 我抬头顺着树影看去,一个消瘦的中年人迅速躲到树后。我心里一凛:“李文杰?” “果然聪明,不愧是真正的异徒行者。”树后响起拍掌声,“当年我们有些耐心,也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情况。” 第349章 秦淮祟影(27) 十九 换在平时,我肯定操刀冲过去,眼下却进退两难。魃中了月饼的桃木钉和爆蛊,最后一点力气把他拖进水,我现在下水时间还来得及。可是李文杰突然出现,想都不用想,根本不可能让我营救月饼。何况我怎么可能把李念念自己留在岸上? “月无华中了魃的尸怨,大罗金仙也活不了。”李文杰语调更加奇怪,根本不带丝毫情感,“幸好被发蛹包住,不但死不了,还能复原,就是需要点儿时间。当年我在瓜州江里找到被发蛹包裹的魃,活了千年不死,也算是科学界一大发现。” 我不明白李文杰说这些话的意义,但是知道他没说假话,心里有了计较,月饼暂时没有危险,当即回道:“废话少说!” “含怨而死的女人,临死前遇水木化成魃。发为人之精气根本,以怨成形护主。很多墓中女尸,死后头发依然生长,加以时日,也可成魃。” 我心里暗暗盘算,李文杰这个王八蛋这种时候居然有心思跟我科普魃的来历。正准备假装打断他的话分散注意力,一刀把他搞定也就是几秒钟的事儿,直接来个水落石出也不耽误救月饼。这么想着刚要动手,李文杰“嘿嘿”笑道:“南晓楼,不要有别的想法,听我说完。” “自古以来,盗墓分为官、民两类,不仅仅是为了墓中那点儿明器。据说,寻到魃,食之,可长生,这才是目的。土族对此深信不疑,这也是上次行动的时候,其余七族坚决反对土族加入的真正原因。换做是你,也不愿意身边有几个以吃怪物长生为信仰的人做队友吧?其实土族大错特错,他们哪里知道,吃了魃不但不能长生,反而会尸毒入体,成了守陵尸,这算是防盗墓贼的一种守墓方式。” 我心说“五十步笑一百步”的理由总是能自欺欺人,忍不住嘲讽:“你们在沙漠似乎也是靠吃人逃出来的吧?” “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活着总比死了好。”李文杰口气很不以为然,“如果我们都死了,又怎么会有你和月无华?” 这句话很难理解,我勉强能听懂几分,忍不住心头狂跳:“你这话什么意思?” “呵呵……跑题了,到了终极任务,你们会明白。只有异徒行者才能完成所有任务,我们犯的错误是太心急,认为另辟蹊径跳过异徒行者这个环节,也可以找到完成任务的方法。” 第350章 秦淮祟影(28) “我寻到魃,发现任务目标就在发蛹里,麻烦的是怨气实在太强,根本无法取走目标。我只好利用金陵先天格局产生的阴祟,布下五位纯阳阵,把它养入秦淮河。由魃食祟,以祟消怨。还特地用绣花鞋下了符咒,只要穿上鞋的人会中幻觉,心甘情愿没有怨念成为魃的食物,用阳气加快抵消怨气。没想到弄巧成拙,魃的戾气越来越重,根本无法接近,由此死了不少伙伴。唉,可惜……” 我想到河里的那些人骨,心说就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这些所谓“伙伴”十有八九是中了你的幻术,下河当了炮灰,还腆着脸敢说“可惜”? “把月无华捞出来吧,加快时间完成所有任务,时间快来不及了。这次迫不得已出现,是不想任务失败……” 李文杰接着说的话,我根本听不懂,就像是手机信号不好,话筒里断断续续全是杂音那种感觉。 我一下子明白了,几步绕过那棵树,地上有一串脚印,树杈里架着一个人偶娃娃,血红的嘴开合着“咿呀咿呀”含糊不清。我心里懊恼,先入为主的认为李文杰就在树后,却没想到“借物传形”这一层,就这么白白放他跑了! “借物传形”属于幻术的一种,源自于“玉女喜神术”,施术者利用自己的血远程控制人偶做出完全相同的事情。简单来说,血涂在木偶哪个部位,就能做出施术者正在做的事,最远距离是四十九丈。古代心术不正的术士,利用这种法术坑骗百姓,借此招摇撞骗获取私立。两晋时期被明令禁止,通晓此种法术的术士要么被杀,要么隐姓埋名,渐渐演变成了魔术戏耍,现今国内只有三个著名魔术师会使用。 按照“借物传形”的法门,李文杰肯定是边走边说,此时已经远在一百五十米以外。夫子庙格局错综复杂,找是找不到了。 我憋了口气跳进河里,按照第一次落水的记忆游过去,果然看到隐隐亮光。包裹月饼的发蛹架在人骨堆上面,魃被一根竖起的骨茬穿透,眼眶兀自流着絮状物,早已死了多时。 骨架里还有一个开了盖的小箱子,里面放着一把古玉钥匙,正是这玩意儿放着光,看来就是李文杰所说的任务目标。 这个场面多少有些恐怖,我肺里气不多了,板着骨架够到钥匙塞进裤兜,拖着月饼上岸,用军刀割开发蛹。 月饼闭目沉睡,伤口居然痊愈了,脉搏正常,心跳平稳。我摸不清门路没敢乱弄,正要翻开月饼眼皮看看瞳孔,月饼忽然说道:“不许人工呼吸。” 月饼冷不丁这么一下子,差点没把我吓得直接跳进河里:“你丫诈尸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 “南少侠,你的脑子有时候真是让我无语。”月饼摸着脖子从发蛹里坐起来,“李文杰明明用了借物传形,你居然没反应过来。” 第351章 秦淮祟影(29) 我这下子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 月饼扬扬眉毛:“我在发蛹里恢复得很快,耳力比平时灵敏很多,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就是没法动弹干着急。” “也就是说,你早就醒了?” “嗯。”月饼老老实实点着头,“大战一场累了,多歇会儿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这才觉得全身酸痛,累得肌肉直哆嗦,索性坐在地上:“他说的话你有什么看法?” “懒得分析,只有两种选择,”月饼把那堆头发卷巴卷巴扔进河里,抱起李念念扭头就走,“一是放弃任务,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二是继续任务,百折不挠水落石出。” 我掏出古玉钥匙摩挲着,摇头苦笑。 有些路,开始走了,无法回头。 “月饼,咱把李念念送医院?” “当然是宾馆!两个大男人,抱着一个昏迷的美貌少女进医院,估计会有热心群众报警吧?” “咱们抱着她回宾馆就没热心群众了?” “总不能扔这儿吧,”月饼挺了挺脊梁,“我一定把她治好。” 二十 为了不太扎眼引起麻烦,进宾馆前我和月饼一左一右架着李念念,偷偷摸摸往电梯溜。好在服务员后半夜也是困了,趴着打盹儿压根没注意。我们做贼一样把李念念带进屋,往床上一放才算是松了口大气。 “她要是一直醒不了,咱不能守一辈子吧?”我还是第一次和女人共处一屋,尤其是躺着的女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南瓜,君子色而不淫。”月饼拿着根烟却不点着,估计是怕熏着李念念。 “你哪只眼看见我色了?”我拿干松衣服去洗手间换着,“要不是我,你十有八九还在发蛹里追忆过往。” “李文杰说的找到魃可以长生那个事儿,估计是说发蛹的这种功能,而不是真的长生。” 我换好衣服出了洗手间:“裹在头发里就算活一万年,还不如死了算了。” 正说着话,李念念直挺挺坐了起来,眼神呆滞地左右张望,目光停留在我和月饼身上,突然眼睛一亮,双手在衣服上胡乱摸着,面色越来越惊恐,嘴巴微微张开,憋了几秒钟,才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声:“救命啊!臭流氓!” 这玩笑开大了! 月饼脸红得像快猪肝,两只手摸着裤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满脸堆着笑结结巴巴道:“我……我们……” “滚开!别碰我。”李念念往床角一缩,甩起枕头砸了过来,“快来人啊!” 我被枕头砸了个正着,耳膜几乎被李念念的声音刺破,心里叫苦不迭,也不知道宾馆隔音效果怎么样?这要是招来了警察,小半辈子清白就算交代了,跳进秦淮河也洗不清。 人慌无智,我抱着枕头想一把闷住李念念让她别出声的心都有,至于会不会失手闷死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还是月饼反应快,运足气咬牙瞪眼:“闭嘴!” 第352章 秦淮祟影(30) 李念念惊住了,半天才回过神:“你……你们要什么我都给,包里有钱,银行卡,手机,密码是我的生日。求求你们放我走,我不会报警。” “这是你的么?”月饼从背包里摸出那双绣花鞋。 “是……”李念念抓着被子把自己裹得严实,“下午在夫子庙买的。” “谁卖给你的?” “天下文枢牌坊底下的照相摊。” 我隐约捕捉到一条线索:难怪能从相片墙里找到线索,或许那个老板就是李文杰。 月饼摆出一副“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值得相信那就是我”的认真表情:“我们真得没有恶意,请相信!请把下午买鞋的经历说一下,这很关键。” 也许是月饼特真诚的帅脸起了作用,李念念居然点了点头,讲了买鞋的经过—— 李念念是无锡人,考到南京财经大学,今年刚上大一。下午约了闺蜜到夫子庙刷小吃,结果闺蜜临时有社团活动,她本想改天再来,想想团购搞活动不吃可惜,就自己去了夫子庙。 路过那个照相摊,她偶然看了几眼,老板忙不迭推荐拍张照留念。李念念没什么兴趣刚准备走,老板拿出鞋子,说了句“绣花鞋真好看”。她心头一阵模糊,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糊里糊涂穿鞋试着大小正合适,就掏钱买了。 剩下的事情,李念念什么都不记得,再清醒过来就躺在宾馆里了。 当着李念念不方便说,我和月饼根据这番话暗自分析,估计是表情挺凝重,李念念又害怕起来:“你……你们到底是谁?” 我想到一件事,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给李念念发了个红包:“看微信。” 李念念警惕地瞪着我,从包里摸出手机紧紧攥着,偷偷瞄了一眼。 我又发了一个红包:“第一个红包8.88,第二个红包88.88,我发的。” 李念念的嘴巴又张成“O”型,惊诧中不忘收了红包,随即满脸兴奋:“你是羊叔?你是活的?真有南晓楼?那你一定是月无华了。我的天啊!” 我和月饼尴尬地点了点头。 “啊!”李念念从床上跳了起来,惊叫声再次刺入我的耳膜,“月饼……月饼,好帅!你的头发怎么这么短?你不是斜刘海么?你真会蛊术?哇,果然一米八多……送我一枚桃木钉作纪念好不好?我要和你合照发朋友圈!” 李念念语无伦次地激动着,月饼手足无措地傻站着,我满心失落地郁闷着…… 难不成我是隐形的?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眼瞅着李念念都要冲月饼怀里了,我干咳一声:“小李啊,跟你说个事儿。” 二十一 我把发生的事情简单讲完,当然关于月饼大义凛然舍己救人这段儿故意忽略不提,李念念睁大了眼睛居然更兴奋:“我被李文杰催眠了?我成了你们这段经历的女主角?好幸福哦。” 第353章 秦淮祟影(31) 我心说看年龄也就差个五六岁,怎么脑回路构造就两样了呢?正不知道怎么接口,倒是月饼从窘劲儿里爬出来了,扬扬眉毛:“这件事情希望你能保密。” “阿西吧!你真的会扬眉毛哎!” 月饼两条眉毛“嗖”的平了,伸手要摸鼻子,举到半空放下了。我差点没把肺叶笑出嗓子眼,又觉得不太合适,假装一本正经:“小李,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好玩。等我们把所有环节琢磨明白了,第一时间告诉你。这样吧,先回学校,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能保密。” 李念念可怜巴巴地皱着鼻子:“四点多,寝室回不去呢。” 我立马没词儿了。李念念眼睛骨碌碌转着,“噗嗤”一笑:“你们俩不会真是……” “一起斗地主吧!”月饼再也忍不住了。 斗到天亮,李念念其间问了不少事儿,我们捡着不重要的事说了说。李念念以“保证不说出去”为条件合了影,手机软件叫了辆出租车。出于安全起见,我们把她送上车,叮嘱一旦有什么事情,立刻打电话,这才挥手作别。 她喜滋滋的状态,根本就没把昨儿的经历当回事,心真大。想想也是,她始终处于被催眠过程,根本不知道做了什么,当然也不能感同身受,就当我讲了个诡异故事而已。 月饼总算能抽烟了,狠狠抽了一口,两道笔直的烟柱从鼻孔喷出。 “我输了二百多。”我摸摸钱包一阵肉疼,“你呢?” “去趟夫子庙,”月饼没说输多少钱,“不愧是财经大学的。” 二十二 再到夫子庙,虽说就这么短短几个小时,我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天亮了看得真切,得月台的黄铜头像蒙了块红布,正上方还镶嵌着一弯铜质弯月。 月饼比量着弯月大小:“我终于明白龙都那句话的真正意思了。” 我也正好想到这件事:“早明白能节省多少弯路。普通话很重要啊!” “丛林之神”的那段经历,龙都解释了西夏文的含义是“晓楼残月,金陵遇水”。现在想想,那个“水”应该是“祟”,只不过龙都的方言太浓,我们想当然认为是“水”。 围着夫子庙溜达了几圈,我们分析着李文杰的目的,其实昨晚他已经说得很清楚,只不过有些疑点需要继续完成任务才能彻底弄明白。始终被人暗中监视控制的滋味不好受,我们聊了几句也就没了兴趣。 游人渐渐多了起来,照相摊子也开张了,换了两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我们去套近乎聊了几句,才知道昨天压根没出摊儿。由此推测,李文杰心思阴沉得实在可怕,每一步的布局都缜密严细,想在金陵找到他,估计是不可能了。 我正郁闷着,月饼突然顿住脚步,直勾勾地望着昨晚遇见魃的地方:“南瓜,我懂了!” “李念念会有危险?” 第354章 秦淮祟影(32) “不!”月饼狠狠捶着胸口,“我做错了,咱们都错了!” “你丫快说,别没头没尾的半截话。” “魃,头发,长生,三段画面,李念念,李文杰,幻术,你明白了么!” 月饼的话如同一道连锁闪电劈开我的脑子,把所有的事情串了起来,我的额头冒了一层冷汗:“李念念,真的是……” “这不重要,最关键的是,咱们错了!”月饼深吸口气平复着情绪,“李文杰,等着吧!” 以下是我和月饼相互讨论补充推理出来的真相——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遇水积怨,变成了魃。李文杰带领“八族”罗布泊铩羽而归,明白了“天命难违,终极任务必须由真正的异徒行者完成”这个道理。 他在瓜州寻到魃却无法获取任务线索,这柄古玉钥匙。也有一种可能,他就算拿到钥匙也不能完成任务。于是他在金陵建造了“五位纯阳阵”,养魃入秦淮河,以祟豢养把它变成厉兽,保住古玉钥匙不被别人偶然得到。 魃吸食祟过多,体内阴气过剩,需要阳气互抵。整件事最关键的一点就在这里! 昨晚遇到魃,它最初的目标是用头发裹住李念念,而发蛹不会伤人,反而是救人的法门。也就是说,魃并无恶念,它在秦淮河待了这么多年,不得不以活人为食,本性却是纯良。当它看到绣花鞋和李念念,知道这是李文杰准备的食物,趁着李文杰不在,准备把李念念保护起来。 我和月饼却以为它要伤害李念念,动手之后月饼负伤,魃用发蛹护住月饼治疗,却被月饼用蛊术爆死了。 再反过来推理,李念念买了绣花鞋的时候被李文杰催眠,中间的过程无从而知。李文杰把绣花鞋摆在河边,控制李念念在恰当时辰过去成为食物。魃在河里看得明白,制造了李念念跳水的虚景,类似于“凶路”经历中的死亡重复,提醒能看到景象的人。 我们在河里看到的三段画面不是李文杰制造的幻觉,确实是犀角点燃,魃受到感应,展现出来的前生画面。 我们看到魃恐怖的外形,先入为主认定是凶物,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也只有这样,才能顺利得到任务线索。 二十三 “美丽的事物总是容易得到更多的眷顾;丑陋的事物总是蒙受不公正的偏见。”月饼倚着护栏望着秦淮河,“咱们错得太离谱。” 我想起昨晚和魃的战斗,居然是它想拼命保护我们,而我们却要杀掉它,觉得很荒唐。 第355章 秦淮祟影(33) “换做是谁在当时的情况,都会像咱们那么做。”我虽然这么说,心里堵得难受。 “也许吧。”月饼仰头伸了个懒腰,“对它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 我不去想李念念是否和那双绣花鞋有前生今世的纠葛,只希望她遇到“李甲”,不要再出现不可逃避的死亡诅咒。 月饼懂我的想法:“它死了,怨气散了,诅咒也就解除了。” “对不起!”我对着秦淮河双手合十。 但愿寂静的秦淮河,是魃最好的归宿。 尘归尘,土归土,生命不休,如同这条千年古河,生生不息。 “南瓜,把五位纯阳阵破了吧。”月饼摸了摸鼻子,“一切都结束了,就不要在把金陵的祟吸到这里。万物都有存在的意义,谁也没有权利控制彼此的生死。何况万一有体阴之人夜游秦淮,看到祟也不是好事。” 我默算着五位纯阳阵的方位,推出了阵眼位置。 至于怎么破的阵就不多说了,阵眼在哪里,其实很明显。经常去夫子庙的细心游客,也许会发现有一个标志性的东西略微有改变。 回到宾馆,月饼从手机里调出下一个任务的照片。 湖水中竖着三个竖点,右侧一座长桥,远处群山起伏,左右两山各立着一个塔状建筑。 也许是这段经历导致心情低落,脑子跟不上趟儿,我和月饼分析了半天没有得出所以然。正好李念念微信报了平安,我顺手把照片发过去。 不多时李念念回了信息—— 这肯定是临安西湖,中间是三潭印月,那座桥是断桥,两座塔是夕照山的雷峰塔,宝石山的保俶塔。去年高中毕业,我们去临安玩了几天,印象很深刻呢。 月饼百度了临安西湖的风景照,两相对比,相差无几。 下一站,临安! (异闻一:金陵夫子庙,秦淮河畔得月台,悬挂着一方铜质欧式人头像,正对东方,与得月台的整体风格非常违和。奇怪的是头像白天用红布包裹,只有在夜间露出真容。 异闻二:金陵游舫幽影。网上可以搜到许多拍摄到幽影的照片,多出现于城堡、老宅、废楼、古地、灾难现场。有些人坚信拍到了幽灵,有些人则认为是PS或者特效制造的后期效果。难以解释的是,许多照片年代久远,根本没有PS、特效的可能性。在这些照片中,有一张拍摄于金陵秦淮河一条游舫,照片中很清晰地能够看到,左边第二排座位情侣并肩而坐,在他们的肩膀中间,多了一个长发人头的后影。) 第356章 天空之城(1) 一、手脚冰凉者,不分男女,切勿睡前饮用雄黄酒! 二、梦中打鼾者,不分男女,切勿面对面相拥而眠! 夜间熟睡,梦中醒来,发现枕边恋人变成了一条蛇,细碎鳞片的蛇头正枕着你的胳膊,长长信子扫着你的脸庞,你会害怕么? 如果这时恋人醒来,看到你的脸,惊恐尖叫,为什么? 一 “月饼,这也太冷了吧。”我缩缩脖子,捂着手呵气,“不是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么?天堂要是冷成这样,也不怪七仙女下嫁牛郎,好歹有个人能抱着睡觉取暖。” 月饼也冻得够呛,使劲抽着鼻子:“冬天下江南太遭罪了,天寒地冻,蛇都冬眠了,人还要靠一身正气。也不知道当年白娘子和许仙怎么过的日子。” 从金陵出发到临安当天就到,我和月饼寻思着临安好歹在金陵的南边,多少能暖和些。为了赶时间也没添置衣服,结果到了临安,顿感寒气透骨,立马跑小卖部买了几瓶二锅头当液体暖气。 我提议先找个宾馆寻个馆子好吃好喝一顿,养足精神再执行任务,月饼轴劲儿上来了,非要直奔西湖。我嘴里不情不愿,心里明白月饼是对李文杰动了真怒,通过任务找到他的蛛丝马迹,于是打了个Taxi到了西湖。 虽说天冷,西湖游人虽然比旺季少许多,可是也颇为壮观。路上我们分析这次任务应该和三潭映月、断桥、雷峰塔、保俶塔有关联,索性到了西湖也没废话,月饼沿途搜索细节,我研究西湖的格局走势。 根据《汉书?地理志》记载,“钱唐,西部都尉治。武林山,武林水所出,东入海,行八百三十里。后又有钱水、钱唐湖……”临安古称钱塘,西湖最初名为钱塘湖。之所以称为西湖,一是因为钱塘湖位于临安西边,白居易的《西湖晚归回望孤山寺赠诸客》和《杭州回舫》这两首诗中,称其为“西湖”。北宋以后,名家诗文大都以西湖为名,苏轼的《乞开杭州西湖状》,则是官方文件中第一次使用“西湖”这个名称。 鸟瞰西湖,形状像一口鼎,断桥、白堤恰似鎏金鼎沿,保俶塔居北,雷峰塔位南,三潭映月居于中央,应了“鼎中三炷香,财气通南北”,使得整个西湖形成聚宝盆格局。自古以临安为都的国家均富饶无比,尤其是1127年南宋定都于此,经济更是处于空前鼎盛时期。 我推演了半天,西湖格局取得是“聚财旺气”,极为正统,并没有什么利用先天地势设计的封印之阵,一时摸不着头绪。转头一看,月饼正和几个摇舟船夫唠风土民情,就凑过去听听,正巧听到了保俶塔的传说—— 第357章 天空之城(2) 二 北宋年间,西湖边宝石山下住着一户姓宋的两兄弟,长得非常相像,弟弟八岁时,父母双亡,靠着哥哥拉扯长大。日子虽说过得不济,兄弟感情却没得说。 转眼过了十年,哥哥宋友康娶了妻子。宋嫂出身贫苦,颇有两分姿色,典型的贤妻良母,善待邻里,乡亲和谐,里里外外料理的井井有条。偏巧还有一手做豆腐的手艺,一时间远近闻名,就连大户人家都隔三差五差遣小厮购买。 平日里宋友康白天上山砍柴下湖捕鱼补贴家用,赶上渔汛昼夜不归,弟弟宋友德年纪还小,就在家里帮衬嫂子豆腐营生,日子越过越红火。 宋嫂磨豆腐的时候常念叨,攒够了钱给小叔子娶门好亲事,做个小本买卖,苦日子也就到头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原本乡邻都是相同生活水准,没有高低之分,还能保持一团和气,眼睁睁看着宋家兴旺了,自然眼红。 时间久了,闲话就出来了。 哥俩儿本来长得就像,宋友康又经常不归,左邻右坊谣言就出来了——“宋嫂长得那么水灵,其实就是个狐媚子,勾引小叔子滋阴驻颜”,“叔嫂俩晚上磨豆腐,磨着磨着就摸到床上去了”,“俩人直接在豆腐房里昏天胡地,难怪豆腐油水特别大”,“还宋友德呢?我看那个色眉淫眼的小叔子叫送缺德还差不多。” 一时间谣言铺天盖地,食客们嫌弃豆腐肮脏,好好生意就这么冷落下来。 这些话多多少少传到宋友康耳朵里,老实本分的哥哥生性朴实憨厚,根本没把这些话当回事儿,反而安慰妻子和弟弟:“豆腐生意不做了,我多砍柴打鱼,有我在害怕养活不了这个家?” 宋嫂虽没念过书,做人道理却懂得精透,深知“树大招风”,谣言起来了,四处争论是欲盖弥彰,反而承认了和小叔子莫须有的奸情,也就安心料理家务。 宋友德是个明白人,哥嫂忍着名声疼他,自己不能不懂事儿。就跟哥嫂借了笔钱,往返苏杭做点绸缎、雨伞的小本生意,常年不回家。哥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晓得弟弟是个要脸的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转眼又是一年多,宋友德风来雨去生意做得颇有成色,重阳节更是坐着四人轿子回乡,邀请左邻右坊大摆宴席,酒到酣处当众跪拜哥嫂,发誓一生敬若父母,哥嫂当场热泪纵横。 人心就这样,开个豆腐作坊,邻里看不过眼乱嚼舌根子,如今宋友德成了大商人,反而都服气了,争先恐后抢着敬酒,阿谀奉承。“发达了别忘记拉扯乡亲”、“早看出友德这孩子不是凡物”、“有这么好的哥嫂,友德能不出息么”云云…… 第358章 天空之城(3) 当晚喝得尽兴,送别宾客,一家三口借着秋意喝了两盅雄黄酒,聊聊这几年生活,唏嘘感慨,到了三更时分才回屋而睡。 四更时分,宋友德睡得正香,忽听隔壁宋嫂一声惨叫,他急忙披衣起身,守在屋外询问。宋嫂嘶声哭泣:“你……你哥,不行了。” 宋朝礼教极为严苛,无论何时擅入哥嫂卧房都是伦乱纲常的大事。宋友德急忙召集乡里,请几位年岁长的翁妪入屋,只见宋友康周身赤裸,趴在床上早已死了多时。 询问其间过程,宋嫂支支吾吾不愿多说。乡邻看此情形有了计较,“酒后上马易跑空”,十有八九是宋友康酒后行夫妻之事沾了“马上风”送了性命。仵作验尸也证明了乡邻推测,可怜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抽掉了主心骨。 送葬那天,宋友德摔了瓦罐,几次哭昏在哥哥墓前,宋嫂更是寻死觅活,双眼哭出血泪。乡亲们见此情悲切,这才从心里彻底消了“叔嫂私通”的谣言。 三 依着宋朝礼教,宋友德为哥哥守孝三年,敬宋嫂如母,早中晚三次问候。还特地请了丫鬟、小厮侍奉,防止再有谣言发生。 守孝期满,宋家产业越来越大,宋嫂开始张罗着宋友德亲事,早生儿子给宋家续接香火。宋友德拗不过宋嫂意愿,娶了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 偏生结婚没多久,宋友德生意辛劳得了重病。宋嫂急在心头,天天一步一跪上宝石山的大石佛院烧香拜佛,祈小叔身体健康,立志修一座长生塔还愿。这些年宋家乐善好施,口碑甚佳,“人心都是肉长的”,乡亲们纷纷出工出力出料,建起佛塔,称之为“保叔塔”,寓意为“保佑小叔子的塔”。 也许是佛意感召,宋友德病竟然好了。一家人自然高兴,宋嫂原本就有厨房手艺,向小叔子借钱开个饭馆。宋友德明白嫂子这是不想白吃白喝当家里累赘,虽然不愿意嫂子忙碌,也不好违了心意,出资建了饭馆。 开业当天,宋嫂将鳜鱼蒸熟剔去皮骨,加上金华火腿丝、香菇、嫩笋,再配以鸡汤、生姜、红椒、绍兴黄酒、镇江香醋烹熬鱼羹,颜色浓白醇厚,味道鲜嫩滑溜。食客们喝了鱼羹,唇齿留香,交口称赞。“宋嫂鱼羹”的名声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临安都知道这味佳肴。 这年端午,全家人早早收了生意,围在园中吃粽子喝雄黄酒。聊不多时,宋嫂借故回房休息,离开前在宋妻耳边低语几句,宋妻羞得嫩脸透红。 当天夜里,宋友德突然惨叫。宋嫂猛地惊醒,多年前丈夫的死状历历在目,立刻拿了切鞋底用的锥子,穿着睡衣冲进房内,对准小叔的屁股刺去。宋友德全身抽搐,缩身滚下床,捡回一条性命。 原来自从丈夫死后,宋嫂询问过邻里老妇,得知了这个“马上风”的土方,如今小叔子又犯了同样毛病,当机立断及时行治。 人是救了,却坏了礼教,当年的种种流言蜚语历历在耳。宋嫂为了家中名声清白,当夜回屋悬梁自尽了! “义嫂救叔殉身”之事传开,更成了临安一段佳话。保叔塔也成了求子求姻缘的胜地,香客络绎不绝,香火鼎盛。 新任临安知府游西湖来到保叔塔前,听说这个典故,竟认为叔嫂必有私情,便题诗一首:为何保叔不保夫,叔何亲密夫何疏?纵然掬尽钱江水,难洗娇娘一生污! 此诗一出引起民间喧然大波,知府不得已把诗抹去了。临安百姓为了不再被后人误解,糟蹋了宋家声誉,将“叔”字改为“俶”字,改为“保俶塔”。 第359章 天空之城(4) 四 船夫讲完这个传说,其他的船夫没有营生,早早就收工回家。我听得心头火大!自古陈俗陋建害死人,尤其南宋朱嘉大力倡导理学,更是有失人伦,多好的哥嫂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难怪杨过就因为喊了小龙女几年“师父”,喊出了败坏伦常的轩然大波,整整熬了十六年才“有情人终成眷侣”,最后还是跑到古墓隐居了。 月饼没我这么神展开,支着下巴认真听完:“您是说哥俩都是喝了雄黄酒才犯了病?” 船夫满是茧子的手遥指雷峰塔:“白娘子也是喝了雄黄酒才现出原形啊。想不想听听雷峰塔的传说?” 《新白娘子传奇》演了这么多年,桥段台词我都能背过了,自然没什么兴趣。月饼真是好耐心:“您愿讲,我愿听。” 船夫“哈哈”一乐,右手竖起五根指头:“游湖,五百块,给你们两个小娃子讲讲。” 我心说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忍不住回了句:“大爷,您这不是敲竹杠么?” “言者有意,听者无心。”船夫收着缆绳,“该回家了。” 我有些看不起船夫的市侩气,这老大爷为了五百块钱还玩起禅语了?正准备扭头走人,月饼摸出钱包:“大爷,现钱不太够。” “微信转账也行啊。”船夫摸出手机调出微信二维码,“扫一下,加个好友。” 月饼有些犹豫,看来是不愿意互加微信。我只好拿出五百块,不情不愿递过去。 船夫牙花子都笑出来了,大手一挥:“上船!” 我们上了船并肩坐着,船夫船技不错,几桨就摇到湖中央。湖风一吹,抽得我全身透凉,瞅着船桨在湖里卷着浪花,越想越觉得五百块打了水漂。 正想吐槽几句,月饼递给船夫一根烟:“大爷,您说说雷峰塔是怎么回事儿?” 船夫接过烟别在耳朵上,讲述了一段从未听过的“白蛇传说”—— 南宋绍兴年间,临安白姓富户家遭火灾,全家死于非命。唯有女儿白素贞和丫鬟小青苏州省亲,幸免于难。儿女回到临安,变卖家产,厚葬了组族人,在城郊买了栋宅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倒也不清苦。 这天风和日丽,白素贞带着小青畅游西湖。俗话说“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原本艳阳天,忽然就雷声轰轰,倾盆大雨瓢泼而下,把二女淋的精透,连绸服里的小衣都若隐若现,玲珑身材更是勾勒的凹凸有致。 这在宋朝可是有伤风化的大事。主仆俩羞臊得正没主意,一个名叫许仙的男子从船里上岸送伞遮雨,取两件衣服给她们穿上。 依着宋朝礼教,男子误闯女子闺房,等于占了女子清白,不管男子身份如何鄙陋,必娶女子为妻。更何况白素贞和小青的身子被许仙看了,又穿了他的衣服,相当于同床共褥,只有夫妻才能做这种事情。 第360章 天空之城(6) 白素贞见许仙相貌普通,穿着寒酸,虽然心中不喜,悖于礼教束缚,无奈之下留了地址,暗示许仙请媒婆上门说亲。倒是小青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许仙不停。 她们走后,许仙对着断桥遥遥三拜。桥上,一个和尚托着紫金钵,微微一笑,单掌回礼。 五 白素贞万万没想到,等了三天,等到了许仙自己拎着一包果子上门,连个媒婆都没请。她心里恼火,本想哪怕是坏了礼数也要拒之门外,架不住小青从旁边怂恿:“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小姐既然和许公子有了肌肤之亲,失了礼数日后也是难嫁。更何况泼皮无赖常在宅外转悠,两个弱女子万一有什么不测……小姐,还是认命吧。” 白素贞思前考后,点头应了许仙这门亲事。 婚后一个月,白素贞才是真正悔之不及。许仙本就是一穷人,机缘巧合娶了美貌妻子,还有个妩媚丫鬟相伴,无异于一步登天。每天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还经常与小青打情骂俏,举止更是不清不白,全然不顾白素贞感受。 白素贞本就身子虚弱,常年手足冰凉,如今更是郁结在心,日渐消瘦,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许仙这才慌了神,此时他已和小青有了私情,本想过了一年半载,趁着白素贞怀孕,顺理成章纳小青为妾。白素贞如果病重身亡,按照礼教,丫鬟当领一笔差遣费,自寻婆家,坐享“齐人之福”的美梦岂不是落了空? 他连夜赶至金山寺,拜见当日教他如何将白素贞娶到手的法海,央求治病良方。 法海沉吟许久写下几个方子,其中一个可治白素贞,另外几个专治痨疴顽疾,并叮嘱“至于白素贞,可根据这几个方子开药铺,也算是有了正经营生”。 许仙千恩万谢,回家抓药熬汤,白素贞服药两个多月,竟然痊愈,就连常年手脚冰凉的娘胎病也治好了。 经此一事,许仙再不敢和小青造次,生怕再把白素贞激出病,耐着性子开了药铺,专等白素贞怀孕迎娶小青。 凭着法海给的方子,许仙成了临安远近闻名的神医,求医者络绎不绝。家中有了积蓄,他更是肆无忌惮,夜夜花天酒地,寻花问柳,还经常以进药为名,跑到金陵秦淮画舫胡混,自然把小青也冷落了。 小青这才醒悟,痛骂“男人没有好东西”,无奈身子早已给了许仙,只能和白素贞受着委屈,操持药铺买卖。 六 这年端午,三人喝着雄黄酒吃些点心。“色是刮骨刀”,许仙早已掏空了身子,多喝了几杯助兴,准备晚上和白素贞行房中之事。一来二去喝大了,白素贞侍奉许仙入睡,想起自己命苦,背着身抹泪。 第361章 天空之城(7) 许仙睡得正香,呼噜声大作,扳过白素贞相拥而睡。白素贞不敢反抗,擦了泪枕着许仙胳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雄黄酒劲上来得快退得也快,三更时分,许仙觉得喉咙犹如一把火刀搅来搅去,干渴难耐,喊了几声“素贞”,无人应睬,只得自己起床喝水。刚睁开眼睛看不清楚周遭,他抽着被白素贞压着的胳膊,觉得分外沉重,胳膊冰凉,不禁又骂了几句。没想到白素贞不但没有醒,反而伸出舌头舔他的耳朵。许仙被舔得耳垂凉滑酥麻,起了兴致,翻身压在白素贞身上。 月光扫进屋内,许仙赫然看清,面前居然是一颗脸盆大小的白色蛇头,细细密密的鳞片微微开合,长长的信子吞吐不止,时不时扫过他的脸庞。 许仙吓得肝胆俱裂,一声惨叫正要滚下床,白蛇双腿把他缠住,睁开了鸡蛋大小的双眼:“相公,你怎么了?” 他早已说不出话,急着挣脱。没想到白蛇看到许仙,居然也是一声惊叫,“刺溜”缩在墙角。半裸的身子长着一颗蛇头,双手紧紧抱着胸口:“相公!你在哪里?有蛇妖!” 许仙哪顾得许多,刚逃出门去,小青迎面跑来:“公子,出什么事了!啊……蛇妖……”许仙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明明看到,一个长着青色蛇头的女人见到他,立刻吓昏过去。 他又是一声惨叫,慌乱间目光扫过自己的影子,分明也长了个蛇头。他伸手摸了摸,坚硬的鳞片冰凉黏腻,唇裂一直延伸到耳根,手指触到几根尖牙,一口气没接上来,生生吓死了。 一个僧人推门而入,看到三条大蛇都已吓死,指挥着院外僧人包起人蛇抬走,独自留在院中,咬破中指满墙画着符咒。 “秃驴,你这么做有些缺德吧?” 法海转身一看,院子里多了黄衫、圆脸两个老人。 圆脸老人瞪圆了眼睛继续说道:“你除妖炼气,保得临安财气两通,这是你们金山寺传下来的使命,我没意见。但是你诱使异族之血的人化成妖形加以屠戮,他妈的说不过去吧!” “异族虽是人形,只是未曾觉醒。”法海不以为然地笑着,“前有宋家惨祸,好端端折了几个人性命。我防患于未然难道不应该么?” “看不出你的老秃驴还挺能狡辩!”圆脸老人动了肝火,握着拳头就要动手。 黄衫老人拉住圆脸老人,亮出一张字条:“可是你不应该用药诱导出她体内的异血,否则也不会异化。” 圆脸老人狠狠啐了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临安的妖物让你抓了个干净。眼看金山寺香火绝了,你才想出这个损招。说白了你就是为了钱!” “金山寺和异徒行者井水不犯河水,”法海双手合十颂着佛号,“犯不着趟这个浑水。” “砰”、“砰”两声巨响,两个老人一左一右挥拳击中法海眼眶,登时鲜血迸流,法海仰面摔倒,顿时哭得鬼哭狼嚎:“大侠饶命!” 圆脸老人正要上去跺几脚,黄衫老人说道:“算了,他诱人变妖炼气聚财,怨气遇水迟早会漫了金山寺。” “弄死他得了。”圆脸老人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你看他那个德行,弄死他脏了手。”黄衫老人扬扬眉毛,“再说他说的也有道理,宋家哥嫂惨死,确实是无意中酿成大祸。” “这么说宋嫂也是异族?难怪她要自杀,原来她知道丈夫死的真相不是马上风,而是被她吓死了。” “别分析了,谁知道后世的传说会变成什么样子?口口相传,几百年后许仙、白素贞、小青的故事也许会很精彩。” 第362章 天空之城(8) 七 听完这段传说,小船已经划回岸边。老大爷喜滋滋地拴着缆绳,满脸“今儿算是赚着了”的猥琐劲。 我隐隐觉得这两段传说和任务有关,正在分析其中的关联,懒得再搭理他。月饼眯着眼笑道:“大爷,今儿晚上怎么也得喝两盅吧?” 老大爷“嘿嘿”两声干笑,低头忙活收船营生没接话茬。 “如果我没有猜错,今天来了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给你讲了这两个传说,”月饼慢悠悠地踩住缆绳,“然后让你在这里等着我们,保证会挣到钱。对么?” “你怎么知道的?”老大爷这才抬起头,手里还拽着半截缆绳。 “讲得挺不错,不过太生疏了,显然死记硬背刚记住不久。”月饼指着老大爷装手机的口袋,“你说可以微信转账的时候,我看了你的微信对话框,最上面一条显示的是你领取了红包。” 老大爷半张着嘴,缆绳“啪啦”脱落,像一条僵死的蛇,半浮半沉在水里。 我心说月饼你还真有耐心,早有这条线索何必坐船在西湖里面喝风,直奔主题不就行了么。 “大爷,你这么做有些不地道吧?”我哑着嗓子配合了一句,“遇到那个人,你还能活到现在真是运气好。” 老大爷贼眼鼓溜溜转着:“小娃子诈我是吧?上船前说好了的钱,要回去没门儿。” “我们不要钱,只要他的微信号。”月饼掏出一百块钱。 我这下子急了,虽说手头不缺钱,可这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六百大元就出去了,败家也没这么个败法。我再诈他几句保证乖乖把李文杰的微信号交代了。 老大爷直勾勾瞪着钱,警惕地捂着口袋,看这意思是生怕我们抢他的手机。 “要么收钱,要么我们就自己动手抢了。”我火上浇油。 老大爷脸色一变,张望着四下无人,哆哆嗦嗦紧握手机,报出一串微信号。 我立刻用微信通讯录添加,搜到“李文杰”的微信用户,点击“添加到通讯录”,发送了申请信息。安全起见,我还特地点开了“不让他(她)看我的朋友圈”,不出所料,无人应答。 月饼把钱往船上一丢,自顾自走到湖边椅子,坐着闷头抽烟。老大爷拾起钱,匆匆系牢缆绳,两条腿踩了风火轮似的一溜烟跑了。 “你丫眼神真好,”我挨着月饼坐下,“就那么一眨眼的微信画面都看得清清楚楚。” 月饼扬嘴一笑:“我猜的。” 我脑子里顿时天雷滚滚,一时说不出话。 “故事讲得那么生涩,肯定是刚记住,”月饼仰头吐了个烟圈,“他又引出第二个故事,其他的船夫都回家了,他这么做很奇怪。应该是李文杰提前告诉他咱们的模样,只要见到就开始讲,咱们肯定愿意花钱听下去,他才有信心这么做。” 第363章 天空之城(9) “微信是怎么回事?” “他是个精明人,但是满眼都是钱,这是他的弱点。李文杰如果不给他一笔数目可观的钱,他绝对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也不会相信李文杰的话。我故意说钱不够,他第一反应不是不讲了,而是微信转账,更肯定了我的判断。说明在此之前肯定有人用微信转过钱,并且时间不久给他留下了行为记忆,我随便试探了几句他就露馅了。”月饼食指点着脑门,“智商太高,实在没办法。” 我听得云里雾里:“月公公,你丫什么时候这么冰雪聪明了?” 月饼“哈哈”一乐:“南少侠,和神队友组团探险很重要啊!这是第一条李文杰的实际线索,值得庆祝。” 我心里服气嘴上不输,正要回几句话,微信提示音响起,李文杰居然通过了我的验证,很快回了句话。我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亮,把手机递给月饼:“上当了。” 对话框里赫然映着一句话:“我讲的传说还不错吧?线索就在里面,慢慢领悟。记住,时间不多了。” 我向老大爷跑走的方向望去,哪里还有人影?心里更是懊恼,李文杰乔装改扮成船夫提供线索,就在眼皮子底下跑了,而且还诓走六百块钱! 我抢过手机随便回了个表情,对话框立刻显示“李文杰开启了好友验证……” 他已经把我删除好友了。 月饼眉头皱成疙瘩,神情有些沮丧:“他比咱们聪明,我太想当然了。好无聊,也许忙活到最后,咱们只是在替他完成任务。” 我胸口堵得喘不过气,一时间不想说话。月饼自尊心很明显受挫,情绪异常低落,手里的烟烧了大半,风吹,烟灰落地。 月饼这个状态,我不能再丧气。我捶了他一拳:“也许他很聪明,但是他一辈子也完成不了只有咱们能完成的任务!” 月饼笑了,伸直双腿打了个哈欠:“南瓜,为什么只有你和我是真正的朋友?” “我颜值比你高那么一点点。” “你的颜值?说话要讲良心。”月饼望着雷峰塔,“咱们俩从未同时放弃过任何一件事啊。” 夕阳西下,南屏山的林涛,水光潋滟的西湖,浓妆淡抹着余晖,一抹火红随意散落在雷峰塔尖。天际由蓝泛红,远山轮毂分明,雷峰塔面湖一侧层层泛出白光。霞光映红了半爿天,云层如同烈火燃烧出金边,雷峰塔镀了红金两色,闲散游客们举着手机拍着“雷峰夕照”。 渐渐地,天黑了,我们的影子,融入夜幕。西湖的古老建筑,华灯初上,璀璨着绚烂的光芒。 人生有许多路,结伴前行不能回头,却在距离终点很近的地方,放弃了。或许,彼此再相互鼓励一次,终点就是新的起点。 第364章 天空之城(10) 八 整整半个多小时,我们对着月饼画的西湖简笔图分析,空白处写满了“雄黄、宋嫂、白蛇、异族”这些汉字,有关联的地方用虚线相连。 依着我的意思,根本没必要进行这么多分析,既然李文杰讲了“保俶塔”、“雷峰塔”的传说,主要线索就在里面,干脆挨个塔爬一遍,简单省事,完成任务走人。 月饼认为两塔虽然有关联,任务肯定只在一座塔中。冒冒然闯塔,不被保安当做飞贼那才是怪事。分析来分析去,本来觉得雷峰塔最有可能,可是一想自清朝末年民间流传“雷峰塔砖避邪生财”之后,百姓们盖房时窃砖垒入自家地基求个福兆。再结实的塔也扛不住这么糟蹋, 1924年9月25日,雷峰塔倒塌,2002年10月25日才重新建成。修建过程中,雷峰塔废墟内发现了神秘地宫,挖掘出大量文物,最有名的当属35厘米高的鎏金塔,据说塔棺里藏有佛螺髻发舍利。 更离奇的说法是,在挖掘过程中,地宫里发现了青白两条僵死的大蛇,更为“白娘子”的故事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不过这只是传言,不足为信。 由此推论,雷峰塔地宫虽然神秘,却被挖得七七八八,任务肯定不在里面。 西湖有“一湖映双塔,南北相对峙”的说法,雷峰塔与保俶塔南北隔湖相对,又有“雷峰如老衲,保俶如美人”之誉。我们听到的两个传说都和美女有关,或许真正的任务线索就在保俶塔。 我兴奋地手心冒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雷峰塔镇压白娘子”只是迷惑后人的幌子,法海收了化成白蛇的白素贞,其实是压在保俶塔底,炼气辅助整个西湖的大格局! 经过李文杰冒充船夫这件事,月饼显然谨慎了许多,分析起传说中的一个小细节——宋嫂、白素贞是异族,饮了雄黄酒变成妖物,可以得知雄黄酒相当于催化剂。宋嫂吓死宋友德是意外,可是宋友德并没有异化,许仙和小青产生异化? 我画了个人物关系图,许、白二人夫妻,许、青二人有私情,气入体内相互影响异化。难以解释的是,宋友德和宋嫂也是夫妻,怎么没出现这个现象? 月饼又提出一点,白素贞自幼体弱多病,手脚冰凉,异化当夜和许仙面对面睡觉。宋友德常年奔波在外,经常夜里不归,或许这就是关键。 月饼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一件看似无关的事情。 中医里认为脾乃气血生化之源,脾虚则气血运化失常。女子天生体寒,脾虚则血脉不畅,手足冰冷。从“气理”来说,人体分阴阳两气,循环畅通相辅相成。女子阴气重而阳气弱,如果体脉郁结,阳气不通,阴气积于手脚,自然会感到凉。 女子婚后与丈夫相拥而眠,形成了人体构成的“阴阳鱼”。阴阳两气天然相济,分别由男女口鼻呼出吸入,以此平衡体气。“手脚凉,没人疼”这句俗话是指女子未婚,体气不能互补;上了岁数的老人常对手脚冰凉的女人说“结了婚就好了”也是这个原因。 “气驻心经,相由心生”,夫妻相处久了,气质、相貌会越来越相似,俗称“夫妻脸”,其实是阴阳二气互调循环起的作用。 想到这一层,多少能解释我们不明白的地方。 然而分析了半天,对实际任务并没有多少推动作用。我脑浆快转成一坨浆糊了:“月公公,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咱们还是直奔保俶塔得了。” 月饼继续写写画画:“我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很熟悉,一时想不起来。” 我在石凳子坐了大半天,冻得肚子都疼了,索性起身活动胳膊腿儿:“守着个像个鼎一样的西湖,浪费这精气神儿,何必呢?动手吧!” 月饼“啪”摁断了圆珠笔尖,几步爬到岸边,两只手摆成相机方框形状,遥对西湖景物比划,嘴里不停念着“鼎”。 “南晓楼,我明白了!”月饼打了个响指,“不是雷峰塔,不是保俶塔,是那里!” 第365章 天空之城(11) 九 “靠谱么?”我提心吊胆解着缆绳,好在冬夜西湖游人寥寥,没人注意。 月饼跳上船,向湖心三座石塔划去:“问题不大。” 三座石塔品字形竖在湖中,塔腹中空,球面体上排列着五个等距离圆洞,顶端雕刻着一个石葫芦。我怎么也想不到,“西湖十景”最著名的“三潭映月”,原本是标示水域界限,测淤泥深浅的三座石塔,居然是炼蛊鼎里的蛊居! 我随口说了句“西湖像鼎”,给了月饼重要提示。蛊族炼蛊需要器皿,大多以木、石打制成鼎,内置三个空心石瓶作为蛊虫居所,蛊鼎首尾各有两根用来收排蛊料的塔管。炼蛊时将蛊虫放入蛊居,根据用途从顶端塔管注入不同的液体(活水、死水、阳水、阴水、尸水、无根水、血液),毛发、各味药材,炼制七天从尾端塔管排放废弃蛊液和经不住蛊料药力炼制死亡的蛊虫残体,反复循环七七四十九天成蛊。 最高明的炼蛊人不需要蛊虫,而是把蛊虫炼化成蛊气吸入体内,发挥蛊的功效,也就是蛊术中极为罕见的“气蛊”。 蛊鼎大小决定了蛊效,以“1:49”为计算方式。简单来说,一尺大小的蛊鼎产生的蛊有49天功效。如果西湖真的是一个巨型炼蛊鼎,那么蛊气功效的时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难怪临安千年来一直是财气两通的格局。 更坚定这个判断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建塔之人的名字也在异徒行者的族谱里。 眼看第一座石塔越来越近,形状极像月饼描述的蛊居,我不由佩服古人对堪舆格局的精通,居然利用了西湖先天形状,山上立两塔,水中置三塔,制成了如此精妙的天然炼蛊鼎。 “小心点,见机行事。”月饼用缆绳打了个活结套中第一根石塔,“说不准塔里还有什么东西。” 我倒不以为然,临安的蛊气万八千年用不完,估计早就没人往塔里放蛊虫了。再说这年头“网络乾坤,无所遁形”,要是谁能扛着个妖物荡舟西湖直奔石塔制蛊,早就在网上炸了天。 想是这么想,到了正事儿也不敢大意,月饼拽着缆绳慢慢靠近石塔。我握着军刀,手心满是汗水,生怕石塔圆洞里面冷不丁冒出个七妖八怪把我拖进水,那就真成了“西湖的水,我的泪”。 靠着石塔停了船,月饼敲着石壁,回声“咚咚”,没什么异状,我多少松了口气。 “南瓜,商量个事儿。”月饼笑得很狡猾。 我一看准没好事:“你丫别想让我跳湖研究塔底有没有阵法布局。” “这倒不是,”月饼摸出军刀递我手里,“我的血有蛊气太杂,如果里面有蛊虫,可能会产生排斥。你的血纯,蛊虫如果还活着,能把它激醒,然后我做了它。” “月无华!”我咬咬牙对着食指划了一刀,疼得心颤,“需不需要赶明儿我抽个200CC的血防瓶子里供您随时备用?” 月饼舔了舔嘴唇,活脱脱吸血鬼的模样:“别浪费了,快把血弹进去。” 第366章 天空之城(12) 十 我刚把手指凑到洞口,忽然觉得一股吸力自塔内传来,牵着身体不由自主靠近石塔,手臂被吸进塔里,整个人贴到塔身。塔里“嘶嘶”几声怪响,有根类似于绳子的玩意儿缠住我的胳膊,手心更是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我急忙抽手,整个人却像是一个铁块被强力磁铁牢牢吸住,根本动不了分毫。 更让我心寒的是,手指似乎是被一张黏滑的嘴吸住,血液“簌簌”向外流着。 “还不快帮忙!”我抵着石塔往外挣,吸力更强,胳膊肘“咯咯”作响,眼看就要脱臼了。 月饼正要顺着圆洞往里甩桃木钉,手腕突然停住,奇怪地“咦”了一声。 “你丫墨迹什么?” 我话音刚落,旁边的圆孔里钻出一根长满细细密密红色疙瘩的手腕粗肉条,颤巍巍探到面前,顶端拳头大小的肉包花瓣状绽开,冒出一只布满血丝,金色瞳孔的眼球。 我和眼球隔着不到五厘米,就那么定定地互相看着,真成了“大眼瞪小眼”。我吓得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这是一股暖意从割破的指尖传回体内,吸力消失了。 我收不住势子跌坐在船里,船身左右摇晃。我控制着身体平衡,挥刀砍向肉条。月饼扬手甩出桃木钉,我只觉手腕一麻,军刀掉进水里。 “别动!” 月饼这么做肯定有道理,我一动不动,任由那根肉条顶着眼球又往外探了一米多,凑到我面前,眼球上下转动,似乎在打量我。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闻到肉条散发的那种夹杂着草药的腥臭味,更是恶心得胃里翻腾。我眼看顶不住这种视觉嗅觉双向冲击,正想有所行动,月饼用唇语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冷静。” 我瞪了他一眼,屏住气绷直身子,爱咋滴咋滴吧! 这时眼球连带着肉条搭到我的肩膀,湿液阴透了衣服,黏腻湿滑的感觉说不出的别扭。我实在受不住了,刚要伸手把这鬼玩意儿扯下来,肉条绕过我的脖子轻轻一勒,眼球对着我点了三下,像是在鞠躬。 我心说咱能换个正常点的礼仪方式么?又不是情侣见个面还搂脖子秀恩爱。这要是用力过猛还不把我勒死了?看月饼一点不紧张,当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也跟着点头。 谁料那颗眼球停止转动,瞳孔忽大忽小,最终缩成人瞳大小,几缕鲜血从眼球边缘向下汇聚,凝成一滴血泪,滴落。 “多克迭松,环己春噶发,也督。”月饼双手合十,隐约一道青气从指缝飘出,在空中停顿片刻,“嗖”地飞入石塔。 石塔里传出和月饼话语类似的音节,肉条由红转白,眼球里的血丝褪去,从我的脖子松开,转向月饼点动着,缓缓缩了回去。 “呜呜”,湖风吹过,贯穿石塔圆洞,宛如女人凄凉的哭声。 仔细一听,真得有个女人,在石塔里,哀哭。 第367章 天空之城(13) 十二 我跌坐船里心有余悸道:“你丫刚才念的是蛊咒?塔里是什么玩意儿?” 月饼食指摆在唇前让我噤声,侧头听着哭声,眉毛刚扬到一半停住,表情越来越诧异。 我反应再慢也明白月饼和塔里的“女人”有某种联系,虽然满脑子问号,也只能耐着性子不吭气。 女人在塔里哭得更急,尤其是湖风洞穿石塔圆孔,更使得哭声断断续续,无比悲切。月饼如同老僧入定站在船里,拇指飞速地点着其余四根指头,嘴巴微微张开,眼角不停地跳动。 我头一次看到月饼这种诧异的神情,细听哭声,才发现其中蹊跷。 女人的哭声听似杂乱无章,却抑扬顿挫极有节奏感,蕴含着奇特韵律,每隔两三秒会蹦出一个不同于哭声的音节,像是农村送葬时的哭丧,哭几声说两三个字,组合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悼念句子。女人明着在哭,实际却在向我们传达着某种信息。很明显,月饼能听懂她说的话。 冬夜,西湖,我们在石塔外,塔里有个女人在哭,这种气氛异常诡异。我手心直冒冷汗,想到毕业前发生的一件事情—— 大四寒假,学校3号女宿舍楼翻修暖气管线,学生返校前施工结束。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417寝室的女生们住了几天,一个女生和男朋友租了房子,另外两个女生干脆住进了学校外的宾馆。问其原因,三个女生说是“倒春寒”,新修的暖气不好用,寝室太冷。 大学时学生校外租房这种事儿司空见惯,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没想到过了几天,隔壁寝室的女生们也搬走了。其中一个嘴快的女生说,每晚睡觉都能听见墙里传出弹珠声,指甲盖挠墙的“悉悉索索”声。 事儿经不住传,没几天全校皆知,学校贴吧顿时冒出各种版本的鬼故事。更有几个马甲煞有其事地证实半夜有人敲门,开门一看,走廊尽头站着一个白衣女子,慢悠悠拐进楼梯。 不管事情真假,一时间3号宿舍楼成了谈之色变的鬼楼,许多女生以此为借口搬出去和男友过二人世界,到了周末更是无人敢住,好端端的宿舍楼成了空楼。 我和月饼知道了这事儿自然大感兴趣,趁着周末宿舍楼没几个人,顺着楼外的消防梯爬到四楼走廊窗户翻了进去。进了417寝室,确实如女生所说,屋里异常寒冷,一摸暖气冰凉,看来还真是因为温度原因。估计隔壁女生想找个借口不住寝室,编了这么一段瞎话。 我们大感失望正准备走人,忽然听到“噼噼啪啪”的弹珠声,月饼模仿女生睡觉的姿势躺在其中一张床上,隐约能听到墙壁里有类似于指甲划过的声音。 第368章 天空之城(14) 我点了根白蜡,火苗由黄转绿,斜斜偏到暖气方向。月饼敲着暖气片,在暖气管线的位置敲出沉闷的“扑扑”声,显然有什么东西堵住管线。我们费了好半天劲才把管线卸开,从管子里拽出一根半尺多长,两头塞着槐木的半截人体前臂骨。 接下来的事情着实狼狈,水管通了热水“呼呼”直冒。我们费了半天劲,烫得胳膊通红才把管线拧上,湿淋淋地带着骨头跑了。 回到寝室拔开槐木,骨管里面塞一张红布,绣着一个女孩的乳名和生辰八字。虽说不知道女这个女孩是谁,不过我们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是民间一种极为凶恶的“尸语术”,类似于流传于木匠手艺里的“厌胜术”(详情见前文“诡车蛇棺”一章)。施术者将横死之人的乳名、八字写于红布,放入死者骨内,置于受诅之人的居所,怨气不散汇凝音声,夜半时怨音响起。受诅人夜闻此声,起初经常说梦话,逐步发展成梦游,模仿死者生前一举一动。历时108天,阳气彻底涣散,形同死人。 “夜半无人尸语时”这句话,也是由此而来。 这种术还曾引起明朝皇宫一起著名悬案,此后再没听闻,没想到居然出现在学校寝室。 我和月饼分析了许久,找了很多线索也没得出所以然,只好用桃木灰、决明子、夜明砂熬水,骨头浸泡三天、暴晒一天,和红布一起烧成灰,午时埋在花坛里破了术。女生们也陆陆续续回了寝室,此后相安无事。 隔了有一个多月,我路过校外一家宾馆,贴着转租的告示。我心里纳闷,宾馆的生意不要太好,怎么说转就转了呢?仔细回想,我和月饼为了看世界杯曾经在这个宾馆开过房间,记得店主是中年夫妻,带着个上高中的女儿。 我突然想起,开房间那天夫妻喊女儿乳名吃宵夜,和红布绣的名字一模一样,再推算生辰八字也和女孩年龄相差无几。 我跑到宾馆隔壁小卖部买烟,扯东扯西聊到正题,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圣诞节,许多情侣在校外开房,这种男欢女爱的事儿无可厚非。偏偏有个高富帅男生平安夜带着女生住进宾馆,圣诞这天又带着不同女生开房。 那天夫妻不在家,女孩守着柜台看不过眼,偷偷提醒女生。没想到女生打了她一巴掌,言语间更是污秽不堪,“破宾馆的婊子管什么闲事”、“爹妈开宾馆,女儿当野鸡”,男生更是扬着一摞钞票问“多少钱一晚上”。 女孩在学校里本就因为父母职业经常被同学指指点点,性格很敏感,如今受到这种侮辱,更是一口气郁结在胸,得了急火攻心的病症,住院半个多月没治好,就这么走了。夫妻俩受不得悲痛,前几天和房东结清账目回了老家。 第369章 天空之城(15) 我跟月饼讲了这件事,“尸语术”这件事几个细节一推理,算是弄清楚了。 “术破人不走,必受其反噬”。我们碰巧破了术,夫妻俩如果不走必然遭殃。为此我郁闷了好几天,不知道这事儿做得对不对,月饼心情也不痛快,拉着我喝了几天闷酒。 也是通过这件事,我们明白了这个世界里有很多事情无法分辨正义邪恶,所谓的对错往往只是一线之间。 十三 闲话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我之所以想到“尸语术”这件事,无非是觉得当下的经历有些相似。 难道有人在石塔里布了类似的术,以此用来“诅”接近石塔之人,或者是利用了极重的怨气形成尸物,保护石塔里隐藏的秘密? 石塔里的哭声弱了,那些晦涩的音节越来越密集,像是急着对我们说些什么,“嗡嗡”声如同捅了窝的马蜂群。 我瞅着月饼听得入神,自己却一句听不懂,知道没什么危险,好奇心上来,抓心挠肝很不是滋味。 突然,声音戛然而止,耳根子清净了反而很不适应。月饼重重一拳捶中石塔,深吸口气解着衣扣:“南瓜,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会有些奇怪。记住,只看,不要说话,否则后果难料!” 我极少听到月饼语气这么严肃:“你丫要干什么?” “记住我说的话。”月饼脱掉上衣,握着军刀在掌心一划,手指蘸着鲜血在赤裸的上身涂抹着奇怪的符号。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某种蛊术仪式,大气不敢出,眼瞅着月饼把血符涂满身子,张开双臂抱住石塔。 只见石塔泛起一层玉石般的光芒,温润柔和,把月饼笼在其中。血符渗进塔身,光芒忽然由青转红,炽烈刺目,塔身如同烧红的铁鼎,烫得月饼皮肤“嘶嘶”冒着白烟。月饼闷哼一声,周身冒出黄豆大的汗珠,胳膊颤抖着牢牢抱着石塔。 月饼颤抖得更加剧烈,汗珠刚刚冒出就蒸成水汽,烟雾升腾,热气灼人,烘得我脸上毛孔全都张开。我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正想把他拉开,月饼狠狠瞪了我一眼,双手伸进圆孔。只听塔里传出一声机关咬合的巨响,湖面冒出无数颗核桃大小的气泡,忽然腾起一股两尺多高的水柱,浪花翻腾,一条巨大的白色蛇尾扬出,重重拍下。 湖面像是被铁鞭抽裂的原木桌,笔直地劈开一条半米多宽的缝隙。隐约能看到一条白色巨蛇在水中纵横翻腾,蜷缩着身子猛地一弹,巴掌大小的鳞片乍开合并,无数水泡从鳞片里挤出,一道浪花由近及远,飞速冲向岸边! 最远处那座石塔,也亮起了同样的红光,一闪而逝。又是一道浪花涌到岸边,白色水沫“噼啵”爆裂,留下一道道环形水纹。 “去中间那座石塔。”月饼撑着船舷,脸色白得骇人,“我没事,赶紧划过去。” 第370章 天空之城(16) 我被方才发生的奇景吸引,一时间没顾及月饼说的话,运足目力望去,湖岸激起两米多高的巨浪,水花“噼里啪啦”落下,隐约有青白两团影子从水中钻出,没入湖边林荫道对面的树林。 “快过去!”月饼跪在船里,捂着胸口咳了口血。 我这才慌了手脚,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拼命划船。月饼眼神开始涣散,牙齿深深陷进嘴唇,血丝顺着嘴角涌个不停。 “到底发生了什么?先止血,不差这一会儿!” 我正要放下船桨,月饼闷哼一声:“快点,要来不及了。” 十三 终于把船划到中间石塔,我的胳膊酸疼得肌肉“突突”直跳,月饼勉强起身,身子一晃差点掉进湖里。 “需要做什么?我来。” 我想扶住月饼,却被他一把推开:“这件事,只能我做。记住,只看,别说话。” 月饼深深吸气,用力绷直身体,从背包里摸出在金陵秦淮河找到的那枚古玉钥匙,蘸着嘴角的血在塔身画了几个类似于文字的图案,重复念着几个简单的音节。只见石塔“咯咯”转动,顶端的葫芦越转越快,隐隐卷起一股旋风气流,顺着塔身的圆孔涌入,响起很有节奏的韵律。 眼前的一切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圆孔的空气流动声听着异常耳熟,我仔细分辨,冒出了一身冷汗,终于明白月饼要做什么了! 石塔总共有五个洞,气流声正好形成了“宫、商、角、徵、羽”五音。据《山海经》记载,黄帝与蚩尤涿鹿大战,厮杀异常惨烈,蚩尤部擅长驱异兽,重挫黄帝部落。黄帝连夜谱出“宫商角徵羽”五音,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可唤醒天地间的灵物。两部再次交战,黄帝部落吹奏五音,异兽摆脱了蚩尤部的血咒控制,纷纷倒戈,更多异兽听到音律赶来助阵,蚩尤部落大败,残余族人逃至中国西南。此役异兽居功至伟,可是在战场上屠戮人类的场面实在惨不忍睹,黄帝悖不住民意,训练了一支精通音律的军队,把异兽驱赶至九个地方封印,并在当地传播音律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了中国最早的九州。 我明白了月饼为什么不让我说话。五音奏响,不容杂音掺入,否则异兽音乱心神,野性大发,必反噬施音者。正如印度耍蛇人靠音律操纵毒蛇做出各种动作,甚至蛇头探进耍蛇人嘴里也安然无事,一旦有噪音出现,耍蛇人必被毒蛇咬中。 我虽然不懂月饼这么做的原因,但是石塔肯定封印着一只异兽,而月饼正在解除封印唤醒它。我心里暗暗叫苦,万一突然从湖里冒出好大一只异兽,谁敢说饿了好几千年的玩意儿不能一口把我们活吞了祭五脏庙? 这玩笑开大了! 第371章 天空之城(17) 十四 我正胡思乱想着全身冒汗,月饼忽然探手插进塔身其中一个圆孔反向扳动,石塔“噔噔”几声巨响,顶端的石葫芦向上升起五六厘米,露出一台方形石质底座,中间有一个上圆下长的孔洞。 月饼把古玉钥匙插进孔洞,向右转了三圈反着转回一圈,只听湖底一声闷响,湖面鼓出脸盆大小的气泡。 我心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这气泡估计异兽大不到哪里去,实在打不过学月饼那几个音节,搞不好还能当宠物养。我虽然这么想,可心里还是直打鼓,直勾勾盯着水面,面不改色心却跳得厉害。 月饼这才瘫坐在船里,擦着嘴角的血:“等吧。” 我一看能说话了,连忙问道:“你丫没事儿吧?” “开启石塔放它们出来耗了精气,没受伤。”月饼调匀了呼吸,“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和你说,不过我知道你懂。” “这时候哪有功夫说台词,”我活动着手腕,“封印了什么异兽?” 月饼疲惫地摇摇头:“很快就知道了。” 三四分钟过去了,我傻站在船头腿绷得发麻,且不说异兽长什么样没看到,刚刚气泡爆出的水纹都没了。 我索性坐在船舷:“别不是那只异兽早就饿死了?” 月饼调息一会儿恢复些精神,看样子也觉得奇怪,扬扬眉毛:“它不会骗我。” “你说的它是从那两个石塔里跑出来的东西,到底是……”我话没说完,脚踝像被火钳子夹了一下,火烧火燎钻心剧痛。 我“嗷”了一声抬脚一看,居然是只巴掌大小螃蟹举着长毛的螯钳夹得正起劲。我一瞅乐了,异兽没等来,湖蟹倒送上门了,小心翼翼地板开螯钳倒放进船舱。螃蟹对空划拉着爪子,火柴棍似的小眼转个不停,嘴里还喷出一堆白沫子。 我揉着脚腕子:“起码一斤半,忙完这件事儿咱就用它下酒了。” “冬天,怎么会有螃蟹?”月饼摸了摸鼻子,“异兽该出来了。” 就在这时,湖里“喀拉喀拉”响个不停,湖水像是被煮开了涌着气泡,无数只螃蟹浮出水面,螯爪卡着船舷爬了进来,把船舱挤得满满当当,壳碰壳,爪缠爪,喷着白沫四处横行,反倒把我们挤得没处落脚。 我看得头皮发麻:“月饼,瞅这阵势挺大啊。难不成湖里封着一只龙王,先由虾兵蟹将打头阵?” 月饼踮着脚踩到船舷:“这些螃蟹要是一起攻击,估计也就几分钟的事儿,咱俩就成骨头渣子了。” 话不经念叨,我脑补着各种食人蚁、食人鱼之类的恐怖电影,不由心寒。螃蟹更是越来越多,几乎把小船直径五六米的范围铺成一片实地。 第372章 天空之城(18) “异兽不会就是螃蟹吧?”我随口说出自己都觉得在胡扯。 “没错。” “啊?” “你看。”月饼指着湖面。 我顺着看去,漂在湖面的螃蟹群又冒出几个巨型水泡,螃蟹整齐的左右分开,留出一条半米多宽的水道,一只一尺多长的巨型螃蟹从湖里钻出,两排钳足踩着螃蟹群的背上,对空举着人手大小的螯钳,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 我正心算着一军刀下去能不能戳透它的千年老壳,月饼却哼起了“宫商角徵羽”的音律。巨型螃蟹听到音律,螯钳“咔咔”夹合,居然应和着月饼的节奏。 月饼越哼越急,巨型螃蟹试探着前行两步又犹豫不动。月饼见状,放缓了哼唱速度,巨型螃蟹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路踩着螃蟹群爬到船舷。 我这才看到,它的背壳上面凿了一个横条,镶着一根长方形铁匣。月饼摸着螃蟹试着铁匣牢固程度,螃蟹像是非常恐惧,蟹爪盘回体下,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 “对不住了。”月饼用军刀探进铁匣和蟹壳的缝隙,一点点撬着。螃蟹吃痛,周身抖个不停,直到月饼撬出铁匣,居然聚着螯钳点了几下,像是对月饼叩拜,弹身跃进水里。 螃蟹群尾随其后,流沙般退入湖中。眨眼功夫,船舱里只剩我和月饼,还有那只倒放着兀自扒拉蟹爪的螃蟹。 月饼拎起螃蟹放回湖里:“回车里只能吃方便面下酒了。” 我有太多疑问,但是月饼的态度不容置疑,只能回去再问。 十五 回到车里已经是凌晨五点多,我连珠炮问了一堆问题,月饼却一言不发,慢条斯理地撬着铁匣。 我憋了一肚子火:“月饼,你丫要这个态度那就没劲了!” “有些事情我也不太明白,需要看到这里面的东西才能想通。”月饼总算把铁匣撬出一条缝,慢慢地打开。 我凑过去一看,是一卷白绸,细细密密绣着数排红色繁体字,字体娟秀清丽,针脚整齐精致,应该出自女人之手。 第一行字就把我们惊住了! “若异徒行者得此卷,览毕即毁,可自行斟酌余下之事。” 读完这段文字,我点了根烟深吸一口,望着窗外沉睡的临安城,一缕曙光悄悄泼染着乌黑的天际。 黑暗,始终有光明替代;谜团,必然有真相揭示。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临安,呵呵……天空之城,异族天堂,原来是个……”月饼点着白绸,火苗噼啵,不多时烧成一缕清灰。 我怔怔地看着月饼:“咱们还要继续么?” 月饼从未像现在这么茫然,缓慢地摇着头:“我不知道。” 我胸口仿佛压着块巨石,血液全都挤到脑部,耳膜鼓荡着血液急速流动的声音。 我闭上眼睛,努力排空大脑什么都不想。那些红色文字却始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宛如一个个鲜活生命残留的血迹…… 第373章 天空之城(19) 十六 由于丝帛绣的文字为文言文书信,为了方便阅读,我用现代书信的文字方式进行记录—— 异徒行者: 你们好! 不知道你们是第几代异徒行者,也不知道你们的姓名,无法尊敬地称呼,很抱歉!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证明了三件事:一、我们已经死去很多年;二、必有蛊族担任异徒行者,否则不会破解“三阴驻魂阵”;三、青白二人想必重回人间,法海老秃驴的罪也赎完了。 很遗憾!这次任务失败,失去“异徒行者”的资格,我们只能隐藏真正身份,混迹官场,寄情于书画。 虽然可惜,却不遗憾。 下面的记录是失败原因—— 我们在古城图书馆研究新任务,有了惊人的发现,那就是西夏如何能够在短短数十年崛起于中原?为了进一步证实,我们开启了新的任务,到杭州寻找一枚古玉钥匙,打开三阴驻魂阵的机关,找到这个秘密。 然而事遂人愿,我们查到线索,古玉钥匙由杭州白家历代保管,赶到杭州得知白家早就遭了一把大火,只留孤女白素贞和丫鬟小青,嫁与破落户许仙,开了个药馆维系生计。 我们几次潜入一无所获,却意外发现许仙和小青的私情,这与任务无关,睁一眼闭一眼没当回事儿。我们分析钥匙很有可能遗失在那场大火中,便去了白府旧址。 可是满地废墟早就长满荒草,找一枚小小的钥匙谈何容易?更有可能钥匙在大火中毁掉了,想想无法完成任务,不能由这一代破解异徒行者的终极秘密,心情就异常沮丧。 正当一筹莫展之时,又有了一个奇怪的发现!白家旧址有许多残碎人骨,断口整齐,根本不是火灾导致,更像是被利刃斩断的切口。 难道有人也在寻找这把钥匙,杀了白府全家,纵火毁掉现场证据掩饰罪行? 然而时隔数年,哪里还能找到线索?我们决定最后再探一次许仙与白素贞的府宅,却碰上法海将青白二人异化收妖,许仙早已吓死的一幕。 (以下这段现场记述和李文杰讲得差不多,就此略过。接下来的事情,却让我和月饼万万没有想到!) 眼睁睁看着许、白、青三人惨死的滋味不好受,虽然痛打了法海,可是还不够出气。我们在酒肆喝了几天酒,正准备启程回古城交卸身份,寻找下一代异徒行者,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法海很明显是有备而来,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白素贞体内有异族之血,诱化成妖物送回金山寺旺气助运,那么数年前白家惨案是否也是这个老秃驴干得好事? 想到这一层,我们连夜赶至,终于发现了金山寺的秘密! 第374章 天空之城(20) 十七 寺庙后院,十数个僧人穿着苗疆的奇装异服,周身涂着血符,无数虫豸在他们身上爬来爬去。院中央立着三个木桩,许、白、青三人居然没死,上身赤裸下身是蛇尾,被手指粗的铁链捆绑在木桩上,铁钩贯穿琵琶骨,蛇尾泡在一大滩鲜血里,眼看活不了多久。 法海拿着火钳从火盆里夹出烧得通红的花瓣形铁块,摁进许仙额头。只听见许仙惨呼一声,额头如蒸笼冒着腾腾白烟,双眼凸出眼眶,血丝瞬间布满眼白,昏了过去。 “相公!”白、青二人同时喊道。 “就到你们了。”法海又夹出两枚烙铁,烫进许仙胸口、肚脐,“二女一夫,死能同穴,也算是一段佳话。” 许仙早已没了神智,只有肌肉受到强热刺激产生的无意识抽搐。 “你到底要干什么?”白素贞拼命挣着铁链,巨大的蛇尾拍起阵阵尘土,“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别着急,”法海伸长舌头舔着白素贞脖颈,“如果我心情好,或许会留个全尸,让你死得体面些。” 一条巨大的蛇尾勒住法海脖子,迅速缠了几圈,猛力收缩。法海双手抓着蛇尾向外挣,又被尾梢扫中眼睛,鼻梁骨断裂的声音清脆响起,眼眶里血肉糜烂。 奇怪的是,十多个僧人如同没有看见,依然吟唱着五律。 “咯噔!”法海脖子一歪,如烂泥般瘫倒,仰面扑倒在许仙的蛇尾上面。 “姐姐,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来生,还做你的丫鬟,给你赎罪。”小青嘴角渗出两行血丝,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我真得很爱许公子,对不起,原谅我好么?” “小青!”白素贞用力挣着上身,铁钩从肩胛骨透出,钩尖挂着裹着人皮的碎肉,断裂的锁骨顶着一层肉膜迸出,如同插在烂泥里的几根木棍。 僧人们吟唱五律的声音越来越细密,许仙蛇尾下面的鲜血冒着泡泡,几只蚂蟥从法海衣服里爬出,吮饱鲜血,挪动着滚圆锃亮的身子爬到法海断颈,吸附在动脉血管位置,一口咬下输送着鲜血。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法海手指动了动,拗断的脖子恢复原位,颤巍巍站了起来。 “异兽的鲜血,蛊族的圣药。”法海掰开小青的嘴巴,拽出一截断舌扔进嘴里嚼着,“咬舌自尽?淫娃居然如此义烈,意外意外。” 白素贞大量失血,气若游丝低语着:“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怪物?哈哈哈哈哈……”法海仰天长笑,“你还是多看看自己吧?咱们谁是怪物?” “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白素贞狠狠啐了一口血唾沫。 第375章 天空之城(21) 法海张开大嘴接住血唾沫,咂巴着嘴,陶醉地闭着眼睛,缓缓解开了衣服:“异族的血,一丁点都不能浪费。否则,谁来治疗我们这些被蛊族抛弃的人?” 火光映红了法海没有皮肉的胸口,两排白森森的肋骨满是小孔,无数道肉丝从孔洞中长出,黏连纠缠,渐渐形成了完好的皮肉。 十余个僧人不再吟唱,纷纷解开了上衣。每个人赤裸的上半身,或者血肉糜烂,或者血管长在皮肤外面,或者腹部豁开一个血洞,半截肠子耷拉在体外,如同一群来自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的恶鬼。 法海冷冷说道:“吃吧,族人们!” 僧人们像一群饥饿的野狼扑了过去,捧着混着泥土的血渣往嘴里塞着。几个僧人张嘴咬住三条蛇尾,撕扯着鳞片,大口咬拽着蛇肉。 瞬间,偌大的蛇尾只剩一条细骨组成的骨架。 院子里,只剩僧人们的咀嚼声,还有白素贞微弱的呻吟声。 十八 正当我和月饼看得惊心动魄之时,这段惨绝人寰的描述突然中断了,又转为异徒行者的记录—— 当你们看到这里,很奇怪我们为什么不出手营救? 每个人都有欲望,有了欲望就会有私心。我们本以为法海也在寻找古玉钥匙,想借助他的手得到线索,再出手相救,可是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这群冒充僧人的蛊族遗弃之人,为了治愈反噬的蛊毒,竟然屠杀异兽取血镇蛊。当异兽屠戮干净,他们为了活下去,四处寻找有异族之血的人诱化成异兽,嗜血治疗蛊毒。 我们就这么看着许仙烙死,小青咬舌自尽,白素贞即将被活吃,完全忘记了人性的善良。 呵呵!就算是完成了任务,我们也不配当异徒行者;就算不愿舍弃异徒行者所谓终极秘密的诱惑,我们也不配当人! 当白素贞被啃到腰部的时候,我们终于良心发现,趁着蛊族身体尚未恢复,一举击杀了他们。 这个过程,我们没有颜面写出来。 大错,已经酿成! 我们留了法海半条命,他说出了蛊族的秘密。 蛊族,擅驱草木虫兽,以鲜血饲养,借此达到人蛊合一的境界,施展蛊术。 蛊族还有一个禁忌的法门,绝不能以异兽制蛊。法海本是蛊族年青一代最杰出的蛊者,平日目空一切,对这个禁忌不以为然。也是机缘巧合,他在十万大山寻蛊之时,遇到一只穷奇。经过一番搏斗,法海身受重伤才把穷奇降服,制蛊时他发现穷奇根本不受寻常制蛊术的影响,他回到部落苦苦央求族长,才得知自上古时代,异兽与蛊族有某种神秘联系。具体是什么联系,由于年代久远,族长也只知道这么多。 第376章 天空之城(22) 族长如此一说,法海更想得知蛊族与异兽之间的秘密。他回到偷藏穷奇的山洞,把穷奇活活解剖做进一步研究。也许是穷奇临死前的叫声太过凄厉,他有些慌乱,剜取穷奇眼球的时候,手指割了一条血口。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穷奇的血渗进伤口,竟然迅速愈合,连疤痕都没留下。法海心有所悟,发狠往身上捅了几刀,咬着穷奇的动脉吸血。果然,刀口再次愈合,而且体力异常充沛,视力、听力更是超出平常状态,甚至连眼角的皱纹都淡了许多。 他终于明白了,异兽的血肉对蛊者来说,无异于包治百病的仙药。由此推断,有足够的血肉来源进行研究服用,说不定能长生不老。 法海大喜过望,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族长。没想到族长听后勃然大怒,狠狠训斥,如果再打异兽的主意,就把他驱逐出蛊族。法海自然不甘心,暗中集合了十余名少壮派蛊者密谋造反。族长是何等人物,先下手为强制住他们,并降下“誓蛊”逐出蛊族,立誓永不得踏入部落半步,否则蛊虫钻心而亡。 法海一行离开十万大山,一路向北捕杀异兽,研究长生的秘密。没想到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异兽的血和蛊族的关系,相当于毒品与吸毒者。如果不按时服用,不但形若疯癫,精神错乱,身体还会出现各种腐烂症状。 天下虽大,异兽却少。一行人流落颠沛到了临安,已经再无异兽可捕杀,眼看就要溃烂而死,法海发现了西湖的秘密——名扬天下的西湖,居然是一个巨型炼蛊炉! 虽然不知道是谁依照西湖天然地势设计出炼蛊格局,但是这个格局对异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如同人类对天堂的向往。于是,他们伪装成和尚,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捕杀被西湖吸引而来的异兽,并靠此积累了大量财富,建了金山寺掩人耳目。 果然,他们的生命得到了延续,身体的腐烂程度也越来越严重,渐渐形成了无法解开的死循环。当西湖最后一只异兽“肥遗”被吃食干净,死亡也即将到来。 法海对于蛊术的认识远超于其他人。他明白一点,西湖炼蛊格局早已形成,附近居民常年饮用湖水,食用湖鲜,呼吸蛊气,有些人已经受其感染有了异族之血,只需用药诱化,就能使之异化成所谓的怪物。 这样一来,不但能保住性命,更能使“为民除妖”的金字招牌闪闪发光,使得金山寺香火鼎盛,永享生命与财富带来的快感。 (我们看到这里,字迹愈发潦草,显然记录者的心情异常激动……) 第377章 天空之城(23) 十九 当我们得知了真相,更为方才一时贪念后悔不已。如今许仙已死,白素贞还剩半条命,小青经过检查,居然还留了一口气。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为了弥补过错,说不得也要为二女逆天改命。 我们由法海所说反向推测,既然异兽的血可以治愈蛊族,那么蛊族的血是否可以治愈异兽?我们取了法海的血实验,果然白、青二人的伤口开始愈合,但是极为缓慢。 正所谓“阴阳共济,相生循环”,西湖为炼蛊炉格局,必能用蛊气使异兽恢复常态。 我们把白、青二女带回西湖,分别封于两座石塔之内,又将法海等人尸体剁碎捣成酱,配成蛊药倒入西湖。湖中活物食之,蛊气、蛊药两相影响,称为“活蛊引”,必可重振西湖炼蛊格局。 只不过如此一来,临安百姓受蛊气影响,难免会有异化。可是,我们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 为了警示后人,我们编出了“白娘子镇于雷峰塔”的文本,将异化的禁忌暗藏书中,又掘堤“水漫金山寺”,毁掉这个充满杀戮和恶念的地方,并在西湖筑堤,暗中设下封印之阵,防止蛊气随水外溢,造成不可想象的后果。 做完这一切,我们在此守了几年,“白娘子的传说”在民间口口相传,百姓深信不疑,再无异化。直到我们调任离开的时候,西湖又成了异兽的天堂。 我们这才发现,异兽并无伤人之意,反倒经常暗地把湖鲜驱至渔民网中,使得西湖渔业天下闻名,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由此可知,所谓异兽乃至世间万物,对人类并无敌意,可是人类却因为一己之私,甚至仅仅是为了取乐,大肆屠戮生灵。 由此推断,设计西湖蛊炉格局之人,并非为了诱捕异兽,而是在这个世界给生灵保留最后一处天堂。 离开临安之时,我们起誓,无论到了何处,必在湖河修堤。一是感怀前人怜爱生灵的胸怀;二是在堤中布下能保住生灵的阵法,也算是一种补偿。 当你们看到这封书信,我们早已死去多时。不知道你们的年代是什么样子,“异徒行者”却是共同的身份,这是彼此之间割舍不断的纽带。 相信那个时候,青、白二女已被你们解除封印重回人间;相信那个时候,人类与生灵已经打破了种族隔阂,和平共处。 最后还有一点不得不提,法海的蛊术极强,早已把自己炼成蛊人。我们取了他的五脏封于另一石塔内,也就是“三阴驻魂阵”的阵眼,作为西湖蛊气的源头,并在石塔内封了一只巨蟹,将书信安置于背壳。 第378章 天空之城(24) 当你们找到那把古玉钥匙,破了“三阴驻魂阵”,这只巨蟹自然会把书信送于你们手中。或许那时它已受法海蛊气影响,异化成某种怪物,切勿伤它性命! 切记切记! 二十 我默念着落款人的姓名,书信中记录的一切,望着窗外微微泛起晨光的临安。星光渐渐黯淡,几缕晨曦穿透天际夜幕,细细碎碎落向西湖,微风乍起,细浪跳跃,搅起满湖碎金。冬日清晨,空气虽然冷冽,晨练的人们面带微笑,呼吸着清爽的湖风,欢声笑语。安静从容的西湖宛如人间天堂。 可是,真的是天堂么? 月饼一根接一根抽烟,剧烈地咳嗽,始终一言不发。 我明白他的心情,法海来自于蛊族,却做出了这些事情,虽然和月饼无关。但是月饼的性格就是这样,他引以为荣的部族荣誉,他的骄傲和尊严,绝对不可能接受这件事,哪怕已经相隔千年。 有的时候,在别人眼里莫名其妙的骄傲,却是一个人对信仰的执着。 更何况,那一代异徒行者许下的“人类与生灵已经打破了种族隔阂,和平共处”的愿望,终于没有实现。 这种“明知道事情是这样却永远不能实现”的无力感,才是最容易让人丧失信仰的关键。 “月饼,前人做的事情,与你无关。” “你不懂。”月饼声音空洞,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你以为我是为了蛊族曾经做的事,以及人类和生灵之间的关系沮丧?这只是其中一方面。我在破除石塔封印的时候,她用蛊语告诉了我一件事……” 月饼说到这里,打开车窗散着烟味,摸出手机看着图片。 “来,研究研究下一个任务在什么地方?” 我正等着月饼将那件事到底是什么,结果他突然唱着么一出反倒没转过劲:“你丫说半吊子话,憋死人不偿命啊。” “和你们什么关系,别问了,我不想说。”月饼放大图片看了两眼,“车载导航设到舟岛。” 我心说可能是月饼得知了一些蛊族更不为人知的秘密。虽然心里痒得慌,不过他装作闷头葫芦,我总不能凿个洞看看里面藏了什么事儿吧? 反倒是月饼这么快就根据图片确定了舟岛让我很意外。我接过手机细看图片,一望无际的大海停了一艘巨船,船中央矗立着几座石山,头尾各站着一男一女隔山相望。 这么一看,倒确实能应了“舟岛”这个地方。 “出发吧,我没事了!”月饼深深看了我一眼,坐进驾驶室。 我觉得很不对劲,月饼对舟岛的判断实在太快了。就像早已知道,当着我的面做个样子而已。 “月饼,你很奇怪。” 第379章 天空之城(25) “我心思有些乱,缓缓劲就好了。”月饼发动了车子,“等我想明白了,肯定会告诉你。” 此时天已透亮,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行色匆匆赶着早班车,为了新的一天奔波;流浪猫狗从垃圾箱跑出,躲到城市的阴暗角落,惶恐地等着夜晚到来。 我又想起书信中那句话——“相信那个时候,青、白二女已被你们解除封印重回人间,快乐生活;相信那个时候,人类与生灵已经打破了种族隔阂,和平共处。” 不知道她们重回人间,会接受这个时代么? 或许,是我们从未认可这个时代。 “他们果然说到做到,每到一个地方任职,就修筑堤坝。”月饼似乎恢复了正常,耸肩打了个响指,“记得李文杰讲的传说么?许仙经常去秦淮河花天酒地,说不定哪次把古玉钥匙当抵押了。难怪咱们在秦淮河找到了那把钥匙。南瓜,你不觉得有些事情很奇妙?看似没有联系的几件事,无意中交集出惊人的巧合。这就是咱们的命,无法改变。” 我忽然想到一个逻辑悖论——那一代异徒行者是谁我早已知道,其中一人更是历史中赫赫有名的一代文豪。可是他们寻找古玉钥匙,破解“三阴驻魂阵”的任务目标是什么?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白素贞还没有被封印于石塔,显然是另有任务,可是我们完成的任务是他们留下的使命。由古玉钥匙到西湖石塔,为什么任务不同,线索、过程完全相同?他们的任务是什么?而月饼这番话,很明显在暗示某件事情。 这种时间和逻辑的矛盾让我心烦意乱,无论怎么推理都觉得是个无法解开的死局,索性换换脑子,打开手机百度,搜索着关于舟岛的新闻。 “停靠舟岛东极海域的浙普渔62188号渔船,发生了一起让人震惊的惨案。船上一共6名船员,5人被杀身亡,唯一下落不明的梅志忠,有重大作案嫌疑,被警方悬赏通缉。” 又是“62188”! 我望着月饼的背影,突然觉得,很陌生! 似乎,有一道隐形的屏障,悄无声息地竖在我们之间…… (异闻:秋高稻熟时节,吴越间所多的是螃蟹,煮到通红之后,无论取哪一只,揭开背壳来,里面就有黄,有膏;倘是雌的,就有石榴子一般鲜红的子。先将这些吃完,即一定露出一个圆锥形的薄膜,再用小刀小心地沿着锥底切下,取出,翻转,使里面向外,只要不破,便变成一个罗汉模样的东西,有头脸,身子,是坐着的,我们那里的小孩子都称他“蟹和尚”,就是躲在里面避难的法海。摘自鲁迅先生《论雷峰塔的倒掉》。) 第380章 人鱼传说(1) 出海禁忌: 一、出海航行,切记不能说出“翻、沉、破、住、离、散、倒、火、霉”等字或谐音字; 二、海船不得有“4”字标记; 三、出海船上不能坐七男一女,更忌讳女人上船; 四、船与船之间在海上忌讳互借物品,遇紧急情况非借船上设备给另一船时,必须在物品上面轻轻地划道刀痕或敲个小坑; 五、船上器皿切勿倒放,如盆、碗倒扣放置; 六、吃鱼时不能将鱼整条翻转; 七、起航时不要从船上扔石头,有“石沉大海、一去不返”之意; 八、就餐时,筷子不能架在碗上,因为很像桅杆折断的船; 十、航行中若遇鲨鱼跟随,立即抛掷活物喂食,直到不跟随为止; 十一、海捕前八次如都是空网,第九网满载,观察海物中是否有类似于人为造成的伤痕,如果有,立刻将海物放回; 十二、深夜切勿站在甲板对着大海吹口哨、唱歌! 一 “嘭!” 巨浪层层叠叠砸在船首的巨型龙头,整艘船剧烈摇晃。船头随着海浪高高扬起,形成接近九十度夹角。又是一股巨浪涌起,如同一堵望到头的高墙,卷着雪白的浪花狠狠压住船头。 船头陷入海中,船尾高高翘起。海浪突然空落,船尾失去海水的浮力瞬间下坠,船头仍受着巨浪的重力,整条船身就像一根超载的杠杆,发出“咯吱咯吱”的巨响,木制船体迸裂无数道闪电状裂痕,海水挤过裂痕涌入船舱。 甲板上的水手早已停下救船工作,手脚利索的用缆绳把身体牢牢绑在桅杆上,手脚慢的早已被巨浪卷入海底,凄厉的呼叫声被震耳欲聋的海浪声掩盖,再也寻不见踪迹。 “大人,弃船吧!”一个水手话音刚落,就被海浪横着撞进大海。 船长双手紧握船舵,观察着海浪的方位,时左时右打着满舵,与大自然最无法抗拒的力量做着最后的搏斗。 “吱嘎……” 巨型龙头再也承不住海浪的冲击,由龙颈处裂出一道裂痕,坠入海底。 船长全身一颤,抬头望着桅杆上早已不存在的“明”字旗帜,冻得青紫的嘴唇哆嗦着,终于松开双手,任由船舵转得飞快,“噗通”跪倒在地! “海王爷!我一人死不足惜,奈何葬送了全船百余名兄弟的性命!”船长抽出腰间佩刀狠狠插近心窝,“我愿以命供奉,但求息怒保得余下兄弟性命,把此物送回。” “咣!” 冲天巨响从船身中央响起,整艘巨船被海浪生生撕裂成两半,船首、船尾垂直插入海中,缓缓下坠。水手们死命抓着一起可以抓住的东西,依然像坠崖般落入海里。 船长呕了一口鲜血,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一个赤裸上体的女人顺着甲板坠下,一闪即逝。 “女人!”船长喊出最后一句话,“红颜祸水……难怪……难怪……” 第381章 人鱼传说(2) 二 我的身体突然一空,从床上弹起,扫视着四周大口喘气。 熟悉的车舱、信乐团《死了都要爱》的歌声、空荡荡的驾驶室、还有车外人来人往的临安城。 我擦了把冷汗,心脏猛跳震得胸口生疼,又使劲深呼吸,半天才缓过神,摸出手机看时间,月饼下车买烟居然走了两个多小时。 我回忆着刚才做的梦,实在是太清晰了,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甚至能感受到冰凉腥咸的海水灌进口鼻的酸麻疼痛。更让我恐怖的是船长的模样,半边脸是月饼,半边脸是李文杰。 车门推开,月饼拎着打包的“永和豆浆”进了车,油条豆浆往桌上一放:“这一身大汗,春梦?” “嗯,梦见个裸体女人,”我没好气地拿出一根油条吃着,“还没看清身材就掉海里了。” “哦?”月饼眯着眼摊手一笑,“还没去舟岛,梦里先艳遇了?” “最近灾难片看多了,”我灌了口豆浆,“话说你丫买烟买这么长时间?” “这不是给南少侠化缘去了么,回来的时候迷路了,”月饼拧开水管洗了把脸,“到了舟岛该找地儿给水厢加水了。” 月饼这么一说我倒不好说什么。每个人多少有点奇葩特点,谁能想到月饼这么无所不能的人是个深度路痴,对于方向感的认知程度仍停留在“左东右西上北下南”的阶段? “月公公,我有事问你。” “啊?” “你对舟岛任务的判断实在太快,很不正常。” “嗯。” “西湖解除石塔封印,你用蛊语和塔里的她说了些什么?” “哦。” “你不觉得咱们与那一代异徒行者的任务有很多时间和结果的矛盾点么?” “哈。” 我火气上来,差点让豆浆呛着嗓子:“月饼!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本来不想多问,可是你的状态很不对劲。另外,敢不敢说话不用拟声词?” “可以。”月饼大马金刀往床上一躺,“有这好奇心还不如多研究‘舟岛杀人事件’的线索。一会儿你开车,我一宿没合眼,睡会儿。” “你再这种态度信不信我立马坐高铁回古城?” “当然相信,南少侠一向说到做到,春运开始了,想买张票还是有点难度。”月饼双手垫在脑后舒服躺着,“何况编辑打电话让你赶紧交稿,少了这个素材你总不能写个高铁沿途风景的散文糊弄事吧?” 我本来绷着脸假装端个架子,月饼这么一说倒是把我逗乐了:“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朋友?真造孽。” 月饼侧身靠着车壁含含糊糊说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相信我,因为我也相信你。” 每个人都会有只属于自己的秘密,月饼有,我又何尝没有? 沪渝高速“凶路事件”,月饼问我“坟里有什么”。我不想说,月饼再也没有问过。 彼此,信任,就好! 第382章 人鱼传说(3) 三 我把导航目的地设置在朱家尖,倒没什么特别原因。朱家尖是舟岛最有名的的国家级风景区,距离“四大佛山”之一的普陀山相距不远。一来人多的地方可以多打听些奇闻异事,从中寻找线索;二来准备完成这个任务去普陀拜拜佛,正气祛晦。 临安到舟岛沿途路过绍兴、宁波,也就二百多公里的路程。我把车开得飞快,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号称当今世界规模最大的岛陆联络工程——舟岛跨海大桥。 舟岛由大大小小的群岛组成,拥有中国最多的渔港,是世界四大渔场之一。早年渔民与内陆的联系全靠渔船,如今随着跨海大桥的落成,交通愈发便利,旅游业随之兴旺,许多赚到钱的渔民放弃了岛上生活在城市买房,渔业早已没了“千帆万船入港来,鱼虾海鲜进餐盘”的盛景。 跨海大桥的海风极为猛烈,行驶时有种方向盘不受控制的偏离感,车子极为颠簸。月饼一路熟睡,这会儿给颠醒了,点了根烟坐在副驾驶玩手机。 “舟岛杀人事件的凶手抓住了,”月饼揉着太阳穴,“线索断了。” 我手一颤,车头偏向桥体防护栏,连忙转回方向盘:“新闻还说什么了?” “凶手与几名被害者为多年好友,把他们的头几乎都砍断了,钱物都在,排除图财可能。凶手对罪行供认不讳,却绝口不提杀人动机……”月饼把新闻念到一半,半眯着眼再不言语。 我有些丧气:“这么说起来,咱们到了也不知道该干嘛?” “也不一定,”月饼摸摸鼻子,“找艘船去案发的那片海域,或许会有发现。” 我觉得有些奇怪,月饼这句话传达了某种很明确的信息,似乎他早就知道到了舟岛该做什么。 “月饼,最近和月野联系了么?” “一直是你和她有联络,我就没她的联系方式,”月饼切换着音乐,“杰克在加拿大当了心理医生,倒也符合他从前的天赋。” 我的心里这才略略踏实。完成“西湖任务”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小时,我却有种“月饼很陌生”的感觉。月饼的性子高冷,却不是能瞒住话的人,可是他现在的状态,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我们共同经历了泰国、日本、印度、韩国一系列诡异事件,月野和杰克是这些事件的关键者。虽然他们已经忘记了这些事,却仍以好同学身份和我们保持着联系。 我之所以假装随口一问,确定了月饼是本人,或者没有被某种力量迷失心智,也许他只是为蛊族屠杀异兽的事情内疚。 我想起月野、黑羽、杰克、柳泽慧,心生感触:“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第383章 人鱼传说(4) 我想起月野、黑羽、杰克、柳泽慧,心生感触:“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要不你找他们玩去,”月饼盯着车顶发呆,“我完成剩下的任务。” “快拉倒吧,”我放缓车速进了隧道,“您老人家一个人不好使。” “晓楼……”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丫昨儿在西湖冻感冒把脑子烧糊涂了?叫得这么亲切想干嘛?” “我看到读者评论,‘谁才是主角,作者干脆些月无华好了,主角就没有厉害过的时候’,”月饼扬扬眉毛做得意状,“虽然这个读者说了大实话,我这不担心你有情绪,准备安慰两句。” 隧道对面来了一辆车,开着氙气大灯晃得眼睛发花,我愤怒地打开了远光灯:“我又不懂什么蛊术,不如你厉害很正常。” “南瓜,你知道自己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比你帅那么一点点。” “是脸皮厚。”月饼终于扬起一丝笑意,“是不是觉得我不太对劲?换谁知道自己的部族做过这些事情,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放心,我真没事儿。” 我:“没事儿就吃溜溜梅。” 月饼:“二货,来块士力架吧!” 房车穿过隧道,阳光透亮车舱。 我们,毫无隔阂地笑了。 四 到了朱家尖风景区已近傍晚,许多骑着电动车的大哥大姐招揽顾客入住吃饭。我们跟着一位面相挺朴实的大姐住进了“南沙风情”的旅店,出门走几分钟就能到沙滩。此时不是旅游旺季,游客寥寥,我们曾经在印度洋的一座荒岛待了一年多,大海早就看够了,自然没心思漫步沙滩看海,在旅馆子开的饭店随便点了几样海鲜。 老板挺热情,硬是让我们加了他的微信,拍着胸脯保证,我李久波烧的菜,才是地道的舟岛海鲜。不多时,大盘小碟摆了一桌,未等动筷,鲜浓的香气直接把口水勾出来了。 鲜肥的螃蟹经葱油爆香,油嘟嘟的散发着奇异香味,入嘴顺滑柔嫩。椒盐富贵虾汁鲜肉嫩,鲜甜柔软,鲜味从嘴里直冲脑门,哪舍得咽进肚子。更不用说肉嫩体肥、焖成枣红色的红烧带鱼,开水煮烫即开壳、鲜香清爽的蛏子,就着二锅头边吃边喝,神仙也不过如此。 尤其是最后那碗土鸡海鲜面,更是把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完美融合,白汤筋面,吃得我们满头大汗。 吃饱了肚子结账,我接过账单,700多,差点没背过气去:“老板,青岛天价大虾也没这个价!” 李久波看来是见惯这种场面,扯个板凳坐下,咧嘴笑了:“以前全靠海运送进送出,东西贵。这些年有了大桥,运输方便了,价格一直没降,去别家也是这个价。” 第384章 人鱼传说(5) 月饼顺手结了账:“李哥,前几天咱这里出了起杀人案是不?” 李久波敛住笑容,很虚张声势地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那不是杀人案。” 月饼慢悠悠嗑着蛏子:“死了五个人还不是杀人案啊?” 李久波舔了舔嘴唇:“传说那是海王爷住的地方,随便一网都能捞满海货。自古以来,去的人都是有去无回,要么沉船,要么海王爷现身把他们吓死了。老渔民都把那里当做禁地,路过也要扔些活物供奉海王爷保行船平安。这几年海货越来越少,有些渔民不顾老辈传下的规矩,进那片海域捕鱼,出了不少怪事。前年有艘渔船,出航第三天失去联系,两个多月后发现在海里漂泊,船上人都不见了,甲板上全是乱七八糟的脚印,还有大鱼尾巴拍出的痕迹。” 李久波讲到这儿,双手展开一米多形容鱼尾巴大小。 全世界关于海洋的诡异事件层出不穷,这个说法我倒是头一次听到,忍不住追问道:“海王爷现身把凶手吓疯了,或者是海王爷直接动手把他们砍死了?凶手知道说出来也没人信,索性认了罪?” “这个不敢乱说,”李久波摸出挂在脖子上的金链子,捧着纯金观音拜了拜,“反正那里很邪劲。” 月饼食指敲着桌子:“明知道会出事还有人敢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李久波比划着手里的金观音,“据说那里有一种海物,一两肉比一两金子都贵。只要能抓住一条,几辈子不愁吃穿。如果有福气吃一块肉,能长生不老。” 我听得有趣,憋着笑问道:“唐僧?” 李久波不太高兴我的态度:“海上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种海物是什么?”月饼问道。 李久波抬起下巴点着的几名美女游客:“听说过美人鱼么?”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只相信自己的经历,不愿认同别人说的事儿。我听了很不以为然,心说美人鱼明明是欧洲的玩意儿,什么时候偷渡到舟岛了? 月饼眼睛一亮,起身围着餐厅走了几圈:“李哥,有兴趣送我们去那里转转么?” 李久波双手摆得像拨浪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他们要钱,我要命。” 月饼掏出手机点了几下:“李哥,这些钱够不够?” 李久波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掏出一看:“小兄弟,你逗我玩呢?二百块钱的红包让我出海?” 月饼聚着手机屏幕贴在李久波面前:“看这里。” 李久波盯着银行短信提示的余额,瞳孔忽大忽小,许久才干涩着嗓子问道:“这些钱,给我?” 月饼点了点头:“现在出发。” 李久波猛地立起,顶倒板凳窜进后屋:“行!两个小时,出海!” 第385章 人鱼传说(6) 五 我瞅着小半舱蹦跶的鱼虾:“您这是带我们体验渔民生活来了?” 李久波扒拉出一只生蚝,掰开壳子“刺溜”吸进嘴里,砸吧着嘴:“捞点儿总比没有强。” 腥咸的海风吹得嘴唇干裂,我喝了口水:“这都一天一夜了,再这么开下去,直奔台湾了吧?” “月兄弟真能睡,”李久波眨着眼岔开话题,“上船就没出过舱。” 我终于忍不住了,拾起一只螃蟹砸了过去:“你他妈的糊弄谁呢?根本就没有那片海域对吧?想骗钱就明说!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艘破船在来回转圈。” 李久波一低头躲过螃蟹,没有反驳,反倒是跪在甲板面朝大海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上了船我就觉得李久波不太对劲,既不看航海图也不确定方位,直直开了一宿,然后围着这片海域瞎转悠。我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这哥们儿是见钱眼开,来了一出“空手套白狼”的好戏。随便开到个海域兜几圈,找个诸如“哎哟,碰巧海王爷今儿串门”、“就这地儿,看来传说不可信”的借口,收钱大吉。 月饼更是不靠谱,趁着我们还在收拾东西提前上了船,一头扎进唯一的住舱“大门不出,二门不入”。我敲了半天门死活不开,说是要研究线索,切勿打扰。 我看破李久波的财迷念头,隔着门和月饼说了,就得到了一声“哦”地回答,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眼看着李久波装神弄鬼拜海,又捡了几条海鱼丢进海里,我更是火大,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去。 “南兄弟,跟你说实话吧。”李久波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传说半真半假,不过凶案确实发生在这附近。这几天不少游客都问这事儿,我就把两者联系一起编了这么个故事,增加点儿消费,多喝两瓶啤酒也是钱。昨天月兄弟那笔钱实在太吓人,我一时财迷心窍想了这么个主意。咱这就回去,我一分钱不要,实在对不起。” 我这人耳根子软,他这么一说倒没了脾气,再说总不能真把他踹海里喂鲨鱼吧? 我看了一眼住舱,铁门紧闭,嘟囔了两句:“真倒霉,怎么碰上你这么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李久波又是一哆嗦,两腿一软差点就给我跪下了:“南兄弟,出海有许多话不能乱说,刚才您说了个‘破’,这又说了‘倒霉’,这可是触霉头的忌讳。” 我听得好笑:“你这不也说了么?” 李久波这才反应过来,又是忙不迭地进行拜海仪式。 我心烦意乱正要把他扯起来返航,忽然船底传来一声碰撞的闷响,船体一震,差点把我晃倒。 第386章 人鱼传说(7) 我急忙扶着船舷:“触礁?” 李久波半张着嘴瞪着远处:“海……海……王爷真来了。” 我顺着方向望去,海天交接处,一片沉重的铅云压着海面,翻腾的云气中亮起血红的闪电,轰隆声滚滚而来,震得耳膜发胀。 我脑补着无数海上灾难片的镜头,眼看着铅云越来越近,打了个激灵。 “轰!” 船底又是一声巨响,船体剧烈摇晃,我脚底如同踩着棉花,根本不着力:“快回航。” 李久波像是通了电流,身体打着摆子:“传说……传说,是……” 无数道炸雷声蜂拥而至,震得我脑壳发晕。一道巨大的闪电从铅云中劈入海中,电流遍布海面,四处跳跃。 忽然,海面陷进一处巨大的漩涡,海水飞速旋转卷了进去,一股巨型水柱从中喷出,雪白的水花纷纷落下,形成厚实的水雾。 强烈的海风吹过,水雾消散。 我看到了一个根本无法解释的东西! “我回来了。” 身后,舱门开启,走出一个人。 六 我是一个想象力很丰富的人,但是发生的两件事,完全超出了我所认知的世界观! 一、漩涡中心,缓缓浮出一艘断了半截的古式木船,船体长满水藻,密密麻麻的贝壳吸附着船身,向我们的方向缓缓驶来。 二、站在我身后的那个人,不是月饼! “南晓楼,你好。” 我的脑子一片晕眩,随即一拳挥去:“李文杰!月饼在哪儿?” 李文杰任由我一拳砸中面部,清脆的骨裂声响起,鼻血喷出,仰面摔倒。 我闪身往船舱里一看,哪里有月饼的影子?顿时又急又怒,狠命踢向李文杰的肋骨。 李文杰像个沙包被我踢得在甲板上滚了几圈,斜靠着船舷喘粗气,胸口明显瘪了一块。 李久波早已傻了,“啊”的一声怪叫,抓着穿上的鱼虾往海里扔着。 李文杰扔掉被我砸断的半截眼镜:“南晓楼,让我说几句话。” 我哪里还顾得上唠嗑,掏出军刀顶住李文杰脖子:“说!月饼在哪里!” 刀尖扎进皮肉,一股鲜血涌了出来。 李文杰似乎不觉得疼痛,咧嘴笑着:“他去做下一个任务了。” 我把刀子对着他的动脉位置又摁了些许,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刀柄并没有传来血液流淌的脉动感。 “看看我的眼睛,你就愿意听我说了。”李文杰眨了眨眼。 我这才发现,李文杰的眼皮并没有眨动,反倒是两道白色薄膜从左右眼角飞速长出,贴着眼球开合了一下。更让我无法相信的是,李文杰被我砸断的鼻梁竟然在一瞬间长好了,瘪了一块的胸口“咯咯”响着,快速鼓起,肋骨居然自动接上了。 第387章 人鱼传说(8) 我再也握不住军刀,“咣当”落地。 “你……你是什么怪物?” “我曾经是人。”李文杰摸着脖子的刀口,粗糙的皮肤裂出无数块鳞片形状的青痕,慢慢硬化,形成一层青色的鳞片。 “还有一刻钟,船就来了。”李文杰扭头遥望那艘古船,“我长话短说。” 就在这时,雷声虽然震耳欲聋,我却清晰地听见古船传来女人的歌声。旋律很奇怪,用“啊、喔”两个拟声词从“4”—“6”两个音阶反复循环,却有种很独特的吸引力,让我忘记了当前紧张的局面,只想很舒服地入睡。 “你果然是异徒!”李文杰伸出手,指甲刺中我的神庭穴。 一阵剧痛,我顿时神台清明。 我这才发现,他的手指之间,已经长出了肉膜。 “八族,曾经护送异徒行者进行了七次大规模的航海活动,为了寻找那样东西。” 七 以下是李文杰地讲述—— 明朝曾经进行过七次规模巨大的航海活动,史称“郑和下西洋”。如此耗费国资的行动,显然不是单纯如明史记载“且欲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 明成祖朱棣篡位夺权,建文帝朱允炆下落不明,成了朱棣心头大患。民间相传朱允炆化妆成僧人逃至暹罗,而“郑和下西洋”的实际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朱允炆。 (我和月饼在泰国以及印度洋荒岛的经历,都证实了这一说法。而我没有想到,“舟岛任务”居然也和那两次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此事不太了解的看官,可以查看我之前记录成书的内容。) 郑和率船队下西洋,茫茫大海,险象环生,为了确保航海安全,搜罗中原能人异士随船出海,八族身负奇术,自然成了网罗对象。除了深居南疆的蛊族坚决抗拒遭到官兵屠杀,无奈被胁迫上船,其余七族均派出了精英主动参加。原因无他,那一代异徒行者的任务线索,是在舟岛海域寻找某样东西。 那一代异徒行者,由文族和医族组成。李文杰,正是幻族派出的精英,保护异徒行者完成任务。 然而前后经历了20多年六次航海,他们始终没有找到那样东西。直到第七次出海前,八族出发前召开秘密会议,此行哪怕牺牲性命,也务必找到那样东西。 问题出现了,蛊族早已多年不参与“异徒行者”的任务,被官兵强携上船也是因为卜族的告密暴露了部族位置,险些遭受灭族之灾,自然怀恨在心。其余七族自然对蛊族监管有加,航行了六次没有异样,也就放松了警惕。 出海之前,蛊族几人密谋,不顾部族禁忌,在航行时用蛊语召唤海中异兽,将其余七族一网打尽,报蛊族的血海深仇。 第388章 人鱼传说(9) 经过前六次的经验教训,这次任务异常顺利,终于在舟山找到了那样东西。众人大喜过望,趁着夜色脱离船队,准备带着东西回中原,执行下一个任务。 蛊族见事态紧急,当夜立于船头,以塞满药蛊的鱼虾丢入海中为引子,唱着蛊语召唤异兽。子时三刻,海中冒出巨大的水泡,一条下半身鱼尾,上半身赤裸,容貌艳丽的半人半鱼怪物浮了上来。 皎洁的月光如同一席江南白绸,笼着她赤裸的身体,白如玉,滑如脂。她轻轻摆尾立于海中,长长的睫毛沾着剔透的水珠,天真无邪的眼睛微微眨动,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玉石般光滑的背脊,歪着头好奇地听着歌声。 蛊族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居然召唤出了传说中的人鱼。据说人鱼本与人类同宗,生性善良,在海中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遇到人类遭遇海难发出呼救,还会驱使海豚救助。 蛊族与其他种族的亲密关系远远超过常人理解,看到人鱼更是心中喜爱,心知利用异兽报仇之事算是泡汤了。他们正要利用蛊音遣退人鱼,没想到几张巨网铺天盖下,把人鱼兜了个结实。 蛊族大惊,还未等反应过来,几柄尖刀穿过他们胸口,落入海中,鲜血染红了大片海水。 原来蛊族几人密谋早已被卜族察觉,趁着蛊族全力召唤人鱼之际,先下手为强除了蛊族。他们见人鱼美貌起了贪念,更何况自古就有“不死人鱼,食之长生”的传闻,便下网捕获。 人鱼在网中没有挣扎,见到蛊族负伤落水,唱着悠扬的歌声,挣着网游向蛊族。 歌声响起不多时,远远游来几只海豚,张嘴撕咬渔网。人鱼面色焦急,“咿咿呀呀”指着蛊族落海位置,示意海豚先营救蛊族。海豚不愿离开人鱼,也“啊啊”叫着徘徊不前。 就在这时,几支鱼矛从船上扔出,由海豚背部贯穿至腹部,腥红的鲜血像一抹红绸,在海水中慢慢飘散。 “这几只豚子肉肥!”一个壮汉挽着棕绳收矛,“待会儿看我的手艺。” 海豚拼命挣着躯体,创口越来越大,血越来越少,终于闭上了晶亮的眼睛。 人鱼天真的眼神蒙上一层雾气,晶莹的泪珠顺着脸庞滑落,任由渔网拖离水面拽到船上,重重落下。 硕大的鱼尾透着晶莹的红,洁白的身体勾勒着世间最美丽的图画,只是那双曾经纯洁的眼睛,透着一丝不解、几分惊恐,还有为蛊族和海豚之死流下的泪水。 “这件事卜族功劳最大,谁也不能争,人鱼是我的。” “卜族?没有武族,凭什么逮住人鱼?” 第389章 人鱼传说(10) “想来各位忘记魇族的存在了吧?” “只有医族怎么知道用人鱼做药求得长生,必须留一份。” 人鱼安静地、安静地趴在甲板,丝毫听不懂这些人说的话。她不理解,在她的族群,永远都是微笑和歌声,怎么可能出现争吵和杀戮? 突然,一只脚重重碾踩着人鱼尾巴,原本薄如蝉翼的尾巴被踩得稀烂。人鱼剧痛得全身哆嗦,凄厉地哀鸣。 泪水滴落在甲板,凝聚成绚丽夺目的珍珠。 “都别争了!”踩着人鱼尾巴的人拾起珍珠,“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好玩意儿。把这个畜生藏起来,到岸再商量。切记,不要让李文杰知道!” 这个人似乎很有威望,众人停止争吵,唯唯诺诺地点头应是。 武族壮汉扛起人鱼,大力揉捏着人鱼乳房,淫笑着走进货舱。 八 李文杰讲到这里,苦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越来越近的古船:“这艘船接下来三天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多说。那是人类色欲、兽欲、贪欲、暴欲最肮脏地结合。偏偏,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我最尊敬的异徒行者,居然也参与了此事。” 我望着那艘古船,断裂的船身“哗哗”淌着海水,冲出瓶罐兵器之类的物品,偶尔夹杂着几截吸附着贝壳的人骨。 我已经完全相信他说的话,所以并没有打断他的讲述,等着他讲完这段不为人知的历史,以及纠缠我许久的许多疑团。 李文杰呼了口气,我发现他的耳朵后面裂开一道口子,长出了类似于鳃的器官。 “你还记得那个关于海难的梦么?人鱼,怒了!” 以下是李文杰讲述—— 当航船到了舟岛附近,还有几天就能上岸。除了毫不知情的李文杰,其余众人均各怀鬼胎,暗中打着主意。那两个异徒行者更是连寻到的那样东西都懒得研究,各自暗中联络其他部族、水手培养势力,一旦到了岸上,就把对方杀个干净,抢夺人鱼。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艘满载着恶念的航船。 当夜,航船遇到暴风雨,李文杰多年海上经验,这点儿风浪本不在话下,当他掌舵控船时,忽然发现一股巨力拖拽着船尾,根本动不得分毫。 水手跌跌撞撞爬出底舱,向他汇报,船底裂了几个大口,抢修的水手都不见了。李文杰初以为水手们胆怯,弃船乘小船逃跑,正要召集其他部族援助,船体一震,船底“咚咚”作响…… (接着发生的事情,就是我的梦境。) 航船沉没,李文杰灌了几口海水,想想拼搏多年,眼看就要完成这个任务却遭此横祸,不禁万念俱灰,再没了求生欲望,向海底沉去。 第390章 人鱼传说(11) 就在这时,一双柔软的胳膊从后背搂住他,向海面游去。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几十条或大或小的鱼尾人身、人腿鱼身的异兽捕杀着落水众人,而一只伤痕累累的美丽人鱼,却在救他! 他大惊之下忘记身在海中,灌了几口海水如肺,胸口如利刃戳透半疼痛,剧咳出几口鲜血。那只人鱼清啸一声,嘴对嘴输了几口空气。他永远忘记不了那张惊艳而又伤痕累累的脸,还有人鱼那双没有一丝杂质、纯洁的眼睛。 浮到海面,美丽的人鱼咬破手腕,把温润的鲜血喂入他的口中。鲜血入腹,他觉得全身燥热,肠子如同刀割,差点疼昏过去。过不多时,他察觉到身体有了说不出来的变化,如果具体形容,他好像变成了一只鱼,根本不用丝毫力气,就可以在水中游弋。 那些人鱼相继从海中钻出,身形最庞大的人腿鱼身的人鱼手持鲸鱼骨制成的尖矛,向他刺来。 救他的人鱼挺身挡在前面:“他是好人,他喝了我的血,同族。” 李文杰怔怔地听着,他明知到人鱼发出的声音类似于歌声,却能听懂他们的话。 这种感觉很怪异,他根本无暇思考。持矛人鱼犹豫片刻,爱怜地抚摸着美丽人鱼的长发。 片刻,持矛人鱼呼啸一声,率领其余人鱼沉入海中,只留下了,他和她。 游往岸边的那段时光,是李文杰一生中最快乐的回忆。 (这段经历李文杰没有细讲,但是从他嘴角的微笑能想到,那一定是段凄美的恋情。) 善良美丽的人鱼,受尽人类的侮辱伤害,却依然保留了对生灵的爱。他为异徒行者羞愧,他为八族羞愧,他为身为人类羞愧。 回到岸上,他牢记着美丽人鱼临别之言—— “人鱼之血,可以让你短暂听懂我的语言,具有人鱼的能力。我很快就再也听不懂你说什么了。人变成人鱼,需要几百年时间。如果你能忍受住寂寞,我会等你。想我的时候,就来这里,站在船头唱歌,或许我能听到你的呼唤,出来见你。直到你真正变成人鱼,我们才可以永远在一起。到了那一天,部族都会来接你。你要记得我,因为,我会记得你。” 李文杰立于岸上,人鱼浮在海中,泪眼,凝望。 “我爱你!” 人鱼歪着头,眼神纯真,容颜娇媚,霞光披着她黑亮的长发,如同金丝绸缎。 她轻唱着悠扬的歌声,挥手作别。 指尖,挑着一抹朝阳,璀璨耀眼。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却不能说出“我爱你”。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听不懂我说出了—— 我! 爱! 你! 第391章 人鱼传说(12) 九 重返人间,李文杰由于八族和异徒行者的背叛,懂得了人的欲望可以摧毁任何信念的道理。那些人对人鱼的伤害,更让他心中充满了仇恨的怒火。 他隐姓埋名,利用幻族的能力,对八族展开了疯狂屠杀。其余七族一时间人心惶惶,背井离乡逃离死亡诅咒,甚至逼得魇族放弃了部族身份,在白贡过着提醒吊胆的日子。 而他最大的目标,是等新一代异徒行者出现,一举击杀。只有这样,才能从源头根断周朝传下来的神秘任务,结束异徒行者和八族在执行任务时,因为欲望而产生的不可预测的后果。 宣德年间,他从卜族口中得知了新一代异徒行者的下落,匆匆赶去,却看到了在慈祥的母亲怀里吃奶的婴儿。 那一刻,他想起了父亲的教诲——“文杰,切记!八族虽有恶人,异徒行者也不一定全是好人。你要相信,人心本善。灯下有黑,光明不灭!” 他那颗被仇恨硬化的心,软了。 也是那一刻,他决定顺其自然,暗中监视异徒行者和八族的踪迹。如果执行任务之人心思纯良,就协助他们完成任务;如果心思邪恶,就除去这一代异徒行者和协助任务的八族之人。 几百年过去了,许多人死于李文杰之手;许多人死于任务之中。而异徒行者,世代延续,直到我和月无华…… 李文杰讲到这里,声音愈发含糊不清:“我见证了几百年的时代变迁,随着科技经济的发展,人心,越来越脏了。你们之前的那一代,更是……我打入他们内部,陆陆续续除掉了几个邪念最大的人,留了几个稍加利诱,让他们乖乖等你们出现协助任务。他们一旦暴露出邪念对你们不利,我就出手替你们解决。你做的那些梦,都是我用幻术告诉你一些事情,让你有所警惕,掌握线索,了解异徒行者的历史。” 我终于明白了,这段经历中的许多疑团终于解开了! 原来,一切都是李文杰暗中操纵。甚至说,他一直在帮助我们,完成任务。 我分不清,身前的中年人,到底是恶还是善! 如果从随意结束别人生命角度来看,他是恶;如果从对任务执著,对我们帮助,对人鱼的感情,他是善!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也是我心里不愿接受李文杰的主要原因。 “金陵,你把刘英美碎尸,难道就有人性么?” 古船距离我们还有半海里,李文杰脱掉上衣,“你如果知道她的秘密,就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了。我来不及说了,先听我讲重点。” “临安西湖,我通过石塔里的她,用蛊语告诉了月饼,约他见面,唯一的要求是对你保密。很抱歉,我不得不这么做,月无华的心理素质、承受能力比你强很多。” 第392章 人鱼传说(13) “你记得他买烟去了两个多小时么?那段时间,我跟他详细讲了所有的事情,果然,他很爽快地接受了。我微信里所说的‘时间不多了’,是指我感觉到身体已经开始异化,需要你们尽快完成了西湖任务,来舟岛完成这个任务。只有我能召唤出断船,把任务线索交给你们。当我变成人鱼,一切都晚了。这个任务没有危险,月无华选择让你参与,他去执行新的任务。” “你一直藏在车里?” “月无华出发先对你说‘水箱没水了’,其实是为我藏在水箱遮掩,让你发现没水时不会查看水箱。李久波也是我用幻术扩大他的贪念,才有了这次海上经历。趁着你们收拾东西,月无华和我提前上了船,彼此掉包。他跳入海里偷偷游回岸,执行下一个任务。等那艘断船来了,我会把任务线索交给你,赶紧去找月无华。那个任务,或许很危险。我想,这也是他留下你的真正原因。” 原来如此! 我心里暗骂,月饼,你丫什么时候能改改孤胆英雄照顾队友的嘚瑟脾气! “几百年了,像你们这样的异徒行者,我见过很多。起初亲密无间,最后终于被欲望吞噬,反目成仇,这简直就是一个诅咒。无数人,伴着这个诅咒出生直到死去。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定和月无华完成终极任务。只有到了那一天,才不会出现更多的背叛、死亡。你们,会是异徒行者最正确的选择!” 我从未像现在,感到如此沉重的压力。 我不知道,能否承担,李文杰的信任! 如果月饼在,他会怎么做? 妈的,他肯定会摸摸鼻子,扬扬眉毛,嘴角扬着笑,很随意地点点头,然后“嗯”一声。 于是,我点了点头。 十 “啊!” 李文杰忽然一声惨叫,背部高高拱起,脑袋抵着膝盖,像只虾蜷着身子。 李文杰勉强抬起头,双目赤红:“南晓楼,还有一件事,你和月无华,是……” “嘭!” 李文杰又是一声惨呼,头发大把脱落,满是血点的脑袋鼓起许多核桃大小的气泡,把头皮撑得锃亮,“砰砰”爆裂。一溜手掌长的鱼鳍从他的脊梁刺出,鲜血迸飞。皮肤龟裂出细细密密的纹路,“喀拉喀拉”作响,瞬间硬化成乌黑色的鳞甲,覆盖了李文杰全身。 我看到了,一条人腿鱼身的人鱼,缓缓站起,站在船头,迎风而立。 人鱼回头,裂开宽阔的鱼嘴,上下两排细密的牙齿滴着涎水,宛如传说中的海夜叉。 或许,这就是海夜叉的原型。偶尔被渔民看见,口口相传成了龙宫守护者。 第393章 人鱼传说(14) 也许这就是海夜叉的原型,偶尔被渔民看见,口口相传成了龙宫守护者。 他说了几个简单的音节,可惜,我再也听不懂了。 那艘断船突然加速,在十几米远的海面。天际的乌云消散,阳光刺目,几十条人鱼从断船爬出,扬声高歌。 一条满头白发,容貌宛若少女般艳丽的人鱼,挺着高耸的胸膛,伸展双臂遥对李文杰。 她的脸上,洋溢着久别重逢的笑容。 李文杰唱着:“嘟……哈……克……” 白发人鱼滚落两行泪水,语调颤抖:“嘟……哈……克……” 其余的人鱼持着骨矛,欢呼雀跃。 我相信,“嘟……哈……克……”就是人鱼语言中的“我爱你!” 他们,等了数百年,终于听懂了彼此的爱! 李文杰,不,人鱼跃入海中,劈开海浪游到断船。白发人鱼姿态优美的跃入海中,没有激起一点浪花。 相拥! 我心里很酸,很热。 一条人鱼从船舷爬上,把一方铁盒摆在船头,跳回海里。断船缓慢地下沉,海水从裂口往船舱涌入,渐渐没过了这群人鱼。 还有,这段,不为人知的人鱼传说! 十一 我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海面波光粼粼,阳光碎洒。或许,他们正在海底,欢乐地遨游,与海豚嬉戏,与鱼群为伴,或者在珊瑚丛中寻找巨型贝壳里璀璨的珍珠…… “南兄弟,咱们该回去了。”李久波的声音打断了我跟着人鱼神游的画面。 “运气真好,暴风雨停了。”李久波手搭凉棚望着天际,“月兄弟还真是大方,把钱给了自己不来,就是为了让你看海景。” 我随口应了一声,看来是李文杰用幻术给李久波换了记忆。 “李哥,全速回岸!” “好嘞!” 我打开铁盒,里面是一块拳头大小,满是窟窿的石头。 我拿起石头,分量比想象中沉了许多。我掂了掂石头,没看出所以然,把它放进包里。 极远处,普陀山立着一尊巨型白石观音,遥望大海,眉目间像极了那条白发人鱼。 “那尊观音,新建没几年,造型很好看。”李久波说道。 也许,设计者是李文杰,寄托了他对人鱼的等待,思念,爱恋。 我迎着海风,深深吸了口气。 渔船斩破海面,海岸线就在眼前。 月饼,等着我! (异闻:1980年,南海渔民打捞到人鱼尸体带回渔村,后被不明身份的人没收,并给他们柴油做补偿。南海地区自古以来就流传着鲛人的故事,传说在南海有鲛人,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美人鱼”。因为等不到心爱的人,每天坐在礁石伤心地迎风而泣,流下的眼泪化成了珍珠,这也是珍珠又名“鲛人泪”的由来。 宋代的《祖异记》记载,宋太宗时,有一个叫查道的人出使高丽,看见海面上有一妇人出现,“红裳双袒,髻发纷乱,腮后微露红鬣。命扶于水中,拜手感恋而没,乃人鱼也”。宋代学者徐铉的《稽神录》中,也有类似的记载。) 第394章 西夏死书(1) 山林禁忌: 一、结伴入山不得直呼同伴姓名,应以姓氏,名字最后一个字,绰号称呼; 二、山间行走,如果察觉脚底出汗,立刻双手拇指掐中指第二指节,面向太阳所处位置深呼吸三次; 三、遇到山路两边树木由藤条连理,形成棚盖形状类似于棺材,绕道而行; 四、听见林间杂草有“悉悉索索”声音,不要第一时间张望,背对声源,舌尖抵住上颚,默念同伴名字; 五、扭伤脚踝或被树枝刮破皮肤,查看周围有无潮湿冒泡浮土以及奇怪足迹,如果有,立刻远离; 六、阳光充足时,觉得前方有阴影,视线模糊,立刻掐虎口吐出肺里空气,屏住呼吸后退直至视线清晰; 七、突然有东西从背后搭到肩膀,切勿回头! 一 李久波一路扯东扯西聒噪不已,我心里有事懒得回话,给月饼打了几次电话都是关机,想想这段匪夷所思的经历以及李文杰最后说的半截话,一口气更是憋在胸口半上不下堵得难受,索性打开手机图片研究下一个任务线索。 其实出海的时候我就已经看过几次图片,背景是似人似兽的圆形头像,大小两个圆圈构成头像眼睛,光秃秃的脑袋很随意地画了数十根竖条代表头发,八个半椭圆形由左眼至左嘴角排成半个圆弧,左鼻有几个三角形的东西。 我琢磨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是什么鬼玩意儿,越看倒是越像古玛雅岩画和太阳神金字塔。难不成不知道哪一代异徒行者吃饱了撑的漂洋过海把任务线索留南美洲了? 我脑补月饼穿着花里胡哨的沙滩裤,戴着墨镜草帽在巴西和一群身材火辣的娘们儿跳桑巴舞,这玩笑那可就开大了。 “死马当活马医”,我顺手把图片发到几个微信读者群,想起“天空之城”线索是李念念想出来的,又给她发了一张。 不多时回复甚众,正所谓“鸡多不下蛋,人多瞎胡闹”。有说“这是失落的亚特兰蒂斯壁画”,有说“肯定是东北萨满部落图腾”,有说“羊叔绘画技能好刁钻”,直到李念念言之凿凿确定“很像美国火星探测器传回的地表信息”,我这才发现联想到南美洲的想象力是多么匮乏。 就这么心烦意乱上了岸,我直奔停车区,不出所料,月饼把车开走了。 月无华,你这是不给小爷留后手啊! 我急得满地转悠,忽然想到车里有卫星定位系统,给李奉先发了条微信让他定位车子在什么地方。 刚准备关手机,来了一条短信。我点开一看,居然是某著名旅游网站发来的“上海至西夏宁川”的机票订购信息。 第395章 西夏死书(2) 月饼在宁川市?机票是他订的?他怎么知道我正好完成了“人鱼任务”?难道月饼出了危险,订票的另有其人,下个套诱我过去一网打尽? 我冒起一阵寒意,观察着休息区的游客,并没有发现异常。 就在这时,李奉先电话打了过来:“南爷,我咨询了客服,车子在宁川停了一整天,出事了?车子被偷了?” 我匆匆回几句挂了电话,拦了Taxi直奔上海虹桥机场。 二 舟岛离上海不到三百公里,我给了司机师傅三倍的钱,一路风驰电掣,感觉打了个盹儿的时间就到了虹桥机场。 我取了票又给月饼打了几个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心烦意乱上了飞机,趁着空中小姐还没提示关机的时候上网搜索关于西夏宁川的资料。 一个带着鸭舌帽,墨镜遮了大半边脸,高领毛衣挡着下巴的女孩坐到身旁空位。 “南晓楼,好久不见。” 连番的事情弄得我精神敏感,一把攥住她的脉门暗暗用力:“你是谁!月饼在哪儿?” 女孩吃痛,单手摘了墨镜,皱眉瞪着我:“你弄疼我了!” 我盯着女孩脸颊两坨淡淡的高原红,张开的嘴巴能塞下一个拳头:“卓玛!怎么会是你?” 卓玛揉着被我攥红的手腕:“很奇怪么?” 我的脑子彻底转不过来了,吭吭哧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到了宁川听我安排。” “你给我订的票?” “嗯。李叔算好了时间让我订票。” “李文杰?” “除了他还能有谁?他已经变成人鱼了吧?” 我觉得脑浆如同岩浆,烫得脑瓜子生疼,咕嘟嘟冒出无数个问号气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玛鼻子微微皱着,很奇怪地问道:“月无华和李文杰没有告诉你?” 我虽然不明白卓玛这句话的意思,看她不急不慢的状态,心里倒是踏实了七八分,不过也有些失落感。 月饼和李文杰密谈那两个小时,肯定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秘密。从卓玛对李文杰的称呼推断,估计她和月饼也私下接触过。他们三人共同保守着一个我不知道的秘密,这种“始终被蒙在鼓里做个局外人”的感觉,让我很不开心! 我一字一顿道:“卓玛,你必须把所有事情告诉我!” “不要多问,我所知不多。如果月无华顺利完成任务,一切不需要我解释,”卓玛眼神有些茫然,盯着机舱天花板,“李叔找到我之前,我根本不相信那些梦……”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睛里蒙了一层雾气,洁白的牙齿轻轻咬着嘴唇,似乎在强忍着某种悲痛。 我一肚子疑问却不好再询问,递给她一张面巾纸。 第396章 西夏死书(3) 卓玛接过纸在手里攥成团:“南晓楼,你要做到相信月无华那样相信我,因为我是……” 说到这里,卓玛展开面巾纸,撕成一绺一绺的纸条,再不说话。 我心说这些人怎么都喜欢说话秃噜半截儿抖个包袱,这是在说相声呢? 我忍不住正要追问,手机铃声响起。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我一阵狂喜:“月饼!你丫可算是回电话了!怎么样了?” 话筒里传出剧烈的喘气声,岩石滚落声,树木折断声,隐约能听到形容不出来的奇怪声音,既像是风吹过山谷的“呜呜”声,又像是某种野兽的嘶吼声。 “南瓜,不要执行这个任务,不要相信……” 月饼急促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机坠地的巨响震得我耳膜生疼,再没了动静。 我回拨过去,再次关机。 卓玛眼神很复杂地看着我:“月无华打来的?” 我的心脏跳得厉害,脸上却做出若无其事状:“他说任务快完成了,咱们去不去无所谓,丫就这个德行。” 卓玛点点头再没言语,靠着座椅闭目养神。 我看着这个只见过两次的神秘女人,只觉得全身冰冷。月饼分明是遇到了极度危险,紧急关头给我打了电话。他说的“不要相信”,肯定是指卓玛。 我亲身经历了李文杰异化成人鱼,见证了他与美人鱼横亘数百年的爱情,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瞬间粉碎。 月饼此时生死未卜,我却只能等着飞机起飞。这种焦躁的心情,几乎让我崩溃。 “休息一下吧,到了宁川还有一段路要走。”卓玛喃喃低语,“我要继续做梦了。” 世界上最绝望的事情,不是朋友在你背后捅了一刀,而是你明知道这个所谓朋友是敌人,随时会捅你一刀,却为了不得不做的某些事情,时刻保持警惕又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 我强忍着把她一拳打倒逼问真相的冲动,嗓子干涩地回了一声,匆匆百度着关于西夏宁川的所有资料。 空中小姐提示乘客关闭手机,我关了手机,一条线索在脑子里隐隐成形。 从我们担任异徒行者以来,始终忽略了一个重要线索。好几次任务和传说中,都出现过西夏文。那张没弄懂的任务线索,分明是西夏王朝时期的半人半兽图像,八个半椭圆形是贺兰山脉的走势,三角形的东西是号称“东方金字塔”的西夏王陵! 飞机轰然启动,由慢及快,机头上倾脱离地面,强烈的压差造成耳膜臌胀。隔窗而望,城市终于成了云彩下端一片片微型建筑群,蛛网般的道路疾驰着凝成黑点的车辆,如同人体血管里的细胞,维持着城市生命。 我深深吸了口气—— 月饼,你要活着! 第397章 西夏死书(4) 四 飞往宁川,卓玛始终熟睡,或许是不愿和我说话装睡。我知道问不出什么线索,闭目养神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分析了一遍:卓玛是敌对方,完全可以在月饼打来电话的同时对我有所行动,没有必要费尽心思和我一起去贺兰山。也就是说,卓玛不一定是月饼提示的“不要相信”那个人。除非这个任务需要我和月饼共同参与,月饼在贺兰山被某些人控制,就等着她带我送上门。 卓玛是敌是友暂不明朗,只有等到进了山才能得知。如果卓玛是敌,那么月饼十有八九没有生命危险;如果是友,月饼很有可能出了事,我需要面对的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对手。 如此一想,我反倒更希望卓玛是敌人! 可是卓玛真是敌人,她肯定会和某些人建立联络方式,知道月饼被控制而我在撒谎,那么这场博弈我已经输了先招,只能在接下来的行动中见机行事。 我本来还想把月饼的通话内容告诉卓玛进行试探,想到这一层还是忍住了。而且在我最主观的意识里,绝对相信月饼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化险为夷。但是月饼真把问题解决了,我傻乎乎跟着卓玛进山,岂不又成了人质引月饼出来? 我几次想趁着空姐不注意,打开手机查看是否有月饼未接来电的短信提示,又担心引起卓玛的警惕,如此心乱如麻地到了宁川机场,脑子乱腾腾比熬夜写了通宵稿子还累。 冬天的宁川极为寒冷,远远能看到巍峨的贺兰山银装素裹,屹立于云天交界处,想到这一次任务的艰巨,我紧张地手心冒汗。 卓玛望着贺兰山,双手交叉,手指抖动如同火焰,缓缓举到额头,拇指抵着眉心,抑扬顿挫地哼着类似于梵文的音调。 我想起她讲述的“人獒王”的故事,心里一动:“你的那面鼓呢?” “放在该放在的地方,”卓玛呵出一口白雾,“月无华在电话里到底说什么了?” 我正犹豫着是否回答,卓玛握住我的手,直视着我的眼睛:“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的手柔软冰凉,我如同握着一坨冰块,冻得血液都要凝固,心台却一阵清明:“月饼不让我执行这个任务,不要相信……然后电话就关机了。” 卓玛抽出手摘下背包翻着:“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心说还没弄明白你是干嘛的,告诉你有些太实诚了吧?还没等我想好词解释两句,卓玛从包里取出塑料袋塑封的植物塞我手里:“一小时,吃一根。” 我瞥眼一看,居然是一袋子香菜。 “本来还想买些装备登山,现在来不及了,”卓玛扬手拦出租车,“也许是他们已经行动了。” 我很莫名其妙地捧着香菜:“他们是谁?” 第398章 西夏死书(5) “李叔对我说过,有个组织一直在暗中阻挠异徒行者的任务。你们执行了这么多次任务,他们始终没出现,所以决定让月无华提前来这里,但愿他没事。”卓玛咬着嘴唇,牙齿深深陷进唇肉,“实在太大意了!这次任务在灵蛇洞,南晓楼,我相信你能做到。” 卓玛的眼神中有种让我无法拒绝的信任。 除了月饼,我从未被人如此相信。 五 “休息一下吧。”我攥了个雪团塞嘴里化着当水喝,“到‘豁了口’了,灵蛇洞很近。” 卓玛“嗯”了一声,靠着我坐下,脱鞋搓着脚踝。 这已经是进贺兰山第二天了,原本并不远的路程,因为齐膝厚的积雪,走起来异常艰难。虽然入山前买了两件登山服,依旧挡不住刺骨寒气。偏偏树枝满是积雪,生火实在太耗费时间,我们只好靠着走路保持身体热量。 卓玛的身体素质很出乎意料,脚力居然和我旗鼓相当。一路上我问了不少事情,卓玛所知不多,所有的事情都是李文杰交代了过程没讲原因,只知道任务地点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任务,而且我能感觉到有些话她始终不愿说。我担心月饼也没心思多聊,就这么闷头前行。 我揉着被白雪刺痛的眼睛:“扭着脚了?” “没,脚底有汗,”卓玛脱掉袜子,一双脚冻得通红,腾腾冒着蒸汽。 我有些心疼,正准备清出一块空地,折些树枝生火,却看见“豁了口”沟里的一块巨石站着一个半米高的小人,“刺溜”缩回巨石后面。 我以为是雪光造成轻度雪盲形成的错觉,运足目力仔细看去,那块巨石很像人的一只脚,磨刻着两个大脚印,一前一后,好像巨人跨大步时留下的印痕。 “南晓楼,你看见了么?”卓玛声音轻微颤抖,又往我怀里缩了缩,“我好像看到一个人。” 这一天一夜接触,我发现卓玛极为单纯,远非那种探险小说里面无所不能的女主角性格,除了体力好身份神秘,完全就是个普通女孩。 这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觉得不太合适,交代了一句“在这里等我”,起身向巨石走去,边走边回忆着搜集的资料。 “豁了口”其实就是贺兰口。传说仙人在此开山时豁了口,留下此足印,黑狼氏初祖踏了足迹后有了身孕,繁衍成后来的贺兰部。直到现在,有些不孕妇女,都要到这里来摸一摸仙人脚印,据说回去之后就能怀孕。 由此推之,这块巨石应该就是仙人脚印石。 走到巨石跟前,我才察觉忽略一个常识性问题:满山积雪,唯独这块石头没有一点残雪,这根本说不通。 我试着摸着巨石,触手温热柔腻,完全没有石头的硬度温度,倒像是摸了一块刚从动物身上斩下的肉块。我观察着附近的地势格局,峡谷走向为“东西狭长,北宽南并口”。 这种山谷格局极像子宫,有个专门的说法是“山谷似宫,石中有胎”。从堪舆上来讲,这种形状的山谷为先天胎谷,如有巨石恰巧在谷口,也就是宫颈位置(南方),“山南水北谓之阳”,巨石在南属阳,水为阴,巨石遇水,阴阳交合则成胎石。 第399章 西夏死书(6) 中国古代许多求子的寺庙也是依此格局而建,求胎者进入这种建筑,体内胎气勃动,极易受孕,如果格局相反,则极难受孕。 延伸至现在建筑,宾馆也好,房屋也罢,卧室与卫生间的方位也是有这些讲究。这也是为什么有些男女极易怀孕,有些男女始终不孕的部分原因。 这块巨型胎石怎么也有千万年历史,胎气极盛,难怪有“摸脚印求孕”一说。刚才出现的那个小人,说来好笑,男女若处于类似地方,先天胎气受感应化成人形,也就是我和卓玛看到的情形。 有些人夜间熟睡,会觉得有小孩趴在床角,冒个头就不见了,或者用指头点着脚趾头数来数去,多半是这个情况。只需用红绳系住床脚就可化解。 我远远看着卓玛穿上了鞋,正想着怎么跟她把这事儿说清楚不至于尴尬,忽然看到巨石底部极不显眼的位置有刀刻痕迹,似乎是一副岩画。 六 贺兰山又称“鬼山”,自古以来作为中原和西域的天然屏障,为兵家必争之地。宋朝抗金名将岳飞的《满江红》里曾有这么一句:“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可见此山的军事重要性。贺兰山上的明长城更是见证了鞑靼和明朝军队持续180多年的军事纷争。故此,千百年来贺兰山埋葬了无数战士的尸首,阴气极重。 清朝《杂事记闻》曾记载,“贺兰山阴,猎户入山,遇怪,铠甲零碎,长发覆面不见其容,嚯嚯声似犬吠,须臾不见。或曰,此乃前朝兵士成鬼。”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贺兰山岩画。经过普查统计,岩画分布在贺兰山中方圆2平方公里的范围,相对集中于山口1000多米长的南北沟谷两边岩壁,一共3128幅。 这些岩画起自远古终自西夏,画像内容繁多,造型怪异恐怖。山民入山见到岩画,认为是不祥之兆,就像是看到了厉鬼,所以贺兰山又被称为“鬼山”。 我最初看到的任务图片,就是其中一幅肖像岩画。 说起来这副岩画大大有名,专家根据这幅相貌奇怪的人物画推断贺兰山曾是外星人的地球驻点,又找到类似飞碟降临的岩画作佐证。 我对此深不以为然,各个朝代在贺兰山打了上千年的仗,外星人住这里也不嫌烦得慌。起码也要找百慕大那种人迹罕至,风景秀丽的地方做基地吧? 书归正传—— 我这人命犯太岁,好奇心重,看到石刻,不禁多看了几眼。当我看得清楚,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这个石刻居然是“62188”的繁体字。这行字下面的石缝中,还夹着一块牛仔布。 这块布和月饼穿的牛仔裤一个颜色! 我的心脏猛跳了几下,把布扯出,歪歪斜斜一行笔迹尖锐的红字—— “南瓜保护卓玛手机坏了我没事别过来等我”。 我闻了闻,字里透着血的味道。字迹潦草,依然能看出是月饼的笔迹,并且是用桃木钉蘸着血写出来的。显然是事情紧急,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卓玛,我找到了月饼了!” 我觉着牛仔布扬了扬,才发现,卓玛不见了。 第400章 (番外)邪恶之眼(1) 我自从把这些经历整理记录发布之后,很多朋友问我:“为什么南晓楼和月无华之间毫无保留地信任?” 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 毕竟,友情,是一种人际关系中很微妙的存在。我们一起去过泰国、日本、印度、韩国,很多事情,如果不是彼此信任,根本无法了解这个事件不为人知的一面。 所以,在继续记录“贺兰山经历”之前,我觉得有必要把我和月无华在泰国的一段经历讲述出来。 这段经历,我们在泰国的任何电子版读物都没有出现过,甚至连出版的书里面都没有记录。 具体原因,不方便说。因为这件事实在太过惊悚,很难成为纸质读物的内容。 直到事情过去很久,关于泰国那本书的典藏版,这段经历才在结尾出现,很多朋友没有看过。 之所以要打断“贺兰山经历”进行记录,一是为了让朋友们多了解我们之间的事情;二是回答很多朋友问我的一个问题:“羊叔,为什么你和月饼的泰国之行缺了‘人妖挖眼事件’?”三是这件事或许和“贺兰山经历”有些许联系。 如果从典藏版看过“人妖挖眼事件”的朋友,可以忽略这几章,省得浪费书币;没有看过的同学,可以参照我记录的泰国经历看一下。 这篇番外写完,我会继续记录“贺兰山经历”。 邪恶之眼 泰国旅游禁忌: 一、不得摸泰国人的头,特别是小孩的头。传递物品时也切忌不要越过他人的头顶。 二、忌用左手接物和递物。 三、交谈时忌用手指指点对方。 四、坐时不得翘二郎腿,不能把脚底翘起对着别人,妇女落座,要求更为严格,双腿必须并拢。 五、 经过别人面前时需腰躬行,以示对别人尊重。 六、 进入佛寺或到泰国人家里作客须胶鞋。 七、人们购买佛饰时不能说“买”,而只能说是''求租'',否则就是亵渎神明,会招来灾祸,外国游客也必须遵守这一禁忌。 八、俗人不得与和尚握手,只能合十致意,女子不得触碰和尚(这是一佛寺一戒)。遇见托钵化缘的和尚,千万不能送现金,因为这是破坏僧侣戒律的行为。 九、泰国人不用红笔签名,因为泰国人死后,要在棺材口写上其姓氏,写时用的就是红笔。 十、在人经常走过的地方,如门口、房顶等禁止悬挂衣物,特别是裤衩和袜子之类。 十一、在农村里,忌赞美别人小孩长得漂亮。 十二、到了泰国,如果发现左眼出现一道贯穿瞳孔的血丝,立刻去寺院请僧侣解决。 十三、在曼谷RCA大街游玩,门口左上角画着眼睛的酒吧切勿进入! 一 如此风平浪静的过了半个多月,生活安逸的让我有些不习惯。虽说在泰国经历的事情九死一生,可是突然回归正常,又开始怀念那段诡异的冒险经历。不过为了不给祖国丢人,我和月饼也开始安心念书应应景儿,几堂课下来,我叫苦不迭,终于明白了鲁迅先生“弃医从文”的伟大情怀。 医学实在是太难了!单是一个血管图,就让我好几天吃方便面的时候胃里阵阵恶心。 耐着心思陪五十多岁的阿姨教授在讲堂研究 “消化内科”,月饼实在待不下去,趁着教授不注意溜回寝室补觉。我好不容易捱到了下课时间,头晕脑胀的走出讲堂,满脑子都是大肠杆菌、胃液、十二指肠,搞得根本没心思吃晚饭,晃晃悠悠回寝室。正巧碰到同学们群情激昂,背着行李大呼小叫往外走。 我心里一紧:“暴乱了?” “还不快去收拾东西。”月饼从人群里冲我招着手,“学校架设无线WIFI,咱们搬到老寝室楼住几天。” 我二话不说,撒丫子跑回寝室,简单收拾了一下,麻溜的窜到老寝室楼前等着校务分房间。 头发白了大半的舍管估计这辈子没有当着这么多人面做过什么决策,明显有些激动,结结巴巴念了半天,大概意思是“四人一个寝室,按照原来寝室的居住人员进行分配。”我心说这不废话么,让我和女同学住一屋也不太现实。排队领了钥匙,打开寝室门,满屋子灰土飘起。我们没有着急进去,在门口点了根烟,抽了两口,飘进屋里的烟雾没有形成奇怪的形状,确定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拎着行李进了屋。 正收拾着房间扫灰拖地,舍管拎着一大串钥匙把对面的门打开,腐臭的味道熏得我差点背过气。再仔细一看,顿时心头火起!老寝室没有独立的卫生间,而公共卫生间正好在对面。也不知道是有意这么安排还是无心之举,不过我估计前者居多,看来在“微笑之国”也有地域保护观念。 月饼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伸手摸了摸绿色的窗帘:“闻出什么没有?” “厕所味道有什么好闻的。”我越想越觉得恶心,“月饼,抽空儿给校务下个蛊吧!” “这个屋子里有股老人味。房子虽然背阴,外面光线还不错,却没办法照进来。”月饼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算了算方位,发现寝室正好在西北角,是整个楼阴气最重的地方。 月饼叹了口气:“建房有很多讲究,现在虽然都是高楼大厦,老规矩还是要讲究的。买房子不是越大越好,要根据居住的人口多少而决定大小,太大或太小都不好。屋大人小,阴多阳少,主暗病纠缠,阴灵寄居;屋小人多,阳多阴少,主脾气暴躁,官灾是非多多。按照老规矩的说法,每个人最适宜的居住面积是七十二平方尺,取意于“天地四方居位平稳,十二星宿宅住正气”,不过现在国内居住面积都用“米”计算,倒是在香港、澳门、台湾用“尺”计算。如果是楼房,每一层楼都有不同的金、木、水、火、土五行,而不同的年份也有不同的五行,在易理中,运的五行生楼层的五行、助楼层五行,以吉论;克楼层五行、泄楼层五行,以凶论。每个人都用不同的五行命理,配合好楼层五行,事半功倍,反之则诸事不顺。” 我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了不露怯,还是假装很明白的点着头。月饼扬了扬眉毛,“哈哈”一笑:“南瓜,知道什么是‘水火忌十字’么?” 我憋得老脸通红,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心说难道《海贼王》出新番了?这是路飞的新招数? “不懂就不要装懂,我可以告诉你嘛。”月饼一副好为人师的表情,自顾自说着,“水是指厕所,火指厨房。在中国一本专门讲房屋风水的书里面专门提到过“水火不留十字线”。意思是说在房屋的正前、正后、正左、正右之位置及宅之中心点不宜有厨房及厕所。否则会“水阴火旺”影响气运,“水阴”让居住者精神不振,体虚运颓;火旺则会心浮气躁,做事焦虑,操之过急而不成事。至于屋子里的老人味儿,又称为“腐气”,一般来说是来于外而养于内,阴气在适合养阴的房子里留得太多,会形成这种味道。有些人晚上睡觉时会做噩梦,被鬼压身,除了和自己的命格有关,还有就是因为住在了这种房子里。这间寝室不但处于西北角,还正好对着厕所。” 说到“鬼压床”,初一的时候,清明节学校组织春游,我四处乱走,在野地里迷了路,远远听到有人喊我名字。我以为是同学找我,随口应了声,没曾想看到穿着白衣的老婆婆领着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在野林子里冲我招手,孩子们咧嘴笑着:“哥哥,和我们一起玩吧。” 那时候我还不相信世界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心里觉得奇怪,正要回话,却被赶过来的班主任捂住嘴。再往林子里看,哪里还有什么老婆婆小孩子,只看见野草堆里一阵“簌簌”乱动,隐约听见几声“吱吱”的动物叫声。 我吓得手脚冰凉,班主任扒开我眼皮看了看,嘱托我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当天晚上,我发起了高烧,突然从床上跳起来胡言乱语,送进医院打了几天吊瓶也不见好转,眼看着没什么办法,却莫名其妙好了。直到暑假,舍友才支支吾吾的说,那天我烧的昏迷不醒,班主任半夜来到寝室,在我枕头边上烧了张带着邮戳的老邮票,用缝衣针钉在枕头上面,又拿了我的几件衣服站在门口,喊了三声“回来吧”。把衣服盖到我身上,拔了缝衣针,邮票灰倒进一碗生水,灌进我的嘴里,第二天就好了。 暑假回来,班主任再没在学校出现,听说是辞职了。也有小道消息是学校暑期班,为了保证学生安全,校长每天都带着校务查夜,结果在班主任的宿舍里发现两个赤身裸体的女学生并排躺在床上…… 第401章 (番外)邪恶之眼(2) 我越想浑身越不舒服:“要不咱找个宾馆住几天吧。” “南瓜,虽说这是在泰国,两个大老爷们开房间也不太合适吧。反正也没几天,将就着住。”月饼拖着椅子到了窗前,准备摘窗帘,“泰国人一点不讲究,居然用绿色的窗帘。” “估计你不明白,蓝绿这两种颜色在五行里属“水、木”,最易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窗帘最好用红白或者类似的颜色。红为火,白为金,都是克阴的颜色。你看稍微有些讲究的房子,窗帘是什么颜色的?” “我又没当过飞贼,谁知道别人家的屋子挂什么颜色的窗帘。”我嘟囔着从行李里面找了条白色床单递给月饼。 月饼一边说着“窗帘还用在屋里看?从外面就看得到,不懂就不要嘴硬”,一边把床单当窗帘挂上,又翻出几枚国内的五毛铜币,扔到床底,才坐在床板上点了根烟:“‘有钱能使鬼推磨’,其实这个‘磨’不是指磨盘,而是四圆方孔的铜钱。丢到床底,第二天看看位置有没有动,原样就说明屋子里没有不干净的东西。如果位置改变了,把铜钱放到阳光充足的窗台打开窗户暴晒一天,晚上丢进下水道。赶明儿我再找些香炉灰或者糯米浆拖地,消消阴气。南瓜你放心,有我在,除了小倩,别的什么玩意儿想闹事那是神话!” 我忍住不乐了,月饼估计是闲了好长时间,难得碰上点事情,一改往日的高冷,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 门被推开了,一米七左右的黑瘦学生背着包进了屋,见我们俩四处忙活,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二 “没什么,打扫打扫寝室。”月饼挥手打了个招呼,“你是?” “哦,我叫麦卡,历史系。校务安排我住在这里,你们就是那两个中国留学生吧?”麦卡眨着小眼睛双手合十鞠躬。 我和月饼连忙起身回礼。 “咦?”麦卡盯着白床单做的窗帘,“窗帘怎么可以用白色的?” 一句话倒是把我问住了,估计跟他也讲不明白。麦卡把背包随手一扔:“泰国自古以来就是个很邪性的国度,有一种说法是泰国的地理位置正好处于阴气聚集之地,所以要全国信奉佛教对抗邪气。这种说法听上去很玄乎,其实道理很简单。按照中国的太极图,地球分成阴阳两鱼,泰国正好处于阴鱼阳眼的位置,是最为凶煞的阴气凝聚之地,又称为邪恶之眼。这种地方鬼祟横行,邪气肆虐,古怪的事情层出不穷。我们泰国人都穿的花花绿绿的,并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防止邪气上身。” 我和月饼听得大眼瞪小眼,月饼微微皱眉,仔细打量着这个不起眼的新舍友。我试探着问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学历史的,知道的多一些很正常。没想到我对你们中国文化还有研究吧?”麦卡满不在乎的往空床一坐,“东南亚的佛教信仰来自于印度,至于文化倒是大部分来自中国。我听说你们俩是交换生特别高兴,正好想多了解一些关于中国的事情。中国女人从小就用布缠着脚,叫‘裹脚’是吧?这种风俗是因为女人体阴,为了避免走夜路遇到‘鬼打脚’么?” 我定定地望着麦卡,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月饼绷着脸,一本正经回答:“裹脚其实是为了把脚的形状强行改成莲花形状,又称为‘三寸金莲’,一生会受到佛祖保佑,财源滚滚。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没这个风俗了。” “原来是这样。”麦卡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掏出手机打着字,“赶紧记下来,做论文的时候能用上。” 我忍着笑,甩手扔给月饼一根烟。麦卡眼睛一亮,也顾不上打字了:“你们俩抽烟?太好了!我们寝室没有抽烟的,泰国公共场所又不能随便抽烟,憋死我了。” 就这样,麦卡成了我们的舍友。过了没两天,我就发现麦卡整个一话唠,每天除了说话就是说话,就连睡觉都在不停地说听不懂的梦话。半夜被吵醒,看着他“吧嗒吧嗒”不停开合的嘴,我甚至想拿手术刀划开看看里面的肌肉和神经丛是不是变异了。 话唠归话唠,人倒真是不错,经常带些小吃小喝来个寝室夜饮。略微扫兴的是,麦卡坚持泰国人一瓶子盖酒兑一杯苏打水的优良传统,总是喝不尽兴。 周末,学生们三三两两出了校园,月饼猜拳输了出门买酒。回来时揉着脑袋,抱怨着估计喝了假酒,头痛欲裂。 第402章 (番外)邪恶之眼(3) 我瞅着月饼脸色煞白,心里一乐:“麦卡这伙计,咱们喝一斤酒,他能喝大半斤苏打水,一点不实在。今晚上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掺水。” “何以解忧,唯有喝酒。”月饼枕着手望着天花板,“回国想过干嘛没?” “大学毕业,谈个恋爱,做个房奴,生个孩子,买个车子,安度晚年。”我觉得在泰国这几个月的经历比别人几辈子都精彩,回国还是安心踏实过日子比较实际。哪天有兴趣了把这些事情写成帖子发网上,万一被出版商发现出了书还能赚个稿费。 门“吱呀”开了,麦卡顶着乱蓬蓬的头发钻了进来,左手还缠着绷带:“被你们俩灌大了,回来路上摔了一跤,划了条血口。” “你是和苏打水喝撑了吧。”我“哈哈”一乐,“中国有句俗话‘说曹操,曹操到’。没想到放到泰国这句话也好使。” “曹操是谁?”麦卡问道。 我憋着笑一本正经地回答:“中国非常厉害的佛菩萨。” 麦卡连忙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皱着眉满脸不高兴:“不可以亵渎菩萨!” 我和月饼在也忍不住,“哈哈”笑了半天,麦卡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们,似乎明白被摆了一道,也跟着不好意思笑了。 我举着酒瓶子晃了晃:“再整点儿?” 麦卡抓了抓油腻腻的头发:“不整了,咱们坐车去曼谷玩吧。明天‘水灯节’,今天晚上就开始庆祝,曼谷肯定彻夜狂欢,很好玩。” 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今天出门买烟学校里看不到什么人,原来都去参加“水灯节”了。 “水灯节”是泰国最迷人的节日,一般在每年阴历12月的月圆之日举行,通常是在阳历11月的秋天。节日当晚,司仪点燃放有蜡烛、香、鲜花的水灯,然后把水灯放到河里漂走,整条河香气扑鼻,蜡烛如同会流动的星星,异常美丽。大家对着灯许下美好的愿望,据说当天许下愿望会非常灵验。 “泰国‘水灯节’最美的地方在清迈,干嘛要去曼谷?”我随口问道。 麦卡挤着圆圆的小眼睛:“你们请我喝了这么多次酒,这次去曼谷玩我请客。有条街很不错,女人很便宜。” 我和月饼面面相觑,麦卡这小子闹了半天要带我们去找小姐。佛教、人妖、毒品、佛牌、古曼童、妓女是泰国六大特色。泰国人90%以上都信奉佛教,这些佛教徒似乎并不是很遵守清规戒律。但凡有点钱的男人或明或暗有好几个老婆属于家常便饭,更不能理解的是居然被社会接受。根本不存在国内“小三”、“小四”被唾弃,婚外性偷偷摸摸,一旦被发现更是口诛笔伐,身败名裂的事情。没钱的男人就只能去红灯区找小姐,也是拉帮结伙光明正大的去。随之而来的就是艾滋病泛滥,毒品横行。 “麦卡,我们就不去了,喝得头疼,现在还不舒服。”月饼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忙不迭点着头,这种事非同小可,万一再碰上个人妖,得了艾滋病,哭都来不及。 麦卡似乎有些不理解:“在泰国只有最好的朋友才会一起出去玩。” 我心说也不是一起玩女人才是好朋友啊。不过这话也不能当面说,国家不同,很多思想意识不能接轨也很正常。月饼反应快:“麦卡,水灯节是你们的节日,我们会思乡,好意心领。” 借口虽然牵强,麦卡也不再说什么,满脸遗憾出了门:“我多玩几天再回来。” “玩得开心些啊。”我补了一句。 “有朋友真好。”月饼摸了摸鼻子,“哪怕这个朋友有些好色。” 我心里一暖,麦卡虽说嘻嘻哈哈不太靠谱,但确实是我们的朋友。 三 到了周末,月饼喊我一起去山里寻些虫子炼蛊,我想起在蝙蝠洞里见到的蛊人就浑身鸡皮疙瘩,任由月饼好说歹说就是不去。月饼简单收拾东西进了山,我落个清闲,结果一觉睡大劲,耽误了上课。 想想反正去了也是迟到,当着那么多人报道怪丢人的,索性再歇一天。溜达着到校门口买方便面,找零钱时顺手拽了份当天的报纸。边看边往寝室走,四版头条赫然写着“曼谷惊现挖眼人妖,已有三人相继遇害。” 内容更是血腥,大概意思是“曼谷著名娱乐大街RCA出现了几个专门挖人眼的人妖,在酒吧和路边冒充妓女招揽嫖客,诱骗到僻静的小巷谈价格时用迷药迷昏嫖客,挖取人眼。警方怀疑是犯罪集团进行眼角膜贩卖,三名被害人已经死亡,身份不明,目前案件正在调查之中。”文章结尾还附了几张模糊的照片。三具连眼皮都被割掉的男尸,眼窝里干涸着两坨血糨糊,面色青紫,脸部肌肉极度扭曲,鼻子几乎抽搐成“S”型,脖子上凸现着一条条巨大的青筋,看起来死前极度痛苦。 我匆匆看了两眼就折起报纸,心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但是生挖人眼这种事情居然也有人能做出来,简直没有人性。刚想找个垃圾桶把报纸丢掉,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仔细想了想,我出了一身冷汗,又打开报纸! 我越看越发慌,心脏里就像是塞了块铅坨,坠得喘不过气!照片异常模糊,但是脸部轮廓和相貌细节,分明是月饼、麦卡! 第403章 (番外)邪恶之眼(4) 我的脑子一阵晕眩,耳朵“嗡嗡”作响。十一月的泰国依然炎热,我却出了一身冷汗,全身冰凉。我深吸了口气,摸出手机,甚至能听到僵硬的关节发出的“咯咯”声,摁了好几遍,才拨出了月饼的电话。 关机! 麦卡的电话,关机! 这是怎么回事?我张了张嘴,喉咙如同塞进一条烧红的铁丝,干涩剧痛,手指不停地摁着电话! 依然是关机! 方便面掉在地上,报纸慢慢飘落,我不顾学生们异样的目光,软软的瘫坐在校园里,捧着电话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抓起报纸向校长办公室跑去。 校长听我结结巴巴的讲完这件事,板着脸看了看报纸,拨通了校务主任的电话。不多时,校务主任夹着花名册进了屋,和校长小声嘀咕着,时不时抬头瞄着我。 由于他们说话声音极小,又带些清迈口音,我根本听不懂,心里越来越烦躁,几乎是吼出来:“请尽管落实他们到底在哪里!” “咳……咳……”校长扶了扶金边眼镜,“目前学校并没有接到警方的受害人身份确认通知,并不敢保证这两个人是本校人员。” “这还用通知么?”我恨不得一拳把校长的眼镜砸进眼眶里,“看照片难道看不出来?” “您最近有没有觉得精神压力过大,或者睡眠不太好?”校务主任向我慢慢靠近,校长又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我微微一愣,立刻意识到这两个人把我当成了精神病,顿时一口气塞在胸口,闷得脸通红:“我不是疯子!倒是你们两个,这种态度很不正常。” “历史系,根本没有麦卡这个人。”校务主任眼神中透着一丝同情,“如果您是因为受到什么刺激产生了幻觉,学校一定全力帮助。” “怎么可能?”我又感到天旋地转,视觉出现了短暂的黑暗,视网膜闪烁着无数个金黄色的斑点,缓缓飘动。 “校长,”推门进来一个矮胖女人,“我刚才查了人员资料,历史系确实有名叫麦卡的学生。” “哦?”校长有些吃惊的张着嘴。 “不过……”矮胖女人有些犹豫。 “尽管说!” “麦卡去年遇到车祸,车撞上了栏杆,两条折断的钢筋正巧插进他的眼睛,从后脑穿过,把他活活钉死在车座上面。”矮胖女人摊开一叠资料,我一把夺过,照片正是麦卡! 一丝凉意从发梢蔓延到脚跟,我不由自主的哆嗦着,清晰地感受到汗毛根根竖起。 麦卡去年就死了?那和我们朝夕相处的那个麦卡是谁? 四 我如果再纠结下去,可能真的会被送进精神恢复室,编了个“因为照片像朋友所以心急一时冲动。麦卡可能是从同学那里听说过,一时间产生了记忆上的错乱重合”的借口。校长将信将疑,但也没有追究,只是出门时,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回了寝室,我翻来覆去看着报纸,越看越觉得就是这两个人,网上订了清迈VIP BUS双层大巴的车票,直奔曼谷。 坐着大巴,我仔细梳理着整件事,心里如同缠了团麻绳,盘根错节的完全没有头绪。九个多小时的车程很快就过去了,到曼谷时已经是傍晚。 下了车我才意识到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犹豫了半天,才决定先去警察局认尸。到了警局,我拿着报纸说明了情况,咨询台的警务翻着案宗记录,好半天才奇怪的说“根本没有这个案件,很多娱乐小报经常报道骇人听闻的恐怖事件增加销量,十条里面有九条是杜撰的。”。 我心说这个玩笑开大了,心里略略踏实,也许是心理作用,越看照片越不像。但是麦卡明明死了,难道我们和鬼住了这么长时间? 月饼曾经说过:“谁也不知道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人。”我越想越觉得恐怖,出警局打了电话,还是关机,拦了辆TAXI,去娱乐大街RCA。 出租车司机挺热情,听说我去RCA,滔滔不绝介绍着:“泰国皇家大道的英文缩写,是曼谷最好玩的娱乐场所,男人天堂。很多泰国明星都会去那里的酒吧昼夜狂欢,人妖表演更是全球第一。想试试泰国古典按摩么?一个小时100铢,小费50铢。我认识熟悉的按摩店。” 我心里默算着折合成人民币才40块钱,脑子里顿时闪现出五个大字“便宜无好货”。何况一想到在泰国按摩,不由自主就和色情业挂上钩,立马摇摇头表示无福消受,再说哪有心思去按摩。看司机这个色样,估计在万毒森林进了人妖村,被大锅煮了的下场肯定没跑。 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到了RCA是晚上八点多,“水灯节”已经结束,街道上四处弥漫着还未褪去的节日气氛。 满街的酒吧装修华丽,门口都站着几个纹身壮汉守着,我吸了口气,沿街观察着。角落里,有几个衣服暴露的妓女冲我招手,我心里一动,正想过去搭讪,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酒吧。 麦卡! 我急忙跟过去,酒吧大门上方挂着“邪恶之眼”四个字,左上角画着一只竖着的眼睛。奇怪的是别的酒吧人们进进出出,而这间酒吧除了麦卡再没人进去。我顾不得多想进了门,震耳欲聋的声浪顿时将我包围。舞池中央有三个性感火辣的女人像蛇一样缠着钢管,摆出一个个撩人夸张的性感姿势,眼神热辣辣的挑逗着台下的看客们,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口哨声中,无数张泰铢雪花般洒向舞池。 镭射灯如同闪电在酒吧里劈来劈去,闪闪烁烁晃得眼睛生疼。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酒精、烟草、劣质香水的味道,憋压的胸口沉闷,完全喘不过气。 麦卡早已经没了踪影,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蚂蚱,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跳来蹦去。音浪和叫嚣声震得我耳膜生疼,只好半张着嘴缓解压差,在人群里四处搜寻麦卡。 第404章 (番外)邪恶之眼(5) 突然,DJ一声狂吼,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语,所有人都兴奋的高举双手,对着天花板嚎叫。我抬头向上看,天花板裂开一条条半寸宽的缝隙。这时,人们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动不动的仰着脖子,酒吧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之中。 越来越密集的“簌簌”声从缝隙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往外爬,我听得心里发毛,耳朵更是被这种声音扰的发麻,诡异的气氛让我心里越来越不踏实,正想溜出去,人们忽然开始齐声哼着奇怪的音调。 这种音调非常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DJ又一声高喊:“迎接恩赐吧!”人们立刻提高了声调,我突然想起来,在清迈寺吹笛人召唤人蛹时也是吹的这个曲调。我心头一紧,酒吧里的灯全部熄灭了。人们停止了吟唱,黑暗中,我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只听见身边无数“嘶嘶”的粗重呼吸声,偶尔几声“叽叽”的叫声,根本不是人类的声音。我下意识的挥着手,扫到身边的人,手上传来的触感冰凉黏腻,倒像是一具泡烂的腐尸! “吱吱”,被我扫到的人好像很不高兴,对着我发出了奇怪的叫声。视力多少适应了黑暗,借着一点微光,我隐约能看到一个全身长满鳞甲的圆头尖嘴的东西站在身边!我全身汗毛炸了起来,想到麦卡去年死于车祸,顿时冷汗直流,难道我进了一间鬼屋?这间酒吧里的所有人都是鬼? 一只手突然从脖子后面伸出,捂住我的嘴,我全身一软,吓得差点跪在地上。“别出声!我是麦卡!一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相信我!”耳边响起低微的声音。就在这时,空中掉落了无数个石子大小的东西,“噼里啪啦”落了一身。我感到裸露的胳膊火辣辣的疼,忍不住伸手用力去抓,居然摸到了一大片又圆又软的东西。“啵啵”声响起,那些东西被我抓了个稀烂,掌心黏糊糊的像攥了坨糨糊。 “啪”!灯光再次亮起,我看到了根本无法形容的恐怖一幕! 五 我甚至无法形容看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跳钢管舞的三个性感火辣的女人,中间的女人双脚被一层薄薄的肉膜包裹,双手却以奇异的角度像麻花一样反扭在背后,在舞池中央像蛇一样蠕动着,伸出舌头舔着从天花板掉落的蓝色肉虫,卷进嘴里,“吧唧吧唧”咀嚼,肉汁从牙缝中迸出,把整张嘴染成了惨蓝色。我身边的原本那几个“人”更是恐怖!有的像一只穿山甲,舌头飞快的卷着肉虫;有的却像是腐烂已久的人形肉块,在地上“骨碌碌”滚动;有的多少还有个人样,双腿流着黏稠的黄脓,任由肉虫挤进溃烂的肉里,像是被铁刷子刷过的烂乎乎脸上透出很享受的表情。 地上全是蓝色的汁液,满屋子的怪物疯狂的抢食着肉虫。我恶心的甚至忘记了害怕,再也忍不住,“哇”的吐了出来!居然有一个肿胀的像个皮球的“人”滚了过来,捧着我的呕吐物往嘴里塞。吃干净之后,抬起被肥肉挤的根本分不出五官的脑袋,可怜巴巴的望着我,似乎在等我继续吐给他吃! 短短几十秒的工夫,我觉得没有被吓死或者恶心死,简直就是人类史的奇迹。“麦卡!”我喊了一声,身后传来嘶哑的回应:“千万别回头。” 已经晚了,我转过了身。麦卡,如果他是麦卡,正仰着脖子,任由蓝色肉虫落了满脸,密密麻麻蠕动着挤进空洞的眼眶,聚成一团软肉,探出带着细毛的肉须,深深扎进肌肉。 “南瓜,赶快走。”麦卡嘴角裂出一丝苦笑,几只肉虫落进他的嘴里,顺着喉咙往食道里面钻,“来不及解释,我没有事情。你赶快走,要不就晚了。找个有浴缸的宾馆,用盐泡澡,天亮我会给你打电话,告诉你一切!” 我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拖着麦卡一起走,麦卡吼道:“快走,我是你的朋友,不会骗你!” 我狠了狠心,绕着满屋子的怪物,往门外跑去。到了门口,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发现麦卡身边那个人,分明是月饼! “月饼!”我心头剧震,正要冲回去,麦卡哑着嗓子吼道:“别相信你看到的!相信我说的!快走!” 我这时哪还顾得麦卡说的话,正要冲回怪物堆把月饼拖出来,门突然开了!不知道是谁抓着我的衣领,直接把我拖出了门。“哐当!”酒吧门自动闭合,我顾不得看身后是谁,又要冲进去。 “南瓜,当着我面就甭矫情了。我要是成了那个德行,你也干脆别救,下半辈子活在阴影里怪不痛快的,还欠你这个人情。” 月饼?! 我张大了嘴,下巴差点砸到脚面子。 RCA大街依旧灯火辉煌,月饼站在街边,抽了口烟,面无表情的望着酒吧上方:“邪恶之眼。” “你……你……”我张口结舌说不利索,又觉得不太对劲,探手从兜里抓了把来之前准备的香炉灰,对着月饼洒了过去。 月饼正抽着烟,冷不防被我洒了一脸,脸上灰扑扑一片,估计抽烟吸气时灌了口香炉灰,咳嗽了半天,甩手把烟头向我弹过来:“南瓜,你能不能正常点?” 我闪身躲开烟头,月饼被洒了香炉灰没有什么异样,确定是本人,我才放了心。看他鼻尖还沾着香炉灰,活脱脱京剧里面的丑角,强忍着笑:“你怎么跑曼谷了?话说你和杰克的手机怎么都关了?” “忘带随充了,深山老林的到哪儿找电源?回了寝室发现你不在,桌上放着‘挖眼人妖’的报纸。妈的!居然敢冒充我,还被挖了眼。我估计你担心以后没人陪你喝酒,来曼谷认尸,手机都没来得及充电,就跟过来了。”月饼瞅着我摸了摸鼻子,嘴角挂着笑容,“冒充的人眼光还是不错,起码选了个帅的。” 第405章 (番外)邪恶之眼(6) 月饼大好活人站在面前,我总算踏实了,也懒得和他斗嘴。望着紧闭的酒吧大门,想到里面一群畸形怪物在虫子堆里折腾,越想越恶心,急忙拍打着衣服。奇怪的是,刚才掉了满身的蓝色肉虫全都没了,就连鞋底的蓝色汁液也消失不见了。 “月饼,麦卡在里面。” “嗯。”月饼又点了根烟,似乎不是很在意。 “麦卡有些问题,他……”没等我说完,月饼扬了扬眉毛:“他早死了对么?” “你怎么知道的?”话刚说出口,我意识到一个逻辑上的错误:月饼手机没有电,根本没有和我联系,却能够准确的在这间名叫“邪恶之眼”的酒吧找到我。按照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对酒吧里恐怖恶心的东西视而不见,而是直接把我拖出来,很明显他知道发生的是什么。最大的问题——他是怎么知道麦卡早就死了? “你到底是不是月饼?”我试探着问道,退了几步保持着三米左右的距离。 “走,开房去。”月饼冷不丁冒出这句话差点让我吐血。 “麦卡没告诉你么?用盐水泡澡?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疑问,有些事情我了解,有些事情我也不明白,但是相信我,麦卡确实是咱们的朋友。”月饼吐了个烟圈,又望着“邪恶之眼”的LOGO,“如果我没猜错,明天他会告诉你真相。” 我突然觉得月饼很陌生,又很熟悉。路灯映着他长长的背影,我打了个冷战。 六 找了宾馆住下,那群蓝色虫子留在身体的感觉实在太深刻,我忍不住用力搓着皮肤,全身通红,被盐水一浸,如同掉进了火坑,火辣辣的就没有不疼的地方。 任由我怎么问,月饼要么一言不发望着天花板发呆,要么重复着“等到麦卡就知道了。”我索性不再问,心里憋着口闷气:“好歹我也是担心你才跑曼谷,遇到这么一堆事儿,你倒来了个‘一问三不知’。以后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我琢磨了大半夜,隐约觉得这事儿应该和蛊族有关,否则月饼不可能放着麦卡在酒吧里不救。别别扭扭抽烟抽到天亮,太阳穴“突突”跳的生疼,屋里像是北京雾霾,伸手不见五指。月饼倒是心大,睡得五脊六兽,正当我实在扛不住,眼皮子打架的时候,月饼忽然坐起来:“麦卡来了。” “梦游?”我脑子里冒出的这两个大字还没消褪,敲门声响起。 开门一看,果然是麦卡,眨着贼溜溜的小眼睛,搓着手“嘿嘿”笑着:“南瓜,昨晚没吓着你吧?” 我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来泰国经历了不少事情,估计昨晚就直接吓死在“邪恶之眼”酒吧里了,或者被怪物们当宵夜了也说不定。 “解决了?”月饼问道。 “嗯。”麦卡点着头,“你已经死了。” “那就好。”月饼表情轻松了许多,叹了口气,“你有什么打算?” 麦卡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月饼摸了摸鼻子:“要不明年我帮你?” “你是人,我是蛊人,怎么帮?”麦卡深深吸了口屋里的烟雾,“真怀念做人的感觉。有味觉,有嗅觉,有触觉。”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麦卡嘴张成了“O”型:“月饼没告诉你?” “你觉得我这张帅气的脸像是开玩笑么?”我一本正经指着自己的脸。 “确实没开玩笑,”月饼打着哈欠,“我出去弄点吃的。对了,南瓜,你也确实不帅气。” 我差点一口气噎死,对着月饼背影怒目而视。麦卡拽了张椅子,大刀金马坐下:“看来月饼不想告诉你这件事情,还是我来说吧。” “我是个死人,”麦卡有些尴尬地笑着,“也是蛊人。” 我点了根烟没有吭气,直到抽完半包烟,麦卡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清楚,我听得眉毛直跳,没想到这件事居然隐藏着关于泰国的惊天秘密。 以下是麦卡的讲述—— 七 孟莱王建立的兰纳王朝逐步走向衰落,尤其是“人皮风筝”的酷刑导致清迈百姓怨声载道,民间反抗力量越来越强大,形成了足以抗衡王国的起义军。首领察昆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带领义军所向披靡,终于包围了兰纳王朝的都城——清迈。 孟莱王站在城墙上望着铺天盖地的义军,又看看无心恋战的守城士兵,长叹一声,回到皇宫,命令仆人收集木柴,把收集多年的珍宝埋在里面。生性残暴的他绑了所有的宫里人,身上泼满寺庙的香油,准备在城破的时候放火自焚,不留给察昆一点东西。 宫内的僧侣、奴婢、仆人、妃子们已经知道了即将面临的下场,有些人忍受不了等待被火活活烧死的恐惧,咬烂了舌头自尽。就在这时,一个人高呼“我有解救兰纳王朝的办法”。 当天夜晚,城墙垂下一根绳索,一道黑影悄悄潜进了义军大本营。 第二天清晨,义军按照部署,准备一鼓作气攻克兰纳王朝,察昆突然下令停止进攻,原地待命。正当义军疑惑不解的时候,兰纳城门大开,孟莱王穿着囚衣,双手举着象征国王权利的镶金象牙手杖,向义军投降。 察昆赞许的点了点头,带领一队士兵接受了孟莱王投降,把孟莱王投入水牢,在水池里倒进一箩筐蚂蝗,任由蚂蝗吸食孟莱王的血,又派了士兵专门看守,每隔两个时辰把孟莱王从水池里捞出,全身撒盐除掉蚂蝗,喂上好的饭食,确保孟莱王不死,日夜接受酷刑。 没有人认为察昆的手段太残忍,都觉得喜欢用酷刑折磨犯人的孟莱王活该有这个报应。每天夜里,清迈城都会传出孟莱王凄厉的惨叫,宛如当年在刑场抽中签被剥皮的百姓临死前绝望的叫喊。 察昆虽然骁勇善战,可是治理国家不是领兵打仗,为了保持国家稳定,他任用原来的官员维护朝政,特别是对宫内僧侣明坤言听计从。明坤一系列的举措,也确实让老百姓过上了好日子,威望渐渐高了起来。一起打天下的义军将领劝察昆小心明坤功高盖主,察昆却总是对明坤投以信任的微笑。 第406章 (番外)邪恶之眼(7) 原来在孟莱王即将自焚的时候,正是明坤献计,当晚潜入义军大营,传递孟莱王投降,只求留下性命的愿望,趁着察昆放松警惕接受投降的时候,埋伏在大门两侧暗道里的士兵将察昆杀死,趁乱一举攻克义军。 孟莱王本来不相信明坤的计策,认为这个刚入宫不久的僧侣想借这个机会逃跑,直到明坤咬断左手小拇指,立血书为誓,才放明坤出了城。谁曾想明坤出城后,将计划原原本本告诉了察昆,并保证回城后策反埋伏的士兵,这样就可以不伤一人攻下清迈城,避免百姓受到战火屠戮。 孟莱王万万没有想到,假投降结果成了真投降,破口大骂明坤是个叛徒,却为时已晚。 明坤大概也知道“功高盖主”的道理,把赏赐全部散给城里百姓,每天在屋内念经诵佛,只有察昆召见时才入宫。 为了避免引起泰国境内其他国家找借口进攻,察昆听取了明坤的意见,没有当国王,依旧沿用着兰纳王朝的国号。眼看局势稳定吗,为了对他国有个交代,察昆决定把孟莱王从水牢提出,正当他准备下诏时,看守士兵慌慌张张的跑来报道:“孟莱王死于水牢。” 察昆立刻前往水牢,孟莱王已经没有了人样,全身密密麻麻布满了蚂蝗叮咬的芝麻大血口,身体因为长期被水浸泡变得苍白肿胀,皱起的肉褶淌着脓水,脚趾已经脱落,断口处还扭动着蚂蝗暗红色的尾巴。他皱着眉头,挥手让士兵抬走尸体,“啪嗒”,孟莱王的胳膊因为士兵的拖拽,竟然掉了。“叽叽咕咕”的声音响起,从孟莱王的肩膀里钻出了成群的大蚂蝗。士兵呆呆的举着手里的一截胳膊,忍不住呕吐起来。 另外一个士兵突然指着墙壁惊恐的叫着,察昆仔细一看,墙上写着“我会回来的”五个字,孟莱王明明被绑在水池的石柱上面,怎么可能在墙壁上写字呢? 他突然拔出刀,把水牢里两名士兵砍死,又对着孟莱王尸体剁了几刀,把头颅生生劈断,才喊外面的看守进来收尸。 第二天,清迈城的百姓们奔走相告:“孟莱王买通了看守,在即将逃出水牢时被察昆发现,当场砍死。” 深夜,明坤怀里抱着一个包裹,从水牢里偷偷溜出,借着夜色从小门潜进独住的小屋。 八 转眼过去了两个多月,清迈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安居乐业的百姓们根本没有察觉到,巨大的恐怖正在慢慢降临。 忙着处理政事的察昆一夜未眠,天亮时吃了些水果正准备休息,听到士兵悄悄议论城内最近三天失踪了四个婴儿的消息。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道是谁把水牢墙上的“我会回来的”这几个字透漏了,清迈城人心惶惶,信奉鬼神的百姓们背地里都说孟莱王的鬼魂回来报复,吃掉了婴儿。有婴儿的人家请了僧侣做法事,克制孟莱王的怨气。 察昆犹豫了片刻,回了寝宫,把门窗反锁,抓住象头烛台的象鼻往左扳动,床下传出“嘎吱嘎吱”的齿轮声,床板翻转,露出寒气森森的黑洞。察昆确定四处无人,钻进洞中。 僧侣明坤听见三长四短的敲门声,知道是察昆从密道过来,不慌不忙的打开了门。察昆不满地呵斥道:“当初我们的约定并不是这样!” 明坤把手上淡黄色的粘稠液体凑到鼻尖嗅了嗅,陶醉的眯着眼睛:“约定可以改,你想当国王,那就要听我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命令看守士兵毒死了孟莱王,在墙上留了字,又把他们杀掉灭口。这似乎也违背了我们的约定吧。” 察昆脸上闪过一抹杀气冷笑着:“他只要活着,我就不能名正言顺的当国王。” 明坤满不在乎地冷笑着,摆摆手进了屋子,察昆按着腰间的弯刀跟了进去。浓郁的血腥味差点把见惯了死人的察昆熏晕,当他看清屋里的景象,更是惊恐的无法控制身体,险些跪倒。 对着门的墙壁上,用绳子吊着的四个浑身是血的婴儿,牛肉蜡烛烤着婴儿脚后跟,一滴滴黄色尸油落进盆里。地上还有个小孩,硕大的脑袋布满了褶皱的头皮,每一条头皮的沟壑里往外渗着黄色油膏。五官就像是挤在一起,在脸上变成高低不平的一坨烂肉。身体却像没有肉一样,枯黑的皮肤紧紧绷着全身骨架。手脚奇异地扭曲,手指脚趾指尖连着鸭蹼似的肉膜,握着竹筒舀着盆里的尸油。 察昆退了几步,突然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察昆收不住脚步,摔倒在地。慌乱间拔出腰刀,胡乱挥舞,当他抬起头时,看到了更加恐怖绝伦的一幕。 一张完全腐烂成肉泥,爬满了白色蛆虫的脸正面对着他,灰白色的眼球慢慢膨胀着,“啵啵”两声,眼球爆裂,脓汁淌出,两条肉色的小蛇钻了出来。那个“人”咧嘴发出“嘶嘶”的喉音,一只蛤蟆从嗓子里爬出,趴在黑青色的舌头上,伸出长长的舌头,击中察昆的左眼。 察昆捂着眼睛哀嚎,钻心的刺痛让他失去了理智,起身一刀劈向明坤。 明坤没有躲闪,任由刀尖砍进肩膀,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痛楚:“我们的约定似乎没有你砍我这一条吧?” 察昆左眼一片漆黑,显然是瞎了:“你到底是谁?” 明坤怪婴手里接过竹筒,仰脖喝了尸油,被刀劈中的伤口涌出了无数根肉芽,纠缠在一起,瞬间伤口痊愈。 “我?我是一个被抛弃的阿赞,”明坤背着手摇了摇头,“当年我捡到了一本没有文字的只有图画书,让我知道这本书价值连城,却根本参不透那些图画的意义。” 察昆根本没有听明坤说了什么,一刀劈向明坤脖颈:“砍了脑袋,那你怎么恢复!” 怪婴一声尖叫,像只灵活的猴子,跃上察昆胳膊,张嘴咬住手腕。“哐当”,弯刀落地,怪婴爬到察昆肩膀,伸出舌头舔着他的下巴。 第407章 (番外)邪恶之眼(8) “看来我的儿子很喜欢你啊。”明坤拾起弯刀,轻轻划着察昆的脸。寒冷的刀气把察昆的汗毛根根乍起,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求你放过我。国王我不当了,我只想活下去。” “人,都是怕死的。”明坤厌恶的把刀插进地上的腐尸身体,刀把“嗡嗡”的颤动着,“听我讲完,你也许就不那么怕死了。” 怪婴摁住察昆脖颈,察昆发现身体不能动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怪婴粘糊糊的舌头舔着下巴。 “我用了整整两年,依然对那本书不得其解,也许是机缘巧合,在溪边取水的时候,书掉进了水里,晒干后我竟然发现图画旁边写满了看不懂的文字。我偷偷描了几个字问师父,才知道明朝境内一个极其神秘的部族文字。我把书给了师父,没想到他看了几页,说这是一本蛊书。记录着108条蛊术,可以转运、治病、降头、杀人,最后一条竟然是长生不死。但是师父坚持要把这本书毁掉,因为书里的方法是在太损天德,流传出去必然危害人间。” “呵呵……我表面答应了,但是当天晚上,我杀死了师父,夺回蛊书,为此背上了‘弑师’的恶名被阿赞们追捕。我为了弄清楚蛊书里的内容,也为了逃避追捕,穿过万毒森林躲进了明朝国土。没想到……” 说到这里,明坤竟然浮现着幸福的笑容:“穿过万毒森林,我被毒蛇咬了,也看要死了,也许命不该绝,被一群猎人救回了村寨。照顾我的女人叫红英,是个很美的女人。日久生情,我们相爱了,但是寨长不允许我们在一起,除非我发誓成为村寨的人。我深爱红英,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个条件,寨长当晚举行了非常古怪的仪式,全身爬满虫子的老婆婆捧着坛子,从里面抓出手指长的虫子,让我吞下去。” “你知道我当时的震惊么?我发现这个仪式居然和蛊书里记载的‘情蛊’一模一样!中了情蛊的人,终生对所爱之人不能起异心,否则必受蛊虫钻心而亡。望着红英美丽的眼睛,我吞下了情蛊,决定一辈子留在这个叫十万大山的地方。” 麦卡讲到这里,我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 广西十万大山里居住着许多至今不为人知的部族,他们行踪隐秘,完全不与外界接触。据传这些部族掌握着一种奇怪的力量,至于是什么力量,却没有人能说清楚。我隐隐觉得有许多内在的线串了起来。 麦卡点了根烟,继续讲着。 九 一年后,红英为明坤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取名“曼童”。爱情和初为人父的喜悦,让他忘记了曾经的阿赞身份,安心住在村寨里,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直到有一天,男人们打猎归来,却看到女人和孩子被圈在猪圈里,几十个明朝士兵举着弓箭,只等军官下令! 军官提出要求,寨长必须派一个精通蛊术的人跟随军队下南洋。至于原因,军官并没有说。寨里的人面面相觑,精通蛊术的草鬼婆年前刚刚去世,整个村寨并没有选出适合的“蛊女”继承蛊术,也就是说,蛊术失传了。 眼看着士兵的弓弦越来越满,军官下命令的手即将挥落。为了救村寨,明坤把心一横,在全村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承认自己会蛊术,演示了最简单的“水蛊”,往泥沟浑浊的水里放了几条小虫,泥水顿时变得清澈甘甜。 军官“哈哈”一笑,带走了明坤,部队也跟着撤出了村寨。明坤临走前对红英喊道:“一定等我回来!” 到了军营,军官准备了上好的酒菜款待。酒过三巡,军官醉醺醺的告诉他,此次下南洋肩负着神秘的任务,要去暹罗寻找……说到这里,军官察觉失言,再没多说,吩咐士兵看守住明坤,回了帐篷睡觉。明坤心里一惊,一年来,他学会了书里的全部蛊术,种种残忍的方法让他明白了师父当年为什么要毁掉这本书,更让他为当年贪婪蛊书的内容杀死师父而后悔。明朝军队要去他的故乡暹罗,难道也是为了这本书? 正当他心里七上八下打定主意毁掉这本书,突然感到心头一阵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心脏里面钻出来。他急忙掏出随身带的竹筒,倒出一颗配制的药丸服下。片刻之后,“哇”的吐出了老婆婆下的情蛊!看着呕吐物中已经僵死的虫子,他叫了声“红英”,冲出帐篷,杀死了看守士兵,往村寨跑去! “情蛊”分雌雄两条,只有至死不渝的爱侣才可以经受住情蛊的考验。有一方变心,两人都会被蛊虫钻心而死。如果其中一人死了,那么另外一人也会立刻死去。被下了情蛊的爱侣,一生双生双依,生死同命。 如今蛊虫死了,妻子红英肯定遇到了不测!明坤越想越怕,难道明朝军队出尔反尔,深夜屠寨了? 仇恨的火焰在明坤心中越烧越旺,跌跌撞撞跑了半夜,赶到山寨时已经过了子时。出乎意料的是,村寨并没有出现想象中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状。远远望去,全村人在谷场围成圈,寨长正站在土台子上面说着什么。 明坤偷偷摸进村子,躲在茅屋后面,顺着人群往里看去,如同五雷轰顶,呆立当场。红英全身赤裸的绑在木桩上,披散的头发凝固着刚刚干涸的血迹,麻绳深深勒进身体,皮肤泛着异样的青紫。寨长大声呼喊着:“她沟通外族人,偷学了蛊术!按照寨规,让她承受噬体之刑。她死了,明坤的情蛊发作,也活不了。当年我之所以让‘草鬼婆’下情蛊,就是为了防止明坤叛逃!” 村民们欢呼雀跃,眼睛里闪烁着残忍的色彩,完全忘记了明坤刚刚把他们的妻儿从弓箭中救出。寨长从火堆里拿起烤的通红的铁刷子,对着红英的身体一遍遍刷着。皮肉顿时绽烂,血液还没流出,就被烫熟的肉脂封住。被折磨得几乎要死去的红英痛的突然清醒:“我没有沟通外族人,明坤是我的丈夫,是本族人!我的孩子……” 第408章 (番外)邪恶之眼(9) “还敢狡辩!明坤怎么突然会的蛊术?草鬼婆是不是你们害死的?”寨长丢掉铁刷,端起一盆蜂蜜顺着红英脑袋浇下,金黄色的蜜汁流进烫烂的伤口,成片的蚂蚁闻到蜜香,从洞里钻出,爬进红英的身体,啃食着沾着蜂蜜的血肉。 不知道过了多久,蚂蚁褪去,木桩上只剩下一具挂着头发的骷髅架子。 寨长拽着红英残留的头发用力一拔,骷髅头从脖颈处断裂。村民们兴奋地吼叫,围着土台边跳边唱。寨长甩着红英头骨,丢进木桩旁的篮子里,篮中婴儿胸口压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早已经被压得窒息而亡。 明坤牙齿咬烂了嘴唇,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手指更是抠进掌心,满拳的鲜血一滴滴落尽脚下生活了一年的土地。刑罚仪式终于结束,村寨的人们兴奋地谈论着回屋睡觉。黑夜里,复仇的怒火烧红了明坤的眼睛,他喘着粗气,喉咙里响着野兽般的嘶叫,往村寨的水井中倒进了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蛤蟆,种下了让村民世代畸形的“残蛊”。 这是一种比死还要残酷的复仇! 十 他收拾了妻儿的尸体骸骨,连夜潜回明军营帐,用蛇蛊毒死了全营官兵,穿过万毒森林,回到清迈。为了躲避阿赞的追捕,隐姓埋名混进了皇宫,当了一名负责报时的宫中僧侣。当他用蛊书的最后一条蛊术复活了儿子曼童,却发现曼童变成了丑陋的怪物,这个打击彻底摧毁了他最后一点人性。同时他惊奇的察觉到,曼童居然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好运势! 他深深为自己是个人而感到耻辱,更痛恨无比丑陋的人性。他开始收集尸体,炼制看上去和常人完全一样的“蛊人”,和常人婚配,生下带着蛊性的邪婴,提炼尸油,喂养曼童,以此来增助更强的运势。又把邪婴的尸体分成小块,尸油浸泡,制成可随身携带的牌子,配给蛊人助运。等到蛊人成了规模,一举灭掉他仇恨的所有人。 察昆的义军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明白一旦破城,失去控制的义军必然会屠城,多年的培养的蛊人必然毁于一旦,于是他想出了“双间计”!当晚他溜进察昆的军帐,不但将孟莱王假投降的计划全盘托出,更当着察昆面露了几手蛊术,和察昆定下了“助他当国王,但是必须留下活的孟莱王,通过蛊术夺取他的王气,来增炼更强的蛊术。”察昆自然答应,却又日夜担心明坤利用蛊术篡位,便有了“让士兵杀死孟莱王,墙上留字”的计策。 明坤偷进水牢,立刻明白了察昆即将对他下毒手,只是忌惮他的蛊术,迟迟没有动手。他收了用来练蛊的蚂蝗,刨开孟莱王的坟,把腐烂的尸体搬回,又偷了几个婴儿,炼尸油喂养怪物儿子曼童。 至于察昆,被明坤炼制成了唯命是从的蛊人,当了清迈国王。清迈城里的“蛊人”被云游四方的阿赞发现,从而引发历时千年的“佛蛊之战”! 明坤自持有儿子曼童在身边,运势无人能及,穿着黑衣,号称“黑衣阿赞”,与白衣阿赞开战,企图一统泰国佛蛊两教!没有想到的是,曼童再没有给他带来一丝好运,反而加剧了坏运势! 经过数年惨烈的战争,明坤最终大败,白衣阿赞为了将其彻底消除,放火活活烧死。临死前,明坤凄然苦笑:“我一直以为曼童能给我终生源源不断的好运,没想到只是在短短几年用光了我一生运气。” 虽然明坤彻底被灭,但是蛊人难免有漏网之鱼,逃散到泰国各个城市隐姓埋名。白衣阿赞为了避免“佛蛊之战”的悲剧重演,调配佛水,发至全国民众手中,互相往身上泼。如果被泼中的人突然昏厥,就是隐藏的蛊人。流传至今日,成了泰国著名的节日——“泼水节”。 第一次佛蛊之战结束当天,白衣阿赞折纸船放上蜡烛,放入河中祭奠战争中死去的亡灵,也就是“水灯节”的由来。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部分蛊人残存,流亡到远离城市的乡村娶妻生子,子女都异常俊美,极为聪明。由于终身保守秘密,导致子孙并不知道是蛊人后代。 明坤制作的牌子在战争中遗落民间,有人学会了制法,在乡间偷偷制作高价卖出,被称为“阴牌”。白衣阿赞取寺庙的钟鼎、香炉灰等材料制作“正牌”,以此对抗阴牌带来的邪性。 少数记得身份的蛊人代代相传,渐渐形成了一股黑暗势力,为复兴蛊族延续着“佛蛊之战”,又在民间收集横祸而死的尸体,制成蛊人加以利用。蛊人与正常人最容易分辨的一点是,蛊人的左眼会有一道贯穿瞳孔,极不明显的血丝。 每年水灯节,是蛊人秘密聚会,吃蛊虫维持身体形状的日子。一年一换的聚会地点,门的左上角会画着一只竖着的左眼作为标记。 十一 麦卡讲了半个上午,月饼还没有回来。我听得心惊胆战:“麦卡,泰国还有多少你这样的蛊人?” “我不知道。”麦卡一本正经地板着脸,“难道我们还要建个你们中国的QQ群,微信群平常保持联系么?” “那月饼是怎么回事?” “去年我出了车祸,死后洪猜的母亲,也就是那个草鬼婆把我炼成蛊人。月饼把她做了,蛊族让我干掉月饼报仇。” “啊?”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从小连只鸡都不敢杀,更别说杀人了。唉,即使是变成蛊人,胆子该多小还是多小。” “你丫是觉得不是月饼对手吧?” 麦卡脸一红,挠着头有些尴尬:“南瓜,做人不要太诚实。何况这段时间的接触,你们对我很好,把我当朋友,我更不可能下得了手。所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月饼,没想到他早看出我是蛊人,只是瞒着没说而已。” 我心说月饼啊月饼,你这心机可是够深的。麦卡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俩商量了一下,我在水灯节蛊人聚会的时候,找了两具尸体,用蛊术改变成我们的相貌,挖了眼睛,把消息透露给那份娱乐报纸的记者,编了这么一条新闻。哦,那个记者也是蛊人,就是昨晚在邪恶之眼,舞池里领舞的那个女人。这样蛊族就认为月饼死了,至于现在月饼的身份,是我炼制的蛊人。昨晚你在酒吧看到了和月饼一模一样的人,都是为了掩饰真正的月饼。唯独没想到这份报纸让你看见了。我这么说你明白吧?” 我虽然听得有点绕,大概意思还是明白了。难怪月饼周末要去山里,原来是为了配合麦卡的计划,这么一想,所有的疑点也就迎刃而解。 不过我始终觉得月饼这么拽的人,不管蛊族还是蛊人,绝对有“来一个灭一个,来一双灭一对”的能力,费那么大劲干嘛? “南瓜,我要走了。”麦卡起身伸了个懒腰,“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认识你们这段时间,是我最快乐记忆。不管在哪里,我希望你记得我这个朋友。”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麦卡已经走出了房间,忽然回头笑了笑:“哦,对了。喝酒的时候,不是我躲酒不愿多喝,而是蛊人不能喝太多酒,否则体内的蛊虫受到酒精刺激,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做出什么事。以后想起我,可别背地里说我不实在。” “麦卡,你就这么走了?”我鼻子发酸,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说分开还真有些不好接受。 “只要是朋友,一辈子见不到也是朋友啊。记在心里就好,再见了!”麦卡挥了挥手进了电梯。 我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跑回屋里拉开窗帘,麦卡已经走出宾馆,月饼正靠着一棵树发呆,两个人聊了几句,互相捶了一拳算是道了别。 我深吸了口气,抬头望着曼谷深蓝色的天空,几朵白云聚了又散开…… 突然,我明白了月饼费这么大劲整这一出儿是什意思了! 妈的,丫根本不担心蛊族报复,而是怕牵连到我,出什么意外! 这就是朋友! (“邪恶之眼”酒吧:寸土寸金的在曼谷RCA大街, “邪恶之眼”酒吧非常有名,开业时泰国各界人士均来祝贺,生意兴隆火爆。让人不解的是,一年后的“水灯节”结束时,酒吧挂出了转让的牌子,价格极为低廉。后被曼谷房地产巨头收购,改建成上层人士、娱乐明星休闲狂欢的商务会所。 “不化童尸”:泰国东北部农村有个家庭,一家三口,儿子大约6岁时就病逝。夫妇按照传统将儿子在寺院内安葬,奇怪的事就发生了。 就在父母将儿子尸体安葬后,经常梦到儿子说不习惯寺院的生活。起初,夫妇以为是爱子深切才会做出这样的梦。后来,得高人指点,便将儿子送到另间寺院,谁知过了不久,这夫妇做了同样的梦,儿子嚷着要回家。 夫妇决定将之送回家中。自此之后,他们也没有做过类似的梦。多年以来,夫妇用玻璃罩着儿子尸首,放在家中日夜相伴。奇怪的是,尸首已经干涸,但头发及指甲仍不断生长。 邻居们知道了这件事,不但没有害怕,还会专门带着小孩喜欢的东西跪拜祈愿。久而久之,越来越多人供奉童尸,极为灵验。 据说,童尸似乎和泰国传说中的“蛊人”有密不可分的神秘联系。) 另:作为番外篇的《邪恶之眼》更新结束,明天开始继续《西夏死书》的更新! 第409章 西夏死书(7) 七 我跑到卓玛失踪的树下,除了我来回走过的痕迹,只有卓玛留下的几个脚印,白茫茫雪地偶尔露出的杂草和成片的树木,朔风卷起雪沫,打着转在林间盘旋,宛如一个个白色幽灵。 尽管贺兰山寒冷异常,我依然出了身燥汗,脑子转得生疼。发现月饼的布条到卓玛消失最多一分钟时间,她究竟遇到了什么?怎么可能在毫无声音的情况突然凭空失踪? 汗水浸透衣服,遇冷变得冰凉,贴在身上就像是一张薄冰。我打了个寒战,大声喊着“卓玛”。回声在山间震荡,山顶积雪滑落些许,沿着山体跌跌撞撞滚成雪球,撞到一块突兀的岩石,崩得粉碎。 我心里一动,突然想起“贺兰山雪女”传说—— 雪女原本是宋朝女子,与丈夫展雄辉逃避宋辽战乱,流落至西夏,开了个面馆相依为命。西夏自李元昊建国就大兴儒学,提倡宋朝礼仪,可是送人在西夏的地位并不高,尤其是对外来送人,更是防备着是宋朝派来的间谍,监视严密,一举一动稍有异样,立刻杀掉。 偏巧夫妻俩做的面特别好吃,西夏人喜吃面食也算是投其所好,再加上两人生性本分老实,这才算是在都城立住了脚。 说到夫妻俩的面食手艺,倒也算是一段机缘。他们来到都城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在一家面铺乞讨。面铺老板也是宋人,见两人可怜,自己又年事已高,动了恻隐之心将夫妻俩收留,把做面手艺倾囊相授,只希望死时有人收尸送终。 夫妻俩自然是感恩戴德,把手艺学的精熟,对面铺老板更是如对亲父。 如此过了两三年,面铺老板得了风寒卧床不起。夫妻俩找遍都城名医治病,老板喝了无数中药不见好转,没出一个月瘦成一把骨头,躺在床上进气不如出气多,眼看着活不了几天。 老板自知时日无多,把夫妻俩喊到床前,指着墙角的一坛大缸,讲了做出好面的秘方。 俗话说“三分面七分汤”,面食好吃的关键是汤料的味道。老人年轻时跟山中异人学了制汤的妙招:松枝做木柴,贺兰山积雪为水,带肉牛腿骨煮出白沫血水,捞出换一锅好雪。牛腿骨重新入锅,配上花椒、大料、八角、肉蔻、筚拨等调料,猛火炖出香气,扣上锅盖小火慢熬三天三夜。直到牛腿骨炖得酥软,汤汁全煲进骨中,将牛腿骨捞出,放入谷物中风干,再把用磨盘研磨成粉,翻炒至八分熟,当作汤引子放入缸中阴存。 每次做面的时候,只需一小勺汤引子,满锅香气四溢,做出来的面自然好吃。 老板传授了汤引子的做法,咳了几口血陷入昏迷。夫妻守到半夜,老板长吸一口气,面色红润,挺身坐起。展雄辉心里明白,这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急忙让雪女取出早就备好的寿衣,趁着老板尸骨未硬提前穿上。 老板盯着那口大缸,交代了一句“有些人不喜牛骨之味,面中放入香菜可调和,切不可忘”,眼一闭咽了气。 夫妻俩厚葬了面铺老板,日夜辛劳撑起面铺,日子虽然过得辛劳,倒也不愁吃穿。 这一缸汤引子眼看见了底,展雄辉按照方子又熬制了一缸,和原来的汤引子混在一起,可是味道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展雄辉自知可能是火候不到,也没有在意。倒是每碗面加香菜的做法延续下来。 八 偏偏有些食客受不了香菜的味道,总觉得香菜发臭,味道又苦又怪,更有些食客闻到香菜味就恶心呕吐。展雄辉是个挺讲死理儿的人,牢记面铺老板临终遗言,也是对老板报恩,每一碗面必加香菜。 如此又过了几年,面铺名气越来越大,夫妻俩正在做面,突然来了一队士兵把食客们赶走,拥簇着身着华服的贵人进了面铺。贵人往桌上拍了一两金子,声称只要面做得好吃,就可入西夏国籍。 展雄辉见这阵势哪敢怠慢,精心烹制了一碗好面,小心翼翼端上桌。贵人凑着鼻子闻了闻,脸色泛青,两腮长出一片猩红色的小疙瘩,扶着桌子呕吐不止。 夫妻俩吓得“噗通”跪地,士兵们抽出腰刀架上两人脖子。贵人呕吐了半天,从碗中挑起一根香菜,强忍着又闻了闻汤味儿,面色一变,留住活口下令搜家。 士兵们连砸带挖,从面铺老板老屋的床底掘出一个大坑,里面全是爬满尸虫的人体骸骨,每具骨架唯独少了腿骨,骸骨堆中还放着一个刻着五种毒虫的铁盒。 贵人打开铁盒,取出几根竹简,细细读罢,面色讶异道:“中原竟然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话刚出口,贵人自知失言,命士兵把夫妻带走,放火烧了面铺。 夫妻俩自知活不了,也不挣扎,任由士兵被带到军营。 贵人命令士兵从坟里挖出面铺老板早已腐烂的尸体,架起大锅,注满了水烧沸,把店铺老板的尸体丢进放入锅里。顿时尸虫煮爆,尸水臭气四溢,一层厚厚的油脂铺在锅面,水泡咕嘟嘟冒着,偶尔有几块人骨浮起,很快被翻腾的沸汤卷进锅里。 夫妻俩看得心惊胆寒,想想自己的下场也是这样,不禁抱头痛哭。 贵人冷冷一笑,说出了一个可以活命的条件——夫妻俩只要有一人愿意喝下三碗煮沸的人汤,如果不死两人都可活命,如果死了另外一人活命。 雪女抹了把眼泪,凝视着展雄辉:“你要好好活着。” 展雄辉把雪女推翻在地,几步跑到锅前,举起碗就要舀汤。 雪女哭哑了嗓子,嚎声凄厉如同厉鬼,正要冲过去,却被士兵一棍打中膝盖。骨裂声响起,雪女跪倒在地,双手抠进土中艰难地爬着。 “雄辉,要死一起死。你走了,我也活不了。” 贵人缓缓击掌,冷冷笑道:“呵呵,好恩爱的夫妻。”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 第410章 西夏死书(8) 九 展雄辉站在锅前,举着碗的手抖个不停,热腾腾的沸汤泛着油泡,面铺老板的头骨从汤中浮出,黑洞洞的眼眶喷着热气,扑到他的脸上。展雄辉“啊”的一声长嚎,连手带碗探入汤里,不顾满手燎泡捞了满满一碗沸汤,跑回雪女身前,捏着雪女下巴猛地灌了进去。 “你是我的老婆,为我死是应该的!”展雄辉双眼血红,脸部扭曲狞笑着。 沸汤大半灌进雪女嘴里,小半洒在她的身上,“嗞嗞”作响,一片裹着脓液的燎泡“唰”地冒出。雪女痛得拼命挣扎,却被展雄辉一脚踹中肚子,仰面摔倒。 雪女满脸不信地伸手指着展雄辉,张嘴“啊啊”了几声,舌头、口腔、牙床全都烫成烂肉,嗓子也被烫得稀烂,再也说不出话。 展雄辉又捞起一碗汤,对着雪女的脸浇了下去。好好一张脸皮瞬间皮开肉绽,烫得半熟的暗红色肌肉冒着白烟,那双绝望的眼睛被沸汤烫爆,在眼眶里汪成一窝黏液。 第三碗灌进,沸汤从雪女烫烂的喉咙里流出,掺着血液凝在雪里,结成一坨坨红色冰渣,很快又被大雪覆没。 展雄辉木然地跪着,捧碗痴痴呆呆地看着雪女尸体,嗓子里响着无意义的喉音。大雪覆盖了雪女,只有那只手兀自竖着,像是一只砍掉的手插在雪里。 围观的士兵都不忍见到如此残忍的场面,几个性子暴烈的士兵按捺不住怒火,从展雄辉手里夺过碗,舀了沸汤准备给他灌进去。 贵人微微笑道:“君无戏言,他这么做没有违反条件,把他的命留下。” 展雄辉这才如梦初醒,拼了命地磕头…… “不过,”贵人仰头任由雪花落在脸上,陶醉地眯着眼,“你们夫妻一场,你背着她的尸体,送到贺兰山埋葬,你就可以走了。” 展雄辉忙不迭板着雪女胳膊,把尸体架到背上,由几个官兵的押解,一步一挪地向贺兰山走去。 血落雪中,蜿蜿蜒蜒洒了一路。 贵人摆弄着刻了五毒的铁盒子,随手丢进火里,直到铁盒烧红融化,才转身回了营帐。 十 展雄辉背着雪女的尸体进了贺兰山,到了“豁了口”的仙人脚印石,几个押解的士兵看到左右没人,使了个眼色,抽刀准备杀掉这个畜生。 展雄辉见士兵抽刀,知道活不了,更恨自己一时儒弱,竟做出这种事情!他一时间良心发现,对着贺兰山高喊:“雪女,雪女,展雄辉对不起你!今生还不了,来生我做牛做马还!” 不多时山谷间满是展雄辉凄厉的回声。绝望之中展雄辉说的是宋语,几个西夏士兵根本听不懂,挥刀的手略略迟疑。 就在这时,雪女的手动了一下。士兵们以为花了眼,再仔细一看,雪女耷拉的手微微抬起。西夏人本就相信鬼神,见此情形依偎雪女怨气不散诈了尸,哪还顾得斩杀展雄辉,怪叫着一哄而散。 “不用等下辈子。”雪女呵出一口青色的气,在展雄辉耳边轻声说道。 展雄辉刚刚冒出的良心顿时吓破了,把雪女远远扔出,连滚带爬逃去。 “蓬!” 雪花飞扬,雪女浑身浴血的从雪中站起,被沸汤烫得卷曲的长发无风自动。 展雄辉双膝一软,跪在雪里:“雪女,放过我,我不想死。我一定日夜供奉你的灵位,让你超度。” “你又何苦,”雪女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我本想代你去死,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该死……我该死……” “既然该死,那就死吧。”雪女手指插进展雄辉太阳穴,长发如同万千根空心毒针,刺入他的面部,血脂顺着头发汩汩流进雪女身体。 展雄辉全身哆嗦,“嗬嗬”怪叫,皮肤瞬间塌陷干枯,变成死灰色,紧紧裹着骨架,不多时就化成了一具枯黑的干尸。 雪女吸足了精血,身体复原,默默地盯着展雄辉的干尸,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许久,她才对着贺兰山拜了几拜:“世间男女皆薄幸,情至深处却无情。” 一年后,贺兰山百姓流传着两个恐怖的传说:身为军马大元帅的没藏讹庞(人名)巡视贺兰山时莫名失踪,被发现时已经变成一具吸干了精血的枯尸;入贺兰山千万不要喊对方名字,尤其是男女入山更要切记,否则会有一个全身覆雪的长发妖女出现,对着男女的眼睛吹一口气,冻成冰球敲碎,再用头发吸取男女精血。 十一 想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我之所以想到“贺兰山雪女”的传说,是因为卓玛见到我时给了我一袋子香菜,让我每隔一小时吃一根。这个传说中有很多令人费解的地方,但是香菜似乎是一条重要线索。经历了李文杰变成人鱼这件事,谁又能保证行踪神秘,一肚子心事的卓玛和雪女之间没有关联?否则她怎么会凭空消失? 我还有个不愿意承认的想法,入山以来我一直喊卓玛的名字,或许是因此触犯了禁忌,导致雪女出现卓玛失踪? 这时,手机闹钟响了,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卓玛入山前叮嘱我一定按时吃香菜,让我定了闹钟。 我摸出香菜放嘴里慢慢嚼着,原本并不浓郁的香味忽然变得浓烈,菜汁苦涩不堪。渐渐地,香味转成很奇怪的臭虫味,从喉间涌进鼻子,熏得脑壳子发蒙。菜汁顺着食管滑进胃里,就像是一条黏糊糊的蛇钻了进去,搅动着肠胃阵阵抽搐。 我实在忍不住,扶着树“哇哇”吐了起来。这种恶心场面实在不愿形容,略过不提。 我差点把肠子吐出来,直到肚子里实在没东西了,才又呕了几口酸水,脑子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地靠着树喘粗气。 “擦擦嘴。”卓玛从身后递过一张纸。 我吐得思维完全不运转,竟然忘记了卓玛失踪,顺手接过了纸。我擦了几把,脑子略微清醒才反应过来。 第411章 西夏死书(9) “卓玛!”我转身回看,树林顶端有干枯的藤条连理,搭成一个林荫野路,碎雪顺着藤条缝隙“簌簌”下落。 哪里有卓玛的影子? 我再看看手里,一丝冰冷的恐惧从心底冒出。 这张纸,是一张古时祭祀先人用的外圆内方白色纸钱。 尽管此时是正午,阳光正足,林荫野路遮着光线,显得分外幽暗。我不知道站了多久,也许是过于恐惧的原因,脚底出了很多汗,粘着袜子很别扭。 我轻轻抬脚,鞋里“咕叽咕叽”像是蓄满了水,踩着黏滑湿腻。我突然想起,卓玛失踪前曾经说过“脚底有汗”。我一直这么站着,根本没有活动,脚底怎么会出这么多汗?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关联?这是否和卓玛失踪有关?刚才是谁递给我一张纸钱?为什么她的声音和卓玛一模一样?难道我遇到了《山海经》里记载的专门模仿人声的魍魉? 我越想越烦躁,一拳打到树干,树枝上的积雪落进脖子,冰凉中带着一丝痒痒。 我顺手摸了一把,却碰到了一丛毛茸茸的东西。我歪头一看,一丛雪白的头发垂在我的肩膀,慢慢绕过脖子。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急忙侧身一滚躲过头发,没想到那丛头发“蓬”地张成千百根,弯弯曲曲向我卷来。 眼看着头发越来越近,我吸了口气,等到头发还有半米的距离,闪身绕到树后。那丛头发果然缠住树干,结结实实绕了几圈,“咯吱咯吱”拽着。 我压着心跳顺着头发向上看去,只见树顶藤条中间夹着一张下巴极尖,眼睛完全是白色,脸更是白得如同扑了一层厚粉的女人脸。 她的白眼珠似乎看不见东西,抬起鼻子对着我的位置闻了闻,咧嘴“咯咯”一笑,向后甩头,那丛白发收了回去。我扶着膝盖喘了口气,抬头看着被积雪压成弧形的藤条,终于明白卓玛在哪里了! 我扫了树林一圈,并没有什么“养阴”、“聚煞”的格局。那么刚才那个女人,很有可能真是传说中的雪女。 想到卓玛生死不明,我顾不得许多,抱树抬脚就往上爬。突然,我觉得脚踝一紧,似乎被数根头发缠了个结实,一股巨力拖拽着我向树荫中扯去。我整个人陷进雪里,满头满脸都是积雪,双手撑地对抗那股力量,可是雪地下面是一层冰,根本没有着力的地方。 我心说这个雪女明着不玩居然玩阴的。一时上了狠劲,腰部用力顶地向前弹起,趁着那丛白发不受力略微弯曲,蜷膝挥军刀正要斩落,又一丛头发从藤条中落下,把我连手带脚扎扎实实缠得紧,倒悬着在半空中晃悠。 “他妈的敢不敢当面锣对面鼓过两招!净干这下三滥的手段算……算什么好娘们儿!”我也不管雪女能不能听懂,破口痛骂着。 这几年经历了不少危险,没有一次这么窝囊。更可恨的是雪女把我吊半空再没了动静,分明没把我当盘菜。 我心里这个火“噌噌”直冒,想到雪女是用头发把我吊住。不消说,她的脑袋肯定撑着力气,我立马像一条刚掉出水面的鱼胡乱扑腾,万一赶上哪股寸劲儿把她脖子晃落枕也算是出了口气! “南瓜,别说话。” 我边晃边骂正起劲,忽然听到月饼的声音,这么片树林,哪里有月饼的影子?没得说,肯定是雪女又整了幺蛾子,正想找几个硬气的词儿接着骂,月饼又说道:“南少侠,能不能像我这样成熟点儿?你就是骂破大天还是吊在空中的死鱼一条。” 我半张着嘴顺着声音寻去,只见距离也就两三米的那片雪地有个极不显眼的人形隆起,一根芦苇插在人头位置。 “你丫怎么在这儿装忍者?居然见死不救!” “你死了没?”月饼从雪地里伸出三根桃木钉,对着我点了点算是打招呼,又把左右两根收了回去,留下中间那根当做中指,“让你保护卓玛保护到哪里去了” 我本来就倒吊着脑袋充血,看到这个手势差点没气吐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多说,继续等。记住,不管一会儿看到谁,都不要表现出我在的样子!” 芦苇管子冒出一缕青烟,我闻了闻,心里暗骂:“月无华,你居然还有心情抽烟!” “南晓楼,好久不见。” 就在这时,树林外,传来异常熟悉的声音。 我抬眼望去,居然是他们! 第412章 西夏死书(10) 十二 “相对于躲在白贡守着几个破盐井,还是控尸比较有乐趣。” 四个人停步在距离树林三四米的距离,居于中间的胖子上下扔着手里的一枚乒乓球大小的骨制圆球。 我终于明白月饼电话里让我不要相信的人是谁了! 周一平,周一和,苏秋材,大夯。 “爸,叔,其实异徒行者也是普通人。”大夯堆着满脸肥肉,歪头戏虐地瞄着我,“月无华死了,南晓楼像条死鱼。” 周一平拍拍大夯肩膀:“这么多年的安排,总算没有白费。” “哼,如果不是牺牲了佳妍用了这出苦肉计,他们也未必能上当。”苏秋材眼神瞥出一抹怨毒,一闪而逝。 “你的女儿不会白死。”周一和还是笑嘻嘻的模样,双手背后慢悠悠踱着步子。 我不明白其中的关键线索,可是几个人的对话已经提供了足够的信息量。我立刻意识到,他们并不知道月饼藏在这里。我按捺怒火,装作不相信:“你们几个装神弄鬼的玩意儿怎么可能是月饼的对手?大夯,你也挺有出息,连自己姓唐都忘记了?管他叫爹,呵呵。” 大夯晃悠着掌心的骨球,“嘿嘿”笑着并不作答。 “蛊族的月饼确实很强大,而且李文杰实在难对付,”周一平拔掉下巴的一根胡须随手弹掉,“所以当年我们用了个‘狸猫换太子’的办法。他才是我真正的儿子,魇族的继承人,周博文。” 白贡那段经历,我察觉到周苏两家始终面和心不合。听到这句话,我心里一动,月饼出于某种原因躲在雪地里,很有可能准备伏击他们。当前最好是挑起他们内部矛盾,分散注意力。 “哈哈,你们冰天雪地烧糊涂了?居然还‘狸猫换太子’,敢问谁是皇帝?” “当然是我们周家!” “当然是我们苏家!” 周一平、苏秋材异口同声说完,随即怒目而视。 “干得漂亮,拖延时间,我不能再说话,避免被发现。”月饼在雪里声音极低,芦苇不再冒烟,悄悄收回雪里。 果然,苏秋材眼角挤出一堆皱纹,瞪着周一平:“老周,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的女儿都搭进去了,终极秘密由我掌控。怎么?这些年的盟约想反悔?不要以为你们周家人多,别忘了,魇族实际由谁领导!” 周一平干咳两声,微微低头:“秋材,周家这些年唯苏家马首是瞻,你得到终极秘密,自然也有周家好处。我有些忘形,见谅。” 周一和打着圆场:“苏哥,您别介意,没有您运筹帷幄,哪有今天?” 苏秋材冷哼一声,面色倨傲:“博文,赶紧把他解决了,找到舟山任务的东西,别浪费时间。” 我暗自叹了口气,苏秋材能把自己女儿送上死路,可见心思歹毒,这种情况还如此自大,根本没把周家看在眼里,智商实在堪忧。 大夯倒是表现得很恭敬:“苏叔叔,还是您亲自动手,也算是完成多年心愿。” “博文懂事。”苏秋材从腰间抽出神龙骨,左右一拧分成两截,倒出些许粉末往空中一洒,口中念念有词。 那蓬粉末漂在空中,像被无形的手捏成数十个骷髅脸,向林内飘来。我明知道月饼肯定会在关键时刻出现,可是这场面还是有些瘆人,满脸惊恐的表情倒不是装得。 感情我这根本不是被钓上来的鱼,而是挂在鱼钩上面的饵啊! 突然,大夯异常灵活地扭动肥胖身躯,转身,扬手,骨球,掷出,准确地砸进苏秋材嘴里。周氏兄弟一左一右欺身而进,架住他的双手,大夯腕中滑出一把匕首,几步跃到苏秋材身前,扬手刺出。 一团鲜血从大夯肩膀喷过,落进皑皑白雪,化成一片细细密密血窟窿。粉末形成的骷髅脸,在空中“蓬”地散了,风吹无痕。 事情发生得太突兀,浓郁的血腥味儿随风弥漫,像一层黏腻的苫布笼在脸上,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大夯拔出匕首,再次刺入,如此机械地重复了数次,才把匕首蹭着裤子擦拭血迹。 周氏兄弟这才放手,任由苏秋材仰天摔倒,满身血窟窿“汩汩”冒血和热气,很快被冻成血浆糊。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告诉你月饼死在哪里,可以放了你给他收尸。”大夯摸着满脸血点,伸舌舔舐。 第413章 西夏死书(11) 十三 我心里真有些发毛,强作镇定:“你会这么好心?这种电影里的老桥段对我没用。” “魇族有五十四种方法,可以让你恨不得现在就是个死人。”大夯吹了声口哨,很真诚地笑了,“南晓楼,同学一场,只要回答问题,你可以死得很痛快哦。” 我见月饼还没动静,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有些着急,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有脸说咱们是同学!同学就是用来耍心眼背后下刀子?” “南晓楼,你太天真了。朋友、恋人、同学,都是人,都会有秘密、私心、欲望。太相信别人,受伤害的永远是自己,”大夯摇了摇头,“我一直奇怪,你和月无华这几年怎么能活下来?” “我们不如你这么缺德,不会遭报应!”我怒挣缠身白发,发丝越勒越紧,深深陷进肉里。 “好人不长命。”大夯左腮微微抽搐,“南晓楼,只要告诉我怎么进入图书馆,我一定放你走。” 大夯这句话很出乎意料! 成为异徒行者伊始,安全起见,我确实在小院布下了几个阵法,但是只能防住不懂门道的普通人,没想到反倒成了大夯最想知道的事情。 我一时分析不出其中的原因,迟疑了片刻。周一和笑得很亲切:“晓楼,我们出动了好几批人去古城,有几个让李文杰拦住了,还有一个趁着你们执行任务去了酒吧,怎么也进不去图书馆,死在韩立开的宾馆。” 我盘算着出现在古城的“八族”,明白了周一和说的是谁,更解开了其中的一些关键点。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我被白发捆得血脉不通,身子冰凉,意识也有些模糊,索性信口胡诌:“这么说起来,怪我咯。” “别跟他废话!”周一平朝着苏秋材尸体吐了口吐沫,“区区一间房子,难不住魇族,实在不行就控尸进去。” 忽然,我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线即将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我却找不到线头在哪里。 大夯举起匕首,迎着阳光端详着,刀尖闪着焊花似的亮光:“南瓜,我向你保证,相信我一次。” “没用的废物!”周一平扬手扇了大夯两个耳光,“婆婆妈妈成什么大事。” “爸,上学时他们对我挺好,帮我打过架,请我喝过酒,”血红的指印赫然印在大夯高高肿起的肥脸,“月无华死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对大夯有些恨不起来,虽然他才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死了苏秋材。 “小孩子总是这么多没用的感情,”周一和接过大夯手里的匕首,“去那边抽根烟,一会儿再回来。” 大夯木然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身吼道:“南瓜,我之所以杀了苏秋材,是……是他当着我的面杀死了唐叔,为了诱使你们来白贡入这个局,又把唐有明、苏佳妍制成活死人。那天在饭店,月饼说‘相信我’的时候,我真想把真相告诉你们。你不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佳妍……” “闭嘴!”周一平抬脚踹中大夯肚子,“不成大器的东西。” 大夯捂着肚子惨叫一声,脸涨得通红,蜷在雪地里如同一只臃肿的海虾,“呕呕”吐着酸水。 我弄懂了“狸猫换太子”那句话真正的含义了! “医族”唐德忠的儿子唐有明,“魇族”周一平的儿子周博文,出于某种原因,在很小的时候就互换了身份。 这一刻,我觉得人心,复杂得可怕! 这一刻,我宁愿相信,大夯很真实! “哥,别跟孩子生气,”周一和摩挲着刀刃,“南晓楼,知道什么是剐刑么?我一刀刀把你的肉割成片儿,很快你就能或者看到自己的骨架,还有跳动的内脏。到那时候再说,恐怕就晚咯。” 血液流动越来越慢,我的手脚已经失去知觉,我狠咬嘴唇用剧痛保持清醒,盯着月饼藏身位置。 月无华,你该出来了! 然而,直到周一平走到我身前,月饼没有任何举动。 周一平半蹲着举起刀,冰凉的刀刃沿着我的额头轻轻划动,寒气透过皮肤渗进血液,冻透了骨髓。 我的牙齿不由自主地碰撞,从周一平瞳孔中,我看到了自己惊恐扭曲的脸。 周一平摇着匕首轻拍我的脸,用一种欣赏、狂热、变态交织的眼神微笑,对着我的眼睛吹了口气:“我真正的职业,是雕塑师。我会把你的骨架完整保留,做成雕像,放到我在‘798’的作品群里,肯定很美。” 第414章 西夏死书(12) 他的嘴里有一股浓郁的香菜味道,熏得我闭上了眼睛。 月无华,虽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是我相信你! 我会等到你出现! 一秒如同一世纪那么漫长,刀刃沿着我的脸部轮廓勾勒着,似乎在决定从哪里下手…… “咚……咚……” 熟悉的鼓声传入耳膜,清亮的梵音歌声响起。 积雪轰轰声,树木碰撞声,朔风呜呜声夹杂,鼓声、歌声却如同山中精灵嬉笑,空灵而不着痕迹。 渐渐地,声音由低至高,忽然拔了一个尖儿,像一溜烟花抛入天际,瞬间绽放,随即化作千百道五光十色,焰火层层叠叠绚烂着,明亮了黑夜。 歌声到了极高处,又拔高三四叠,如翱翔的凤凰,于云海深处振翅飞出,清啸九天苍穹。 自此之后,歌鼓声越唱越低,越低越细,极尽千回百折的婉转。如泰山云雾玉带,在山腰里盘旋游回;更像是溪间潺潺涓流,碰撞碎石嶙峋巧成自然。 我听得完全忘记了当前处境,心神随着歌鼓声摇曳。忽然,缠身白发松开缩回,我坠入雪地,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慢慢定格在身前一人。 卓玛! 周一平早已退出树林,匕首“咣当”落地:“接引者!雪女没有制住你?” “万物本自然,心魔何处生?”卓玛轻拍人皮鼓,“雪山清灵地,众生已苏醒。” 远山,皑皑雪峰,冒出十多个人形黑点,中间一人昂首望天,双臂高举,狮吼声如天雷滚滚,众人随声嘶吼,如同狮群从峰顶携风雷之势疾驰而下。 雪地暴起一团雪花,月饼跃出向前走着,一排桃木钉整齐地插在腰间,赤裸上身蒸腾着滚滚热气,水珠顺着岩石般坚硬的肌肉滑落。 每一步,都在贺兰山的积雪里,留下骄傲坚定的脚印! 月饼摸了摸鼻子,扬眉,嘴角上扬,笑了。 “你们也没想到,我没有死吧。” 我浑身泄了力气,瘫坐在雪地里:“终于等到你了。” “谢谢!”月饼把我拽了起来,“别想偷懒,一会儿别掉链子。” “我又不是自行车,哪来的链子?”我顺脚踹断根手腕粗的木枝,解开皮带把军刀扎绑结实,做了个简易的木矛,“回头一定淘宝个趁手兵器,省得每次遇到大场面出场都很没面子。” “这时候,还有闲心斗嘴。”卓玛斜了我们一眼,嘴角抿着笑。 “卓玛,辛苦你了。”月饼望着远山奔腾而来的人群,“其实不需要他们帮忙。” 大夯目瞪口呆地望着月饼,又看看周氏兄弟,眼神越来越混乱。 “呵呵……异徒行者,接引者都在这里。”周一和瞬间恢复常态,“哥,省了很多事情。” 周一平从苏秋材嘴里掏出尸丹,合掌用力一握,一蓬灰色骨粉从指缝里迸出。他摊开手,用力一吹,骨粉飞扬。 林间杂草,“簌簌”作响,阴森沙哑的“呜呜”声此起彼伏,雪地里隆起一个个圆形雪包。 “你们也没想到,这里是魇族使用多年的积尸地吧?” 一个个腐烂、僵硬、干瘪,身穿各种年代破烂铠甲的士兵,从雪里爬出,“呜呜”低吼,机械地走到周氏兄弟身后。 “人獒需要三分钟能赶到,有信心么?”卓玛握着长发,从手腕摘下皮筋扎成马尾。 这个举动,很像一个人,一个我很熟悉的人。 “一分钟,你们就成了它们。”周一平左手搭住周一和肩膀,右手对着士兵向我们一挥。 兵群,动了! 月饼扬扬眉毛:“也许,根本,不需要人獒。” 我握着木矛,掌心清晰地感受到肌肉颤抖:“有帮忙总是好的。” 兵群,齐齐发出嘶嚎,东扭西歪向我们蜂拥而来。 战吧! 第415章 西夏死书(13) 十四 “互相保护。” 月饼右手握拳立于前方,三枚桃木钉夹在指缝,从兜里摸出一卷纱布把拳头缠了个结实。 兵群踩踏积雪前行,随着周氏兄弟手臂挥舞,猛然加速,雪花飞扬,阴冷肃杀之气扑面而至。 我和卓玛分立月饼左右,三人背靠背呈“品”字状,摆成应对群战最坚固的阵势。 短短几秒钟时间,兵群像潮水般涌动,我们如同激流中凸起的岩石,迎接着最惨烈地碰撞。 “嘭!”无声的撞击声响起,兵群疾冲而至,如同袋子中滚落的豆子,瞬间把我们覆没。 天地间,尸臭、骨粉味异常刺鼻。我无暇他顾,紧贴着月饼、卓玛后背,挥矛刺向身穿明朝服饰的腐兵。 “断它们手腿、脑袋,刺穿无用。”月饼左手抓住腐兵伸出的胳膊,右拳击中肘弯,桃木钉刺入、拧转,生生把臂骨卸了下来,又将臂骨直接插进腐兵眼窝。 “噗叽!”腐兵眼窝刺出一溜黑血,像断了电的玩偶,瞬间失去行动力,仰面摔倒。 我受到启发,矛尖略向上倾斜,从腐兵下巴刺入脑颅,小半截刀尖从颅顶冒出,一团棉絮状的腐败物涌出。 那一刻,眼前所有的景象似乎变慢了,耳朵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极端反差让我感觉很诡异。我清晰地看到一个腐兵摇晃着身体,双手胡乱挥舞,干瘪成两枚肉球的眼睛爬满米粒大的白虫,张开残缺牙齿的嘴巴,两腮的皮肉破布般撕裂,几根肉丝相连,硕大的牙床爬着几只蚯蚓,张嘴向我咬来。 我蹲身挥矛,切断腐兵双膝,腐兵那双半截小腿兀自插在雪里,上半身“噗通”倒地,手指扣进雪地,拖着身体向我爬来。我持矛插进腐兵后脑,一股灰气“噗”地冒出,脑花如同拌了调料的豆腐脑,白的、红的、黄的、绿的,流了一片。 我心里有底了,这些腐兵足有三十多个,看着声势浩大,只要找准门道,这都是不事儿。 “魇族就这点儿能耐,难怪几千年干个偷鸡摸狗的勾当。”我故意喊了一声试图扰乱周氏兄弟心神,“小爷玩个《植物大战僵尸》都比这个有难度。” 我喊了这么一嗓子略微分了心神,腿肚子一阵刺痛,才发现从雪地里钻出一只腐兵,枯黑的指骨插进腿部肌肉,张嘴咬向我的脚踝。我小腿一麻差点失去平衡,正要挥矛斩断腐兵胳膊,一条白色哈达飞了过来,卷住腐兵脖子,“咯噔”拽断。 “小心。”卓玛沉声叮嘱,哈达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沾着斑斑血迹飞起,甩向另一只腐兵,如同柔钢锻制的利刃,把腐兵拦腰切断,败絮状的肠子“哗啦啦”淌了一地。 “天蚕丝?”月饼挥拳横扫,直接把腐兵脸部划得皮开肉绽,拧腰侧身击中向我扑来的腐兵,“你没事吧?” “小伤。”疼痛让我的肾上腺素迅速分泌,嗓子燥热像吞了块火炭,眼见一只腐兵从月饼身后冒出,急忙挺矛从月饼肩膀上方刺了过去,贯穿腐兵头部。 哈达从我们俩之间飞过,灵蛇般连续缠绕三只腐兵的脖子。卓玛手腕一抖,哈达紧收,三颗脑袋“噗”“噗”“噗”飞起,甩着浆液落进雪地。其中一颗脑袋异常执着,牙齿开合咬着雪地,一点点向我们的方向蹭着。 “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聊天。”卓玛俏脸沾着星星血点,平添了几分英气,单手过顶手腕飞速旋转,哈达围着身体盘旋飞舞,径自杀进兵群。 我心说这娘们儿真厉害,今儿算开了眼,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女汉子。 受到卓玛战意感染,血液烫得血管生疼,我挥矛杀了出去。月饼更像金刚狼附体,在腐兵群里横冲直撞,大开大阖,木爪扫过之处,腐兵纷纷倒地。 不多时,腐兵群几乎全军殆尽。我偷眼瞥向周氏兄弟,两人各自胸有成竹地背着手,一点不为当前战况担心。 我隐隐觉得不对劲,暗中提高警惕,以防这两人再放什么大招,从雪地里冒出劳什子怪玩意儿。 月饼解决了最后几只腐兵,扬了扬眉毛:“魇族,不过如此。” 远山的人影已经奔至山谷,卓玛说他们是“人獒”,时间紧迫我没来得及多想,此时清晰地看到他们模样,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十多个人足有两米高,油腻弯曲的长发半遮高耸的颧骨,眉骨横兀凸起,眼睛赤红,鼻梁极地,鼻头却异常圆大,一张阔口喷着热气,尖利的牙齿滴着涎水,活脱脱一群站立的藏獒。 第416章 西夏死书(14) 十五 大夯手足并用爬到周氏兄弟腿边:“爸,叔,咱们败了。” 周一平不以为意地笑着,周一和瞳孔忽地收缩:“它们,终于出现了。” 人獒群在周氏兄弟身后三四米距离停住,破破烂烂的狼皮连襟无风自动,半裸身体长满粗硬体毛,肌肉高高隆起,古铜色的皮肤满是刀枪、兽爪留下的疤痕。 “圣洁雪山,珠母召唤,雄鹰翱翔蓝天,人獒永守贺兰。”为首的人獒声若野兽嘶吼,双手交叉在胸前,“是谁把我们从沉睡中唤醒?” 卓玛举起人皮鼓:“尊敬的人獒之王,我挣脱千年羁绊,今世觉醒。我以人皮鼓的承诺恳求您,请协助异徒行者完成任务。” 人獒们见到人皮鼓,神色激动地捶胸长吼,竟然有几只人獒当场跪地,对着卓玛匍匐膜拜。 人獒王拔开遮挡眼睛的长发,虎目精光暴射:“千年前,异徒行者使我们恢复人貌,尘封人皮之骨。我们就此立誓,永远遵从持鼓之人的命令。每次人皮之鼓现于人间,必是旷日持久的战争。这一次,仅仅是完成异徒行者的任务?” “那个地方,人类去不了。”月饼解开缠着拳头的纱布,摸出烟点着,深深抽了一口,“我差点死在那里,在这片积尸地的冥雪里买了三天三天夜才复原。” 我脑子里冒出了无数个大写的问号,要不是当下这场景,几个人像演电影念对白,早就连珠炮问了出来。 人獒王微微讶异,扫视着我们三人,目光停在我这里,上下打量:“人类可以去那里,只是你不合适而已。” 我被人獒王看得浑身不自在,又拿不准他说的“你”是指我还是月饼,很尴尬地扬手打了个招呼:“人……咳咳,您好。” 人獒王目光由我转向月饼,喉间含混不清:“真像。” 月饼弹弹烟灰:“像什么?” “这不重要,”人獒王指着周氏兄弟,“他们,敌人?” 卓玛把人皮鼓别在腰间:“他们只是被欲望迷失了神智的可怜人。” “呵呵……”周一平阴森森笑着,“敌人?到底谁是敌人,谁是可怜人,还不好说啊。” 周一和从羽绒服里摸出一方木匣,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对着人獒群展开,血红色的文字笔法繁琐,分明是失传已久的西夏文字。 “西夏死书,人獒之咒。”周一和高声吼着,随即快速地念出了一连串根本听不懂的语言! 十六 周一平背手踱着步子:“李文杰这个猪脑壳,绞杀‘八族’近千年,想在罗布泊一网打尽,要不是察觉得早,早就死了。幻族的幻术确实高明,魇族根本不是对手。我们从罗布泊逃出,在白贡躲了这么多年,还是被他找上了门。” “不过这一次李文杰并没有动手,他说已经找到了接引者,很快就能唤醒真正的异徒行者,只要我们完全配合你们完成终极任务,就留我们的命。” “我们这才确定,流传几千年的‘异徒行者’和‘终极任务’的传说是真得,暗中收集了许多资料,结合魇族世代相传的记录,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魇族不但能控尸,还与人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年将人獒转为正常人的异徒行者,就是借助了魇族的力量。那一代异徒行者任务失败后,受到另一股势力的围剿,隐姓埋名逃到西夏,当上了国师,利用操控人獒的能力,借助人獒力量抵御辽、金、宋的侵略。否则凭着西下腹背受敌的弹丸之地,如何能保得国本这么长久?贺兰山就是当时人獒抗击外敌的古战场。” “后来蒙古发现了西夏借助人獒力量的秘密,常年出兵攻击西夏,国力大受损耗,还是忘了。蒙古得到操纵人獒的方法,建立一支‘獒军’,由一个道士驱使,南征北战,几乎征服了欧亚大陆。” 周一和兀自念着咒语,人獒群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我们明知道周一平在拖延时间,但是他讲述的历史实在惊心动魄。尤其是让我联想到了蒙古远征欧洲,的确有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道士随军出征,也确实有一支藏獒组成的军队,对战时起到了关键作用。据说现今欧洲几种名犬,是藏獒与欧洲犬类串种,多少都带有藏獒血统。 更何况他讲的事情与我们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一时间竟没有动手,任由他讲了下去。 第417章 西夏死书(15) 周一平舔舔嘴唇:“哈哈,李文杰居然真得相信魇族会协助异徒行者。你们探索龙穴之后,他暗中找到我们,把自己快要变成人鱼的事情说了,我们意识到机会来了。” “你们两个还真命大,沾了冥婚的丧气居然还能从龙穴逃出来,我亲自布置的回阴路也让你们破了,不愧是李文杰始终保护的异徒行者。” “我们按照先辈的指示,在西夏王陵找到了《西夏死书》,就等着你把他们召唤出来,”周一平色眯眯打量着卓玛,“身材不错,收拾了这两个棋子,叔叔好好疼你。西夏死书记录着控制人獒的咒语,可是只能使用十次,这是最后一次。以后还要靠你控制人獒,帮我们完成所有任务。” 真相大白,虽然有几个关键点还不明了,可是稍微分析就能得出答案。我胸口像被压了块巨石,沉重地喘不过气。为什么我们总是与阴谋同行?为了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终极任务”,人的欲望就可以吞噬所有的善? 卓玛俏脸通红,哈达如白练般飞出,直击周一平。月饼甩出几枚桃木钉,封住周一平左右退路。显然两人动了怒气,势必要将周一平一举击倒! 我挥矛冲向周一和,阻止他继续念咒语。毕竟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我把矛尖稍微偏了些许,刺向周一和肩膀。 “也迭松先八轰哈,切布机,班索力拓压。”周一和大声念着咒语,戛然而止。 哈达距离周一平还有不到半米的距离,桃木钉携着风声后发先至,木矛即将刺中周一和。 几团黑影一闪,数只人獒挡在周氏兄弟身前,桃木钉撞到人獒坚硬的肌肉,在皮肤上留下几颗白点,“咣当”落地。 人獒王左手抓住哈达,右手扣住木矛,稍一用力,哈达寸寸断裂。木矛传来一股电流般距离,我虎口剧痛,再也抓不住木矛,急忙脱手。 卓玛急拍人皮鼓:“用灵魂向珠母承诺的人獒,请记起白玛生命奏响的鼓声。” 人獒王如遭电击,怔怔地站着。赤红的眼球变得幽绿,鼻孔喷着粗气,眉头紧皱,脸部肌肉抽搐不止,表情异常狰狞。其余十多只人獒踏着积雪,缓步挡在周氏兄弟身前。 周氏兄弟异口同声吼道:“见到主人,跪下!” 这十多只雄壮威武的人獒,坚硬的膝盖缓缓弯曲,终于跪进雪地,“呜呜”轻吼,像一只只温顺的狗。 周氏兄弟满意地拍着人獒王脑袋:“畜生,说到底还是畜生。” 卓玛鼓声急促:“伟大的人獒王,不忘你的本心。” 人獒王茫然地看着卓玛,脸色忽晴忽暗,终于转成狂怒神色,粗糙的舌头舔着下巴,愤怒地长嚎。 “南瓜,你先走。”月饼缓缓抽出几根桃木钉,深吸了口气,“这一次有些麻烦。” 一抹铅云无声无息地遮住了太阳,阴影覆盖了我们的影子。 “月饼,你丫说神话呢?”我活动着震麻的手腕,“阿普说过,活着是为了骄傲地死去。” 月饼摸了摸鼻子:“你啊,总是拖我后腿。” “留下女人,杀了他们。”周一和嘲弄地拍着掌,“我就喜欢这种‘明知道无能为力却又装作感情深厚一定能够逆转局势’的场面。” 人獒群,闪电般,扑了过来。 第418章 西夏死书(16) 十七 堂吉诃德举着长矛冲向风车,被世人认为是疯子般执着不屈的精神,可是没有人愿意模仿这种行为。 原因很简单,很少有人会挑战实力远超自身数倍的对手。这种人,胜了,就是万众敬仰的英雄;败了,就是众人嘲笑的傻子。 当人獒围成一个圈,耷拉的舌头滴着涎水,把我们当作可口食物的时候,我竟不由自主地颤抖。 英雄难当,傻子无忧。 “我从来不相信奇迹降临,我始终相信自身的能力才能创造奇迹。”月饼摸了摸鼻子,“这次,我希望有奇迹出现。” 卓玛眼里泛着泪珠,声音哽咽:“你们……你们可是最勇敢正直的人獒啊!” 人獒们,再也听不懂卓玛敲击人皮鼓的启迪,眼神透露着猛兽对猎物最原始的杀戮欲望。 我解开木矛缠绕的军刀,做好贴身搏斗准备,压低了嗓音:“月饼,我和卓玛尽量给你争取时间,你抽空子冲出包围圈毙了那两个畜生,或许还有机会。” 话音刚落,周一平冷哼一声:“杀了男的,留下女的。” 人獒群忽地人立而起,张开阔口仰天长吼,劲猛的声浪如同狂风,卷起积雪,扎得脸皮生疼。覆盖着晶莹白雪的山峰,劈出道道闪电状裂痕,雪峰缓缓滑落。 “嗷”,一只人獒双腿蹬地,跃至空中,张开双爪扑了过来。月饼搭住人獒胳膊,蹲身卸开下扑力量,双膝撞进人獒胸口。沉闷的骨裂声响起,人獒胸膛瘪了进去,蜷缩着“呜呜”痛哼。 “想我们死?”月饼身体挺直像柄标枪,眯眼扫视人獒群,“门儿都没有!” “八族,千百年没出现过你这样的人才,死了确实可惜。”周一平惋惜地叹了口气,“一起上吧!” 月饼笑了:“南晓楼,配合我,战个痛快!” 人獒群纷纷跃起,冰雹般向我们扑来。人獒王,依旧停在原地,根本没把我们当盘菜。 那一刻,我相信,我们会创造奇迹。 那一刻,我热血沸腾,注意力从未如此专注。 人獒落下,我侧身闪躲,一刀插进它的臂膀,月饼肘击,人獒喉骨破裂,倒地;一只灰毛人獒张嘴咬向我的小腿,月饼屈膝撞向它的肩膀,我一刀刺下,一溜血箭从人獒脊柱喷出。 “蹲身!”我喊道。 月饼身子矮了半尺,我直臂挥刀,正中扑向月饼的人獒鼻梁。 “跳!”月饼喊道。 我原地跳起,月饼撑地从我脚下滑了过去,双腿绞住从我背后袭来的人獒脖子,左右一别,人獒硕大的脑袋软绵绵耷拉着。 月饼靠着我的后背:“还有八只。” “我的数学是数学老师教的。”我抵着月饼的后背。 我们自己把最危险的位置,彼此交给了最相信的人。 两只人獒从左右两侧分别扑来,我和月饼各自半转身,双手撑住人獒毛茸茸的小臂,趁着人獒张嘴咬下的时候同时低头。两只人獒咬在一起,牙齿断裂,鲜血落进我们的脖子。 月饼横扫人獒膝盖,我一拳上击人獒下巴,两只人獒一跪一倒,震得雪花飞扬。 还有六只了! 只有六只了! “我命令你们,跪下。”周一和幽幽说道。 人獒王的巨爪捏着卓玛脖子,站在周氏兄弟身边。 我心里一冷,战况激烈,根本没有注意到卓玛被俘。 十八 “听到没有?跪下!”周一和伸长舌头舔着卓玛美丽修长的脖颈,拿着刀沿着卓玛动脉轻轻划动,一缕血痕渗出。 卓玛被人獒王握着脖子根本说不出话,“咿呀咿呀”的喉音、平和的微笑,分明是告诉我们“不要管她”。 周一平背负双手,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如果她死了,就算你们赢了,这辈子良心也过不去哦。” “我操你大爷!”我握着军刀的手抖个不停,“王八蛋!我一定弄死你。” “你刚才说了,我们俩死,卓玛活着,”月饼无所谓地耸耸肩,“说明她很重要,你们不会杀她。” “小伙子,别天真了。”周一平“哈哈”笑着,“打不过,只好用这种办法咯。当然,你要是愿意赌一把,我不介意两败俱伤。大不了我和弟弟给她陪葬。” 这是一场智力和心理的博弈! “你那么怕死,显然不会把命搭在这里,”我慢悠悠擦着军刀上的血,“不如这样,你放了她,咱们好商量,我们保证不为难你们。” “哥,别相信。”周一和轻轻摁下,刀尖陷进卓玛皮肤,血珠涌出。 “说到做到。”月饼往前走了一小步。 卓玛美丽的眼睛滚着泪花,在人獒王怀里挣扎着,却动弹不得半分。 “不许往前,跪下。”周一和一拳击中卓玛腹部,“这是我第三次说,绝对不会有第四次。” 卓玛硬挺挺站着,下巴骄傲地抬起,眉宇间遮掩不住极度痛楚。 我如同自己被捣中腹部,肠胃缩成一团,疼得浑身抽搐。月饼默默地看着我,无奈笑了。 我明白他的想法,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月饼膝盖微微弯曲,迅速绷直,再次弯曲,再次绷直。 这,就是,月饼的善良和骄傲! 我丢了军刀,慢慢地弯着膝盖:“月无华,我来。” 突然,早已痴傻的大夯跌跌撞撞爬着,抱住周一平的腿:“爸,不能这么做。” 周一平漠然地睃着大夯,手中多了一枚骨制长针,刺入大夯百汇穴。 大夯“呃、呃”两声,眼球慢慢上翻,苍白的眼球瞬间布满蛛网般血丝,肥胖的脸忽青忽紫,“噗”地吐出一口气,手指微微抽搐着指向我们,一丝歉意的微笑定格。 周一平拔出骨钉,擦着粘稠的脑浆:“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死了一个,还要死第二个么?”周一和捏着卓玛下巴,把匕首插进她的嘴里。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月饼的膝盖,终于弯了。 第419章 西夏死书(17) 这时,我的眼前,出现了无法忘记的一幕。 卓玛向前一探头,嘴里的匕首深入喉咙,鲜血喷出,绚烂夺目,在空中凝固成一朵彼岸花的形状。停顿几秒钟,化成血珠,纷纷洒散落下。 几滴血珠,落在人皮鼓面,渗了进去。 “你干什么?”周一平吼道。 周一和茫然地握着匕首,任由卓玛软软倒在人獒王怀里。 月饼,起身,疾冲! 我,挥刀,刺出! “咚!” 人皮鼓落地,响声震耳欲聋。一圈圆形气波从鼓中荡出,震起积雪。时间仿佛停止,我和月饼不受控制地停住身体,任由波纹一层层穿透。 纹蕴着圣洁的白光,笼罩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从未像此刻这么平静,甚至连冰冷的空气,都变得温暖。 悠扬的歌声从鼓中响起,人皮鼓光芒大炽,一道光线勾勒的美丽女人从鼓中飘出,钻石般烁烁生辉。 人獒王眼睛由绿转红,颤声说道:“白玛!” “人獒王,你的本心,该觉醒了。” 十九 构成白玛身形的光线由虚转实,纯白光芒形成美丽的女人身体,及腰长发无风自动,仿佛一捧晶莹剔透的银丝。 我似乎忘记了卓玛死亡带来的伤痛,忘记了大夯在生命终点展现的友情,忘记了周氏兄弟残忍嗜杀产生的仇恨,就这么很安静地看着白玛。 那一刻,天地万物,变得如此不真实,只有光线虚构的白玛,才是真实。 月饼摸了摸鼻子,嘴角扬起谜之微笑,蓬勃战意消失无踪,目光游离到雪峰崩塌的山顶。 人獒王鼻孔开合,喷着团团雾气,环视四周。死伤的人獒横七竖八卧在雪里,怀里的卓玛早已没了气息,鲜血顺着插在口中的匕首滴落。 周一和嘴唇不住哆嗦,脸部肌肉轻微抽搐,不断重复着“人皮鼓……怎么可能?” 周一平反应倒快,忙不迭展开《西夏死书》,连珠炮地念着。 “当年,为了平息人獒的杀戮之欲,卓玛和异徒行者以人皮鼓的梵音写出了这段咒语,却想不到会被后人如此利用。”白玛从人獒王怀中抱起卓玛,轻轻抚摸着她没有血色的脸庞,“妹妹,你的每次生命,都是为了唤醒异徒行者而存在。希望下一生,你做个平凡的普通女子,不再承担沉重的使命。” 周一和早没了方才的气焰,怪叫一声,掉头就跑。周一平念完咒语,见到人獒王根本不为所动,“噗通”跪地,磕头如捣蒜:“这都是他的主意,和我无关,放过我吧。” 白玛抱着卓玛,轻飘飘地走向山谷:“卓玛,翱翔的雄鹰,会把你的灵魂带至圣洁天空。千百年,你劳累生生世世。这一次,可以好好休息了。” “异徒行者,我们与你们的契约,结束了。”白玛说完这句话,已经走进山谷,把卓玛放在印着仙人脚印的胎石之上,并排躺下。只见那块胎石剧烈颤动,黝黑的石面透出无数道红光,灼热的气浪融化了周遭的积雪,水雾化成团团蒸汽,蔚然腾起。 “嘭!”人皮鼓震着巨响,鼓面裂开一个拳头大小的缺口,一团绿光从鼓中漂出,在空中盘旋两圈,飞速钻进蒸汽,落在白玛、卓玛中间。 “咚!”胎石红光大炽,膨胀出直径两三米的光圈,又猛然回缩,聚成一团刺目的艳红。两道白气从红色光团喷射而出,直达天际,形成两片碟子形状的云雾,停留了几分钟,忽地消失不见。 我被这异象惊得目瞪口呆,空荡荡的胎石不见白玛、卓玛身影,如果不是地面冒着丝丝蒸汽,一切好像从未发生。 人獒们默默地扛起同伴、大夯、苏秋材的尸体,几个纵跃没入山林。人獒王盯着仓皇逃窜的周一和,仍在拼命磕头的周一平,冷冷一笑:“异徒行者,契约既然结束,人獒一族不会再帮助你们完成任务。他们,给我。咱们,后会无期!” 月饼耸耸肩没有言语,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没心思回话。人獒王怒吼一声,把周一平拎小鸡似的夹在腋下,几个起落追上周一和,探爪拧断他的胳膊往肩上一扛,紧跟着人獒群消失在贺兰山茂密的山林之中。 我望着人獒消失的远山,想起这短短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无悲无喜,只觉得心里空荡荡没有着力的地方。 月饼拾起破碎的人皮鼓放进包里,抬头盯着藤条搭成的树冠,顺着树干爬了上去。再下来时,背上多了一具通体苍白的女尸。 第420章 西夏死书(18) 月饼扒开女尸脑后的白发,拔出一枚骨钉:“贺兰山千百年的战争,确实是魇族控尸的最佳地点。把她埋了,入土为安。” 我的脑子乱成麻团,索性什么都不想,用匕首掘着坚硬的泥土。 月饼一边帮着挖坑,一边讲着我不知道的事情—— 二十 大学毕业那碗,我们俩吃烧烤,月饼去买烟的时候遇到了敲响人皮鼓的卓玛。 卓玛类似于西藏的转世灵童,每当她十八岁的时候,眼前不断出现很多熟悉的场景,会产生“这个地方似乎来过,这件事情好像经历过”的幻觉,熟睡时更会被许多稀奇古怪的梦境困扰。直到李文杰找到她,利用幻术启示了她的前生今世,她才彻底明白了生命的意义所在。 她的使命,是通过人皮鼓寻找对鼓声有感应的人。这种人,具备“异徒行者”的潜质。而老馆长那个名单,正是卓玛寻找到能够承担使命的候选人。 月饼的身份是“行者”,卓玛把所知之事向月饼全盘托出,一旦我们成了“异徒行者”,月饼所做的事就是保护协助我完成所有任务。 月饼起初不以为然,但是他按照卓玛给的地址在古城找到图书馆,和老馆长交谈之后,才明白了这件玄之又玄的事情居然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 直到“贺兰山任务”,月饼选择独自完成,在任务过程中遇到了周苏两家。周氏兄弟找了个“贺兰山本就是魇族发源地,千百年魇族需要靠尸气生存”的借口。周氏兄弟为了博取月饼信任,取出香菜让他服用。 香菜性温味甘,祛风解毒,阳气极重。魇族常年与尸体打交道,体内阴尸之气全靠香菜化解。常人若久处阴尸之气的地方,服用香菜,阴阳两气体内相冲,会觉得香菜有股奇怪的臭味,严重者还会呕吐、头晕,实际是化解体内阴尸之气。 这也是卓玛为什么让我吃香菜,而我进了贺兰山,吃香菜产生各种不适的原因。 月饼虽然聪明,却极重友情,相信了周苏两家的谎话。更何况月饼只知任务在贺兰山,却不知道具体细节。周苏两家通过魇族传说帮月饼分析任务地点,应该是燕子梁后面的深谷,人称“死人坑”的地方。 到了死人坑,月饼一时大意,被苏秋材推进山谷,沾了大量尸气。周苏两家以为月饼已死,进山谷搜寻任务线索。月饼强撑一口气,逃到这片阴尸气最重的树林,撕了牛仔裤,在布条上给我留了句话,埋在冥雪(侵染阴尸气的雪)里三天三夜,以毒攻毒化解了尸气。 卓玛之所以出现,是答应了李文杰,召唤人獒协助我们完成此次任务…… 月饼讲得极为简略,我却听得惊心动魄。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是我,可能早成了死人沟的一具尸体。更让我有些不好接受的是,月饼竟然瞒了我这么多事情。 埋了雪女,月饼念了一段《往生咒》,拍拍我的肩膀:“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不想你活得太累。” 我摸出根烟深深吸了口:“死了这么多人,已经很累了。” 月饼伸了个懒腰:“生命,不是以结束为意义。只要过程足够精彩,就好。” 我默然。 李文杰、白玛、卓玛、大夯、苏秋材、周氏兄弟,他们的生命终结,又何尝不是一个全新开始? 善也好,恶也罢,不是由生命选择,而是心在选择。 “死人沟的阴尸气太重,我差点出不来。”月饼扬扬眉毛,“在雪里埋了三天,我始终想不出办法。” “人獒王说了,那个地方人类可以进去。”我检查着装备,“详细讲讲你在里面遇到了什么?咱们做好准备再去一次。” 月饼表情很奇怪地看着我,沉吟片刻才说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掉进去之后,完全没有了时间空间的概念,就像进入了很虚无的幻境。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如果不是我长了个心眼,入谷前留了只蛾蛊,靠着感应逃了出来,可能这会儿早就挂了。” “就不能利利索索完成一次任务么?”我背着包叹了口气,“月公公,你丫以后再单干,我立马不和你玩耍了。” “先别矫情,赶紧找件衣服给我。”月饼打了个哆嗦,“冰天雪地,你好意思让我光膀子陪你冒险?” “我以为你丫要风度不要温度了。” 我从包里翻出几件衣服,月饼皱着眉穿好:“这衣服也太大了,和穿了件袍子没区别。南少侠,该减肥了!” 第421章 西夏死书(19) 二十一 我们由“豁子口”进了山谷,踩着齐膝厚的积雪一路前行,翻过几座山头,眼看日头偏西,气温逐渐低了。 经过一番恶战,我的体力消耗七七八八,更扛不住寒冷,冻得牙齿打战:“咱找地儿歇口气行不?” “那个山头就是燕子梁,山后面就是死人谷,”月饼指着前方的一座山峰,“趁着天亮,爬上去再歇。” 我心说感情你丫埋雪里歇了三天攒够了体力,我可是从舟山一路狼窜到贺兰山,除了飞机餐就没吃顿像样的饭,有这么坑队友的么?转念一想,经过这些事儿,月饼心里指定不痛快,想尽早完成任务倒也说得过去,只好闷头前行。 “噤声!”月饼突然停住脚,眯眼盯着斜前方的雪窝子,手里夹着一枚桃木钉。 那处雪窝子微微隆起,显然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我大气没敢出,摸出军刀做好准备。 月饼冲我眨眨眼睛,桃木钉扬手飞出,没入雪窝。等了片刻没什么动静,反倒出乎我的意料。月饼也是有些诧异,弯着腰靠近了三四米,双手张开忽地跳起,整个人压住雪窝,在里面一阵乱掏。 我正看得莫名其妙,月饼“哈哈”一乐,从雪里拎出一只通体蓝黑色,耳侧长着一簇红色羽毛,脑袋两侧绯红,尾巴类似马尾的怪鸟。 “有口福了,”月饼抖了抖怪鸟,拔出插在脖子上的桃木钉,“蓝马鸡,早就死了。” 我正饿得发慌,当下也不废话,心急火燎清出一块空地,劈了些干树枝点着,不多时火势渐旺,周遭的积雪融进冻土,化成湿泥。我用军刀挖坑抠出几蓬湿泥,把蓝马鸡用泥巴糊住,放进坑里,堆了些泥巴埋好,用木柴把火堆引到土坑。这才长舒口气,摸出几瓶二锅头放在火边温着,就等着“叫花鸡”烤好,就着酒好好喝两口。 月饼摸了摸鼻子:“你就是个吃货。刚才哭天喊地要歇口气,这会儿忙活着比谁都欢,也是没谁了。” 我往火堆里续着木柴,松柏清香裹着越来越浓的鸡肉香味,使劲咽着口水:“唯美食和探险不可辜负,人生不过如此啊。” 月饼蹲在火边烤着手,若有所思地盯着“忽腾忽腾”的火苗,映得通红的脸阴晴不定。 我明白随口一句话又勾起月饼痛点,其实我心里又何尝能舒服了? “月饼,人一辈子会经历太多事情,必然会有死亡和背叛。珍惜当下,忘记过去,才能对得起人生。” 月饼喝了口二锅头,伸了个懒腰望着远山:“好好烤你的叫花鸡,闲得没事煲什么心灵鸡汤。” 此时天色微暗,夕阳西下,金色余晖被锋利的山峰切断,皑皑白雪依依不舍地挽留着那片碎金光芒,终于化为黛青色的暗夜。 浓郁的鸡肉香味透过火堆,在冷冽的空气里渐渐散开,化成一缕缕诱人的甜香,勾引着肚子里的馋虫“咕咕”直叫。 第422章 西夏死书(20) 我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拾起木柴挑散了火堆,用军刀扒开烧得松酥的干土,埋在坑里的叫花鸡烤得焦黑,冒着丝丝热气。我敲开泥壳子,羽毛纷纷脱落,羊脂玉般洁白的鸡肉冒着油泡,顿时奇香扑鼻。 我使劲咽着口水,准备用军刀挑起蓝马鸡,放进雪里祛热。这种吃法不但能保住鸡肉鲜嫩,更能收住鸡油,吃起来不油腻。 谁曾想刚把蓝马鸡挑起来,发现鸡身下面挂着十多条毛茸茸的东西。借着火光一看,竟然是一群手指长短,色彩斑斓的蜈蚣,獒牙死死咬住鸡肉,早被烤得透红,半边鸡身子透着翠绿色。 我想起《神雕侠侣》讲述“杨过在华山遇到洪七公用公鸡钓蜈蚣”的桥段,大为恼火! 怎么就偏偏忘记了“鸡和蜈蚣相克”这茬儿?早知道在坑里倒瓶二锅头,好歹能防住蜈蚣。 眼瞅着好端端的鸡肉沾了蜈蚣剧毒,彻底不能吃了,白白忙活了好半天。我越琢磨越不是滋味,把鸡一扔,喝闷酒消气。 月饼扒拉着鸡肉,扯下一条蜈蚣凑在鼻尖闻了闻,捏开蜈蚣壳子,捻在手里翻来覆去研究着。 我见蜈蚣肉还透着些许青色,没好气地嘟囔:“月公公,蜈蚣的毒液没吐干净,被火烤进肉里,压根儿吃不得。” “啪!” 月饼把蜈蚣捏得稀烂,盯着远处的山谷:“我知道死人坑是怎么回事了!” 二十二 贺兰山自古以来就有许多诡异传闻,位于燕子梁的死人坑传闻尤为诡异—— “燕子梁因燕雀群聚而得名,每至春夏之交,山燕南归,栖聚梁上,呢喃之声不绝于耳。传说有兄弟二人,自山后至此,见劳燕纷飞,上下穿行,无可尽数。遂心生歹意,毁燕窝牟利,取幼雏贩商。惹得群燕愤怒,一齐冲向二人,啄眼毁容。俩兄弟急不择路,坠入深渊,其尸肉虎狼不食,腐臭冲天,群燕遂弃窠远去,再不复返。燕子梁后深谷中,至今尚有白骨两具,人称‘死人坑’。” 这个传说我倒是知道,路上我和月饼讨论过。月饼在死人坑出现那种奇怪的状态,很有可能和死人坑的格局有关。 这事儿说起来还有些讲究。 燕子古称“紫燕”,是很具灵性的鸟类。飞入家中寓意为“紫气东来”,若是在屋檐筑巢产幼燕,更有“人丁兴旺、阖家团圆”的说法。北方有“燕子不进恶人家”、“打燕子瞎眼睛”的俗语。 由此可见,燕子梁原本应是贺兰山格局绝佳之地。坏就坏在那俩兄弟杀燕牟利,被群燕捉瞎了眼摔死在山谷。世间万物阴阳相克,相辅相生,但凡格局绝佳的地方,邻近必有堪舆凶恶之地。古代望气士寻穴择墓,必先用阵法镇气,方能建墓穴。否则遇到洪水、泥流、地震、塌方等天灾,很有可能吉凶互转。 这也是土夫子遇到凶穴的原因之一。 俩兄弟死于山谷,由传说推断,此山谷堪舆凶恶,说不定还有什么天然形成“五行相克”的树石,导致尸肉极阴,怨气深重,积尸气四溢,把燕群熏走,坏了燕子梁的格局。 第423章 西夏死书(21) 常人误入这种地方,会眼生幻象,心魔作祟,懵懵懂懂不知身在何处。明明只有一条路,走来走去始终在原地兜圈子,轻则精疲力竭晕倒,重则尸气入体横死于此,民间称之为“鬼打脚”。 我们原本计划着到了死人坑,看明白周遭格局,摆阵法散了积尸气,在进谷搜寻任务线索。可是月饼这么一说,我反倒弄不明白了。 难不成那兄弟俩生前也是吃货,死后成了饿死鬼,整只鸡捎瓶酒,扔进去给他们打打牙祭,酒足饭饱“哈哈”一乐,就把我们放行了? “我不如你那么懂格局堪舆,但是在死人坑的感觉并不像是鬼打脚,倒像是有什么东西暗中作祟。”月饼兴奋地搓着手,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蛊术科普课。 蛊术分病蛊、药蛊两种。病蛊以五毒做原料,放入蛊鼎相斗,最后活下来的那只蛊虫,根据特性制作不同类型的蛊。 蛊族称蜈蚣为“迷虫子”,专门用来制作“惑蛊”。原因是蜈蚣有种特殊的腥臭气。年数少的蜈蚣产生臭气能熏眼刺鼻,驱逐天敌;年数大的蜈蚣产生臭气能麻痹神经,产生幻觉。 “惑蛊”的效力也由此可知,越老的蜈蚣制成的蛊越厉害。 月饼躲在冥雪里治愈阴尸之气,始终觉得死人坑里有某种熟悉的东西,看到那几条“偷鸡不成被烤死”的蜈蚣,想到“蜈蚣吃昆虫腐物”,俩兄弟的尸体“虎狼不食,腐臭冲天”,这才把其中的关键点串了起来。 我听得脑子有些发懵:“也就是说,死人坑被你丫某一代祖宗下了蛊?” “会说句人话么?蛊族吃饱了撑的跑贺兰山下什么蛊?”月饼扬扬眉毛,“死人坑里很有可能藏着一条蜈蚣。” 我这才反应过来,按照月饼这么说,那条蜈蚣活了没个一千年也有八百年,那得多大啊! 我脑补着许多关于巨型蜈蚣的恐怖电影,尤其想到蜈蚣獒牙把人拦腰咬断的镜头,没来由觉得腰部剧痛,舌头打了好几个结:“月……月……公公,真要有这么条蜈蚣,咱们出山多准备些东西,养精蓄锐再来?” 月饼很狡猾地笑着:“聪明人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两次。” “第一,我智商不高;第二,犯一次错误命就没了,哪还有机会再犯一次。”我冒了一身冷汗,打定主意,那个死人坑是万万进去不得。 月饼突然凑到我身前闻了闻,我闪身问道:“你干嘛?” “味儿还在。”月饼摸摸鼻子,从包里掏出一把香菜,“架锅、生火、烧雪、熬菜。” 我不知道月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说难不成把香菜汤当干粮,喝饱了就是所谓的“养精蓄锐”? “难怪要一直吃香菜,不只是因为阴尸之气。”月饼见我没动弹,干脆自己摸出小酒精锅忙活着,“亏你还懂些医术,香菜性阳与蜈蚣性阴,香臭两味相冲,凡有香菜之处,蜈蚣闻到立刻避让。要不我怎么能从死人坑里逃出来,早成了那条蜈蚣的口粮。” 我还是觉得不靠谱,想想月饼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帮忙生火支锅。 不多时,锅里积雪化水,咕嘟着气泡。月饼把香菜放进锅里,又摸出个烟盒长短的竹筒,把筒里的红色粉末全倒进锅里,一锅热水顿时像重庆火锅,红得喜人。 月饼搅拌着满锅红汤:“今儿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一股奇香随着水蒸气扑面而来, 我随口问道:“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月饼咂咂嘴,面色惋惜:“上等玫瑰花瓣做的胭脂粉,能卖不少钱,用了还有些心疼。” 我如同五雷轰顶,顿感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丫别不是在冥雪里埋了三天三夜烧坏脑子了吧?” “知道古人为什么入葬时‘唇涂胭脂金塞窍’么?”月饼扬扬眉毛,指了指嘴唇,“蜈蚣从尸体嘴巴钻进体内当窝,从内脏由里向外吃。胭脂属香料,能防蜈蚣。埃及木乃伊直接把内脏取出放在罐子里,身体塞满香料再重新缝合包裹,为的就是不被虫子入体。要不然怎么能保持千年不腐?” 第424章 西夏死书(22) 二十三 我低头瞅着深不见底的谷底,丢了块石头,许久都没听到响声,心里很不踏实:“月饼,你确定是跳下去不是绕道走下去?” “你脑子进水了?这么厚的雪,扔块石头能听到动静那才是神话。”月饼又往脖子上涂了些胭脂香菜汤汁,本来就红得像关二爷,这会儿直奔猴屁股的颜色去了。 我还想吐槽几句,想想自己也是满身红汤好不到哪去,也就作罢。 准备爬燕子梁的时候,月饼随便掀开几块石头,五彩斑斓的蜈蚣摆着须足往土里面钻,看得我头皮发麻。尤其是这些蜈蚣不惧寒冷,壳缝冒着淡淡的灰气,倒也确定了月饼关于死人坑的判断。 月饼逮住一条蜈蚣,滴了几滴红汁,蜈蚣如同被热油烫了,“嗤嗤”冒着灰烟,身子蜷成半圆又挣力探直,百十条须足颤巍巍哆嗦着,摆动越来越慢,僵死过去。 月饼见红汁有效,捧起一把满头满脸地抹着,香菜和胭脂的气味掺在一起,浓得中人欲呕。要不是死人坑有条千年老蜈蚣等着,我说什么也不愿遭这个罪。如今说不得也只好憋着气照葫芦画瓢,把自己涂成了红孩儿。 闲话休提,书归正传—— 月饼蹲在山崖边上不紧不慢点了根烟:“南瓜,会滑雪么?” “仅限于看过冬奥会的水平。”我明白月饼要干嘛了。 果然,月饼斩了几截长木枝,又选了几根结实的树条当雪撑,抽出鞋带把木枝绑在鞋底:“咱们滑下去。” 我苦着脸捆好木枝:“好歹来个岗前培训,这不是要命么。” “死人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月饼比划着树条,“要不我下去,你在这儿等着?这回肯定没问题。” “我还是陪着您老人家共享革命成果吧。”我拼命回忆着滑雪选手的姿势,“话说你丫居然会滑雪?” “略懂。”月饼晃亮一根照明棒,深吸一口气,身体前倾,忽地消失了。 我愣了两三秒才回过神儿,像只鸭子撇着脚走到崖边往下看。一团绿光忽悠悠几个起落没了踪影,山谷里回荡着一句话:“相信我,你不用下来。” 山谷寒风冷冽,灌得口鼻生疼。我稳了稳神,一咬牙跳了下去。 二十四 正所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我刚感觉到脚底触着雪地,连忙用树条撑地保持平衡。正想摆出滑雪造型,没想到使大了劲树条绷断,身子一歪砸进雪里,“骨碌碌”往谷底滚去。 我心里大急,手忙脚乱四处乱抓,偏偏满手全是雪根本抓不到着力点。更让我哭笑不得的是,滚了一段距离居然追上了手拿照明棒的月饼。 “南少侠这么主动,求战心切啊!”月饼一把没抓住我的胳膊,我就这么球一样继续滚。 我被雪沫子灌了满鼻满嘴,那还有空儿说话,什么千年蜈蚣这茬儿也忘了,只想着丢人丢大发了。 好在积雪甚厚,身上也不觉得疼。 第425章 西夏死书(23) 本以为死人坑深不见底,哪曾想滚了没多会儿,背部触到硬地生生顿住,硌得脊梁生疼,就这么到了谷底。 我吐了几口雪沫,脑袋天旋地转,五脏六腑更是颠成满肚子乱炖,就差一股脑吐出来。好在积雪冰凉,多少有镇神的作用,我躺了片刻,试着没什么地方有硬伤,这才坐起来直喘粗气。 一团绿光由上及下飞速下落,月饼很专业地侧身伸腿腿,扬起一片雪花,停在我身旁两三米的地方。 “怎么样?”月饼踢断绑脚的纸条,几步跑了过来。 “如果比速滑,我赢了。”我没好气回了一句。 月饼突然站住,小心摸出装着红汤的军用水壶,往前探了一步:“别乱动!” 我打了个激灵,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一条巨型蜈蚣立在身后,鳌牙滴着涎水正对脑壳,藤条粗的须足张开,准备把我活活撕裂,鳌牙钻透脑壳吸食脑浆的画面。 人就怕联想,这么一想,我的腿都不听使唤了,冰天雪地活生生燥出满身大汗。 “看脚底。”月饼又向前走了一步,慢慢拧着水壶盖子。 我的脖子像是塞了根木头,硬梆梆地低头一看,两滩踩烂的蜈蚣碎肉堆在脚底,无数条大大小小的蜈蚣聚成一窝挤来挤去,红绿交间的坚硬外壳相互碰撞,“咔咔”作响,几条手掌长短的大蜈蚣已经顺着裤子爬到了膝盖,张着獒牙到处撕咬,浓绿的毒液把裤子染得一片斑驳。 要不是月饼提醒了一声,我保证能一膝盖跪进蜈蚣窝。想到刚爬起来,更是觉得浑身都爬满蜈蚣,这感觉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月饼走到近前,把红汁倒个干净。蜈蚣群遇到红汁,冒着烟钻进泥里。十几条体型小的蜈蚣钻了一半,竖着插在泥巴里面死了。我刚松了口气,月饼拿着树枝对着我的肩背一阵拍打,又拍掉好多蜈蚣,这才扬扬眉毛:“可以动了。” 我“嗷”一声跳出雪坑,“噼里啪啦”一阵乱拍,生怕有哪条不长眼的蜈蚣顺着衣服缝爬进去,冷不丁咬一口,那真成了“喝西北风堵了嗓子眼,倒霉透了”。 “你这运气可以买彩票了,”月饼摸出几枚桃木钉扣在掌心,“我的独家秘方管用,起码咱们没有出现异常。” 我又蹦了几下,肉测身上没有蜈蚣,这才把心放回胸口:“感情那条老蜈蚣还有蚁后属性,生了这么多蜈子蚣孙。” “看看格局堪舆,哪个地方阴尸气最重,说不定就是老窝。”月饼单手甩出好几根照明棒,山谷顿时一片惨绿,光线诡异得有些渗人。 我定神观察着山谷格局,四相方位没什么问题,五行不冲,八卦也对照不上,就是个很普通的山谷。 看了半天没看出所以然,我忽然想到一点:“月饼,别不是八族或者什么人不想任务被闲人发现,故意编造了死人坑的传说?” “蜈蚣不是假的,我出现的幻觉也不是假……” 第426章 西夏死书(24) 月饼说到这里,面色一变,拽着我躲到了一块岩石后面。 我四处观望,除了那几根照明棒依旧亮着光,没有任何异常。 “扔了六根照明棒,现在是七根。” 月饼压低嗓音,“斜前方那根。” 月饼做事向来仔细,绝对不会出现数错的情况。我顺着方向看去,那根照明棒斜插在雪里,散发着幽幽绿光,照映范围极小,和平常照明棒的光芒有些不太一样。 突然,那根照明棒动了一下。 我以为是盯久了光线造成眼花,再仔细一看,那根棒子已经平放在积雪里。 就在这时,又有一根散发绿光的棒子从雪里拱了出来。只听见一阵“簌簌”乱响,雪地出现无数根大大小小的绿光棒子,向着同一个方向聚拢。 月饼几次想甩出桃木钉,还是忍住了。我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棒子拼成一幅完整的图案,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根本不是什么棒子,而是散发磷光的人骨。 雪地里,赫然摆出一具没有头颅的人骨拼图! 二十五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我能理解的范围,更是我经历得最诡异的一幕! 那具人骨拼接完成,蜈蚣潮水般涌出,爬上骨架关节,彼此獒牙咬着尾巴缠绕结实,竟然把骨架生生立了起来。 月饼轻轻“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盯着人骨架。 我却从心里泛起一股极度不真实的感觉——荒山,雪地,深谷,一具爬满蜈蚣,没有头骨的人骨架“吱吱嘎嘎”僵直地走到一处岩石,用力掀开,往外拾着另一堆骨头,端端正正地摆成人骨形状。 可是,这堆人骨却没有蜈蚣爬上,站立起来。 远远看去,直立的人骨跪在雪地,不停地捧起每一根骨头,摩挲着再次放回原位,看样子是在缅怀“那个人”。 山谷吹过穿堂风,岩石窟窿“呜呜”作响,像是千百人低声哀哭。 也许是环境使然,我忘记了恐惧,总觉得心情异常沉重。他们生前或许是挚友、或许是情侣,生前相伴,死后依然不忘。 突然,我想起死人坑的传说,猜到了这“两个人”是谁了——被群燕啄瞎眼睛,落入谷中摔死的兄弟俩。 如此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蜈蚣缠绕的人骨架把那堆骨头重新堆好,用岩石盖住,晃晃悠悠走了几步,“嘭”的散落。 雪地里满是星星点点散发磷光的人骨,再次被蜈蚣驮着,没入雪中。 就在人骨爆裂的一霎那,我看清了那块岩石上方的岩壁有一处壁画,硕大的人獒头像极为逼真,拳头大小,满是窟窿的石头从右眼位置凸起,左眼却是一个黑洞洞的石坑。 那个石坑的形状非常眼熟,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东西! “南瓜,我向你道歉。”月饼收起桃木钉,跃过岩石向岩壁走去,“我判断错了,你说对了。我早该想到,蛊族确实来过贺兰山,也确实在这里下了蛊。” 我没在意月饼这句话的含义,心头一阵狂喜:“月饼,我知道任务在哪里了!” 第427章 西夏死书(25) 二十六 我解开背包,掏出在舟岛海域从人鱼手中接过的那块石头,遥空对比形状大小,和人獒左眼的石坑相差无几。 “月饼,这块石头塞进去,说不定有机关。”我自顾自跑到岩壁,拿着石头就要往里塞。 月饼掀起压着人骨的岩石:“别着急,你先看看这个。” 我这才从发现任务玄机的兴奋中回过神,想到刚才经历的一幕,琢磨着月饼话里有话,暗骂自己糊涂,遇事不分轻重缓急,急忙凑了过去。 那具人骨按照从脚到肩膀的顺序,由下及上摆放得整整齐齐。每块骨骼都泛着墨绿色,满是芝麻大小的骨坑,唯独少了头骨。 我没看出所以然,又凑近了细看,闻到一股轻微的辛辣味。 “中毒?会不会是死后被蜈蚣吃了身体,毒液入骨?” 月饼面色越来越凝重,眉毛微微跳着:“死人血液不循环,毒液不可能渗进骨头,应该是生前就中了剧毒。” 我回忆着死人坑两兄弟的传说:“难道是那群燕子有毒?” “这是蛊毒。”月饼把岩石掀翻,石头最边角的位置,放着两样根本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一堆腐烂的木渣,从形状依稀能看出是桃木钉。旁边,还摆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军刀! 这是我和月饼常用的东西,为什么这里也有? 我的脑袋如同被重锤击中,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人骨肩膀中间冒出个拳头大小的肉团,白色肉须缠绕膨胀,鼓成人头形状的肉球,皮肤纹理水波般荡漾,渐渐长出一张五官分明的人脸。 左边,是我的脸;右边,是月饼的脸。 我身子一晃险些摔倒,狠掐虎口压住心魔,顿时灵台清明,那堆人骨好端端地摆在土坑里面。 “他们到底是谁?”月饼似乎在问我,又像是问自己。 我犹豫着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 月饼起身走到磷光人骨摆放的位置,双手比量着雪地留下的印记,又回来测量着这具人骨留在雪里的长度。 “他们俩,从脚到肩膀,和咱们一样高。” 那一刻,我有种很滑稽的错觉:这两具无头人骨,是我和月饼? 我使劲晃着脑袋,试图把这个极度荒谬的念头甩走。 这段时间,始终有个比异徒行者的终极任务更让我困惑的事情——为什么每一段传说中,都会出现“圆脸黄衫”两个老人?他们说话语气、行事方式、甚至连使用的东西都和我们极度相似。 每次想到这件事情,我就头疼得要命。这两个老人的身份极为神秘,却总是能在历朝历代异徒行者的任务中出现,或者帮助解决任务,或者直接参与任务。 我和月饼在东越三坊七巷的时候,曾经出现过衣着容貌类似的两个老人,聊完“双抛桥”、“合抱榕”的传说就失踪了。当时我们接触“异徒行者”时间不久,并没有深究这件事,误以为是“八族”的人乔装打扮故意透露线索。 随着越来越多的探索,我早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两个老人冥冥中似乎和我们有某种关联。 但是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可怕,每次出现这个念头,我都强行压制回去,或者用“不过是巧合”、“传说不能当真”的借口自我化解。 月饼虽然嘴上不说,我相信以他的判断力,早就有所察觉。只是在没有证据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妄下结论。 如今,这两具人骨就这么摆在眼前,而且还有桃木钉和军刀。桃木钉倒还好解释,历代懂点门道的人,都会随身携带。偏偏这柄军刀实在太蹊跷了,这具骨骼的种种特征,起码有千百年,怎么会有当代才有的武器? 况且,死人坑的由来,明明是两兄弟杀燕子摔死,至今能见到两具白骨,又怎么可能是那两个老人?死人坑偏巧又是任务的所在地,周苏两家在贺兰山初遇月饼,很肯定地判断任务在死人坑。 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联系? 无数个问题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汇聚成一团失控的光球撞击脑壳。我头痛欲裂,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突然,这团光球轰然爆裂,炸出了一个很荒诞的答案。 我觉得背脊发凉,一字一顿说出了答案:“月饼,咱们在未来某个时刻穿越了?这是穿越到过去最终死在这里的尸体?” 月饼抿着嘴,拿出一本笔记,递到我的手里。 二十七 我翻开笔记本,里面是一条我们从担任异徒行者以来的时间轴,每一件重要的事情都详细标注了时间。随着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圆脸黄衫”这四个人,越来越多的出现在笔记的备注里。 最后一页,画了无数个问号,中间写着四个字——他们是谁? “还记得发生在古城,关于宝蛋儿变成阴犬的传说么?”月饼摸了摸鼻子,“收养宝蛋儿的黄衫圆脸老人,交给宝蛋儿《西夏死书》残卷,去西夏旧址有更重要的事情。” “宝蛋儿,也就是徐老,说过‘你们真像他们’,‘太多年了,也许你们就是’。初遇人獒王,他说‘真像’。徐老和人獒王年代不同,根本不可能相遇。他们看到咱们,第一反应都是下意识说像某两个人。咱们像谁?谁和他们有过交集?” 我不愿回答,却不得不说:“黄衫圆脸两个老人。” “我的好奇心虽然很强,也愿意经历更多精彩的人生。仅仅凭卓玛鼓声的感应,我就立刻到古城见老馆长,无论如何也要担当异徒行者,这符合逻辑么?” 我像个只会回应答案的机器人:“不符合。” 月饼说出了一句触动我心底最痛处的话—— “我之所以答应,拉你趟这浑水,是因为老馆长说了一件对咱们最重要的事。他说,相对于无从所知的身世,终极任务又算什么?你们完成了终极任务,或许就能了解最想知道的身世。” 我终于明白了! 月饼如此执着完成异徒行者的任务,真正目的是寻找我们的身世! 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比在乎,甚至放弃一切去寻找的事情。 谁愿意活一辈子,却永远不知道茫茫人海,到底哪个人才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呢? “也许,咱们真会在未来某一天,遇到某件事情,触发某种时间空间的错乱,回到过去各个年代,设置各种任务线索,再由现在的你我完成,探寻真相。”月饼神情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寻找到真相的那一刻,咱们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却不得不穿越过去设置任务,否则现在的咱们就不会接受任务,就没有未来的事情,就不会有那些朝代发生的关于异徒行者的事情。最直接的影响,这个世界根本不会有咱们俩,这是一个类似于闪电侠的‘闪电悖论’。” 月饼这句话虽然难懂,但我立刻听明白了——异徒行者的任务,是未来的我们回到过去给自己设置的!而设置任务的原因,却是为了让现在的我们活着! 这个推论实在太可怕了! 如果真像月饼说的这样,有一点可以证实,我们因为某种原因死在了贺兰山燕子崖下面的死人坑。 我们确实见到了我们的尸体。 他娘的好端端探险剧,结果成了科幻片! “这么说起来,咱们不会就是老子和尹喜吧?”我顺着月饼的思路往下分析,“八族也是因咱们而成立,却最终成了阻挠任务的邪恶力量?” 月饼很认真地盯着我,眯着眼一言不发。 我被他看得发毛,连忙摸摸脸,别是突然长成了阴犬、人獒什么的玩意儿。 “南少侠,虽然您现在是个作家,写了几本书,”月饼嘴角扬着笑,“不过《道德经》你连背都背不过,就别往脸上贴金冒充老子了,OK不?” 我顿时大窘,张嘴想来一段《道德经》,想想这又何必,这不是成心给自己添堵么? 这么一来,气氛倒是轻松了许多。 月饼扬扬眉毛:“这几年穿越剧太洗脑,我也是随口这么一说。” 我这会儿脑子灵光了,越想越觉得不靠谱,难不成终极任务是个虫洞,我们吃饱了撑得非要钻进去?漫威、DC的电影,电视剧里面演得明明白白,按照平行宇宙的概念,我们就是进去了也是到另一个地球,和这个地球根本没有一毛钱关系。 “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死人坑的传说是假的。”月饼盘腿坐在岩石上面,“真相是这两个人是异徒行者,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不测。为了掩人耳目,恐吓闲人不来这里,暗中下手的人编了这么传说。” “这个人中了蛊毒,”我看着月饼脚下的那堆人骨,总是不由自主想到这是我们俩其中之一,心里别扭,“那个人怎么死的?” 月饼来了兴致,给我上了第二堂生动的蛊术科普课。 蛊术练到最高境界,施蛊者全身都是蛊,用精血养出蛊灵,这就是所谓的“蛊人”。恶蛊、药蛊随心施动,根本不需要借助蛊虫、蛊粉。蛊人一旦死去,肉身虽灭,蛊灵仍然在,始终保护蛊人的残体。 月饼第一次掉进死人坑出现的异象,实际是蛊灵作祟。 蛊是靠人的意识驱动,蛊人死前最后的念头,会传递给蛊灵,即使死后也会由蛊灵不断重复完成这个念头,这也是我们看到磷光人骨摆出人骨拼图的缘由。这两人生前关系应该极好,蛊人显然在缅怀他的伙伴。按照死亡前后顺序进行逻辑,两人同时遇袭,蛊人死在伙伴之前,蛊灵散出恶蛊,伙伴在重伤的情况下中蛊死去,所以骨头会有中毒迹象。 月饼也是由此推知“蛊族确实来过贺兰山,也在这里下了蛊”。 (插句闲话,月饼讲蛊术的时候,我随口一问,月公公练到什么境界了?丫很云淡风轻地回了句“很高”。) 许多问题得到了解释,可是我还是满脑袋问号——那柄该死的军刀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具人骨的头骨去哪儿了?周苏两家为什么知道任务在死人坑? “鸡蛋好吃,有必要知道下蛋的那只鸡长什么样子么?”月饼指着岩壁的窟窿,“石头放进去,也许就有答案了。” 我手心冒着汗,小心翼翼地把石头塞了进去,严丝合缝。月饼站在我身前挡着半个身子,显然有准备一旦有危险先上。 等了好一会儿,岩壁并没有出现“机关转轴‘咯吱咯吱’响个不停,裂开个一人多宽的石缝,寒气直冒,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之类的事情,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我和月饼面面相觑。 “难道人鱼交给我这块石头,就是为了给这个人獒岩画凑全一对眼?”我有种憋足了劲打了一记空拳的失落感,“那条人鱼一定是处女座!” 话音刚落,地面忽然猛烈颤动。 山谷中央,一团团积雪喷泉般涌出…… 第428章 西夏死书(26) 二十八 积雪喷涌速度极快,不多时堆起了类似于火山口形状的雪堆,足足过了五六分钟,雪喷方才停止。腾腾热气从深不见底的地坑中喷出,融化了周围的积雪,又迅速被贺兰山极度寒冷的天气冻结成冰。 我走到雪堆旁边向下看去,一条石凿的盘旋阶梯,顺着地坑边缘向下延伸,目力所及的距离,根本看不到坑底。 月饼捡起散落在山谷的照明棒,对准阶梯每隔两层扔下去一根,扔到第五根到了底部,清晰地看到地坑直径三米左右,东侧有一条人工开凿的两米多高石洞,不知通向哪里。 我心说这些人是脑子进水还是有挖洞的恶趣味,怎么什么东西都喜欢往地底藏?也不嫌累得慌。 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不好说出来。尤其是月饼已经开始捆裤腿系袖口,脸上那个兴奋劲儿着实让我无语。 “月公公,坑里肯定不会藏着苍老师,您老人家至于这么上杆子么?” “苍老师要真在下面,南少侠和她合影发个微博、朋友圈,分分钟网红的节奏,还当什么悬疑作家?见天儿探险还要写字更新交稿,累死个活人。” 月饼这话说得我眼泪差点掉出来:“你懂我。” “进坑!”月饼很有气势地挥挥手,顺着台阶往下走去。 我叹了口气,跟着进了地坑。 地坑虽然挺深,空气倒是温热新鲜,完全没有尘土呛鼻、烂草腐败味儿,时不时还有潮湿的空气涌出。看来那条石洞应该是通往一处温泉,并且与外界有山洞相连。 我心里踏实许多,走到坑底也没什么异常,就是围着台阶来回转悠有些头晕。月饼一路收回照明棒,整个地坑灯火通明。再往坑口看去,黑洞洞一片,顶端扣着脸盆大小的夜空。 “咱这也算是坐井观天的青蛙了。”我话一出口,回声四起,把自己吓了一跳。 “青蛙也要冬眠。”月饼举着照明棒围着地坑转了一圈,“看看这些岩画,说不定有发现。” 我这才注意到岩壁刻着各式各样的岩画,造型内容和贺兰山岩画没有什么区别。可能是因为地底潮湿,岩画早已模糊,乍一看还以为是岩壁的天然颜色留下的痕迹。 我心里暗自说了句“惭愧”,照我的大大咧咧性格,估计直接进了石洞,哪能发现这些玩意儿。 这么看了一圈,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些岩画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月饼显然也察觉到这一点,皱着眉来回转悠,时而贴近岩壁围观观察,时而远离岩壁宏观观察。 “手机还有电么?”月饼站在地坑中央,直勾勾盯着南侧岩画,“把这边的所有岩画全拍下来。” 我举着手机退到北边墙根,才算是把南边岩画全都框在屏幕里拍了照。闪光灯亮起的时候,岩画的颜料遇光显示出和岩壁完全不同的颜色,在视网膜留下一幅巨大的图案残像,直到月饼接过手机才慢慢消失。 “原来是这样。”月饼划着屏幕放大缩小照片,又把西、北两个方向的岩画拍了下来。 我已经有了个初步概念,盯着手机屏幕放松眼球,尽量让目光虚化,果然从照片中看出了端倪:“居然是三维图案。” 这三面岩壁的图画,看似凌乱,错综复杂,实际上是用很巧妙的方式进行组合排列,暗藏的线条勾勒出三幅巨型图案。 “西边白虎、南边朱雀、北边玄武,”月饼关了手机,走到东边洞口扔进一根照明棒,“设计地坑机关的人给咱们留了暗示,这里面应该是青龙。” 我想起白贡盐井里的那条类似于龙的异兽,这个地坑又特别温热潮湿,也觉得大有可能。 “白贡盐井有一条龙,周苏两家很确定任务就在死人坑,魇族实在有太多秘密,”月饼摸了摸鼻子,“想不想再去寻龙?” “羊肉都倒进火锅了,”我举着照明棒直接进了洞,“哪有不捞起吃的道理?” 二十九 我原本以为石洞并不深,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半个多小时。好在石洞虽然潮湿,地面却平坦,空气也足够新鲜,也没出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倒也走得安稳。 又走了十多分钟,我腿肚子发麻,好几次想停下来歇口气。架不住月饼压根儿没有住脚的意思,瞅瞅身后黑灯瞎火有些渗人,不敢自己停下来,只好拿出“宝宝心里苦,宝宝不说”的心情咬牙坚持。 “快到了,”月饼摸着岩壁厚厚一层苔藓,手指捻着湿水,“凝结的水珠越来越多。” “万一是条恶龙,你那几根桃木钉也就是个摆设。”我倒不是害怕,只是这么走太无聊,随口唠几句嗑解解闷儿。 “你个乌鸦嘴就不能消停消停。”月饼忽然停住脚,贴着岩壁听了片刻,“有水声。” 我仔细一听,岩壁里果然传出潺潺流水的声音,应该是贺兰山的地下暗河。 “咦?”月饼往前细看,把照明棒扔了出去。 照明棒泛着绿光,在空中转着圈飞出,撞到十多米外长满苔藓的石壁。 我差点没背过气儿:“青什么龙,感情是个死胡同,白折腾了。” 月饼显然也很意外,跑到石壁近前左敲敲右打打,又抠掉几块苔藓,潮湿的岩壁结实坚硬,看来这趟路算是白跑了。 我右手扶墙,左手捶着酸麻的小腿肚子,正想再吐槽几句,手心忽然往里一陷,身体失去平衡,肩膀撞到岩壁,蹭掉了一大块苔藓。我急忙闪身,只见苔藓脱落的位置,赫然凹着两只右手形状的石印。 “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月饼扬扬眉毛,比划着手印大小。 这两个手印惟妙惟肖,甚至连指关节纹路、掌纹形状都刻得异常清晰,猛地一看倒不像是用凿子刻出来,而是武林高手运足内力把手掌深深摁进石壁留下来的痕迹。 我顿时来了兴趣,两个手印对比观察,发现掌心纹路并不相同,显然并不是同一个人的右手。月饼表情很古怪,把手掌和手印并排放着:“南瓜,你的手也放上去。” 我照着月饼的架势在手印旁举着右手,这才看出蹊跷,原本平复的心情又被一种莫名恐惧勾了起来。 这面岩壁的两个手印,分明是按照我和月饼的手模凿刻,关节纹路,掌纹形状分毫不差! 月饼把手摁进石手印,长、宽、厚度完全一样。他紧抿着嘴,额头轻轻碰着岩壁,许久没有说话。 我一时间心乱如麻,难道真如同在死人坑里推断的那样,这是未来的我们回到过去给现在的我们布置的任务线索?否则我们的手印怎么会出现在这处地下暗洞里? 我极力否认这个想法,但是现实发生的一切很残酷地证明了看似荒谬的推断。 “把手放进去。”月饼眼里满是血丝。 我从未见过月饼出现这种状态,虽然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当,还是把手掌摁进了石手印。 “吱嘎”声响起,石洞顶部落下纷纷麻麻的小石子,石壁颤动着,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两个石手印中间裂开一条笔直的裂缝,极缓慢地向两侧分开。 一道极强烈的亮光从缝隙里迸射而出,晃得眼睛白茫茫一片,滚烫的热空气扑面而来,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景象。 我使劲眨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能看清楚,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处足有篮球场大小的天然岩洞,中间位置是一池“咕嘟咕嘟”冒着水泡的泉水,蔚然的蒸汽显示水温极高。池中盘绕着一具十多米长,半米多粗,两头细中间粗,类似于脊椎形状的牙黄色骨头。其中一头脸盆大小,横裂开的骨头里排着细细密密的倒钩状牙齿,顶端两侧各有一个窟窿。两根手腕粗的铁链由洞顶垂直而下,从窟窿中贯穿而出。 池边端端正正摆着两个人头骷髅,中间竖着一块龟壳状的青色玉石。 “不管他们是谁,”月饼踉踉跄跄走了进去,“所谓青龙,是一条被铁链穿过眼睛,沸水烫烂皮肉的大蛇。” 我的额头冒出一层汗珠,嗓子干燥如同吞了块火炭,脑子里飞速闪过许多画面。 每一个画面,都是我们遇到过的异兽。 我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未来的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导致性情大变,回到过去残忍地猎捕各种异兽,仅仅是作为任务线索的守护兽,或者是祭品? 请原谅,我实在无法用文字描述出此时的心情,更无法用理智思考此时的情形。 我怔怔地望着月饼,原本笔直的身体竟然有些佝偻,肩膀微颤,显然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这是龟卜玉。”月饼看都不看那两个骷髅头一眼,径自拿起玉石回到洞口。 我茫然地接过龟甲状的玉石,左下角用篆文刻着“龟卜玉”三个小字。 我没有心思去琢磨这块大费周章找到的任务线索有什么用处,嗓音嘶哑地重复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饼闭目,仰头,深深吸着滚热的空气,摇了摇头,原路走回。 这一次,没有照明棒。 他的身影没入漆黑的石洞,宛如从地狱走向人间的撒旦。 “南瓜,回家!”月饼的声音在石洞里回荡,“咱们,不干了!” 我苦笑着问着自己—— 古城,图书馆,是我们的家么? (异闻:“贺兰山灵蛇洞”。在贺兰口沟内北坡,有一石洞,常有青蛇出入。相传古时有猎人经此,见洞中宽可容身,清凉宜人,遂入洞卧睡,梦见青蛇咬身。惊醒后,见两蛇交尾于胯侧,并无伤人之意,便轻轻从洞中退出。当日猎得青羊2头、山鸡8只,满载而归时,两蛇已不见踪影。此后,猎人出行,每于洞中小憩,则猎物所获必丰。三月后恰逢冬季,洞内热如蒸笼,人不能进,青蛇再未出现。故此洞名为灵蛇洞。 “贺兰山空中不明物体”。2015年7月26日,贺兰山苏峪口主峰贺兰金顶发现不明物体,形状类似于两片碟子合扣,停留两个多小时才慢慢消失。部分科学家将此现象归类为“不明飞行物”,却始终找不到足够的证据证明此现象。唯一支持此理论的依据是“中国最早疑似外星人形象出现在贺兰山岩画”。倒是在民间有另外一种说法,这是两位神女完成了在贺兰山感化人獒的使命,化成祥云,升天飞走。) 第429章 (番外)姑获鸟(1) 姑获鸟 日本某些地方有个奇怪的风俗:家中长辈会在即将分娩的孕妇产房外放一只沾满鸡血的人偶…… 一 我开车回到医院,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把便当盒扔进垃圾桶,我四处找着肯德基、麦当劳之类的快餐店。日本是个对外来文化吸纳性很强的国度,早期的中国汉文化、二战后的美国文化对日本的影响辐射异常深远,形成这个国家独有的既严苛又现代的特有国家文化。走在日本街道,可以更加鲜明地感受到两种不同文化交融所带来的奇异感觉。尤其是饮食文化,传统的面馆、寿司店与肯德基、麦当劳、必胜客、星巴克毫无违和的交集,倒也是一种风景。 远远瞅见街道拐角KFC老大爷顶着满头白发满脸乐呵呵,我停车拐弯上了人行道。天空阴暗,下着绵绵细雨,路上行人不多,我竖起衣领挡着风。“尸螺河童”这件事情整整耗去一下午时间,我始终觉得眼睁睁看着父子俩死去而无能为力是一件很愧疚的事情,心里很不痛快。路口等红绿灯时,一只鸽子大小,通体漆黑的鸟落在灯杆上面,“咯咯”叫着,脑袋探进翅膀梳理着羽毛,时不时警惕的伸着脖子四处张望。 我看了几眼,不是乌鸦,说不出来是什么品种,也许是日本特有鸟类。绿灯亮了,我想起宫岛“裂口女”事件,注意力有些恍惚,横穿人行道的时候没注意到一辆响着急促笛声的救护车飞速冲过来。 行人们“啊”的惊叫,我才发现救护车已经到了三四米的距离,仓促间我看到司机扭曲变形的脸,肩膀顶着车座,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连忙向旁边一闪,救护车几乎擦着鼻子横着滑出,险些撞到马路牙子。 司机定定的目视前方,额头密布黄豆大小的汗珠,显然还没缓过神。车里传出一声痛苦的女子惨叫,“咣当!”车门推开,几个医护人员抬出担架车,腹部高高隆起的孕妇躺在担架上,双手死死抓着担架横梁。紧跟着下来两男一女,看年龄像是孕妇的丈夫和公婆,丈夫瞪我一眼,满脸惶急的帮着推担架,向医院匆匆跑去。 我愣了几秒钟,连忙追上,一边用日语道歉,一边帮着推担架。孕妇满头汗水,头发湿成绺贴在额头,脸色苍白,咬着嘴唇,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孕妇亲人没再说什么,反而感激都对我点点头,我更过意不去,要是真出点什么事,估计这辈子心里面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还好医院路口距离不远,进了医院,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去了产房,我才松口气。刚想摸出烟,想起这是医院,又溜达到门口。日本是个控烟很严格的国家,街道几乎没有人抽烟,许多咖啡厅都设有抽烟区满足烟民需要。 我站了一会儿,把烟放回兜里,准备去买肯德基,饿死黑羽倒无所谓,月饼和月野的温饱问题一定要解决。 第430章 (番外)姑获鸟(2) “请问您有时间么?”孕妇的婆婆穿着传统和服,满头大汗,不失礼仪的深深鞠躬。 这段时间跟着月野多少学了些日本话,简单的交流不成问题。婆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牙子临产在即,走得匆忙,家中有许多东西未拿。您如果有车,可否载我一程,回家取东西呢?” 我没有拒绝,说不得医院那三个病号只好再饿一会儿。 婆婆跟我上了车,两人聊了几句,知道我是中国人,婆婆更是礼貌。想起六十多年前那场战争,我没多说什么,国家的灾难不能让后世的人民永远承担,相对于仇视,谅解是更有力的回击。 按照婆婆指引,大约二十来分钟的路程,我拐到一排两层小楼的住宅区。停了车,婆婆下车又是深深鞠躬,请我在门口等等。 雨停了,天色已经大黑,我下车透口气,住宅区很安静,每个门口挂着户主的姓氏的木牌,婆婆这家木牌上写着“远藤”。二楼灯亮了,不一会儿熄灭,看来婆婆拿好东西下楼。为了不耽误时间,我先发动车等婆婆出来。 “啪”!一只鸟停在车前脸子上面,歪着头往车里看着。 我心说也就是在日本,要是在中国,你敢这么肆无忌惮的不怕人,估计早成晚饭的一锅好汤。这么想着,我不由笑了,再看那只鸟,和红绿灯上面那只一模一样。过马路时有些距离没有看清楚,这会儿看清楚了,那只鸟长着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我顿时起了兴趣。正准备掏出手机拍个照,回去研究研究这是什么鸟,婆婆从楼里出来,怀里抱着一个扎得紧紧的包裹。 黑鸟扑棱扑棱翅膀飞走,顺手给车玻璃留下一坨奶油状的鸟屎。我哭笑不得,转着雨刷子扫着玻璃,婆婆抱着包裹上车,又点头道歉说了几句诸如“久等”之类的客套话。 我有些不习惯日本人这种客气劲,不过入乡随俗,也跟着客套了两句,踩了油门就走。 开到路口等绿灯的时候,夜空飞过一道黑影,盘旋了几圈落在灯杆上面。 这次,我觉得有些奇怪。 又是那只黑鸟。 它歪着头,一双暗红色眼睛像两枚燃烧的香点,默默地注视着我。 婆婆一声惊呼,脸色一变,包裹没有拿稳,落在车厢里。缠着的裹布散开,车厢里顿时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一个沾满鲜血的小孩从包裹里滚出! 婆婆盯着那只鸟,嘴角不停抽搐着,眼中目光涣散,似乎被那只鸟勾了魂,完全不顾滚在地上的小孩。 “哇……哇……”小孩突然哭了起来。婆婆这才如梦初醒,急急忙忙收拾着包裹。 我目瞪口呆的诡异的一幕,冷汗浸透衣服。 二 婆婆抓着孩子腿倒拎起来,血从孩子嘴里汩汩冒出,流了一脸,顺着小脑袋滴在车厢里面。我这才看清,这是一个仿真度极高会发声人偶娃娃。 日本人偶业异常发达,并不仅仅存在于全球闻名的“充气娃娃”。 第431章 (番外)姑获鸟(3) 高仿真的婴儿、小孩是许多还未生育的家庭挚爱,据说可以排解夫妻之间的压力,提前培养养育孩子的耐心。路过人偶店的时候,月野介绍时我挺不理解的,国家与国家之间文化不同,也就没有多问。 但是眼前这一幕我实在理解不了,儿媳妇要生孩子了,婆婆居然回家抱着一个灌了血的人偶娃娃来医院,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禁忌? 婆婆包好娃娃,歉意的看着满车的血。我看婆婆全身上下没什么能装钱的地方,再加上处处透着诡异,也没当回事儿。一会儿给医院里两位爷一位少奶奶送了饭,找地儿洗个车就好。 黑鸟忽然飞到车前,紧贴车玻璃,暗红色眼睛放着幽光,飞快的啄着车玻璃!婆婆惊恐的驱赶着黑鸟,嘴里不停地喊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我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些什么奇怪的事情,婆婆的状态非常不稳定,急忙问道:“婆婆,到底怎么了?您没事儿吧!” 婆婆根本没听见我的话,也没了礼仪风度,拉开车门向医院门口跑去。潮湿的空气灌进车厢,混着鲜血味道,说不出的难闻。我捏捏鼻子,正想跟出去,却看见婆婆蹲在医院旁边的花池子,双手像两柄铲子掘着土,泥点迸了满脸,满头白发散乱,看上去异常狰狞。 更让我不理解的是:来来往往的路人和病号,居然对婆婆的奇怪举动视而不见,该干嘛干嘛。偶尔有老年人路过,双手合十喃喃自语的鞠躬,从兜里掏出硬币丢进土坑。婆婆自顾自的挖着土,坑旁的泥巴越堆越高,远远看去只有一个沾满泥屑的脑袋在土堆里忽上忽下。我好奇心起,下车走过去,那只黑鸟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走了。我琢磨着难道这种鸟就像国内的乌鸦,看见了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布些法门祛邪破灾?转念一想这好像不太符合逻辑,婆婆回家抱人偶娃娃并没有出现这只鸟,可能是另外某种奇特的风俗也说不定。 在中国湘西某些山村,孕妇生产时必须由丈夫把提前进山捕捉的公野鸡生生剁掉脑袋,用鸡血绕着产房撒一圈。孕妇生育是身体阴气最重,阳气最弱的时刻,按照当地民俗,鸡血绕屋可以阻阴煞祟,保母子平安。 想到这层我心里有些释然,日本是崇尚鬼神妖怪的民族,乡间的民俗禁忌更是五花八门层出不穷。东京南部的川崎,每年四月第一个星期天,这里的民众都会举行Kanamara祭。在这个节日里,人们膜拜男性生殖器的图腾,祈祷神明带来好运气,并保佑自己的生育能力。像这种奇葩的民俗,估计也只有日本才会有。 走到近前,我才意识到不对劲,婆婆跪着坚硬的花池沿子,和服的膝盖位置已经渗出血迹,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几乎挤进指甲肉里,还有一根细木枝插进了指甲。我的手指一阵肉疼:“婆婆,您没事吧?” 第432章 (番外)姑获鸟(4) 婆婆摇了摇头,土坑挖了一尺见方,她这才如释重负,双手在和服上随便一抹,把人偶娃娃头南脚北放入土坑,摸出几枚硬币,分别放在娃娃的双肩、丹田、脚踝位置。包裹娃娃的血布叠成小方枕,垫在娃娃脑下,又双手合十念了一段经文,才哆哆嗦嗦的捧着土埋了起来。 忙活了半天,婆婆把虚松的土拍实压平,起身对我鞠躬说道:“让您受到惊扰了。家乡的生产风俗,请您不要奇怪。” 婆婆迈着小碎步进了医院,我依然没有从震惊中缓过劲。拍实的土面印着着凌乱的手印,像是一个个鬼手,从土里凸显出来…… 这根本不是什么生产风俗,而是“煞局”! 煞局分很多种,无非就是通过风水布局,诅咒对方财运、气运、体运,轻则破财,重则性命堪忧。中国自古以来,各行各业的手艺人都多多少少会布局。说来好笑,这些煞局原本是手艺人在帮人干活时,如果受到欺负,克扣工钱,用来诅咒东家的法门。一般是师徒单穿,一辈儿只有一人会,后来居然发展成了专门收钱替人下咒的行当。 最常见的有木工厌胜术、伶人梦鬼术、船家水泽术,而婆婆所布置的,极为罕见,是失传已久的《青囊书》里记载的“医蛊缠阴术!”这种术极为偏门,受术者的生辰八字写在血布上面,把蟾蜍、蛇、蜈蚣、蝎子、蜘蛛这“五毒”放进瓷坛,槐树根泡制的水浸泡,用无根土封住坛口,过三七二十一天,取出五毒阴干磨粉,倒进做好的人偶。寻对头家宅西北角阴气最重的地方,按照刚才婆婆的方法埋入人偶。不出一月,对头家人必然会百病缠身,不治而死。如果家中正好有生育,家人不会生病。所生的孩子天生阴体,命格极为阴缠,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一生多灾多难,运势颓废,但是家人财运旺盛,体健气正。 婆婆进了医院早没了身影,我使劲揉着太阳穴,她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把这种术下在自己的孙辈身上? 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难道她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家族的孩子,而是儿媳妇偷情怀孕? 为什么路过的老年人丝毫不觉得奇怪,反而要往坑里放置助术的百家钱呢? 我脑子一片混乱,既想把医蛊缠阴术破了,又担心万一不是,坏了婆婆家里的风水布局。 三 站了一会儿,我理不出头绪,决定先去肯德基买了快餐,给月饼他们送过去,然后顺便去问问月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转身走了没几步,忽然感觉有个毛茸茸的东西扫过脖子,耳边传来“扑棱扑棱”的声音。这段时间的经历让我多少具备了应变能力,我没有回头,而是快速向前一跃,半空转身朝后看去。这样既可以第一时间摆脱危险,也有足够的时间看清情况及时防备。 身后,什么都没有。 第433章 (番外)姑获鸟(5) 我摸着脖子,刚才残留的酥麻感还在,说明不是因为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就在这时,我看到那只黑鸟停在埋人偶的地方,一蹦一蹦啄食着泥土,仰脖叫了几声,振翅飞走,和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这一切实在是太诡异了,我胸口憋的几乎透不过气,索性什么也不想,还是先去买了肯德基回医院再说。空荡荡的街道没有行人,和刚下班本应人很多的时间段很违和。我拿了根烟凑在鼻子前用力嗅着,淡淡的烟丝香味多少让神经缓和了许多。再次走到红绿灯前,恰巧又是红灯,我心烦意乱的等着,无数只飞蛾绕着路灯飞来飞去,地上投出一个个模糊混乱的黑影。 “能帮我抱抱孩子么?”身后传来低沉沙哑的女人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到全身发冷,转身看去,一个女人半低着头,潮湿的长发像两块湿布,垂在脸颊两侧,遮挡住大半边脸,只露出薄薄的嘴唇和尖长的鼻子。 寒冷的感觉更加强烈,我小心德问道:“你说什么?” “抱一抱这个孩子!”女人的声音更加刺耳,双手伸得很直,把手里的襁褓递到我的面前。 我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冷汗往外直冒。女人的脑袋垂得更低了,看上去就像被拧断脖子,只剩一层皮把脑袋和身体相连。 我突然想到了来的路上,月野随口讲的一件事: 据说,雨天入夜时分,正是日本百鬼夜行之时。如果有奇怪的女人抱着孩子,递给路人,请求帮着抱一抱,一定要拒绝。如果路人不明所以,抱了婴儿,那么婴儿会突然张口,咬断路人脖子。 这个奇怪的女人就是姑获鸟的化身! 姑获鸟原本是居住在东京的一个普通女孩樱子,她爱上了公司同事福泽,可是福泽已经结婚多年,贤惠的妻子给他生了个漂亮的女孩,两人正计划再生一个孩子。 樱子长得并不漂亮,从小到大,情人节都没有收到过礼物。当福泽对她展开追求,展示了成熟男人的风度和内涵,她轻而易举的被俘获了。她对福泽一直怀有感激之心,如果不是福泽,她可能永远感受不到爱情的滋味。所以,她义无反顾的投入福泽怀抱,哪怕没有名分,哪怕福泽和她做爱之后抽根烟就匆匆的洗澡穿衣服回家,把她留在冰冷的的小租间,她也觉得是幸福的。 女人得到爱情,不在乎时间早晚,在乎的是爱得热烈。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怀孕了,她想生下这个孩子,哪怕只是她自己养育!福泽阴沉着脸抽了半夜的烟,温顺的樱子第一次如此强硬,坚决不同意把孩子打掉。福泽没有办法,只得同意了。 为了躲避闲话,樱子在福泽的劝说中辞了职,安心在家养胎。临产时,福泽请了一天假,送樱子进了医院。躺在病房的樱子羊水破了,呼唤着福泽的名字,虽然身体疼痛,却掩饰不住即为人母的喜悦。 第434章 (番外)姑获鸟(6) 福泽忽然觉得很恐惧,如果孩子生下来,他的事业,他的家庭,已经怀孕三个多月的妻子,还有他的家乡父母……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福泽握着樱子的手,吻着她满是汗水的额头:“樱子,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你再坚持一下,我去叫医生。” 樱子眼中闪着新来的光芒,目送着福泽出了病房。她没有注意到,福泽吻她的时候,偷偷拔下紧急呼叫器,又反锁了房门。 七个月后,福泽从医院赶回家拿衣服,妻子大概是今晚分娩,提前做好准备在医院过夜。他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红布宝裹得严严实实,前段时间去寺院求来的平安符塞进口袋,拿了件随身衣服,准备出门。 突然,他看到衣服的衣领位置,有一个淡红色唇印。樱子难产,母子双双死在病房,但是他清晰地记得,这个唇印,分明就是樱子嘴唇形状! 福泽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又拿了件衣服,衣领位置居然也有唇印!福泽惊呆了,他神经质般翻着衣服,所有的衣领,都有唇印! 他瘫坐在墙角,大口喘着气,手里紧紧捏着平安符,“噗通”跪地:“樱子,我知道错了!我一时儒弱,抛弃了你和孩子。但是,请放过我!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即将出生的孩子和她的母亲没有人照顾!樱子,我知道你是善良的女孩,给我一次机会,我用下半生陪着你。” 说来奇怪,唇印消失了。 福泽松了口气,急忙往医院赶去。夜已经深了,天空飘着毛毛细雨,过红绿灯时,马路对面走过来一个女人。长发覆面,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走到福泽身前,双手僵硬的伸直:“能帮我抱抱这个孩子么?” 昏暗的路灯映在女人低垂的脸上,额头一个男性的唇印分外刺眼!福泽听出了女人的声音,和樱子在产房里呼唤他的声音一模一样,痛苦而沙哑! 他惊叫一声,推开女人,疯了般跑到医院!急诊室的挂钟正好敲过午夜零点,他赶到产房,接生医师正摘着口罩走了出来。 “医生,请问我们家产妇怎么样了?”福泽压着心头的慌乱问道。 医生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摇摇头走了。 福泽怔住了,他意识到妻子出了问题! “福泽,这是咱们的孩子,可爱么?是个男孩呢。”就在这时,妻子居然抱着婴儿从产房里走了出来。 福泽眼睛瞪得滚圆,吃惊的望着妻子:“你……” “你看他可爱么?眼睛和你好像。”妻子的手指点着婴儿鼻子,慈爱地笑着。 “是么?快让我看看!”福泽喜出望外,走到妻子面前准备接过孩子。 妻子突然伸直了胳膊,把孩子塞到福泽面前,低垂着头,嗓音异常沙哑:“抱一抱这个孩子吧。” 福泽下意识的接过孩子,襁褓中,是一具皮肤泛着死黑色,皱巴巴的死婴! 死婴睁开眼睛,黑洞洞的眼眶淌出黑色血液,张嘴咬向福泽的脖子! 第435章 (番外)姑获鸟(7) 从此,日本都市多了一种妖怪——姑获鸟。 它会在雨夜化身女人,抱着孩子乞求路人抱一抱。奇怪的是,她只会在滋贺县南部出现。据说,那里是福泽的故乡。 四 那个女人执著的把婴儿递给我,用沙哑的嗓音重复着“抱一抱这个孩子吧”。夜风吹过,我的血液几乎都冻住了! “对……对不起,我赶时间。”我向后退了几步。 “如果你不抱,孩子就会死。”女人突然抬起头,直勾勾盯着我,“他真的很可怜,被狠心的父母丢弃,埋在土里。我刚把他挖出来,求求你,抱着他送去医院,否则他真的会死。” 路灯照亮女人的脸,我看清楚了她的模样!脸瘦长得异常夸张,嘴唇嘬成一团,尖尖的像鸟嘴,眼睛没有上眼皮。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想两颗腐烂的红枣安在眼眶里。最可怕的是她的脸皮,生长着许许多多鱼鳞状的细纹,把整张脸割裂成无数小块,倒像是蹩脚的美容医生用不同的皮肤五官拼凑出的一张脸。 “请相信我,救救这个孩子吧。”女人眼中流出两行殷红的鲜血,渗进皮肤的裂纹,如同一条条小蚯蚓蜿蜒着爬到下巴,“他是多么可爱的孩子,不能就这样死去。” 女人哼着小曲,吻着孩子的额头,汇聚在下巴的血流进孩子嘴里。我几乎要吐出来,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看去,医院门口埋着人偶的地方,果然被挖开,堆着一抔乱土。 这个女人,是那只黑鸟! 婴儿,是人偶娃娃! 这就是姑获鸟化人后的样子! 但是,我丝毫感觉不到姑获鸟的敌意,从她的表情和眼神中,我看到了对孩子的爱。 “他……他是假的。”我尽量稳定情绪,控制着声音节奏。 姑获鸟歪着头奇怪地看着我:“他怎么会是假的呢?你看,他长得多可爱啊!就像我和福泽的孩子太郎一样可爱呢?如果你再不救他,真的会死去的。相信我好么?我不能去医院,会被当做妖怪抓起来。只能靠你了,拜托了!” 我彻底糊涂了! 姑获鸟,也就是樱子那张脸虽然恐怖,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母爱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我心里不忍,终于伸出手,接过孩子。 “小心。”樱子把孩子轻轻放到我怀里,简单的笑着,“你是个好人呢。都市里有很多我的传说,没有人敢接过我怀里的孩子。他们都怕被孩子咬了这里。” 樱子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我抱着人偶娃娃,终于相信,姑获鸟樱子,绝不是和裂口女一样可怕的妖怪,她是保护孩子的天使。 “谢谢你,拜托了!”樱子鞠着躬,长长的头发又遮住了大半边脸,“我要走了,都市里有很多被丢弃的孩子,我要救他们。” “我会照顾好他的。”那一刻,我甚至真的相信,怀里抱着一个有血有肉的孩子。 “我相信你。”樱子渐渐融进漆黑的夜色。 第436章 (番外)姑获鸟(8) 远处,一道耀眼的白光疾射而来,贯穿了樱子肩膀,带出一篷血箭! 樱子一声凄厉的惨叫,弯腿向空中跃起,又是一道白光,穿过了她的膝盖!一阵让人胆寒的碎骨声响起,樱子痛呼着瘫坐在地,左腿被斩成两段,脚掌反折到大腿的位置。 “终于找到你了!”苍老阴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福泽,我的儿子。今天妈妈会为你报仇。” 埋下人偶娃娃的老婆婆,换了一身黑色紧身衣服,从街角慢慢走了出来。她的身边,一左一右两个男子,穿着同样装束,腰挎武士刀,甩手又丢出两道白光! 樱子拼命挣扎的身体突然一顿,两枚尖利的钢刺贯穿了她的肩膀! “你的首级就是福泽的祭品!”福泽母亲拔出武士刀,竖举于右肩之上,身形一矮,探着头冲了过来! 我把人偶娃娃往福泽母亲身上一砸,纵身挡在了樱子面前。福泽母亲完全没有刚才的惶急失措,侧身闪过,一刀劈下。我死死盯着刀光闪痕,手掌贯力,映着刀光拍去,准备趁着刀势还未聚集到最强,双掌合十把刀身夹住。 刀光在空中划了个“之”字,一阵凌厉的刀气割面而来,刀尖停在我的额头前两寸的距离。我的眼睛被刀气刺得生疼,额头传来轻微的割裂感,几根头发从眼前飘落。 “伊贺流忍者从来不杀计划外的目标!”福泽妈妈双手牢握刀把,低声吼道,“滚!” 我面不改色,心却跳的厉害!刀尖眼看劈到脑门的时候,我差点没给吓死。直到这会儿还膝盖发软,强撑一口气戳着一动不动。 更让我觉得扯淡的是,这个老婆婆居然是忍者! 樱子身下汇聚着一汪鲜血,越来越多,已经昏了过去。如果再不救治,恐怕就用不着为子报仇的忍者妈妈出手了。 “婆婆……有话好好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实在憋不出词儿,居然冒出这么一句。 刀尖急速颤抖,忍者妈妈握着刀柄的指节因用力过去泛着青白色:“呵呵,如果是你的儿子被害死,你会怎么做?” 这句话把我噎的干脆接不上话,生怕忍者妈妈一个控制不住,小爷我这辈子也就算是交代在日本忍者手里了。 那两个男子走了过来,正是送孕妇进医院的父子。 “妈妈,为我哥哥报仇的觉悟不能有丝毫怜悯!为了引出姑获鸟,我放弃了多年忍者苦修,娶妻生子,否则怎么能靠区区血人偶引出她!”儿子缓缓抽出长刀,刀刃滑过刀鞘,“嘶啦”作响。 我恨不得抽这哥们儿一个大嘴巴子,一看就是情商智商都是负数,练忍术把脑子练坏的二百五。 “忍者也不能不讲理啊!”我也顾不得脑门上面还有一把武士刀了,“你们家福泽在外面把樱子肚子搞大了,又丢下待产的樱子不管不顾,一尸两命,丧尽天良!就凭这个你们居然还有脸来报仇?” 第437章 (番外)姑获鸟(9) “她不应该化成妖怪杀死我们的儿子。”福泽父亲看来多少还明白点事理,态度不是很激动。 “福泽那种陈世美,就算樱子不化成妖怪,也迟早遭报应!懂么?知道什么叫报应么?”我也豁出去了,想到什么说什么。 福泽母亲似乎从未想到过这个问题,思索了片刻,问道:“陈世美是谁?” 我无语。 “妈妈!别管陈世美是谁!只有妈妈亲自动手,才能血洗忍者被杀的耻辱。”儿子太阳穴的青筋都快迸裂了。 “福泽……福泽不是我杀的。”樱子虚弱地呢喃。 “妖怪怎么可能说真话。”儿子冷笑着。 “你他妈的不插嘴能把你憋死是不?你是忍者还是说相声的?”我真心讨厌这个脑残忍者,忍不住吼道! “让她说完吧。”父亲收起刀,“她跑不了。” 樱子苦笑着:“你们听到的传说,并不是真的。我不是难产死的,是被福泽的妻子,纪子杀死的。福泽爱上我,是因为纪子太强势,根本没有自由!纪子早就发现了我们的关系没有点破,直到我要生产的时候,福泽去叫医生,她溜进病房,用枕头把我憋死了。福泽深受打击,一直以为是没有陪在我身边出了意外,天天情绪低落。纪子得不到福泽的爱,怨恨越来越重,在都市散布着关于我的恐怖传说。她在生产前,把家里所有的衣服都按上唇印,故意指使福泽回家拿衣服,让他心神不宁。又花钱聘了小演员,冒充我站在路口,把福泽的心理防线彻底吓崩溃。至于在医院里,那是她故意装作要生产,进了产房,趁着医生劳累的时候,抱着人偶偷偷溜出来。已经神志不清的福泽产生幻觉,被活活吓死。福泽死后,她也疯了,咬烂了福泽喉咙,把自己活活噎死。” 福泽妈妈收起了武士刀:“你说的是真的?” “我已经要死了,何必骗你们。”樱子咳出一口血。 “母亲,你不能相信……” “住嘴!”福泽妈妈吼道。 “快去医院吧,我已经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你的儿子出生了。”樱子抬起丑陋的脸,目光温柔的望着医院,“要好好对待孩子啊。” “对不起,再次让您受到了惊扰。”福泽妈妈归刀入鞘,“今天的事情,请您忘记。至于她说的是不是真话,我会弄明白。” 樱子一番话,我听得心里七上八下。 仇恨是什么? 生命又是什么? 难道因为仇恨,真的可以漠视生命? 原谅一个人,真的很难做到么? 我站了很久,眼睛明明能看见东西,却好像什么也看不见。 手机铃声响起,接通。 “南瓜,你想饿死黑羽我不管,不过我和月野是不是应该吃点东西?还有,吴佐岛一志正在往医院赶,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月饼懒洋洋地说道。 我没有应腔,挂了电话,樱子、福泽父母、弟弟早已不见。不知什么时候,路上行人多了起来,熙熙攘攘来来往往,情侣们手牵着手有说有笑。 路灯明亮,月朗星稀…… (在日本福岛县南会津郡中,流传着姑获鸟的传说。据说,姑获鸟是被丈夫遗弃的妻子含恨而死化成的一种鸟。夜晚会变成女人抱着婴儿出现在路上,她会要求路人抱一抱孩子。如果路人抱了孩子,她就会升天成佛,但是抱了孩子的路人则会被孩子咬断喉咙。还有一种说法,如果夜里把小孩子的衣服晾在户外,姑获鸟就会认为这是它自己孩子的衣服,于是会在衣服上喷射有毒的乳汁做记号。) 第438章 夜哭郎(1) 第三章 夜哭郎 轮回:佛家认为世间众生,莫不辗转生死于六道之中,像轮子旋转的过程,无休无止,周而复始。“轮回”又指世间万物,彼此存在着微妙的联系,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能会引发一场巨大的灾难。西方现代科学称之为——蝴蝶效应! 禁忌:诸事不顺时,切勿夜间抬头仰望星空,尤其忌讳观察北斗星! 否则,你可能会看到…… 一 灰青色的高速公路延伸至目力所及范围,空无一车,成排树木如同参加葬礼的人群,整齐沉默。车厢里没有播放熟悉的音乐,除了我们的呼吸,只有超高车速带来的风噪声。 月饼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关节青白,狠力轰着油门。我默默地望着不见尽头的公路,心里慢慢泛起一种错觉,我们仿佛驶向无人可以生还,恶魔的栖息地——寂静岭。 我使劲甩了甩头,想把这个古怪的念头甩掉。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关于“异徒行者”的所有,都结束了。 月饼设置的导航目的地,并不是古城,而是我们生活了很多年的那座城市,也是唯一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如果仅仅是探索未知的神秘,就算我并不是很感兴趣,月饼这种“人生就是不停进击”的性格,断断不会轻易放弃。 这段时间,我们经历了死亡、背叛,目睹了人性最阴暗的一面,也感知了人性最温暖的地方。但是“贺兰山西夏死书”这段经历,对我们的打击实在太大。换个角度想,如果福尔摩斯经过重重推理,终于破解了一件看似根本不可能找出真相的案件,却发现这个案子是他在精神分裂的情况下,“另一个他”精心策划布局,那是怎样一种崩溃的心情? 他的搭档华生又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福尔摩斯和华生会做出什么选择,只知道月饼是真的放下了。至于我,把这段常人根本无法相信的事情做记录,发给编辑交稿成书,然后完全忘掉。以后的日子,陪着月饼喝喝酒,唠唠嗑,天南地北旅游,或许会见见月野、杰克、柳泽慧、天杀的黑羽,很普通的生活。 想到这里,我心里多少有些轻松,生活本来就是没事儿找事儿,何必给自己添堵呢? “南瓜,我想念北海道的温泉了,过几天去日本转转,”月饼扬了扬眉毛,“你可要抓住机会,搞定月野,也算是为中日友好邻邦做贡献了。” “月公公,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月饼一开腔,我终于如释负重,顺手打开了车载音乐,“小爷这颜值虽然比你差了那么一点点,但是情商比你高出个喜马拉雅,拿下月野比撸串儿还简单。” 月饼眯着眼很认真地打量着我,半天没说话。我心里毛嗖嗖很不自在,心说难道中计了?月饼这是试探我有没有继续“异徒行者”的觉悟? “情商高有什么用,你都胖成什么样了,再长几斤去日本都能练相扑了。”月饼瞅着我的肚子叹了口气,“南少侠,少撸,做一个健康Boy!” 我老脸臊得通红,还没想出词儿回击,手机响起。李奉先扯着嗓子喊道:“南爷,马上就过年了,你们也该回来吃团圆饺子了。天大的事儿也比不上回家过年。”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月饼接过电话开了免提:“奉先,有些事儿挺复杂,我们可能要调整一段时间。” 月饼说这话时,我看到他的眼神有些黯然。 我又何尝不是? 放弃“异徒行者”的任务,说起来难,其实也就是做个“我就是不干了谁能把我怎么样”的任性决定而已。可是李奉先、陈木利、燕子,是我们的朋友,怎么能说放就放? 其实我也明白月饼这个决定,有更深层次的想法。贺兰山之行,牵扯出一个巨大的谜团,如果“未来的我们回到过去给现在的我们布置的任务线索”这个推断成立,放弃任务,相当于把推断从根源抹掉,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我物理学得不好,太深的理论想不明白,只懂得以前发生的事情既成事实,但是有机会把以后的事情改变。 想到这里我的脑壳又嗡嗡作响,乱糟糟像是搅糨糊。倒是李奉先还真没心没肺,听不出月饼话里有话,一门心思惦记着饺子:“月爷,调整完了紧着回来吃过年饺子。” 挂了电话,月饼点了根烟,烟雾撞到车玻璃,慢悠悠地散开。 “朋友终究会分别,咱们以后不回古城了。”月饼又狠狠抽了一口,“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只有不再回古城,才能彻底放下这段经历。 我点了点头没有吭声,望着那条回家的路。 一只蝴蝶晃悠悠飞过,撞得稀烂。一滩黄绿色的黏液像口浓痰,无比恶心地贴在车玻璃上面,须足和翅膀被迎车风死死压住,扑扑楞楞掉不下来。 月饼摁开雨刮器,两股水流喷出,黏液被雨刮器划出一道白色残痕,渐渐消失不见…… “亚马逊流域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会掀起密西西比河流域的一场风暴。”月饼打了个哈欠,“这既是所谓的‘蝴蝶效应’。” 二 回到我们生活的那座城市,短短半年时间,马路上又多了很多车,几处地标性建筑拔地而起,行人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骑着电动车东窜西拐,浑然不把红绿灯当回事儿,这一切既亲切又陌生, 月饼开进小区停车场,拎着包上了楼。我站在楼下,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楼道里走出几户住家,许久不见寒暄了几句,非要我答应送签名书,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心说也别戳这里矫情了,再遇到几个左邻右坊,这点稿费还不够搭人情,麻溜地跑到电梯,准备上楼。 电梯门打开,透骨的凉气飘出,我眼前一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对夫妇抱着三个孩子站在电梯里,我侧身摁着按钮等一家五口出了电梯,丈夫点头示意感谢。 我这才注意到这三个孩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歪着头靠着爸妈的肩膀熟睡。 “三胞胎?”我小声问道。 丈夫“嗯”了一声,妻子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我第一次见到三胞胎:“真有福气。” 夫妻俩的反应有些奇怪,完全没有别人夸赞孩子,父母应有的喜悦,妻子的眼睛更是微红,眼看着泪珠就要掉下来。 这个反应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又不好唐突多问,暗自观察三个孩子,面色红润,呼吸均匀,不像是有病在身的样子。丈夫尴尬地说了声“谢谢”,夫妻俩匆匆走出楼道。 电梯关闭的一刹那,我忽然看到三个孩子睁开了眼睛,仿佛换了一张比实际年龄大许多的脸,咧嘴“嘿嘿”笑着…… 我微微愣神,再仔细看,阳光照出的楼房阴影笼罩着一家五口,三个孩子好端端熟睡,哪里有什么异常? “嘭”,电梯门关闭,楼层数字依次亮着。我回忆着刚才的情景,想起一个忽略的细节,冒出一身冷汗,急忙摁下①的按钮。 电梯门再次打开,我跑到楼道口,抬头眯着眼看太阳。这会儿正是下午,太阳在西边,斜照楼房,影子向东倾斜。这栋楼房是坐北朝南而建,根本不会出现我看到的“一家五口被楼房影子笼罩”的现象。 再四处看看,一家五口早已不见,小区门口闪过一辆车的尾影。北方的冬天异常寒冷,我却活活燥出一身大汗,玩了命追了过去,那辆车早已融入车流,不见踪迹。 微信提示音响起,是月饼的语音留言:“南少侠,去超市买酒买菜,我在家里打扫卫生,晚上好好喝一顿。” 我拨通电话,月饼懒洋洋应道:“没带钱?” 我结结巴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好像看到了夜哭郎。” “你说的是那夫妻俩和三胞胎?”月饼音调里没有丝毫兴趣,“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 “你也看到了?”我有些诧异月饼的反应。 月饼沉默片刻:“晓楼,这段时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事情不能强行改变,否则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你丫怎么变成这样了?那是三个孩子啊!”我真动了怒气。 “我变成什么样子自己知道,”话筒里传出打火机的声音,月饼长呼了口气,“你没发现么?咱们好像越插手某件事,事情就会变得越严重,根本无法控制。”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月饼扔了句“买酒菜去”就挂了电话。 我使劲揉着太阳穴,耳边仿佛响起那首恐怖的古老童谣—— “天惶惶,地慌慌,家有夜哭郎,愁煞爹和娘。” 这首童谣,讲的是三岁以前的孩子经常睡中惊醒,夜哭不止,哭声极为凄惨。情况严重的会口、鼻、眼哭出血,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稍有疏忽就是性命之忧。 “夜哭郎”并不是某种不干净的东西附进孩子身体,而是这个孩子从娘胎出来就是夜哭郎。 至于形成的原因有三种:母亲怀孕时参加过葬礼或者路过坟地,哀气入体,随着胎气影响了孩子;父母在孩子出生前造过杀孽,怨气随着呼吸进入血脉,滞留于丹田,在孩子发育过程中妨了孩子;最可怕的是第三种,这个孩子根本不是他们的孩子! 这么说起来很费解,换个方式说,就是某些地方的格局堪舆聚阴,孩子在子宫里孕育时,以母亲的血、气为基,阴气随血气入母体,占了孩子的灵智,孩子出生之后只有遗传自父母的躯体,神智却早已被不干净的东西侵占了,又称之为“夺舍”。 夜哭郎体内的阴气越重,异象越多。比如婴儿夜间直勾勾地望着窗外,突然痛哭;还未学会说话,熟睡时就发出“咿呀咿呀”的呓语;睡着时经常翻身摆出很奇怪、不协调的姿势…… 最凶煞的夜哭郎,自身阴气甚重,往往会给常人造成阴冷,光线黯淡的感觉。如果在孩子三岁前,没能祛除体内的阴气,后果不堪设想! 我定了定神,哪还有什么心思买菜沽酒,拔腿往家里跑去。 不管月饼现在是什么心态,我绝不能眼看着三个孩子出事! 出了电梯,我喘着粗气推开门,月饼正蹲在客厅中央摆弄东西。我气不打一处来:“月无华,你丫还有点儿人性不?” “别吵!”月饼回头瞪了我一眼。 我这才看清楚那些东西,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 “嗯!” 第439章 夜哭郎(2) 三 月饼清出半米见方的空地,用糯米洒了一个圆圈,东西南北分别摆放木刻的蝎子、蜈蚣、蛇、蟾蜍。圈内是朱砂涂抹的鬼首图形,左眼放了黑色槐木珠,右眼则是红色檀木珠,鼻子位置摆了干瘪的壁虎。 月饼电话里说的一本正经,大有看破红尘金盆洗手的架势,其实早就担心那三个孩子,偷偷摆了“五毒识鬼蛊”,查出根源。 我哭笑不得,心里暗骂:“月无华,你这个表里不一,假装高冷的烂好人!” 月饼瞥了我一眼,摆了个噤声的手势。 “五毒识鬼蛊”是蛊术里面少有的几种用来寻鬼识踪的蛊术。施蛊时,蛊者需将五毒按照四相位摆好,位置为鬼脸头顶的百汇穴、左右太阳穴,下巴的承浆穴,糯米封住鬼脸,形成“以阴蛊封阳聚气”的格局。“左眼走阴,右眼蓄阳”,槐、檀两木放左右双眼,使糯米圈内形成内部阴阳循环。 当施蛊者用血祭蛊术,蛊阵感应到外来的阴祟之气,鼻子本就是阴阳两气呼气吐纳之处,壁虎随之改变方向,探寻位置。 之所以用五毒的壁虎,这里面大有门道。壁虎又称“守宫”,古代宫女选入宫中,会在右臂中间位置刺破皮肤,滴入壁虎血,称为“守宫砂”。破身之后,守宫砂才会消褪,以此来判断宫女贞洁。 后来此法传入民间,倒成了大家闺秀守身如玉的标识。 金庸曾在《神雕侠侣》中写过,小龙女与杨过在古墓朝夕相处数年,李莫愁杀进古墓,与小龙女相见,两人均露出胳膊的守宫砂,李莫愁才相信杨过、小龙女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壁虎血之所以有这个功效,是因为壁虎生性敏锐,常年生活于阴晦潮湿之处,性阴且对外来之气反应强烈。 放到今日,许多车主喜欢在车尾贴一个壁虎标记。虽然这个习惯源自于德国某豪车品牌全时四驱系统的形象代言,放到中国却有取“壁虎”谐音“避祸”之意(这里多说两句,我一直没弄明白壁虎为什么是壁祸的谐音,按照福建人的口音,虎、福不分,那岂不成了“避福”?),贴在车尾保个平安。然而壁虎车标的实际意义,是因为壁虎感知敏锐,能起到“车祸之前有所预示,躲灾保平安”的寓意。 书归正传—— “五毒识鬼蛊”需要施蛊者灵台清明,保持绝对安静的环境氛围,否则施术时稍有差错,阴祟入体,心魔横生,轻则重病一场,重则精神错乱。 这也难怪月饼这种“遥控器摆在桌上都懒得用手拿,非要用脚扒拉到手前”的懒人,破天荒打扫卫生,让我买酒菜,其实是为了支开我,完成蛊术。 想到这一层,我气也消了,一声不吭地瞅着月饼施术。 月饼取出一枚桃木钉,刺破右手中指,往壁虎身上滴了一滴血珠,又拿起摆在脚边的竹筒,撒了些绿色粉末。 说也奇怪,壁虎冒着白烟“嗤嗤”作响,干瘪的身体渐渐膨胀,皱巴巴的皮变得圆润光泽,尾巴轻轻颤动,爪子伸展,张嘴吐出信子,竟然活了! 我心说这种蛊术居然能起死回生,不知道用在死人身上会不会有作用?转念想想一具淌着尸液,爬满尸虫的尸体要是活了,估计能把活人吓死三五个,再说也没那么大的地儿布阵。瞧这意思还需要人血回阳,一只壁虎要用一滴血,尸体还不要用好几十斤血?万一血型不匹配呢? 月饼哪想到我这脑洞都开到三次元了,板着脸眯眼盯着壁虎,嘴里念叨着一串稀奇古怪的咒语。 只见壁虎在圈里“刺溜刺溜”乱窜,碰到糯米就像触到烙铁,冒着烟弹回。如此跑了足有十多分钟,才又回到鬼鼻子位置,尾巴撑地,身体竖起,舌头耷拉在嘴边,脑袋一歪,就这么死了。 我一点儿没觉得这个过程有多紧张,倒是壁虎竖着死的方式很戳笑点。要不是月饼皱着眉满脸疑惑,叽里咕噜念叨着什么,我就直接笑场了。 “怎么样?”我忍着笑,做一本正经状。 月饼抬头盯着天花板,伸手指了指。 我眨巴着眼睛,想到一件事情,突然冒了一身冷汗。 三个孩子很明显被不干净的东西“夺舍”,月饼这意思是那些脏东西在天花板里? 我随即又联想到上学时听说的一件异闻:某施工地搅拌水泥,操作工脚底绊倒摔进搅拌机,骨肉搅成血浆混入水泥。建筑工头花了重金封口,把水泥砌进墙体,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在施工过程中,接二连三发生怪事。夏天嫌热不愿睡在工棚的工人,卷着凉席跑到楼房上层乘凉睡觉,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楼洞里,水泥地的灰尘里满是乱七八糟的脚印。更离奇的是,厨房开饭,每次工人打完饭回桌吃饭,都会多出一套碗筷,就像是有个人临时有事儿离开,留下了餐具。 后来怪事越来越多,甚至有人看到被搅死的工人坐在脚手架上望着他们笑,一眨眼就没了。 工人们本来就收了黑钱心里有愧,如此一来说什么也不敢再干活,生怕遭了报应。倒是工头是个混不吝,灌了半瓶老烧,拎着破扫帚按照老风俗进楼打脏东西。也不知道是喝大了脚滑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工人们看到工头站在没封边的阳台,一边后退一边喊着“别过来”,失足从十三层摔了下来,正好被竖起的钢筋由下体贯穿脑门,死状极惨。 那栋楼房在没有人敢靠近,渐渐成了一座荒废的烂尾楼,经常有走夜路的人看到楼房的窗台站着一个无头男子。 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觉得无数阴气从墙体里逸出,幻化成一具具缺胳膊少腿儿的人形。 “月……月饼,如果真的是在天花板里,”我汗毛根根乍起,“那这栋楼就是最凶煞的尸宅?” “写小说写多了是不?”月饼推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仰头看天,“五毒寻鬼蛊指示的地方是那里。” 我这才反应过来,下巴差点掉到脚面子:“天上?” “很奇怪。”月饼摸了摸鼻子,眼中恢复了平常的神采,“南少侠,咱们又要大干一场了啊!有信心么?”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月饼这个样子,我突然觉得很感动。 月无华,回来了!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刚回来还不到一小时,能是谁找我们? 我和月饼对视一眼,手忙脚乱把“五毒寻鬼蛊”的物件收拾好。 我跑到门口:“哪位?” “是我。” 一个女人的声音。 四 我开了门,万万没有想到,门口站的女人,竟然是三胞胎的母亲。她怯生生地绞着手指,牙齿咬着嘴唇,眼睛通红,眼神里更是透着绝望的悲伤。 我忽然觉得她的模样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这种感觉让我心里不上不下的特别难受。 “您好,冒昧打扰,我是您的邻居,十三楼的白芷。”女子微微鞠躬,衣领下倾,露出一丁点儿丰满的白。 我眼前白花花一片,连忙移开视线,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红粉骷髅,红颜祸水。” 然而,“思想很坚定,身体很诚实”,我的眼睛还是很不老实又瞄了几眼。 “您有什么事情?”月饼站在客厅门口问道。 “方便进屋说么?”白芷嘴上这么说,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 “请进。”月饼示意我让开门,白芷擦身而过,一股淡淡的CHANEL香味钻进鼻孔。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强烈地涌进脑海,我看着白芷的背影,越发觉得熟悉,忽然想到她鞠躬的时候,胸口那颗痣。 我“啊”了一声,终于想起她是谁了! 怎么会这么巧! 我想起五年前那件小事—— 我和月饼刚上大学的时候,二半夜闲得没事儿翻墙出去吃烧烤,连吃带喝正起劲,烧烤摊停了一辆豪车。男子要了些烧烤打包带走,女人衣着暴露,开着车窗,神色傲慢地望着夜空,显然对这种地方不屑一顾。 我们的座位离那辆车挺近,女人长得不错,身材又好,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记住了那颗痣,还有浓郁的CHANEL香味。 女人发现我偷瞄她,更是一副“假装鄙视实则我长得就是好看”的欣喜,挺着胸重重“哼”了一声。 我倒没什么仇富心理,自知理亏,也就没当回事儿,继续和月饼拼大酒。 月饼低声说了句:“脸上有酒窝、脖子后有痣、胸前有痣的人,是带着前生执念转世而来。” 我大感兴趣,刚想问几句,一个头发油腻,脏乎乎的小女孩扒着车窗向女人讨钱。 女人勃然大怒,伸手扇了小姑娘一巴掌:“你知道这车多少钱?别拿你这脏手碰车。” 小姑娘坐在地上,捂着脸“哇哇”大哭。男子没说什么,从钱包里摸出张十块钱,往小姑娘身上一扔,拎着串儿上了车。 月饼眉毛一扬,显然动了怒气,扶起小姑娘,默不作声地盯着车里。 那对男女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也上了肝火,趁着他们没主意,猫着腰绕到车后面,用刀子把贴在车尾的壁虎标记撬了下来。 月饼见我得手,也不再说什么,给了小姑娘一百块钱,我们继续回桌撸串儿喝酒。 男子一声冷笑发动了车子,女子望着夜空:“老公,今晚星星特别亮。北斗星旁边那颗小星星都很耀眼呢。” “还真是头一次看见那颗星。”男子轰着油门走了。 我和月饼一愣,起身想追上去,转头看到那个小姑娘可怜巴巴眨着眼,又收住了脚步。 “月饼,他们看见死兆星了?” “嗯。”月饼又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了下来,“也不一定会死人,让他们遭点儿灾,长个记性。” 五 我目送白芷走进客厅,心里有种“人生际遇如此巧合”的微妙感,同时也如释重负,总算松了口气。 民间有“南斗生,北斗死”的说法,意思是“南斗主掌生命,北斗主管死亡”。南斗撇开不谈,单说“北斗死”,实际意义是指北斗七星从勺柄数起第二颗星,也就是开阳星旁边很近的地方有一颗暗星,古人把这颗星称之为“辅”。 这颗辅星又称“死兆星”,据说能看到这颗星的人,在一年内必有灾祸。如果看到死兆星越来越亮,预示着灾祸愈发严重,甚至有性命之忧。 当年白芷夫妇看到死兆星,按照我和月饼的性格,换做平时肯定会明着暗着帮忙化凶。可是他们对待小女孩的态度,却让我们没有这么去做。 这些年,我时不时想起,总觉得做得不对。虽说夫妇俩人品好不到哪里去,可是抛开人性不提,说到底是两个活生生的人,我们假装视而不见,又何尝不是人性阴暗面的体现? 有时候和月饼闲得没事看星相,聊起这件事,月饼也有些纠结,总结起来,无非就是“世间无完人”这个道理。 我进了客厅,白芷坐在沙发欲言又止。 “您有什么事情?”月饼冲我使了个眼色,显然已经认出白芷是谁。 白芷张了几次嘴都没发出声,胸口剧烈起伏,俏生生的脸变得煞白,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眼看就要哭出来。 我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见惯大风大浪的月饼,也是手足无措,红着老脸使劲摸鼻子,居然从桌上拿起一卷卫生纸递过去:“您先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我心说姐姐您有话就说,这要是“嗷”一嗓子哭出来,让热心群众顺手举报,我们两个大老爷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正胡思乱想着,白芷情绪平稳了一些,从坤包里拿出一本我前段时间刚出版的书:“羊老师,我是您的读者。”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感情这是读者见到活的作家激动大劲儿了?专门来要签名? 月饼显然也很意外,憋着笑冲我眨眼睛。 我干咳两声:“啊……啊,我的笔名是羊行屮,叫我南晓楼就好。” “羊老师……”白芷微微皱起鼻子,试探着问道,“您会看面相算命么?” 我顿时觉得天雷滚滚,自从把我们的经历记录出书,无数人问过这个问题。一开始我还挺有耐心回答,后来问的人太多,实在是不胜其烦。月饼也提醒过,“卦不随身,命不算亲。帮别人看相算命,其实对那些人没什么好处。要想正气立身,无非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修功德五读书’,没有捷径可走。”我琢磨着是这个理儿,索性“一问三不知”,直接让编辑在书的作者简介里加了“自诩为最擅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句话,整个世界才算是清净了。 我傻站着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白芷呼了口气稳定情绪:“我想跟你讲一件事情。” 以下是白芷的讲述—— 四年前的夏天,她和丈夫旅行归来,已经是深夜。夫妻俩路过一个烧烤摊买了些烤串,准备打包回家吃。等烧烤的时候,有个要饭的小女孩,让她骂了几句。 (这件事情白芷讲得极为含糊,我和月饼互相看了一眼,满脸“居然这么巧”的表情。我暗自观察白芷的神色,显然没认出我们。) 回家路上,油表指示灯显示汽油不足,丈夫顺道拐进加油站,发现车尾的壁虎标志被撬掉了,车漆还有刀划的痕迹。丈夫骂了几句,黑着脸加满油,一路憋着火,车子开得飞快。 路过红绿灯,丈夫也不顾是红灯,一油门冲了过去,结果撞到一辆正常行驶的车子。把那辆车撞得稀烂,车门框架斜斜刺出,插进了开车女子的腹部,殷红的鲜血顺着凹陷的车门缝隙“滴答滴答”流出…… 白芷永远忘不了那恐怖的一幕:断裂的车窗架贯穿女子的脸部,巨大的冲撞力拗断了她的脖子,嘴里呕着粘糊糊的血沫,破碎的窗玻璃印着一个硕大的血手印。 更让白芷无法接受的是,女子怀孕半年,车祸造成母女双亡。那个女子的丈夫,受到巨大的刺激,精神失常,忙完妻子的丧事,服安眠药自杀。 白芷夫妇付出了高额的赔偿,为此几乎倾家荡产,事业也一蹶不振。直到白芷怀孕,居然是罕见的两女一男三胞胎,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多少让这个家庭有了一丝欢乐。 可是好景不长,三个孩子在一周岁生日的那晚,生日蛋糕的蜡烛无风自灭。也是由那天开始,孩子们夜夜啼哭,甚至连嗓子都哭破了。夫妻俩跑遍了医院,孩子身体健康,没有查出病因。他们也私下找了会看东西的老人给孩子“喊魂”,正在夜哭的孩子突然停止哭声,直勾勾地盯着喊魂的老人,咧嘴笑了。 老人吓得扔下一句“这是三个讨债的娃儿”,钱也没收就走了。 白芷夫妇想起几年前那场车祸,认定了这三个娃是一家三口投胎,命中注定逃不过的报应。 第440章 夜哭郎(3) 六 白芷讲完,已经泣不成声。 我浑身冰冷,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闷的喘不过气。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的一件小事,竟然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如果当年我没有把壁虎标识撬下来,白芷丈夫就不会带着情绪开车,或许就不会闯红灯,也不会出现车祸。去世的一家三口会很愉快的生活,白芷夫妇也不会赔了家业,也不会生下三个“夜哭郎”。 换个角度想,那天晚上我和月饼没有出去吃烧烤,那个小女孩没有去要钱,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奇妙地串到一起,却造成了一系列惨剧。 “羊老师,求求您,”白芷眼睛哭得红肿,“我们愿意赎罪,可是孩子们是无辜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怎么也治不好……” “我见过您和月先生的照片,出电梯的时候认出了您。我知道这样做很冒昧,请……请您和月先生想想办法。” 月饼拿着烟始终没有点着,夹烟的手指微微颤抖:“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帮忙。今天晚上不要给孩子吃饭,只喝清水。您和丈夫穿着白色衣服,准备黄酒、烧纸、盖戳的邮票、大头针、老瓷碗、一盆糯米泡的水、三枚老铜钱,如果找不到铜钱,可以用年代久的五毛铜币。十一点,我们过去。” 白芷眼睛一亮,浮肿的脸总算有了血色,扶着沙发慢慢站起,“噗通”就要跪下。 月饼一把扶住,又交代了几件需要注意的琐碎事,问清楚了白芷家的房号,把她送出门。 我几乎是跌倒在沙发,盯着天花板,使劲抽着烟,脑子乱糟糟地根本无法思考。 “亚马逊的那只蝴蝶扇动翅膀,根本想不到会给密西西比河流域带来风暴。”月饼的声音很近,又好像很远。 “你不用安慰我,”我哑着嗓子,太阳穴“突突”跳得生疼,“如果蝴蝶不扇动翅膀,就不会有风暴。” “蝴蝶怎么可能不扇动翅膀?”月饼扬了扬眉毛,“每个人都有选择做一件事情的权利,却无法选择事情往哪个方向发展。” 我把手掌举在眼前,掌纹错综复杂,渐渐虚化成模糊一团: “月饼,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后悔。” 月饼踹了我一脚:“后悔有什么用?” 我疼得呲牙咧嘴:“你丫至于这么下狠腿么?” “事情都过去了,能补救就赶紧补救!”月饼又飞过来一脚,“有工夫矫情,没时间解决,像个老爷们儿么?干脆改行当情感作家得了。” 我翻身躲过:“我是写悬疑小说的纯爷们儿!” 七 经过这番折腾我也不觉得饿,就是心情始终不太好,索性闭目养神。月饼看出我郁闷,开启话唠模式,我也没心思说话,就这么活活听他讲了好几个小时的单口相声。 眼瞅着到了十点半,我和月饼穿了外套,坐着电梯去了十三楼。 白芷丈夫早已等在门口,细细一看,比四年前苍老了许多,尤其是眉宇间那股灰气,直接可以做运程不佳的形象代言人。屋里传来三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白芷正在哄孩子,光试听动静就能想到她手忙脚乱的样子。 白芷丈夫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我们,显然不是很信任。我也没当回事儿,本来我们俩的年龄、形象就和那些走街串巷号称会点儿什么的二半仙相差很远,没有一张神神叨叨的脸也就没必要举着旗子“前知八百,后知一千”装模作样。 月饼微微点头,白芷丈夫侧身让我们进了屋。白芷穿着白衣站在卧室门口,眼巴巴地望着我们,孩子察觉到有外人进来,哭得更凶了。 “白小姐,请您和先生出门回避,”月饼摸了摸鼻子,“最多半个小时。” 白芷忙不迭地点头,扯着丈夫就往外走。丈夫明显有些不情愿,架不住白芷哀求,重重摔门而出。 “开工。”月饼撸起袖子去卫生间拿拖把。 我进了卧室,只见三个孩子小手紧紧抓着床单,声音嘶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夜哭郎虽然凶狠,收起来却不是很费劲。我先观察着房间格局,红色窗帘,床头没有镜子、电视之类的东西,屋灯在房间正中央,床头柜在床头右侧,没有什么影响气运的布置。 整个房间很简陋,看来这几年过得着实艰辛,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床头柜那瓶破旧的CHANEL香水。我又是一阵内疚,打定主意祛了夜哭郎再添些物件转转运。 月饼需要的东西都摆放在走廊,我把黄酒倒进糯米水,点着了烧纸沉入水中,纸灰搅拌均匀,用老瓷碗舀出纸灰水泼在地上,取得是“糯米克阴,黄酒充阳,老碗盛气,纸灰显祟”之意。不多时,地面果然出现许多零零碎碎的脚印。 我数了数,脚印有大有小,看形状应该有三个人,更证实了最初判断。 “摆好铜币了么?”月饼打开水龙头涮着拖把,“别耽误时间,子时快到了。这时候收不住,就要等明天了。” 我把铜币分别压在三个最明显脚印的脚后跟位置。按照老说法,铜币五行为金,最易吸取煞气,古代打造一件神兵利器,要用活物祭刀,就是为了取其厉气,方能“阳可镇人,阴可压祟”。年代越久的铜币,经过的人手越多,厉气越足,功效自然越强。 准备就绪,月饼把整个卧室拖了一遍,唯独保留了压着三枚铜币的脚印。三个孩子哭声停歇,歪着头含着手指渐渐熟睡。 月饼用大头针穿过邮票,钉在孩子头顶三寸三的床褥,用火机点着。邮票燃烧着幽绿的火光,歪向孩子的位置,火光忽地一亮,瞬间熄灭。邮票有“寄思归家”之意,盖戳的邮票用现代话来说,就是给“寄思归家”做了个导航。古时没有邮票,给孩子“叫魂”用的是有地址、姓名的书信封,道理和邮票相同。 我站在卧室门口举着孩子衣服:“天安地安,夜郎消散。快快回家,父母心欢。” 重复念了三遍,我把衣服盖在孩子身上。孩子们睡得更熟,微微打着鼾,面色逐渐红润。 就在这时,压在脚印上面的三枚铜币微微颤动,慢悠悠飘离地面,悬浮在两三厘米的位置,如同蜜蜂翅膀急速振动。月饼甩出桃木钉,击中铜币和地面之间的空隙,只见桃木钉像是钉进了一堵无形的气墙,颤巍巍飘着,隐隐能听到“嗤嗤”气体泄漏声。 月饼面色微变,取下钉在被褥的大头针,刺破中指,对着三枚桃木钉弹出血珠。我顿时觉得卧室的光线黯淡,“嗤嗤”声越来越响,像是一群马蜂在屋里横冲直撞。 三道肉眼可见的灰气从鞋印里冒出,化成隐约的人形,静静地漂在卧室中央。 我看得真切,其中两道灰气一高一矮,为男女形象。第三道灰气只有半尺多长,分明是个手脚还未发育完全的婴儿,茫然地抬着头,空空的眼眶四处张望。 母亲蹲身,想要探手抱起孩子,手掌穿过孩子身体,只是捞起一丝灰气。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疼爱,举着还是一坨肉球的小手,虚空抓着。 母子的手再次触碰,依然是相穿而过,永远无法碰触。灰气形成的丈夫默立,绝望地看着这一切,几滴泪珠形状的灰气从他的眼角滚滚而落。 我听到了他们灵魂的哀号;我看到了他们灵魂的哭泣! 月饼别过头,微颤的肩膀显示着激动的心情,走到窗前犹豫着是否要打开窗户,引他们离开屋子。如果这么做,他们将融于天地阴阳二气,再也无法相伴。 这一幕异常诡谲,我却没有感到害怕,心里说不出得难受。如果当年我没有一时意气用事,一切都不会发生,这一家三口的生活可能不富裕,却很快乐。 如此想着,莫名的悲伤情愫涌上心头,我再也压抑不住情绪,眼前浮现出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母亲在车里挣扎着,摸着隆起的肚子,缓缓闭上眼睛;腹中婴儿泡在满是鲜血的子宫里,皱巴巴的小脸憋得煞紫,终于不再挣扎;丈夫安详地躺在床上,床头是一瓶打开的安眠药空瓶,压着一张写着“我人间飘零,怎能独饮伤悲”的A4纸。 视线愈发模糊,这些画面渐渐占据了我的思维,陷入更深的悲痛,忍不住要放声痛哭。 突然,我的人中穴一阵刺痛,顿时灵台清明,瞬间清醒过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地上。 九 “凝气稳神,避免夺舍。”月饼掐着我的人中,见我醒了才松开手,摸出那只干瘪的壁虎,放在窗台,洒了些许紫色粉末。 我心里暗说“惭愧”,打了一辈子鸟,差点被鸟啄了眼。刚才受这几道阴气影响,触景生情,心思乱了,差点被阴气入体夺舍。 我轻咬舌尖,痛得整个舌头都麻了,这才彻底清醒。再看窗台,紫色粉末由壁虎头顶洒到尾巴,像是遇热融化的奶酪粒,“咕咕”冒着热气,化成黏稠的紫浆,渗进壁虎身体。 月饼捻着桃木钉轻刺壁虎脑袋,只听见“吱”的一声,壁虎探着脑袋张开嘴巴,舌头吞吐不止,从窗台跃到地板,摆着尾巴飞速爬到三道灰气跟前停住,肚子微瘪又渐渐膨胀,看样子是在吸气。 月饼靠着窗台点了根烟,又递给我一根,示意不要发出声响。我心知月饼在用某种蛊术除祟,想想这一家三口很快就会彻底消失,心情压抑,烟抽得都没有滋味。 灰气形成的气线分别从三道人形灰气的脚底涌出,顺着地板飘进壁虎嘴里,随着壁虎的肚子越来越鼓,人形灰气的颜色越来越淡,终于消失了。 “紫色粉末是曼陀罗粉,壁虎吸阴,这是蛊术中唯一能够去祟的‘魂蛊’,”月饼冷着脸拾起壁虎,用红布包裹结实,“过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妥善安置这只壁虎,这样他们能够气归自然,说不定还有转世的机会。你不要跟着,这件事只能我处理。” 那个三个孩子呼吸均匀,吧唧着小嘴睡得正香,其中一个孩子分外调皮,踢蹬着腿把被子蹬掉了。我正想给孩子掖被子,月饼拉住我的胳膊,快步走到床前,皱眉盯着孩子。 月饼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我跟过去一看,孩子粉嘟嘟的像个瓷娃娃,胸前一颗浑圆的黑痣分外明显。月饼扬扬眉毛思索片刻,轻轻扳动另一个孩子,撩开脖子后面的头发,发际线下方也有颗同样大小的痣。 月饼像是察觉到什么,抬头盯着房灯发呆,原地转了一圈,目光扫过屋里的家居摆设,又轻轻捏住第三个孩子的鼻子。 孩子显然很不舒服,扁着嘴正要哭出声,脸腮凹出深深的酒窝。 月饼松开手指,眉头皱得更紧:“脸上有酒窝、脖子后有痣、胸前有痣的人,是带着前生执念转世而来。” 我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在烧烤摊初遇白芷夫妇,月饼说过同样一句话的时候。 当时月饼并没有把话说话,我好奇心强,回来搜了很多资料,才弄懂了月饼那句话的含义—— 胸前、脖子的痣被称为“苦情痣”,酒窝又叫做“忘情窝”。这个说法,来自于一个民间的老传说。、 相传人死后,过了鬼门关便上了黄泉路,路的尽头有一条忘川河,岸边盛开着“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相永失”的彼岸花。若是带着怨念来到忘川河的人,走上奈何桥,闻到彼岸花的香味,会记起死前的执念。 奈何桥头,有个叫孟婆的女人守候在那里,给每个经过的路人递上一碗孟婆汤,凡是喝了孟婆汤的人就会忘记今生今世所有的羁绊,了无牵挂地进入六道,或为仙,或为人,或为畜…… 孟婆汤又称忘情水,喝下便忘却所有。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随着孟婆汤遗忘得干干净净。今生牵挂、痛恨之人,来生相见不识,了无牵挂。 有些执念太强的人,不愿喝下孟婆汤,甘愿留下今生记忆。蒙皮只好在他们身上做了记号,留下苦情痣、忘情窝,跳入忘川河受水淹火炙,等待转世轮回,只为来生再续前缘,还能相见。 是福是祸,皆为因果。 “这三个孩子是带着那一家三口转生?难怪引来了这么强的执念。”我想通了这一层,总算松了口气。阴气已祛,三个孩子今生再无牵绊。 月饼仍在屋里寻找什么,目光终于定格在那瓶老旧的CHANEL香水,拿手里闻了闻,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随手揣进兜里。 月饼这个表情看得我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你丫居然还有收集二手香水的癖好?” “夜哭郎清干净了,你们可以进来了。”月饼伸了个懒腰,对着屋外高呼。 第441章 夜哭郎(4) 十 白芷见到孩子面色红润地酣睡,眼中闪烁着母亲独有疼爱,对着我们深深地鞠躬。反倒是白芷丈夫表情很不自然,眼角微微跳着:“真治好了?多少钱?” 我心里鄙夷他的市侩,懒得搭腔。月饼手指竖在唇边轻嘘,意思是别吵醒了孩子。我们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白芷忙不迭掏出钱包,只有几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一股脑塞进月饼手里。 月饼也没客气收了钱,我注意到白芷丈夫眼睛几乎滴出血,恨不得用目光把钱勾回来,愈发觉得厌恶,心说等我给你家设了招财的格局,你以后喝酸奶连盖都不用舔,这点儿钱算什么?转念想想白芷家的困境,俗话说“一块钱憋死英雄汉”,多少也理解一些他的想法。 “白小姐,这钱就收下了,也是为孩子积德买福,”月饼摸了摸鼻子,“我们想和您先生聊聊。” 白芷念叨着“钱给得太少”,招呼丈夫送送我们。白芷丈夫显然很不情愿,假装抬着腿就是不挪一步。我看得心烦,话里带着刺儿:“甭客气了,就这么几层电梯,摁几下按钮的工夫,又累不着。” 月饼冷不丁冒出一句不相关的话,“白小姐,车祸那天你们刚从四川旅游回来吧?” 白芷用力点着头,那个表情快把我们当神仙了。 “所以,您还是送送我们吧。” 月饼眯着眼盯着白芷丈夫。 我就算是智商还不如狄仁杰身边的元芳也明白其中必有蹊跷,心里提高警惕,暗自打量着白芷丈夫。 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面色白净,略微发福,加上这几年的日子过得清苦,虽然显得有些苍老,依然能看出年轻时颜值不低。只是眉宇间略带青气,鼻梁窄细双眉近,嘴唇薄,下巴稍有内收,从面相看,是个天性凉薄之人。 月饼眯眼睃着白芷丈夫,右手揣进兜里,看似漫不经心地露出香水瓶。白芷心里牵挂孩子,碎碎念着丈夫失礼,哪注意到这些细节? 白芷丈夫看到香水瓶,肩膀微微一颤,脸色变得煞青,随即堆出一副笑脸:“两位兄弟,辛苦你们了。看到孩子好了,心里激动,失态失态。哈哈,我送送你们。” 他前倨后恭的市侩嘴脸更加让我看不起,尤其是看到香水瓶的反应,又联想到白芷始终用CHANEL香水,让我心生疑窦—— 欧洲有一个盛产香水的国家,香水匠利用植物的花瓣、苞蕾提炼香精,根据植物的气味制成不同香气的香水。据说闻名于世的顶级香水,真正达到浓而不郁,久而不散,勾魂动魄的效果,必须配入一定比例的尸油, 这种恶心的制作方法是黑女巫炼药过程中的意外收获。女子只要涂抹少许香水在眉间、耳垂,就能对男性产生致命的吸引力。贵族女子对此更是趋之若鹜,高价购买,以此引诱皇室成员。 直到中世纪,欧洲几个重要国家发生了由女子引起的政变、叛乱,追根溯源,矛头自然对准了香水和黑女巫,衍生了“女巫用婴孩炼成的魔鬼油(香水)引诱魔鬼在夜间出没,寻找涂抹香水的女人作为诱惑目标,引起自然灾害、疾病、国家动荡”的传闻,并由此展开了长达三百年屠杀黑女巫的活动,无数良家妇女因涂抹香水被诬陷为“女巫”,或被斩首示众,或被剥光衣服活活烧死。 想到这一层,我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白芷丈夫出于某种目的在香水里添加了尸油,引来了不干净的东西,反倒妨了孩子。再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他这么做很明显不符合人伦逻辑,“虎毒不食子”,更何况是当爹做丈夫的人。 这么胡思乱想着,电梯门缓缓打开,起降舱正对着门的镜子,清晰地映着月饼愤怒的目光。 十一 我和月饼很默契地前后夹着白芷丈夫,走到小区园林区的亭子,依次坐下。月饼递了一根烟,白芷丈夫摆手拒绝:“我不抽烟。” “烟是很奇妙的东西,”月饼摆弄着香烟,“只要抽过一根,身上就会有永远无法驱散的烟草味儿。不像香水,要每天涂抹才能有效果。” 白芷丈夫盯着月饼举着火机的手犹豫片刻,叼着烟歪头凑过去。烟头一亮,他深深吸了一口,鼻孔喷出两道烟柱,轻咳几声:“我叫李磊,四川白贡人。” 我听到“白贡”这两个字,立刻想到了魇族的周、苏两家,心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正要追问,月饼使了个眼色让我噤声。 李磊又狠狠吸了口烟,夹着烟的手不停颤动,烟头亮光在黑暗中留下一圈圈光晕残影。 “魇族?”月饼扬扬眉毛。 李磊张着嘴愣了片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月饼:“你说什么?” 我观察着李磊的表情,没眨眼睛,瞳孔并未收缩,视线没有往左偏斜。正常人在说谎时,会下意识地眨眼掩饰目光,瞳孔因为心情紧张而略微收缩,视线会不由自主地往左瞄。 我虽然很讨厌李磊,但是看他惊愕的表情和面部语言,证明他说的是实话。 “香水里面为什么会有尸粉?”月饼有些意外,不停地开合打火机,火苗忽明忽灭,很有规律。 我心脏“突突”跳了几下,刚才由香水联想到尸油,却不如月饼这比狗还灵光的鼻子好用,没闻出尸粉的气味。而月饼看似随便玩着火机的无心之举,也是大有含义。 他在利用Zippo火机的碰撞声、火苗明灭,施展类似于“怀表催眠”的催眠术。 月饼语调低沉:“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李磊目光慢慢涣散,眼神忽明忽暗,梦呓般说出一段离奇的往事。 以下是我根据李磊讲述做的记录—— 李磊家境一般,自己没什么本事,高中没毕业就来到这个城市打工。一年多的时间,除了日常花销,根本没有任何积蓄,和他一起来的朋友,凭着自身能力,或多或少都改变了生活状态,在城市立住了脚。 有种人永远抱怨命运不公,却从来不曾想过是否有能力抓住命运。李磊就是这样的人,整日除了怨天尤人,就是泡网吧打游戏撩妹玩一夜情,得过且过的混日子。 同乡的朋友看不过去,托关系把他介绍进某豪车品牌的4S店当销售顾问。李磊长得精神,嘴皮子也利索,这份工作倒也干得有声有色,攒了一笔小钱。 按照这个节奏发展下去,李雷虽然过不上大富大贵的生活,再过几年按揭买个房子没什么问题。可是人就怕欲望膨胀,他在4S每天接触富豪美女,心里更加失衡,一咬牙把积蓄投进股市,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偏偏赶上股市大跌,“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李磊正偷空用手机看着绿油油的股票发愁,店里来了一对青年男女。职业敏感性让他意识到,这两人一身名牌,肯定是来购车而不是转悠两圈打个哈哈就走的观光客。 他盯着身着火辣女孩正要搭话,男子突然用乡音问了一句:“你是李磊?” 他这才看出来购车的男子,居然是和他一起来打工的高中同学刘珂。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同学相见分外脸红”,身份的巨大差异让李磊自尊心极度受挫,尤其是刘珂趾高气昂的架势,更让他面上陪着笑脸,心里早就骂了个痛快。 刘珂签了订车意向书,搂着美女施施然走了。李磊琢磨着刘珂什么都不如他,如今却凤凰翻身,更可气的是居然是那个美女付款!刘珂这个德行居然也能傍上了富家女?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门道。 v 下班后李磊打了个电话,找了个“好久不见吃个饭”的借口约刘珂见面。刘珂多少也有些显摆的意思,干脆没推辞。 酒过三巡,李磊支支吾吾聊起这事儿,刘珂也是喝大了酒,“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地给李磊发了个微信号,让他回家加微信就明白了。 十二 回到家里,李磊加了微信号,匆匆看了对方朋友圈,居然是个兜售药品的微商。李磊正要骂刘珂不仁义,对话框里冒出一句话:“专业定制蛊魅粉,可以使你逆袭白富美,推倒高富帅,短时间达到人生巅峰。购买商品无需付现款,只需填写收货地址。达成目标后,将每年的30%收入汇入指定账号,否则后果自负!” 李磊看得心烦,正要把微信号拉黑,刘珂打来电话:“微信号千万别透露,就当送你的人情,发达了别忘了我。” 李磊多了个心眼儿,看刘珂这意思,说不定蛊魅香水真有用,填上了收货地址。 过了一个多星期,李磊的心情早已从期待变成了对刘珂的咒骂,却在下班时收到了一个快递。寄件人地址是他的家乡白贡,包裹里装着一瓶白色粉末和手写的使用方法:取一滴眼泪融入粉末,购买一瓶香水,倒入少许粉末,涂抹香水之人即可对你死心塌地。 李磊此时信了七八分,照着做了。 也许是前世孽缘,白芷去4S店买车,李磊是销售顾问,一来二去熟悉了。李磊了解到白芷是富家独生女,花了半个月的薪水买了瓶CHANEL香水,加入魅惑粉作为购车礼品赠送。 半年后,白芷掏钱买房购车,在亲朋好友一片反对声中嫁给了李磊。 逆袭成功的李磊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日子,他对白芷也没有真感情,如今想得到的都有了,虽然白芷父母始终不接受他,但是这又算得了什么? 再熬十几二十年,这份偌大的家产,还不是由他继承? 毕竟是做贼心虚,那个微信号询问他效果如何,并提示不要忘记按时付款的时候,李磊毫不犹豫地拉黑了…… 李磊讲述完,眼神依然迷离,看来催眠效果还没有褪去。我听得心头“噌噌”冒火,恨不得抡拳碎了这个畜生的鼻子。 “难怪周苏两家这么有钱。”月饼摸了摸鼻子,“南瓜,你可以不用内疚了。那天就算你不撬下壁虎标识,那场车祸也无法避免。” 我想起周家在白贡的豪华别墅,显然不是大夯在周博文婚礼是说的“周家世代盐商,瘦死骆驼比马大”能解释通,看来确实通过这些邪术敛财。 转念一想,我又有些担心:“万一魇族不是做邪术的商家,那不是还有更多人受害?” “用尸粉施术的部族,除了魇族,只有蛊族。”月饼望着星空,面色微变,“蛊族对心上人用的是情蛊,绝不会制作这么下作的东西。” 我知道月饼又想起了阿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继续对李磊怒目而视。忽然,我想到了一件事情,冒了一身冷汗:“月……月饼,魇族在贺兰山全军覆灭,购买蛊魅粉的人岂不是?” “人一辈子目的不同,”月饼无奈地摇摇头,“这种阴邪的魇术,只对心有魔祟的人彼此起作用,但愿这样的人不多。” 我苦笑,每个人心中都有欲望,膨胀即心魔! 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收到过香水礼品;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蛊魅粉诱惑。 但愿,这样的人,不多! 十三 月饼打了个响指,李磊如梦初醒,茫然地看着我们。 “李先生,谢谢您陪我们聊了几句,”月饼笑得很真诚,“每天早中晚定时给孩子们喝50毫升糯米水,连续一星期,病就痊愈。” 李磊显然把发生的事情忘了个干净,依然是那副市侩嘴脸,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打了个招呼就往回走。 “李先生,今晚夜色不错,北斗星特别亮眼。”月饼指了指天空。 李磊瞥了一眼,随口应道:“是啊,北斗星旁边那颗星星特别亮。” 我打了个激灵,“一看死兆星,灾祸殃运势;二见死兆星,三月赴黄泉。”李磊又一次看到死兆星,说明他的寿命最多还有三个月,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李磊进了住宅楼,我闷闷地抽着烟,回忆着白芷家的房间格局,准备找机会帮她助助运势。李磊三个月内必有丧命之祸,白芷拉扯三个孩子,苦日子可想而知。 “不要想着帮白芷,李雷就是她的厄运。”月饼拍着我的肩膀,“他死了,白芷父母自然会接受女儿和孩子,白芷的运势也就转了。” 我突然发现,从我内心深处,竟然一点不同情李磊。 “有些人,死了比活着好。”月饼伸了个懒腰,插着兜走出亭子“好困,该睡觉了,明天出发。” “去哪儿?” “回古城!” 我心说月饼你就不能矜持几天?起码等我做做你的思想工作再决定重新担当“异徒行者”吧? “回来之前,咱们根本想不到,会遇到夜哭郎,更想不到白芷夫妇早在五年前就认识,而这一切,偏偏又和魇族有关。这个世界,就是一只巨大的蝴蝶,每一次扇动翅膀,都会改变无数人的命运。我以为逃避就可以改变一切,现在懂了,轮回环环相扣,宿命逃脱不了。不管那两个布置任务的人到底是谁,哪怕真是我们,也要继续走下去。或许,终有一天,我们都会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希望到了那一天,我们有机会变回曾经的自己。所以,任务还要继续。”月饼走了几步顿住脚,月色拖着他消瘦的影子,冷冽孤单,“南晓楼,我看到死兆星了。” 我正思索着月饼这番话的含义,冷不丁听到最后一句,失声问道:“你……你看到了死兆星?” 月饼再没搭腔,走进了住宅楼。我冒出一身冷汗,抬头望着星空。北斗七星的开阳星旁边死兆星,熠熠生辉! 我,看到了,死兆星! 我明白了月饼方才望着星空,说起情蛊和蛊魅粉的区别时变了脸色,原来并不是回忆阿娜,而是看到了死兆星! 月饼之所以这么快决定重新执行任务,也是因为看到了那颗该死的死兆星,意识到时间越来越紧迫,很多事必须立刻去做。 一阵冷风吹过,我冻得脚底发麻,月饼是否知道我也看到了死兆星? 电话铃声响起,大夯气急败坏地说道:“南爷,赶紧回来!图书馆,出事了!” (异闻:《异物志》记载,精选红蓝花瓣,石磨细细研磨成花浆,木杵把浆汁捣成红蓝两色。舀去上层蓝浆,刮掉下层粗糙红浆,留精细红浆,沉淀七日夜,红浆成粉,放入各类香料,制成胭脂。川西一族,善用控尸异术,取骨粉、眼泪混入胭脂,可魅惑男女心神,名为“蛊魅粉”。) 第442章 金蛟(1) 一千多年前,蒙古草原曾经崛起一个战力极度强盛的部族,凭着弓箭和烈马建立了举世闻名的庞大帝国,版图横跨欧亚大陆,国力举世无双。 然而,这个雄伟的帝国仅仅存在了九十八年就走向消亡,史学家对此众说纷纭,始终没有统一的观点。唯有部族的名称,在历史长卷深深烙印——黄金家族! 据说,这个家族与一种神秘生物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一 我磕磕绊绊把奉先的话复述了一遍,月饼皱着眉一言不发,接过手机查看奉先发过来的照片。 桌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喻示着任务线索的书本,和我们出发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奇怪的是,许多书本的线索图案消失了。 “会不会是奉先做了手脚?”我开始怀疑是否对奉先太信任了。人不能联想,一旦针对某个人有了想法,各种负面的念头越来越多,最终导致彻底怀疑。我就是这种状态,想得越多,越觉得李奉先有很多疑点。 “奉先要是有别的想法,早就有动作了,还会等到现在?”月饼放大了手机图片,“书本蒙了一层灰尘,散落均匀,没有指印,不会是有人动了手脚。” “书本敞开接触空气造成氧化,颜色褪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有些任务图依然保留着,不会是氧化造成的图案褪色。”月饼摸摸鼻子,沉默片刻,“我倒觉得有可能是某种神秘力量对任务进行了筛选,保留必须完成的任务。” 我有些不理解月饼这句话的意思,且不说“神秘力量”这个概念玄之又玄,何况这些任务又不是一桌子酒菜,还要挑肥拣瘦,专门对着好吃的下筷子? “自从接受‘异徒行者’这个任务,我一直思考几个问题。”月饼推开窗户,遥望着北斗星方向,“为什么是选择咱们执行任务?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这个问题好像有了解释,我始终有种‘这根本不是真正原因’的困惑。另外,老馆长、韩立、明博、万莫、李文杰忍了这么多年,却在这个时候爆发式的急切完成任务?你还记得么?他们都说过同样一句话,‘时间不多了’。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其实月饼这几个问题我也想过,始终琢磨不出答案,索性懒得去想。人生么,走一步是一步,何必纠结走过的坑坑洼洼,喜气洋洋地继续往前走就行了。 如今月饼这么一说,我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关联。 我和月饼都看到了死兆星,是否那几个人也是因为看到死兆星,知道生命即将走向尽头,所以急切地寻找终极任务,以此延续生命?如此一想,以前很多不明白的问题好像有了答案。 然而,这个答案更让我觉得恐怖!反过来想,这些人都看到了预示死亡的死兆星,无论怎么抗衡宿命,终究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也就是说,我和月饼也会…… “那股神秘力量也察觉到这一点,选出必须要完成的任务让咱们执行。类似于玩游戏的NPC,只需要完成主线任务,不用理会副线任务,这样才能把有限的时间用来探寻终极任务。”月饼伸了个懒腰,“南瓜,你也看到了死兆星对么?” 我没有在意月饼关于终极任务和游戏NPC的比喻,耳边不停重复着“死兆星”三个字:“你……你怎么知道我看到了死兆星?” 月饼指着眼睛,嘴角扬着笑:“看到死兆星,左眼白会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出现一条血丝。” 我打开手机自拍,若隐若现的血丝贯穿瞳孔,像是一根红绳深深勒进眼球,渗出一溜血痕。 “咱们的时间也不多了。”月饼扬扬眉毛,挎上背包,“那股神秘力量似乎没有恶意,倒像是暗中帮助咱们摆脱死兆星的诅咒。” 我的心脏“砰砰”跳得厉害,愈发觉得那股神秘力量和“我们”有关,甚至有可能就是“我们”。在那一瞬间,我有种很玄妙的虚幻感,满天星辰仿佛虚化成圆脸黄衫两个老人,是我和月饼年老的模样,正坐在图书馆,认真地画着任务线索…… “许多星星其实早已毁灭,我们看到的只是几亿年前它发出的光芒,就像图书馆那些任务喻示。”月饼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不管那股神秘力量是谁,不管死兆星的诅咒是否应验。南瓜,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很想跟着月饼激情澎湃,可是那颗天杀的死兆星就在脑门上面烁烁生辉,要多别扭就多别扭,哪还有心情热进击人生? “唉!南少侠的心思比老娘们儿都难懂。”月饼紧紧背包,径自出了门,“我去老杂货店采购桃木。等我半小时,出发回古城,你开车。” “我又不是老司机,凭什么是我开车,困得眼都睁不开了。”我收拾着零碎东西,“刚回来就要走,二半夜的就不能睡一觉再出发?” “你要真有心思睡觉我也不反对,”门外传来月饼的声音,“南少侠,一定要加油啊!” “一定!”我回答得有气无力。 两个小时后,去往古城的高速公路,房车打着双闪停在路边。我和月饼满脸堆笑,见到呼啸而来的车辆就连蹦带跳大呼小叫,然后目送车辆呼啸而过。 “世道变了,人心坏了。”我靠着轮胎盘腿坐下抽着烟,“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学习雷锋好榜样’么?” 月饼抢过烟抽了一口:“跟你说了加油,你加哪儿去了?耳朵呢?” “我他妈的以为你让我加油努力完成任务。”我又点了根烟闷闷地抽着,“下次有事儿能把主谓宾都用上么?你丫语意不详怪我没长耳朵?” “别以为是个作家就可以咬文嚼字,上大学的时候也没见你多认识几个大字,”月饼斜着眼瞥我,“回回考试都是‘六十分万岁,多一份犯罪’的学渣属性。” “你丫哪回考试不是抄我的?” “我是为了把有限的精力放到无限的经历中,哪有空儿啃书本?再说那次考毛概,我抄你的还抄了个62分。如果没记错,南少侠考了59分吧?” “毛概老师觉得我比他帅,故意整我。” “你快拉倒吧,你的颜值去演个恐怖片不用化妆!” “月无华,枉我出生入死陪你这么多年,还能愉快历险不?” “呵呵……” 友情的小船说翻就翻! 二 回到古城酒吧,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多日不见,奉先又胖了两圈,陈木利和燕子正在厨房忙活,过了油的辣子香味儿勾得我直咽口水。 奉先拽着我肚子的肉膘“嘿嘿”直乐:“南爷,小生活不错。咱可不能光长脂肪不长脑子,下次可别忘了加油,就算忘了也不要紧,还有道路救援啊。” 我红着老脸没有搭腔。说来惭愧,我和月饼在高速路上吵了半天也没遇到仗义援助的路人,这才想起给奉先打个电话,终于弄明白了道路救援可以送汽油。当救援车开过来的时候,我头一次对车顶闪着灯的车这么感恩戴德,比见了亲人还亲。 闲话不提,书归正传—— “奉先,把最近三天的视频监控调出来。”月饼径自走向图书馆。 奉先对月饼明显不像和我那么随便,规规矩矩板着脸:“月爷,按照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月饼“唔”了一声,穿过酒吧后门进了院子。 我心说月饼你丫懂不懂生活?天大的事儿也不如吃口饭喝个酒重要。那颗死兆星又不是陨石,还能好端端挂天上砸下来正中天灵盖? 心里虽这么想,我也知道事情紧急,跑到厨房和陈木利夫妻打了个招呼,上楼去了图书馆。 看到摆在桌上的那些书,我倒吸一口凉气,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又有三本书的线索图案消失了! 更诡异的是,我眼睁睁地看到第四十八本书的图案,像是逐渐晒干的水迹,一点点褪掉了颜色,书页留下几道干硬的痕迹。 “还记得任务程序么?”月饼扬扬眉毛,“完成任务,线索图会自动消失。” “也就是说,那股神秘力量正在替咱们做任务?”我直勾勾地看着那些书,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想法。如果这些任务被“他们”完成了,我们会怎样?是否无法摆脱死兆星的诅咒了? “还记得出现在泰国、日本、印度、韩国的青铜棺么?古城别墅有一间完全相同的图书馆,说明图书馆并不是独一无二的秘密,‘他们’如果拥有同样一间图书馆,也可以执行任务。”月饼围着书桌转了两圈,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着,“他们抢着完成任务。” 我从来没想到这一层,愣了片刻:“敢情这图书馆也有山寨版?” “山寨手机同样可以上网打电话。”月饼打开视频监控,时间调到三天前,“说不定这间图书馆才是山寨版。” 我的脑子有些乱,琢磨了两根烟才弄明白其中的关联—— 图书馆不只有一间,另外的一间或者几间,也会有人担任“异徒行者”。如果把“异徒行者”比作“程序员”,几间图书馆类似于共用一台主机的电脑,不同的程序员操作,同样可以完成所需的工作。 这么一想,我倒不觉得这是坏事儿。IT公司分配的工作许多人一起做,有些工作狂主动加班加点,这不正好可以偷懒么?我们只需要按照线索找到“他们”,等待终极任务抢先完成不就解决了么?还省得上山下海、出生入死的遭罪受累。 “南瓜,快来看!”月饼定格了画面。 我凑头看去,视频里是院子的静态图,完全看不出端倪。月饼倒回三分钟的时间,放慢视频播放速度:“再仔细看。” 我眼珠子都快瞪进屏幕,看到一件奇怪的事情——院落的西墙,一块两米见方的墙体,很缓慢地向图书馆正门移动。当这块墙体移动到阴影、树枝,又随着周围颜色产生不同的色泽变化,就像是一条巨大的变色龙,身体幻化出不同的伪装色适应周边环境。 我突然想到两个人,心脏猛地一紧。 “伪装术。”月饼声音冷得像冰,“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伪装术源自于日本忍术,简单来说,就是忍者利用一块和周围颜色接近的布遮挡身体,起到隐藏行踪的作用。这种随着环境改变颜色的伪装术,却是活跃于日本平安时代的阴阳师安倍晴明,给衣服施加阴阳术隐藏行踪的高深技巧。及至战国时代,忍者根据此法创造了伪装术。 我在日本曾经有一段异常奇诡的经历,认识了两个好友,曾经是最顶级的阴阳师。我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月饼也想到了他们? 我正胡思乱想着,那块墙体移动到房门位置,左边微微皱起,探出一只女人的手,摸索着转开门把手,悄身没入图书馆。在她进门收起伪装布,房门即将关闭的一瞬间,模糊的面孔一闪即逝。 虽然只有短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我却看得异常清晰,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这张脸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了我甚至能隔着屏幕听到她的呼吸声。 我最不想承认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个人是——月野清衣! 月饼嘴角挂着一丝很奇怪的笑容,拨通一个电话,无法接通。 “为什么会是她?”月饼手指颤动着划着屏幕,连续拨打了三个电话。 无法接通! 我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就那么傻站着。心脏猛烈跳动,震得肋骨生疼,脑子里更是如同塞了根点燃的香烟,把脑膜烫得焦红,疼得无法忍受。 “南瓜,我不相信,”月饼的声音很空洞,“那股神秘力量会是他们。” 他的手机屏幕,赫然显示着四个人的电话。 月野清衣! 黑羽涉! 柳泽慧! 杰克! 我也想说“不相信”,可是种种证据证明,抢在我们之前完成终极任务的人,除了这四个我们曾经最好的朋友,还会是谁? 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是谁,引导他们执行“异徒行者”任务? 体内的肾上腺素因为过度激动导致急速分泌,我的嗓子火烧火燎,脑袋阵阵晕眩。我跌跌撞撞从背包里取出矿泉水,仰脖灌了大半瓶,冰冷的水呛进嗓子,我忍不住剧烈咳嗽,水瓶迸出几滴水,洒到那块从贺兰山得到的龟卜玉。 “呲”的一声轻响,水珠在玉石表面滚动,残留的水迹化成水蒸气飘起。不多时,水珠蒸发殆尽,水蒸气在玉石周围聚而不散,聚拢成白茫茫一片,隐约看到玉石内部亮起一团耀眼的白光,逐渐转为红色,骤然暴亮。一道红光穿石而出,把玉石纹理映在天花板上,出现了一幅奇怪的图案——一柄铁斧,柄分十节。 我被异象吸引,隐隐觉得这个图画在哪里见过,只是脑子太混乱,一时间想不起来。 月饼从书桌拿起一本书,线索图案与天花板的映像完全相同。 “《推背图》第25象,戊子,艮下巽上渐。”月饼扬扬眉毛,“铁木真……” “唰”,龟卜玉里的红光如同即将熄灭的火焰,忽忽跳动几下,光芒黯淡直至完全消失,映像也随之不见。 我眼前残留着那道影像,想起金圣叹对袁天罡、李淳风所做《推背图》里关于第25象的释意—— 谶曰:北帝南臣,一兀自立;离离河水,燕巢补缺。 颂曰:鼎足争雄事本奇,一狼二鼠判须臾。北关锁钥虽牢固,子子孙孙五五宜。 这一象预言了元太祖建国及整个元朝的气数。斧柄(木)十节的铁斧(铁),暗指元太祖叫铁木真,斧柄分十节是元朝有十个皇帝,正与“子子孙孙五五宜”,“五五”为“十”吻合。“北帝南臣”预示着南朝(汉人)将向北方(蒙人)臣服,“离离河水”指元太祖称帝于离河。 “下一个任务,应该在离河。”月饼嘴角扬着笑,“南瓜,与其纠结月野他们的行为,不如探寻真相,才能知道更多的真相。” 第443章 金蛟(2) 三 “就不能吃顿饺子再走么?”我坐在副驾驶打着呵欠,“好歹歇歇脚补个觉,疲劳驾驶可是大忌。” 月饼仰脖灌了瓶红牛:“你要是困了就去车厢睡会儿。回古城搜集的线索足够多了,也确定了奉先和木利夫妻没什么问题,抓紧时间吧。” 月饼不这么说我心里也有数,且不说那股神秘力量处处抢占先机,如果真是月野他们几个人,说不得也要抓紧时间行事,才能弄清楚其中的谜团。我们在图书馆确定了任务目标和蒙古草原最著名的那个人有关,根据那个人的资料进行了分析。月饼推翻了“任务目标在离河”的观点,认为真正的任务目标应该是千年来最神秘的历史谜团——那个人的陵墓所在地。 据说那个人死后,他的后代用两片厚木板按人形大小凿空,把遗体放入,再将两块木板合上,制成“棺材”。然后把棺材放在一辆平板牛车上面,对着牛屁股捅上一刀,牛吃痛拉着车狂奔,棺材落在什么地方就是安葬地。定好了地点,奴隶们挖一个很深的坑,把棺材埋进去。 棺材入土,奴隶们五花大绑平躺在草原,眼睁睁看着士兵们纵马来回驰骋,被马蹄践踏得血肉模糊,与踩得稀烂的青草一同融进土里,士兵们随即封锁住这一地区,不准任何人入内。这种人血、油脂灌溉的土壤异常肥沃,来年青草长得极为茂盛,完全看不出陵墓痕迹,只是青草叶边会长出一圈淡淡红晕,枯荣三年消褪,直到这时士兵们才会撤走。 为了避免祭祀时找不到地方,陵墓初建成时,士兵当着母骆驼的面杀死小骆驼,来年祭祀的时候,由思子心切的母骆驼寻找墓地。 若是母骆驼死去,再换一对骆驼母子进行这个异常残忍的寻墓方式。 按照前几次任务的经验,线索藏在那个人陵墓的可能性极大。 我琢磨着这个可能性还算靠谱,心里多少有些很难形容的兴奋。如果发现了那个人的陵墓所在地,就算不能公布于众,也有种“解决了历史谜团”的参与感。 下面问题来了,陵墓究竟在什么地方?那个人所建立的朝代短短百年,号称草原最辉煌的“黄金家族”就此分崩离析。尤其是朝代即将灭亡的那几年,战火连天,估计没有人记得“杀小骆驼,母骆驼寻墓”的祭祀方式,这条唯一的线索算是断了。 我们总不能跑到草原,坐着牛车,牛停哪儿就是墓地位置吧?这也太草率了! 各国考古学家对墓地位置有四个推断:一是蒙古国境内的肯特山南,克鲁伦河以北的地方;二是蒙古国杭爱山;三是中国甘肃的六盘山;四是鄂尔多斯鄂托克旗境内的千里山。 根据史料记载,那个人在远征西夏时受伤,1227年盛夏季节在六盘山避暑养伤时去世。按照黄金家族的风俗,去世三天就应送回草原下葬,是怕尸体腐烂,灵魂无法升天。考古学家将陵墓的地点推测于六盘山,考虑的就是“去世三天下葬”这个因素。可是按照路程距离推算,以当时的人力物力,完全可以在三天内把那个人的尸首由甘肃六盘山运至草原,所以最有可能的地点就是千里山。更何况六盘山当时属于西夏境内,还没听说哪个朝代的君主战死敌国,连尸首也捎带手埋在那里,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 从千里山格局上看,沟谷浅缓,地势平坦,西有大河,东为山屏,山虽不高,却形如王座,山前草原纵横开阔,正应了“王气居中,西兵东庭,国运昌平”之相,倒是君主陵墓的上佳走势。 何况《元史》中记载,“太祖二十二年围西夏,闰五避暑于六盘山,六月西夏降,八月崩于萨里川哈剌图行宫,葬于起辇谷”。起辇谷正是千里山中的千里沟另外一个称呼。 科普完毕,还有件事不得不说。 之所以毫不犹豫排除前两个推断,倒不是其他原因,只是我们总不能开着福特房车大摇大摆冲过国境线,直抵蒙古国吧?那真成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四 古城距离千里山不远,月饼一路开得风驰电掣,到了山脚下还不到零点。 正是深冬季节,“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景象压根儿没有,北风卷着积雪打着旋儿,地面凝固着一层掺杂黄泥的积冰,黄白相间,显得无比肮脏。远眺千里山,乌黑的山体覆盖着斑驳白雪,稀稀拉拉的树木横生竖长,更是杂乱不堪,早就没了曾经的雄浑之势。 很难想象,这是叱咤风云的一代天骄葬身之地。 我下意识地望向北斗星方向,墨黑色的夜幕笼了层乌云,许多星星隐约不见,那颗死兆星却依旧耀眼。我联想到贺兰山的经历,一阵冷风吹过,顺着衣领灌进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里不会有什么人熬、雪女、阴尸之类的玩意儿吧?” 月饼检查背包里的装备:“说不定还有吸血鬼哦。” 我灌了口二锅头暖暖身子,听了这句话差点把酒呛进嗓子眼:“月饼,你丫也学会忽悠了?吸血鬼是欧洲的好不好?闲得没事跑千里山来一场‘说吸血就吸血的旅行’,估计国境线都过不了就被凡赫辛用银枪做了吧?” “也就南少侠的脑洞能把这么多事儿凑到一起,”月饼扬扬眉毛,眯眼望着千里山,一把摁住我的肩膀。 我没反应过来,“噗通”跪进雪窝子,膝盖又疼又冷:“你丫干嘛?拜山神啊!” 月饼伏低身子,指着千里山东边半山腰:“看那边。” 我顺着方向看去,只见十多个忽忽闪闪的火苗在山间若隐若现,火苗间距大约一米,隐隐看到一队人在山间穿梭。 “他们也找到这里了?”我想到那股寻找任务线索的神秘力量,说不定月野也在队伍中,忍不住有些兴奋。 “还不好说。”月饼挎上背包,“抓紧时间。” 我收拾着装备,又多瞥了那队人几眼,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间愣住了神。 月饼见我戳着不动,伸手在我眼前摆动:“想女神月野清衣了?那还不麻溜的?” 我从月饼的指缝往山间看去,心中一动,终于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想通了这一点,我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月饼,那队人,可能不是人。” 月饼愣了片刻,眯眼望去,长长吸了口气:“冥人赶山?” 我仔细数了数,18支火把,正应了“冥人赶山”所需的“双九互阴阳,千里寻坟场”这句话。 我之所以觉得不对劲,是因为古城图书馆有本《寻墓密扎》,详细记载了古往今来各种探墓术。常见的“观星定穴”、“望山启墓”、“探土搜陵”暂且不提,最让我感兴趣的就是“冥人赶山”。 “冥人赶山”的由来倒也有趣—— 东汉末年张角创立太平道,自称“天公将军”,率领信徒发动“黄巾起义”,不久张角病死,义军被东汉军队镇压。张角死后,他的《太平要术》为夏侯氏所得。 这本书可是大有来头!据说张角本是个不第秀才,因入山采药,遇一老人,碧眼童颜,手执藜杖,唤角至一洞中,以天书三卷授之,曰:“此名《太平要术》,汝得之,当代天宣化,普救世人;若萌异心,必获恶报。” 张角拜问姓名,老人曰:“吾乃南华老仙也。” 言讫,化阵清风而去。张角得此书,晓夜攻习,能呼风唤雨,号 为“太平道人”。 《太平要术》分为“天、地、人”三卷。天卷以星辰变换,气候更迭推知人间气数,朝代兴衰;人卷记录了符水治病,咒语祛邪种种法门。最神奇的当属地卷,书中详细记载了百川名山的格局走向,以及如何操纵“冥人”寻墓探穴。 “黄巾之乱”带来的影响实在太大,东汉朝廷将《太平要术》列为禁书,十多个赝本全都销毁,民间私藏此书者必诛九族。夏侯氏得到真本,秘密研习,推知曹家幼子阿瞒(曹操)必为一方雄主,主动与曹家交往靠拢,将此书送与曹操,算是交了投名状。 曹操得了《太平要术》,依天命而行,短短几年崛起中原,又凭此书喻示打赢了历史中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官渡之战”,大败袁绍,确立了一方霸主的地位。 及至三国时期,连年战乱,国力消耗甚巨,曹操建立虎贲军,意为“如同老虎勇猛地奔走追逐野兽”,明着是亲身禁卫军,暗着却是依照《太平要术》的“地卷”四处寻墓,挖掘陪葬品充斥军资。 “冥人赶山”则是“地卷”中最诡异的寻墓方法。 所谓冥人,是在掠国夺城之后,选皇族或者达官贵人血脉的后裔,自三岁起豢养在体型相仿瓦瓮,荫于地下三丈的暗室,终年不见阳光。每日以尸液浸泡,喂食同族的人骨、血肉捣成的糊糊。随着年龄增长,不断加大瓦瓮,直到冥人十六岁时,五脏六腑、血脉筋络完全纳入尸气,与死人无异,才从瓮中取出,用细竹筒刺入筋脉,注入红花、接骨丹、藕梗、鸡爪等药材研磨的浆液,促使肌肉迅速生长,使萎缩的胳膊、双腿能够自由行动。 冥人常年浸在尸液,不见阳光,双目看不见东西,瞳孔为白色,皮肤早已泡得糜烂不堪,根本不能接触阳光,只能夜间行动。冥人虽然手脚能动,关节却是坚硬无比,走路宛如僵尸,直着腿儿左右摇摆肩膀,必须由赶尸人用铁丝穿过锁骨,首尾相连才能统一行走。 入山探墓,冥人体内尸气与地下陵墓的尸气产生共鸣,倒有些类似于“杀死小骆驼,用母骆驼寻找方位”的原理。至于举着火把,是为了用阳火驱散杂乱的阴气,避免冥人被外气干扰。 这种探墓术不仅消耗时间财力,又过于残忍,而且培养冥人的成功率极低,早在三国末年就已失传,没想到居然在千里山遇到了。 我之所以想到这是“冥人赶山”,一是这都什么年代了,二半夜的一群人不用手电筒居然打着火把,这不是脑子进水么?二来这群人走路姿势很奇怪,彼此始终保持着相同的距离,这完全不符合队伍夜里走山路的常识。尤其是月饼把手指竖在我眼前的时候,挡住了周遭的虚光,勉强能看到这群人的肩膀处连着一根极细的绳子。 “八族里除了魇族,谁还擅长赶尸?”我脱口问道。 月饼摸摸鼻子:“不知道,反正不会是蛊族。”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看到了更诡异的一幕。 第444章 金蛟(3) 五 按照正常姿态来说,登山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前倾,以此保持身体平衡。如以此来,从远处看,每个人的背部略高,肩膀前耸,头部向前探伸,目视地面。如果这队人是冥人,身体僵硬不会出现这种生理特征。 可是这些人走山路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而且背部高得异常夸张,像是长了个篮球大小的肉瘤。头部比正常人大了起码两圈,头发更是毛蓬蓬一大片,几乎包住脖子。就着火把的光线,隐隐能看到他们嘴巴向前突出,鼻孔喷出粗重的水汽。更让我觉得脊梁发寒的是,那些的人手脚特别长,没有拿火把的那只手几乎垂到膝盖。 远远看去,倒像是一群直立行走的动物。 月饼显然也发现了这个异状:“人獒?狼人?有点意思。” 我打了个哆嗦:“快拉倒吧,哪能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冥人倒还好说,从涌泉穴泄了阴气也就老实了。要真是半兽人,我扭头就跑,千万别拦着我。” “黄金家族远征欧洲,带回来几只人狼守墓也说不定,”月饼仰头深深吸了口气,“搞不好这支队伍不是寻穴,而是守陵人。” 我心说月饼你这脑洞都开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且不说人狼守墓这事儿是真是假,这小一千年都过去了,就没人察觉单单等着我们发现? “叮咚……”山间传来清脆的铜铃声,那队人听到铃声,略微探直脊梁,加快了步伐,隐入山坳之中。 “肯定是魇族的赶尸铃!”听到铃声我反而踏实了,“杀千刀的魇族阴魂不散,不知道又冒出哪门妖魔鬼怪。” 月饼侧耳停了片刻,脸色微变:“赶尸铃沾着阴气,是‘噗噗’声。这个声音有点儿像……” 我极少见到月饼欲言又止的模样,正想追问,脑子里忽然想到“月野进入图书馆”这件事,眼前闪过一个人的模样,连冷汗都顾不得出:“她?” “但愿不是,”月饼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快跟上!” 六 山路看着近走着远,好不容易赶到发现那队人的地方,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我心里惦记着一个人,脑子乱糟糟的混成一团浆糊,一路跑得磕磕绊绊,小腿被横突的岩石蹭了几道血口子,火辣辣得疼,心脏更像是塞了团火,烧得焦躁。 一路赶来,我始终有个疑惑。此时虽是寒冬,地面坚硬,可是沿途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脚印,那堆人就像是凭空出现在山间,又凭空消失一般。 月饼见我喘得厉害,示意我简单休息,自己调开手机的电筒功能,照着四周寻找线索。 我本着“不休息好怎么探险”的懒汉原则,一屁股坐了块岩石准备歇口气。哪曾想石头不结实,直接让我坐塌了一角,结结实实墩在地上,碎石子差点把盆骨硌裂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减个肥就能改变人生。”月饼慢悠悠地举着手机,照着山路边的枯树。 我老脸一红也没空搭腔,右手撑着地准备起身。正所谓“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手掌陷进一个地窝子里,身体失去平衡,左手连忙扶着地面,又是一个坑,直接连泥带水来了个扑街。 “坑爹啊!”我恼羞成怒喊了一声,两手摁着坑正要起身,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手指摸着坑的形状,忍不住“咦”了一声。 “咦?”月饼从树枝上摘下一丛东西。 “月饼,照照这里。” 光线所及之处,地面有两个距离将近一米的圆窝,看轮廓类似桃子,顶端分瓣,突出两个尖角,整体看上去很像加菲猫那张胖脸,应该是某种动物的脚印。 月饼顺着脚印向前照去,地面果然有一排或深或浅的相同印痕,一直延伸到山路拐角处。我此时也看清了月饼手里的东西,是一簇白色绒毛,闻着有淡淡腥膻味儿。 我恍然中冒出个大悟,难怪一路没看见人的脚印。我们一直认为那队“人”走山路,所以一直寻找人的脚印,这种圆窝即使看到,也主观排除了脚印的可能性。 “还好不是人獒、狼人什么的。”我刚松了口气,突然从心里泛起一层更深的恐惧! 留下这种脚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马蹄印?” “人丑就要多读书。”月饼捻着绒毛闻了闻,“马是奇蹄类,这明显是偶蹄类,应该是牛或者羊。” 我觉得如果这是一群直立行走的牛羊,比人獒、狼人更难接受,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细想倒也有几分道理,黄金家族本就是游牧民族,说不定整出什么幺蛾子,用什么驯兽术让牛羊两条腿儿走路。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月饼拍了张蹄印的照片:“她会萨满巫术。古代巫医不分,巫术是医术的一种。” 我敲着脑袋,试图让思路清晰,心里却翻腾着同样一句话:“她是医族?她怎么可能是医族?” 月饼哑着嗓子,眼神有些疲惫:“还记得牛头马面的传说么?” 月饼的话如同一瓶冰水注入血管,我浑身冰冷…… “牛头马面”源自于《楞严经》卷八,“亡者神识,见大铁城,火蛇火狗,虎狼狮子,牛头狱卒,马面罗刹,手持枪矛,驱入城内,向无间狱。”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中国佛教、道教的两个阴间的神祇,负责捉拿阳寿终结的亡魂到地府审判,又称为“勾魂使者”。 然而关于牛头马面,在民间有个更凄凉的恐怖传说—— 七 西汉年间,辽东半岛有牛、马两姓村落,世代为耕地、水源纷争不休,村民死伤无数。几十年下来,两村人丁凋落,双方族长眼看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划河为界,在河边宰杀一牛一马,立下了“牛马两族老死不相往来,否则必受天谴”的诅咒,这才罢休。 光阴苒荏,岁月如梭,黑发送白头,村前草枯荣。上几代的恩怨,随着村民们老去死亡,早已随着潺潺河水远逝。唯有那个可笑的诅咒,根深蒂固地铭刻在两村族长的心里。 又过了二十几年,两村中间的河畔,来了一个说书人,盖草庐住了下来,逢年过节进村说书。他不仅书说得精彩,还有一手好医术,常给村民免费看病祛邪,深受两村人爱戴。只是说书人有个奇怪的规矩,看病时需紧闭大门,病人不得说出如何治疗。 久而久之,两村人私下里聊天,说书人是精通萨满巫术的出马仙,能通鬼神,自然是愈发敬重。 闲暇时,说书人喜欢坐在河边的树荫里喝茶乘凉,两村的孩子围在树下,听他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只是孩子们都记着长辈的叮嘱,都是同村挨着坐,绝不和邻村往来,彼此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马家有一个小女孩,特别爱听书,即使一个人,每天也要跳过水坑,绕过小村,用充满乡音的口吻央求说书人多说几段。说书人总会摸着她的小脑袋,皱纹里满是慈祥的笑容,笑呵呵地讲着故事。 小女孩没有注意到,每次她歪着小脑袋听书的时候,有个牛家的小男孩,躲在树后面偷偷地看着她,眼神里全是爱恋。 一晃几年过去了,听书的孩子们早已听腻了那些故事,再也不来。唯有那个小女孩,出落成长发及腰,明眸皓齿的半大姑娘,依然每天蹦蹦跳跳地跑到大树下听书。其实,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从树影里看到了小男孩。少女的羞涩萌动着一种异样的情愫,她分不清到底是为了听书,还是为了看到小男孩怯怯的影子。只是每天看不到那条小小的影子,心里就缺了点什么。 而且,她也知道,小男孩每天都会远远跟着她,直到她走进村里,小男孩才痴痴地傻站半天,放心回村。她会躲在村里的屋后,又酸又甜地望着小男孩远去的背影,很久很久…… 只是,他不说,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主动去说? 或许,在很久以前,两个孩子第一次听书,相视一霎的眼神,就已经把彼此放进了一见钟情的心里。 说书人怎能不明白两个孩子的心事?他原本就是出马仙,生性洒脱,自然不把两族誓言放在心上。这天,小女孩听他说书,他讲到一半,“哈哈”一笑,扬长而去:“情到深处自然来,是孽是缘何须怪。小娃娃,你们俩天天拿我这个老不死当幌子,该见面了。剩下的时间留给你们年轻人吧!” 小女孩娇羞了脸,手指绞着长发,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你在么?” 小男孩怯怯懦懦地走出树影:“在。” 小女孩“噗嗤”笑了:“你好呆哦。” 小男孩抓着乱蓬蓬的头发,傻笑着:“我带你去山上玩好不好?” 爱情,很自然地蓬勃生长,如同山野间盛开的野花,野蛮茁壮。 山间,留下了他们的笑声;田野,印下了他们的脚印。他在河边,用泥巴捏了一座城,发誓将来要娶她进门;她靠着他的肩膀,入迷地守着他小小的打盹。 他会突然醒来,学着说书人的口吻,豁着牙的发音还不稳,给她讲着自己编的故事。 她拍着巴掌:“你要为我讲一辈子书哦。” 他很认真地点头,两张稚嫩的嘴唇,还不会亲吻,只是轻轻碰触。 她问:“你姓牛,我姓马,咱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说:“风马牛,不相及嘛。” “不许胡说!”她捂住他的嘴。 那一刻,恒立在两族之间的狗屁,统统滚蛋! 他们没有察觉,一双妒忌的眼睛,久久注视…… 第445章 金蛟(4) 八 说书人走的第二年,两村突遭瘟疫,村民们或者病死,或者背井离乡逃荒,一时间人心惶惶。 他们俩虽然没有染病,却被锁在家里,不得外出。两人只能趁着河边取水时,在约定好的那块大青石,写下彼此的思念。 这天夜里,小女孩正熟睡,院门被踹开,族长带领族人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把父母五花大绑,架了出去。女孩家是村里的大户,父亲哪受过这等羞辱,破口痛骂族长。 族长“嘿嘿”冷笑:“你养的好闺女,居然和牛家孩子私通,给村里带来瘟疫。” “什么?”父亲从人群里找到瑟瑟发抖的女孩,眼睛里喷出羞耻的怒火,“你……你……畜生!” “孩子没有错。”妈妈绝望地嗫喏。 族人哗然,鄙夷、嘲笑、唾弃、咒骂,把对大户人家的羡慕嫉妒一股脑发泄出来。 女孩“哇”地痛哭,扒开人群跑出村。那一刻,她只想跨过那条隔断两村百年的河,不顾一切冲进男孩怀里! 因为,他为她用泥巴捏了一座城,他说将来要娶她进门! 他,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跑到河边,摔在大青石旁。惨白的月光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如同一把把尖刀,一点点剜掉了她的希望。 “我爸妈知道了咱们的事,如果再和你在一起,就会打死我,对不起。” 她久久地,久久地,盯着那行字,指甲顺着字的笔画抠进石缝。 “咔嚓”,指甲断了,血缓缓流出,她丝毫不觉得疼。因为,心太疼了。 她对着夜空嚎了一声,嘴角挂着凄惨的笑,跌跌撞撞回去了。 第二天,族长宣布,娶她为妾,为族人祛除诅咒,为族落洗刷耻辱。族人都为族长舍身为族的气魄叫好,婚礼很简单,只是一顶小小的轿子,还有她脸上两行小小的泪珠。 春去冬来,布谷鸟鸣叫的季节,女孩父母忍受不了族人奚落,郁闷而终。族长说她天生命硬,克死了亲人,收了她的家产,大老婆把她赶出门,嫁给了村里一个破落户。 自此,她的脸上没了笑容,只是多了破落户喝醉后拳打脚踢的青紫。傍晚,她总是搬着破旧的板凳,坐在河边大青石旁,望着那棵老树,夕阳映着她依然娇媚的脸庞。 只有这时,她才会傻傻笑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直到露水湿了脸颊,才蹒跚回村。 九 时间不能治愈疾病,却能让人们遗忘心病。几年后,她有了儿子,破落户当爹转了性子,日出耕种,日落回家,日子虽然清贫,倒也不失滋味。 族人们忘记了她当年带来的瘟疫诅咒,或许是因为她的家境败落,族人的仇富心理得到了平衡。 她安心拉扯孩子,早已把小男孩小小的影子,遗忘在那棵老树的树荫里。只是每次到河边洗衣服时,她从来不看那块曾经记录着两人爱情和背叛的大青石。 这年秋天,一个满脸烧伤,相貌丑陋的独臂男子,带着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住进了说书人留下的草庐。 独臂男子虽然相貌可怖,却精通岐黄之术。两村人有个头疼脑热,两三副草药就能痊愈,更何况小丫头着实可爱,逢人未语先笑,人们也就接受了这对父女。 男子看病之余,经常进山采药,偶尔还拎着牛角、马蹄、兽骨出山,随手丢在河边。时间久了,竟堆出一座兽骨坟冢,每当山风吹过,“呜呜”声宛如鬼泣,搞得村妇们结伴才敢在河边洗衣。 两村族长看不过去,找男子商量把兽骨搬走。男子那张烧得满是红肉的脸没有丝毫表情,取出一张地图,讲了两村百年来水火不容的原因。 牛、马两村都是半圆形,合起来正好是个整圆。河道位于中间,由南蜿蜒至北。从山上鸟瞰,两村恰似太极图,河道正是阴阳分界线,这种格局必会导致阴阳相抵,两村也由此争斗不休,死伤无数,导致怨气极重,妨了运势。兽骨坟冢位于太极图的正中央,以煞克阴,历经三个寒暑,方能彻底消了怨气。 两村族长听得懵懵懂懂,哪里相信这些?男子咧嘴一笑:“信与不信皆随心意。如果没有算错,这股怨气在几年前曾经带来一场瘟疫吧?” 牛家族长这才相信,千恩万谢地走了。倒是马家族长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急匆匆回了村。 男子盯着马家族长的背影,僵硬的嘴角微微抽动。小丫头拉着他的手:“爸爸,你怎么了?” “你觉得爸爸是坏人么?” “爸爸为了救妈妈,差点被烧死,”小丫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怎么会是坏人?” “可是,爸爸有件事情不得不做。”男子摸着小丫头的脖颈,轻轻一摁。 小丫头晃着身体,昏沉沉地睡去。男子把小丫头抱到床上,对着她光洁的额头轻轻一吻,凝视了很久,才从床下拖出一个沾满蛛丝的木箱,取出两张淡黄色的整张人皮,七枚核桃大小、刻着鬼脸花纹的青铜铃铛,拓着一行歪歪扭扭文字的粗布。 他单手颤抖地捧着粗布,长叹口气揣进怀里,把铃铛别在腰间,直奔河边的兽骨坟冢。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男子摊开人皮,按照人体形状摆着兽骨,“当年你答应我,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呵呵……” 他冷笑几声,拗断一根兽骨,骨刺扎进掌心,鲜血滴在人皮上面,“嗤”地渗了进去,整张人皮顿时爬满血丝。男子把人皮合拢,双手呈火焰状缓缓举过头顶,神色肃穆地念着萨满咒语。人皮接缝处竟然自动愈合,兽骨“咯咯”作响,散发着幽绿的光芒,拼接在一起。 男子晃动腰肢,青铜铃铛响着不同的音符,又是一阵骨骼碰撞的声音,两具人皮包裹的兽骨僵直地站立起来,像两个无头僵尸垂手立在他的两侧。他从坟冢里取出两副牛马头骨,安在兽骨僵尸脖颈处,只见人皮边缘长出数百条白色肉丝,紧紧缠绕住头骨。他对着牛头马面的天灵盖重重一拍,两道浊气从嘴里喷出,发出牛马的嘶吼。 “成了。”男子踏着河水向马家村走去,牛头马面紧跟其后,“跟我来。” 早已入睡的村民,浑然不知这个从地狱归来的男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复仇! 第446章 金蛟(5) 十 独臂男子戴着青面獠牙的兽皮面具,以奇异的舞姿摆动身躯,随着青铜铃铛的节奏,重复唱着同一句歌谣:“鬼门夜开,阳走阴来。牛头马面,勾魂萨满。” 牛头马面从骷髅鼻孔中不断喷出灰气,隐约能见无数条灰色气丝纠缠连接,逐渐聚成两道人形气体,一南一北飘入村落。 “没有人能逃过尸阴成气的瘟疫。”独臂男子摘下面具,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凝望着曾经熟悉的方向,“当年你负我,如今也该结束了。” “确实该结束了。”黑暗中有人鼓掌笑道,“不愧是我看中的好徒弟,替为师将一村人变成活蛹。” 独臂男子半张着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房屋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人。 正是离去多年的说书人! “师……师父……”男子嘶哑着嗓子,“你还活着?” “好徒弟,没有找到那个东西,我哪里舍得死?”说书人悠然地背负双手,“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多年。” “师父,你到底在说什么?” “牛马两村,本是一脉相传的守陵人。”说书人不紧不慢踱着步子,“为了寻那个东西,整整耗费了百年时间。师徒一场,也罢,就让我告诉你吧。” 以下是说书人的讲述—— 战国时期,燕国活跃着三支萨满巫师的部族,分别以猪、牛、马为图腾,并以此为姓。牛氏部族擅长医术,马氏部族精通巫术,而朱氏部族却另辟蹊径,认为以毒攻毒才是正途,精研瘟疫之术。部族之间虽然理念不同,但是“治病救人”的理念却不违和,多年来倒也各行其是,井水不犯河水。 秦王嬴政十五年(公元前232年),秦国一统天下的大势已成,燕王喜畏惧秦国武力,送燕太子丹当人质,暂时保得国家平安。太子丹虽为人质,实则进行间谍活动,在秦国广交各界好友,尤其对炼丹术士格外礼遇,其实是为了暗中勾结,伺机毒杀嬴政。 然而依照当时环境,谁敢对嬴政起歹念,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太子丹自知此计行不通,也就压下了念头,却偶然得知炼丹房有一枚鸡蛋大小的丹石。据说此石为天外神石,参透其中奥秘,可识破天机。 太子丹偷得丹石逃回燕国,立刻召集萨满巫师的三大族长入宫研究此物。族长们研究了三个多月,实在窥不透丹石奥妙。此时嬴政发现丹石失窃,将炼丹师杀了个干净,兵抵易水,威胁燕国立刻交出丹石,否则举兵灭了燕国。 如此一来,太子丹更明白这块丹石非同凡响,利用嬴政急获丹石的投鼠忌器心理,想出一条计策。 他一面对嬴政回信说“丹石放于督亢之地妥善保管,只要秦国撤兵,就献上督亢地图,标明丹石位置”;一面暗中结交死士,选中荆轲和秦舞阳进献地图,伺机刺杀嬴政。 嬴政求石心切,生怕两国开战,丹石在战乱中再无下落,自然是满口答应。否则以秦国武力和野心,灭了燕国不费吹灰之力,何必多“进献地图”这件事。 作为历史中最悲壮的大忽悠,荆轲进献地图时没能刺杀嬴政,反被嬴政砍了左腿,当场毙命。嬴政大怒,令王翦挥师攻下燕国。 燕国军队哪里是秦军的对手,燕王喜和太子丹一路逃到辽东郡首府襄平(辽宁辽阳)。燕王喜哪还顾得父子亲情,砍了太子丹的脑袋送到秦国求和。 正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嬴政收了脑袋也没客气,一举灭了燕国,唯独找不到那颗丹石。 及至秦朝建立,嬴政仍对丹石念念不忘,五次东巡,暗中派人寻找,最终死于沙丘行宫(河北邢台)。 十一 说书人舔了舔嘴唇:“知道那颗丹石在哪里么?” 独臂男子茫然地摇了摇头,说书人“呵呵”一笑,继续说道—— 太子丹被父亲斩首求和,燕王喜自知理亏,以国礼厚葬。为防止秦军掘墓,秘密葬在格局俱佳之处,又掘河道引水于墓穴之上。三族萨满巫师感恩于太子丹多年厚待,自愿当了守陵人。 这本是好事,偏偏三族为丹石的归属起了争执。牛马两族认为此物不祥,所现之处都是兵国之祸,不如作为陪葬品入葬,再以中原太极图镇克。朱姓部族却认为丹石玄妙无比,应该继续参研。 牛马两族本来就对朱姓部族行事作风颇为不满,又认定丹石必会给部族带来不可预料的灾祸,两族私下密谋,假意答应朱姓部族的要求,在陵墓完工庆功之际,下药将朱姓部族毒杀,丢进陵墓做了人殉。 为了保住秘密,牛马两族萨满巫师对这件往事绝口不提,随着老一代萨满巫师的死去,两村人早已不知自己的身份,反倒成了两个世仇延续的村落。 朱姓灭族那晚,有一人入山寻药,逃过此劫,为部族留下了唯一血脉,也就是说书人的祖先。百年来,他们隐居长白山,苦练萨满巫术,时刻不忘报灭族的血海深仇。 直到说书人将三族的巫术融会贯通于一身,带着复仇的信念,按照祖辈留下的地图,寻到牛马两村。他发现牛马两族早已忘记曾经的身份,只是一群为了水源耕地立下可笑诅咒的愚民。说书人多年积累的仇恨无从发泄,就像是卯足了全身力气打出一拳却打了个空拳,这种失望可想而知。 说书人随即想到关于丹石的传说,掩饰身份住了下来,寻找开启墓穴的方式。经过勘察,他明白了牛马两族“两族老死不相往来,否则必受天谴”诅咒的真正含义——相爱的牛姓男子与马姓女子都到了二十八岁,同力合作才能打开由萨满巫师亲自设下的巫局,打开大门。 原来这个诅咒,是为了保护墓穴而立! 他试图通过医术缓和两族关系,发现两族仇恨深入人心,一切都徒劳无功。也许是机缘巧合,一见钟情的小男孩、小女孩出现了…… 这对男女虽然相爱,但是要冲破两族的诅咒,除了私奔没有别的办法,根本不可能帮助他打开墓门,何况还有个二十八岁的年龄限制。如果两人过早暴露恋情,被两族人发现,多年心血算是落了空。 于是,一条毒计在说书人心中酝酿成形。 他点破了这对男女的关系,任由他们相恋,假意离去不归,实则躲在山中苦练开启墓穴的“双鬼拍门”之术。又利用马姓族长贪恋小女孩美色和她的家产,暗中找到族长揭发此事,并在两村下了瘟疫。族长以此为借口,强占了小女孩和家产。 小女孩跑到河边看到的那行字,实际是说书人所写。待小女孩离去之后,说书人抹掉那行字,又写下另一行字——“我怎么可能看上你这个姓牛的穷小子,别白日做梦了!我是因为两族仇恨,故意耍你这么多年。过几天我就要嫁给族长,你滚吧。” 不知内情的小男孩看到这行字,万念俱灰,离开了村子。说书人收他为徒,教习萨满巫术,又给他娶了妻子,生下个女儿。 到了小男孩二十八岁那年,说书人见时机成熟,深夜放火烧了他们住的房子,假装葬身火海,还在外墙留下了一行血字——“当年你带来瘟疫,寻找数年,大仇终于得报。” 小男孩没有救出妻子,原本英俊的脸也被烧得如同鬼魅。看到这行字,昔日的羞辱,今日的仇恨涌上心头,当场断臂立誓,必灭马姓部族。 十二 说书人讲完这段数代仇恨、贪婪交织的阴谋,独臂男子“噗通”跪地:“师父,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呵呵……当年两族灭我们全族的时候,或许我的先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吧?”说书人嘴角抽动着,“冤冤相报何时了?哼,只有死干净了,才能一了百了!什么以德化怨,都是世人的狗屁说法。”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独臂男子眼神涣散,已经频临崩溃边缘,“不如直接用巫术控制我,帮你把墓门打开就好。” “我如果不把这些事情详细讲出,你心中只有仇恨,哪里还有对她的爱呢?”说书人转过屋角,再出来时,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女人,“况且,由你亲手布下尸阴成气的瘟疫,灭了两族,比我动手更快乐。” 独臂男子根本没有听到说书人说了什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女人。 惨白的月色下,她“咿咿呀呀”喊着,及腰长发沾满混着泥土的血污,双手的指甲齐根拔掉,抠着坚硬的泥土,疼地蜷成一团。 独臂男子“啊”地惊叫!他真切地看到,女子原本漂亮的双眸,眼皮被活活撕掉。硕大的眼球分别插着两枚钢针,脓血顺着眼眶流进剜去鼻子的肉窟窿里,又随着呼吸慢慢淌出,沾着鼻涕滑过针线缝合的嘴唇,凝聚在圆润的下巴…… “是……是你么?”独臂男子哑着嗓子,随即怒吼一声,冲向说书人。 “我要杀了你!” “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说书人漠然笑着,双手像是扯了几根无形的线,人皮兽骨组成的牛头击中男子后脑。 男子“呃”了一声,扑倒在地,嘴里吐着白沫,手指深深抠进泥土,像一条即将死去的肉蛆,一点点向女子挪动。 马面重重一脚,踏在男子脊柱,“咯噔”一声脆响,男子脊梁凹陷。 “我错怪你了。”男子喷出一口鲜血,牙齿深深咬进嘴唇,依然艰难地爬向女子。 “她的耳朵灌了聋药,舌头也拔了,被我封了五感。”说书人踢着女子柔软的小腹,“在此之前,为了唤起她对你的爱,我把对你说的话也对她说了一遍。放心,我会在开启墓门之后,把你们留在墓里。生不能同眠,死亦能同穴,算是对得起你们了。” 独臂男子又挪动了半尺,滚烫的眼泪滑过丑陋的脸:“我回来了。其实,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想着你,从未忘记。” 奇迹出现了!女子早已瞎了的眼睛像是看到了男子,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双手颤抖着向前摸着。 终于,两个人,三只手,相隔多年,彼此,再次,触碰! 女子喉音含混,发出三个音节。 男子,听懂了! 那是他们初识,小女孩对小男孩说的第一句话:“你在么?” “在。”男子笑了。 那是他们初识,小男孩对小女孩说的第一句话! 如果,人生的相逢只是千百年等待的一次邂逅;那么,生死的离别却是轮回中宿命的再次回眸! 这一刻,即永恒! “也好,久别重逢,让你们再温存一会儿。”说书人板着牛头马面肩膀,用牙齿咬断人皮连接头骨的肉丝,喉结上下翻动,仰脖“咕咚”咽进肚子,“我会割破你们头皮,锯掉一块头骨,把这两具头骨箍上去。待到血肉相连,你们成了真的牛头马面,即是开墓之时。” 远处,极其细微的空气摩擦声响起,一道灰色影子没入说书人心脏。 说书人身子一直,望着灰影飞来的方向,又低头看着胸口,衣服破了个小洞,小半截手指粗细的木柄兀自颤动。一抹指甲盖大小的血迹渗出,迅速扩成拳头大小,染透了衣服…… 两道身高相仿的身影,立在远方,向说书人走来。 “那两个人能救活么?” “废话!没死当然能救活。” “嗯。” “只是这些伤治不了。你说,他们活着还有意义么?” “有爱,就有意义。” 两个人走到那对男女身边,一人抱起一个,看都不看说书人一眼,径自离去。 “你们是,传说中的……”说书人咳了口黑血,“不要小看萨满巫师。区区小一枚桃木钉,根本伤不了我。” “你已经死了。”其中一人扬了扬眉毛。 说书人正要封住胸口穴道,却发现手指以奇异的角度向手背拗了过去。 “嘭!”皮肉炸裂,指骨刺出。 “嘭!”说书人左眼一黑,右眼看到左眼球粘着肉丝喷出,耷拉在胸口。 “三、二、一。”扬眉毛的人低声数着。 “嘭嘭”声不绝于耳,说书人全身爆裂,血肉横飞…… “任务还执行么?”另一人问道。 “算了。这种任务,没有必要完成。” 多年以后,辽东半岛流传着一个传说—— 一对夫妻常年游走于各个村落。丈夫满脸烧痕,断了一条胳膊,妻子黑布罩头,从来不说话,总是静静地依偎着男子肩膀,两人靠在树下,一坐就是一天。 这对夫妻相貌实在诡异,村民们把他们当做牛头马面的人间化身,不敢靠近。时间久了,夫妻并没有给村落带来灾难,村民们也就习以为常。 阳光明媚的时候,丈夫搂着妻子肩膀说一段书。丈夫说书说得极好,很多喜欢听书的小孩子,跳过水坑,绕过小村,搬着板凳跟着这对夫妻,用充满乡音的口吻,学着说书。 夕阳西下,另一对俊美的年轻男女,会把他们接走。 没有人知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夫妻俩的手,始终握在一起,从未分开…… 后来,又过了很久,这对夫妻再没出现。年轻男女也已暮年,如同他们的父母,紧握着手,走遍每个村落,说着书,给村民带来欢乐。 曾经听书的孩子们长大了,模仿着说书夫妻,组成一男一女的表演形式,逐渐兴盛于辽东半岛,延续至今。 第447章 金蛟(6) 十三 这段传说是我和月饼在韩国的时候,从柳泽慧那里听来的。她讲的时候我不以为意,如今细想起来,却大有深意。 这个传说中有三个关键点: 一、 萨满巫术有某种奇妙的法门,可以操纵兽骨,类似于赶尸 术; 二、 燕太子丹从秦国带回的那块丹石,隐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三、干掉说书人的那两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圆脸黄衫两个老人! “小慧儿正在寻找丹石。”月饼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我暗自松了口气,千里山出现的所有线索都表明这件事和柳泽慧有关。我并不知道她目的何在,宁愿相信她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敌对方,但是我顾虑月饼可能不会这么想。 月饼称呼柳泽慧为“小慧儿”,证明他没有敌意。打开这个心结,我脑子活泛起来:“按照那个传说,丹石应该在辽东半岛,怎么会在千里山?” “元朝当年都打到欧洲了,版图几乎是这个形状,”月饼双手摆了个圆形,“历代君主搜尽天下异宝,找到丹石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儿。而且……” 月饼摸摸鼻子:“我有个奇怪的想法。燕太子为什么叫丹?是否也和这块丹石有关?” “你丫的脑子比我都天马行空,”我结结实实觉得月饼这个想法太扯,“燕太子生下来就叫丹,后来才偷了丹石,前后差了很多年,这都哪儿跟哪儿?”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还不明白?”月饼摇头叹气,“我们知道的历史,只是我们能知道的历史。” 月饼这句话很有玄机,我脑子转了好几圈才整明白。世人所能接触到的历史,只是能让大众接受的事情。更多的隐秘事件,出于各个方面考虑,一旦公布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所以只能用隐晦的方式写进史书,或者成为口口相传的传说。 这种事情,历朝历代、各个国家都有存在。达芬奇的名作《最后的晚餐》,不也是用极其隐晦的方式暗示了基督教最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由此换个角度想,燕太子可能真的不叫“丹”。后世之所以称他为“燕太子丹”,或许就是为了给真正懂得其中含义的人留下丹石线索。 “小慧儿作为萨满巫师,对这段传说肯定有更深的认识。”月饼望着隐没在黑暗中的山路,“可是……” 我抢着接了一句:“小慧儿怎么记起原本身份的?” “那只有找到她才能弄明白了。”月饼灌了口二锅头递给我,“歇够了没?” “没歇够又能怎么办?”我接过酒喝了个底朝天,“以前看探险电影、恐怖小说我还纳闷儿,为嘛这些事都要赶在晚上?现在才算弄明白!” “大冬天的居然有虫子顺裤腿往里爬,”月饼解开鞋带绕着裤腿系了个死结,“请南少侠随便说说高见。” “剧情需要啊!”我没好气地回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能干偷鸡摸狗的事儿?” “你这脑子想到这个层面也不容易。”月饼走了几步顿住脚,“南瓜,如果小慧儿真得变成咱们想象不到的人,该怎么做?” “你丫……”我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月饼挤出一丝很奇怪地笑容,“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双膝一弯,跪地,扑倒。 十四 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我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直勾勾地盯着月饼看了三四秒钟,才猛地回过神儿,几步冲过去挡在月饼有可能受袭的方向:“伤在哪儿?” 月饼勉强翻过身,脸色笼着一层灰气,牙齿不住打颤:“背,很疼。” 依着月饼的性格,哪怕是一刀砍断左手,也会封住穴道扎紧绷带和没事人一样:“还好我是右撇子。”如今月饼状态,显然是经受着根本无法抵抗的痛苦。 我撩开他的上衣,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道头发丝粗细的彩线埋于皮肤之下,由腰部延伸到背部,每道彩线的顶端,鼓出黄豆大小的肉球,里面鼓鼓囊囊满是粘稠的液体,把表皮撑得锃亮。 也许是见了风的缘故,七个肉球又涨大许多,眼看就要破裂。 月饼已经陷入无意识状态,背部肌肉时不时抽搐,七色肉球微微颤动,周边结出一圈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我搭着月饼脉搏,平滑有力,呼吸均匀,完全不像是受伤状态。我有些诧异,随即想到月饼曾经说过的“七线蛊”。施蛊者在人体埋入七种蛊虫,以人体为宿主,分别寄宿于心、肝、脾、肺、肾、胃、肠,吸食精血,到了蛊虫长成的第八十一天,破肚而出。受蛊者苦不堪言,身体内外溃烂而死。 七线蛊种入人体,受蛊者毫无感觉,算是蛊术中极为阴毒的一种蛊。 我拿不准月饼是否受了类似于七线蛊的某种蛊术,但是月饼是用蛊高手,有人对他下蛊那简直是“活不痛快找阎王唠嗑——自寻死路”。 虽然情况紧急,我找不出病因,不敢贸然乱治,一瞬间回忆了下车到千里山的所有细节,终于想起一件事! 我摸出军刀挑断月饼系住裤腿的鞋带,发现了原因所在。月饼的小腿肚子趴着七个白色肉瘤,八根肉须插进肉里,左边四根“汩汩”吸食血液,右边四根吐着彩色液体。 我的脑子里闪出图书馆《异物经》看到的一段话——“辽东有异族,擅奇术。掘墓取尸虫,腐肉养之,是为阴豸。覆骨粉埋于土,凡踩踏者必受其噬,吸纯阳之气注纯阴之液。中者脉象无碍,阴液入筋络,撕体之痛如刀剐,一个时辰,亡。” 我就着月光细细看去,地面有一层极浅的白粉,月饼其中一个脚印中有七个小坑。不消说,肯定是某人在这条必经之路埋入阴豸,防止有人追踪。 月饼含含糊糊说道:“南瓜,死……死兆星,好亮,好近。” 我心里一沉,只有将死之人,才能在昏迷状态看到死兆星! “月无华,你丫坚持一会儿!”我点了月饼心脏附近的穴道,暂缓阴液侵心。月饼脸上的灰气淡了少许,那七只阴豸受到血脉冲击,又膨胀了一圈。 月饼神志略有恢复,勉强睁开眼睛:“不用管我,快走。” “你丫都什么时候了还装圣人婊!”我故意骂了一句刺激月饼精神,心里把所有药诀背了个遍,根本想不出怎么才能祛除这该死的阴豸。 月饼死死咬着嘴唇抵抗疼痛,嘴角上扬,挤出一丝笑容:“我他妈的这么帅,哪能这么容易就死?你赶紧回车里,别影响我安心恢复。” 我看着月饼嘴唇渗出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方法。但是这个方法纯属冒险,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阴豸吸食阳血,不像七线蛊那样只攻击宿主,也就是说,我的阳血有可能把阴豸吸引过来,这样月饼就可以得救。我根本没有考虑阴豸遇到我的血,是否会附在身上。只要能救月饼,我这条命算什么?我更担忧的是,万一阴豸遇血,并不转移目标,更加速吐出阴液,岂不是加速了月饼的死亡。 月饼似乎知道我要做什么,摇了摇头,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手指对着房车方向,又昏了过去。 “月无华,如果你死了,我这条命还给你。”我深深吸了口气,拿着军刀对准掌心,犹豫了一秒钟。这短短一秒钟,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我本就绷紧的神经差点让铃声震断,瞥了一眼屏幕,赫然写着“小慧儿”三个字! “南晓楼,想救月无华,就来这个地方,位置给你发了微信。不要多问,赶紧。” 冰冷的声音毫无感情,但确实是熟悉的柳泽慧。 电话挂了,我根本没时间想其中原因,急忙点开微信。 柳泽慧头像的右上角,有个红色“1”。昵称下面,显示着【位置】两个字。 我点了好几次才点开对话框,出现了“微信位置”图像,红球坐标显示出所在地——传说中那个人的葬身之地,千里沟! 对话框里冒出一段文字信息:“快来哟,月无华活不了多久了。” 我背起月饼,咬着牙往千里沟走去。每踏出一步,月饼都疼得闷哼几声。我的心,同样很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慧儿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知道,这是一个圈套! 我更明白,只要有一线机会能救月饼,就算是地狱,我也要去! 第448章 金蛟(7) 十五 我背着月饼,咬牙绷腿一步一步往前挪,每走一步小腿肌肉“突突”跳得生疼。月饼起初还能双手揽住我的肩膀,随着呼吸越来越微弱,手臂无力地耷拉在我的胸前。 “月饼,你丫坚持坚持!”我大口喘着气,冷风灌得肺管子裂痛。 月饼“唔”了一声,剧烈地咳嗽,粘稠的黑血喷在我的脖颈。我心里一沉,按照《异物经》记载,中了阴豸只有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的机会,而我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如果不能及时赶到……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腾手摸出手机查看位置,距离千里沟还有0.5KM。 “月饼,很快就到了。”我抬头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延伸至黑暗深处,几株枯树从乱石里斜楞愣长出,树枝如同一截截断臂挂在树干,随风摆动,簌簌作响。 气氛使然,我没来由冒出一身冷汗,总觉得这几棵树突然树皮脱落,变成一具具骷髅,“嘶嘶呀呀”地向我走来。本来就累得不轻,这么一想,我更是腿都软了,实在挪不动步子。 “南少侠,救人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月饼叹了口气,吹得我耳根子发毛。 我吓得一激灵:“你丫不是昏迷么?怎么说醒就醒,回光返照了?” “小声说话,”月饼声若蚊蝇,“我踩到那堆骨粉,就已经发现阴豸了。我立刻想到无论和小慧儿有没有关系,也脱离不了萨满巫术,才会问你‘小慧儿变成咱们想象不到人,会怎么做’。” “你故意让阴豸入体?”我脑子有些糊涂,“要不要玩得这么大?” “不主动钻进圈套怎么能等到猎人?”月饼轻声咳嗽,“阴豸和蛊虫有些像,我用鞋带封住腿部血脉,只要阴液不能贯通全身,化解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结果还是大意了,没想到阴液这么猛,疼得差点背过气,来不及跟你说明白。你没发现那七个肉球大了许多?我眼看就要把阴液逼出体外,结果……” 我试探着问道:“也就是说……怪我咯?” “嗯!”月饼微微摇头,我都能想到他一脸无奈的表情。 “南瓜,平时你的脑子少根筋也就罢了,怎么那会儿突然灵光了?居然解了我的鞋带!血气贯通,差点要了我的命!” “不要随便低估我的智商。”我的心情异常尴尬,“那你这会儿怎么样?” “二十分钟前,就已经好利索了。把毒血吐出来,彻底没事了。” 我这才算是放了心,随即琢磨过味儿:“你丫居然冒充死人让我背了你这么久?他妈的腿都快抽筋了,缺德不?” “你这沉不住气的性格,早告诉你早就暴露了,”月饼打了个哈欠,“权当负重减肥了,也是个好事。” 别看月饼虽然说得轻松,我明白他化解阴液肯定忍着超乎想象的疼痛,倒也不计较多背他这么一段路:“月公公,您老人家歇够了,这会儿能落地自己腿儿着走了吧?” “刚夸了你脑子灵光,怎么转眼就智商负数?对方能准确知道咱们当时发生的事情,明摆着有人暗中监视。” “小慧儿的电话还说明了一件事。他们以我当诱饵,实际需要的是你。所以我还要继续装昏迷,剩下的路还要辛苦南少侠啊。” 我心说都背了一路了,也不差这500米,再说月饼恢复正常,到了千里沟也不用我出什么力,坐等蛊族大战萨满巫师就好。 我这么一想,腿肚子也不“突突”了:“兄弟归兄弟,劳务费可要另算。” “噤声,十一点方向。” 我偷眼瞄去,只见左前方的乱石里,有两个支棱着长耳朵的脑袋,“嗖”地缩了回去。 虽说时间极短,但我看得真切,忍不住冒了一身白毛汗。 那分明是牛和马的脑袋,只是比正常牛马脑袋小了好几圈,大小类似于人头。 “那应该就是监视咱们的人。”月饼撑着我的肩膀跳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远处的山坳忽然灯火通明,十多个人举着火把井然有序地分列两旁,中间站着一个身材高挑消瘦的女孩,一袭勾勒着红色花纹的黑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我就知道,区区阴豸不可能制住月无华。”女孩把长发拢到脑后盘成发髻,“你在将计就计,我何尝不是?” 我心里猛地一疼,那个女孩,正是柳泽慧! 月饼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眯眼望了片刻:“小慧儿有些不对劲。” 由于距离太远,我看得极为模糊,经月饼一说,我才发现端倪。柳泽慧说话时面无表情,肤色死灰,好像带了张人皮面具…… “牛头马面,接引使者,请老友近前一叙。”柳泽慧双手抬到胸前,手指摆动,似乎牵着一根无形的线。 我和月饼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计较。 这个女人,声音、身高确实是柳泽慧,但绝对不是她。上大学时,柳泽慧中文学得最烂,怎么可能回到韩国,反倒满嘴古话了,而且还是江浙口音! 家畜的响鼻声从岩石后面响起,两个身材壮硕的“男子”长身站起。 我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两个“人”长着人头大小的牛马脑袋,鼻子和嘴向前凸起,鼻孔喷出带着粘液的气体,粘在唇角,时不时伸出粗糙的舌头舔舐。他们赤裸的上身披着一层茂密的黄色兽毛,肌肉高隆的胳膊几乎垂到膝盖,十指粗长硕大。相对于上半身,套着沙滩裤的下身极短,膝盖向前弯曲,圆形的骨质双脚更像是兽蹄。 牛头马面灰蒙蒙的眼球没有一丝光彩,摆了个邀请的手势,僵直地往山谷走去,山路印出两排极深的兽蹄印。 我看着他们筋肉虬结的脊梁脱口而出:“绿巨人?” “明明是半兽人,”月饼摸摸鼻子,“我想起一个传说。” “快讲讲,也好提前做个准备。” “如果你是读者,这会儿是希望看到月无华大战萨满巫医呢?还是希望听月饼讲传说?”月饼摸出几枚桃木钉别进腰带,“小说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东拉西扯很容易偏离主线,降低质量,用不了多久你就成了过气写手了。” “我只是做记录不是写小说好么?”我哪曾想月饼居然有心思给我科普如何写作,“谁天天冒险没有生活,正常人都要吃喝拉撒睡,听个传说不应该嘛?” “现在是听传说的时候么?”月饼打了个响指,跟在半兽人身后,居然还有心情哼着歌。 十六 随着半兽人走进千里沟,“柳泽慧”双手拍掌:“老同学,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我细细观察四周,左侧站着六个马脸半兽人,右侧站着七个牛脸半兽人,硕大的鼻孔喷着雾气,核桃大小的眼珠子映着火把光芒,如同眼球里燃着两团鬼火。 月饼摸摸鼻子:“小慧儿,什么风把你从大韩民国吹回来了?” 我注意到月饼摸鼻子的手翘起无名指和中指,微微摆动几下,似乎在向我暗示什么。折腾半个晚上我这脑子有些迷糊,死活想不出月饼到底是什么意思,当下也不能露怯,点点头假装知道了。 “别想从我这里套话,”她眯眼明明笑了,死灰的脸却一动不动,“这里是成吉思汗陵所在地,需要你们帮忙开启。” “我怎么就这么听你的呢?”我恨不得立刻撕掉她的面具。 “你们俩都看到死兆星了吧?”她指着夜空,“那个人的陵墓有一样东西,可以破除死兆星诅咒。” “你怎么知道?”我觉得她的语气手势很像另外一个熟悉的人,一下子却想不起是谁。 “如果你摘下面具,我或许会考虑你的提议。”月饼伸了个懒腰,走到一个半兽人身前,戳了戳皮糙肉厚的马脸。 月饼突然这么萌的动作很出乎我意料,更滑稽的是马脸半兽人一动不动,就这么让月饼戳着,还拔下一簇马毛。 “我记得那个人手下有一员大将,名叫哲别。征讨西夏遇到埋伏,身中数十箭,眼看活不了。”月饼捻着马毛闻了闻,“随军的萨满巫医用秘术医治,活剖一只犍牛,把哲别放入牛腹,缝合切口,只露头脸。哲别在牛腹中养了三天三夜,再出来时箭伤痊愈,只是牛血肉随着创口血脉融入,半年后体型容貌突变,异化成牛形怪人,自此终生披袍,戴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不知道这几个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弄出来的?” 我估计这就是月饼刚才要讲的传说,借这个机会说了出来。古代征战,“牛马治伤”倒也听说过许多,只是不如月饼知道的详细,应该是从古城图书馆哪本书里看来的。 突然,我的心里冒出一股寒意,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脑子里闪现。月饼这句话并不简单,他分明在暗示这个女人很有可能不是戴着面具,而是用类似于“牛马治伤”的方法,夺了柳泽慧的身体换了原本容貌,甚至有可能是用了小慧儿的人皮。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难怪月饼一定要她摘下面具,是为了确定真正的小慧儿是否安全。 “我知道你们俩不会因为死兆星诅咒答应开启陵墓,”她的声音冰冷却透着早已看穿我们的狡猾,“想知道柳泽慧的下落,那就照我说的做。” 月饼扬了扬眉毛:“不照做呢?” “呵呵……你们的性格我很了解。”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处处受制于人。这件事情很简单,我们开启陵墓,不一定知道小慧儿的情况;可是如果不这么做,就完全没有机会知道。 月饼几次摸到腰间桃木钉,终于摊开双手:“你说,我们要怎么做?” “开启陵墓,异徒行者必须心意相通,毫无芥蒂。”她的目光从月饼转向我,“南晓楼,你呢?” “月无华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那一刻,我明白,就算小慧儿已经出了事,我们也要为这个答案听从她的安排。我也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月饼都有办法扭转局面。 “好!”她取下挂在腰间的铃铛迎空摇响,山坳深处传来沉重的踩踏声。 第449章 金蛟(8) 十七 山影中,一个马脸人牵着白毛骆驼走了过来。在他旁边,牛脸人高举一方直径两米左右的石盘,头顶冒着腾腾热气,步履沉重地踏着步子。 她再次摇着铜铃,马脸人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弯刀,对准骆驼的脖子。骆驼似乎知道死亡将至,拽着缰绳四蹄绷得笔直,“哞哞”惨叫。缰绳深深勒进嘴肉,唇角“嗤嗤”磨烂,鲜血把雪白的皮毛染得星星点点。 马脸人一拳砸中骆驼头颅,骆驼的脖子如同折断的木头,直直折断,巨大的身躯晃了几晃,四膝跪地轰然侧翻,嘴角涌出粘稠的白沫,侧头有气无力哀鸣。两颗浑浊的泪珠从眼眶滴出,慢慢滑落,沾湿了皮毛…… 月饼额头青筋跳了几跳,双拳攥得“咯咯”直响。我不忍再看,正要转过头,马脸人一刀捅进骆驼脖子,滚烫的鲜血如同利箭喷出,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骆驼受了剧痛,凄厉地惨叫,四蹄乱蹬。马脸人对着它的脑袋又是一拳,只见骆驼双眼受力迸出,上下颚猛合,剧烈起伏的腹部渐渐平息,只有脖子的刀口“汩汩”涌着血浆。 牛脸人把石盘重重摔在地上,石面居然刻着巨大的太极图,只不过阴阳两眼的位置刻着两个恶鬼的脸。骆驼血喷到石盘上面,一滴不漏地流进刻痕,顺着石道汇入鬼脸,聚在鬼眼位置,慢慢渗进石盘。 原本白色石盘变成通透的红色,隐约能看到里面有许多筷子长短长着四条腿的蛇形怪物张嘴吸食血液,摆动尾巴爬到鬼脸周围。 “南晓楼,把你的左手放到阴眼;月无华,把你的右手放到阳眼。记住,要同时。很快,你们就知道柳泽慧的下落了。” 眼前的情形实在诡异,我心里毛嗖嗖的有些犹豫。月饼对我点点头,眼中透着“相信我”的自信,把手放到了鬼脸上方:“我数到3。” 我深深吸了口气,手掌悬空,那些怪蛇愈发活跃,顶着石面几乎要钻出来。 “三!”月饼直接跳过了一、二,手掌摁下。我心说月无华你这也太草率了,好歹给个几秒钟的心里准备过程。牢骚归牢骚,说不得只好一咬牙,手掌摁到鬼脸。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奇怪!我眼睁睁看着手掌穿过鬼脸,就这么陷进石盘,触感黏糊糊的,像是塞进了一坨烂肉里面。那些怪蛇从嘴里探出一根肉条,顶端的吸盘长满倒刺,咬了过来。 我顿时觉得好像有百十条烙红的铁针扎了进去,火辣辣地剧痛。全身的血液更像是被水泵抽吸,涌向手掌。我心里大骇,想把手抽出来,却被石盘牢牢黏住,动不了分毫,任由怪蛇吸食。 “我真搞不懂你们怎么想的?仅仅是为了一个所谓朋友,值得么?” 血液的快速流失让我感到全身冰冷,头晕目眩,根本没有力气回话。 “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月饼单手撑地,黄豆大小的汗珠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李念念,你永远不懂什么是友情。” 我心头一颤,这个人居然是李念念?难怪觉得她很熟悉!勉强抬头看去,李念念踉跄几步向后退去:“你……” “你以为我们中了你的圈套?”月饼嘴角一抹冷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个被月饼拔了一簇毛的马脸人,冲出队伍,双手紧箍住李念念。 月饼骄傲地抬起头,一字一顿说道:“我是,蛊族,最强的人!” 李念念挣扎不动,索性任由马脸人控制:“再强的人,也挣脱不了鬼脸肉灵芝。” “不一定哦。”月饼吹了声口哨,“你故弄玄虚让我们同时放上手掌,其实需要的只不过是人血而已。也就是说,谁的血都可以对么?” 我知道月饼要做什么了!他要以命换命! “你不想知道柳泽慧的下落了?”李念念也意识到月饼要做的事情,板着马脸人的胳膊用力推着,“只有我才知道。” “蛊族秘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月饼眼睛透着一丝黯淡,“你是第一个死在我手上的人,也希望是最后一个。” 李念念摇晃铜铃,牛、马脸人纹丝不动,这才彻底慌了,双腿踢腾着绝望喊道:“南晓楼,月无华,你们是不会杀人的。” “我们也不想被人杀死!只能你死!”我咬着牙说出了这辈子可能都不会说出的话。 因为我看到了月饼脸上的悲伤。 马脸人举起李念念,扔到石盘上面,只见石面漾起水波状的纹路,李念念瞬间陷了进去,在里面拼命挣扎,却被粘稠的浆液粘住,动作越来越迟缓,嘴角冒着一颗颗气泡,脸色憋得青紫。 怪蛇发现新的猎物,一股脑爬了过去,围着李念念的身体噬咬吸血。 我终于抽出手掌,大量失血使我视线模糊,隐约能看到李念念脸上的人皮面具被怪蛇咬掉,露出那张熟悉的脸。她张嘴呼救,一条怪蛇顺着口腔钻进嗓子。她双手卡着嗓子,眼里满是哀求,又一条怪蛇咬破眼球,吸吮眼液。 接下来的一幕实在太过惊悚,我不想描写出来。 月饼默不作声地坐在石盘旁,嘴角不住抽搐。我望着石盘里那具骷髅大口喘气。 怪蛇群在骨骼中游来荡去,寻找着残存在骨头上的最后一点血丝吞噬。 “南瓜,我是迫不得已。”月饼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我知道。”我再没有别的语言可以使用。 怪蛇群吸干净李念念最后一丝血肉,涌到石盘下方,扭动身躯钻进泥土。 “轰”一声巨响,石盘陷进地面五六厘米,严丝合缝地扣进地表下的石制凹槽。 巨石摩擦的机关声从地底响起,石盘缓慢转动了九十度,“哒哒”几声链条转动声,凹槽连带着石盘向两旁裂开,露出寒气森森的地洞。 一排石阶斜斜向下,仿佛探进深不见底的地狱。 “嗷!”地洞里一声兽吼,地面颤动,山体“簌簌”落着碎石。 “敢不敢下去?”月饼走到洞边,往里面扔了根照明棒。 照明棒碰撞着落下,洞壁血红色稀奇古怪的花纹一闪即逝。 我甩了甩被怪蛇咬伤的手:“不敢,也要下。” 第450章 金蛟(9) 十八 月饼捏着烟凑到洞口,香烟冒出的烟雾没有向上漂起,反而螺旋状吸入洞里。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是石洞另有出口,多半是布满风眼的岩壁,造成空气对流;二是有条水势汹涌的地下暗河,形成空气旋流。 我想到暗河就头疼,在西山大佛执行任务,我和月饼差点淹死在大佛内部。这种荒郊老山容易出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何况还听到一声兽吼,不害怕那才是假的。 “等空气进得差不多再下洞。”月饼瞥了一眼牛、马脸人,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抽出一根木哨,凑到嘴边吹了几声。把李念念扔进石盘的马脸人耳朵里飞出一点绿光,空中盘旋几圈,“嗖”地飞到月饼掌心。 我看得真切,是一只色彩斑斓的天牛,身形却只有瓢虫大小,顺着月饼的掌纹来回乱窜。月饼有吹了几声木哨,天牛展翅飞到月饼鼻尖前方,两根触角上下点动,就像是对着月饼鞠躬,如此三次,才扑棱棱飞走。 我心知这是某种蛊术,肯定和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有关,正想问个明白,月饼倒打开话匣子说了起来—— 通过和李念念的谈话,月饼明白了“完成任务需要我而不是他”的判断完全错误,很明显需要我们合力才可以开启陵墓。他担心小慧儿安危,也明白李念念布了这么大的局,如果不假装处处受制,根本得不到线索。 他发现牛、马脸人和李念念心意相通,借着拔马毛的机会下了“窃蛊”。蛊虫进入马脸人脑子需要时间,他竖起两根手指其实在暗示我,最少需要两分钟(月饼说到这里,一本正经冲我点点头:“南瓜,你的智商总算用对一次,猜出我的意思,配合真不错。”我当然不能露怯,云淡风轻地抽了口烟表示默许)。 等窃虫入脑的那段时间,说不得由我们开启陵墓,被怪蛇吸血。就在这个时候,窃虫向月并传达了信息,假冒小慧儿的人是李念念。 月饼突然不讲了,盯着石盘发呆。李念念的骸骨被分开的石盘扯得七零八碎,我一时间忘了这个算是半熟朋友差点把我们害死,想想在金陵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如今尸骨散落在千里沟,心里越来越不舒服。 “有些事实在没有办法。”我点了根烟递给月饼。 月饼接过烟没有抽,自顾自说道:“其实咱们早就该想到,李念念没有那么简单。否则怎么能一眼看出西湖任务图?” “如果她是医族,和李文杰是什么关系。”我觉得脑子有些乱,努力整理着线索,“她是假装被李文杰控制?其实一直在等咱们完成某个任务,然后接手任务?” “我想不明白,”月饼弹着烟灰,“有一点可以确定,李文杰没有完全跟咱们说实话,李念念和他达成了某种交易。” 我试图从诸多线索中找出一条相互联系的线轴,只觉得所有线索缠成一团麻绳塞在脑壳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有头绪。 “窃蛊的时间只有几秒钟,我来不及知道更多事情,只是隐约感觉到小慧儿困在某个地方,没有生命危险,”月饼使劲揉着太阳穴,“如果能从石盘中挣脱,我也不会这么做。说到底,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我的心情比月饼好不了多少,可是如果再谈这件事,哪怕只是安慰几句,对月饼来说,都是一辈子走不出的阴影。 很多事情,只能用时间慢慢遗忘。 “月饼,窃蛊为什么用天牛炼制?”我故意岔开话题,“你到底还藏着多少蛊虫?” “也许是天牛两根触角很像天线。”月饼摸摸鼻子,“历代蛊族传下来的手艺,我哪知道这么详细?” “你丫脑洞开得还挺大。”我捶了月饼一拳,“你的先辈玩蛊怕是有两千年,那时候能有天线?” 月饼指着夜空的星星:“墨西哥,玛雅文化,太阳神金字塔,玛雅人留下的壁画还有类似于宇宙飞船,宇航员的图案。蛊族凭什么就不能知道天线?” 月饼恢复常态,我心里宽松,嘴皮子也利索了:“瞧您这意思,蛊族和玛雅人一样都是外星人?长得和地球人还挺像。” “我他妈的还汪星人呢。时间差不多了,下洞!里面还有一只外星怪兽等着咱。”月饼活动着手腕,“讲真,等所有任务完成了,咱们去玛雅遗址看看?” (我们在南美洲的经历极为诡异,有时间我会把那段经历写出来。) “行啊,你想去我就陪着你。”我正要起身抻抻筋骨,月饼一把摁住我的肩膀:“少了两只。” 我稍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我坐的位置正好背对牛、马脸人,转身一数,两排人各少了一只。 控制他们的李念念已经死了,这些异人现在都是没有意识的壳子,根本不可能行动,那两个人到哪里去了? 第451章 金蛟(10) 十九 月饼像只狩猎的豹子,微微弓起背部,掌心扣着几枚桃木钉,眯眼环视山谷:“一前一后,注意观察。” 我背靠背挪到月饼身后,正对着深不见底的地洞。鬼脸肉灵芝原本散发着暗淡的红光,逐渐转成石头的青白色,内部粘稠的浆液逐渐凝固,怪蛇摆着尾巴向裂开的边缘艰难游动,漾起一圈圈波纹,还未抵达肉灵芝边缘,就被固定成一圈圈石纹。 地洞里鼓出一道灰色旋风,肉灵芝加速了石化过程,“咯咯”作响,表面皲化成皱皱巴巴的石纹。怪蛇、李念念的骸骨被淡青色的石层包裹,再也看不见了。 眼前的异象就像是远古时代的巨型松树渗出松脂滴进蛇窝,包裹着蛇群凝固,形成琥珀的过程。 山谷乱石随着山风吹过,“呜呜”作响,几根生长在石缝里枯草微微颤抖。我稍有些晃神,很奇怪地联想到石头缺少植物必须的营养,植物却能在石缝里茁壮生长,仅仅是用生命力顽强来解释的么?是否有许多石头如同鬼脸肉灵芝,具备石头的外形,却是另外一种物质,内部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东西? 1773年5月,瑞典建筑师约翰?格罗贝里在万林格博的采石场视察,两名工人告诉他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在开采位于地下3米多深的大块砂岩时,其中一个工人发现在刚刚砸开的大石头中有一只巨大的青蛙。 靠近青蛙身体的岩石有一部分非常疏松多孔,已被敲击的力量震破,印在上面的青蛙轮廓也被震坏了。青蛙处于昏睡状态,嘴巴上有一层黄色薄膜。 可惜格罗贝里不是生物学家,没有多做研究就不耐烦地用铁铲把青蛙拍死了。 中国自古对“石中养异物”的奇特现象研究颇深,统称为“石胎”。相关的传说更是数不胜数,最著名的当属“东胜神洲有一花果山,山顶一石,受日月精华,生出一石猴”。 想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也许是心情使然,我忽然觉得从乱石里长出的野草,并不是被山风吹动,而是石头本身在动,随时会变成类似于鬼脸肉灵芝的东西,从里面钻出奇怪的玩意儿。 “有发现么?”月饼碰碰我的肩膀。 衣服冰凉地黏到皮肉,我才觉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身冷汗:“没有。” 话音刚落,地洞里再次传出低闷的兽吼,只是声音比之前听到的隐约多了一丝畏惧,好像是遇到了什么让它害怕的东西。 难道消失的牛、马脸人在洞里?可是它们怎么从洞口进去的?我们两人四只眼,眼神再不济也不至于看不见,总不能是隐形的吧? 月饼向洞里匆匆瞥了一眼,桃木钉捏得“咯咯”作响,满脸恨不得立刻进洞的表情。我又何尝不想?可是如果不弄明白怎么回事,否则冒冒失失下了洞,这几只傻站着的牛、马脸人再闹什么幺蛾子活了过来把洞口随便那么一封。我和月饼也别异徒行者了,想出来除非变成孙行者。 “砰”! 类似于巨石落进湖里的砸落声从石洞里响起,随着“噼里啪啦”的水声,兽吼声更加恐惧,如同在天际滚来滚去的闷雷,忽远忽近。 “快取那个东西!”石洞里传出很苍老的人声,可能因为形势紧迫,声线由粗转细,直至尖锐刺耳。 “到手了!风紧,扯呼!”另一个人像是被热水烫坏了声带,嗓音沙哑干裂。 “下!”月饼终于沉不住气,抬腿起身,却只是上半身立起,双脚一动不动。 月饼奇怪地低头查看,用力拔着双腿,依然丝毫不动。我心知不对劲,正要起身帮忙,发现两只脚如同被烙铁箍住,根本动不得分毫。 我低头看去,才发现双脚不知道什么时候陷进了地面,就像踩进了烂泥浆,岩石边缘把脚背包裹严实,完全抬不起来。 “要了命了!”我叫苦不迭,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就差把脚脖子拽断,死活拔不动。 月饼蹲身摸着岩石,居然有些兴奋地打了个响指:“这一整片岩石都是鬼脸肉灵芝。牛、马脸人抬过来的那块类似于它的心脏或者大脑,放进空缺位置使肉灵芝完整,用人血激活,由固化转为液化开启墓门。咱们没察觉,被液化的岩石箍住了脚。盗墓贼就算是发现了开启墓穴的方式,也要用人血祭祀,稍不留神就像李念念被肉灵芝吞噬,或者被活活钉在地面。南瓜,你不觉得这绝对是最牛的防盗墓方式么?太神奇了!” 我怔怔地盯着月饼,真想打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这种时候不想着脱身,居然还有心情琢磨这些?转念一想,月饼这么胸有成竹,肯定是找到了解决办法,不由转忧为喜:“月饼,这么说起来,你是想出办法了?赶紧的,再这么下去迟早成化石。” 月饼手扬在空中,慢悠悠放到脑后挠着头发:“把这茬儿忘了个干净。” 我顿时体会到了大喜大悲这句成语的确切含义:“你丫……” 整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利索,地面一阵剧烈颤动,像是风暴前夕宁静的海平面,突然惊涛骇浪,碎石颤动弹起,重重落下。 我控制不住身体平衡,双手撑着地面左右晃动,脚踝在巨力摆动中“嘎嘎”作响,几乎要被拗断。五脏六腑更是翻腾不已,在肚子里乱作一团,眼看要震成浆糊。 “气贯双腿,”月饼摁住我的肩膀,“想象这是龙卷风的风眼,不管周围怎么转动,脚下是最平静的地方。” 我试着凝神冥想,可是实在做不到月饼那样心如止水。就在这时,一道耀眼的金光从洞里喷出,散成无数条细细密密的光线,把山谷映得一片金黄。 两道身影从洞中鱼跃而出,向谷口疾驰而去。其中一人背着隐隐透出红光的包裹,另一人呼啸几声,原本呆立的牛、马脸人忽然动了,排成两队向洞口走去。 一个、两个、三个…… 牛、马脸人直挺挺踏到洞口,摔了进去。 洞内兽吼连连,金光中喷出一道道夹杂着碎骨、皮毛、肉块的血沫,浑似一股人血喷泉。 直到最后一个马脸人跌入洞中,血泉“汩汩”涌着血泡,随着渐渐平息的兽吼声沉入洞底。 金色光线像是收拢的散乱绳索,重新在洞口聚成金色光柱,火焰般暴涨三四米的高度,忽地缩回洞里,山谷恢复了原本的黑暗。 骤亮骤暗的光亮使我的眼睛瞬间失明,只听到有人高声说道:“南晓楼,月无华,李念念太低估你们。放心,我们绝对不会犯她的错误。洞里,有你们想知道的一部分事情,如果能识破机关,自己去看吧。” 我的眼前虽然还漂浮着许多黑点,但是勉强能看清楚周遭。极远处,逆风站着两个身高相仿的人,山风吹得长袍紧紧裹着干瘦的身体,左边那人背着一个人头大小的包裹,隐隐透着暗红色光芒。 “后会有期!”俩人冲着我们挥挥手,转身消失在谷口。 “那两个人,咱们见过。”月饼追了几步顿住脚,“趁着肉灵芝又吸食了人血液化,赶紧拔出脚。” 我使大劲把脚拽了出来,鞋底黏连的黏糊糊肉丝“嘶嘶啦啦”绷断,要多恶心就多恶心。 “他们是谁?”我大口喘着气,浓郁的血腥味灌进肺里,熏得想吐。 “东越,三坊七巷,合抱榕,圆脸,黄衫。”月饼说得很简单。 我心里一哆嗦,想起那两个讲“合抱榕传说”给我们线索提示又突然消失的老人:“怎么会是他们?” “我怎么知道?”月饼显然动了怒气,右拳重重击中左掌,围着洞口绕了几圈,跳了进去。 我心说月无华你丫平时挺稳当的人,怎么这会儿比我还毛躁?且不说洞里那只野兽是什么还没搞明白,单是把十几只牛、马脸人瞬间撕成碎骨烂肉就非同小可!单凭那两个老不死说了句“进洞去看”就敢随便进去?万一是借野兽之牙捎带手把咱们灭了口也说不定。 “你要是不下来,就在外面放风,免得有人封洞。”月饼突然从洞口冒出脑袋。 我吓得肝儿颤,“嗷”了一嗓子才回过神:“死的死,跑的跑,谁能封洞。鬼啊?” 二十 进了洞我才弄明白,感情这洞壁凿出了两排可容纳手脚的石窟窿,看来是方便送葬人把“那个人”送进洞底陵墓的石阶。难怪月饼明明跳了下去又能冒出来。 我和月饼咬着照明棒没办法说话,只能闷着头往下爬。石窟窿里面满是血浆肉渣,手脚塞进去像是戳进一滩肉泥,“咕叽咕叽”黏歪歪地着实膈应。越往下爬,上端洞壁残留的血水滴得越多,滴在身上腥臭粘稠,头发都糊成血浆糊。我偶一抬头,偏巧一滴血水落进鼻孔,就像是淌出的鼻涕又倒流进鼻腔,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月饼也好不到哪里去,活生生淋成了血人。不过他的心思显然没有放在这形象有碍观瞻上面,咬着照明棒左右照着,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照明棒的光线太过幽暗,我也看不清他发现了什么,只听见水声越来越近,算算距离快到洞底,暗暗提高警惕,放慢往下爬的速度。 这时,月饼突然向我眨眨眼,咬着照明棒就像是叼根雪茄,向我微微一笑,双手从石窟窿里伸出,手臂展开,后仰向洞里落去。 我吓得不轻,拿不准月饼到底怎么了?探手抓向他的胳膊,结果一把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黑暗里,几秒钟的工夫,连照明棒的绿光也消失不见。 我盯着黑漆漆的洞底,一团团潮湿的雾气顺着裤腿钻进,撩着汗毛蔓延全身,激出一身白毛汗。 我暗骂自己大意,“那个人”当年建立的帝国版图横跨欧亚大陆,更有诸多能人异士随部队远征,搜罗奇珍异宝。那块覆盖整个谷底的鬼脸肉灵芝应该是生于山底的“太岁”,被随军能人异士发现,通过某种神秘方式,培养成巨型太岁,作为陵墓的防护罩。 “那个人”统领的军队每至一处,攻城拔寨,烧杀抢掠。凡是遇到誓不投降的城市,把老弱妇孺捆绑,烈马奔驰拖行。直至血肉模糊,哀号而死,借此瓦解守军战意。 但凡生前杀戮太多,更是担心死后不得安宁。由此推之,鬼脸肉灵芝虽然神奇,绝不可能成为陵墓唯一屏障。很有可能洞壁由某些能人异士设计了类似于符语、咒画这些扰乱心智的法门。 如此一来,就算有盗墓贼识破鬼脸肉灵芝的奥妙,也逃不过第二道护墓机关。 月饼入洞后一直观察洞壁,又做出这种举动,说不定就是心神受扰着了道。 想到这一层,我急得浑身燥热,对着洞底喊了几声月饼的名字,除了潺潺水声和我沉闷的回声,再没别的动静。 我扳着石窟窿停在半空,尽量往月饼坠落的位置挪动,想看看洞壁到底有什么,或许能找到破解的线索。血水依旧落个不停,也许是心情使然,每一滴落在身上,都像石块砸中,沉重生疼。 我腾出手抹了把脸,脖子后仰猛吸了口气,看到洞口闪烁着一抹绿光,贴着洞壁飘忽不定,以极快速度往下落。接二连三的怪事实在太多,我连害怕都来不及,摸出军刀准备是妖是怪先戳一刀再说。 忽然,那抹绿光在空中划出一抹残影下落两三米,又立刻跃起以同样的速度坠下。不多时,落到距离我头顶不到十米的距离,隐约可见是一个身材瘦削的“人”,上半身让绿光笼罩,看不清模样。 我屏着气握紧匕首,瞄着那个“人”下落位置正要甩刀,那个“人”慢悠悠冒出一句:“别开枪,是我!” 我乍一听熟悉的声音,立马哭笑不得,随即回过味儿。月饼明明落进洞底,怎么可能从洞顶下来。难道是什么东西幻化成月饼的模样?听这懒洋洋动静和什么危险情况都不当回事的说话方式,不是月无华又是谁? “我终于弄明白了!”月饼衣领插着照明棒,几个起跃落到我身旁,“这是一个死循环,死循环!” 照明棒把月饼的脸映得惨绿,又过于兴奋显得脸部极为扭曲。我极少见到月饼这么兴奋,总觉得不太对劲,不敢确定月饼到底是不是月饼。 我故作深沉:“天王盖地虎。” 月饼随口回道:“小鸡炖蘑菇。” 我松了口气:“宝塔镇河妖。” 月饼忍着笑:“蘑菇放辣椒。” 说来惭愧,我和月饼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混过糗百,糗事百科的暗语学了不少。本来觉得没啥用的玩意儿,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你丫怎么又从上头冒出来了?”我也懒得费脑子琢磨,直接问道。 “来不及多说,”月饼展开双手,脚蹬洞壁,又落了下去,“Follow me。” “你丫还有心思说洋文。”我双手一松坠向洞底。 呼啸的风声钻进耳膜,我有些气血翻腾。尤其是空气阻力和地心引力对抗,那种明明是身体下落却又往上顶的感觉分外明显。我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这个月饼是假的,我岂不是几秒种后摔成一滩肉泥?友情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可以毫无保留信任对方,哪怕和生命有关。 突然,我的背部触到了某种平面,这种感觉极难形容,完全脱离物理常识。我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个平面,却没有丝毫坠落的反冲力,倒像是落进了厚厚的棉花堆,身体轻飘飘陷了进去。 我试着活动手脚,根本不能动弹,眼前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线,身体处于虚无的状态,像是完全脱离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没有呼吸,没有感觉,没有思维…… 这种情况不知道维持了多久,当我又听到山风,又看到熟悉的景象,又闻到寒冷的空气,才发现重新回到了千里沟。 月饼站在我对面,指着脚底:“这是什么位置?” 虚实互转的感受让我有些晕眩,定了定神才发现站在那排马脸人的地方。我所站的位置正是突然消失的马脸人那里。 “我一直在想,伪装成牛、马脸人的圆脸、黄衫两人是怎么进的洞,又怎么出来的,”月饼用力跺着的地面,“阴阳鱼,两界眼。生死门,通天地。” “居然是真的,”我忍不住也跺了几脚,“这里布了‘阴阳两界阵’?” 第452章 金蛟(11) 二十一 说到“阴阳两界阵”,不得不多说几句。这个阵法据说源于上古,由“中华第一图”的太极图演变而来。太极图形状如阴阳两鱼首尾交缠,也被称为“阴阳鱼太极图”。 关于太极图的起源众说纷纭。有不少人认为太极图起源于原始时代;甚至有人认为是太古洪荒之时外星人馈赠地球人的礼物;更激进的人士认为是人类文明出现之前,上一次甚至两三次地球文明毁灭时遗留下来的唯一信物。 太极图诸多神秘之处,在此就不一一列举。我对各种阵法极感兴趣,自然多些研究。中国阵法分为“斗”“运”“局”三种,“斗”多用于两兵交战,如诸葛亮的“八卦阵”;“运”以增气运、旺财运、助官运为主,如“五鬼运财阵”;“局”分祈福、诅咒两种,既能祛病消灾,也能增厄添灾,如前文提到过的“厌胜术”。 这三大阵法皆由千古第一阵“阴阳两界阵”衍生而来。至于这个上古奇阵如何布置,我不甚了解,只记得图书馆的《奇阵谱》里很含糊地描述:“阴阳两界阵,可辨生死,识阴阳。阵随人心,幻象虚实,皆由心生,其妙无穷,其灾无尽。” 月饼所说的“阴阳鱼,两界眼。生死门,通天地”,指的是阴阳两界阵其中一种变化。此阵以太极图为形,阴阳鱼眼为门,站在相应的位置,可以通天达地。 换句通俗的说法,就是阴阳鱼眼为任意门,可以瞬间移动到达要去的地方。而我们从洞里坠落回到地面,也验证了世间确实存在阴阳两界阵。 我心说月饼你不好好玩蛊术,居然抢我饭碗研究阵法,抢先一步识破了其中奥妙,多少有些不痛快:“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对阵法哪能有你精通?”月饼先给我带了个高帽,“记得圆脸黄衫两人说的话么?如果能识破机关,就能知道一部分事情。他们冒充牛、马脸人,在咱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抵达洞底取了东西,显然是另有机关。你和我聊起过阴阳两界阵,我入洞时就往这方面琢磨,碰巧看到洞壁有字,‘余一生经历甚诡,诸事皆可破。唯此洞奥妙,不可参透。入洞十余次,不抵洞底。呜呼,无功而返。望后世异徒行者慎之,切记。’” “两者结合,八九不离十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阳两界阵,”月饼双手摆成圆形比划着,“千里沟天生就是个圆形,正好可以布阵。道教自古推崇阴阳鱼太极图,‘那个人’远征时,曾有丘姓得道高人随军,与‘那个人’畅谈生死阴阳,极受尊重。这个阵有可能是他作为陵墓机关布下。我只是把所有线索进行了简单推理,也多亏了你和我提到过阴阳两界阵的特征,说到底还是南少侠给力。”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月饼一席话让我大为受用,脑子也活泛了:“这么说起来,曾经有异徒行者入过洞,留下名字没?” “如果换做咱们俩没完成任务,留个告诫就不错了,哪还能留名字丢人现眼?‘那个人’是元朝,忽略不计。后来的明朝习惯用篆书,洞壁的字体是小楷。清朝书信善用小楷,应该是清朝的异徒行者。” 我想到族谱里清代异徒行者的人名,十有八九就是他,不由感慨:“那哥们儿写了一辈子狐鬼故事,看来都是亲身经历。” “你现在不也是把经历写成小说么?”月饼解鞋带脱袜子,赤足站着,“涌泉抵黄泉,天灵通天庭。牛、马脸人都是赤足,说不定这就是到洞底的玄机。” 我有样学样脱了鞋,脚底板踩着冰冷的地面,冻得不停跺脚。 等了几分钟没有动静,我的脚都快冻麻木了,正准备抱怨几句,一股很强的吸力从地底涌出,把双脚牢牢黏住。我低头一看,脚下直径一尺的地面顺时针转动,形成阴阳鱼形状的平面漩涡。原本坚硬的岩石地面变得松软,双脚缓慢地陷了进去。随着漩涡越转越快,下沉的速度也快了许多。几秒钟时间,就已经没到了膝盖。 月饼双指搭在眉角,斜前方挥动:“南少侠,洞底见。” 我还没来得及回个手势,只觉得吸力骤然强烈,身体一沉,五脏六腑仿佛全都坠进小腹,血液涌向双脚,肺里的空气像坨铁疙瘩压着胸口,根本吐不出来,热辣辣得非常难受。 “呲”,一声轻微响动,地面漾出一抹蓝光,漩涡扩大了半尺。我眼前一黑,除了无数条快速闪过的光线,什么也看不到。身体随着漩涡旋转,轻飘飘无处着力,脑壳像被砍了一刀裂痛,渐渐失去知觉。 二十二 “南瓜,怎么样了?”月饼的声音仿佛很远,又好像很近。 我勉强睁开眼睛,视线根本无法聚焦,模糊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月饼脸色煞白,靠着一方青色石台抽烟,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墓穴里面了?”我试着起身,脑袋又是一阵晕眩,好不容易保持住平衡。 “嗯。”月饼吐了个滚圆的烟圈,不往上飘反而直直坠落,砸在半透明的青色石面,摊成薄薄一层渗了进去。 我心中叫奇,观察着周遭。这个石洞呈椭圆形,洞顶垂着长短不一的钟乳石,超乎常理的是,这些钟乳石都是黑色的。我轻轻跺着石面,一圈类似水波的石纹从鞋底荡出,向四周延伸,直至完全消失。我有种踩在水面的错觉,可是脚底的触感异常坚硬,分明是脚踏实地的感觉。 “如果千里沟是阳间,这儿就是阴间。”月饼仰头指着洞顶,“阴阳相悖,所有的物理常识都是相反的。这或许是阴阳两界阵最大的奥义。” 我摸出军刀往空中一扔,果然没有落下,空中停留片刻,刀刃“啪”地被钟乳石吸附,刀柄抖个不停。轻微的颤动声在钟乳石间回荡,像是蜂群发出的“嗡嗡”声,密集而不嘈杂。 我注意到钟乳石落下些许黑色粉末像一道道黑色微型龙卷风,飘浮在石隙之间旋转。 “月……月饼,我明白阴阳两界阵的原理了。” “钟乳石是磁铁,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磁场。”月饼摸了摸鼻子,“当磁力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可以改变常识性的物理状态。难怪阴阳两界阵只是听闻没有见过,这么强的天然磁场确实不好找。” “你丫又抢我的话,”我兴奋地挥着手,“百慕大也处于巨型磁场范围,随着潮汐达到磁力峰值,轮船、飞机路过,受到强磁干扰,仪器失灵,沉入海底,又会在磁力最低值的时候重新浮出海面,成为传说中的‘鬼船’、‘幽灵飞机’……” “咱们两个文科生就别卖弄物理知识了,”月饼嘴角扬着很奇怪的笑容,“你要是回头看看,更超乎想象。” 也该着我这人有时候脑子缺根筋,想都没想回过头。青石台上摆满金银珠宝,瓶瓶罐罐,中间端坐着一个穿着华贵,肤色黝黑的干尸。 我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可是这具干尸实在太过恐怖。头顶淡黄色的长发脱落大半,头皮皲出手指粗细的口子,露出暗黑色的头骨。整张脸皱巴巴像枚巨型核桃,耳朵蜷缩成两个肉球。眼睛鼻子几乎聚在一起,眼皮早已脱落,眼眶里爬着一堆米粒大小的白色小虫。嘴角斜着裂到耳根,淡黄色的牙齿脱落大半,舌头已经一块黑肉坨,散发着阵阵恶臭。 我一时忍不住恶心,随手抱起石台上的一个瓷盆,哇哇吐了起来。 “这可是湖田窑的青花瓷,”月饼满脸遗憾地拍着我的背,“带出去最少几千万,就这么让南少侠当了夜壶。” “你家才用夜壶呕吐,”我的胃里也实在没多少东西,又呕了几口应景儿,“你全家都用夜壶呕吐!” 月饼“哈哈”一乐没有回嘴,摸出枚桃木钉对着干尸左戳戳右攮攮,嘴里还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嘟囔什么。 我对月饼的重口味举动不敢苟同,算算捧在手里的湖田窑青花瓷兴于宋末元初,这满石台晃瞎眼的金银珠宝价值连城。这具干尸必然是“那个人”无疑,否则谁有这种规模的陪葬品? 转念一想,所谓的雄姿英发,一世豪杰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一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物件中间的一具干尸?人忙活一辈子到底图些什么? 月饼摆弄得挺上瘾,看架势准备挑开干尸衣服深入研究。我心说指不定烂成什么样了,万一再看到满身爬着尸虫留下心理阴影,起码两三年吃饭都不香。想到这一层,我急忙摁住月饼的手:“入穴扰尸,盗墓大忌。” “咱们什么时候转行武族改盗墓了?”估计月饼也觉得不妥,收回桃木钉,“我是想弄明白那两个人到底拿走了什么。” “衣服好端端的肯定不是寻尸搜宝。”我理论结合实际打消月饼的念头,忽然发现这堆明器(明为“冥”的谐音,是陪葬品的隐晦称呼)里有一件雕刻精致的龙形黄金烟斗。龙头为锅,龙身成杆,龙尾做嘴,就连龙鳞都刻得栩栩如生,着实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但凡爱抽烟的人,对烟具根本没有抵抗力。我搓手砸吧着嘴:“月饼,你懂我。虽然咱不是武族,偶尔顺点儿喜欢的东西,不是为了卖钱,就是单纯喜欢,也是可以理解的吧?你看,这个金龙烟斗多可爱。” “龙?”月饼微微皱眉,盯着干尸后面的石壁,“还记得那几声兽吼么?” 我向石壁看去,惊得退了几步,踩碎了青花瓷盆,险些摔倒。 第453章 金蛟(12) 二十三 石壁呈半透明的翠青色,笼着柔和的荧光,波光流影,温润剔透。目力可及壁内两三米,清晰可见直径两尺左右的长洞从上斜下延伸至石壁极深处。长洞边缘沟壑纵横,数条手指粗的抓痕粗粝深邃,足有两三厘米深浅。我在《动物世界》里看过穿山甲掘洞,这条洞倒像是巨型穿山甲钻山留下的痕迹。 可是这块石壁分明是一整块天然玉石,坚硬程度可想而知,穿山甲根本挖不动。 “我和韩立聊过盗墓,他说防盗墓最高明的方法是‘太岁闭陵,奇阵护陵,异兽守陵。’”月饼顺着长洞起点位置向洞顶望着,“墓里有两块青石台,这块是‘那个人’的棺椁,对面那块为什么是空的?这不符合常理。” 自古以来,但凡大墓为防土夫子盗墓,会布下各种机关。箭弩、流沙、滚石、刺坑、毒气属于最低级的防盗措施;利用玄学布阵使盗墓者迷路,死于墓中为中级措施;最高级的手段当属“阴兵异兽”。 始皇陵的兵马俑以及古代墓葬的人殉都属于“阴兵”范畴,至于“异兽”却是众说纷纭。最普世的看法是,墓门前、陵墓内的动物雕像就是所谓的“异兽”,只能起个镇墓保陵的心理作用,并没有实际效果。 我对这种观点不以为然。异兽的范围很广,不单是指传说中的动物。许多墓穴开凿时涌出的蛇、大甲虫、蝾螈,谁知道是不是墓葬时故意放入用来护墓的“异兽”? 月饼之所以说“两块青石台,其中一块空的不符合常理”,是结合了“那个人”的民族信仰做的结论。“那个人”的民族天地、自然、生灵为图腾,既然一块青石台为棺椁,另一块应该放置图腾相关的东西,作为守护灵与“那个人”同处墓穴。再联系方才的兽吼、被撕成碎渣的牛、马脸人、石壁内的长洞,答案呼之欲出。 我手心微微冒汗:“月饼,如果真有龙存在,绝对能颠覆整个世界的认知!我得赶紧看看手机有没有电,拍几张照发网上,起码能火两三年。” “它能短时间解决牛、马脸人,估计咱俩不够塞牙缝的。”月饼围着空置青石台摸摸敲敲,“洞口听到的水声从哪里来的?墓穴很完整,没有破坏痕迹,它是怎么穿过玉石掘洞的?” “龙能呼风唤雨,穿个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一门心思准备拍龙,“再说龙是祥瑞,就喜欢学雷锋助人为乐。咱们眉清目秀,怎么看也不像牛、马脸人那种怪胎。” “还真能往脸上贴金。我眉清目秀不假,你说好听点也就是长得有特点,”月饼猫在青石台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别找手机了,赶紧过来,有发现。” 我三步并两步绕过青石台,月饼盘腿坐着,手指在地上写写画画。 我凑过去看得真切,石壁后居然镶了一面金属板子,竖刻着细细长长,曲里拐弯的奇怪图形。 我心说难道传说中的龙是外星生物,这个墓穴实际是外星遗迹,难怪阴阳两界阵有瞬间移动的作用,这么说起来“太极图”真是外星文明遗留地球?如此一想,更觉得自打进了千里沟的种种经历,完全是科幻片的节奏。只恨手机受到洞顶那堆磁石影响,满屏跳动的横条根本用不了。我把手机塞回包里,脑洞早就开到太阳系:“火星文?” “火你妹!”月饼的眼神恨不得生吞了我,“大学历史白学了?这是古蒙古文。” 我噎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岔开话题:“写了什么?” “我要能看懂还玩什么蛊术?”月饼锁着眉头,摆弄着Zippo火机,“早当古语言学家了。” 火光照着铁板,映的古蒙古文忽明忽暗。我心中一动,再细细一数,文字一共五排,冒出个很古怪的念头。 我刚准备说出来,又怕不靠谱让月饼笑话,耐心看了几遍。铁板年代久远,生满厚厚的铁锈,我特别注意的那几个文字,铁锈的颜色稍浅,字的表层在红色的火光中有一层很难察觉的细痕。 我心里有数了,翻腾背包找出微型紫光手电。这还是前段时间收了假钞,一时气愤淘宝买的,没想到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如果不纠结文字内容只注意文字本身呢?”我打开紫光手电,对着第一排第六个字照去。果然,那个字出现了一个橙粉色,极为模糊的指纹 月饼满脸“南少侠干得漂亮”的神色,扣上火机金属盖子,避免火光影响了紫外光:“你是怎么想到的?” “油脂在紫外线的照射时会出现橙粉色,”我把手电移到第二排第二个字,又出现了相同颜色的指纹,“洞穴没有破坏的痕迹,肯定有机关,除了古蒙古文没有别的特殊玩意儿。我寻思说不定和62188有关。五排文字对五个数字,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文字上有指纹,那两个人很明显开启了机关。” “这还是我认识的南晓楼么?”月饼半张着嘴,眼睛瞪得滚圆,“这分明就是罗伯特?兰登啊!” 罗伯特?兰登是小说《达芬奇密码》里的男主角,擅长高智商解谜,月饼这么说是对我的肯定。 真难得啊! 我把剩下三排与数字对应的文字照出指纹,尽量压低嗓音显得很稳当:“打开手机APP,随便下载个密室逃脱类型的游戏,比这难多了。月公公,生活不止有蛊术和桃木钉,还有手机和游戏。” “所有的密室逃脱游戏我差不多都通关了,而且没使用提示。”月饼依次摁着“62188”位置的文字,“刚才想得太复杂,没想到这么简单。” 五个文字被月饼摁得陷入铁板两厘米左右,从第一个字到第五个字依次逆时针旋转了180°。几秒钟过后,青石台颤动不止,响起金属齿轮的“锵锵”声。响声越来越大,由石台内部沿着地底传到洞壁,再延伸至洞顶,在钟乳石形状的磁石中来回震荡,“呜呜”声响个不停。 磁石群如同一片能够自由伸缩的倒刺,随着声音的节奏伸缩。突然“嘎嘎”几声巨响,磁石群向两边裂开,中间闪出一道笔直的缝隙。 我从未见过设计如此精巧的机关,心中的震撼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屏着气瞅着缝隙裂到两米左右停止了,透出淡白色光芒,才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 我这不吸气还好,一吸气满鼻子蛇腥味,顶得嗓子里像是塞了团绵花,痒痒得好不难受。 “里面有两个人。”月饼脸色一变,摁着我肩膀蹲到石台后面。 我眯着眼往上看,石缝两侧各站一人,向对方举着双手,手里握着一根矿泉水瓶粗细的铁链。 “那两个人又折回来了?”我念头刚起,月饼起身从背包里取出一捆登山绳:“白光看不清楚。石头做的假人,虚惊一场。” “能让你丫吓死。”我干咳了几声,“胆子小成这样,原来你是这样的月无华。” “小心驶得万年船,”月饼甩着登山绳绕过铁链,拽了拽试着力度,把其中一头塞给我,“一人一头往上爬。” 我心说也别废话了,三四米的高度也就分分钟的事儿,对着月饼打了个手势,两人一齐使劲,抓着绳子向上跃起。 结果,月饼升了上去,我落地了。 月饼抓着绳子晃晃悠悠:“南少侠,让你减肥你不听,非说咱们差不多体重,这次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就尴尬了! 二十四 别别扭扭爬到洞顶,我气还没喘匀乎,就被洞内的景象震住了。从下往上看,判断不出洞有多大。身临其境我才看明白,这个洞足有篮球场大小。四面洞壁方方正正,处处留有刀斧凿痕,洞顶呈弧形,由南向北镶着七颗摆成北斗星形状、脸盆大小的白色圆玉,照得洞里一片雪白。 地面也许是巨型磁石的缘故,黑得透亮,九条半米多宽的人工沟壑以扇形排列。每条沟壑的起点分别是九只骨质兽首固定在洞壁里面,类似于有些人家具布置在墙上装个骆驼、牦牛的骷髅头。但是这些兽首形状实在太奇怪,根本不像已知生物头骨,有的像龟、有的鸡、有的像马…… 九股冷冽的泉水从兽首的口、鼻、眼眶中涌出,顺着沟壑流入 洞东边的一方石潭,冲淡了凝固在水面、化成血膜的粘稠血水。每当水面即将超过石潭,就涌进潭边的石洞。 这潭水有可能是类似于“西山大佛”内部的自动水循环设计,用来启动机关;也有可能是连接山体暗河维持石潭里面某种动物的生命需要。 潭水表面覆盖的血膜越来越淡,时不时“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我没来由打了个哆嗦,瞬间脑补了丛林巨蟒、大白鲨、巨型章鱼之类的灾难片,生怕突然从水里血呼啦冒出个什么怪物。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月饼跳过裂缝,“南瓜,水潭里可能真的有龙,已经逃走了。” 我的脑补画面立刻从灾难片转为科教片,九个龙子的形貌在眼前“嗖嗖”飞过,只要糊上皮肉鳞甲,和那些异形兽首完全吻合。 “这个……这个发现……太惊人了!” 月饼走到石人跟前,比量着身高:“更惊人的是这个。” 我爬上来就一直被洞里稀奇古怪的事物吸引,反倒忽略了这两具石人。月饼如此一说,我才回过神,注意力转向石人。 当我看到石人的脸,心头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倒觉得,他们在哪里出现都不奇怪。”月饼摸了摸鼻子。 第454章 金蛟(13) 二十五 两具石人身高和我们差不多,显然出自石刻名家之手,就连手指、衣鞋、头发都刻得惟妙惟肖,唯独面容已被毁去看不出模样。其中一具依稀是圆脸,另一具的衣服残留着黄色颜料,和古城红尘宾馆地下密室两具被毁掉面容的木人惊人相似。 自从莫名其妙担任异徒行者以来,这两个神秘老人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出现在传说中、现实里,始终驱之不去。 我原本想依着月饼“既来之,则安之,水落石出的时候自然有分晓”的状态不去想这个问题,可是哪有那么容易?99%的正常人头疼脑热第一反应是琢磨什么原因得了病,而不是去立马医院检查对症下药。 更何况圆脸黄衫两个老人,比病毒更让我头疼,哪能假装不当回事? 我实在忍不住了:“怎么这么多黄衫圆脸?千里沟那两个老人到底是谁?这么大岁数老不正经,还玩cosplay。” “你说什么?”月饼突然转身,嘴角微微抽动,直勾勾瞪着我。 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道:“我……我说……这么大岁数老不正经。” “下一句。” “还玩cosplay。” “就是这句!”月饼托着下巴盯着洞顶,脸色忽白忽赤,瞳孔微微扩散,围着石人踱步。起初走得很慢,随着眉头越皱越深,脚步愈发快疾,几乎是脚不沾地。双手更是虚空抓着什么东西,摆出杂乱的扔放动作。 难道月饼又中了某种扰乱心智的机关?我试探着喊了声“月公公”,月饼挥手阻止:“别插嘴!再给我十秒钟时间。” 我摒着呼吸没敢吭气,心里有了计较。月饼有个很奇怪的习惯,当他针对某件事情有所发现时,会把各种线索虚化成实体,类似于科幻片里的高智能4D电脑,通过扔掉无用信息,合并有价值的线索找到答案。 “南瓜,我明白了!”月饼兴奋地搓着手,对着石人笑了,“这个局,很有意思。” “首先,确定圆脸黄衫真实存在历史传说,身份不明;其次,异徒行者相关的任务他们都曾经出现;然后,根据传说提供的线索,他们才是解决各类任务的关键;最后,三坊七巷和千里沟的圆脸黄衫似乎也在帮助咱们完成任务。”月饼指了指洞顶,表示“圆脸黄衫”出现的位置,“这会对咱们造成一种错觉,那就是圆脸黄衫一直存在。可惜他们忽略了一点,或者说,太想欲盖弥彰了……” 月饼对我眨着眼睛,笑容渐渐凝固成沉默。我懂了月饼这番话的含义,心脏簌地一紧,耳膜“嗡嗡”作响,却能清晰地听到汗毛根根竖起的声音。 “圆脸黄衫确实存在,却不是他们俩。”我咽了口吐沫,如同吞了火炭,干裂灼痛,“红尘宾馆地下密室的木人、这里的石人,都被毁掉面孔。根据形貌衣着,这才应该是真正的圆脸黄衫。这两个是cosplay,乔装打扮成他们。” “假冒的在三坊七巷提供线索,那时咱们觉得圆脸黄衫很神秘,思考重心自然在完成任务上面。直到这次,假冒的再次出现,提前拿走了任务线索,还把石人的面容毁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月饼顿了片刻,眼圈微红,“徐老说‘太像了’,是否说咱们长得很像圆脸黄衫?他还没说出最后的秘密,万莫和阿……阿华就……” 我想起李文杰异化成人鱼之前没有说完的话:“异徒行者、八族有关联的人,都在阻止咱们知道他们是谁。” “我还有个更可怕的想法,”月饼微微扬了扬眉毛,低着头冷笑,“异徒行者是假的,圆脸黄衫才是真的。”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对圆脸黄衫和我们有某种关联早已心中有数,之所以忽略不想,是因为还缺少完全证实的契机,所以月饼地推断我完全能接受。可是历朝历代写在族谱里的异徒行者全都是假的,圆脸黄衫才是真的异徒行者,我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说到底,异徒行者都是有名有姓、真实存在于历史里的人;圆脸黄衫只存在于传说异闻里。退一万步讲,就算长得我们一个模样,那又能证明什么?难道我们真的完成终级任务之后穿越了?回到过去布置这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任务折腾自己玩?反正我没这么好的闲情雅致,这不是脑子有病么! “假冒的应该属于八族,他们也是两个人,试图完成任务。”月饼神态有些疲惫,斜靠着石人,“设想一下,任务因为某种原因,只能两个人完成。于是每个年代,八族选出两个精英与真正的异徒行者、也就是圆脸黄衫争夺任务。有些任务八族无法完成,只能在圆脸黄衫即将完成时出手争抢,或者给他们提供线索完成某些任务。这像不像假冒的和咱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一语惊醒梦中人!月饼的分析确实有道理。可是月野、小慧儿、杰克、天杀的黑羽为什么也要牵扯进这些事?我想了好几种可能性,每种可能似乎都不靠谱,细想又都存在着必然性,不由心头烦躁,没来由冒出一身热汗。 “月饼,如果按照你所说……”我被一件事情惊得说不下去了。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我随意走了几步,此时正巧走到月饼和石人的侧面。我突然发现,从这个角度看,月饼和那个石人的感觉实在太相似了,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怎么了?”月饼察觉我神色有异,以为身后有什么东西,扭头看了过去。 我的心一哆嗦!月饼侧脸的某个部位有个很不明显的生理特征,而石人侧脸相同位置,也有同样特征。 这绝对不是用巧合能解释! 一时间,我仿佛看到石人的被毁掉的脸长出疙疙瘩瘩的碎石子,挤压碰撞着互相纠缠,石屑纷纷落下,渐渐隆起一副清晰的面孔,正是月饼的模样。 “咦?”月饼指着横沟对面的石人,“南瓜,那个石人的左……” 月饼话音未落,石洞“咚”的一声闷响,地面如同惊爆的海平面起伏颠簸,拳头大小的碎石块“噼里啪啦”砸落。我立足不稳,堪堪躲过一块擦着鼻尖落下的石头,肩膀还是被另一块石头砸中,手臂像是触到了强烈电流,瞬间失去知觉。 “咚!”又一声闷响,洞壁随之颤动,裂开无数条手指粗细、闪电状裂缝,由地面迅速延伸至洞顶。 澎湃的水声从洞内深处震出,第三次闷响过后,一声凄厉的兽吼贯彻石洞,回声震荡,耳朵像塞了团棉花,根本听不到其他声音。 也许是听力受到限制,其他感官变得分外灵敏。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一股股潮湿腥膻的空气从裂缝涌出,洞壁突起的石块抖个不停,“啪啪”震落,无数道水柱疾喷而出。 短短几秒钟时间,整个石洞就像360°无死角的洗车间,毫无间歇地喷涌着满是白沫的水柱。下层石洞瞬间被大水淹没,“那个人”的干尸像半截被雷劈中的黒木漂浮在水面,顺着水涡打旋…… 我连绝望的念想都没了,眼瞅着地缝对面的洞壁在水流的冲击中崩塌,地面更是劈成数十块龟甲状的裂块,随着石洞震动,块块塌落,唯一能逃出洞的“阴阳两界阵”早被砸得稀烂。 当前的场景相当于《西游记》里金角大王的紫金葫芦,收了孙悟空再把盖子一塞,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说我们也不会七十二变,化成虫子等金角大王打开盖子,趁机飞出去。就算是有这个能耐,首先也要有个能跑出去的活口啊。 月饼扳着石人保持平衡,不停地向我身后挥手,嘴里重复着同样一个字。 杂声太大,我完全听不到说了什么。我仔细看他的嘴型,弄明白了他说的那个字——“洞”。 这漫天大水哪来的洞?难道月饼说的是“咚”?让我跳进下层石洞,憋气寻找能逃出去的缝隙?我又不是异化成人鱼的李文杰,耳朵前面好端端长着两坨肉,没有鱼鳃喘气,跳下去还不是自寻死路? “砰砰!”地面又塌落了几块石头,我和月饼之间裂开一条三米多的地沟。月饼用石人手中的铁索缠在腰间保持平衡,腾出手摸出一枚桃木钉,向我身后甩去。 我顺着桃木钉的轨迹一看,终于懂了月饼的意图。 洞,是指九兽首涌出的水流,汇聚石潭排出的那个石洞。我粗粗计算石洞直径,大约一米左右,足够一个人钻出。月饼的意思是,既然石洞能排流,也就是连接着地下空间,钻进那个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问题是,如果这个洞是个死胡同,一旦进去了转身都困难。且不说石洞随时都会完全崩塌,很有可能被石头压死在里面,一旦被水注满了,活活憋死也就一两分钟的事情。 这是一个“留下必死,钻洞还有一丝机会”的简单选择。我心一横打定主意,憋死在洞里也比和“那个人”的干尸搅在一起来得痛快!万一将来有考古人员发现这里,找到一具三头六臂、乱七八糟的尸体。大卸八块再检验DNA,居然是三个人,来个“千年墓惊现三身怪尸,历史中哪吒真有其人”的重大考古发现,想想就膈应! 月饼左手指着地沟,右手摆了个投掷的动作。凭着多年的默契,我立刻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地沟三米多宽度,只要稍微助跑,正常人都能跃过。可是月饼身后没有助跑的空间,原地跳过几乎没有可能,只能借助外物辅助。 石洞晃动得更加厉害,肉眼所见之处,满是龟裂的石缝,眼看就要彻底崩塌。 月饼捡起一块石头对着石人手腕砸去,准备取下铁索。我的心脏都悬到嗓子眼了,闪身躲着落石:“月饼,你丫赶紧!” 月饼也是发了狠劲儿,石起落下,石人手腕齐根断开,铁索落地。 “快扔过来!” 月饼居然还有心思冲我扬眉笑笑,悠着铁索甩了几圈,铁索笔直的飞过地沟,落到我的脚下。 我拾起铁索,围着腰部缠了几圈,身体后倾,双脚钉紧地面:“跳!” 月饼把铁索绕过背包的肩带固定结实,双膝微弯,腾空跃起。我急忙拽住铁索回收,给他增加助力。这个场景惊险异常,乍一看却有些搞笑,我拽着月饼倒像是扯风筝。 月饼腾在空中,距离还有一米多时力竭下坠。我握紧铁索又是一拽,月饼绷腰卷腹,抓住铁索奋力一跃:“干得漂亮!” “轰!”月饼刚落地,半边石洞完全崩塌,大小落石砸进水里,激起层层白浪。 我本来还对钻洞有些顾虑,一看这场景也别矫情了,赶紧的吧! “月饼,小爷要是在洞里有什么不测,做鬼也拉着你喝二锅头。” “南少侠这文笔,估计能被阎王爷高看一眼,当个文书也不错,”月饼解开缠住背包的铁索,“有时候绝路就是生路。相信我,如……” 我正准备回句嘴,忽然看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落了下来,急喊一声:“躲开!” 月饼手里还拿着铁索,根本没有做出反应,石头正中他的头顶,轻微的骨裂声分外刺耳! 月饼的笑容还没收起,眼神涣散,瞳孔渐渐扩大,喉间“咯咯”几声。殷红的鲜血从额头淌出,覆盖了眉毛、眼睛,顺着鼻梁、脸颊流到下巴。 月饼抬手摸了把血迹,举手看着,肩膀轻轻晃动,双膝弯曲,向后退了几步,仰面摔向地沟。 我一把抓住月饼胳膊拖到安全区域,顺手点了几个止血穴道。月饼脸色煞白,气若游丝,眼皮微微颤动,勉强睁开眼睛,抬手指着石洞:“跑……别管……” “吧嗒”,手臂软踏踏摔落,眼睛慢慢闭合。 “要跑一起跑!”我搭着月饼胳膊,硬撑着挪到洞口,心里暗暗叫苦。 这个直径一米左右的石洞只容一个人进出。也就是说,我把月饼送进洞里也没有办法继续往里钻。慌乱间,我瞥见那条铁索,几步跑过去拎回,围着月饼的胸口绕了几圈,另一头绕过腰带牢牢缠紧固定在腰间,一头扎进洞里。 洞里一片漆黑,我胡乱摸着可以借力的石缝,扳动身体往里爬,总算把月饼拖了进来。 “月饼,坚持住,很快就能出去了。”逼仄的石洞回荡着我沉闷的声音,月饼没有一点反应,显然陷入了重度昏迷状态。 洞外的水声更加激荡,我感觉到小腿湿了,水已经涌进洞里。想到月饼随时都会被水淹过,我强绷着腰力,手脚并用往前爬。不知爬了多久,我对空间、时间完全失去了概念,也许只有几秒钟,也许是几分钟,石洞依然见不到有光亮的尽头。一块突起的石头扎进胸口,几乎硌断肋骨,火辣辣得疼。 我深吸了口气,活动着僵硬的手指:“我一定把你带出去,只是为了证明你说了‘绝路就是生路’的判断是正确的!” 月饼的身体越来越沉,缠在腰间的铁索似乎有千斤重。腰部好像有无数根钢针刺来刺去般麻木疼痛,腰椎“咯咯”作响,腿和上半身被拽的几乎分离。胳膊更是肿胀酸疼,手指渐渐不听使唤。 “南晓楼,你不会怂到连个破洞都爬不出去!”我对自己吼了一声,咬着牙挤出最后一丝力气,抠住一道缝隙,往前挪了半米。 “咯噔”,指甲绷断,手指碰触石头像是摸到烙铁般疼痛,全身更是被碎石划得稀烂。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闪着金星,再没有一丝力气,瘫在洞里大口喘气。洞里空气稀薄,每一次呼气都像吞进一块石头重重压在胸口,沉闷地吐不出来。 那一瞬间,我似乎感觉到有种很难形容的东西似乎从身体里慢慢飘出:“月饼,对不起。我实在没力气了。” 这是我有意识说的最后一句话。 (深夜,古城,图书馆。我记录这段经历的时候,依然心有余悸。此时月饼正坐在窗台,双脚搭在窗外发呆,手里的纸笔不停写写画画。月光映着他瘦长的影子,我抽着烟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石洞里,会不会还有这么强烈的求生欲望?”各位看官读到这里,也许放心了。我和月饼就像影视剧里开启主角光环的男一号,总是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可是……) 第455章 金蛟(14) 二十六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模模糊糊恢复意识,肌肉有种极度疲劳之后微微酸痛的舒适感。我好像听到了雪花“簌簌”落在脸上慢慢融化的声音,冰冷透骨的雪水滑过脸庞,让我彻底清醒,感官也更加敏锐。 我这才感觉到除了头部,整个身体被某种黏稠温热的皮囊包裹,动弹不得。试着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像是被胶水黏住,根本没有办法睁开。 我挣扎着活动手脚,可是力气越大,包裹感越紧。更恐怖的是,我真切地感受到一团团类似于内脏的玩意儿在身上挤来挤去,手掌更是摸着一堆堆满是黏液的肉糊糊。 我心里一惊,思维活跃起来,冒出的第一个画面是网络看过的蟒蛇生吞鳄鱼视频——鳄鱼一点点被蟒蛇吸入腹中,蛇身东突西拐着鳄鱼四肢、尾巴的形状。随着蟒蛇收缩身体,鳄鱼被挤压的骨骼寸裂,再也无法挣扎,只能睁着眼睛,保持清醒意识被胃液慢慢融化。 我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却被越箍越紧,一瞬间又脑补了墓穴石壁里面的奇怪石洞、未现身的“龙”,更确定那条“龙”是一条巨蟒。我们钻进的洞分明就是巨蟒巢穴,这不是自投蛇腹么? 这么一想,体感更加真实,我甚至感觉到皮肤已经溃烂,肌肉慢慢融化,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还不如直接从脑袋吞进去,给爷来个痛快,省得遭这个洋罪。”我暗骂一句,嘴上也没闲着,扯着嗓子喊:“月饼,你丫在哪儿?” “你喊谁?”月饼冷不丁在冒出一句,听声音也就离我两三米远。 我吓得一哆嗦又松了口气:“我这是在哪儿?” “你是谁?我是谁?”月饼的声音愈发空洞,透着些许惶恐,“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我是谁?” “月饼,你怎么了?”我顺着声音回道,“你是月无华,我是南晓楼,咱们是兄弟!” “兄……弟,月无华,南晓楼,”月饼喃喃自语,沉默片刻,突然很尖利地喊着,“他们是谁?兄弟是什么意思?” 我心里一沉,月饼被石块击中头顶造成了失忆?这种外力撞击造成的失忆,只要在神庭、上星、百会三大主穴银针渡穴,再配合几个辅穴针灸,疏导积压在脑部的淤血,激活脑神经,最多三五天就能恢复。如果不能及时治疗,很有可能形成脑部记忆的永久损害。 偏偏现在身不能动,眼不能看,我急得火烧火燎,玩了命地挣扎身体,还是白费力气。反而更明显地感觉到除了脑袋,我确实是在某种动物的身体里。 月饼胡言乱语着我根本听不懂的话,时不时尖叫几声,精神状态显然已经失控,如果再晚几分钟,突然失忆的恐惧感会导致精神分裂。 我满脑子搜着彼此之间最熟悉的事情,或许能平稳月饼情绪,唤起他的记忆。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糊到脸上,顺着脸颊来回摩擦,腥臭无比。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吓得差点背过气去,“嗷”了一嗓子发现眼睛居然睁开了,眼前是一团白色沾着血的动物皮。 一个身材高大,长发编成数十根小辫,肤色粗糙黝黑,身穿深红袍裙的女子收回动物皮:“多利卡所?” 我实在是弄不明白情况了,回了句“你说啥?”顺便周遭一看,天空飘着雪花,堆着积雪的草丛里,一颗硕大的牛头端端正正摆在我面前。牛脖子齐根斩断,鲜血早已凝固成黑色,半截耷拉着的牛舌干裂细细密密的条纹,灰白的牛眼映着我惊恐变形的脸。 而我,居然被缝在牛肚子里,脑袋正好从斩断的牛颈里面探出。难不成这个女孩是李念念的同伙,用医族的巫术把我们制成牛、马脸人? 女孩显然也没听懂我说的话,手指快速抖动,变幻出不同造型:“多滴阁颂,雅多利科物。” “咱能说国语么?”我实在看不懂这是哪门子哑语。 女孩歪着头睁大眼睛眨着,莞尔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甩着辫子跑到左侧。我这才看到月饼也是被缝在牛肚子里,只是脑袋侧歪,看样子已经昏了过去。 “你先把我放出来。”我对着女孩吼了一嗓子,“他脑子受了伤,需要治疗。” 女孩拿着沾血的动物皮小心擦拭着月饼满脸血迹,看神态倒不像是有恶意。听我这么一说,女孩腾出一只手又摆出一连串造型。 我这次看得明白,女孩所谓的手语,是通用的“62188”数字手势。 “尊敬的异徒行者,她不懂汉语。”我正琢磨着其中的关联,爽朗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一个和女孩相同装束,眉宇极为相似的高个男子走到我身旁,蹲身抽出雪亮的弯刀,对着裹着我的牛腹捅入。 弯刀滑过一道闪亮的光痕,我心里暗呼“完了”,闭眼准备等死。只听见“哧哧”几声皮肉割破声,身体腾空而起。再睁眼一看,高个男子把我从牛腹中托了出来,平稳放到地上。 “草原赐予生灵神圣的生命,治愈了异徒行者的伤痕。”高个男子“噗通”跪地,对着夕阳落下的群山,双手举过头顶,匍匐膜拜,嘴里满是“阳光、空气、水、食物”之类的词儿。 我正要发问,忽然觉得由热转凉,这才察觉全身血呼啦的没有穿衣服,就这么赤身裸体傻站着…… 我“哎呀”一声蹲进半人高的野草里面,探头瞅着女孩用同样的方法把月饼挖出牛腹,扯几把茅草揉碎了蘸雪擦拭着他的身体。我不由大为羡慕,心说月饼招桃花的命格真是万中无一,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走哪儿都自带异性磁场。 “草原创造了身体,赤裸才是对草原最虔诚的尊重。”高个男子祭拜结束,打量着我解开皮袍。 我头皮阵阵发麻,这哥们儿怕不是也要脱光了以示虔诚?要是那个女孩这么做我倒不怎么反对,可是这么一个壮如野牛的大老爷们光溜溜晒肌肉,着实没什么兴致。 我可是比钢筋还要直的男人啊! 男子哪想到我寻思这些东西,脱了皮袍半鞠躬送我手中:“尊敬的异徒行者,黄金家族的守陵人,等你们很久了。请允许我和妹妹在最温暖的蒙古包,用最好的美酒,最鲜嫩的羊肉款待你们。” 我手忙脚乱穿上皮袍,想着月饼需要及时治疗休息,兄妹俩也确实没有恶意,何况男子这番话信息量极大,懵懵懂懂点头应了。 妹妹把月饼拎小鸡似的扛在肩上,唱着歌大步向前。哥哥也来了兴致,随声附和。兄妹俩的歌声时而清亮高昂,时而低沉深邃,时而宽如辽阔草原,煞是好听。更神奇的是,歌声相互呼应,居然能同时展现多个声部,就像是四五个人合唱。 这种独特的歌唱技巧称为“呼麦”,是蒙古人独有的歌唱方法,运用喉咙底部发声,形成一人多声部形态,很是神奇。 我曾经在歌唱选秀节目里听过杭盖乐队的“呼麦”,如今身临其境,更觉得无比奇妙。说也奇怪,兄妹俩的歌声虽然苍凉,却有种让人忘记烦恼的魔力。我陶醉于音乐中,只觉得身心愉悦,凡尘俗世忘个干净,跟着兄妹俩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去。 只是,哥哥的身材实在太过魁梧,皮袍穿在我身上像是套了个布袋,晃晃荡荡四处兜风,有些大煞风景。 二十七 “阿尔斯楞,我实在喝不动了,”我大着舌头,盘腿坐在皮毡上东倒西歪,直勾勾盯着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再喝就吐了。” 阿尔斯楞双手端碗,把马奶子酒一饮而尽,摸了摸嘴唇“哈哈”大笑:“只有最强壮的男人才能痛饮美酒,享受美味的羊肉。” 月饼脑袋缠着绷带,仰脖灌了一碗:“好酒!” 我感觉嗓子眼以下全是酒,闻着辛辣略带马奶膻味儿的酒就想吐,正想再次推辞,陶格斯举着酒碗,唱着歌走了过来。 月饼慢悠悠又倒了一碗:“南少侠,民族大团结啊!何况是美女祝酒,不喝可丢大人了。” 我头都大了好几圈,使劲咽了口吐沫,接过碗“咕咚”一口,肠胃顿时缩成一团,顶着酒就往嘴里涌。我大口吞着空气,好一会儿才压住吐意,鼻子热辣辣酸痛,顺手一抹,酒居然从鼻孔淌出一些。 “阿尔斯楞,陶格斯,感谢你们救了我们,”月饼又喝了一碗, “以后我们的命就是你们的!” 兄妹俩就那么随随便便一喝,酒碗见底了,笑吟吟地举碗等着我干杯。我一咬牙,直着嗓子把酒倒了进去。 “好!吃肉!”阿尔斯楞鼓着掌,用一把很精致的小弯刀,刀口对着自己胸口,剜了两大块冒着油泡的肥羊肉,挑进铜盘。 陶格斯托着盘子摆到我们面前,月饼拎起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老高大口嚼着:“上等黄羊肉,肥而不腻,香而不膻。好吃!” 我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烤羊肉,可是我实在吃不下了。只觉得脑子轰轰作响要炸,那块羊肉在眼睛里变成了好几块,手脚也不听使唤,拿了好几次都没拿起来。 “月饼,咱们还是探险去吧,”这是我再一次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和蒙古人喝酒实在太遭罪了。” 第456章 金蛟(15) 二十八 当我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迷迷糊糊睁开眼,阳光透过蒙古包,晃得眼睛生疼。我迷糊了一会儿,想找碗水喝,往身旁一看,怪叫了一声,差点把魂儿吓没了,连滚带爬钻出去。阿尔斯楞端着碗清水,看样子等候多时了。 我指着蒙古包话都不利索了:“阿……阿大哥,我喝多了,真得什么都没干。你看我衣服还都穿着。” 陶格斯整理着头发走出来,黝黑的脸庞透着一抹熟红,蹦蹦跳跳唱着歌堆牛粪,架锅生火。 “他赛银百努(汉语‘安好’之意),”阿尔斯楞板脸指着碗,“口渴了吧,请喝水。” 我实在不确定喝醉了之后到底干啥了,更想不明白陶格斯为什么会睡在我旁边,瞬间回忆了昨晚情景,断片断得厉害,大脑一片空白。 我多少有些做贼心虚,更认为他话里有话,再瞅瞅阿尔斯楞腰间寒光闪闪的弯刀,哪敢造次,别别扭扭把水喝了,五脏六腑顿时清凉,脑子也灵光了。 阿尔斯楞眯眼打量我好一会,突然举起手重拍我肩膀:“不愧是心无杂念的异徒行者,让我们共进早餐,讲述黄金家族守陵人世代流传的故事。” 我被阿尔斯楞宽厚的手掌砸得龇牙咧嘴,心说和陶格斯同处一帐这事儿看来是翻篇了,忙不迭点头答应。 “蒙古有个古风俗,款待醉酒客人留宿,女子会陪伴以示尊重。客人晚上有什么想法行动,女子也不会拒绝。不过呢,第二天清早,主人会让客人喝一碗水,里面好像加了马粪还是牛粪沫子。如果客人干了那事儿,这碗水喝下去,也就几分钟工夫腹痛如刀绞,腰子算是废了。看来南少侠定力很强啊!” 月饼叼着根枯草,从蒙古包后面慢悠悠走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心说都喝得不省人事了,就算有啥想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啊。再细细品咂月饼的话,总算回过味儿来。那碗水里居然有牛马粪,顿时感到胃里直泛酸水,腹痛真真如同刀绞! 我吐了几口酸水,恨恨问道:“陶格斯怎么没有陪你睡?” 月饼双手一摊耸耸肩:“我没喝多啊,和阿尔斯楞一起睡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瞄着兄妹俩正忙活着弄早饭,低声问道,“昨儿把咱带过来就开始喝,啥都不说,有些不合常理。” “南少侠写悬疑小说写多了是不?”月饼点着脑袋摇头叹气,“他们用‘牛马治伤’的古法治好了咱们,连我的失忆症都整利索了,又请喝酒吃肉,还有什么不正常?”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换我是什么黄金家族守陵人,眼巴巴等来了“异徒行者”,那还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竹筒倒豆子说个痛快? 月饼接下来一句话差点没把我噎得背过气儿去。 “阿尔斯楞本来想吃饱喝足谈这些事,可是你喝得北都找不着了。偏偏必须异徒行者都在场才能行,只好等到你醒了再说。” “要不是把你丫从石洞里往外拖耗了元气,我能这么点酒量就被放倒么?” “南晓楼,谢谢你。”月饼伸了个懒腰施施然钻进蒙古包,“饿,该吃早饭了。” 我眼睛一酸,心里一热。 月无华,你这个外冷内热又死要面子的傲娇boy,多说几句感谢话会死啊! 第457章 金蛟(16) 二十九 等早餐的空儿,我和月饼嘴里淡出个鸟来,想抽口烟偏生石洞逃命的时候全都泡烂了,只好摸出阿尔斯楞送的鼻烟壶,吸两口鼻烟过过瘾。 说到鼻烟,不得不多说几句。 鼻烟在清朝初期传入中国,在游牧的蒙古族流行起来,形成了特有的鼻烟文化。蒙族尊崇凤凰石、玛瑙、珊瑚、水晶、玉石、琥珀等材料的鼻烟壶,其中以凤凰石、珊瑚、玉石制成的极为尊贵。鼻烟壶用绸缎做成的荷包盛放,绣着福寿、花朵等吉祥图案。荷包有多种颜色,青色代表长生天,黄色代表爱情和感激,红色代表喜庆,白色代表纯洁。 敬献鼻烟是蒙族游牧民的日常见面礼,以示对客人的尊重。吸闻鼻烟还有很多礼节,比喝酒还要繁琐,就不一一细述。 阿尔斯楞送给月饼的是青色荷包凤凰石鼻烟壶,意为“尊贵的长生天”;我的是陶格斯送的黄色荷包珊瑚鼻烟壶。本来还觉得没什么,想到昨晚和陶格斯睡了一宿,我心里就犯嘀咕,难不成有点儿男欢女爱的暗示? “南少侠,话说陶格斯虽说黑了些,皮肤糙点儿,”月饼吸了一指甲盖鼻烟,闭眼陶醉着,“模样倒还周正,捯饬捯饬也是原生态美女。要不你就从了?生几个娃策马放羊,不失为一段佳话。” “你丫能有点正形不?”我被透着草药味的烟叶沫子辣得冒泪,“陶格斯指定没户口,生了娃不成了黑户了?” “万一人家有户口呢?少数民族高考加分,内蒙古考分低,这帐篷保不齐还是几百万的学区房。”月饼伸着两条腿,舒服得恨不能陷进背垫,“妻子、房子、孩子一水儿解决,齐活了。” “月公公,瞧您这北京瘫挺专业。就冲这架势也能拿下个北京户口,帝都高考分更低!” 正斗着嘴,一股浓郁的香味透进来,勾得肚子“咕咕”只叫。我和月饼立马来了精神,端端正正坐着咽口水。阿尔斯楞兄妹俩托着盘子进了帐篷,香气腾腾的奶茶、黄澄澄的酪蛋子(奶酪)、煎得酥脆的馅饼摆了满满一桌。 “饿坏了吧?想吃就吃,直接动手。”阿尔斯楞吸溜着抿了口奶茶,大有深意地看我一眼,“陶格斯特地为你煎了草原最美味的蒙古馅饼,我都很少有机会吃到。” 陶格斯笑眯眯地低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哥哥说的话,脸红得透亮。我本正想拎馅饼,听到这句话生生停住手,拿了块奶酪塞了满嘴,假装腾不出回话的空儿。 陶格斯见我吃相狼狈,“噗哧”笑了,甩着辫子钻出帐篷,清亮的歌声悠悠扬扬。 月饼一口奶茶差点没喷出来,冲我眨着眼睛。我头都大了,酸甜的奶酪嚼着像啃木头,没滋没味。也许是心情使然,越听陶格斯的曲儿,越觉得有那个意思。 阿尔斯楞哪能想到我这点小心思,不客气地嚼着馅饼。我心说昨儿还羡慕月饼招桃花的命格,今儿落到自己身上才发现事儿不对。草原有句老话“弓箭抢来的婚姻不成夫妻”,我就不信阿尔斯楞兄妹俩还能抢婚不成? 这么胡思乱想着顺手拿了张馅饼,一口下去,焦脆的面皮“咯咯”脆响,热气腾腾的羊肉汁漾了满嘴,略带奶香的肉馅更是香气扑鼻,浓得头皮发麻,冒出一脑门热汗,那舒坦劲儿别提了。 “好吃啊!一辈子也吃不够!”我大呼赞叹。再细细一看,馅饼形状如铜锣,外焦里嫩,饼面油珠闪亮,颤盈盈地如同珍珠,羊肉色如玛瑙红得透亮,菜馅翠绿如翡翠,红绿相间,煞是好看。 月饼含块奶酪,鼓着腮帮子嚼着:“要拴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拴住他的胃。” “这是蛊族的秘术?从胃里下蛊,控制心智?”阿尔斯楞若有所思。 我差点被月饼这句话噎死,转过来又险些被阿尔斯楞的分析笑喷,索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啃羊肉饼”,填饱肚子再说。 “尊敬的阿尔斯楞,”月饼做着蒙古族微微鞠躬的敬礼,“为什么你知道蛊族?黄金家族守陵人藏着太多的秘密,该向我们讲述了。” 阿尔斯楞晃着茶碗,奶茶转出一道小小的漩涡,些许茶滴溅到手指。他呷了口茶水,凝望蒙古包顶部,刚毅的脸庞闪过一丝骄傲的神采:“后世的史学家始终在研究一个课题——处于奴隶社会的游牧民族,没有农业、工业基础,仅凭弓箭、弯刀、烈马,黄金家族带领不足一百万人的蒙古大军征服了欧亚大陆,摧毁代表更先进生产力的文明帝国,内在原因究竟是什么?” 第458章 金蛟(17) 三十 (阿尔斯楞接下来讲的事情,无非是成吉思汗的生平经历。这些历史典故,我上学时早就背得烂熟,听得没什么兴趣。也许是家族荣誉,阿尔斯愣讲得津津有味,我也不好意思打断,在这里就不写出来了。接下来记录的事情,是任何史料没有记载,和“异徒行者”有关的惊天秘密。) 金朝鼎盛时期,一统蒙古南北草原,为了防止蒙古各部族联合反抗,采用了“分而治之”和屠杀掠夺的“减丁”政策。故此,蒙古民族虽然生性勇悍,却始终是一团散沙,无力对抗金朝统治。 1146年,蒙古部落首领俺巴孩汗势力大增,金熙宗恐其羽翼丰满无法控制,以“惩治判部法”的名义钉死于木驴。据后世流传,俺巴孩汗极为骠勇,坐木驴之上,一尺多长钉着铁刺的木棍插入下体,巍然不动,骂不绝口,血流三天三夜方才死去。临死前,他呕血数口,双目圆睁:“我死后十六年年,必有天赐英雄降生斡难河。他会一统草原,建立世上最强大的帝国。只要太阳升起的地方,就有蒙古骏马驰骋。” 这句临死预言,在蒙古各部族种下复仇种子。南北草原空前团结,组织了多次反抗战争,虽然每次都遭到镇压,甚至被屠族,反抗金朝的火焰却烧遍了草原。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金朝更疯狂的屠杀,各部族元气大伤,四处飘零,渐渐忘记了“天赐英雄”的预言,再次为了抢夺肥沃的水草展开无休止的部落内战。 1162年,俺巴孩汗死去的第十六年,蒙古乞颜部首领也速该生擒塔塔尔部首领铁木真兀格,恰好第一个儿子降生了。为了庆祝战争胜利,他给儿子取名“铁木真”。 也速该并不知道,他的儿子,将会是世界为之震颤的一代天骄。 铁木真一生历经60余战,唯一一次战败是札木合联合塔塔尔、泰赤兀发动的“十三翼”之战。这场战役几乎耗尽了铁木真所有战力,就在全族即将覆灭之际,由两个道士领队的中原人士西赴草原拜访铁木真,向他提出了一个条件。 他们愿意全力帮助铁木真统治草原,代价是军队必须远征欧洲,夺回一样原本属于中原的上古奇物。 铁木真本不相信这十个人能有回天之力,见识了其中几人的古怪手段之后,尤其是一位身着奇异服饰的女子,于无形间施放某种利用虫子取人性命的“蛊术”,这才心服口服,答应了两个道士的要求。 达成协议,两个道士继续回中原完成其他任务,留下八人协助铁木真。蒙古部落民族自尊心极强,很难接纳异族领导。为掩人耳目,八人以蒙古人自居,分别以吉祥神兽为名,入籍“黄金家族”。如此以来,八人名正言顺从部族中各选出精英传授秘术,悉心教导。 经过一段时间的操练,铁木真战力大增,南征北战,终于建立了横跨欧亚大陆的帝国。蒙古大军征讨欧洲时,两个道士归来,随军出征,在欧洲大马士革找到那样东西,这十名中原人悄然离去,只留下一方纸笺。 “余等数人,为寻先代之物,致使战火连绵,生灵屠炭,已悖天意,奈何此物事关重大,迫不得已而为之。为赎罪孽,可汗百年,可将吾二人石像立于墓内。书后有图,为可汗墓穴之地,吾已设立机关,金蛟守灵,安心葬之。 墓成之日,黄金家族各选一人守灵。他日,若穴眼涌水,山体震撼,金蛟声吼,必有二人有难。此二人与吾等身份相同,皆为‘异徒行者’,立救之。 吾留一物,可视二人品性自行决定。若纯良,当送之,可全盘相告;若品恶,伤愈遣之,诸多事宜,切勿告知。” 三十一 阿尔斯愣讲述完,陶格斯捧着一方锈迹斑斑的铁盒钻进蒙古包,端端正正放在桌上。 “三天前,数声蛟龙怒吼,夜色如血,千里山震颤不止。按照守陵人世代相传的喻示,我和妹妹赶到井泉,井里血水翻腾,你们浑身是伤浮出来,早已昏迷多时。”阿尔斯楞摩挲着铁盒的镂空花纹,神色极为虔诚,“这个盒子就是那两个道士遗留之物,守陵人已经保存千年。汉族有句俗话‘酒品如人品’,你们俩的酒品都很好,人品自然也好。按照先辈嘱托,如今也该交还原本的主人。” 月饼大有深意地瞄了我一眼,我自然知道阿尔斯楞所说的“人品自然很好”指的是昨晚和陶格斯共处一室之事,老脸红了一红,无暇多想,细细琢磨这番话的信息量,内心震撼不已。 留下这个铁盒的道人,自然是宋末元初赫赫有名的道士丘处机,曾带领尹志平、李志常等18位弟子跟随元朝大军远赴西域,留《长春子西游记》一书,是后世研究13世纪漠北、西域的重要文献。 如果阿尔斯楞所言不虚,那么丘处机召集了八族精英,算上两位异徒行者共计十人,远赴西域并不是为了给成吉思汗讲道,而是利用蒙古的强盛兵力侵略欧洲取回任务线索。至于后世所传的18位弟子,估计是为了掩饰身份,将10人与八族合并取了个虚数18。 在此之前,我只当异徒行者和八族属于民间的神秘组织,从未考虑过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为了完成任务能够改变历史格局。由此推之,历史诸多改朝换代的事件,异徒行者和八族是否也参与在内? 远了不说,单是朱元璋以一介布衣崛起于中原,推翻元朝,荡平天下群雄,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明末李自成大起义,数次被明军剿灭,最落魄时仅有数十人逃至深山,却又奇迹般重振旗鼓,一举攻入北京,打下大明江山,更是古军事史的未解之谜。 这一切,是否都和异徒行者有关? 蒙古包烧着牛粪,暖意融融,我却没来由冒出一身冷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历史中的无数大事件,数不清的未解之谜,难道都和异徒行者以及这个该死的终级任务有联系? “既然三十多年前那次大规模的罗布泊探险和他们有关联,历史里的许多事件为什么不能有关联?”月饼猜出了我的想法,掰了块奶酪放在鼻端闻着,“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族谱里没有丘处机那一代异徒行者的记载?” 我“啊”了一声,想起在图书馆看族谱,翻到宋末元初的时候断了层,直到元朝中期才又重新续上。我们还聊过这事儿,那个时期,偌大的中国被南宋、蒙古、金、西辽、西夏、吐番、大理等国割据,各国之间明争暗斗,战火纷飞,戒备防范森严。单是从浙江到山东,现在也就是个飞机、高铁、长途跨省自驾的事情,在当时可是从南宋到金国。 异徒行者本事再大,偷渡到敌对国这种事儿还是要斟酌斟酌,断了层也是合情合理,所以也没当回事儿。现在看来,那一代异徒行者不但没有斟酌,索性直接促使国家战争完成任务,这野心格局可比我们大得多。 “保不齐是丘处机挑起天下战火,心里有愧没脸把名字写进族谱。”我根据阿尔斯楞的讲述做了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月饼扬扬眉毛不可置否,显然对我的说法不是很认同。阿尔斯楞兄妹不明白我们说什么,神态愈发恭敬:“请打开盒子,完成黄金家族延续千年的任务。先代嘱托,开启盒子,只能异徒行者在场,我们先出去了。” 第459章 金蛟(18) 三十二 又是任务!我听到这两个字就头大,拿起盒子晃了晃,“咣当”作响,试着手感里面放着两个条状物。 “南少侠,这是千年古物,你这么折腾,盒子还没打开东西就先碎了。” “放了小千年都没事儿,不差这几下。”我话音刚落,铁盒接口边缘的钮锁锈得厉害,居然直接断裂,盒盖耷拉着打开,掉出两样东西,落在毛毡上面,“噗噗”作响。 我胸口如同被狠狠擂了几拳,憋得喘不过气,只觉得头晕目眩,差点摔倒在地。月饼如弹簧般弹起,想拿起那两样东西,却在即将触碰的时候停了手。 “月饼,怎么可能?”我死死盯着那两样东西,虽然裹着一层油纸,但是依然能看出是什么。那一瞬间,我浑身冰冷,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 月饼扬扬眉毛,小心翼翼地剥开包裹的油纸,一柄瑞士军刀和一枚油亮的桃木钉,端端正正摆在中间。 虽然我已经看的明白,还是从兜里摸出瑞士军刀,型号完全相同。桃木钉更不消说,我常吐槽月饼这么高冷的人居然还有一颗少女心,每做好一根桃木钉,都要在尾端刻一个类似于月野兔变身水兵月,长在额头的月亮标记。 这枚桃木钉的尾端,月亮标记赫然入目。 我想起贺兰山死人坑那两具活动的无头人骨身下破损的瑞士军刀、桃木钉,当时带来的震撼差点导致我和月饼放弃“异徒行者”任务。没想到黄金家族流传千年的物件,居然又是这两件东西,而且保存的异常完好。 我们常用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千年之前? 月饼点了根烟,捻起桃木钉,轻轻弹着:“终极任务是穿越?” “按照我的性格,绝对不会给自己布置这么无聊的任务。”我始终不相信这个世界真存在狗血无比的穿越事件。 “南瓜,你对自己的评价蛮中肯。”月饼吐了口烟雾,扑在油纸上散开。 “会不会是那一批完成任务的人暗中调包?故意布置迷局。真正的任务线索早就被他们偷走了?”这是我能想出的最合理解释。 月饼拿起盒子摸摸敲敲:“锁扣没有打开的痕迹。” 我心里堵得难受,忍不住骂道:“那他妈的到死怎么回事!桃木钉倒还好说,自西周就有。这个瑞士军刀怎么解释?难不成是丘处机这个老杂毛跟着成吉思汗西征欧洲,吃饱了撑的当作战利品带回来。这刀柄明明就是硬塑料,瑞士人再聪明,在那个年代也没造出塑料啊!” “想不明白的事情先不要去想,白白浪费脑细泡,完成所有任务自然会水落石出,”月饼倒是心大,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在想,如果黄金家族费老劲保留的东西就是任务线索?除了给咱添堵,完全没有任何提示。” 月饼这番话故意避过军刀和桃木钉的来历,倒也有几分“只能这样”的道理。我发了一通火,心情平复不少,脑子活泛起来,板开手中军刀的螺丝,拆卸着那一把军刀。 “你干嘛?”月饼不明白我要干什么。 我几下就把军刀大卸八块,螺丝、起子、剪刀摆了一地,没发现什么多余的东西,心里略有失望:“你拧拧桃木钉,万一是空心的,说不准藏着纸条之类的玩意儿。” “也就你这脑子能想出这门道,”月饼试着转动桃木钉,忽然愣了神,“你刚才说什么?” 我实在懒得重复,没好气道:“线索用纸记录。” “这就叫做‘骑着毛驴找驴’,”月饼一拍脑袋,捡起那张油纸,“这明明就有一张纸,却被军刀、桃木钉分散了注意力。” 我也恍然中冒出个大悟。如果线索真的就在这张油纸里,还真是应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老话。 我心里又一动,这倒很像月饼的做事方式。我连忙甩头打消这个念头,不免还是犯嘀咕。月饼察觉我神色有异:“怎么了?” “昨儿酒喝多了,隔夜疼。”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月饼心思没往我这里放,调开手机的手电功能照着油纸,又拿打火机炙烤又用水浸泡,忙活了半天,丧气地摊腿坐下:“不是这个。” 趁这个空,我已经把盒子里外里翻了个遍,也是一无所获,不免又烦躁起来:“咱们也别吃饱了挣得犯强迫症,直接翻照片研究下一个任务得了。” “李念念死的时候,圆脸、黄衫那两个老人说过,洞里有很重要的事情,如果能识破机关就可以知道。”月饼又摸出一根烟却没点着,夹在手指里转着,“换个角度想,其实这个重要的事情就是指这个铁盒,必须破解机关才能了解真相。” 月饼说到李念念,我心里有些难过,虽说是敌对方,可是她确实没做什么真正伤害我们的事情。况且这么漂亮、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就这么死了,总是觉得很不舒服。 “让兄妹俩进来帮忙,也许有什么发现。”我拿着油纸,展开四角平铺桌上,细细观察。 第460章 金蛟(19) 三十三 油纸质地柔软绵韧,有股淡淡的腥膻之气,应该是浸了油不易腐败的羊皮纸。蒙古大军远征欧洲,带回了许多欧洲的先进技术,羊皮纸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游牧民族,蒙古的生产力相对宋朝属于极端低下的水平,流行于宋朝用来书写文字的白绸、宣纸,对于蒙古来说,那可是能换几顶蒙古包的好东西,自然舍不得多用。反倒是欧洲的羊皮纸正适合牛羊不缺的蒙古,物尽其用,成了官方通用纸张。 我翻来覆去瞅了半天也没看出端倪,这时阿尔斯楞和陶格斯兄妹进了帐篷,见铁盒已经打开,神色庄严地双手交叉胸前鞠躬。阿尔斯楞低声说道:“尊敬的异徒行者,可以告诉我们盒中藏着什么秘密么?” 我和月饼对视一眼,故意瞒着军刀、桃木钉没说。 我指着桌子:“只有这么一张空白羊皮纸。” 阿尔斯楞走到桌前看了片刻,满脸讶异,使劲闻了闻,转头对陶格斯说了几句蒙古语。陶格斯半张着嘴很是吃惊,猫腰钻出了帐篷。 “你说了什么?”月饼眯眼笑着问道,手里却多了几枚桃木钉。 阿尔斯楞似乎没听到月饼的问话,直勾勾盯着羊皮纸,眼神变幻不定,脸色忽白忽赤,嘴里更是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的反应确实有些奇怪,我暗暗提高警惕,跟着说了一句:“阿尔斯楞,做人要耿直。黄金家族的后裔可不是遮遮掩掩的人。” 阿尔斯楞听到“黄金家族”四个字,如梦初醒,擦了擦嘴角的涎水:“这张,不是羊皮,是龙皮。” 我的舌头差点吞进肚子,使劲抖了抖羊皮纸,心说这么一张普通皮子怎么可能是龙皮?照说龙皮起码应该有鳞片啊。 阿尔斯楞探手入腰,“唰”,银光闪过,弯刀划出一片刀影,停在我的鼻梁半寸处。刀尖兀自晃个不停,锋利的寒气直透皮肤,刺得鼻子发酸。 突如其来的惊变让我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想说几句话,嗓子却只是发出“咯咯”几声喉音。 一道灰影后发而至,击中阿尔斯楞手腕。阿尔斯楞闷哼一声,弯刀落地,手腕插着桃木钉,鲜血如箭直刺而出。我猝不及防,被喷了满头满脸。 月饼斜步掠到我身前:“没事吧?” 我微微点头,假装面不改色,心却跳得厉害。 正在这时,陶格斯端着一方拳头大小的陶土坛子钻进帐篷,见此情形,惊叫一声,也从腰间抽出弯刀。陶土坛子“骨碌碌”落下,封口的塞子掉落,洒出一蓬灰白色的粉末。 阿尔斯楞撕了半幅袍子,咬着一头,单手缠住手腕伤口扎了个死扣止血,这才拔出桃木钉,对陶格斯厉喝几句。陶格斯凤眼圆睁,恨恨地瞪着我们,不情不愿地垂下弯刀,握着刀柄的手指不住抖着。 “尊敬的异徒行者,”阿尔斯楞闭目深吸口气,恢复了谦和的状态,“您对黄金家族的圣物如此不敬,一时失态,请原谅。” 月饼摸摸鼻子,拿起乘酒的皮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递给阿尔斯楞。 阿尔斯楞“哈哈”一笑,高呼“痛快”,接过皮囊仰脖喝了个底朝天。 这俩人一言不合就喝酒,倒是瞬间化解了矛盾。我老老实实捧着“龙皮”不敢乱动,生怕什么动作引起民族仇恨,被陶格斯的弯刀再指着鼻子,万一力度没有控制好削掉半拉鼻子,这就很尴尬了。 “请将圣物摆在桌上。”阿尔斯楞语气虽然恭谨,却不容置疑,“黄金家族的来历,也是源于这件圣物。” 第461章 金蛟(20) 三十四 以下是阿尔斯楞的讲述—— 铁木真经“十三翼”之战,几乎全军覆没,逃至千里山,仅剩数百人。这一路前有围堵后有追兵,一行人早已粮水耗尽,就连蒙古人珍若生命的烈马,都已杀了裹腹,仅剩铁木真胯下那匹汗血宝马。眼看部下一一倒下,铁木真拍着马脖子,含泪抽出弯刀:“他日待我一统蒙古,定会为你立冢建碑,不忘救命之恩。” 宝马极通灵性,长立而起,仰天嘶吼,挣脱缰绳,急冲至百余丈的一片荒草之处,前蹄狠踏山石。石屑纷飞,不多时踩出一个石窝,一股清冽泉水喷涌而出。 众人被此异象惊呆,许久才回过神,跌跌撞撞跑了过去,扒拉开碎石,露出一眼寒气森森的泉眼。说也奇怪,众人饮了甘甜清爽的泉水,不但解了渴,肚子也不饥饿,就连身上的刀箭创伤,也开始结痂愈合。 数日之后,一行人不但恢复了元气,身体也产生了奇怪的变化——在太阳照射下,隐隐透出黄金般的光芒。 这等百年难遇的异事,自然被铁木真当作上天的福瑞恩赐,更坚定了他重回草原重振旗鼓的信心。临行当天,有人在泉眼东侧的乱石堆里发现了一张五丈多长,形似巨蛇的白色皮子,周边还散落着几枚鳞片。 这张皮子极为奇特,寻常刀剑割不破分毫,正是做铠甲的好料子。正当众人为此发现欢呼时,两个道人带着十余个奇装异服的人来到千里山。其中一道人见泉眼已破,皮子铺在泉眼旁浸泡清洗,掐指一算,长叹一声:“天意如此,看来所寻之物并非金蛟,而是这群能一统天下之人。也只有他们才能助吾等远赴西方寻到那件东西。” 接下来几天,这一行人又寻到几处泉眼,道士和铁木真达成协议(见上文),并讲述了一个惊天秘密—— 千里山四周高而中间低,东方树林茂密,西方泉水潺潺,南方山岩赤红,北方白雪皑皑,浑然天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神相。 从堪舆格局角度来说,正是传说中的龙潭。此处谷底必藏有一处深潭,盘踞着上古神兽——龙。 这个道士自然是丘处机,完成上一个异徒行者任务,按照线索来千里沟寻找任务,没曾想让铁木真误打误撞抢了先机。这几眼泉水里含有龙涎,饮用能精力充沛,不知饥渴,身体康复速度惊人。至于那张巨型蛇皮,龙每逢一甲子,顺泉眼而出,身躯拍打岩石磨烂龙皮,方能蜕皮继续成长。 丘处机等人顺着泉眼深入地穴,再出来时或多或少受了伤,对发生之事闭口不谈。丘处机取出一根半尺多长的动物牙齿,将皮子分割数块,送与铁木真和部下做了护胸铠甲,唯独留下一块带回帐篷。 第二天,丘处机把龙皮送给铁木真,交代了两点:铁木真百年之后,必须葬于此处;龙皮在将来某个时刻,交于有缘之人,当用龙牙磨成的粉和黄金家族的血洒在龙皮之上,奥妙自现。 阿尔斯楞讲完这段不为人知的历史,我明白了七七八八。原来黄金家族的由来是饮了龙涎水,遇到阳光会发出金色,和历史里的记载完全不一样。那个巨型地洞的设计者居然是丘处机,难怪处处透着道家阵法玄机。只是那条传说中的龙并未看见,不免有些遗憾。 “我的血,很多。”阿尔斯楞攥拳,胳膊青筋暴起,伤口迸出一溜血箭落入龙皮,“吱吱”渗了进去,整张皮子变得微红,透出横七竖八的纹理。陶格斯捧起洒在毛毡上的骨粉,均匀涂抹于龙皮,只见一阵红烟冒起,龙皮透着淡黄色金光,那些纹理更加清晰可见。 “请异徒行者参透其中奥秘。”阿尔斯楞恭敬地站在我们旁边。 我细细端量那些纹理,纵横交错毫无规律可言,看不出所以然。如果硬要牵强附会,倒像是一副每一笔都画了一半的山景画。反倒是月饼眼睛一亮,扬扬眉毛,从背包里拿出纸笔,打开手机,调出下一张任务的图片,一笔一划临摹。 忙活了一根烟的工夫,月饼把画好的纸张和龙皮重叠,拉开帐篷帘子,对着太阳举了起来,阳光透过皮子,地面出现了一张群石林立的山景写意画的倒影! “成了!”月饼打了个响指。 此时正是寒冬,虽然阳光高照,草原的朔风凛冽如刀,透骨割痛,山景画的影子仿佛也忍受不了寒风的侵蚀,晃晃悠悠跟着模糊起来。 阿尔斯楞兄妹周身透着隐约可见的金光,健硕的身躯更显得威猛雄厚,如同从神话中走出的上古人物。 我打了个冷战,使劲眨着眼睛。月饼脸庞清晰,我却有些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我知道月饼很聪明,可是这次破解线索,根本没有经过思考,实在太迅速了。 就像是,他早就知道了。 月饼单手托着下巴微微皱眉,抬头看着我,欲言又止…… 第462章 金蛟(21) 三十五 “月饼,你说黄金家族还有多少纯血后裔?”我在车厢泡着方便面,卧了两枚鸡蛋,“这要是成群结队走在大街上那还真成了奇景。” 月饼握着方向盘没有吭气。 我按耐不住火气:“月无华,这都一天一夜了,你丫除了开车睡觉,能说句话不?哑了?” 月饼一脚跺死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车尾极速摆甩,车头冲向路旁,险些掉进沟里。 我板着餐桌保持平衡:“你他妈的疯了!从发现任务线索开始你就不对劲,装什么大尾巴雀(qiao 三声,北方用语)?” “闭嘴!”月饼解开安全带,指着我鼻子吼道,“从上车开始,你总共说了612句话,我一句话没有回你,知道为什么?” 我认识月饼这么多年,虽然有争吵,闹过矛盾,但是他这种态度我还是头一次碰到,丹田顿时腾起一股无明业火:“你心里肯定有鬼!不知道你在遮掩什么!” “鬼?”月饼冷笑着睃了我一眼,目光中满是鄙夷,“每次都是你拖后腿,真不明白厚着脸皮跟着我干嘛?非要害死我你才高兴?收集素材回家自己百度,别他妈的给我添乱!” 我万万没想到月饼居然说出这种话,心头像被被狠狠捅了一刀,疼得胸口缩成一团,脑子更是“嗡嗡”作响,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月无华,你再说一遍?” “呵呵,你这个猪脑子,除了能记住几个漂亮女孩还能记住什么?再说十遍又怎么样?”月饼抽了口烟,烟柱喷在我的脸上,“总结归纳就一句话,能滚多远就滚多远,我不需要你了。” 我第一次觉得香烟的雾气这么辣眼,几乎熏出眼泪。我使劲喘着气,胸口燥热难受:“月饼,是不是下一个任务很危险,你不想我去?” “你知不知道你很啰嗦,天天让我觉得很烦?”月饼拇指和食指摆出一厘米的距离,“就当了这么点儿的不入流写手,也好意思腆着脸说自己是作家?天天吃我的喝我的,还真是挺要脸。” “月饼,我希望你说这些话是有原因的。”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滚!”月饼拖长了声调,伸了个懒腰,“我受够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任务,也受够你了。我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只不过,这种生活里没有你。Beginning in March,the end of September。Game over。” 慢慢的,慢慢的,我的心,裂了一条缝,淌出了一种叫“疼痛”的血。 “保重!”我挤出一丝微笑,跌跌撞撞下了车,狠狠关上车门。 月饼从车窗探出头,挥手笑着:“再见!再也不见!如果你继续出书,我还会买。” 我僵硬着身体,转身,迈步,两行眼泪,滑落。 这个世界,仿佛只剩我一人独行。 月无华,再见! 再,也,不,见! 我们彼此给对方留下了离别的微笑,却把那滴眼泪,藏在了擦肩而过! (异闻:2006年,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传言王府五队牧民敖特根家的饮羊井里落了一条龙,附近的牧民纷纷前往看龙,有些人还往井里扔钱祈福,还有人拍下了照片。专家对此分析,所谓的“龙”实际是井底光线折射导致的视觉效果,可是牧民们对此深信不疑。 这个帖子在网上一经发出,引起轩然大波。奇怪的是,此贴很快搜索不到全文,只剩只言片语。 发现龙的同一天,鄂尔多斯鄂托克旗境内的千里山曾发生里式3.6级地震,露出几口喷着红水的泉眼,三天后泉水干涸。据当地牧民称,地震当天,泉眼附近出现了一男一女冒着金光的男女,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第463章 白发石林(1) 第五章 白发石林 石林禁忌: 一、 关系暧昧男女,切勿在云南石林长时间盯着一块形似男女 相拥的巨石凝望; 二、 情意不坚伴侣,切勿在石林许一世诺言; 三、 男女切勿在石林彼此整理头发,抚弄眉毛; 四、 结辫、接发、假发男女,切勿去石林! 否则…… 一 有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很孤单,你会安静地坐着,你会莫名地思索。你会一个人看着星空,想着久远的事情。有过去的,也有未来的,但没有现在。 有一种孤独,叫做“一直这样坐着,看着窗外,直到天亮”。 ——2016年9月6日22:27分 我把这段话发了微博、朋友圈,坐在飘窗,点了根烟,发呆。 窗外,夜色如墨,华灯初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川流不息的人潮,行色匆匆,来了又走,只顾吃穿。 烟,很快抽完了,我又点了一根。屋里烟雾缭绕,我的眼睛,疼得流泪。 半年前,我独自一人,向东而行,饿了吃,困了睡,漫无目的走到这座黄河入海口的城市。 再往前,就是大海,没有路了。 于是,我在万达广场买了套五十平的精装SOHO,购置家具、电器,记录着这段匪夷所思却又真是无比的经历,出版了《灯下黑》第一季、第二季。 期间,我去了北京,参加了《异域密码》系列的影视发布会。那是我和月饼年少时在泰国、日本、印度、韩国并肩历险的故事。 掌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我也笑着鼓掌,笑着笑着,眼泪落了。 月饼,记得那天晚上,泉城回民区撸串喝酒—— “南瓜,将来你的书拍成电影,男主要是没有我帅可不行,影响票房啊。另外一个男主嘛,你的颜值,我倒不担心。” “滚!小爷瘦个几十斤,说不定就自己去演,万一拿个金马奖最佳新人,从此踏入影视圈,登上人生巅峰。” “影视圈太乱,还是我和你一起去电影院贡献票房吧。字幕出现‘根据羊行屮同名小说’改编这几个字,多牛逼!” “他妈的,到时候包场!”我一饮而尽。 “你的性格,不适合和我探险。你最适合写作,这才是你的梦想。”月饼晃着酒杯,些许泡沫漾出,“成功就是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自己的一生。” “谁叫我摊上你这么个兄弟,”我吃着水煮花生,“见天儿耽误我的写作进度。” “怪我咯。”月饼扬扬眉毛,摊手。 “那哪能?” 如今,没人耽误我的写作进度了,我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灯下黑》第三季,写到“金蛟”这一章,我停滞了整整半年。拖稿拖得编辑恨不得提刀上门砍我,就连出版公司老总都隔三差五打电话暗示:“老羊,《灯下黑》销量不错!趁着势头写完,咱们兄弟游山玩水,一起喝大酒。” 我总是满口答应,承诺交稿时间,然后把自己灌醉,继续坐在飘窗发呆。 我不知道写完“金蛟”这一章,接下来该写什么。其实,我更不愿承认的是,那个陪我喝酒游历的人,走了。 月无华,我很想你。 我想过月饼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离开,完全不符合他平日的行为逻辑。或许下一个任务确实凶险无比,按照他的臭脾气,必然是只身犯险,过段时间带着几处伤,嘴角挂着微笑,扬扬眉毛,摸摸鼻子:“南少侠,我把任务完成了。走,喝酒去。” 可是,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 我试着给他打电话,不接。微信、微博私聊,不回。反倒是八辈子不更新的微博、朋友圈,居然活跃起来了,没事儿就晒晒吃喝玩乐,人生感悟。说明他确实没有执行任务,真的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更让人不理解的是,丫居然换了个女人头像,爱好、文字也越来越女性化。 谈对象了?还是当男人当够了跑到泰国变了个性? 细思极恐。 偏偏我联系不到他,这更让我觉得自从通讯发达,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纯属扯淡!如果联系不上,明明是越来越远了好不好? 而我们之间的纽带也成了所谓的“点赞之交”,彼此几乎都是秒点。 或许,我们都在做同样的事情。随时翻着对方的微博、朋友圈,看看对方在做什么。 有几次,他发了旅游照片,我立马跑到广东、泰山、济南、北京去找他。茫茫人海,谈何容易?我发了动态,希望他能看到找我,除了秒赞,那么多回复里面根本没有他。 真闹心。 丫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李奉先给我打了几次电话,我懒得接。我再也不想回古城了,我也彻底放弃了“异徒行者”这个身份,本来就是莫名其妙的事,干嘛要这么认真? 月野、黑羽、杰克、小慧儿,我也没有联系过,反正他们也没联系我。爱谁谁,这都半年了,也没见地球毁灭,什么“快来不及了”,危言耸听,狗屁终极任务,和我有什么关系? 很多当时不得不做的事情,过段时间,想开了,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也罢,就当做了一场梦。 梦醒时分,终究,会天亮,开始另一段人生。 我打开烟盒,烟抽完了。我把烟盒攥成团丢进垃圾箱,趿着人字拖下楼买烟。 门推开,一个白发过肩,衣衫褴褛的人蜷缩在安全通道的门口。 我皱皱眉,心说楼下保安实在不负责任,安全通道的楼梯都快成流浪汉的卧室了。前几天半夜倒垃圾的时候,拐角楼梯背坐着两个穿着破烂的女子,把我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心里虽然这么说,我还是走过去,准备多少给个钱。 谁活着都不容易。 流浪汉砸吧嘴睡得正香,迷迷糊糊看了我一眼,翻了个身枕着胳膊继续睡。 那一刹那,我全身血液,几乎全都涌进脑袋。 尖削的下巴,挺直的鼻梁,两行剑眉似乎随时准备扬起。脸色苍白的可怕,嘴唇更是干裂数道血口,眼角布满密密麻麻的鱼尾纹,耳边长了几颗老人斑。 月无华! 只是比我熟悉的月饼,老了起码四五十岁。 “月饼!你怎么了?” 苍老的月饼慢慢睁开眼睛,手指拿捏成兰花状,竟然发出了年轻女人的声音:“你是谁?奴家在哪里?” 我一个踉跄坐倒在地! 第464章 白发石林(2) 二 “你说他今年只有二十四五岁?”医生厚厚的眼镜片闪出一丝疑惑,对着日光灯举起X光片,“他的骨骼密度,起码七十岁生理特征。” 月饼半躺在病床,白发绕在指尖,时不时摆出京剧花旦唱大戏的表情,“咿咿呀呀”哼着含混的曲儿,浑浊的眼神顾盼流连,左右生情。 小护士“噗嗤”一乐:“这个老疯子年轻时是戏子?” 病房里哄堂大笑,病号们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病人,笑得很开心。 “有什么好笑的!”我恶狠狠瞪着他们,“你们脑子才有病,一群疯子!” 病号们顿时止住笑声,东一句西一句夹枪带棒着—— “有病还不让人说了?” “我笑我的关你什么事?” “现在的年轻人,一点礼貌没有。” “你看他爷爷那个疯样儿,能教出什么好孩子?大呼小叫没家教。” 月饼清了清嗓子,妩媚一笑:“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 “月无华,闭嘴!”我怒吼。 我不是觉得月饼疯疯癫癫的样子让我很丢人,而是不忍看到表面高冷,实则一腔热血心肠的月无华被别人耻笑。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系黄绦,身披直裰,看人家夫妻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心急似火,奴把袈裟扯破……”月饼自顾自唱着,时而莞尔一笑,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哈哈哈哈哈哈……”所有人笑出了眼泪。 “七十多岁了,老不正经,管自己叫奴家。” “别不是个老兔爷吧?” “好!再来一段。” 此刻,我很想花钱买来这些病号的所有资料,把他们的生辰八字用朱砂写在黄表纸,布下“阴鬼霉运阵”,让他们这辈子疾病缠身,事业败落,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可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我还有良心。所以,我只能涨红了脸,傻傻站着,看着丑陋的众生浮世绘。 “小伙子,要不把你爷爷……哦,你朋友……”医生看我的眼神,也如同病人,“转到精神科?我建议你也做做检查。” “月饼,咱不治了,出院!”我拽起月饼,架着出了病房,“我一定治好你。” 身后,又是一阵刺耳的哄笑。 这群,畜生! 三 月饼坐在飘窗,痴痴傻傻地望着夜空,手舞足蹈地唱着曲儿。更可怕的是,他的举止越来越女性化,甚至对着窗玻璃的自己描眉画眼,皱眉微颦。 我揉了揉太阳穴,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里,眼球布满血丝的自己苦笑。 已经三天了,我完全找不到一点儿头绪,脑子更是越来越乱。 月饼是怎么找到我的?他在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难道被“夺舍”了? “夺舍”是道家一种借别人身体还阳的玄理。在道家看来,人死后精神不灭,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灵魂不散”,而身体只是类似于住宅、瓶子之类的容器。灵魂如果遇到合适的身体,会自行夺取占据,取代这个人原本的记忆、人格。 有些人到了陌生某地,会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夜深人静独自思索,或者在睡梦中,凭空多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这就是“夺舍”的初期征兆。 原因其实并不复杂,在某个特定的地方,某个特定的时辰,人体的气会受到影响,阴阳二气失衡,给了外来的“气”进入身体的空隙。如果不加以防范,很有可能就被“夺舍”。 这也是有些人生了重病,旅游归来,性格突变,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的部分原因。关于这样的例子网上有很多,在此就不一一列举。 遇到这种情况,当在阴历初一、初三、十七、二十五这四天正午阳气最足的时候,左右双脚系上七彩细绳拧成的绳股,左手按住丹田,右手摁着天灵,深呼吸循环往返十次,每次都需把肺里吸满气再完全吐空(这种呼吸方式在瑜伽健身中也有,称之为“腹部深层呼吸”,可以排除杂念,凝神静气,其实就是祛除外来秽气)。然后把贝壳粉末、牛角粉、黄精粉倒入糯米水,搅拌均匀饮用。 轻者一次即可,重者七次痊愈。 想到这里,我使劲捶着脑袋,暗骂自己猪脑壳不开窍。月饼微博微信都换了女人头像,发的动态也极度女性化,肯定是被夺了舍。至于他半年老成这个样子,“心随气,相随心”,估计夺舍的是个阴魂不散的老娘们儿,搞不好生前就是个唱戏的。 我跑到飘窗,轻击月饼脖颈。月饼“小尼姑年方二八”正唱得起劲,“呃”了一声晕过去。 我紧摁他的脉搏默数十声,翻开眼皮。这个举动有讲究,人在晕眩的时候气最弱,摁住血脉阻止气随血涌,秽气会升到最易流逝的眼球。 然而,月饼瞳孔的虹膜边缘并没有秽气常见的青丝。 难道不是夺舍?或者是这股秽气实在太凶悍,寻常方式压不住?看来只能用“银针渡穴”导气了。 “没想到精通医术的南晓楼也会束手无策。”身后传来一句傲气的恨不得抽一巴掌的声音。 我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听出了是谁的声音,随即绷紧身体,戒备着慢慢转身,压低嗓音:“好久不见。” 本来吧,我还觉得这声音配合动作挺有电影感,可是看到门口齐刷刷站着的四个人,立马“嗷”了一声,脸涨得通红,指着其中一人,话都不会说了。 “月……月……月……月……” “月无华变成了女人,”瞳孔蓝得近乎白色,灿金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身材高大的外国帅哥摇头叹气,“南晓楼还是这么逗逼。” “南瓜,你瞅瞅你都胖成啥样了?这半年净拣好玩意儿吃了?”瘦瘦小小,眼睛灵动的女孩张嘴就是一股东北大碴子味儿。 “南君,好久不见。”身穿紧身衣,胸部呼之欲出,略带自然卷的长发透着天然的淡棕色,容貌精致的如同整过容,戴着无框眼镜的长腿女孩做着半鞠躬见面礼。 “你……你……你们……”我尽量捋直舌头,可是就是不听使唤,四处打弯。 “咱能好好说话不?”瘦小女孩自顾自打开冰箱,拿了瓶可乐,“大老爷们咋这么墨迹?” “这才是南晓楼可爱的地方。”金发男子冲着长腿女孩微微一笑。 长腿女孩红着脸,换了拖鞋,规规矩矩坐进沙发。 “他,可爱?”傲气男人冷哼一声,满屋踩着脚印,紧挨女孩坐下。 “黑羽涉!你个畜生!我刚拖了地!”我终于说利索一句话,“再不换鞋信不信我抽你丫的!” “哟,南晓楼,你居然有最新款的Xbox 360,”金发男子盘腿坐在地板,招呼着瘦小女孩,“小慧儿,来玩儿。” “南瓜,叫点儿好吃的外卖,这几天楼下的永和豆浆吃够了。”小慧儿接过游戏手柄,“杰克,NBA2K!” 短短几分钟,屋子里和赶大集似得。月饼醒了过来,又开始“小尼姑”,杰克和小慧儿大呼小叫打着游戏,黑羽打开电视看着《七龙珠》,时不时跟着孙悟空的动作比划几下。 唯有长腿女孩,安安静静喝着茶,安安静静笑着,安安静静戴着耳机听歌。眉目如画,容颜娇艳。 我头都要炸了。我曾经想过无数次我们再次相遇的画面,没想到居然是这种场景。 所有人各忙各的,完全把我当成了隐形人。 月野清衣、杰克、柳泽慧、天杀的黑羽涉…… 说好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呢? 第465章 白发石林(3) 四 两个小时后,我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在四个人东一嘴西一句的讲述中,终于明白了很多事情。 大学毕业,月饼四处游历,接到老馆长的电话。他去了古城,得知“异徒行者”的事情。 那几个月,他和老馆长交流了很多。他知道我经历了泰国、日本、印度、韩国这些事情,身心俱疲,只想过平常人的生活,所以他并不想我参与进来。然而,当几任候选人始终解不开图书馆的迷局,终于轮到我们的时候,宿命大门缓缓开启。 自老馆长开始,和任务有关的“八族”成员,都说过“时间来不及了”这句话。我们无法得知月饼懂不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他接下来做的事情,说明他掌握了很多我们无从得知的秘密。 他去了日本、韩国、加拿大,利用蛊术恢复了月野清衣、杰克、柳泽慧、黑羽涉在“九尾狐轮回”中失去的记忆,并把支线任务交给他们,我们只需要完成主线任务。 “异徒行者”任务设定时,为了防止“八族”叛变,设立了许多旁枝侧节的支线任务,偏偏主线任务只能由“异徒行者”执行,这也就等于是给任务上了双保险。 至于月饼如何分辨主线支线,估计是从老馆长那里了解到的。 恢复了记忆的月野四人,自然没有拒绝,替我们完成支线任务。为了不让我得知这件事,他们切断了和我所有联系方式。执行任务过程中,他们发现有些任务已经被完成,自然是那股始终隐藏的神秘力量。 执行山西九龙壁任务,柳泽慧的手机被偷了,这也是李念念在千里沟用柳泽慧微信联系我们的原因。 月饼到底知道隐藏了多少秘密,我们无从得知。完成“金蛟任务”,他故意挑起矛盾,用各种语言刺激我,赶我下车,实际是为了单独执行下一个任务。 我们彼此太了解了,虽然我负气离开,也能猜到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是我的自尊心受伤太深,明知道他这么做隐情,却不愿再想。 人,总是在受伤之后选择忘记曾经的誓言。可惜,人最悲哀的事情,就是记忆太好。很多人、很多事,又怎能真得忘了? 我不知道的是,月饼驾车离去,和月野四人取得了联系,交代了一件事情。 他需要用半年时间才能完成下一个任务,在这段时间一定要把我照看好。 月野四人一路跟随我来到这个城市,在楼上买了两间公寓住下,二十四小时保护我,有时候假扮成流浪人坐在楼梯里守着我。每个星期,他们都会有一个人去古城图书馆监视李奉先等人的举动,也是为了保护图书馆不受神秘力量的入侵,这也是月饼找到他们时嘱托的事情。 难怪,我们回到古城,那段视频里出现了月野,也难怪许多线索消失,原来是被他们完成,所有事情全都对上了。 那段时间我神情恍惚,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甚至没有发现坐在楼梯的那两个女人就是月野和小慧儿! 知道了真相,我没有喜悦,有种“被蒙在鼓里”这么久的憋屈。 一周前,月饼敲开他们的门,昏倒前说了一句话:“不要让晓楼知道这件事。这个任务太可怕,根本完成不了,放弃。” 月饼昏迷的这几天,月野和黑羽的阴阳术、小慧儿的萨满巫术,杰克的催眠术都用上了,始终唤不醒月饼。而且他们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月饼正在加速衰老。 万不得已,他们早已摸清了我的生活规律,在我倒垃圾的时候,把月饼放在安全通道门口,希望我能用医术把他治好。 可是他们暗中观察,月饼的变化越来越恐怖,只好现身把这些事的来龙去脉讲个清楚。 “月无华,混蛋!”我暗骂熟睡在飘窗的月饼,“我知道你喜欢装逼,我知道你的责任心超强,可是什么事情不能商量着来?为什么要自己承担!说好了一起往前走,你这半道拐了弯啥意思?演戏啊?” “南君,月君如果再这么下去,”月野优雅地扶着无边眼镜,“恐怕……” “任务地点在哪里?”我肺里塞了团火,几乎烧透胸膛,“我去执行!” “月无华之所以选择单独执行任务,”杰克翻着书柜的书,“应该是很早就知道这是最危险的一个任务,他不想你一起冒险,宁愿自己被误解。你考虑好了么?” “别说了,这还用考虑么?”我从床底拽出背包,往里面塞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南瓜,你脑子进水了?月饼做了这么多,隐瞒这么多,为的是谁?你不明白么?”小慧儿拽着我胳膊,“他都完成不了,你去了也是当炮灰。告诉你这些事,是为了想办法治好他,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知道不?” “治病就要明白怎么生的病!不执行任务,根本不知道月饼病因,说这些有屁用!”我已经控制不住情绪了,背着包准备出门。 “南君……”黑羽话还没说,我吼道:“小鬼子,闭嘴!” 黑羽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喉结上下翻动,拳头紧握。我不甘示弱地瞪着他:“你们瞒了我这么久,还当我是朋友么!打架?我奉陪到底。” “对不起。”月野清衣眼神黯淡,“月君恢复我们的记忆,说过所有的事情都和你有某种联系。在他没有彻底弄明白之前,务必不能告诉你。” “我他妈的就是一个普通人。我胆小、我看到女孩拔不动眼、我喜欢吃吃喝喝、我喜欢写字,我没有多大的梦想,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我才不管我命格里有什么,为什么总是遇到稀奇古怪的事情,”我一拳砸在门上,“可是,他是我的兄弟,我最好的兄弟!就算这次我死了,也愿意。” “我们已经死过一次,这次希望朋友都活着,”黑羽握着拳头伸到我面前,拳心向上慢慢松开,露出一柄钥匙,“南君,加油!车在西边树林里。主线任务只能异徒行者完成,旁人去了,根本不会出现任务。帮不了你,见谅!尽快完成,活着回来,我们会照顾好月君。” 那是无比熟悉的福特房车钥匙。 “我才不需要你这个战五渣帮忙。”我接过钥匙,摔门而出,坐电梯下楼,又摁电梯楼层,回到公寓使劲敲门。 杰克似乎早就知道我要回来,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你就不能成熟点儿?” 我臊得老脸通红:“谁能告诉我,任务地点在哪里?” 五 高速路,我恨不得把油门踩到底,风噪声压过了车厢里的音乐声,宛如万鬼夜哭。 夜风拂动,路旁树影婆娑,如同一行僵直的尸体一闪而过。我打着双闪超过一辆货车,喝了口红牛提神,思索着这个任务—— 月野四人也不知道任务的具体位置,月饼找到他们的时候,空身而来,根本没有留下线索。我凭着记忆画出了那张线索图,中国大了去了,有这一堆林立破石头的地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何况时隔半年,我记不太清那张图的具体形状,而且我的画画手艺实在不敢恭维,小慧儿甚至以为我画了一片野兽抽象派树林。 杰克不愧是玩催眠的,挺能揣摩人心。他翻着月饼微博、朋友圈,分析着既然月饼不想我参与任务,肯定会故意隐瞒真正要去的地方。月饼这半年几乎跑遍了全国各地,我们用排除法折腾半天,发现月饼唯一没有去过的省,是云南!反思维推理,这可能是月饼真正去的地方。 我立马明白了,这一大片破石头,是云南石林。 确定目的地,我也就不废话了,驾车直奔云南。最让我哭笑不得的是,心急火燎也没看油表,上了高速才发现快没油了,强撑着开到服务区,一边加油一边骂黑羽说话不利索。 原来这个小鬼子说的“南君,加油!”是让我加油而不是让我加油。 可见学好一门外语是多么重要! 从我住的城市到云南石林足有两千五六百公里,我熬了一天一夜没合眼,好几次差点撞到防护栏,一路有惊又险,到云南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清晨。 九月的北方已经有些许秋意,云南还是绿意盎然,群山叠恋起伏,蓝天白云格外干净。我摁下车窗,清新透彻的空气涌入车厢,顿时精神一振,脑补着在石林到底会遇到什么事情。 来来往往的车辆挂着个省市的牌子,有些车顶绑着帐篷行李,男男女女欢声笑语。不消说,这都是秋季来云南自驾旅的旅客。 远远望去,辅路有骑行客,背包客,还有举着牌子搭车的穷游驴友,倒也是一番别致景色。 “嗖”,一辆奔驰掠过,一对男女有说有笑。别看我眼小,看女人看得特别清楚。那个女子一身高端品牌,容貌极为艳丽,脸部轮廓近乎完美,几乎及腰的淡棕色长发迎风飞扬,长长的睫毛挂着碎碎阳光,煞是好看。 至于男的长什么样,我没注意…… 就这么一分神的工夫,我车头一偏,冲着应急道的防护栏撞去。我惊出一身冷汗,狠命踩住刹车,堪堪停住。虽然面不改色,心却跳得厉害。 我大口喘着气歇了好一会儿,正准备发动车子,副驾驶的车门突然冒出一张头发乱蓬蓬的男人脸,冲我竖着大拇指:“兄弟,劳驾,搭一程。” 得!遇到搭顺风车的驴友了。 我总不能一油门把他甩下去吧?不得已,我开了车门,他坐进副驾驶座,点头一笑,摸出烟递给我一根:“兄弟,我去石林,能捎一段不?” 我怔怔地看着他,起码1米88的个子,身材极为魁梧,眉毛很淡,眼睛虽然不大却透着精光,胳膊的肌肉高高隆起。装束更是另类,马丁靴、破洞牛仔裤、无袖牛仔上衣,Osprey的背包露出小半截吉他柄,手腕更是菩提、沉香挂了一堆,脖子挂着一根盘龙绞钮金链差点晃瞎我的眼。 再细看,这哥们儿的衣着都是价格不菲的另类品牌,单是那条牛仔裤,别看破破烂烂不起眼,属于日本三大牛王之一,起码好几千,一般人还真不认识。看这风尘仆仆的架势应该走了不少路,这也难怪,换谁看到哥们儿这打扮,不当做劫道的也以为是个喇嘛,早就一溜烟儿跑了。 说也奇怪,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看出我心思,眯着眼微微一笑:“我唱民谣的。我叫……” (因为随后发生的事情实在诡异,我把他的名字以假名代替。)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哆嗦,差点误踩油门彻底撞上防护栏:“你……你是祥博?” “嗯。”祥博靠着座椅半闭着眼,“来云南采风。” 我彻底不淡定了!三年前,祥博以新人身份进入民谣界,极有才气,创作的几首耳熟能详得民谣很是轰动,我车里还有他的歌翻来覆去听。奇怪的是,半年前,他突然销声匿迹,没想到居然在云南偶遇。看来是遇到创作瓶颈,四处流浪找灵感来了。 我端端架子想自我介绍身份,好歹也是名人和名人的交流。转念一想,我一不入流的写手,充其量也就是人名对名人,还是不丢这个人了。 电话响起,月野询问我到哪里了,又嘱托了几句注意事项,听得我心里暖洋洋。最让我高兴的是,月饼状况稳定了许多。 我心里略微踏实,放慢车速,一边和祥博寒暄一边回忆着临行前收集的石林资料,不打无准备之仗。 祥博话不多,要么盯着窗外发呆,要么就是拿着纸笔记录什么,看架势是谱曲写词。 我暗呼惭愧,看人家这认真态度,难怪几年就名声大噪。我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码字更新,有一搭没一搭的,且不说编辑、出版公司上火,在网上连载都快被读者骂死了。 前行了五十多公里,高速路标提示距离石林还有60KM,路旁树林渐渐多了许多白色巨石。随着距离石林越来越近,树木愈发稀少,红色的地表宛如一泊鲜血,密密麻麻的白石接踵而立,形态各异。有的像乌龟戏水,有的像老牛耕田,有的像飞鸟振翅,端的是人间奇景。 我留心观察,想从中找出有关任务的蛛丝马迹,比如形状类似“62188”数字的石头,看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 “这只是外围,”祥博手指敲着大腿打着拍子,“真正的石林更壮观。有个关于石林来历的传说,要不要听?” 六 以下是祥博的讲述—— 天地混沌初开,一仙人路过云南,见两块巨石形若男女,状如恋人,心有所感,取灵符贴于石壁。 自此,两石取日月精华,饮露餐风,渐渐有了灵性。数千年后,两石能讲人语,聊天解闷,争争吵吵,偶尔也聊大千世界, “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精彩?我很想去看看,可惜修炼不够,还不知道要等多少个千年。” “傻丫头,有我陪着你就好,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等咱们化作人形,天南海北四处游玩,就像如今,我偎着你,你护着我,多么幸福快乐。” “傻丫头,你觉得什么是幸福快乐?” “幸福就是和你在一起走走看看,快乐就是吃最好的东西住最贵的客栈。” “这几百年,来来往往的男女,都是这个想法,可是又有多少能携手白发?” “我不管,我要你陪着我。” “待咱们化人,我能陪你走完一生,就很幸福快乐了。”男石替女石挡住山风,石身“簌簌”掉落着碎石。 “凡人生命太短,更要让每一天过得精彩啊。咱们都在一起几千年了,不差人间几十年。” 女石越说越向往,男石沉默了。 就这样,两石互相依偎着又是千年。万物皆有灵,有灵即有情,又有那段感情及得上千年相伴? 终于有一天,女石灵气充盈,化成美貌女子,欣喜若狂,日夜催促等男石修炼成人。然而,男石依然是丑石一块,更加不爱言语,唯有夜风吹过,才会“呜呜”作响,如同鬼哭。 女子见男石顽冥不化,更想见识十丈红尘,世间繁华,再也耐不住心意,暗自寻思:化作人身之后,与常人一般寿命,若是一直等下去,岂不老死于这块石头旁?也罢,你修炼不够,不是我无情意。 心意已决,女子趁太阳初升,男石吐纳,灵性懵懂,独自一人悄然离去,寻那花花世界去了。 岁月如梭,织白了美人华发;光阴似箭,划出了红颜皱纹。 短短几十年,待到女子再无美貌,头发如同石头般斑驳,历经人间沧桑,数段感情都是心痛告终。方才明白,人间短短数十年情爱,怎比得上千余年的相知相爱?又怎有和男石聊天斗嘴,彼此说了上句能接上下句的默契欢愉?更不用说风吹雨打时相互遮挡的情分? 女子取出仅存积蓄,雇车翻山越河回到云南,男石依然孤零零立在山间。石身,又多了几孔山风吹透的石窟窿,灵气早已褪尽,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了,形状更加丑陋。 女子默立,摩挲着男石,泪如雨下:“多少年过去了,经历了很多男人,才懂得,还是你好。再烈的感情也经不住时间消磨,怎像你,陪了我数千年,懂我心意。当年我不告而别,伤了你的心,损了灵气,如今你已是顽石一块。我活着,结庐居住,守你;我死后,埋于此处,陪你!” 话音刚落,男石后走出一年轻男子,摸着女子白发,拥她入怀:“我早已等了你千年。” “千年前,我已能化成人。只是你还未化成人形,我不忍提前幻化,让你伤心。只得把灵气灌于你,促你早日化人。我损了灵气,需三月弥补充盈,哪曾想你先离去。我只得守在这里,怕你归来寻我不见。天可怜见,今日,终于等到你。” 女子怔怔地望着面前男子,嚎啕大哭:“你还年轻,我却老了。” 男子吻着女子满是皱纹的额头:“咱们数千年都这么过来了,一张皮囊而已,哪里有年龄之分?就算,我错过了你最好的年华;可是,你遇到了我最好的年华。外面风大雨大,没人遮挡,累了吧?回来就好。” 自此,旅人路过此地,会看到白发老媪依偎在年轻男子怀里,年龄似母子,神态如情侣。每天迎着山风,坐在山头,遥望日出迟暮。 终有一天,老媪不见,只剩男子捧着一把白发,一根根埋在山间,面露笑容,眼睛却滴着血泪。 血泪渗入土中,化成殷红色,直至漫山遍野都是红色山土。 山中无甲子,寒暑不知年。男子也成了垂垂老者,依然在山中埋着白发。终于,在一个午后,老者埋了最后一根白发,捂着心口,倒下了。 说也奇怪,老者死后,山间长出无数白色巨石,林林立立,层层叠叠,成了云南奇景,称为“石林”。 老人们却说,这石林应叫做“白发石林”,是一对情侣白发长成,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至今,情侣日出迟暮,漫步石林,仍能寻到形如男女的石头影子,并肩而立。男石仍为女石挡风遮雨,石身长出的青草,如同手掌,轻抚女石脸庞。 午夜,山风吹过,除了“呜呜”风声,还能听到男女呢喃低语。 如果,人生的相逢只是千百年等待地一次邂逅;那么,生命的离别却是轮回中宿命地再次回眸。 第466章 白发石林(4) 七 祥博讲完这段传说,不知道为什么,听得我心里堵得慌。到了景区,俩人道别,彼此也没留什么联系方式。大老爷们儿,也没必要这么矫情。 “如果你饿了,会吃一份方便面还是等十二小时喝一碗静心煲好的汤?”祥博走了没几步,转身问道,眼神很茫然。 我没想到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呃”了一声愣住了。脑补着方便面和煲汤哪个更好喝,顺便盘算饥饿到了哪种程度。 “很多人,吃了一辈子饭,也不知道答案。”祥博嘴角微微抽搐,笑得很苦,“南晓楼,我一直奇怪你为什么要用羊行屮这个笔名。你的书我看过,挺好看,你书里写过这辆车和车牌号。月无华还好吧?” 原来这哥们儿早就认出我了,真能沉得住气。我怔怔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个子虽然高大,背略驼,似乎承载着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每一步,都走得心事重重,寂寞萧索着长长的影子。 “这辈子不能写文艺风的作品!人就应该快快乐乐,干嘛搞得这么沉重。”我暗自下了决定。 我给月野打了个电话,确定月饼的情况更加稳定,心里一阵轻松,随着游客漫步石林,观察着格局堪舆有没有奇特之处。 也许是心境使然,联想到月饼的异变,我心里就发毛。尤其是进了石林,明明是好大的太阳,却总觉得阴气森森。山风吹过,更是透体冰凉,冻得牙齿打颤。 让我奇怪的是,每走一步,都觉得脚底下“咕叽咕叽”作响,像是踩进烂泥摊子,泥水顺着鞋帮子往外冒泡泡。我抽了根烟定神,摸出罗盘堪方位,如果罗盘“噼里啪啦”乱转,我倒不觉得意外,可是罗盘的指针像是被牢牢焊死,纹丝不动,死死指着酉时位置。无论我怎么转动,就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绑得结实,根本没有反应。 这本是两件极不寻常的事,照说我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可就这么瞎转悠了一下午,一无所获。眼瞅着日头偏西,光线偏暗,目力所及范围极为模糊,游客也愈发稀少,只有几对情侣还在拍照游玩。转瞬,天色更暗,残日从石林缝隙升腾着最后一抹余晖,笼罩着整片石林,如同层层叠叠的巨型人骨泼了一盆鲜血,缓缓滴淌。 我的沮丧劲儿就甭提了。看来少了月饼,我果然什么都做不了。也许月饼说得对,我始终是拖后腿的那个人。 “刘凯,你不是说没有女朋友么?”斜前方一声怒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一个二十出头,扎着满头黑人小辫的小姑娘狠狠甩开男朋友的手。刘凯留着当下流行的遮额斜刘海,长得眉清目秀,张口结舌:“我确实没有女朋友,我只爱你一个人。” 我心头猛地一缩。刘凯嘴型确实说的是这句话,可是他实际说出的话完全不一样:“我有好几个女朋友,包括你,都是炮友,玩玩而已。” “你把我当炮友?”扎辫姑娘瞪圆眼睛,气得胸口鼓胀,“我对你这么好,你就是玩我?” 她的嘴型说出这句话,可是我听到的却是:“我背着男朋友和你旅游,还不是因为你有钱,能给我买苹果7。” “原来你是为了一台破手机才和我在一起。”刘凯“嘿嘿”冷笑,“臭婊子!我早看出你是为了我的钱。” 可是他说出来的是“我根本没钱,我这身名牌都是淘宝货,朋友圈的动态都是找的照片装逼而已。” “你……” “你……” 两人后退几步,互相指着,突然意识到说出了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真话,不约而同地捂住嘴,惊恐地环视四周,脸色忽青忽白,尖叫着跑了。 辫子女孩脚步不稳,踉跄摔倒,一丝肉眼隐约可见的白丝从她辫子里飞出,盘旋几圈,飘到远处一对情侣的头顶,缠绕结实,没入头发。 “老公,你帮我看看,头发好像落了根蜘蛛丝。”女子撒娇嘟嘴,“好恶心哦。” 男子满脸柔情,轻轻抬手,指尖抚弄女子头发。忽然,男子狠狠道:“你烦不烦!每天真么多事,一根破蜘蛛丝自己弄弄不就行了!” 女子眨着大眼睛,微张着嘴,委屈的快要哭了,说出的话和表情却完全违和:“老娘这是瞧得起你,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德行。结婚五六年了,活得越来越狼狈,除了花我的工资,天天就知道吹牛。知道外面追我的人有多少么?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早和你离了。” “你个婊子,我早看出你和别人有事儿。”男子一巴掌扇过去,五个血红的指印赫然在目。 “离婚!”女子捂着脸跑了。 第467章 白发石林(5) 那根白丝再次从两人头发里飞离,晃晃悠悠顺风而飘,落进坐在一方石头休息的情侣头发。 那对情侣六十多岁,发色花白,满脸皱纹夹着落日余晖,似乎笼着一层干净而神圣的光芒。 “我就说不来,你非要来,走不动了吧?”老大爷满脸嫌弃,丢给老婆婆一瓶矿泉水,“赶紧喝水,回去休息,明天回家。这么大岁数了,浪什么浪,好好在家待着。咳……咳……” “就你事儿多,在家叨叨叨,好好旅个游,还是叨叨叨,”老婆婆把矿泉水推回去,赌气背过身,“跟着你就没享过福,老了耳根还不清净。天天哪来那么大的火气?我伺候你一辈子,就不能让我消停消停?我看你就是想把我气死,找那个谁对不?也好,我早死早托生,省得受气。” 他们的嘴型是这样说的,可是我听到的是—— 老大爷:“老婆,你身体不好,我心里难受。这么晚了,风大天凉,景儿什么时候都能看,不急一时。这辈子你跟着我没过几天好日子,我就想你好好活着,陪你一辈子。咱们认识的时候就说好了,这辈子,慢慢来,好好的。真走到了最后那几天,你死我前头吧。要不然,我死了,谁照顾你?我也不想你每天都想我,心里难受。” 老婆婆:“你咳得这么厉害,就一瓶水还给我喝,我知道你对我好。咱们没几年好活了,我想多陪陪你。结婚时,你说陪我一辈子,你说咱们要‘慢慢来,好好的’,你说你的所有都给我,你都做到了。你脾气不好,心脏不好,别动气。你倒下了家怎么办?我怎么办?咱们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看看转转。答应我,陪着我。” 我很想用更精彩的文字描述相濡以沫半世纪的老夫妻对话,可是他们就是这样说的。或许并不生动,却很真实。真实的让我不忍修改任何一个字。 “这么大岁数了,还说酸掉牙的话。”老大爷像个凯旋归来的将军,起身背手走在前面,“赶紧跟我回去。” 老婆婆颤巍巍地挪着步子,默默地跟在老大爷身后。眼睛间或一轮,满是半世纪积攒的爱怜。 望着他们消失在夜幕的背影,我心里一酸,想起一句网络流行的话—— 在上床都没有结果的约炮年代,他们用一生诠释了爱情。 夜已黑透,游人无踪。山风盘旋石林,空气流动声宛如优美的旋律,或低诉、或温柔、或悲痛、或欢快,弹奏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大自然的天籁之声如此美妙,我一时间竟忘记了任务,沉浸在莫名的情绪无法自拔,随着韵律心神起伏。 忽然,我想到了一件很久远的恐怖事件,心中一动,就着月色观察着周遭的巨石布局。 第468章 白发石林(6) 八 正北方二十多米的距离,两条瘦长的巨石如同男女恋人。虽然石身已被岁月侵蚀的伤痕累累,时不时落下碎石、杂草,两石相连的缝隙却深深嵌入彼此,纹丝不动。 在两石南边大约十米距离,散落着七块看似不起眼的石头,山风穿过这七块石头,发出“哆来咪发嗦拉西”的旋律,随着风势强弱急缓,竟演奏出悠扬的曲调。再交织着树叶“簌簌”声、落石“哒哒”声、草木“沙沙”声,完全就是一首精心编谱的曲子。 我细细听着,这首曲子有种说不出的魔力,像个有形物质爬进耳朵,顺着血液钻进脑子,忍不住有种说真话的倾诉冲动。 我就近爬上一块巨石,盘算推演着方位堪舆。这七块石头的位置看似没有规律,由高处看,恰巧是北斗七星的布局,男女恋人形状的巨石,正好处于北极星位置!除了恋人巨石是天然混成,北斗七石周围的草木新旧不一,显然是人为掘掉零散石头,设计成这个样子。并且北斗七石各有一个斧凿锤砸痕迹的石洞,像极了笛子的乐孔,旋律就是从中发出。 我终于明白了那些情侣们口是心非的原因——“南斗生,北斗死,魅音真言,无止无休。” 从星相来看,南斗六星出现在仲夏夜的中天,仲夏正是万物欣欣向荣的季节,是生机的象征;北斗出现在中天的的季节却在秋天,是万物盛极而衰的季节,是死亡的征兆。 中国古代,堪舆师也将南斗六星与北斗七星运用在建筑方面,著名的例子就是明代建筑的南京城。朱元璋的军师刘伯温规划城市格局,以南斗与北斗形状为基础,城墙被设计成南斗六星与北斗七星的聚合形,寓意为“生死循环,天道不休”,这也是南京有十三个城门(六加七的总数)的由来。 这七块石头结合音律产生让人“口吐真言”的异状,更是一种极高深的阵法——魅音真言阵。 所谓魅音,是一种很奇妙的法门。施术者通过几个音节的组合排列,不停重复,使聆听者意识模糊,随着施术者意识思考,陷入其中完全不能自拔。 魅音的组合有许多种,源自于中国古老的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历史中最著名的例子当属“四面楚歌”。 项羽被韩信大军十面埋伏于垓下,兵困马乏,但困兽犹斗尚可一战。 韩信从张良手里得一乐谱,是略作改动的楚地民歌,连夜召集士兵四面吟唱。项羽军队皆为楚人,听到楚歌,误以为楚地已经失守,军心涣散,纷纷投降夜逃,楚军这才大败。 据说那首楚歌,由精通道术的张良增添了魅音,不战而屈人之兵。 许多音乐人在谱曲的时候,偶然会用音符排列出魅音,做成的曲子无一不是广为传唱的世界名曲、流行音乐。 我们听音乐的时候会被某些曲子吸引,完全融入音乐循环播放,其实是被“魅音”影响。 中国有句老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生命即将消逝或处于生命危急的环境中,说的才是最真实的话。 魅音真言阵就是利用了“音律”“北斗”这两个关键要素,形成让人说真话的阵法。 我对阵法倒是有些研究,在图书馆古籍看到介绍,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然而此阵法早已失传于八族中的“文族”,我始终没整明白其中的玄机。更何况布阵者要精通音律,偏偏我对音乐属于“我认识它,它不认识我”的尴尬状态,看乐谱更是只会念“一二三四五六七”。别别扭扭研究了一段时间,也就懒得给自己找麻烦了。 为什么这个阵法偏偏出现于石林?布阵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他是谁? 我想到那根若隐若现、盘入情侣头发的银丝,像极了一样东西,忽然记起一个人! 难道是他? 就在这时,石林深处传来“嗦嗦”的脚步声,两条人影在石影中若隐若现。 这么晚了,会是谁? 难道是数次出现的“圆脸黄衫”两个老人? 我爬下石头,藏在乱石缝隙,心跳的如同肋骨,压着呼吸偷眼瞄去。 “唉呀妈呀!这石林老大了,差点走不出来。奶奶个腿儿,真累。”东北女子气喘吁吁抱怨着。 “可不咋地,我就说少走点儿,你还不愿意,非整这么大老远。我还不知道你,又想他了吧?”男子操着一嘴东北腔,语气里透着些许不快。 我差点一膝盖跪地上,原本很紧张的心情没着没落。本来都做好“南晓楼怒战圆脸黄衫”的准备了,结果成了听东北小品的春晚观众。 “你咋说话的?”女子微愠,“说了不提他,咋又提起来了?” “提他咋了?还不兴提啊。到了石林你拉着脸给谁看?”男子火气上来了,高着嗓子嚷嚷,“我就整不明白了,他有啥好的?那时可是你自己做的选择。” 我心说这俩人难道也中了“魅音真言阵”?看这意思女子之前有过一段挺深的感情,俩人为这件事争起来了。人家两口子吵架我也不方便露脸,二半夜再被当成劫匪更尴尬,于是偷偷探头看去。 这么巧?居然是他们! 第469章 白发石林(7) 九 这两人戳在恋人巨石前,气鼓鼓的都不说话。女子容颜艳丽,身材精致,极有韵味。男子虽然也是一身高端名牌,举手投足之间却少了些气质,给人一种沐猴而冠的暴发户感觉。 “不提他了行么?”女子柔声说道,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咱们好好的。” “哼!”男子很夸张地点了根烟,嘴角挂着“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噔。”石林深处,传来一声细弱蚊蝇的震颤声,数根银丝从恋人巨石里钻出,悄无声息地没入两人头发。 这世界本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必然是有预谋的安排。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一条线索轴。 高速路→奔驰情侣→搭车祥博→恋人巨石→魅音真言阵→银丝(吉他弦)→震颤声(琴弦拨动声)→口吐真言。 这个魅音真言阵是祥博布下,他并非为了让所有情侣在阵里说实话,而是在等这对情侣。这对情侣口中的“他”,很有可能说的是祥博。 由此类推,此阵属于文族失传阵法,也就是说,祥博是文族后裔! 月饼出现异常,是否也是误入“魅音真言阵”,心智迷乱?此次任务,绝对和祥博有关。 “他是我最爱的人,我永远忘不了。”女子丝毫没有察觉银丝入发,突然情绪崩溃,双手插入头发哭道,“你能给我更好的生活,我的孩子需要更好的教育。我不想总是陪着闺蜜,看着她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却只能当个参谋,还要装出笑脸。她们满身名牌,我很……很羡慕。我长得比她们好,比她们有气质,为什么不能过和她们相同的生活?我不甘心,我……我穷怕了。” “我早看准了你,趁着你们俩闹矛盾,稍微安慰几句,再拿出一笔你不能拒绝的钱,几天就能把你搞定。”男子把烟头伸到两人中间,食指轻蔑地弹着烟灰,“你以为我对你有感情?你觉得我给你花这么多钱就是感情?对你们穷人来说,这笔钱是大钱;对我来说,相当于你们良心发现给乞丐一百块钱。呵呵,要不是你长得漂亮,又有家庭孩子,不会给我负担拖累,我会看上你?有的是漂亮女孩往我身上贴,我没给她们机会真得是因为你比她们更有魅力,真得是我爱你?别做梦了。她们接近我是想让我离婚娶她们,分家产那可是一大笔钱。咱们,只是各有所需而已。别以为我不懂你那点心思,我要是没钱,你能跟我?玩够了你,我有的是备胎。” “你……”女子的脊梁,慢慢地、慢慢地弯了,双手捂着脸,压抑地哭泣,眼泪顺着指缝淌到下巴,颤颤巍巍晶莹着月色。 我,听到了,女人哭,男人笑。 悲哀的哭,残忍的笑! 比鬼神更可怕的,永远是人心! “我?我怎么了?”男子把烟头狠狠弹到恋人巨石,“你非要来石林,还不是因为他跟你说过喜欢这里。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聊天记录我早看过了。” “嘣!”震颤声比上一声猛烈许多,从石林深处响起。我看不到声音的形状,却能从碎石被划开的裂痕,“簌簌”折断的草木,清晰地感受到声音逼近。 我承认,我的脑回路很多时候不太靠谱,那一瞬间我居然想到了很早以前看过的林青霞主演的武侠片,眼前“砰砰”出现四个大字——六指琴魔! 十 我算着音浪划过的范围和速度,心说不好!要是祥博真有六指琴魔的能力,把功力注入乐声杀人于无形,再过几秒钟,且不说那对关系复杂的情侣,我都会被切成两半。 “你俩先别吵吵了。”我从乱石中跳起,冲到两人中间,不由分说摁着他们肩膀,“别墨迹,赶紧的,蹲下!” 得!我这也跟着满嘴东北大碴子味了。 俩人没想到居然还有别人在,瞬间懵了。趁着他们一晃神的工夫,我好歹把他们摁倒了。 一阵冷风从头顶拂过,女子蹲下时长发扬起,“嗤嗤”几声,几根断发飘落。 “砰!”声浪撞到恋人巨石,切出一道极其细微,足有一寸深的裂口,石粉蓬起,扬了我们满头满脸。 我鼻子痒痒打了几个喷嚏,男子盯着满鼻子白灰,活脱脱京剧里的丑角,气急败坏指着我:“你是谁?我老婆请的私家侦探?你录视频了?” 说到这里,男子掏出钱包,举着一张金卡,满脸堆着笑容:“她给你多少钱?我双倍!” 我很想把他的脸皮撕下来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别的脸皮。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脸?怎么能说换就换?那个颐指气使的劲儿去哪里了? “嘣嘣嘣嘣”,琴弦声如同雨打芭蕉,密集紧凑。肉眼可见数道有形的音浪劈石斩树,又如同缓慢而又无法阻挡的水纹,向我们滑了过来。 “想活命就并排站我身后,跟着我的动作。”我对这个男子无比厌恶,但是总不能眼睁睁瞅着他被切成几块人肉豆腐吧?溅我一身血还嫌脏了一身衣服。 男子张着嘴手足无措,把一身名牌包裹的草包属性彰显无余。我哪还有心思管他,计算着声浪的方位时间,喊了声“跳!” 这对情侣终于看到了音浪的威力,脸色都变了,玩了命地跟着我跳起,第一道音浪从脚底堪堪切过。 “左侧身!” 第二道音浪擦着鼻尖划过,我试着鼻尖冰凉,随即又黏又热,估计是被划破了一层皮。 眼看第三道音浪越来越近,哪还顾得擦鼻子,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向右边一跃,一道凉气紧贴着屁股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秒钟,是我人生最狼狈的时刻,使尽浑身解数躲开最后三道音浪。什么“野驴打滚”、“白鹤亮翅”倒还好说,偏偏第七道音浪居然是三角形,冲着胯下就来。我单腿着地,玩了命抬高右腿来了个“张飞大片马”,才不至于后半生难言之隐。 也难为这对情侣,有样学样做了这么多动作,除了男子右腿内侧划了个血口,都没有大碍。 我心头火起,对着石林深处吼了一嗓子:“祥博,你个王八蛋!下手挺黑!有种出来比划比划。” “啊!祥博?”女子望着石林,又转头盯着我,“你是谁?” 我从他们的对话多少能分析出两人关系,多少有些反感,随口回了句“我是雷锋”。 男子右腿受伤,立足不稳,靠着情侣巨石坐下,龇牙咧嘴语无伦次:“没看到我受伤了?快叫120。我早就说他是个疯子。”接下来就是一连串几具东北特色的咒骂,有些话我听都没听过,极其恶毒,比起音浪攻击不遑多让。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假装脚底拌蒜,踏出一脚踩中他的伤口保持平衡,手掌趁势扶住他的肩膀,对着大椎摁下。 男子“嗷”的一声,又是一串咒骂还没喷出来,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总算是清净了。 女子根本没在意男子死活,双肩微颤,美目蕴着两汪眼泪,试探着迈出几步,迟疑地驻足,声音很轻、很颤:“祥博,真的是你么?” 那一刻,月光下,她,很无助。 那一刻,我似乎懂了她做出这种选择的原因——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光明无法触及的灯下黑。心中没有光明,又怎会懂“黑暗”二字?又怎能装作四大皆空? 她渴望物质,遁入黑暗;她的爱情,仍然光明。 第470章 白发石林(8) 十一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铿锵有力的京剧唱腔响彻夜空,高大的身影从巨石堆闪出,侧身对月,抬手端步,拿捏着架势,说不尽的英雄末路,道不完的沧桑悲凉。 祥博,终于出现了。 他演绎的是京剧《霸王别姬》经典桥段,项羽回账与虞姬的诀别时刻。 我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好好的一个民谣歌手怎么就成了京剧花脸? 再细细看去,他的脸勾画着霸王脸谱,更让我摸不着头脑。联想月饼的异变,难道“魅音真言阵”具备某种让人走火入魔的作用?或者,最初的布阵人是唱京剧的?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花旦唱腔凄婉悲凉,祥博再一侧身,另外半边脸却是虞姬妆容,姿态妩媚,捻指哀唱。 祥博就这样来回切换着角色和唱腔,神态时而威猛时而娇媚,声音时而雄浑时而娇柔,唱到动情之处,举止癫狂,眼神狂乱。 我突然觉得很恐惧,我所看到的祥博,完全就是个精神分裂患者。否则怎么可能在同一时间展示出截然不同的性格? 而我,现在能做的,只是看他继续表演—— 虞姬:“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项羽:“待孤看来……” 待项羽方一回头,虞姬即抽出他腰间宝剑…… 未几,项羽意识到受骗,忽一低头,惊见腰间抽空的剑鞘。 项羽猛回头向虞姬,惊呼:“啊!这——” 话未出口,虞姬自刎于前,项羽顿足不已。 项羽:“哎呀!” 这段无数京剧名家演绎的桥段,终于结束了。我坚信,这是我看过的最精彩的—— 霸! 王! 别! 姬! 石林,安静了,终于结束了…… 夜风明明“呜呜”作响,却仿佛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那段旷世恋曲萦绕着冷冰冰的巨石群,久久不散。 祥博跪地,双手虚空抱着假想的虞姬,仰天悲哭。 半边霸王、半边虞姬的脸,被两行泪水染花,残留两道红色泪痕。 他,哭出了血泪。 十二 “你……你做到了。”女子眼神痴痴地望着祥博,笑得青山浅水,“你知道我喜欢音乐,答应了我,把所有类型的音乐都唱给我听。我开玩笑对你说,那你唱京剧呀……” “可是,你离开我了。”祥博双手插进泥土,胡乱涂抹着脸,再抬头,泥巴和颜料混成一团,“谁也不知道,我原本就是唱京剧的。这是你听到的最后一首歌了,我只是为了满足你的心愿。” “南晓楼,你是异徒行者。这件事,和你无关。”祥博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现在走,还来得及。文族,对完成终极任务没有兴趣。” 我隔着祥博起码十几米的距离,可是他周身散发的冷冽杀气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我从话中听出,他由爱生恨,起了杀意。 我当然不会走。不仅仅是为了治好月饼,更因为这对情侣,无论做了什么,无论多么有悖社会道德,无论在一起的目的多么复杂,可是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既然是人,就有生存的权利,决不允许由他人随意剥夺。 “你的眼神,很像月无华。”祥博双手探出,十根手指如同拨动琴弦,跳跃不止,“所以他变成了那个样子。” 我护在女子身前,提防音浪袭击。突然觉得背后一紧,无数根细线把我缠住,随即身体被一股巨力向后拖拽,狠狠撞向恋人巨石。我正要挣扎,又有无数道银丝从石身长出,把我牢牢缠个结实。 又是两声巨响,那对男女,也被同样绑进巨石。 “和他们俩无关,”女子骄傲地仰起头,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我一个人承担。” “这个时候你还维护他!”祥博双目血红,双手紧握成拳狠狠挥动,“他有什么好?他哪里比我好?” 银丝“吱吱”作响,深深陷进肉里。我好像被一圈圈烙红的铁丝缠住,只觉得全身被割成无数块,剧痛得根本无法呼吸。 “在我最缺钱的时候,你去哪里了?在我生病的时候,你在哪里?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偶尔接一次,你说困了要睡觉,你在把我推开知道么?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疼?”女子呜咽着,眼泪止不住滑落,“一个女人需要什么?你懂么?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失踪了整整半个月。你知道那半个月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你是不是去找别的女人了,你不要我了。对!我接受他是有目的,可是,如果他没有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我怎么可能接受他。你根本不懂感情!” “那半个月,我在忙着取积蓄,买房子,准备所有和你结婚的东西,我想给你个惊喜。而且,我得了重病,我怕没有时间给你未来。你知道我的心情有多矛盾么?我爱你,不想你受一点委屈,不想答应你的事情做不到。”祥博“哈哈”狂笑,眼神更加凌乱,“就这么半个月,你就跟他走了。咱们都说好了,慢慢来,好好的。你这么几天就跟别人跑了,到底是谁不懂感情?” “生活很现实,没有那么多的戏剧化!你总觉得什么事都做得对,那只是我愿意”女子愣了片刻,哭得更悲,“如果你当时告诉我这些事,打死我都不会离开你。我需要惊喜,我更需要你给我安全感。女人的安全感,不只是物质,还有感情。那段时间,你没给我,他给我了。这是我的选择,我不觉得这个选择有什么不对。” 祥博身躯猛颤,眼神由凌乱转为茫然,喃喃重复着“安全感”这三个字。 两人不再争吵,只是这么互相望着,无声胜有声。 “我错了。”祥博颓然坐倒。 “你没有错。我的心里,你最重要。只是在我最饿的时候,你仍然选择为我静心煲一锅汤,而不是一碗方便面。”女子没有丝毫感情地瞥着昏迷男子,“他是给我方便面那个人。你不要怪他,要怪,就怪我等不了那锅汤。” “我懂了。”祥博笑着抬头,瞳孔里是女子身影,“我等你。” “也许等不到,他是说了真话,可是他真得对我做到了我所有想要的一切,我还不起,”女子哭肿的眼睛多了丝微笑,“先祝我幸福吧,还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我心说谈恋爱的人智商都他妈的是零!话都说开了,在一起得了。方便面也好,煲汤也好,有啥吃啥,总不能便宜了那个除了钱啥都没有的土豪吧? 又是一阵沉默,气氛愈发缓和。 我明显试出缠在身上的银丝松了,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我干咳一声:“祥哥,咱能先松了绑再讨论爱情不?” “哦?”祥博似乎这才想起这茬儿,面色突变,“两位师父传授魅音真言阵时说过,情丝缠体,无法可解。除非回答对所有问题,恋人石的灵性感知到答案正确,才会收回银丝。月……月无华就是因为错了问题,变成那个样子。” “你他妈的神经病啊!”我一股邪火直窜脑子,忍不住骂道,“谈个恋爱而已,至于搞这么大么?你们搞艺术的脑子进水了!”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艺术,有什么资格说他。”女子皱眉很不屑地瞪了我一眼。 两个神经病,相爱相杀很好玩么?我心里暗骂,想想那句话捎带手把自己也骂了,没好意思说自己好歹也是个过气作家。 “对不起。”祥博搓着手,很诚恳地掏出一张纸,“南晓楼,你一定要回答正确。要不然,她也会……” “为什么不让她回答?”我就纳了闷儿了,干嘛非要让我担这个责任。 “因为两位师父是男的,布阵时设的规矩必须是男性回答。” 我眼前一黑,这都是哪门子规矩?还带性别歧视的。 “问!” “京剧的四个行当七种感情是什么?” 我顿时有种参加高考的错觉。难怪月饼答错,丫的学渣属性终于暴露了。 第471章 白发石林(9) 十三 “四大行当,嗯……嗯……生旦净丑,”我拼命回忆着那些年念过的书,“八种感情是,喜怒哀乐惊恐悲。” “嗖嗖”几声,缠在腿上的银丝褪去。 祥博面色一喜:“月无华也答对了这道题,继续下一道。四大徽班进京,与哪种著名戏曲融合,形成了京剧?” 我傻眼了。 山东的吕剧?陕西秦腔?河南梆子? 我的脑子里一下子冒出好多戏种,就想做一道不会的选择题,哪个答案都觉得对,又觉得哪个答案都不对。 “云南风景还不错吧?”祥博插了这么一句。 我莫名其妙瞅着他,恍然大悟,感情这还带作弊的? “昆曲!” “噗嗤……”女子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根本没把当前的险境当回事儿,倒也看出她完全相信祥博。 祥博一本正经点着头,收起了纸条。 缠在身上的银丝也散了,唯独还有一根绕过脑袋的银丝牢牢箍着。 “接着问啊?”我这会儿反倒奇怪为什么月饼能回答错问题。转念一想,依着丫傲娇性格,搞不好死活不按照祥博提示,非要自己想答案。由此一想,大有可能。 “前两个问题是两位师父设的,我再次启动阵法,用音乐把问题灌入恋人石,月无华回答错了。”祥博深吸口气,紧张的嗓音发颤,“我想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根本没想过答案。南晓楼,你一定要回答正确。” “你没有答案让我怎么回答。”我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办事颠三倒四的家伙! “我知道他们肯定会来石林,当时情绪不稳定,就想把他们……” 祥博使劲捶着胸口,“恋人石的灵性很强,只要答案正确,就……就……如果不正确,你……你……” “他回答错了也不要紧,我也解脱了。”女子嘴角笑着很好看的弧度。 眼看两人又要开始腻腻歪歪,我脑壳都大了好几圈。你们没心事了,月饼还等着我呢。 “赶紧问!” “一、当你很饿的时候,你会选择一个给你泡碗方便面的人还是会选择精心煲一锅汤的人?二、当你不是很饿的时候,你会选择一个给你泡碗方便面的人还是会选择精心煲一锅汤的人?三、当你不饿的时候,你会选择一个给你泡碗方便面的人还是会选择精心煲一锅汤的人?”祥博顿了顿,额头冒出冷汗,“泡方便面的人承诺将来会给你煲汤,却一直在你饿得时候泡方便面,你并不知道这个人未来会不会给你煲汤;煲汤的人也会泡方便面,但是更想用心为你煲汤,而且煲了很多次,却没有在你最饿的时候给你泡方便面。” 又是方便面和煲汤!我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肚子倒是“咕咕”叫了起来。 如果回答错了,我们都会产生异变。可是,这个答案因人而异,怎么可能会有完全统一的答案? 换做是你,该怎么回答? 十四 开车回去的路上,我给月野打了个电话。月饼正在熟睡,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也就不着急赶回去,边开车边想昨晚发生的事情。 当我纠结半天终于做出回答,恋人石像一块巨大的磁铁,把月光全部吸引至石身,周遭一片黑暗,唯独巨石通体透亮,石纹如同人体血管,传送着柔和月色。 倏地,恋人石光芒大盛,无数条皎洁的光线四散而出,整片石林瞬间透亮,光芒如海浪汹涌奔腾,淹没了每一方土地。在这耀眼的光芒中,我看到两条虚幻的人影,从恋人石中走出。 男子年轻俊朗,女子虽白发苍苍,却掩饰不了年轻时惊世绝俗的容颜。那两条人影相依相偎,携手漫步于石林,摸索着每一块石头,时而歌唱、时而舞蹈,许久才走回恋人石旁,分别笼罩着祥博和女子,慢慢融了进去。 一时间,两人肌肤如玉,周身荧光流动,变幻出无数张相貌。其中由几张脸,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两人执手相拥,面含久别重逢的微笑。 祥博:“咱们,又走过了一世。” 女子:“不知道下一世,是我负你还是你负我。” 祥博:“希望再也不互相辜负,安安稳稳走过一生,再次轮回,多好?” 女子:“但愿吧。” “轰”一声巨响,两人周身光芒爆裂,身形越来越虚幻,细细碎碎如同金沙的光粒飘向空中。 “南晓楼,谢谢你。真没想到答案居然是这样。”祥博向我挥手,手掌洒出一片金色光辉,消逝不见。 我还有许多问题要问,时间来不及了,也只好笑着挥手作别。 “你要好好写书哦,”女子调皮地皱鼻笑着,“我来世当你的粉丝。” 我还没有回话,两人已经化作两团瑰丽的金色雾气,漂浮空中,萦绕石林许久,缓缓漂回恋人石,融了进去。 光芒消失了,月色如初,深夜如墨。虫儿叫,草儿笑,风儿唱,静怡祥和。 我活动着被银丝捆麻的手腕,心中庆幸对那个问题的回答。还好,我答对了! 原来,初识祥博,他讲的白发石林传说,不仅仅是个传说,而是文族生生世世逃不脱的宿命。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愿,有情人白首偕老。 “我这是在哪儿?”土豪苏醒,懵头晕脑地问道。 我懒得搭理他,拾起祥博留给我的笔记本,背包离去。走到石林边缘,我抬头看到北斗星,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折头跑回。 土豪早已不知踪影,我盘算着恋人石旁按照北斗七星摆设的七块巨石方位,从勺柄数起第二块巨石的草丛中,发现了一块半人高极不起眼的石头。 这块巨石相当于开阳星,而不起眼的石头,就是开阳星旁的暗星,是“死兆星。” 我踩着石头周围的泥土,阴气最重的西北角,脚底有异感。掘开土层,一只阴沉木刻成的老鼠端端正正摆在地下一尺位置,口中衔着一枚古钱,头顶插着半截桃木钉,尾端刻着一个月牙。 我捏着桃木钉拎起老鼠,下方果然有一柄锈迹斑斑的瑞士军刀。 我和月饼这两样随身携带的物品,多次出现在不可能出现的地方,我早没了最初见到时那种心情。翻过老鼠身子,腹部刻着八卦图案,中间写着“色”、“财”两个楷体字。 这是“厌胜术”里的“黑鼠夺运”术,施术者借此夺取格局俱佳之地的气运,布在这里显然是为了财色兼收。 这也解释了祥博、女子、土豪之间的恩怨纠缠。 我心中有些懊恼,早想到这一层说什么也不能放那个土豪走掉。转念一想,祥博和女子再次轮回,气运不再受厌胜术侵扰,“互不辜负,安稳一生”的愿望也该达成了。 布厌胜术的人肯定和异徒行者或者八族有关,目的不言而喻。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军刀、桃木钉,赶回去问问知道更多秘密的月饼才是正理。 如果他不知道,那就继续探险前行。经过这半年,我们终于又回归了。 人生就该这样,放下该放下的,才能留住该留住的。 就像我对最后那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十五 虽说心情不着急,说到底还是疑云重重,我也没来得及吃口云南有名的“过桥米线”,紧赶慢赶回到了暂居城市。 我掏出钥匙,抬头看到“1122”房间号,有种很难形容的亲切感。 杰克和小慧儿在玩NBA2K吧?黑羽是不是还在跟着电视学中国功夫?月野在做什么?看书?听音乐? 月饼呢?是不是正喝着二锅头,抽着红将军,懒洋洋靠在飘窗,嘴角扬着笑容,扬扬眉毛,摸着鼻子:“南少侠,好久不见,又胖了不少,该减肥了。” 这群可爱的混蛋! 推开门,异常安静,我所想象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屋里乱糟糟一片,月野、杰克、小慧儿、黑羽不见了。唯有月饼坐在飘窗面朝楼下,一动不动。 我心里一紧,试探着问道:“月饼?他们人呢?” 月饼转头对我妩媚一笑,捻指放在胸前,眼中流波漾转,开口唱道:“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异闻:2016年6月21日,云南石林深夜曾出现耀眼金光。据目击者称,金光出现之前,曾听到石林有两人唱着《霸王别姬》的京剧桥段。此事极为诡异,当夜没人敢进石林探个究竟,网络也未留下照片等线索。时间久了,也就不了了之。 还有一个奇怪事件,虽然与“金光事件”无关,却是当地津津乐道的八卦新闻。当天去石林游玩的情侣,除了一对金婚夫妇,其余情侣均吵着架,怒气冲冲退了房,不欢而散。 具体原因,无人得知。) 第472章 酒娘(1) 第六章 酒娘 聚餐禁忌: 一、 筷子切勿竖直插入碗中。 二、 勺子放在碗、盘,勺柄切勿对着北方。 三、 不要用过长或者过短的筷子,不要和使用筷子剪刀状交叉 夹菜的人共餐。 四、 酒要满,茶要浅,意为“酒满心诚;茶浅承情”。 五、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不得坐女子、幼童。 六、 生理期女子、生病男子不得坐东南、西北、东北、西南四 偏位。 七、 碰杯时注意,杯口切勿高过敬酒人或长者。如果不慎高出, 切勿用力碰杯,避免酒水洒出或落入他人杯中;如果敬酒人或长者故意放低并用力碰杯,立刻收回杯子,喝完杯中酒立刻离席。 八、 吃菜不得在盘内挑挑拣拣,只能吃对着自己方位的菜品。 九、 吃菜、就餐不要砸吧嘴,发出异响;饮酒如果感到酒水异 样导致身体不适,立刻呼气。 十、筷子落地,立刻更换;勺子落地,清洗再用;碗碟落地,收拾碎片必须留几块在地上。 十一、切勿在酒席聊及死亡的段子、事例。如果有人谈起,观察对方眼白是否有青色血丝,同时观察影子是否有变化。 十二、宴席菜品需冷热搭配,热菜为双数,冷菜为单数,最好热菜为冷菜的倍数,如一冷两热、三冷六热、五冷十热。若参加的酒宴出现冷菜双数,热菜单数,且冷菜数目比热菜多,而且是热菜的倍数,立刻离席,坚决不能逗留! 这种宴席,有另外一种称呼——冥宴。 一 东武望馀杭 云海天涯两杳茫 何日功成名逐了 还乡 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觞 痛饮从来别有肠 今夜送归灯火冷 河塘 堕泪羊公却姓杨 苏轼——《南乡子》 “你妹啊!”我急赤白脸地摁着手柄按键,“这是一个刚恢复正常的神经病人应该有的游戏水平么?” “是精神病人,请注意用词。”月饼扬扬眉毛,手柄往桌上一扔,枕着胳膊陷进沙发,“南少侠,你这半年还是‘吃嘛嘛都香,干嘛嘛不成’啊。” 屏幕显示的“103:36”比分格外辣眼,我关了电视眼不见心不烦。想想刚进门的时候,月饼装作没恢复大唱“小尼姑”,吓得我“一魂出世,二魂出窍”就来气,月野四人不告而别更是让我心里堵得慌。 要不是月饼一时良心发现不再演戏,我差点没瘫地上晕过去。 “月无华,你丫老实说,这半年到底干嘛去了?” 月饼摸摸鼻子,端着唱大戏的架子,清了清嗓子,拖着腔调:“此事说来话长哇……” 听到京剧腔我就头大,恨不得拿针线把他的嘴缝上:“敢不敢简明扼要?” 月饼“嗯”了一声,沉默片刻,点烟,吐烟圈,长吁口气:“兄弟,谢谢你。” 我心说总算听句舒心话了,顿时浑身舒坦,NBA2K输了67分这事儿也就没那么闹心了。 “虽然你没我帅,也没什么本事,遇事冲动,又馋又懒没人生追求,”月饼慢吞吞地碎碎念,“这次‘白发石林’还算马马虎虎,没给我丢脸。嗯,干得漂亮!” 我这舒坦劲儿还没过去,又是一口闷气郁结于胸,有这么夸人的么? “月无华,早知道我就不该去石林,直接把你送精神病院,”我夺过他嘴上的烟狠狠嘬了一口,“就你这张破嘴,一天不给你十次八次电棍都不解气。” “还记得死兆星么?”月饼起身拉开窗帘,望着北方的夜空,“说到底,你还是去了石林。半年前我决定不让你涉险,自己解决‘白发石林’事件……” 以下是我通过月饼的讲述进行了整理—— 第473章 酒娘(2) 两年前,月饼早我几个月接到老馆长的联系,本来不当回事,老馆长一句“事关你和南晓楼的身世”,说不得也要去一趟。 通过和老馆长面谈,月饼了解了“异徒行者”的来龙去脉(详情见“白发石林”第四节)。促使他真正下决心和我接受“异徒行者”任务,除了探究真正的身世,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异徒行者”候选人或者继任者,如果没有参与选拔,半年内轻则身败名裂,重则家破人亡。至于具体原因,老馆长没有明说,只是用“这是一个千年诅咒”随口带过。 此事虽然蹊跷诡异,月饼却不是很相信。诅咒这玩意儿又不是病毒扩散,还能说是要多少有多少? 可是随着几批候选人拒绝这件看似扯淡的事儿,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其中一个颇有知名度的候选人甚至突然精神错乱,家中自杀。 月饼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诅咒真成立,我必然会受到影响;诅咒是暗中有人策划,我还是会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出现危险。而且,他隐隐感觉到,所谓的众多候选人其实是个幌子,“异徒行者”只能由我们担任。 为了探明幕后真相,他对我隐瞒了一部分事情,撺弄我共同接受了任务。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我在古城图书馆破阵,分明是针对我最擅长的能力进行的安排。 半年前,我们在“夜哭郎”事件中都看到了死兆星,月饼举止很奇怪,是因为老馆长曾经看似无意中说起过一件事——异徒行者见死兆星,一人在两个任务内有可能出现不测。如果任务与“火”、“土”有关,那么死兆星的诅咒必然应验。 鄂尔多斯鄂托克旗境内的千里山完成“金蛟”任务,线索图出现,暗示新任务在石林。月饼想起老馆长聊过一件事——自古以来,但凡任务出现在石林,从未有“异徒行者”完成过,而且执行石林任务的异徒行者都会出现极其诡异的变化,要么变得疯疯癫癫,要么急速衰老死去。原因不明,只知道历代口口相传,石林任务由文族设置,必须精通戏曲书画之人才有可能完成。 死兆星诅咒和即将到来的石林任务联系到一起,就绝不是巧合。月饼意识到这个任务的危险性,故意找个借口争吵把我赶走,周游各地学习戏曲书画,准备充足才独自执行任务。 他在石林并没有遇到那对情侣,却折在了祥博那个“方便面和煲汤”的问题。月饼感觉到自己迅速衰老,举止出现了女性化的异状。月饼太了解我了,如果我知道这件事情,肯定会来石林执行任务。于是他用蛊术控制住异变,强撑一口气来到我居住了半年的城市,提醒月野他们对我绝对保密…… 他想到了月野再怎么守口如瓶也会原原本本告诉我,却没想到我居然完成了任务。他恢复意识,身体复原,推知我已经完成了历代“异徒行者”都没有完成的“石林任务”,而月野四人决定各自回国重归普通人的生活。 这个决定不难理解。经历了那么多诡异事件,又以正常人的记忆生活几年,突然得知这几年的人生其实并不是真实的人生,换任何一个人都很难接受。帮助我们完成支线任务,纯粹是多年友情和“九尾狐轮回”事件使他们重获生命的感谢…… 二 月饼果然是说来话长,听得我抽了大半盒烟。虽说对月野他们的决定有些遗憾,可是想想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干嘛一定要用友情之类的道德感绑架对方做不喜欢做的事情呢? 遗憾归遗憾,尊重对方的选择就是尊重彼此的感情。 “我这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咯?”我顿感信心爆棚,“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瞎猫,一辈子总是能撞上一两只死耗子。”月饼摆弄着我从石林带回来的木鼠,“南少侠,过往的事情就算是翻篇了,以后不许没事儿就拎出来当正经事儿说两句。” “月公公,你这话说的就没道理了。”我抽烟抽得嗓子干渴,满屋找水,“明明是你一言不合就自己冒险,还不许我吐槽啊?” 月饼从沙发底下拎出几瓶啤酒,拇指一弹开了瓶盖:“干了这杯酒,我们还是朋友。” “咱们不是朋友,”我仰脖灌了大半瓶,抹着嘴角的酒沫,“明明是兄弟。” “嗯。”月饼使劲眨着眼睛,“南少侠这半年烟量见涨,熏得眼疼。” 我故意狠狠抽了口烟:“蛊族最强的男人居然会被烟雾熏了眼?” “蛊族又不是以烟量排资论辈。”月饼摸摸鼻子,“南瓜,了不起,谢谢你!” 我再没说话,只是继续仰着脖子把剩下的酒灌进肚子。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眼泪会落下来。 这一生,一辈子能遇上一个人,你说上半句他能接下半句,在危险的时候首先想到对方而不顾及自己的生命,有多难? 还好,我和月饼,遇到了彼此。 “所以,下一个任务是什么?”我戳着木鼠的脑袋,想到那个土豪的熊样心里就膈应,“会不会和这只老鼠有关?” 月饼摸出一张满是乱七八糟线条的图纸:“这是任务原图,你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始终没有头绪。” 我接过图纸,凌乱的线条根本没有规律可言,很有些毕加索晚期抽象画的意思,完全参不透线索是什么。 我看了半天也没整出个所以然,索性扳动木鼠爪子,脑补拆土豪胳膊腿儿换换思路。突然,木鼠左后爪居然让我拧动了,体内传出“咯噔咯噔”的机关声。我又试了一下,那根爪子像是给手表上弦的拨轮,越转越紧,“咯噔”声更是响如爆豆。 “嘣!”木鼠从脑袋裂到尾部,露出一截蜡封的竹筒。我正要伸手拿,月饼喊了句“小心”,抢着拿到手里,放在鼻尖闻了闻,用火机烧化蜡油,拔开塞子,一股松香、薄荷混杂的气味飘出,呛得我鼻子痒痒。 月饼拿着竹筒往外倒,没有流出想象中该有的液体,反倒是气味越来越浓。而铺在桌面的那张图纸,原本乱七八糟的线条多了许多虚线,由浅到浓。大约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图纸出现了一幅“乡村田间,行人面色悲戚,手拎祭品,走向极远处有几处孤坟。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拿着酒瓶向骑牛牧童问路,牧童指着一片杏花盛开的村落。”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月饼右手握拳探出。 我和他击了一拳:“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月饼扬扬眉毛:“南少侠,有没有兴趣去山西尝尝刀削面?” “我倒很想喝几杯杏花村的正宗汾酒。”我打着哈欠把钥匙丢给月饼,“你开车,我从云南回来还没合眼睡一会儿。” 月饼从衣橱拽出背包,一排桃木钉别在腰间,打了个响指:“走!” 我忽然觉得很感动,时隔半年,我们,又要出发了。 We are back! 第474章 酒娘(3) 三 “月饼,咱是不是来早了?”我苦着脸捧手呵着热气,还是冻得直哆嗦,“杏花开在四月清明,咱这九月底来,难不成要等半年?” 月饼倒是很有雅兴,走走拍拍发个微博:“既来之,则安之。做人一定要有耐心。” “我可没你那么好的兴致,为了完成石林任务还特地学了半年琴棋书画。”我缩着脖子跺着脚,“怎么才九月底,就冷成这样?” 从我暂居的城市到山西汾阳也就是个跨省高速,月饼车技没得说,一路开得风驰电掣,我昏头睡了一觉,再睁眼就到了。 汾阳位于山西腹地偏西,位于吕梁山东麓,虽然面积不大,历史却极为悠久。春秋时期的晋国,战国时期的赵、魏、韩三国,就是如今的山西,故此又称为“三晋”,自古便属于人杰地灵,民风豪迈之地。 提到山西,第一印象首先是煤矿和挥金如土的煤老板,不过这都比不上汾阳的名气。古时汾阳称为“秦晋旱码头”,是陕西进入中原的重要城镇。汾阳不仅交通便利,更是全国著名的“酒都”,汾酒、竹叶青产地,中华名酒第一村——杏花村就在汾阳。盛唐时期,这里以“杏花村里酒如泉”、“处处街头揭翠帘”成为酒文化圣地,杜牧一首《清明》更是给杏花村做了流传千年的广告。 然而,如同“骑着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有可能是唐僧”一个道理,或许是来的时机不对,也有可能是到的地方不合适,杏花村别说杏花了,连棵杏树都没见着。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仿古建筑和现代化气息的小城,呼啸而来的汽车和钻缝而过的电动车比比皆是,要不是满是城市味的空气里多少还透着些许酒香,真难想象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千年酒都。 我正感慨着“时代进步到底是文明的进步还是对文明的毁灭”,月饼看了看天色:“雾霾没那么严重,这种冷有些不正常。” 山西煤业发达,带来的不仅仅是经济发展,随之而来的还有严重的雾霾天气。自打下了车我就没见过太阳,眼前灰蒙蒙一片,喘口气都觉得肺里塞了二两灰,毛毛刺刺很不舒服。 月饼这么一说,我才回过味儿,打开手机看了看温度,20.5°,虽然温度不高,可也不至于冷得冻骨头。 “雾霾天气,人不见影,”月饼摸了摸鼻子,“呵呵,很适合阴人阳走。还记得后街饭馆么?” 我心里一动,想起上大学时遇到的一件事—— 大一的时候,连续一周特大雾霾,我都快蔫成缺少光合作用的植物,整天无精打采。要不是月饼实在太懒每天催我打饭,我宁愿饿着也不想出门。 这天我去学校后街饭馆子要几个小炒,捎几瓶二锅头准备祛祛寒气,估计是来的比较早,馆子里还没有顾客。我点了餐闷头玩手机忽然感到遍体发寒,我以为老板把空调开成了冷风,抬头一看,空调压根没开,倒是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桌人。 那桌一共五个人,男女老少看着像一家子,坐的板板正正,面色白得就像泡过一样,脸庞浮肿,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很怕灯光。老板多少有些势利眼,看他们点得菜多,就先连珠炮似的先给那桌人上了菜。 我本来没当回事,只是那几人着实太扎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看到满桌的菜品,我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大冬天的,哪里有点一桌冷菜的理儿? 更奇怪的是,这些人不用店里的筷子,变戏法似的一人一双极长的筷子,年长那人先下筷把盘里的菜夹了个遍,其余人才开始动筷。这些人用筷子的方式很独特,并不是惯常的一根动一根止,而是剪刀状交叉夹菜。 中国有许多传统古文化,流传至今已经很少有人知晓来龙去脉。比如筷子的标准长度是七寸六分,代表人的七情六欲。一双筷子分别代表太极阴阳,使用时活动的一根为阳,不动的一根为阴。拿筷子吃饭是控制七情六欲,起到阴阳相济的效果。 想明白这一层,我顿时冒了一身冷汗,偷偷瞄着他们脚下,屋子里虽然日光充足,可是影子淡得几乎看不见。 我遇到了“阴人阳走”! 所谓阴人,为横死之人,怨气不散,于死地三丈六尺范围内飘荡。此地若阳气充足,阴气不能成形;若阳气不足,阴气大盛而化成人形,做生前最后一件正在做的事情。但是阴人不能接触阳气之物,比如筷子(与嘴接触故阳气足)、鞋子(涌泉穴为脚底阳气之根本)等物品,只能用阴物代替。这种特别长的筷子,称为“冥筷”,随死者下葬,意为“快离苦海,长此方休”。交叉夹菜更是阴人特有,意为“阴阳颠倒”。 阴人常出现于长期雾天、人烟稀少、无月子时这几种阴盛阳衰的时段和地点。这几天特大雾霾,正好给阴人提供了最好的时机。 我小炒、二锅头也不要了,撒丫子就往寝室窜,结结巴巴讲了这件事,月饼这个千年之懒二话不说,穿裤子套衣服去了饭馆。那一家子阴人早已不见,倒是老板神色慌张往抽屉里塞着钱。我打眼一瞅,是一摞冥币,心里有了计较——这几个阴人是来讨债的。 回了寝室,我们查了不少资料,得知这个饭馆十几年前生意就很兴隆,结果半夜厨房跑火,店老板一家五口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当晚厨子回乡探亲,躲过一劫,回来后重建饭馆,接手了生意。 这件事虽说轰动一时,却没有人为的纵火痕迹,时间久了就不了了之。 而现在的店老板,就是当年的厨子。 我们觉得事有蹊跷,半夜又摸回饭馆。透过窗户望去,餐厅摆放财神的台位换了五个灵牌,店老板烧着纸钱念叨着“当年如何财迷心窍,临走时打开煤气开关,在灶台抹了白磷,造成失火假象。请这一家五口原谅,赶紧托生,不要总是在阴天、半夜出现”云云。 月饼用手机录了视频,当晚找了个办法送到警局。店老板被抓时,居然面带微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总算解脱了。” 警方自然不相信“阴人讨债”之类的无稽之谈,认为店老板常年承受巨大压力导致精神出了问题。倒是学校流传起“饭馆闹鬼”的段子,校园网还专门开了个讨论贴,同学们讨论的口沫横飞,绘声绘色,仿佛都是亲身经历。 可惜的是,经此一事,这家饭馆再没人敢接手,慢慢破落荒废了。 第475章 酒娘(4) 四 书归正传—— 想到“阴人阳走”,我打了个哆嗦,愈发觉得这种寒气像是阴气入体。也许是心理作用,再看来往行人,影子缩成一团跟在脚下,个个都像阴人。 “月饼,这里别不是一座鬼城吧?” “南少侠,你是写书把脑子写糊涂了还是联想太丰富?”月饼瞥了我一眼摇头叹气,“就这么点胆子,我真怀疑你到底完成‘石林任务’没有?” “没完成你丫现在好人一个?”我干咳两声,“别说是阴人,就算是鸟人,但凡敢出现,我也折了他的翅子。” “阴人,确实有。”月饼抬下巴点着街对面的女子,“喏,那不就是么?” 我紧张得肝儿颤,下意识后退两步才意识到失态,假装系鞋带避免被月饼耻笑,顺便打量着女子。 背影看去,女子身材高挑,长发及腰,穿着一件青花白绸修身连衣裙,好身材包裹的有前有后。走路姿势更是婀娜,屁股左扭右摆逗快甩掉了,引得行人纷纷侧目,有辆车还差点追尾。很有王祖贤、张曼玉饰演的《青蛇》中初化人形,在河边扭臀走路的风骚劲儿。 虽然看不到面貌,想来差不到哪儿去。我脖子都快伸断了也没看到她的正脸:“观相知人。女子倚门而立,眉目含春,慢走摇臀,不是小姐就是小三啊。怎么可能是阴人?没想到不动尘心的月公公居然好这一口。” “好这口的是你吧?”月饼摸出一枚桃木钉,对着指尖扎下,桃木钉像医院验血用的吸管,把血液吸了进去,通体透着暗红色,“看她的头发。” 女子走得依旧妖娆,时不时摆弄头发,生怕被忽视没有存在感的作态。按照常理,头发应该很自然的飘起散落,可是她的头发却像一块蘸饱了水的黑布,厚厚一坨根本没有散开。 “发为人之气”,阳气足而发浓盛,阴气足而发稀疏。中国自古就有男女蓄发的习俗,一是应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孝道,更深层的含义是由此判断此人是否阴阳协调,或者是别的什么异物。直到清末民初的几次新锐运动,几千年的习俗才算是告一段落。 这几次运动虽说是革了男人的头发,女人的蓄发风俗却未改变。虽说女子留长发确实好看,这里面还有个更古怪的说法。自古以来,异物、阴气多以女子形象出现,头发是气之根本,若阴气足,头发被阴气凝结,浑若整体,古人由此判断女子是否正常。 这个女子的头发显然充盈阴气,月饼由此看出她是阴人。 “准备用阳血桃木做了她?”我联想到月饼一桃木钉攮过去,女子嘶叫挣扎,衣服化成寸寸碎片,口鼻冒出灰气,直至灰飞烟灭。说不定有那么几秒钟时间还能看到女子身体,大为兴奋。 “色迷心窍了?”月饼把桃木钉别回腰间,摸着鼻子微微一笑,“满大街都是人,这会儿动手不出一分钟,咱俩就在网上火了。” 我被月饼看穿心事,老脸一红:“多少人想当网红还没机会!” 可能是我们俩说话挺大,女子似乎听到了,转头看了过来,容貌果然惊世艳俗,眉目间满是春意,葱嫩的食指轻佻地勾动,荧光粉色口红勾勒的略厚嘴唇极为魅惑,似乎在对我们说:“来啊……来啊。” 我看清女子模样,如坠冰窟。虽然温度阴寒透骨,可是我此时体会到的冷,却是从五脏六腑散出,几乎把血液凝固。 “既然邀请,那就不推辞了。”月饼扬扬眉毛,打了个哈欠,“南少侠,冷静点。她再漂亮也是阴人,和咱不是一个族群。” “她……她……她是……”我牙齿打着颤,怀疑着那段经历的真实性。 她,怎么会在这里?! 第476章 酒娘(5) 五 “她是‘白发石林’事件里和祥博融进恋人石的女人?”月饼目送女子风姿摇曳地扭过街角,“没有看错?” “月公公,别看我眼睛小,见到漂亮女人绝对能自动存档,”我脑子乱腾腾有些头晕,“我是不是中了‘魅音真言阵’的幻觉?石林经历到底是不是真的?” “肯定是真的,要不然我怎么恢复正常?”月饼指着自己恢复正常的脸,“她是阳人,她是阴人。也许是她曾经来过汾阳,误入阴气重的地方,两气交融,使她变成了她的模样。” 月饼说的两个“她”,换做外人肯定不明所以,我倒是听得明白,这个解释有几分道理,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对劲。自古以来,确实有某人进入邪魅之地,体气影响了此地的阴祟,使之变成这个人的相貌出现在人间的例子。可是阴祟化人,必须天道、地境、命格、时辰、两气完全相符的一刹那才能出现。这种几率比“地铁靠着陌生美女打瞌睡,女孩很善解人意一动不动任由你睡”的可能性还小,偏偏都让我碰上了,这不是扯淡么? “难不成我和她前生有一段情缘,今生来还?”我觉得这个解释道挺合理。 “南少侠还真会往脸上贴金。这话让祥博听到,恋人石保证变成飞来石砸死你,跟上去瞧瞧不就明白了。”月饼慢悠悠倒是不着急,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脚,喃喃自语,“前生……今世……” “她是她的前生,她是她的今世?”我懂了月饼的想法。 “石林,祥博是文族,留下线索是杜牧的《清明》。诗里指出的任务地点是杏花村……”月饼摸了摸鼻子,“南瓜,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是你解决了从未有人完成的‘石林任务’?这个由文族设置的任务,必须精通戏曲书画之人才有可能破解。我为此学了半年,还是中了招,偏偏你去了遇到所有应该发生的事情。只能说明……” “小爷注定是站在历代异徒行者食物链最顶端的男人。”我做舍我其谁状。 “只能说明你运气确实挺好。”月饼扬着眉毛“哈哈”一笑,“南瓜,我是蛊族,你是什么族?” 说到这个我心里就不得劲。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最羡慕的不是名车、豪宅、时尚品牌,而是父母骑着破自行车,孩子坐在后座指着KFC:“爸妈,我要吃。” 平常人最简单的生活,却是我最向往的幸福。月饼虽然也是孤儿,好歹也是由蛊族抚养长大,他有保护他的哥哥阿普,还有曾经深爱的阿娜。而我没有遇到月饼之前,只不过是一个“死在家里可能都没人发现”的孤者。 我虽然很不痛快,嘴里倒是没闲着:“汉族!” 月饼察觉到我的情绪,递过来一根烟:“能破解石林任务,你写小说,这都暗示你是文族。杏花村,或许藏着文族真正的秘密。而你,是解开这个秘密的钥匙。” “觉得我头大身子窄就明说,不用指桑骂换说我像钥匙,”我快走几步拐过街角,“再不跟上去锁眼都找不着,我白长成钥匙了。” “善于自嘲是探险人生必不可少的性格优点啊。”月饼下了结论。 第477章 酒娘(6) 六 每次遇到危险,我和月饼喜欢相互斗嘴,既能舒缓情绪,也能使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放松警惕。可是,这一次,当我们转过街角,看到的情景完全没有心情斗嘴。 这条城市里常见的老街并不起眼,逼仄的街道两旁,矮小的老房保留着现代化城市难得的历史感,青瓦房檐生着一层厚厚青苔,斑驳破旧的木门贴着残破对联,几个半大小孩蹲在门前掷石子耍得开心。 灰蒙蒙的雾霾就像一块厚帘布覆盖着整条街道,那个女人早已不见,行人们拖着脚走得很缓慢,时不时有人问孩子道路,孩子笑嘻嘻的指着远处…… 那几个孩子脸色赤红,眼球蒙着一层薄薄的白膜,两条眉毛延伸至头发鬓角。其中一个孩子抬头看着我们,脖颈“咯噔咯噔”作响,咧嘴一笑,牙齿残缺漆黑,舌头糊着一层青色舌苔,干裂的舌纹像是舔了一块蜘蛛网。 “吞下去。”月饼摸出两粒黑不溜秋的药丸,递给我一颗,“居然遇到了鬾。” 古人把不干净的东西分成二十四种,分别是“魑、魅、魍、魉、鬽、魁、魃、魈、鬾、鬿、魀、魆、魊、魋、魌、魉、魐、魒、魓、魕、魖、魆、魋、魖”。“鬾”是传说中的小儿鬼,由横死的幼儿化成,每百年才长一岁。 这几个孩子十岁出头的年纪,推算起来,大概死于唐朝。 我打了个冷战,后悔雾霾太大,没有看方位就冒冒失失闯进这条街。 每个城市,都会有一些不起眼的街道。误入这些街道的人,或神志恍惚、或心情暴躁、或心情郁闷,有些体质敏感的人还会看见许多奇怪的东西,脑海里出现乱七八糟的画面。 其实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象,是因为这类街道,一般都是居于城市阴气最重的西北角。如果在建造城市的时候没有针对这个方位进行特殊的处理,则会变成阴气滋生的地方。阴气最凶煞的街道,不干净的东西极易成形,称为“阴街”,多是千百年前出现过大规模屠杀,怨气不散聚于此地形成。阴阳相吸,越是阴气重的地方,越能吸引常人前往。许多城市有名的小街,多是由此改造而成,当然经过了堪舆格局的重新布置。 稍微懂点堪舆格局的人,遇到这种街躲都来不及。我们倒好,毫不做作地来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我接过药丸囫囵吞下,慌乱中卡在嗓子眼,辛辣的药味顶得鼻涕眼泪哗哗直流,抻长了脖子才咽进去。 “你就不能嚼两口再咽?”月饼摸出几枚桃木钉,“还没收了鬾先把自己噎死不打紧,浪费了蛊族秘制的‘祛阴蛊’那就很尴尬了。” 我捶着胸口使劲喘气:“千万别说配方,我后半生还想好好吃口饭。” 月饼扬扬眉毛,桃木钉夹在指缝像金刚狼的爪子,走向小孩们:“知我者,南瓜也。我正准备说,既然这样那就不说了。南少侠掠阵,待孤收了这几只鬾,痛饮杏花村。” 我心说月无华你丫能正经点不?学了半年大戏,说话都不正常,满嘴戏文很好玩啊。不过看月饼表情轻松,心里多少有了底,胆气也壮了,满脑子回忆书里看来的收鬾手段,待会儿也好露两手。 “客官饮酒么?”年龄稍大的孩子蹦蹦跳跳跑到我们身边,歪着恐怖的脑袋,白膜覆盖黑眼球透着一丝天真,声音更是清脆干净,“喏,往前走就是杏花村。酒娘在那里等你们。” 月饼愣了片刻,桃木钉别回腰带,蹲身摸着孩子乱糟糟的头发:“酒娘是谁?” “酒娘就是酒娘啊,千百年来大家都这么喊她。”孩子挠着后脑勺“嘿嘿”笑着,脸颊深陷两颗酒窝,干巴巴的脸皮皲裂出条条细纹,“噗”地破裂,露出塞满烂泥的牙床。 孩子慌忙抽回手从地上挖着泥土往脸上糊着,手指缝里满是挠头抠下来枯发、暗黄色头皮。直到把脸颊的肉窟窿填好,才内疚地拧着衣角:“对不起,对不起……惊着客官了。酒娘说遇到行人问路,不能多说话,不能笑,要不然会现出本相,会被当做怪物打死。你看,那年有个行人口渴讨碗水喝,我见那人和善,多聊了几句,鼻子裂了。他一刀砍中脖子,这道疤,可深了。要不是酒娘救了我,早就活不成啦。” 孩子稍微扬起脖子,一道蜈蚣形状的伤口从脖颈延伸至喉结,森森白骨刺棱着骨茬,看得我的脖子都隐隐作痛。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鼻子很酸。自古以来,常人谈鬼色变,可是谁又能想到,这只鬾却这么害怕人类。很多人都说鬼有多么恐怖,真能见到鬼的又有几个?反倒是许多人,内心住的那只鬼更可怕。 “小朋友,愿不愿意像别的孩子,能在阳光底下做游戏,上学,有爸妈疼,慢慢长大结婚生孩子?”月饼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桃木钉偷偷抠在掌心。 “当然想了,”孩子毫无防备地拉着月饼的手,“酒娘说遇到那两个人之前,我们只能当接引者。有时候我们也会躲在街口偷看,可羡慕那些小朋友穿得很漂亮,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呢。” 我想到月饼要做什么了,心里堵得难受:“月无华,别这么做。” “舍、离、断,得、自、在,”月饼一字一顿,举起桃木钉,顺着孩子后脑刺入,“他们这样活了千年,更苦。不如早转生,哪怕只有几十年生命,也足够了。” 我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大爱,无慈无悲。只有放下,才能得到。 月饼这么做,是对的! 桃木钉没入孩子后脑,钉尖刺穿枯朽的死皮从前额穿出,骨屑如同粉尘洒落。 “哥哥,我好疼,好久没有疼得感觉了。”孩子没有一丝痛苦,反而面带一丝微笑,“我好像又是一个人了,只有人才会疼,对么?” 一缕灰色阴气,从孩子额头刺口飘出聚在头顶。随着阴气越聚越多,孩子身体越来越瘪,直到阴气飘尽形成一尺长小人形状,孩子只剩一张皱巴巴的人皮,乱糟糟堆成一团。唯有那双眼睛,骨碌碌滚个不停,白膜早已不见,黑色瞳孔分外透亮。 在孩子消失的一霎那,我看到了他原本清秀的脸。圆嘟嘟、粉嫩的脸蛋,弯弯的眉毛,两颗深深地酒窝漾着笑意。 “南瓜,该你了。”月饼走向那几个孩子。 他的眼角,很湿。 眼为气之精,毁眼才能灭气。我取出银针,迟迟不忍扎下去。漆黑透亮的眼睛如同一面小小镜子,映着我哆哆嗦嗦的手指。 我咬着牙向下压着手腕,针尖一点点刺进瞳孔,一汪黑水如同浆糊,缓缓淌出,最后一丝阴气终于融进了人形阴气…… 那几个孩子,也被月饼散了阴气,只剩几双眼睛。 我木然地挨个刺破,心脏疼得好像也被银针扎了进去。短短几几分钟,我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冷汗浸透了衣服,大口喘着气,默念往生咒。 “来生,记得这两个哥哥。”月饼双手合十,对着几道阴气拜了几拜,“我们带你们吃肯德基。” 人形阴气似乎听懂了我们说的话,抬起小手挥动,越来越淡,终于融进了这片无边无际的雾霾。 突然,一缕阳光透过阴灰的天空,斜斜射下。温暖的清风从街口吹进,雾霾瞬间散尽。 这条阴街,亮了。 酷似石林女子的女人,站在街中央一处旧房门口,横匾龙飞凤舞着“杏花村”三个大字,浓郁的酒香从院里飘出。 “酒娘这厢有礼了。第一个孩子,是我的儿子,他不知道我是他的母亲。为了几百条冤魂能够解脱,我眼睁睁地看他受了那么多苦,被常人伤了他那么多回,只能在最后时刻救他。但愿他来生,不要投胎给像我这样的母亲,”酒娘美目笼着一层雾气,轻轻叹着气,“千年了,终于等到‘文蛊手足’。只有你们,不是因为恐惧、憎恶伤害他,而是为了他好才这么做。也只有你们,才能破解杏花村的诅咒。” 我几乎不相信我的耳朵。她的声音,居然和石林女子的声音完全相同。 她们,根本是同一个人! 酒娘款款而入,不多时院内欢声笑语,锅碗瓢盆、板凳摆放、架柴生火声不绝于耳。勾人口水的高汤面香浓得化不开,许多行人顺着香味走进阴街,议论纷纷,眼睛放光,吞着口水涌入院内。 “南瓜,还记得那首《清明》么?”月饼微微皱眉,注视着食客们,“据考证,这首诗有可能不是杜牧所写。如果不是,那么写诗人的目的是什么?倒是很像留给世人的线索,引诱人们来到这里,就像咱们的任务线索。”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我心头一凛!方才发生的一切,除了清明时节有偏差,剩下三句诗,不正是我们的经历么?换个角度想,如果“清明时节雨纷纷”只是指天气而不是指节气,那就全对上号了。 酒娘说的那番话,又有什么含义?她到底是谁? “酒味儿不错,面香扑鼻,老汤熬得够火候。”月饼吸着鼻子闻了闻,“敢不敢尝尝正宗杏花村和刀削面?” “再危险的事情也挡不住一颗吃货的心。”我嘴上这么说,手里没闲着,军刀、银针、火机都放在能最快摸出来的口袋以往万一。 “你那颗吃货心早被猪油蒙住了,正好吃碗面条刮刮油。” “滚!刮油要喝普洱!” 第478章 酒娘(7) 七 院落从外面看并不起眼,谁曾想别有一番洞天。起码三百多平的院子摆着三十多张原木桌子,食客们坐着木头方椅,叫好声不绝于耳。 酒娘不见踪影。院中央穿着白麻衣,黑色粗布裤子的三十多岁中年人蹬着单轮轱辘,头顶一坨面团,双手挥着弧形削刀削面。随着叫好声越来越响,中年人双臂舞动如同两团旋风,直至化成两团淡淡的影子,根本分不出哪是胳膊哪是弧形削刀。一条条长短厚薄几乎完全相同的面片从他的头顶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白线,如同流星赶月准确地落进身前三米的铁锅。更妙的是,面片落水根本没有溅起任何水花,像一条条灵活的白鱼,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入水,在沸腾的铁锅沉浮翻涌。 铁锅热气蔚然,升腾着团团白色水雾,水泡“咕嘟咕嘟”冒个不停,“啵啵”破裂,煞是好看。 我对各地民俗很有兴趣,这种刀削面的做法有个俗称“灵猴献寿”,古时只有大户人家的尊者过生日才能见到。山西太行山产猴,耍猴人捕幼猴训练,表演猴戏混个糊口钱。一位候姓面师傅看了猴戏心有所悟,模仿猴子蹬车,头顶寿面,苦练十余载,削断了两个手指,半个耳朵,头皮、脸部更是伤痕累累,才独创出这门绝技。 面师傅本就姓候,脸上刀疤累累活脱脱个猴脸,只在庆寿时施展,故此称为“灵猴献寿”。 侯师傅名声大噪,闻名而来的求学者络绎不绝。不过这门绝技着实难学,危险性太大,选徒有“天秃、个矮、品端、指短、腰细、腿弯”六大苛刻规矩。久而久之,这门绝技竟然失传了。 现今也有面师傅根据古法苦练,可惜只能学其表而失其魂,终归是个表面功夫。 没想到,在这条阴街,这间诡异的“杏花村”饭馆居然能遇到,也算是一件幸事。 “别光想着收集素材,”月饼拉着我拣地儿坐下,“正事要紧。”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么多人在这儿,我就不信酒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再说酒娘那么漂亮,肯定不是坏人。” “食色,性也。”月饼摇头叹气,“南少侠活得挺真实啊。” 我正想回两句,只见面师傅将最后一块面团削进锅,光秃秃的脑袋没有丁点儿面痕,双腿弯曲绷直,“鹞子翻身”从轱辘跃起,空中翻了个180°,眼看着就要脑袋着地,食客们“啊”地惊叫。面师傅双臂探出,弧形削刀顶着地面,拧着麻花腰又转了180°,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落地,双手持刀抱拳揖了个圈。 炸雷般的叫好声轰然而响! 这个动作实在是惊险漂亮,力度、时机拿捏得分毫不差,月饼都忍不住鼓掌喝彩。 酒娘从院北的矮房推门而出,笑盈盈地环视一圈,眼波顾盼留情,食客们顿时鸦雀无声,都有种“酒娘看到我了”的欣喜。 第479章 酒娘(8) “今天小店开业,咱也不搞剪彩放鞭这些营生,”酒娘清清嗓子,普通话标准得就像空姐的服务提示音,“承蒙各位捧场,赏完面师傅手艺,再尝尝刀削面,还有陈了二十年的杏花村。今儿全部免费,要是好吃好喝,欢迎常来。伙计们,起面上酒。各位稍安勿躁,稍等片刻,过会儿还有傀戏助个兴。” 此话一出,食客们几近癫狂,巴掌都快拍烂了。我和月饼对视一眼,没有吭气。 这里,居然,有,傀戏? 那是只有阴人才能表演的阴戏。 八 店伙计抬着漏勺从锅里舀面扣进粗瓷大碗,另外几个伙计往面里加着卤汁、臊子、鸡蛋卤子、时鲜蔬菜,一碗碗香气腾腾的刀削面连珠炮般摆到桌前,瓷坛泥封的酒坛子拍开封口,更是香气浓郁,闻之垂涎。 食客们齐声欢呼,拿着长筷大快朵颐,吃到兴起就着杏花村,好不痛快! “不能吃。”月饼挑起一根面条,凑在鼻尖闻了闻。 白嫩细滑的面条裹着卤汁,根根最正宗刀削面的六分长短,油嘟嘟的煞是馋人。绿的菜、黄的蛋、红的辣子、些许陈醋,更是将一碗面装饰的花团锦簇,要多好看就多好看。尤其是臊子,肉丁颤巍巍粘着油珠,浑似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香味更是独特,浓而不腻的香气顺着鼻腔进入口中,还没吃就已经满嘴生津。 我苦着脸狂咽口水:“这么多人在吃,肯定没问题。咱就稍微尝尝?” “阴人傀戏,凡所能见,九死一生。”月饼倒了杯酒,晃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浆黏腻醇厚,酒香扑鼻。 我根本没有认真听月饼说了什么,怔怔地盯着酒面,心里就一个念头,我要吃好吃的,喝好喝的! 现在想想,当时的状态非常奇怪,如果不是月饼几句话点醒我,可能再没有机会把这段经历记录下来。 “知道蛊族最高深的蛊术是什么?”月饼摸出桃木钉,对着我的太阳穴刺下。 强烈的酸痛如同一溜火线,顺着脑袋烧到心脏,我疼得险些坐倒在地,就这么几秒钟时间,我忽然清醒了。 刀削面、杏花村依然喷香诱人,却再没有之前那种致命诱惑力。 我刚才怎么了? “蛊术分为虫、草、人、物四大类,细分为108种蛊,每一种练到极致都会有惊人的作用。”月饼的声音好像很远,又仿佛就在耳边,“然而最高深的蛊术和这四类无关,存在于普世,就是食、色。” “美食、美酒、美女,对任何人都是致命的诱惑,沉迷其中必然心智迷乱,荒淫糜烂,丧失本我。如果在酒肉中稍微加几样调料,比如有些店会用罂粟壳子熬汤作料;或者在容貌上稍作调整,比如很多女人热衷整容化妆增添吸引力。多少英雄豪杰折在其中,商纣王宠爱妲己,酒池肉林,终日享乐导致亡国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 “且不说那些大人物,普通人又有几个能顶住这些催发人欲的玩意儿?你看他们……” 我听得冷汗直冒。蛊族自古以来就是一场神秘的族类,蛊术更是谈及色变,没想到最能毫无察觉毁灭一个人的蛊术,居然是任何人都喜欢的食、色。 再细细一想,吃货们对美食近乎痴迷的热衷,粉丝们对偶像的抗热追捧,男人们对漂亮女人的迷恋追求,女人们对帅气男人的芳心可可…… 原来,最高深的蛊术,就存在于我们身边。 我们每个人,时时刻刻在接触这些蛊,稍不留神,就会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第480章 酒娘(9) 我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再看那些食客,才意识到不对劲。有些人假装吃面喝酒其实偷偷瞄着酒娘,眼中满是野兽般的色欲,或者双腿摩擦,或者单手偷偷伸到桌下摸着下体。 有些人埋头大吃大喝,浑然不顾形象。有个白领打扮的女子,更是端着碗往嘴里倒着面,滚烫的汤水燎起嘴角一串水泡,女子毫无察觉,用衣袖摸着嘴角残汤,水泡挤破,黄水把妆容涂抹的乱七八糟,皱巴巴的白皮粘在嘴边。 女子拽下烂皮,在手里搓成小球,丢到嘴里“吧唧吧唧”咀嚼:“再来碗面。” 两个四十岁出头的男子满脸通红,打着浓臭的酒嗝,交杯换盏喝得起劲。其中一个男子鼻孔流着鼻涕和酒浆混合的粘液,伸出舌头舔进嘴里,砸吧着嘴眯眼陶醉;另一个男子酒意上涌,两腮高高鼓起,双手捂着嘴,呕吐物顺着指缝“滴答”涌出,白的、黄的、绿的、红的稠状物落了一桌。 同桌进餐的食客们没觉得腌臜,依然各顾各的,眼中只有食、色。 整个院子,充斥着人类最赤裸裸的原始欲望。 “面里有这样东西。”月饼用筷子从碗底挑起一块类似八角大料,黑不溜秋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山西刀削面,最有名的不是刀工,也不是和面手艺,而是臊子的制作秘方。这是牛蹄骨片,牛行于田间食百草,蹄骨缝夹着四季花草味道,百草顺着血液延伸至骨,高汤多用牛骨熬制也是这个原因。作调料最好的牛蹄骨,取自死了七七四十九天,存于地窖的牛骨。这种骨早被阴气泡透,更能扰乱阳气,使人失去常态,泡在酒里效果更好。” 月饼这么一说,我明白了食客们异变的原因。想想骨头取自爬满蛆虫的牛尸,吃货的心早就被恶心填得满满的,只剩胃里翻江倒海。 “看看酒娘的面相,看相我不如你。”月饼把牛骨丢回碗里,冷笑望着酒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呵呵,我还以为她是好人。” 我向酒娘看去,才发现她一直笑吟吟地看着我们,索性也没什么好躲闪的,来了个四目对视。 酒娘似乎察觉到我的用意,也不躲闪,故意仰起头让我看个清楚。我这才发现,她虽然和石林女子长得一模一样,却有一处微小不同。 她的右眼皮有一处不起眼的淡褐色漩涡状疤痕。我心里有了计较,眼为气之精,是人体收纳外气之处,眼皮的疤为漩涡形状,面相称之为“漩眼”,相当于龙卷风的风眼,增强了纳气的功效。 唯一不好的是,漩眼既纳清气也吸浊气。清气多而目明眸亮;浊气聚则眼袋明显。这种面相的女人对男人有致命的吸引力,根本无法抗拒。若女人命格不够硬,浊气多于清气,吸引的男子多为好色贪财、寡情薄意之徒,一生坎坷,命运多舛。除非遇到命格极硬之人,方能将浊气排出而清气大盛,遇事否极泰来,诸事皆顺。 酒娘对着我抿嘴一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皮,随即收敛笑容:“各位吃饱喝足,该看的也都看了,接下来请欣赏傀戏。” “梆!”梆子声响起,酒娘身后的屋子忽地刮出一阵冷风,阴森森的“呜呜”声从内传出。窗户“扑棱扑棱”开合,一只人手从窗台向上慢慢伸出,苍白的手掌贴着玻璃,食指在玻璃上来回划拉,就着雾气写下了“我死的好惨”五个大字。 也许是气氛影响,食客们痴痴呆呆盯着那五个字,好几个人缩着脖子打哆嗦。有人过于害怕起身想走,站起来腿却软了,一屁股坐倒在地。那个吃嘴角烂皮的女子更是夸张,半张着嘴,汤面顺着下巴流淌进胸口。 我瞅着那五个字越看越生气,月饼见我面色不对:“别受阴戏影响,精神凝气,好戏还在后头。” 我压低嗓音嘟囔着:“能不能专业点!就这么五个字还整错别字!‘死’是动词‘好惨’是形容词,明明是‘得’不是‘的’。” “南晓楼,我真怀疑你这脑子里到底长了些什么?”月饼绷着脸强忍着不笑,“这时候还有心思研究这个。” “我好歹也是个作家!虽然我也写错别字,可是就见不得别人写错别字。” “杏花村百年开业一次,至今已经十一次。”酒娘双手展开呈半圆形,“每次都是你们这些人,我实在是厌倦了。” 屋里的“呜呜”声更加凄惨,木门“吱呀”开了条缝,一只枯瘦的手掌从门缝里摸摸索索探出。“咣当”,木门打开,两个长发拂面,身穿血迹斑斑白衣的男女趴在地上,双手板着门槛向外爬着,身下是一条殷红的血迹。 “我死得好惨。”两人哀呼着抬起头,长发散到耳侧,露出没有五官,只有一张惨白人皮的脸! 第481章 酒娘(10) 九 这两张脸实在太过恐怖,食客们齐齐尖叫,仓皇起身撞翻桌子,碟、碗、酒坛碎了一地,一时间汤汁淋漓,酒水四溅。大家也不顾得疼,踩着满地碎碴子往门外跑。 “吃了阴宴,看了阴戏,已是半个阴人,还想走出这个院子?”酒娘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声音依旧轻柔好听,“你们很快就会记起千年前如何对待杏花村,继续看吧。”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双脚快似风火轮,推开众人率先冲到门口,一看就是“广场舞生龙活虎,公交车浑身是病”的行家。当她跨出院门,鞋底闪出烙铁般的灼红,“滋滋”作响地冒着黑烟,焦臭扑鼻。 老太太惨叫一声仰面摔倒,鞋底像贴膏药粘在地面,露出烫得焦黑,血肉糜烂的脚底板。 酒娘柳眉微挑,眉角挂着一丝煞气:“刘大妈,您还是好好地看戏吧。再往外走几步,整只脚都保不住哟。” 老太太捧着脚哀嚎:“我不是什么刘大妈,你认错人了。我……我叫张淑兰。” 酒娘再没搭理她,很优雅地拢着额前刘海:“请各位回座。” 食客们迟疑地看看门外,望望酒娘,一时间拿不定主意。酒娘莞尔一笑,双手伸到脑后。轻微的“刺啦”声响起,头皮连带头发慢慢撕开,额头正中裂开一道连着细密肉丝的缝隙,从双眉顺着鼻梁一直延伸到嘴唇。 那张布满芝麻大小的暗红色肉疙瘩淌着黏稠脓水,一条条如同蚯蚓般粗细疤痕从肌肉里凸起,嘴角更是裂到耳根,巨大的牙床上下开合,“呼呼”漏风。 酒娘抬起那张恐怖的脸,没有眼皮的眼球几乎突出眼眶,环视众食客:“世间都以美为荣,殊不知你们看到的美貌,只是一张臭皮囊而已。可笑,可叹。” “啊!我见过她!我见过这个场景……”人群中一个穿着性感,画着浓妆的漂亮女子失声喊道,“我在梦里见过,咱们……咱们都死了。” 写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我惊得手心满是汗水,女子的惊呼更是让我想起很久以前做过的一个梦境,许多隐藏在记忆里的暗线,渐渐明朗,串了起来。 十 记得小学三四年级,学习杜牧的《清明》,老师秉承着填鸭式教育“背、写、考”三大法则,要求学生熟练背诵默写,第二天进行小考。 我写完作业小十点了,背了几遍眼皮子开始打磕绊,书本砸脸直接昏睡过去。 然后,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荒无人烟的野地,几百座坟包在杂草中若隐若现,寒风吹的枯树枝瑟瑟抖动,乌鸦缩着脖子无精打采地“呱呱”叫几声,扑棱飞起,钻进一处坟包的野洞,再出来时嘴里叼着一块枯骨…… 我穿着古时的长袍,顺着羊肠小路往前走着,绵绵细雨如同一层细纱,使得眼前一切变得目糊不清,唯有牧童吹奏的牧笛声时断时续。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心里一片混沌,只知道跟着笛声前行。慢慢的,我身边多了许多失魂落魄的行人,晃着肩膀、僵直双腿加入追寻笛声的队伍。 有些人哭声悲切,闻之垂泪;有些人低声“呜呜”呻吟;有些人脚下打滑,摔倒在地;有几个女子抱着襁褓,眼泪“簌簌”落在婴儿脸上。 牧笛声愈发凄凉,节奏分明是送葬时的丧乐。我打了个激灵,心头一片清明,看清了周遭的事物。 这是我一辈子做的最恐怖的梦! 那些行人的黄白色面皮如同罩了一层丧布,两只眼睛只有白色瞳仁,透着惨白色的幽光,时不时有蛆虫从眼角爬出,顺着扁塌的鼻梁钻进鼻孔,再从耳朵眼里钻出。摔倒的行人四肢仿佛没有骨头,反方向折断,骨茬从淌着黄水的烂皮里面顶出,“咕嘟咕嘟”冒着腥臭的骨髓。那几个女子听到笛声更是举止怪异,双手插进头发拼命撕扯,任由襁褓掉落,咕噜噜滚出一具具黑瘦的小小干尸。 这时,远处的坟头向外拱着黄土,黑水“汩汩”冒出,一双双黏着一点点烂肉的骨手从坟里探出,摸索着坟沿,板着坚硬的土地又爬出无数具尸体,拍打着身上的泥水烂土,加入前行队伍。 站在树梢的乌鸦“呱呱”叫着,大片乌鸦像黑压压的乌云从远处飞来,啄食着这群行尸走肉。 我明知道这是噩梦,却根本醒不了,仿佛现实般置身其中,甚至能闻到行尸的臭味。我试着张嘴呼叫,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两条腿完全不听使唤,拖着身体往前走。 这时,田间走来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身着蓑衣的牧童单手板着断了半截的犄角,另一手举着牧笛吹奏,默然注视着我们,牧笛指向树林拐角一处破旧院落,门口插着一面破败旗子,写着“杏花村”三个大字。 一位风姿卓越的女人倚门而立,勾人的笑容让人无法拒绝:“这里有最好的刀削面,还有上好的杏花村,客官们来啊。” 牧童,正是我和月饼在巷子遇到的小孩子;那个女人,正是酒娘! “嗖嗖”两道灰影破空划过,钉住酒娘左右双脚。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年从人群众掠出,半长头发斜斜盖着眼睛,瞥了我一眼扬扬眉毛:“这是梦!我已经封住她阴气阳走的泥丸宫,大家赶紧醒过来!” 两道灰气从酒娘脚背涌出,酒娘嘶嚎着现出那张恐怖的脸,身体渐渐模糊,终于化成一团灰气随风飘散…… 空气中飘荡着她最后一句话—— “既然你们对《清明》有感应,迟早会来到这里。” 我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透汗,大口喘着气,梦境却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那个女子提醒,我根本想不起来曾经做过这个梦。 第482章 酒娘(11) 十一 “对!我也做过这个梦!” “他妈的快跑,今天中邪了。” “我也做过……”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院子里,食客们纷纷记起了这个梦,再也不顾张淑兰冲出门出现的惨状,一窝蜂地疯狗般涌向门口。 我怔怔地盯着月饼,月饼也用同样的表情看着我。 “南瓜,你曾经出现在我的梦里?” “月饼,你曾经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们同时说着,又同时收声。 那个时候,我们根本不认识,为什么会出现在彼此的梦里?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让我先出去,我是女人。” “我岁数大,让一下。” “老不死的抢着投胎啊。” “听我说,排队出去,要不然一个都走不了。” 食客们堵在门口,演绎着最丑陋的世间众生相。谁也没有注意到躺在地上捧着脚惨嚎的张淑兰,无数只脚践踏着她的身体踩来踩去。张淑兰起初还能“哼哼”几声,随着身体里骨骼断裂的声音响个不停,嘴里呕出几口黑血,再没了声息。只剩颤巍巍的左手半悬在空中,随即被一双红色高跟鞋根穿透,钉在泥血混杂的土里。 踩着张淑兰的女子穿着极为暴露,黑色蕾丝袜早被扯得如同抹布,挺着夸张的胸部往人缝里钻:“女士优先。” “臭婊子别挡老子。”人群中横起一脚,身材壮硕的大汉把女子一脚踹飞,扒拉着食客吼着,“都他妈的滚开。” 女子仅能包住臀部的短裙“刺啦”撕裂,尖嚎着冲向大汉,黑色指甲对着大汉的脸就是一顿乱挠。大汉脸上登时多了几条血印,甩手就给了女子几记耳光。女子“滴溜溜”转了个圈,退到门口,又被大汉一脚踹中肚子,蜷着身体飞出门口。大汉趁着这个空当,也冲了出去。 突然,大汉和女子如同被沸水泼过,浑身冒着青烟,瞬间起了一片细细密密米粒大的肉疙瘩,“啵啵”爆裂,脓水四溅。两人摔倒在门外齐声惨呼,捂着脸满地打滚,阵阵灰烟从指缝中冒出,大片脓水渗出衣服,结成一块块恶心的黄痂。 再无人敢动,静立着像一群待死的俘虏。 我查阅历史资料的时候有个问题一直很不解——为什么战争俘虏面对人数比自己少数倍的敌人,没有一个人敢于反抗,放弃求生希望,任由敌人用各种残忍的方式处死?其实只要有人振臂高呼,率先冲向敌人,下场可能是立刻被敌人射杀,却能激起俘虏们的求生欲望,继而暴动反抗。 当下的场面,我有些懂了。谁都怕死,尤其是看到同伴惨死,这种情况完全能摧毁一个人最后的反抗意志,只是乞求比同伴晚死一会儿,谁也不会做那只“杀鸡儆猴”的鸡。 面对死亡,人性自私,莫过于此。 “大家不要慌,”月饼摸出几枚桃木钉,“我们一定能解决。在此之前,谁都不要乱动。” 月饼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食客们稍微平静,眼巴巴地望着我们。 我长这么大,除了在全校升国旗的时候念检讨,在苏州做讲座签售,还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围观过,手脚立马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不过月饼都放话了,我不跟几句不太合适,也是一时脑子乱糟糟口不择言,脱口而出:“相信党!相信国家!” 这句话算是捅了马蜂窝,众人又聒噪起来。 “两个毛头小伙能干什么?” “呵呵,想出名想疯了吧?” “你看他俩吊儿郎当的样子,不靠谱。” “现在的年轻人,唉……” 我懵了。 我们明明是想救他们,而这些人极尽嘲讽之能事,挖苦着我们,辱骂着我们,完全忘记了即将面临的死亡威胁。 这他妈的算怎么回事? “进了阴宅,吃了冥宴,即是阴人,”酒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美貌面具,手指对着我们点了点,“只有看了阴戏,由他们俩破解其中蹊跷,才能脱身。” 众人又是惊恐,又是疑惑,注视我们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仇恨。 “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我看到了,他们俩没有吃任何东西,早就知道这些事。” “对!别相信那个臭娘们儿说的话。” “说不定这俩小伙和她早就有一腿。” “弄死他们!” 众人渐渐靠拢我们围成个圈,眼中都是野兽般凶狠的目光,却没有人敢动手。 月饼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使劲吞了口气,仰头长长呼出:“南瓜,这些人值得救么?” 我的头都要炸了!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我经历着世间所有最丑陋的人性。偏偏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我们怎么能够见死不救? 可是,我真得很想不管不顾,利用我们俩的能力,一走了之不是什么难事。 很矛盾! “你们懂了么?”酒娘微微闭目,眼皮颤动,眼角凝着泪珠,“千年前,他们就是这样。看戏吧,看完了,就懂了。” “梆”!梆子声响起,唢呐、喇叭、锣鼓声喧闹起来,店伙计们早已换上唐朝服饰,眉飞色舞吹奏着乐器。那两个从屋里爬出的无脸人,站在屋前空地,“咿咿呀呀”唱着,演绎了一段千年前不为人知的惊天惨事…… 第483章 酒娘(12) 十二 唐朝,开元盛世,正是“纸香墨飞,词赋满江”的文豪辈出年代,文人都以能写出一首传世名诗为荣。酒馆、客栈、青楼更是留出一面白壁,供诗人即兴挥墨。若诗写得好,不仅酒肉白吃、客栈白住,青楼女子也会青睐有加,共度良宵,诗人在温柔乡缠绵数日,临别时赋诗一首,不但使青楼女子身价倍增,更是一段缠绵悱恻的千古佳话。 酒娘本姓曹,生于东北苦寒之地。曹父有一手家传的酿酒手艺,倒也家境殷实,收入颇丰。按说这日子过得不错,可是曹父偏是个有匠心的酿酒师,总是对所酿美酒不满意。东北虽说物产丰实,酿酒材料应有尽有,可是天气极寒,酿酒周期太短,水质又冷,酿出的酒浆烈而不醇,浓而不香。 曹父索性变卖家产,带着妻儿走南闯北,寻找酿酒佳地。他们路过山西汾阳,此地四季分明,粮食丰厚,水肥土沃,正是绝佳的酿酒场所,于是定居此处,专心酿酒。 靠着多年酿酒所得家产,曹家收粮买料,酿了五年酒,却不卖一两半钱。邻里不解,这样光买不卖,再大的家产也撑不住几年。曹父总是摸着封酒的阴窑,笑而不语。 直到五年后的农历四月二十一,子夜时分,曹父突然惊醒,探着鼻子闻了片刻,猛地一拍大腿,喊了一句“成了”,匆匆披了件套褂直奔酒窑,捻起一撮墙根土,用舌尖舔了舔,仰天大笑:“曹家古法酿酒,失传百年,今日终于让我破解,无愧列祖列宗!” 第二日,曹父郑重地打开一封木盒,取出黄豆大小的五粒药丸,埋于酒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留一粒放在手中,对着窑门三叩九拜,念叨着祭祀酒神的敬语,这才开窑取酒。 泥土密封的窑门打开,顿时酒香扑鼻,随风四散,方圆十里都能闻到这股异香。窑子里的酒坛原是陶土坛子,经过酒浆的多年浸淫,竟然晶莹剔透,宛如琥珀。 围观邻里肚子里的酒虫早就蹦达不停,起哄请曹父快快开坛,否则就动手抢走了。邻里玩笑虽说粗俗,可也是对曹家美酒的认可。曹父笑吟吟摆摆手,把药丸捻碎倒进小竹筒,郑重地交到酒娘手中:“此为曹家传下来的千年酒引,凡酒洒进一点儿小沫,立成佳酿圣品。咱们曹家的酒,那可就是能位列王母娘娘蟠桃会的仙品。为了不让酒有污浊之气,需由处子之身进窑调入酒中。去吧,每坛倒入一丁点儿即可。” 酒娘年级尚小,哪懂得什么是“处子之身”?邻里粗俚的笑声让她多少有些明白,红着脸进了酒窑。众人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等着,曹父更是搓着手面色紧张。足足过了三炷香时间,酒窑里忽然酒香大盛,只是闻闻就满口生津,唇齿留香。 几个酒量差的满脸通红,踉踉跄跄跌倒在地,胡乱说着醉话“好酒”,引得众人哄然大笑。 酒娘顶着满头尘土怯生生钻出,曹父一把抱起她,抛在空中稳稳接住,转身对众人说道:“今天曹家美酒开窑,诚邀邻里乡亲品尝。” 此话一出,几个精壮小伙跑进酒窑,抬出几坛美酒,分与众人开怀畅饮。 村里教书的老秀才砸吧着嘴:“曹师傅,这么好的酒,该有个好名字啊。” “曹某才疏学浅,还望先生赐教。” 老秀才指着远山一片杏树:“此时杏花刚开,依在下愚见,就叫‘杏花村’如何?” “好!就叫杏花村。”曹父舀了一碗酒递给酒娘,“把酒喝了。” 酒娘绞着衣角,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辣……我不喝。” “你还要继承为父手艺,怎能不会喝酒。” 酒娘捧着碗抿了一小口,霎时间嫩脸通红,剧咳不止。 “哈哈……”众邻里和曹父捧腹大笑。 第484章 酒娘(13) 十三 如此过了几年,“杏花村”的名号越来越响,曹家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户,酒娘也出落成明眸皓齿的美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夺下了全乡“花魁”。 难得的是,酒娘把花魁奖励的钱财,全都捐与私塾,供贫苦孩子识字读书。乡间邻里提起酒娘和曹家,无不竖起大拇指。提亲的媒婆快把曹家门槛踏破了,偏偏无论是官宦子弟还是秀才商贾,酒娘都看不上。曹父疼爱女儿,也由得她性子,曹母反倒是经常唠叨:“再嫁不出去,就在家里成了老姑娘,看谁要你?” 酒娘嘟着小嘴撒娇:“那就陪在爹妈身边一辈子好了。” 这年清明,酒娘在酒铺卖酒,进来一个身材高大、风尘仆仆的书生,打了一壶酒仰脖灌下,大呼“好酒”,解开包裹取出文房四宝,在白壁上挥毫而就——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酒酿默念这首诗,心中一动,看书生的眼神多了一丝别样情愫。 诗词写罢,书生扔下毛笔,又打了几壶酒,转身离去。 酒娘急忙追出:“你……你还没给钱呢。” 书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墙上的诗:“傻丫头,单凭这首诗,每天就能多很多顾客,区区几瓶酒钱算得了什么?我的脑袋就是钱,我就在这里住下了,以诗换酒如何?” “原来是个呆子。”酒娘心中暗嗔,再读那首诗,愈发觉得情景、韵味、平仄、韵脚恰到好处,实属佳作,忍不住心生欢喜。 再看书生已经走至街头,酒娘跺脚喊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还会来么?” “我姓羊,羊肉的羊。”书生喝了一大口酒,衣袖擦着嘴角,“我本浪荡笑天涯,日月做马夜为家。你们家的酒好喝,我就不走啦。” 酒娘的俏脸没来由飞起一抹红晕,心头小鹿乱撞,痴痴望着书生背影。 “哦,对了!丫头,我喜欢你。待你长发及腰,待我功成名就,娶你如何?” “啊!”酒娘哪曾见过这等莽撞之人,捂着脸回了酒铺。 那一日,酒娘心思纷乱,总出现书生依壁写诗的幻觉,几次酒钱都算错了,只是盘弄着头发,心中暗自思量:“还差两寸就长到腰了呢。” 十四 接下来数月,果然如书生所说,来酒铺赏诗的人络绎不绝,生意自然更加红火。又恰逢当朝大诗人杜牧途经山西,这首诗风格与杜牧作品极为相似,一传十,十传百,这首诗倒成了杜牧佳作。 书生在此定居下来,白天苦读诗书,晚上饮酒作诗,次日拿诗换些钱财,到酒铺打酒。只是每次见到酒娘,再没有初识的狂放,多了几分腼腆,不敢多说一句话,打了酒匆匆离去。 这一天,书生刚踏出门槛,酒娘小声说道:“人家都说这首诗是杜牧写的。” 书生顿住脚步,沉默片刻,眉宇间的傲气神采飞扬:“随他们说吧。终有一天,我要比杜牧有名气。” “你知道么?”酒娘的脸比喝了一坛“杏花村”都要红,“我就喜欢你的与众不同。” “我哪里有什么不同,”书生欲言又止,“只不过多了几分阅历而已。” “你的诗像故事,读着读着就明白了你的心意。”酒娘指着那首《清明》,“你藏了很多心事,你不快乐。” 书生身躯微晃,嘴角闪过一异样的神差,一时激动握住酒娘小手:“你真得看懂了?” 酒娘脸上的红晕红到了脖根,轻轻抽出双手:“有人看着呢。” 那一秒,时间停顿了,两颗相互爱慕的心,在满是酒香的铺子里,悄悄碰撞。 “我现在还不值得你喜欢,没功名,没家业……”书生面色一黯,随即兴奋地挥着手,又指着自己的脑袋,“不过我有这个,一定会娶你回家。” “刚正经两句又满嘴胡话。”酒娘微嗔,低头胡乱拨着算盘,“明天是未嫁女子上山拜姻缘娘娘的日子,爹妈忙着酒铺生意,我也没个伴儿。” 书生挠着脑袋怔了片刻,欢天喜地出了门:“我陪你啊。给你讲故事,给你作诗,好不好?” 自此,两人一起结伴游历了很多地方,说不完的话,看不够的风景。书生总是紧紧握着酒娘的手,酒娘用丝帕擦着书生鬓角的汗珠。 爱情,简单,美好。 第485章 酒娘(14) 十五 唐朝民风甚豪,男女之情极少遮遮掩掩,酒娘和书生的恋情,很快传遍乡里。 书生虽然贫寒,可是做得一手好文章,已成方圆百里有名的文人,功名指日可待。曹家乐善好施,家境殷实,酒娘知书达理,待嫁闺中。邻里乡亲觉得这段姻缘挺合适,就等书生乡试,考了功名,回来娶酒娘,好好喝一顿“杏花村”的喜酒。 曹家父母早默许了两人亲事,私下跟酒娘商量过,两人先成亲,书生也好有个生活着落,能安心应考。就算考不上,书生的诗能卖好价钱,曹家的酒更没得说,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偏偏书生是个执拗性子,非要门当户对才迎娶酒娘,坚决不同意曹家安排。这股傲气不贪财的品性,更让曹家父母和酒娘喜欢不已。 春来夏往,乡试邻近,书生终日闭窗苦读,两人相处时间少了许多。秋天,乡里来了一位熊姓商贩,出手阔绰,买下了“杏花村”酒铺对面的铺子,开起了“杭州胭脂水粉”的店铺。 山西属于中原地区,哪见过江南妆品?女人爱美,一时间胭脂店的生意兴盛,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名铺,就连官府太太,也常登门采购。 熊老板三十多岁,虽说其貌不扬,天生一副好口才,满嘴东北口音的乡间俚语常逗得女人们笑逐颜开。两个店铺相邻,熊老板也常来沽酒,两家都是东北来到中原,更加亲近。 熊老板每次沽酒,只要酒娘在,就多买几瓶酒,还经常让伙计送过来上等水粉丝绸。曹家父母心里有数,早看出熊老板对酒娘有意,可是酒娘心有所属,哪容得下这个粗鄙商贾? 酒娘当然知道熊老板的心思,碍着人情也不好多说什么,就多打一壶酒当做回礼。 俗话说“好汉不经磨,好女要人疼”。一来二去,两人熟络起来,熊老板使尽浑身解数,舌灿莲花,逗得酒娘“咯咯”直笑。江南胭脂更使得酒娘容貌娇艳,宛如天仙。时间久了,酒娘心里多少开始暗中比较熊老板和书生哪个更好? 书生性子本就豪放,对酒娘全心全意,根本没有察觉酒娘心思。再加上乡试临近,陪伴的时间更少,常常十天半个月才来一次。有时为了赴诗会结交达官显贵,更是和诗友结伴而去,一走月余。 书生原本最不屑这种事情,可是为了对酒娘许下的诺言,也只得硬着头皮参加。 时间,是恋人之间最好的陪伴,也是恋人之间最伤的别离。 被冷落的酒娘,时常在酒铺发呆,想着书生在青楼饮酒作诗,周围满是仰慕的妖冶女子。熊老板送的礼物越来越贵重,终日陪着酒娘聊天解闷,描述杭州美景美食,更让酒娘心神向往。 爱情的天平,一旦倾斜,迅速崩塌! 终于,书生又一次匆匆告别,酿成一段孽缘…… 十六 过了半个月,书生背着沉甸甸的包裹,兴冲冲奔向酒铺,决定告诉酒娘一件事情。 他没有注意到邻里或嘲讽、或同情、或怜悯的目光,只注意酒娘盘着表示嫁人身份的云髻,从熊老板的店铺里端着盆水走出。 “我嫁人了,他对我很好。”酒娘微闭双目,“那夜我想你想得心痛,他陪着我喝了很多酒,我把身子给了他。” “你……”书生高大的身材矮了半截,缓慢地、缓慢地、膝盖弯了,小腿打着哆嗦,仿佛不这样,随时都会跪倒。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书生哑着嗓子,浑然不觉嘴角已经咬出血,“你一定在和我开玩笑,对么?” “你懂诗文,你懂我,可是你不懂女人。”酒娘背过身,挂在脖颈、耳垂的黄金项链、耳环烁烁生光,“他能给我的,你给不了。你能给我的,不能当做生活。我不想以后的日子,守着一个终日喝醉,整夜写诗,有很多女子仰慕的丈夫,我没有安全感。他没什么才华,却舍得为我花钱,一个女人,一辈子还图什么?酒铺的酒再香醇,终归有酿不出的那天,我也要为我的未来考虑。” 书生胸口如同遭受重击,脸色煞白地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 “瘌蛤蟆想吃天鹅肉。”肉铺的刘大妈狠狠一刀,猪腿骨剁成两半,“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配得上酒娘?” “瞧你那个落魄样儿,哪有熊老板温柔潇洒,好羡慕酒娘。”浓妆艳抹,穿着半透薄衫的女子从胭脂铺一步三摇地走出,“会写诗有什么了不起,诗人多了去了。” “你要再敢来骚扰酒娘,当心我不客气。”酒铺走出插着腰刀,身材壮硕的衙役,“赶紧滚出去,这里没你住的地方了。” “滚吧!” “不就会写几个破字么?能当饭吃?” “他要是写得好,早就成名了,我看也就是个普通人。” “你看他走路的样子好像一条狗哦。” 原本和善的邻里乡亲,完全换了一副嘴脸,辱骂、嘲笑、挖苦、讽刺,再无往日的友善。 书生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熊老板挨家挨户打点了钱财礼物,一定要把他赶走,抹掉酒娘心中最后一丝念想。 每个人的善良都可以用价值衡量,一旦所接受的金钱超过善良的承载,再无善良! 书生只是痴痴地望着酒娘,眼神迷离痴呆:“这不是真的,对么?求求你,告诉我。” 酒娘双肩颤动,再不敢看书生一眼,强压着哽咽的嗓音:“你走吧。” “哈哈哈哈哈哈……”书生忽然仰天狂笑,双手胡乱挥舞,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噗通”,摔倒在地,又双手撑着地,艰难地爬起…… “今生,再无一人如我对你好;可你,却相信别家酒更香醇。正如世间本无愚顽人,只是世人自认太聪明。我烈酒塞满怀,不点破你微醺谎言,宁做贪杯痴子,醉卧往昔,独饮日出迟暮。你若离弃,我醉笑三千不诉离殇,待雀上枝头;你若归来,我眼中带泪泼墨一生,看风来云去。” 空荡荡的街角,书生佝偻着背,高声唱着诀别的诗。 酒娘如遭电击,含泪回眸,书生早已不见踪影。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是怎么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当晚,邻里们都在谈论一件事情—— 书生当夜醉饮,碰翻了油灯,连同屋子烧得尸骨未存。 当晚,酒娘,一夜,未睡。 眼睛没有流泪,心头却淌着血…… 第486章 酒娘(15) 十七 光阴似箭,时光如白马过隙,一转而逝。 杏花村的酒依然香醇,酿酒的曹家父母却已去世。熊老板继承了曹家产业,可惜酒娘始终酿不出最好的美酒,只得留在家中逗逗儿子,打发时光。 熊老板一改从前的殷勤体贴,仗着两处产业收入丰厚,终日流连青楼饮酒作乐,又纳了两房小妾。纵然酒娘依然美貌,再懒得多看一眼。 酒娘也不过问,给儿子请了最好的私塾先生,苦读诗书。闲暇时,酒娘会坐在院落望着四角天空,哼着书生临别时唱的诀别诗,两行清泪,滑落。 她懊悔那晚鬼迷心窍,让熊老板占了身子;她痛恨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的诱惑力。其实,她不是酿不出最好的“杏花村”,她痛恨多喝了几杯酒,没有经住熊老板的甜言蜜语。为了不让更多人酒后乱性,她再不愿酿酒。 一切,源于酒;一切,毁于酒。 书生烧死那晚,她才知道真正爱的是谁,可是,一切都晚了。 唯有儿子,是她最后的希望。 每年清明,烧成一片废墟的书生住处,总会摆着一坛“杏花村”。只有那时候,才会有人记起烧死的书生。有人说,这是酒娘念着书生的好;也有人说,从来没见酒娘来过。 关于酒娘和书生的故事,成了幸灾乐祸的人们偶尔提起的谈资。大家聊得更多的,是那片开满杏花的山上多了一伙占山为王的强匪。官府数次派兵都被打退,好在这伙强匪很守规矩,只抢粮食不伤人命。长此以往,官府也就不自讨没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夜三更,酒娘正搂着儿子熟睡,忽听屋外人声嘈杂,时不时有人喊着:“快逃命啊!强匪来啦!” 酒娘推开窗户一看,只见村里火光四起,持刀匪徒的影子豕突狼奔,挨家挨户踹门抓人。儿子惊醒,咧嘴正要哭出声,酒娘一把捂住儿子小嘴,缩在床角瑟瑟发抖,默念“菩萨保佑”。 “咣当”,门被踹开,一个蒙面汉子手持钢刀走进屋里,冷冷地睃着酒娘母子。 酒娘还未来得及穿衣,半裸的身体映着月光,完美的弧度释放着成熟女性的诱惑。她见汉子眼神有异,把儿子挡在身后,挺着浑圆的胸部哀求:“大王,求求您。放过孩子,让我做什么都行。” 蒙面汉子的声音异常沙哑难听,仿佛吞了一块火炭灼坏了嗓子:“婊子,穿上衣服,带着孩子跟我走,否则……” 酒娘哪敢怠慢,不顾羞耻当着汉子的面,先给儿子穿好衣服,自己胡乱套了几件衣服,搂着儿子哆哆嗦嗦跟着汉子向外走去。 “看不出还挺心疼儿子。”汉子“嚯嚯”笑道,“过会儿可就不一样喽。” 十八 广场,火光通明,数十柄刀尖闪烁着凄冷杀气,全村老少抱头蹲成一团,女人们低声啜泣,男人们面色死灰,孩子们哇哇直哭…… 酒娘紧紧搂着儿子,慌乱间瞥见熊老板半裸着臃肿的身子,身边是两个几乎赤裸的妓女,心头一阵厌恶。 “人,齐了?”蒙面汉子声音虽说难听,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大王,齐了。”手提插满铁钉木棍的强匪应道。 “嗯。”蒙面汉子微微点头,踱步走到人群前,“所有人,噤声!只要让我听到一点儿声音,死。” 顿时,鸦雀无声。 “众位乡亲,本寨初邻贵地,不为钱财,不为女人,只为一件事情。”蒙面汉子双手伸到脑后,解开罩脸面巾,“不知可有人认得我?” 乡亲们抬头看去,蒙面汉子无发无眉,满头暗红色的伤疤延伸至整张脸,层层叠叠的疤痕摞在一起,肿胀油亮,坑洼不平,活脱脱一只被沸水烫掉肉皮的猪头。尤其是他的鼻子位置,只剩婴儿拳头大小的肉球,黑洞洞的鼻孔淌着鼻涕,顺着黏连着牙床的嘴唇流进嘴里。 “果然没人认得我,”汉子大咧咧席地而坐,咧开嘴“哈哈”狂笑,鼻涕、口水喷涌四溅。突然,他收住笑声,刀尖指着酒娘:“你也不认得我了?” 汉子的相貌宛如恶鬼,酒娘哪敢多看,闻言方才抬头,仔细看了半天,茫然地摇着头。汉子叹了口气,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愫。 这个眼神,酒娘再熟悉不过!当年,书生与她携手同游,总是痴痴地看着她:“丫头,你真好看。” “啊!”酒娘捂着嘴,颤颤巍巍起身,前行几步,“你……你是……你没死?” 第487章 酒娘(16) “很希望我死么?”汉子阴森森笑着,刀尖在地上胡乱划着,“那晚,你们这对狗男女想放火烧死我。还好我命大,从狗洞里爬了出去,这张臭皮囊也算是废了。” “我……我没有,”酒娘哑声哭道,“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我本就对不起你,我……我……” “我趴在乱泥沟里,听到你们俩在说话,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汉子的语气似乎不如先前那般森寒,多了一丝柔软。 “是她,就是她出的主意。”熊老板挺着肥嘟嘟的肚子,指着酒娘骂道,“你个贱人,明明是你说书生不死,你心里不得劲,才出的这条毒计。” “你……你个畜生!”酒娘已经隐隐明白了其中蹊跷,一时怒火攻心,跌坐在地,“我当年怎么瞎了眼看上你这条批着人皮的狼。” 全村人,都已经明白了,这个丑陋汉子,正是当年被他们嘲笑赶出村子的羊姓书生。每个人都闭口不语,拼命回忆着当年对书生的丁点儿恩情,只求一会儿能有条生路。 “你确实瞎了眼。”羊书生低头看着刀尖划出的图案,“我姓杨,木易杨,是当朝礼部尚书的儿子,杨艾。” “我自幼见识了官场尔虞我诈,不愿待在这种是非地,更不愿接受父亲安排谋个一官半职。我写的诗,他们都说写得好,可是我明白,只是因为我爹是尚书。我离家出走。游山玩水,吟诗饮酒。谁曾想遇到了你。” “呵呵……你知道么?我最后一次离开根本不是参加什么诗会,而是回到京城,向父亲提了咱们的亲事。父亲提出条件,只要我愿入朝为官,就同意这门亲事。你看,这是礼聘媒书。” 杨艾从怀里摸出一封烧得残破的礼书,往地上一丢:“百两黄金,买下这个村子都够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你薄情寡义倒也罢了,竟然如此歹毒,要致我于死地。” “乡亲们,我,回来了!”杨艾挥着刀背敲着衙役的脑袋,“当年,你不是说这里没有我住的地方么?你不是让我快滚么?再说一遍啊?” 衙役拼了命磕头;“大王,不不不,杨公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也是受了熊老板钱财,万不得已啊!真是万不得已啊!杨公子,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人。我……我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啊!” “你妈不是死了很多年了么?”杨艾抓着衙役头发拎小鸡般拽起,“我最讨厌说假话的人。” “是是是,我妈早就死了,我说的是我大姨妈,她……她还活着。”衙役的脸吓得铁青,裤裆里一阵骚臭,屎尿齐流。 杨艾举刀在衙役脸上轻轻划着:“杀你,脏了我的刀。” “大王,时候不早了,官兵要来了。”手持铁钉木棍的强匪附耳说道。 杨艾放下衙役看看天色,接过铁钉木棍,凌空挥舞:“这样吧,乡亲们,邻里一场,什么事情都不能做的太绝,回答我三个问题,答得好,我就放了你们。答得不好,我就用棍子,先打死衙役,再问下一个问题。如果三个问题都答错了,你们全都要死。” “你,疯了。”酒娘傻傻地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这不是你。” “这就是我,”杨艾看都没看她一眼,“就算不是,也是让你们逼成这样。” “杨公子,您快问吧。我们一定好好回答。”刘大妈尖着嗓子满脸堆笑,心里却想着无论答对与否,反正死的是衙役,和她没有关系。 “刘大妈果然快人快语,”杨艾清清嗓子,“我和熊老板,谁更值得酒娘嫁了?” “当然是您。” “杨公子诗书才华,远近闻名,哪家姑娘不想嫁给您?” “对啊!我要是个女的,早嫁给杨公子了。” “熊老板算个什么东西,哪比得上杨公子?” “要不是酒娘瞎了眼,咱们还用遭这份罪?” 乡亲们阿谀奉承着,像一条条摇尾乞讨的狗。 衙役眼巴巴抬头哀求:“杨公子,这个回答您满意么?” “答得不错哦,”杨艾将木棒扛在肩上,转身走了几步,“可是,酒娘还是嫁给了熊老板对么?所以,你们答错了。” 杨艾话音刚落,扭腰转身,双手挥棍,铁钉挂着风声,正中衙役额头。根根尖锐的钢钉刺入头骨,再拔出时,衙役额头陷进一个圆窝,钉眼“汩汩”冒着浆糊状血浆,糊了满脸,嘴里喷着血沫,喉间含混地说着什么,直挺挺跪着,茫然地望着人群。 第488章 酒娘(17) 所有人,脸部扭曲,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砰!”杨艾又是一棍,清脆的骨裂声响起,鲜血飞溅,木棍再次拔出,铁钉沾满了白色脑浆。 衙役翻起白眼,一截舌头咬断喷出,“噗通”趴在地上。 杨艾眼中闪出兴奋地光芒,挥着棍子一下一下狠狠捶击,鲜血溅满他的全身,迸到他的脸上。每一下木棍击中脑颅的声音,都让村民心肝哆嗦。 直到衙役的脑袋被砸成一滩夹杂着碎骨的血浆糊,杨艾舔着嘴角的鲜血,双手举天,宛如从地狱归来的复仇魔鬼,狂笑不已。 他,真疯了! 忍了这么多年屈辱、仇恨,在这一瞬间,完全释放! “第二个问题!”杨艾收住笑声,冲进人群拽出刘大妈,“你们说,酒娘和熊老板,我最恨谁?” 刘大妈“嗷”的一声,昏死过去。 乡亲们暗中思量,杨艾对酒娘说到底还是有份情谊,他更恨的是熊老板,忙不迭抢着答道:“当然是熊老板。” 熊老板自知无论如何也活不了,也不再争辩,骨碌着眼珠想抽个空隙逃跑。 “恭喜你们,答对了!”杨艾单手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多年邻里,很懂我啊。可是,我临时改变答案了。我最恨的是酒娘。” 木棍举起,闪电般劈下,众人闭上了眼睛,却没有听到砸裂骨头的声音。 酒娘,双手滴血,铁钉穿透手掌,托住木棍。 “杨艾,够了,别闹了,”酒娘跪倒在地,眼泪早已流干,“放过他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人承担就好。求求你。” 血珠,从指缝,一滴,一滴,落下;慢慢,慢慢,渗进土里…… 杨艾握着木棍的手颤抖着,猛地举起,一溜血箭从酒娘手掌迸出:“你这个时候还维护他!你承担得起么?我的脸,我的家世,还有你,都没有了!谁还我?你求我?当年我求你,你可曾回心转意!” “我不会嫌你丑,我会好好照顾你,只要你放过他们。”酒娘抬着满是血窟窿的双手,“我没有维护他,我不想你造杀孽,你不是这个样子,你是个好人。” 杨艾如同被闪电劈中,呆了片刻,喃喃自语“我是好人”。 “我会陪你去咱们说好了要去的所有地方。”酒娘起身爱怜地摸着杨艾疤痕累累的丑脸,“再也不分开。” “滚!”杨艾哀嚎一声,把酒娘踹回人群,举棍砸着刘大妈的脑袋,“谁会守着这张鬼脸度日?你骗我!你放火烧我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天。虚情假意,我不相信你!” “我没有放火烧你,我也没有骗你。”酒娘失血过多,眼神渐渐迷乱。 刘大妈肥硕的身体横在地上,整个脑袋砸得稀烂,脖子的断口如同一坨破抹布,“咕嘟咕嘟”涌着血泡,手指还在微微颤动。 “第三个问题!”杨艾从木棍揪下一块碎肉,丢进嘴里嚼着,“答错了,都死。” 十九 众人明白了,无论对错,杨艾是不会放过他们。再没有人想着怎么回答问题,只求一会儿死得痛快些,免受脑袋被生生砸成肉酱的酷刑。 “杨……杨公子,我家厢房,由东往西数,第九块青砖下面藏着暗室,”熊老板哭丧的脸强挤出笑容,显得格外滑稽,“那是我全部家产,山上过日子不容易,还望杨公子笑纳。只求饶了我这条贱命。” “呵呵,当年你为了把我赶走,可是给乡亲们花了大钱。”杨艾举起木棍指着熊老板,“出手很大方啊。” “杨公子,我当年看中的是酒娘家的财产,对酒娘真没有感情,”熊老板吓得连头都不会磕了,双手扶地打着摆子,“只要您放过我,钱,酒娘,都是您的。” “酒娘的父母,怎么死的?”杨艾慢悠悠地望着星空,“夜色不错,是真相大白的好天气。” 神智已经崩溃的酒娘闻言抬头,美丽的大眼睛空洞茫然。 “我……我……”熊老板偷偷瞥着酒娘,犹豫片刻,“酒娘父母不死,家业就不是我的。我在他们的饭食里下了慢性毒药,造成重病的假象,又买通了仵作。” “你这个畜生!”酒娘凄号一声,踉跄前冲几步,又回身抱住孩子,“杨艾,孩子是无辜的。我们死不足惜,放过孩子好么?” “我会让你和他的孩子活在这个世界么?”杨艾恶狠狠瞪着吓傻的孩子,“第三个问题,答不上来,全都死!” 第489章 酒娘(18) “杨公子,我说一个秘密,您放过我。”熊老板身旁的妓女爬出人群,拼命磕头,“那晚是熊老板花了重金,让我和更夫模仿他们的声音,穿着他们的衣服去放火。” 杨艾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几步走到熊老板身前,钉棍敲着熊老板肥硕的后背:“熊老板,依着你的聪明,应该不会做这种蠢事。说,这是为什么?” 熊老板刺破的衣服冒着黄乎乎的脂肪油,抬头瞄着杨艾身后,一言不发。 “不想说,那就不说。”杨艾虚空挥着钉棍,“答案,没有意义。第三个问题,谁能对得上我临走时那首诀别诗,我就放过谁。呵呵,你们不是说读书没有用么?今天,可是能救你们命哦。” 众人虽知道会死,可也抱着一丝希望,听杨艾如此一说,都傻了眼。谁还记得杨艾被赶出村镇做的那首诗?一时间,除了火把猎猎燃烧声,只剩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你也对不上么?”杨艾背对酒娘,极度难听的嗓音多了一丝沙哑,“对上了,我就放了你。还有……还有你的孩子。” 接连打击,酒娘早已没了活下去的念想,“放了孩子”这句话又让她多了一线希望。杨艾那首诀别诗,她早藏在心里,哪里忘得了?可是当下这个环境心情,对诗谈何容易? “丫头,你一定对得上。”杨艾左右走了几步,钉棍的影子在地上晃晃悠悠。 酒娘心中一动,再看棍影所指位置,正是杨艾方才用钉棍划来划去的地方,隐约有几行小字。 “原来,你早已原谅了我。”酒娘早已哭干的泪水,又充盈眼眶。 “很多很多年以后……”酒娘稳着心神念道。 “嗖!”一支羽箭,滑空而过,撕裂了黑暗光明,插入酒娘心窝。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杨艾直挺挺戳着,根本不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酒娘嘴角流出一丝鲜血,低头看着直插胸口的羽箭,抬头凄然一笑,喉间“嗬嗬”作响,手指颤抖地指着孩子,嘴巴张了张,呕出一口血雾,喷在杨艾裤腿,侧着身,倒了。 “娘!”儿子“哇”地哭了。 “酒娘!”杨艾如梦初醒,跪倒抱起酒娘,拼命晃着,“你……你……别走!求求你。” 酒娘吃力的睁开眼睛:“对不起,我错了,原谅我,来……来生,酒娘陪你一生醉红尘,不离不弃。” “大王,官兵来了。啊……”强匪的惨呼没了动静。 “嗖嗖嗖”,无数只羽箭挟着凌厉的杀气,雨点般纷纷落下。强匪、村民四处逃窜,没跑几步,或射穿眼珠、或射断脚筋、或透传腹部…… 短短一瞬,再无活人,只剩被射成刺猬的死人堆。血,从每个人身下淌出,汇成一条血溪,流进阴沟,凝结成一坨坨豆腐脑状的血疙瘩。 酒娘,只有心口一箭,杨艾,用他被火烧坏的身体,挡住了所有羽箭,却没有挡住死亡。 生,未能同眠;死,亦要同穴。 第490章 酒娘(19) 一队官兵跑了过来,按个检查尸体,发现尚有一丝活气的人,立刻补上一刀。 “大人,没有活口了。” “嗯。”神态威严,相貌和杨艾极为相似的老者微微颔首,“你们都退下。” “大人,就怕还有残匪……” “退下!” 官兵们见老者动了怒气,唯唯诺诺撤了,远远戒备。 老者走至杨艾尸体旁,翻过他的身体,摸着那张疤痕累累的脸。 “你从小倔强,性子执拗,不愿听从我的安排。你太容易相信人,太容易动感情,我训你、打你、骂你,是不想你长大了吃亏。没想到,还是这种结果。”老者的眼泪落进花白胡子,“我早就知道你在杏花村爱上一个姑娘,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尚书的儿子,怎么能娶酒家女子?我会被同僚耻笑,我的官位,不保!” “我从杭州寻到熊老板,他会一种流传于南疆的异术,可将叫做‘蛊’的东西放进胭脂水粉,使人意乱神迷,不能抗拒。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引诱酒娘,使你绝了念想。为了让你彻底死心,我让他寻两个人,假冒他和酒娘的模样,在你屋前放火,故意让你听见他们说话。没想到,你竟然醉得没有察觉,终于酿成大错。” “大人,你的苦心,愿公子地下有知,事已至此,大人节哀。”死人堆里爬起一人,解开衣服取下护身铠甲,正是手持钉棍的强匪,“公子做了强匪,于大人名声受损。这几年朝廷里的敌对势力,已经有所察觉。如果让他们知道公子和大人的身份,杨氏一族恐怕保不住了。大人这么做,不留一个活口,是对的。” “这几年,你假扮强匪,保护我的儿子,给我通风报信,辛苦你了。”老者恢复了威严官态,赞许地拍着强匪肩膀,“熊老板的积蓄,你都拿走吧。找个地方,换个身份,足够家族几代兴盛。” “小人舍不得大人,愿侍奉大人左右。”强匪连忙低头掩饰兴奋的表情,装出恋恋不舍状。 “难得你一片孝心。那……那就如你所愿。” “咳……”强匪看到一柄尖刀,插进了胸口,锋利的疼痛渐渐冰凉,视线模糊,隐隐听到老者说道:“你活着,我不安。你为杨家做的一切,很好。老夫礼部尚书,带兵剿灭强匪,杨家的荣誉,有你的功劳。来人,放火,把这里烧了。” 熊熊烈火,如同鲜血染红了黑夜,顺着夜幕边缘,滴淌。 风,呜咽;云,遮月;火,熄了。 无人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会知道,杨尚书领兵剿灭了顽匪,实乃朝廷之幸,社稷之福。 不知道又有多少诗人,以此事为诗,歌功颂德,流传很久很久。 久到真相再无人知,假话变成真的历史。 两个老者远远站着,遥望杏花村的残骸,冉冉冒起的黑烟,烧成焦炭的尸体。 “这一次,来晚了。”圆脸老人狠狠捶了手掌一拳。 黄衫老人摸摸鼻子;“人世间,不是每件事都能恰到好处。” “杨尚书这个畜生,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圆脸老人烦躁地踢飞一块石子,被石子硌了脚趾,疼得呲牙咧嘴,“一定要弄死他!” “做了这么伤阴德的事,杨家气数没有几年了。”黄衫老人扬着眉毛,无奈地笑了,“咱们,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只能留下线索,让他们破解。” “他们,真的是希望么?”圆脸老人摸出酒葫芦,仰脖喝了一大口,“我受够了!见到这么多阴暗的事情,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标准答案,一切但求自圆其说。”黄衫老人接过酒壶灌了一口,“文蛊合一,窥破终极。唉……累了。” “这些人死得太远,阴气不散。”圆脸老人擦着眼角泪水,“希望他们能破解线索,完成任务的同时,也就是阴气消散的时候。杨艾万万没有想到,他有文族血脉,他的那首诗,就是线索。” “八族自从西出函谷关,发生了那件事,就开始跟随命运,或者有意或者无意,布下‘异徒行者’的任务。”黄衫老人很萧索地耸耸肩,“我们,都是命运的棋子。” 第491章 酒娘(20) 二十 傀戏结束,已经是日落时分。困在院落的食客们,看得目瞪口呆。我和月饼互看一眼,彼此额头都挂满冷汗。 圆脸、黄衫…… 文族、蛊族…… 窥破、终极…… 杨艾、酒娘…… 人心、阴暗…… 太多的事情,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情感,一股脑涌进心脏。每一次跳动,都能震得肋骨生疼。我摁着胸口大口喘气,尽量放空精神,可是傀戏表演的一切,始终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这些食客,都是千年前杏花村的居民。”月饼苦笑着环视众人,“南瓜,你有想过没?文字能让人身临其境;能让人感同身受;能让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为什么?我读了《清明》这首诗,当晚做过和你同样的梦,就是现在这个场景。这些人,也做了同样的梦,应该也是读了《清明》之后吧?” 我承认月饼的分析有道理,也隐隐明白了其中的蹊跷——文字是活的,每一段文字都能让互不相识的人在前生今世通过某种方式取得联系,比如梦境。或者在书店手指触碰拿起同一本书;或者在交谈时聊起同一段文字,有种“啊,原来你也喜欢”的欣喜;或者候机时看到陌生人读着自己喜爱的书,内心触动。 每个人读书的时候,是否想过,茫茫人海,还有很多人在同一时间读同一本书的同一段语句,他们之间是否会有联系?会不会在夜间因为这段文字做同样的梦?会不会想来文字描述的地方转转看看?谁又能意识到,这段文字,可能就是描述了自己的前生今世,从而取得了某种玄妙的联系?又有多少人,因为一段文字产生共鸣,改变了一生? 这一切,太玄秒了。 “文蛊合一,窥破终极。”月饼伸了个懒腰,“蛊术,能改变人的心智气运;文字,又何尝不是?他妈的真没想到,那个王八蛋熊老板,居然是蛊族。咱们在临安经历的‘西湖任务’也是有蛊族参与。说不定这个畜生和法海是一伙儿的。” “你们蛊族,我看也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好人。”我调侃了几句才意识到说错话了,真想把阿普、阿娜补充进去,不过月饼没生气,也就不再提这个茬儿。 我们俩旁若无人地聊着,食客们早被傀戏吓得脸色死灰,有几个聪明的人已经意识到傀戏和他们之间的关联,但凡东西方各路保平安的神仙们“噼里啪啦”从嘴里往外蹦。 “各位,傀戏看完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酒娘双手击掌,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们,“希望你,能破解任务。千百年,没有异徒行者能够破解。破解了,活着的人会忘记今天的事情,和前生再无牵连,也不会对再受《清明》的影响;破解不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活着的人还是会忘记所有事情,只不过百年后,还要在经受一次同样的经历。我们,只好守在这里,再等百年咯。” “为什么是你,不是你们?”月饼问道。 “这个任务,只能文族破解。”酒娘指着我。 “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回过味才明白,敢情“千斤重担一人扛”啊! “任务很简单,只要能对出杨艾临死时那首诗,一切就结束了。”酒娘说到“杨艾”两字,面色一悲。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我一写悬疑的现代小说作者,居然玩古风诗词?周杰伦的中国风到时能唱两句,写古风诗诗歌,这不是要人亲命么! “古有曹植七步成诗,今有南瓜写文救人。”月饼很没个正经样子,随便找了个座位,优哉游哉坐下。 食客们更是聒噪不已,怀疑、乞求、不屑、嘲讽,千姿百态,更让我静不下心来。 我回忆着杨艾那首诀别诗,倒还记得清楚,可是该怎么对呢?只要求意境还是要逐字逐句对仗,也没说个明白啊。 “日落,是最后的时刻。这一坛是最后的杏花村,酒劲甚大,希望对你能有所帮助。宋朝的异徒行者,曾经写了一首词,流传百世,可惜,任务失败。”酒娘捧着一坛酒送我面前,我察觉到她的眼中多了一丝异样情愫。 在“西湖任务”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宋朝的异徒行者是谁。大文豪都没搞定的事儿,我说些就写出来?说神话呢? 我抬头望天,日头偏西,落山也就分分钟的事儿,也来不及琢磨酒娘的神态,心里火烧火燎,拍开酒坛子卯着劲喝了一大口。 一溜香醇的火线顺着嗓子眼直抵胃部,酒香顺着鼻孔钻进肺里,身体轻飘飘的丝毫不着力,四肢百骸暖烘烘的无不舒服,脑瓜子也清醒了许多,很多古风句子、词汇“呼呼”往外冒。 “难怪‘李白酒后诗百篇’,估计也是喝了杏花村。”我刚有了个这想法,忽然脑海里出现了几幅奇怪的画面。 第492章 酒娘(21) 一 我,走进酒馆,明眸皓齿的女子含笑沽酒,如同仙境女子。我看得痴了,痛饮美酒,在白壁写下了《清明》这首诗,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丫头,今生,我一定娶你。”走出酒馆,我暗自发誓,“我会写很多诗给你看!” 二 杨柳岸,晓风残月。一壶酒,两个人。 “你答应我,这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酒娘偎在我的怀里。 我嗅着她淡淡发香,紧紧搂着她瘦弱的肩膀:“那可说不定哦。喜欢我的女孩多了去了。” “你……你讨厌!”酒娘微嗔,捶了我几拳,“喜欢我的男子也很多。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好啦好啦,傻丫头,我心里只有你一人。”我借势躺倒,唇间是酒娘齿颊芳香。 三 “这几天你干嘛去了?”酒娘皱着眉头,委屈地嘟着嘴,眼角瞄着街对面的脂粉店。 我蓬头垢面,浑身酒气:“参……参加诗会,没办法,多结交几个人,为了将来。” “只要咱们好好的,我不需要你当多大的官,多有钱。”酒娘哀怨地拨着算盘,“地位和钱财,很重要么?” “傻丫头,我想你过得好,只能这么做。”我打着酒嗝,踉踉跄跄走出酒馆,丝毫没有察觉到,胭脂店的伙计捧着上好水粉进了酒馆。 四 她为什么离开我?我做得不够好么?我为了她,答应阿爹入朝为官,做自己最不喜欢做的事情。我对她的苦心,难道比不上区区胭脂水粉? 在众人的嘲笑目光中,我走得缓慢,心头像是插进一把刀,疼得胸口抽搐。 那个熊老板有什么好?短短几天,她就跟了他。女子多薄幸,我本以为她有情有义,没想到也是如此女子。 可是,我为什么心里那么疼?我忘不了她,我想等她,哪怕已经嫁人,她会回来么? 二十一 接下来,还有很多很多画面,我不想再一一描述。如果不能感同身受,读到的只是几段枯燥的文字;如果读懂了,心会很疼。 “酒娘,我是……”我酒意上涌,眼前的酒娘虚化成千年前酒馆初识的女孩子。 酒娘伸出食指捂住我的嘴,两行清泪滑至唇角,声音似乎都被泪水包融,苦了许多:“不要说出来。我等了千年,终于等到了你。能再次对你说一次,对不起,真好。” 无数字句在眼前飘来飘去,落在心里,痛得无法形容。我终于懂了那段千年前的恋情,近乎失态的吼道:“笔!墨!伺!候!” 店伙计送来宣纸毛笔,我把一桌酒菜推了一地,在一片碎响声中,一挥而就! 很多很多年以后,喝起这坛你为我酿的青梅酒,才知世间繁华,美酒佳酿,怎比得上竹马无猜?你许我一世风华微醺,我醉笑三千,不与过客诉离殇。只因你,醉我双眸,乱我尘心。泪落酒盏,浮白一声,偏偏没有你陪伴,举杯同醉。两杯,独我,无你。罢了从前,忘不了曾经。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写下这段墨汁淋漓的句子,我把笔狠狠一扔,使劲闭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 “写得真好。”酒娘捧起宣纸,放在胸口,含泪笑着,“你总是能写出我喜欢的文字。” “这一千年,苦了你了。”我摸着她柔滑的脸,“让你等了这么久,对不起。” “等到,总比等不到,要好。”酒娘眼睛罩了一层雾气,摸着我的脸,“你没有变,我却老了。” “你没老,还是我爱的酒娘。”我察觉到,她的手指,虚化了,穿过我的脸,感受不到触摸的温度。 “我要走了,谢谢你,杏花村千年的诅咒,结束了。”酒娘摆了摆手,手掌却化成一抹白烟,慢慢消逝。 “你别走!”我伸手挽留,指尖勾住了一抹烟雾,散了。 酒娘,就这么消失在我的面前,永远消失了。 店伙计们,化成一缕缕青烟,飘散了;食客们,东倒西歪,睡着了。 月饼,靠着椅子,面带微笑,睡得很香。 一团人形烟雾,被夕阳余晖包裹成灿烂的红色,停在空中,向我挥手作别。 晚风,吹过,烟消云散! 不知道在时间的长河,生命的轮回,我们用几生几世,才能再见一面。 酒娘,别了…… 第493章 酒娘(22) 二十二 “没酒量就少喝。”月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抬头看看,面馆热闹非凡,人来人往,食客们觥筹交错,汤汁四溅。 我试着起身,脑袋疼得要裂开:“这是哪儿?” “还能是哪?”月饼似笑非笑地瞅着我,“山西,汾阳,杏花村。” “我喝醉了?” “南少侠吃个刀削面,就这么一杯‘杏花村’,活活醉了三四个小时。”月饼活动着肩膀,“沉得像猪,根本抬不动。只好在这里等你醒了。” 我喝醉了做了个梦? 我使劲晃着脑袋,方才经历的一切历历在目,食客们分明就是那群被困在院落的人们,就连做刀削面的面师傅,也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面馆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正忙活着送菜倒酒。 “要不是喜欢《清明》那首诗,我才不来这个鬼地方。”浓妆艳抹的女子挑着面条,“破地方连个玩得地方都没有。” “我也是读了《清明》才想来杏花村啊。”旁边的老者随口搭腔。 他们是谁,我在梦里都见过。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月饼展开任务原图,“你喝醉的时候,任务图有了变化,多了两行数字。” “62188?” “12542,13010,4404,4640。”月饼意味深长地盯着我,“我猜,任务已经完成了。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我想说,但是摇了摇头,故意岔开话题:“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月饼起身招呼伙计结账,留下我出了门。 我揉着太阳穴,分不清楚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出门前,我回头看着柜台,老板身后的酒柜,放着一个陈旧的酒坛子。 我心里一动,走过去问道:“老板,这酒卖么?” “这可是祖传的杏花村,镇店之宝,多少钱也不换,”老板头都没抬,忙着往电脑里面输菜名。 我有些失望,也不好多问什么,正要离开,忽然看到酒柜里摆着一张陈旧的全家福,男子高大儒雅,女子美丽端庄,儿子偎在女子怀里,笑得无邪。 那个女子,分明就是酒娘! “老板,请问这张照片……” 老板不耐烦地回道:“我们老曹家最早开起这个店的先辈。” “他们在那里?”我的声音颤抖了。 “可惜,日本鬼子打进来的时候,一把火烧死了。”老板懒得搭理我,招呼伙计忙活生意。 我双手合十对着照片拜了拜,心里空荡荡地往外走。 “爸妈,我要吃刀削面。”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拉着爸妈的手,蹦蹦跳跳笑着。 “你啊,就是太宠孩子。丫头读了《清明》要来看看杏花村,你也跟着胡闹,还不如留在家里看冰雕。”母亲看似责怪,眼角带着笑意。 “多带孩子长长见识有什么不好?”父亲抱起闺女悠了个圈,“走,吃刀削面。” “爸妈真好。”女孩笑声如银铃。 我,心头一痛,又很暖。 她的声音,她的神态,她的相貌,活脱脱幼时酒娘。 “该走了,南少侠。”月饼站在街头抽着烟,“该结束的就结束了,留恋不如祝福。” 我琢磨着月饼这句话的意思,似乎他知道很多事情。 也许,我们又共同做了同样的梦? 月饼说得对,该结束的,就结束了。 人生,与其留恋过去,不如祝福未来。 尾声 “咱这是去哪儿?”我坐在副驾驶,窗外的汾阳很冷清。 “好久没有回古城了。”月饼打了个响指,“也该见见老友了。” 想到嘻嘻哈哈的李奉先、老实巴交的陈木利、占小便宜的燕子,我心里一阵温暖。 快一年没看到他们了,好久不见。 房车轰鸣声响起,月饼很豪气地挥手:“古城,出发!南少侠给杂家掠阵。” “你又来京剧是不?”我点了根烟塞进他嘴里,“消停片刻OK不?” “这次回去,要把新线索的数字密码解读出来。我先开车,你多琢磨琢磨。” “月饼,你真的不想知道任务怎么完成的么?” “完成就好,了解那么多干嘛?”月饼似笑非笑地扭头看我,“有些事,只能一个人慢慢体会。被别人问多了,心会疼。” 我笑了,释然了很多。 不管梦境也好,现实也好,有几人能拥有感触千年之恋的幸运? 这就足够了。 山西和古城距离不太远,就是过秦岭的时候费了些事儿。到古城图书馆,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我率先跳下房车,推门而入:“奉先,我们回来了。” 酒吧,一片残破,断桌破椅满地,灯具摘下堆在角落,柜台的酒一瓶不剩,空荡荡的屋子满是木屑和灰尘的味道。 我心里一沉,月饼板着脸一言不发。 图书馆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