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丫鬟》 第1章 [] ! 第一章 阳春三月,煦暖的阳光穿过隔扇,一道透亮的光束照进丫鬟们住的倒座房,细碎的飞尘浮动,如湖面上的粼粼微光。 窗外鸟啼声声,和柔的东风吹拂,门口的粗布帘子被卷了起来,从里往外,能看到丫鬟们匆匆行过时,露出的艳丽衣角。 捏了捏眉心,殷红豆看着周遭仍旧陌生的环境,抱着膝盖叹了口气,她穿越来大半个月了,和前世一样还是个丫鬟命,而且更惨——上辈子做秘书好歹有人身自由,这辈子是完完全全的奴隶,入贱籍,不能赎身。 蓝色的粗布帘子被打起来,走进来一个身穿绿比甲,模样周正的丫鬟,名唤紫晴,她进来笑问殷红豆,道:“红豆,你可好些了?” 见是紫晴来了,心里“咯噔”一下,殷红豆感觉不妙,忐忑着起身去迎她。 丫鬟也分等级,原主都是打卖身进来的丫鬟,在长兴侯府待了近十年,眼下已经是二等丫鬟,紫晴却是主子身边的一等丫鬟,主子着一等丫鬟特地来问二等丫鬟的状况,不会只是“随口关心”而已,尤其像殷红豆这样相貌出众,长相艳美的丫鬟,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 殷红豆忙笑道:“好多了。”随即起身替紫晴倒了杯茶,问道:“姐姐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夫人问了?” 接了殷红豆倒的茶水,紫晴坐下,面带得体的笑容,道:“你也休息有大半月了,我怕你落下病根,过来瞧瞧。” 原主是溺水而亡。殷红豆醒来后,就着了凉,喉咙也被水呛坏了。连续咳嗽了半个月,因怕病气过给了主子,一直没有上值,由同屋的丫鬟替她顶班,她休息了这么久,已经开始招人眼了。 殷红豆也给自己倒了杯水,笑一笑,道:“紫晴姐姐费心了,没什么病根,我这咳嗽也好了,明儿就能上值。” 紫晴也就抿了口水,道:“那就好。”又关心她:“以后可要离湖边远点儿,你明知道自己不会水,水边的花儿开的再好,也别再往水边走了!” 美目低垂,殷红豆嘴角渐渐拉平,像是在思忖着什么,不过一瞬,便立即感激笑道:“知道了,谢谢姐姐叮嘱。” 紫晴仔细打量着面带灿笑的殷红豆,姑娘额头饱满光洁,柳眉细长,卷睫在清澈润泽的桃花眼上轻颤,琼鼻红唇,笑起来自带一段风流,媚而不俗,偏这张脸生在一个丫鬟身上,真真是可惜了。 同情地瞧了殷红豆一眼,紫晴便连忙收藏起情绪,略嘱咐了几句话,便回了上房,把这事儿禀了主子,还笃定道:“看样子是大好了,没有落下病根。” 穿马面裙,打扮华丽庄重的妇人微微点头,绞着帕子道:“明儿让她在我屋里当值,等我上午忙完了,下午就把人送老六那边去。” 紫晴应下之后,第二天就安排了殷红豆在上房上值。 殷红豆早起后,在上房伺候完主子梳洗,便开始洒扫屋子。 房里一起上值的大丫鬟,屋子里要和去岁春天一样,剪几株杏花瓶插才好。 殷红豆主动揽了这事儿。穿来之后,她还未出过院子,脑子里关于原主原有的记忆很模糊,这些天半打听半猜测,才得知了个大概,她正想对侯府熟悉一二,便带着绑了红绸布的剪刀和竹编的篮子,摸索着去了园子里。 一路往院子那边去,殷红豆越发觉得长兴侯府守卫森严,真的就像丫鬟们的那样,除了厨房负责采买的人,寻常奴婢根本出不了门,更遑论逃跑。 即便有幸逃出了侯府,凭她手上的几个钱,也根本走不远,就算走远了,也是逃奴,还会被官府一直追查,假设官府追查不到,也难保不会遇到人贩子。 这深宅大院的,除了老老实实待着,还真就是别无出路。 眼下殷红豆要先保住命,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恪守本分,不被人看出异常。 看清未来的殷红豆,麻溜地去剪完了杏花。 殷红豆本想在园子里转悠一圈再回去,走到后山脚下的时候,发现园子实在是太大了,穿着绣花鞋,累得她膝盖有些痛,就近寻了后山上的一块大石头坐下。 后山上全是假山石林,层叠掩映,蜿蜒曲折,遮住了山中路和背后的大片竹林。 刚坐下来没多久,殷红豆就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从山上传来,不过很快便停下了,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两个人躲在假山后面悄悄话。 殷红豆本着不想惹麻烦的心态,想提着篮子走,正好又听到山下有人路过,于是进退两难,只好缩回大石头后面躲一躲。 山上两人话的声音,殷红豆就听得真真切切的。 撇了撇嘴,殷红豆抬眼望天,这点儿背的,碰上的净是些倒霉事。 两个丫鬟正私议着六爷傅慎时,打坏四个美婢的事儿。 殷红豆不禁竖起了耳朵。 穿来这么久,所有的主子里,殷红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六爷傅慎时。 长兴侯府一共三房,六爷傅慎时乃大房大夫人所出,年十六,仍旧住在内院,独居重霄院,深居简出。 像殷红豆这样的丫鬟,根本见不着他。 虽然没见过傅慎时,但是殷红豆听了,这长兴侯府里,无论男女,相貌最为出众的便是他。而且傅慎时五岁成诗,七岁为赋,十岁的时候,已经才名远播,名震京城。 偏偏可惜了,傅慎时运道不好,十岁的时候骑马摔断了腿,残废至今,常年坐于轮椅之上,且性格阴郁残暴,这样的人于侯府而言,等同废人。 就在前天,傅慎时把身边四个貌美的贴身丫鬟重罚后赶走。 此事惊动阖府上下,连没出院子的殷红豆都听了。 侯府少爷身边不能缺了人,前天赶走四个,总得再填上丫鬟去伺候,也不知道会是哪个倒霉蛋! 殷红豆庆幸,好在她是二房的人,怎么着,都轮不到她去大房伺候那位变态少爷! 假山后面,两个丫鬟的对话打断了殷红豆的思绪,其中高个的丫鬟颤声道:“当时我正好路过了重霄院门口,你是没瞧见,那四个丫鬟被当着众人的面,打的衣裳都渗了血……”她揪紧了自己的薄袄,越发觉得背脊发凉,瞪着眼蹙眉回忆道:“也不知是打死了还是打昏过去了,一路拖出去的,从院里的青砖到门口的石阶上,全是血!吓得我现在还手脚冰凉!” 矮个的丫鬟不以为意,语气里充满了不屑道:“还不是那四个丫鬟没用!白瞎了到六爷身边服侍的机会!” 高个丫鬟不敢苟同,细声规劝道:“你可管好你的嘴,六爷是那么好服侍的么!” “嘁”了一声,矮个丫鬟道:“若有二夫人身边红豆那丫头的皮相,有什么不好服侍的!只是可惜了她那么好的长相,却是个蠢物,平白糟践了!” 殷红豆嘴角一抽,这可不是法治社会,怎么还有人上赶着去送死的! 高个丫鬟摇首否认道:“六爷身边可不是好去处,不管什么长相,何必吃这个苦头!” 矮个丫鬟另有见解,她娇哼一声,道:“你懂什么,咱们府里的到了岁数的爷,只有六爷身边没有人,何况六爷还是那副可怜样子,若能伺候六爷,即便委屈些,荣华富贵却是有的了。” 高个丫鬟继续声道:“别想这些了,反正你又没机会去六爷身边。得了得了,再迟了回去交差,太太要怪罪了。” 矮个丫鬟骨碌转了一圈,眯眼笑道:“你我要是能去六爷身边服侍,太太放不放我去?” 愣了好一会儿,高个丫鬟有点恐惧道:“你若能去,太太岂有不放的道理?不过你还是别想了,六爷不会主动要人的,难不成你还去投怀送抱?” 矮个丫鬟嘴边抿了个得意的笑,她若花些心思,投怀送抱又怎么不行? 完话,两个丫鬟顺着后山上的道走远了,殷红豆从大石头后面出来,冲着丫鬟走的方向:“投怀送抱?傅六是傻吊货啊!会看上你?” 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殷红豆真是见多了,竟然还骂她是蠢货,呵呵,一对白眼,好走不送。 吐槽完,殷红豆才忽想起方才山下也有行人,她探身去看,不见人影,才放心地提着篮子,原路返回,出了园子。 后山侧面,傅慎时坐在轮椅上,在位置绝佳之处,敛眸听完了所有对话,他身边的厮弯着腰,恭敬地问:“六爷,刚走的那个丫鬟的认识,用不用的去细问……” 傅慎时抬起手否定厮的提议,声音阴郁微哑,道:“回去。” 修长的五指一根一根地落在轮椅的扶手上,傅慎明骨节分明的手,白皙透亮,难见血色。 现在就提了丫鬟细问,岂不是打草惊蛇,倒少了一出“丫鬟不知死活地来投怀送抱”的好戏。 走到半路,一直闭目的傅慎时睁开了眼睛,浓密的睫毛颤动着,目如星子,他问厮:“什么是沙雕货?” 皱眉想了想,厮摇头道:“的不知。” 傅慎时再未言语。 作者有话要:  西瓜终于开文了~~~快两个月没见了,都不知道老读者还在不在啦! 这本还是一样的配料一样的味道,但是更重口味哦嘿嘿嘿,所以再排个雷:男主真病娇,非常病娇,超级病娇,不明白的百-度一下再入坑!!!男主不会从一开始就宠女主,不然就是披着病娇设定的甜文了,所以女主前期生存艰难,慎入慎入慎入!!! 哦对了,隔壁的《弃妇扶摇录》竟然写的没这本顺溜,果然附和本性的文写的就顺畅些么……910号是个好日子,那天再开,么么哒~ 别的没啥好了,大家安心看文,基本日更,不更会的。 第2章 [] ! 第二章 殷红豆提着一篮子的杏花回了二夫人的院子怡和院,她刚一脚跨进去,就有丫鬟就急匆匆地赶来拽她,道:“紫晴姐姐正找你呢!” 面色严肃,殷红豆问道:“可是有什么急事?” 丫鬟道:“我哪儿知道什么事,紫晴姐姐在屋里,你自去就是了。” 提着篮子进屋,殷红豆微微有些忐忑,她见着了紫晴,放下杏花,满脸堆笑,道:“紫晴姐姐,我去剪杏花去了。” 微微一笑,紫晴热络地牵着殷红豆的手,道:“走,去我屋里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殷红豆心里已经提防起来了,她隐隐约约记得,夫人的嫡子因为正室生育了,最近吵闹着要纳妾。 进了紫晴的房间,殷红豆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对方就把床头早就放好的衣裳拿到她面前,道:“快换上。” 殷红豆低头一看,一件浅色长裙和桃红的褙子,比她平日里穿的衣裳都鲜艳招眼得多。 根本不敢伸手去接,殷红豆问道:“紫晴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赏赐的,你就拿着!” 紫晴脸上的笑容淡了,却还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她把簇新的衣裳捧到殷红豆跟前,道:“最近府里的事你也知道,夫人也是烦恼不堪,只有你能替夫人分忧了。红豆,我知道你不笨,你看,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因为傅慎时是大房的人,殷红豆竟一时没明白过来,也没往他身上想,只以为紫晴的是二爷要纳妾的事儿。 殷红豆声音平缓地问:“可还有的选吗?” 努一努嘴,紫晴示意殷红豆看向床上那把剪刀,像是新打磨过的,尖锐异常。 殷红豆抬头,一本正经地问道:“只有绞了头发做姑子这一条路是吗?那好,我愿意剃光头去做姑子一辈子吃斋念佛!” 紫晴绷不住,没好气地笑了一下,道:“剪子可不是用来给你剪头发的,是让你抹脖子的!” 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殷红豆盯着锐利的剪刀,手脚冰凉,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很多事情,她虽然上辈子没做什么好事,但是也没做什么坏事,凭什么偏偏她要做个短命鬼? 她确定了,她还不想死啊! 紫晴也温声地劝着她,道:“只是叫你替夫人分忧,换个地方伺候人,还是做丫鬟,不做妾侍,和你现在没两样,快把衣裳换上。” 殷红豆心里微微松动,倘或名义上是丫鬟,大概……或许……还有保住清白的法子? 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认怂,至少殷红豆认了。 接了衣服,殷红豆道:“姐姐出去等我,我换好了衣裳就出来。” 紫晴有些不放心,就顺手把剪子给收起来了,安抚道:“想好了就别墨迹了,是福是祸,还不清呢。你动作快些,夫人要回来了。” 隔扇关上,殷红豆就换上了衣裳,但她没有认命,她在紫晴屋里顺了一个陶瓷的茶盖走。她大义凛然地想,若是二爷敢来强的,她就算拼着同归于尽也要保住自己的清白与尊严,封建社会的毒瘤,带走一个是一个! 开了门,殷红豆穿着浅色长裙和桃红的褙子立在门口,她本身就长的艳美,这一身愈发衬得她面若桃花,明艳动人。 紫晴惊艳之下,还有些惋惜,这样的美人,哪个主子收用了都是放在心尖尖儿上宠爱的,偏偏要给了那位。 掩下情绪,紫晴领着殷红豆去见了夫人。 二夫人潘氏正坐在屋子里喝茶,打量了一眼殷红豆,颇觉满意。大房的那位哥儿有毛病,就喜欢好看的东西,伺候的人也要挑好看的,这丫头送过去他肯定喜欢。 正好潘氏的儿子跟丈夫都盯上了殷红豆,她正为难怎么处理,送走了烫手山芋,既解决了问题,又白白得大嫂的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笑了笑,潘氏敲打道:“你是个聪明的,我就不跟你多费口舌了,你老子娘那边,我会再派人送些银钱过去,也算全了你我的主仆情谊。” 殷红豆低头道:“夫人把银钱给我!”印象里,原主一直在接济亲生父母。眼下要去吃苦的是她,她可不想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潘氏微微诧异,不过没有驳了殷红豆的意思,也没计较她自称的错误,面色难得柔和了些,道:“下午我让紫晴一并给你送过去,你想在府外置办什么,给她带个话就是。” 这话的,像是要送人上路一般,殷红豆心下生疑,又不知道哪里可疑。 应下一声,殷红豆便跟着主子一起出去了。 潘氏带着两个妈妈还有紫晴,把殷红豆带去了傅慎时的母亲,侯夫人秦氏的住处世安堂。 长兴侯府很大,世安堂是长兴侯与妻子秦氏的住处,坐落在中轴线上,也是离二门最近的宅院。 殷红豆自醒来之后,并未往这边来过,遂觉这条路很陌生,她也只以为二房的嫡长子成亲之后住的院子会气派些,并未往别处想。 到了世安堂,气氛就变得肃然,进了院子,洒扫的丫鬟婆子有颇有规矩,各司其职,不敢东张西望,殷红豆更不敢造次,便一直低着头,站在廊下等着。 潘氏领着婆子丫鬟进去了好一会儿的话,过了一刻钟左右,紫晴才出来唤殷红豆,道:“进来话。” 殷红豆跟着穿过五间正上方的次间,进了内室,只见黄花梨卍字纹围架子床上靠坐一个面有病态,却不失雍容华贵的妇人,床边金丝锦织珊瑚地毯上站着两个随侍左右的丫鬟和两个婆子,还有两个衣裳华丽程度远高于丫鬟们的年轻妇人,端着药碗侍疾。 潘氏笑指着殷红豆道:“这就是那丫头,生的很好,性子敦厚。” 秦氏上下审视了殷红豆一眼,点了点头,道:“是个周正的丫头。” 按照傅慎时一贯的喜好,殷红豆绝对是合格的,秦氏心想,若她性子老实一些,想必不会很快就被厌弃,而且是府里知根知底的丫鬟,先对付上几日,把眼下这个节骨眼度过去再。 殷红豆站在内室中央,见众人瞧着自己的眼神就跟打量物品一般,顿觉不对,又不敢乱反抗,怕被当做疯子一样抓起来,便朝紫晴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不是去二爷院里的吗?这妇人是谁? 紫晴笑望殷红豆,有些得意之色。 手掌心沁着冷汗,殷红豆明白过来,这般尊荣,在长兴侯府里,除了长兴侯夫人,还能有谁! 眼看着秦氏身边那么多人伺候,殷红豆可不认为她有机会过来凑热闹,那么……她是去伺候变态六爷傅慎时的??? 明白过来的殷红豆瞪大了眼睛,目露惊恐。 秦氏朝潘氏微微一笑,眼神里透出几分感激,道:“弟妹费心了,这个丫鬟我就收了。” 果然啊!这就是死变态他亲妈啊! 殷红豆气血上涌,两眼一抹黑,险些没昏过去,她到底是哪辈子造了孽啊! 潘氏以为殷红豆临到头上怕了,便示意了婆子一眼,那婆子不动声色地压住殷红豆的肩膀,缓声道:“傻丫头,还不谢恩?” 肩上顿时如负重斤,殷红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撑在地上,双膝砸在地毯上,隐隐作痛。 潘氏分明是怕殷红豆反悔,有备而来。她笑吟吟道:“大嫂,我就是个敦厚乖巧的。” “……” 殷红豆看了看自己发红的手掌心,神他妈乖巧啊。 抬起头,殷红豆正欲分辩什么,力气奇大无比的婆子又来了一招“牛不喝水强按头”,她便又弯了腰,直接趴地上贴脸了。 潘氏笑道:“伺候老六是这丫鬟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看这丫头都感激得五体投地了,大嫂你只管好好养病,身体要紧。” “……” 殷红豆嘴角直抽,五体投地真不是这么用的。但她也彻底明白了,当她不再是社会主义接班人的时候,人权也随之消失了。 秦氏正为傅慎时的事焦头烂额,也确实伤透了心,便顾不得更多,觉得殷红豆还算可以,便挥了挥手,吩咐丫鬟道:“如意,下午把人送过去。” 就这样,殷红豆莫名其妙成了傅慎时的丫鬟,她乐观地想,根据那变态所作所为,就算保不住性命,至少保得住清白。 当天下午,殷红豆回二房收拾了包袱,顺带质问紫晴:“你为何不跟我清楚,是去六爷房中伺候?” 对待将死之人,紫晴也懒得掩饰什么,冷笑道:“我早跟你了,是替夫人分忧去的。咱们夫人可是老夫人正正经经的亲儿媳,可偏偏被大夫人压了一头,连主中馈的权利都没有。二老爷跟二爷又都为了你来找过夫人了,把你送去六爷那边做个人情,最合适不过。” 长兴侯府三房里,大房跟二房是嫡出的两房。但大老爷是老侯爷原配所出,已经承袭爵位,二老爷才是侯府如今的老夫人唯一的嫡子。 这些年来,宗妇秦氏主中馈,潘氏都插不上手。 近来傅慎时一事,令秦氏病倒,潘氏的机会终于来了,殷红豆不过是当了内宅之争的炮灰而已。 但炮灰,也是有尊严的! 殷红豆还打算再垂死挣扎一番。 第3章 [] ! 第三章 死是不可能死的,认命也是不能认命的。 殷红豆决定到重霄院审时度势,多活一日算一日。即便那傅六是变态,难道变态就没有一点点良心吗?万一……真有呢? 收拾好东西,殷红豆便跟着丫鬟如意去了重霄院,让她感到悲哀的是,竟然只有同屋的一个丫鬟目送她。 算了算了,何苦拖累人,殷红豆潇洒地背着包袱走了。 离开怡和院,走了一刻多钟,殷红豆才到了地处偏僻的重霄院。 重霄院在侯府的东北角,紧邻一条巷子,隔壁又是一户人家,巷不常有人通过,白天夜晚都宁静非常,此处实在是混吃等死的好位置。 如意把殷红豆带到重霄院里。院落不,有上房和厢房,还有一间厨房。院子中央摆着一块太湖石,西南方位靠墙的地方植了几棵花桃,这个季节,桃花开的正繁盛,一树粉白色夹杂的花朵,灿如霜雪,微风轻拂,喜鹊振翅,花瓣摇落,漱漱如雨,倒是一处好景致。 景虽美,但重霄院冷清的很,除了一个洒扫的粗使丫鬟,四处不见人。如今院里能贴身伺候的,也只有管事的廖妈妈跟一个厮。 如意带了人来,廖妈妈听见动静,立刻迎了出来,她是傅慎时奶妈,刚到四十岁,梳着妇人髻,穿着体面,脸上有个酒窝,笑起来很慈和。 客客气气地了几句话,如意交代了殷红豆的来历,视线便不经意地瞟过上房傅慎时住的屋子,似有问询之意。 廖妈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至今还不大话,我也实在不知道六爷为何要惩戒那几个丫鬟。”话锋一转,她又问道:“大夫人现在可还好?” 缓缓摇首,如意道:“不大好,已经下不来床了。不过妈妈不要忧心,六爷这边好了,夫人自然就好了。” 廖妈妈颔首道:“你便不去见六爷了,快回去伺候,大夫人身边少不得人。” 应了一声,如意便走了。 廖妈妈转脸打量了一眼殷红豆,见此丫鬟生的貌美,一对眼睛很是机灵,显然是个有心思的,骤然想到前面的四个丫鬟,她心中不喜,便指了厢房冷淡道:“你就歇在那屋里,放下包袱,跟着我去见一见主子。” 殷红豆乖乖溜溜地放下包袱,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便跟着廖妈妈进了上房。 重霄院上房三间,最左边的是书房,中间的是客厅,最右边的梢间便是傅慎时的卧房。 进了东梢间,殷红豆便等在门口。梢间也很大,进门的右手边,隔着一架黑漆款彩百鸟朝凤八扇围屏,将起居处与外界隔开。 廖妈妈轻手轻脚地进去,温声禀道:“六爷,夫人送了个伺候的丫鬟过来,你要不要见一见?”她连丫鬟的名字也没报上去。 有淡淡的清香从内室飘出来,殷红豆站在屏风后面,只能透过边缘处,窥探到靠墙的罗汉床上,露出的华贵衣料。 “不见。”傅慎时的声音冰冷低哑,闻之生寒。 殷红豆哆嗦了一下,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胡乱张望。 廖妈妈很快便出来,打发道:“回去,有吩咐再过来。” 殷红豆乐意之至,福一福身子,刚一出门,一溜烟就跑回房间了。 接下来的几天,殷红豆只在院子里帮着做一些粗使活计,根本不去傅慎时跟前显眼。 不过殷红豆也会观察主子日常的动向,她发现傅慎时平日里几乎不出门,不光不出院门,连房门都很少出,而重霄院,也无人踏足。下人们都不怎么话,冷清的像孤冢。 过了五六天,下完一场春雨,傅慎时终于坐在轮椅上出了趟门,殷红豆根本没敢近看,就在房门口远远地望了一眼,等人没了踪影才走到院子里。 重霄院的粗活儿都是丫鬟翠微做,傅慎时的吃食由厨房送过来,厨房里没有厨娘,只有廖妈妈偶尔会精心给主子做一些吃食,或是蒸一碗鸡蛋。 此时,廖妈妈正在厨房里忙活。 几日的相处下来,廖妈妈觉着殷红豆是个老实丫鬟——不过现在进重霄院的丫鬟,大抵也没有敢不老实的。她便喊了殷红豆过来,帮忙看着火候。 廖妈妈正在做一道芙蓉豆腐,要先将豆腐将入井水里浸泡三次,除去豆腥味儿,再放入鸡汤中沸煮,临起锅时加紫菜和虾肉,不过现在没有虾肉,只好用猪肉沫代替。 殷红豆认得,这可不就是豆腐脑嘛!不过口味偏咸味,是北方人的吃法。 可能是长久待在重霄院里太寂寞了,廖妈妈正在剁猪肉,一面起刀,一面道:“要是到夏天有了虾再做芙蓉豆腐就鲜香多了,六爷爱吃。” 殷红豆声音不大地接话:“可以用蛤蜊代替,现在也正是吃蛤蜊的时候。要是觉得腥了,晒干了磨成粉便是,也不知外边的干货铺子里有没有卖的。” 惊讶地抬起头,廖妈妈道:“你还懂做菜?” 做傅慎时的奶娘之前,廖妈妈只会简单地炒菜,后来为了主子,专门学了几样菜,但也不是专门的厨娘,懂的不算多,殷红豆的回答倒是让她有些惊喜。 殷红豆道:“奴婢嘴馋,略学得一二。”这话不假,她可是实实在在的吃货,吹一句烧得一手好菜,完全没问题。 廖妈妈大喜,道:“少爷食欲一直不大好,总要我花些精巧心思,他才有胃口。可好了,以后有个帮手。你还会做些什么菜?” 一面儿盯着火候,殷红豆一面儿道:“要看六爷喜欢什么口味的,廖妈妈把六爷平日里爱吃的菜来让奴婢参考参考。” 廖妈妈如数家珍,了十几道菜,基本上都是十分清淡好入口的东西,还道:“有几道家常菜是六爷从前爱吃的,不知道为什么,吃过两次,就再也不想吃了。” 傅慎时以前的口味并不算刁钻,而且廖妈妈的家常菜,其实是不容易吃腻味的,至少一般人不会同时对好几道家常菜,突然心生排斥到再也不想吃的程度,除非是厨师水平大大下降。 殷红豆问道:“六爷可曾过自己喜欢吃什么?” 廖妈妈眸光淡下,低头看着灶台道:“时倒还有几样爱吃的东西,后来……他长大了,就不曾过什么了。” 殷红豆猜想,傅慎时可能是不大爱表达喜好,厨房送来就吃,喜欢便多吃几口,不喜欢则不吃。但厨房的人日渐不上心,家常菜也做的不好吃了,他便少吃或是不吃。所以廖妈妈才得出傅六胃口不佳的结论。 但廖妈妈亲手做的菜却很用心,他便是爱吃的。 廖妈妈愁眉不展道:“六爷从来都是主食吃的少,实在受不住饿了,便吃些点心垫垫肚子。正在长身子的年纪,不好好吃东西怎么能行!” 如母亲般的关怀,听得殷红豆心里暖暖的。傅慎时在打杀丫鬟这件事上,不管在当今社会环境下是对还是错,长兴侯府的人既不问询也不惩罚,任由他病态发展,既是视丫鬟们的性命如草芥,也是害了傅六,难免令人齿寒。 抛开遐思,殷红豆心想,她自己的命还保不过来呢,哪儿有功夫去想长兴侯府的长远发展。廖妈妈还算得傅六的心,眼下攀附住她,好好活着才是正理! 刹那间,殷红豆脑子里就蹦出十几道菜品,她把名字和做法一一给了廖妈妈听。 好吃的菜,光是听步骤都够馋人的了,廖妈妈如获珍宝,满面笑色道:“夫人总算送个得力的丫鬟来。” 高兴得失了警惕之心,廖妈妈忽觉自己是在评论主子的是非,便住了嘴,转而道:“现在还来得及,妈妈让翠微去外边看看有没有蛤蜊粉。” 殷红豆道:“这不过是当一道开胃的菜,主食吃这个还不够,不如叫翠微姐姐去厨房再拿些新鲜的菜,奴婢正正经经地做几道。” 廖妈妈求之不得。 殷红豆把要的东西都交代好了,当天中午做了一道油焖春笋、炒鸡腿蘑菇,加一碟子松饼为饭后点心。 到了用饭的时候,厮推着傅慎时回来了。殷红豆累了一上午,跟翠微两个躲在厨房里一起吃多炒出来的菜。 丫鬟翠微名字倒是取的好听,实则是个身材壮实,面颊圆润的丫鬟,她吃饭速度很快,一个人瞬间吃了两碗。吃完了正餐,还吃了两块松糕,左右手轮流送进嘴巴。 翠微子憨憨的样子,把殷红豆逗笑了,她提醒:“慢些吃,心噎着。” 翠微摇摇头,道:“厨房送来的饭菜都没红豆妹妹的手艺好,今天好开心!嘻嘻嘻!” 殷红豆若有所思,丫鬟吃的饭菜,要么是大厨房统一派送,若是人少的院子里,吃主子剩下的也有,翠微都这么了,恐怕她的猜测是对的。 抹抹嘴,翠微问殷红豆:“红豆妹妹,你这糕怎么做的,好香!” 坐在杌子上,殷红豆抱膝道:“就是粳米粉制成的生胚,压差不多一半到糕点格子里,撒花生米碎和糖粉,蒸熟。也正好大厨房里有现成的材料,否则我还做不成呢。” 翠微根本听不懂,一脸发蒙,道:“哦哦。什么是粳米粉制成的生胚?” “就是把粳米粉发酵。” “哦哦。什么是发酵?” “……好吃吗?” “好吃!”翠微不住地点头。 “那我以后还做给你吃,用糯米做,好不好?” “好好好!” 一提好吃的,翠微果然就忘记前面提的问题。 端着案盘进来的廖妈妈也笑逐颜开,她听到两人的对话,便问殷红豆:“今日为何不用糯米?” 二人连忙站起来,殷红豆笑道:“六爷一直口味清淡,陡然吃糯米糕点,怕不好克化,粳米口感柔和,香气浓郁,更合适一些。” 廖妈妈心里的赞赏之色溢于言表,她笑呵呵道:“粳米是好东西,补中益气、健脾养胃,壮气力,强肌肉,六爷这个年纪,是该吃这个。” 翠微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瞪着牛眼问道:“廖妈妈,六爷都吃完了???不可能……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别是时砚偷吃了!” 以前可是吃剩饭吃到撑,翠微今儿还指着六爷留一些剩菜给她呢! 笑得合不拢嘴,廖妈妈道:“菜都吃完了,饭吃了一大碗,两块糕点也都吃了。” 殷红豆不敢膨胀,她谦虚道:“奴婢做的分量少,六爷吃完也是正常的。” 廖妈妈但笑不语,吩咐翠微把碗给洗了,却没有让殷红豆动手。 殷红豆多会察言观色的人,明知廖妈妈不喜欢野心大的丫鬟,撸起袖子跟翠微挤着一起洗,翠微还傻乎乎道:“红豆你别洗,我洗,你留着手做饭就是。今晚咱们吃什么呀?” “……容我想想。” 第4章 [] ! 第四章 殷红豆的厨艺得到了重霄院所有人的认可,包括傅慎时。他在某日用完餐之后,难得主动开了口,问厮时砚,道:“近来府里换了新厨子了?” 时砚笑道:“不是,是咱们院里新来的丫鬟,做的一手好菜。” 漫不经心的傅慎时挑了下眉毛,他竟没想到新来的丫鬟有些手艺。 时砚还道:“六爷,这丫鬟叫殷红豆。” 傅慎时记忆力惊人,他的食指闲闲地搭在轮椅上,抬了抬,轻敲扶手,道:“哦。扶我去歇息,到了时间叫我。” 时砚应诺。 这几天的下午,傅慎时都要在固定的地方转一转,今儿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憩了两刻钟,傅慎时便醒了。他穿着簇新的直裰,头发用玉蝉扣束着,浑身上下收拾的齐齐整整,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也像个翩翩如玉的仙人。 时砚推着傅慎时出了门。 殷红豆也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子正好才站在门口伸懒腰,傅慎时一出来,她立刻退回房间躲起来。她还没正式见过他,这会子若叫他瞧见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才好,不见最好,也正好免了她跪下行礼。 傅慎时余光瞥向厢房,嘴角微动,神色淡漠地出了重霄院。 探着脑袋往外瞧了一眼,殷红豆有些好奇,这府里少有人搭理傅慎时,他这几日出去做什么了? 她又想起那日后山上偷听到的话,傅慎时这一出去,那丫鬟可别真去找死! 走到厨房,殷红豆跟廖妈妈商量好了晚上要做的菜。 廖妈妈:“翠微洗衣服去了,我把对牌给你,你自去厨房那边拿菜。” 翠微一个人替院子里所有的人浆洗衣物,殷红豆跑这个腿,自然是肯的,而且她许久没出重霄院,有些憋坏了,正想出去溜达两圈。 阳春三月,飞燕闲剪轻风,侯府花园里杏花如雨,梨花如云,开得纷纷繁繁。湖水岸边,片片飞花,丝丝眠柳,殷红豆从中穿过,站在原主落水的地方观望了许久。不过时间久远,岸边滑落的泥土,早就被雨水冲刷平滑,看不出痕迹。 双手合十,殷红豆对着原主身亡之处拜了三拜,祈求她死魂安息,若有遗愿,托梦与她,便离开了。 湖水岸边到宅院,有一条近路可走,穿过竹林,从后山上绕过去,便可快速到达游廊,顺着游廊即可穿过拱门出去。 殷红豆平日与翠微闲聊的时候听她提过,今日偷懒,便从后山路上去。 一路上山都没瞧见人影,殷红豆倒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季节的笋子正好,按理厨房的人一定会来挖笋,应当会走这条捷径才对。 殷红豆莫名哆嗦一下,停下了脚步……不会今儿又让她碰上了什么事! 深宅大院多阴私,殷红豆到底对这儿的环境感到陌生,便提高了警惕,贴着山上的石头走,边走边观望。 堪堪走过一半,殷红豆果真听到了有几分熟悉的女子笑声!她躲在石头后面瞧过去,便看见一个体态丰盈的女子站在傅慎时面前,绞着一绺头发,微微低头望着他,时而侧过脸去,不胜娇羞。 这不是那日骂她的矮个丫鬟是谁!竟真的作死来了! 殷红豆的脊背隐隐发寒,她不敢贸然前去,趴在石头上,从边缘探出一对眼睛,仔细观察着。 傅慎时身边,时砚不知去处,唯有矮个丫鬟在他面前卖弄风骚。他双手随意地交握着,远远看去,细长的手指如同镀上一层薄薄光影,精致秀气。 姿态慵懒地坐在轮椅上,傅慎时眼睑低垂,侧颜平静如水,透着一丝阴沉,可以想象,他内心是如何的波澜不惊。 殷红豆稍稍放下心,就算傅慎时再不喜这丫鬟,毕竟时砚不在,恐怕他难以动真格。 但……她猜错了。 丫鬟低声地表明心意后,便缓缓蹲下来,盯着傅慎时的膝盖看了好一会儿,颇为惋惜和同情,随即趴了上去,低声呢喃着什么。 殷红豆不屑丫鬟行径,真是又当又立,想攀附傅慎时,还做出一副吃了亏的样子。她翻个白眼,好奇傅六会怎么处理。 傅慎时低头看着丫鬟,如泥胎木偶般不动,随后双手往背后一摸,拿出一条红色的长鞭,猛然套在丫鬟的脖子上,死死地将人勒住,并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何况六爷还是那副可怜样子,若能伺候六爷,即便委屈些,荣华富贵却是有的了。” 丫鬟想起来了,那日也是在后山上,她跟另一个丫鬟聊天的时候过这句话。 傅慎时俯身下去,稍稍贴近丫鬟,目光阴沉地问道:“我很可怜?伺候我很委屈?” 胡乱蹬着双腿,丫鬟拼命地挣扎着,双手扯着脖子上的长鞭,整张脸憋得通红,眼珠圆睁,舌头外吊,根本喘不上气。 变故陡生,殷红豆反应不及,瞪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过来,傅慎时……在杀人! 殷红豆头皮发麻,甚至有些呼吸困难。她不是圣母,但她尚有良知,即便是在这个社会,动私刑恐怕也是不允许的,傅慎时这他娘的可能是在违法犯罪啊! 丫鬟嘶哑的呼叫声频频刺激殷红豆的耳膜,发软的双腿终于缓过劲儿来,她的心口仍然砰砰砰地跳,冷静片刻,便拔腿往外冲,飞身扑过去,捉住傅慎时手腕子,大声喊道:“六爷!仔细手疼!您的手都勒红了……快松开!!!” 嘴上这么着,殷红豆手上却在拽傅慎时手里的长鞭,一心只想把丫鬟从他手里解救出来。她没料到,傅慎时看似瘦弱,手腕上的力道却不,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都硬是掰!不!开!啊!而且这货机械地扭过头,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阴森,委实骇人。 殷红豆束手无策之际,傅慎时轻皱眉头,隐隐约约嗅到一股松糕味儿,他想起软糯的糕点里撒了花生、糖粉,便有片刻失神,手上的鞭子就松了。 险些被勒死的丫鬟也不傻,连忙缩回脑袋,往后一倒,靠在大石头上,猛地咳嗽几口,嗓音嘶哑地哭了起来。 终于把人救下的殷红豆心如擂鼓,缓缓抬起泛红的眼眶对上傅慎时阴沉的目光。 春天的暖光穿过高大树木的茂密树叶,打在少年郎冷白透薄的肌肤上,粗细适宜的眉毛尾部上扬,浓黑如墨,睫毛又长又直,底下生着一双眸光晦暗不明的狭长凤眼,连线条流畅的挺鼻红唇也流露出一丝丝冷漠。 傅慎时面无表情,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耳边有风声作响,如柔滑冷冰的丝绸扫过脖颈,殷红豆四肢冰冷,她委实骗不了自己,在清白和性命之间,她的的确确更想选择保住命,她没骨气地想着,伺候傅慎时这死变态,还不如去做二爷的丫鬟。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诡异的静谧,厮时砚跑过来唤道:“六爷!” 殷红豆松了口气,回过神来,慌忙虚捧着傅慎时的手,吹了两口气,眨巴眨巴眼睛笑着问道:“……六爷,手还疼吗?”着,又“呼呼”地补了两口,道:“奴婢就会伤着手,您看,这都有红痕了!” 傅慎时的手也很白,十指修长清秀,骨节分明。鞭子勒出的红痕覆盖住他掌心杂乱的纹路,虎口也被擦伤,几道伤痕略有些触目惊心。 受伤的丫鬟终于醒过神,她仍一脸恐惧,连滚带爬地与傅慎时拉开一段距离。 殷红豆站起身提着裙子,上前踹了两脚,扬起眉毛凶巴巴道:“真是可惜了你人模人样的长相,却是个蠢物,平白糟践了!滚!” 这话倒是耳熟,傅慎时挑起眉毛瞧了殷红豆一眼,真是个记仇的丫头。 时砚见主子事败,那丫鬟踉跄两步,跑的倒快,便又喊了一声:“爷。” 傅慎时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去追,转而看向殷红豆,半晌才用低哑的嗓音问道:“什么是沙雕货?” 殷红豆睁大了眼,樱桃口微张。这话不是那日她偷听的时候吐槽的么,傅慎时如何会知道,想必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也在偷听。 原来今日一事,并非丫鬟主动投怀,而是傅慎时有意为之,他着时砚清场望风,根本就是蓄意杀人! 眨了眨眼,殷红豆强装镇定道:“这、这句话啊,是夸赞的话!不是沙雕货,是沙甸货,就是指从滇南来的货,一般用来指贵重的东西,延伸意义为贵重的意思!对,贵重!尊贵!” 搜肠刮肚谐音和乱七八糟的知识,殷红豆鬼话的功夫超常发挥,总算把话给圆过了去。 傅慎时似笑非笑,并不相信。 竖起三根手指头指着天,殷红豆诚诚恳恳道:“奴婢发誓,肯定没有骗六爷,否则必遭天谴,天打雷劈!”她知道,古人重誓,但她又不重,眼下先糊弄过去保住命再。 傅慎时眼睑半阖,喃喃道:“贵重的东西……你我是东西?” 如遭晴天霹雳啊,殷红豆感觉誓言这就应验了,这个古大难题,她该怎么回答啊! 作者有话要:  这个解释怎么样=w= 很高兴看到老读者,西瓜开心地转圈圈~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西瓜的进步呀……最近又钻研了新东西,所以写文速度又慢了很多很多,这几天都是坐在电脑前一整天,都只勉强写完一章,不过为了质量,一定是要坚持过这个阶段的! 前三天都双更哦,后面就保持日更,么么哒~ 第4章 [] ! 第四章 殷红豆的厨艺得到了重霄院所有人的认可,包括傅慎时。他在某日用完餐之后,难得主动开了口,问厮时砚,道:“近来府里换了新厨子了?” 时砚笑道:“不是,是咱们院里新来的丫鬟,做的一手好菜。” 漫不经心的傅慎时挑了下眉毛,他竟没想到新来的丫鬟有些手艺。 时砚还道:“六爷,这丫鬟叫殷红豆。” 傅慎时记忆力惊人,他的食指闲闲地搭在轮椅上,抬了抬,轻敲扶手,道:“哦。扶我去歇息,到了时间叫我。” 时砚应诺。 这几天的下午,傅慎时都要在固定的地方转一转,今儿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憩了两刻钟,傅慎时便醒了。他穿着簇新的直裰,头发用玉蝉扣束着,浑身上下收拾的齐齐整整,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也像个翩翩如玉的仙人。 时砚推着傅慎时出了门。 殷红豆也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子正好才站在门口伸懒腰,傅慎时一出来,她立刻退回房间躲起来。她还没正式见过他,这会子若叫他瞧见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才好,不见最好,也正好免了她跪下行礼。 傅慎时余光瞥向厢房,嘴角微动,神色淡漠地出了重霄院。 探着脑袋往外瞧了一眼,殷红豆有些好奇,这府里少有人搭理傅慎时,他这几日出去做什么了? 她又想起那日后山上偷听到的话,傅慎时这一出去,那丫鬟可别真去找死! 走到厨房,殷红豆跟廖妈妈商量好了晚上要做的菜。 廖妈妈:“翠微洗衣服去了,我把对牌给你,你自去厨房那边拿菜。” 翠微一个人替院子里所有的人浆洗衣物,殷红豆跑这个腿,自然是肯的,而且她许久没出重霄院,有些憋坏了,正想出去溜达两圈。 阳春三月,飞燕闲剪轻风,侯府花园里杏花如雨,梨花如云,开得纷纷繁繁。湖水岸边,片片飞花,丝丝眠柳,殷红豆从中穿过,站在原主落水的地方观望了许久。不过时间久远,岸边滑落的泥土,早就被雨水冲刷平滑,看不出痕迹。 双手合十,殷红豆对着原主身亡之处拜了三拜,祈求她死魂安息,若有遗愿,托梦与她,便离开了。 湖水岸边到宅院,有一条近路可走,穿过竹林,从后山上绕过去,便可快速到达游廊,顺着游廊即可穿过拱门出去。 殷红豆平日与翠微闲聊的时候听她提过,今日偷懒,便从后山路上去。 一路上山都没瞧见人影,殷红豆倒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季节的笋子正好,按理厨房的人一定会来挖笋,应当会走这条捷径才对。 殷红豆莫名哆嗦一下,停下了脚步……不会今儿又让她碰上了什么事! 深宅大院多阴私,殷红豆到底对这儿的环境感到陌生,便提高了警惕,贴着山上的石头走,边走边观望。 堪堪走过一半,殷红豆果真听到了有几分熟悉的女子笑声!她躲在石头后面瞧过去,便看见一个体态丰盈的女子站在傅慎时面前,绞着一绺头发,微微低头望着他,时而侧过脸去,不胜娇羞。 这不是那日骂她的矮个丫鬟是谁!竟真的作死来了! 殷红豆的脊背隐隐发寒,她不敢贸然前去,趴在石头上,从边缘探出一对眼睛,仔细观察着。 傅慎时身边,时砚不知去处,唯有矮个丫鬟在他面前卖弄风骚。他双手随意地交握着,远远看去,细长的手指如同镀上一层薄薄光影,精致秀气。 姿态慵懒地坐在轮椅上,傅慎时眼睑低垂,侧颜平静如水,透着一丝阴沉,可以想象,他内心是如何的波澜不惊。 殷红豆稍稍放下心,就算傅慎时再不喜这丫鬟,毕竟时砚不在,恐怕他难以动真格。 但……她猜错了。 丫鬟低声地表明心意后,便缓缓蹲下来,盯着傅慎时的膝盖看了好一会儿,颇为惋惜和同情,随即趴了上去,低声呢喃着什么。 殷红豆不屑丫鬟行径,真是又当又立,想攀附傅慎时,还做出一副吃了亏的样子。她翻个白眼,好奇傅六会怎么处理。 傅慎时低头看着丫鬟,如泥胎木偶般不动,随后双手往背后一摸,拿出一条红色的长鞭,猛然套在丫鬟的脖子上,死死地将人勒住,并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何况六爷还是那副可怜样子,若能伺候六爷,即便委屈些,荣华富贵却是有的了。” 丫鬟想起来了,那日也是在后山上,她跟另一个丫鬟聊天的时候过这句话。 傅慎时俯身下去,稍稍贴近丫鬟,目光阴沉地问道:“我很可怜?伺候我很委屈?” 胡乱蹬着双腿,丫鬟拼命地挣扎着,双手扯着脖子上的长鞭,整张脸憋得通红,眼珠圆睁,舌头外吊,根本喘不上气。 变故陡生,殷红豆反应不及,瞪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过来,傅慎时……在杀人! 殷红豆头皮发麻,甚至有些呼吸困难。她不是圣母,但她尚有良知,即便是在这个社会,动私刑恐怕也是不允许的,傅慎时这他娘的可能是在违法犯罪啊! 丫鬟嘶哑的呼叫声频频刺激殷红豆的耳膜,发软的双腿终于缓过劲儿来,她的心口仍然砰砰砰地跳,冷静片刻,便拔腿往外冲,飞身扑过去,捉住傅慎时手腕子,大声喊道:“六爷!仔细手疼!您的手都勒红了……快松开!!!” 嘴上这么着,殷红豆手上却在拽傅慎时手里的长鞭,一心只想把丫鬟从他手里解救出来。她没料到,傅慎时看似瘦弱,手腕上的力道却不,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都硬是掰!不!开!啊!而且这货机械地扭过头,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阴森,委实骇人。 殷红豆束手无策之际,傅慎时轻皱眉头,隐隐约约嗅到一股松糕味儿,他想起软糯的糕点里撒了花生、糖粉,便有片刻失神,手上的鞭子就松了。 险些被勒死的丫鬟也不傻,连忙缩回脑袋,往后一倒,靠在大石头上,猛地咳嗽几口,嗓音嘶哑地哭了起来。 终于把人救下的殷红豆心如擂鼓,缓缓抬起泛红的眼眶对上傅慎时阴沉的目光。 春天的暖光穿过高大树木的茂密树叶,打在少年郎冷白透薄的肌肤上,粗细适宜的眉毛尾部上扬,浓黑如墨,睫毛又长又直,底下生着一双眸光晦暗不明的狭长凤眼,连线条流畅的挺鼻红唇也流露出一丝丝冷漠。 傅慎时面无表情,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耳边有风声作响,如柔滑冷冰的丝绸扫过脖颈,殷红豆四肢冰冷,她委实骗不了自己,在清白和性命之间,她的的确确更想选择保住命,她没骨气地想着,伺候傅慎时这死变态,还不如去做二爷的丫鬟。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诡异的静谧,厮时砚跑过来唤道:“六爷!” 殷红豆松了口气,回过神来,慌忙虚捧着傅慎时的手,吹了两口气,眨巴眨巴眼睛笑着问道:“……六爷,手还疼吗?”着,又“呼呼”地补了两口,道:“奴婢就会伤着手,您看,这都有红痕了!” 傅慎时的手也很白,十指修长清秀,骨节分明。鞭子勒出的红痕覆盖住他掌心杂乱的纹路,虎口也被擦伤,几道伤痕略有些触目惊心。 受伤的丫鬟终于醒过神,她仍一脸恐惧,连滚带爬地与傅慎时拉开一段距离。 殷红豆站起身提着裙子,上前踹了两脚,扬起眉毛凶巴巴道:“真是可惜了你人模人样的长相,却是个蠢物,平白糟践了!滚!” 这话倒是耳熟,傅慎时挑起眉毛瞧了殷红豆一眼,真是个记仇的丫头。 时砚见主子事败,那丫鬟踉跄两步,跑的倒快,便又喊了一声:“爷。” 傅慎时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去追,转而看向殷红豆,半晌才用低哑的嗓音问道:“什么是沙雕货?” 殷红豆睁大了眼,樱桃口微张。这话不是那日她偷听的时候吐槽的么,傅慎时如何会知道,想必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也在偷听。 原来今日一事,并非丫鬟主动投怀,而是傅慎时有意为之,他着时砚清场望风,根本就是蓄意杀人! 眨了眨眼,殷红豆强装镇定道:“这、这句话啊,是夸赞的话!不是沙雕货,是沙甸货,就是指从滇南来的货,一般用来指贵重的东西,延伸意义为贵重的意思!对,贵重!尊贵!” 搜肠刮肚谐音和乱七八糟的知识,殷红豆鬼话的功夫超常发挥,总算把话给圆过了去。 傅慎时似笑非笑,并不相信。 竖起三根手指头指着天,殷红豆诚诚恳恳道:“奴婢发誓,肯定没有骗六爷,否则必遭天谴,天打雷劈!”她知道,古人重誓,但她又不重,眼下先糊弄过去保住命再。 傅慎时眼睑半阖,喃喃道:“贵重的东西……你我是东西?” 如遭晴天霹雳啊,殷红豆感觉誓言这就应验了,这个古大难题,她该怎么回答啊! 作者有话要:  这个解释怎么样=w= 很高兴看到老读者,西瓜开心地转圈圈~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西瓜的进步呀……最近又钻研了新东西,所以写文速度又慢了很多很多,这几天都是坐在电脑前一整天,都只勉强写完一章,不过为了质量,一定是要坚持过这个阶段的! 前三天都双更哦,后面就保持日更,么么哒~ 第5章 [] ! 第五章 殷红豆怎么敢当着傅慎时的面他不是东西——即便她心中是这么想的。 赔着笑脸,殷红豆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沙甸货指代的重点是您很尊贵,旁的不重要,重要的六爷尊贵,无比的尊贵!” 瞧了一眼傅慎时手上的伤痕,殷红豆恳切道:“六爷,您若觉得奴婢话不好听,回了重霄院再处罚奴婢便是,当下最要紧的是先把您手上的伤处理了。还有这鞭子……” 弯腰捡起软鞭,殷红豆用袖子擦干净,还暗暗摸了摸,也不知什么皮做的鞭子,拽起来那么结实。 低头看着手上勒出的伤痕,傅慎时神色淡漠,吩咐时砚道:“把我的虎尾鞭拿着,回去。” 殷红豆双手一颤,险些把虎尾鞭扔了出去,傅慎时这厮果然变态,竟然用保护动物的尾巴做武器。 还回虎尾鞭,殷红豆双手贴在大腿外侧搓了搓,方才碰过虎尾鞭,心里有种罪恶感,得擦掉才会安心。 低着头,殷红豆一路盯着轮椅的车轱辘。她两手空空,心里直突突,菜还没从厨房拿来,也不知今晚还有没有命做菜吃菜了。 心情低落地回到了重霄院,殷红豆一见廖妈妈就眼圈红了,等傅慎时进了上房,她立刻冲到廖妈妈怀里,死死地搂着她,哭丧着脸,道:“廖妈妈救我!” 揽着殷红豆的肩膀,廖妈妈问她:“怎么了?” 廖妈妈很喜欢殷红豆,这丫头老实乖觉,贴心善良,没有野心,但这才没几天,竟跟着傅慎时的屁股后面回来,还向她求救。 有了前车之鉴,廖妈妈不免心生警惕,肃了神色道:“你对六爷做了什么事?” 殷红豆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道:“我在后山看到有个丫鬟要对六爷投怀送抱被六爷勒了的脖子我怕六爷伤到手还要担上不好听的名声便立刻扑上去阻止虽然救下了丫鬟但是好像惹六爷生气了,呜呜呜呜……” 一串话完,殷红豆才喘了口气,也开始后怕了,抱着廖妈妈的肩膀,眼泪漱漱地流。也不知道她造的什么孽,总是碰上倒霉事! 廖妈妈却是松了口气,温柔地拍着殷红豆的肩膀,道:“我果然没看错你!”她温声哄道:“别怕别怕,有我替你项,六爷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稍稍下安心,殷红豆噘着嘴,忐忑地问:“之前的四个丫鬟,廖妈妈替她们好话了吗?” 廖妈妈语塞,过了一会子才硬着头皮道:“……了。” 哦豁!那就证明,了还是没卵用啊! 殷红豆更想哭了。 时砚从内室出来,道:“红豆姑娘,六爷叫你。” 廖妈妈拉着殷红豆的手安慰道:“别怕,我跟着你去。” 二人一道进去,时砚拦下廖妈妈,道:“妈妈,六爷没让您进去。” “……” “……” 时砚最是忠心,即便傅慎吩咐他做伤天害理的事,他也只会听从,眼下廖妈妈是不可能进去了。 廖妈妈冲着屋里柔声道:“六爷,红豆是个好丫头,您待她宽宏些,否则一日三餐便没有人做了。” 殷红豆也只能祈求,傅慎时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人才好,那她命还能靠一手厨艺续一续。 惶惶不安地进了屋,殷红豆绕过八扇的屏风,进了傅慎时起居之地。 屋子里陈设简单,不过日常应用之物,都是紫檀木所制,十分贵重。 傅慎时背靠轮椅上,姿态闲散,挥挥手让时砚退了出去。 殷红豆正犹豫要不要下跪,跪一个十六岁的屁孩会不会太没骨气,便听傅慎时淡声道:“为何阻止我?” 殷红豆肯定不能我觉得你这死变态太残暴了,便垂首道:“奴婢怕六爷伤着手……” 室内静默异常。 傅慎时声音低沉冷淡了两分,道:“实话。” 真的是不跪不行了,殷红豆噗通跪下,挺直了脊背,道:“奴婢没有谎。一则奴婢恐六爷伤了手,二则……前四个丫鬟的事才过不久,若六爷再沾上什么不好的名声,到底有伤六爷英名。” 殷红豆态度真诚,言辞恳挚,不知情的人,怕是要信以为真。 然而傅慎时只觉讽刺,他嘴唇上扬,交握的双手也不自觉收紧,问道:“我有什么不好的名声?我又有什么英名?” “……” 真是没法聊天了啊啊啊!殷红豆从没碰过这么敏感又爱咬文嚼字的人,他娘的她就随口吹捧傅慎时几句,按照一般套路,不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此事就此揭过吗! 殷红豆突然好想念那些打官腔的领导,比傅慎时好伺候太多了。 到底是专业秘书出身,殷红豆还不至于真被这一问给难住,她吸了口气道:“若六爷再伤一个丫鬟,难免让人觉得您苛待下人。六爷也是天赋异禀惊才绝艳之人,何苦为那等人伤了清誉,得不偿失。” 傅慎时猛然捏住殷红豆的下巴,他敛眸盯着她精致的脸蛋,声音压抑地问:“你在教我做人之道?” 三月天,傅慎时手掌心上的红痕醒目,贴在殷红豆脸上的手指冰冰凉凉。 殷红豆的面颊被捏得嘟了起来,她嘴巴被迫噘得高高的,也委实有些疼,双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傅慎时的双手,她艰难开口道:“奴婢岂敢……不过忠于分内之事,爱……爱重六爷罢了!” 殷红豆的手又暖又柔,她指尖松花糕的余香犹存。 傅慎时想起廖妈妈的劝,便松开手,用帕子擦了擦被殷红豆摸过的手背。 殷红豆大喜,回想着方才的话,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中了傅慎时的良心,叫他泯灭的人性竟然苏醒片刻。她联想到傅六连饮食喜好都不愿表达的猜测结果,难道是“爱重”二字?或者……是“爱”字? 傅慎时擦干净手,仍不顾伤痕,冷声问道:“爱重我?你不过才来重霄院一旬,缘何爱重我?” 殷红豆窃喜,果然是“爱重”二字打动了傅慎时,真是个缺爱的死变态,她一脸平静道:“忠于主,自然包括爱重主子,奴婢以为,只是分内之事。” 这样的回答模板,应当是挑不出错的。 傅慎时沉默了许久,没有突然发疯,殷红豆稍稍放了心。 不知过了多久,傅慎时道:“你走。” 压住上翘的嘴角,殷红豆面色如常地站起来,福一福身子……然后腰间的荷包就掉了,从紫晴那里顺过来的陶瓷茶盖,落在五尺见方的青砖上就摔碎了!!! 草泥马啊啊啊!!!关键时刻瓷片怎么掉出来了!!! 殷红豆内心崩溃,欲哭无泪,表情却不敢露出分毫不妥,只淡定地捡起荷包,准备出去。 傅慎时叫住了她,嗓音低低地问:“那是什么?给我看看。” “……”咱能别有那么重的好奇心吗? 殷红豆双手微颤,把东西递过去。 傅慎时道:“拿出来。” 殷红豆老老实实打开荷包,背上已经开始沁冷汗。她把碎掉的陶瓷片拿了出来。 傅慎时目光阴沉似能滴水,他抬头望着殷红豆问:“你带着这瓷片,随时准备自尽?” 嘴角微动,殷红豆放缓了声音道:“不是,奴婢从前与别的丫鬟一起共事许久,现在来了重霄院,自然要一心服侍六爷,不敢再念旧情,就带了一个茶盖,权当念想。” “以茶盖做念想?我倒是头一次听。” “奴婢家贫,首饰贵重,只好拿常用之物作纪念。” 傅慎时往轮椅靠背上仰去,声音清清冷冷道:“你最好别骗我。” “奴婢不敢!” 闭上眼,傅慎时声音懒懒的:“念你初犯,杖责十下。” 靠!还是要挨打! 殷红豆并不敢顶嘴,应了一声,攥紧荷包,一绕过屏风,赶紧撒丫子跑了。 得见天日,殷红豆欢喜地抱住廖妈妈不松手。 廖妈妈抚着殷红豆的背,笑道:“你看,我就没事。六爷还是很心软良善的,你只要不犯大错,他不会惩罚你的。” “呜呜呜……”并不敢苟同啊,但殷红豆更不敢反驳。 廖妈妈道:“好了好了,你先歇着,把对牌给我,我让翠微去厨房拿菜,要准备晚膳了。” 殷红豆一脸颓靡,道:“还歇不了,六爷要杖责十下!” 廖妈妈安抚:“我叫时砚打轻点。” 殷红豆无语,廖妈妈啊,人家时砚根本不听你的好吗? 时砚进了屋子听吩咐,殷红豆就站在门口等着挨打。 约莫一刻钟过去,时砚才出来倒笸箩里的垃圾,殷红豆追着他问:“六爷让你什么时候打我?” 愣了一下,时砚道:“六爷没让我打你。”他面白无须,嗓音细腻犹如女子。 殷红豆顺利渡劫高兴不已,但心里却骂傅慎时是个死变态,竟有作弄人的恶趣味。 廖妈妈略问了时砚两句,便进屋去了。她既然知晓丫鬟投怀的这件事,便不能坐视不理,亲自问过了傅六,得知殷红豆所言不假,便在他面前道:“红豆那丫头的道理倒是不错。既然没罚成那丫鬟,此事由我去同夫人明便是,六爷不必忧心。” 廖妈妈语重心长道:“六爷以后勿要擅自行事,若丫鬟冒犯,交给夫人处理就是,何苦污了自己的手。” 傅慎时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廖妈妈安排好院里的事,便去了一趟世安堂。 作者有话要:  殷红豆:瑟瑟发抖…… ipaoshuba.com [] ! 第六章 廖妈妈把矮个丫鬟的事禀给了大夫人秦氏。 那丫鬟是潘氏大儿媳薛氏身边的丫头。 薛氏刚生育,这丫鬟本该给傅二做通房,但薛氏看的紧,丫鬟没有出头之路,便把主意打到了傅六的头上。 从后山回去之后,丫鬟已经吓傻了,嘴里着不干净的胡话,悔恨自己不该勾引傅慎时,还顺带撕咬了二房的不少人,惊动了潘氏。 大夫人听廖妈妈交代的时候却高兴的很,刚得潘氏一个人情,正愁没法还,恐要低她一头,潘氏就迫不及待地欠下大房的人情债。 潘氏很快就为此事找上了门,大夫人难得大度一回,对丫鬟投怀的事不予追究,只叫人收拾了丫鬟,送去庄子看管了事,至于丫鬟的胡话,一并归咎到她的病情上便是。 大夫人听廖妈妈夸赞了殷红豆几句,倒是上了心,趁此机会从潘氏手里要了她的卖身契收在房中。 大房白得二房一个可心的丫鬟,解了大夫人的燃眉之急,潘氏这个人情算是白做,大夫人的病也终于快好了。 廖妈妈从世安堂回去的时候,身后跟着好几个举托盘的丫鬟,大夫人赏了不少好东西到重霄院,还有殷红豆的份儿。 大夫人房里的丫鬟鱼贯而入重霄院,殷红豆得了赏自然是高兴的,收了东西道了谢,便回屋去放东西。 廖妈妈把丫鬟们带去了傅慎时房里,跟他这些东西都是大夫人赏的。 傅慎时并不想看那些托盘上的物件,他在八扇的屏风内,淡声问廖妈妈:“那丫鬟怎么处理的?” 廖妈妈道:“她是二太太的人,已经疯了,送去了庄子上看管。” 搭在轮椅上的扶手陡然收紧,傅慎时面色灰冷,顿了一会儿才道:“哦。”便不再做理会。 廖妈妈猜不到傅慎时的心思,只叫时砚过来帮忙,把大夫人送来的东西暂时放在房中,便把丫鬟们都送走了。 大夫人送来的东西不少,重霄院人手不足,翠微粗苯,时砚要贴身伺候傅慎时,整理入册入库的事儿,殷红豆少不得帮忙。 半下午的时候,殷红豆便跟廖妈妈一起进了正房后面的倒座房,那边是重霄院的库房。 三间连通的倒座房,每一间都有门。廖妈妈开了第一扇门,领着殷红豆进去,跟她每一样东西应该归类在哪一处。 殷红豆可从未见过真正价值连城的古董,便生了好奇之心,问道:“廖妈妈,我可否细看一会儿?这些物件真是精美华贵!” 大到白玉翡翠百鸟朝凤的檀木屏风、嵌青玉雕夔龙纹插屏,到润瓷浮纹茶碗、青白玉镂空螭纹杯,样样精致华美,放眼望去,齐整陈列的物品琳琅满目,倒不像库房,而像个展览馆! 笑了笑,廖妈妈道:“放置东西的时候,我带你看一些便是。” 收下一套柳青芙蓉遍彩茶盏,仔仔细细地放在雕花的楠木盒子里,廖妈妈道:“这些东西,有些是家里主子给的,还有许多是宫里的贵人赏赐的。” 殷红豆了然,难怪这般雅致考究,原来从宫里来的。不过傅慎时年纪,便得了这许多御赐之物,倒是怪的很。 廖妈妈打开另一套斗彩茶杯,眼睛闪着微光,道:“这样的恩宠,别在长兴侯府,即便是在京城,咱们六爷还是独一份儿,” “为何呢?”殷红豆不解,若皇帝宠爱,受赏最多的应该是长兴侯,或者嫡长子,如何会落到傅慎时头上? 廖妈妈却不愿再,转而问道:“你可识字?” “勉强认得一些。”虽然殷红豆不知道大业到底是哪个朝代,但毕竟自带繁体字翻译功能,磕磕巴巴读下来,倒是没问题。 廖妈妈笑:“那以后你跟时砚学一学字,若能写得几个就好了,以后东西再入库,我就轻省了。上了年纪,眼睛越发不行了。” 古人寿命短,而且女人操劳,女红尤其费眼,廖妈妈虽然才四十岁,但做这种活儿,已经觉得费神。 殷红豆殷勤地走过去,道:“我能用炭笔写几个,不如先记下来,等时砚有空,让他誊写,省得您伤眼。” 廖妈妈摇头道:“不行,你认得的不多,复杂的你记不住,有些东西差一个字,材质就变了,到时候核对起来出了错,要受罚的。” 遇到复杂的字,用拼音代替就是。材质问题,时砚肯定比殷红豆熟悉,只要发音对了,她想应该是不会出错,便笑:“廖妈妈信我,我真能记下来,等写好了再给您过目一遍。” 廖妈妈将信将疑,道:“那我可就信你了。” 殷红豆拼命点头,倒不是她想给自己找事做,而是越有用,生存价值才越大,到了关键时刻,廖妈妈才越愿意护着她。 揽着这项差事之后,殷红豆做晚膳便刻意烧了一些细木棍,做木炭笔之用。 不过半个时辰,事情还真的办妥帖了,廖妈妈愈发欢喜。 但忧愁的事又来了,傅慎时自世荣堂的人送了东西来,一直待在书房里,晚上没进米饭,一口菜都没尝。 时砚把凉了的饭菜端到厨房,殷红豆和廖妈妈还有翠微围在一起,把剩菜剩饭赶到另外的碗里,轮流尝了,都好吃。翠微舔舔嘴唇,恨不得再夹几筷子,不过碍于大家都严肃地讨论主子的状况,只是蠢蠢欲动,并不敢真动手。 廖妈妈叹了口气,无奈道:“这又是怎么吃不下饭了,不吃可怎么行——红豆,你再把干净的菜热一热,我去劝劝。” 时砚摇头,声音细软道:“廖妈妈别去了,六爷吃不下,谁劝也没用,您就别惹六爷发脾气了。” 傅慎时发起疯来,谁都劝不住的,廖妈妈去了,恐怕还会被误伤。 廖妈妈束手无策,坐在杌子上发了会儿呆,时砚道:“廖妈妈,我去伺候了,六爷不吃就不吃。” 廖妈妈忙道:“我叫红豆备些糕点,夜里要是六爷饿了,你来厨房取。” 匆忙应下一声,时砚便走了。 看着冷菜,殷红豆道:“翠微你热一热再吃。” 翠微早饿了,还热什么呀,端起自己的碗筷就吃。 廖妈妈也没有胃口,便出了厨房,殷红豆跟了出去,问道:“廖妈妈可知道那丫鬟最后怎么样了?” 眼神一滞,廖妈妈才反应过来,殷红豆问的是二太太的丫鬟,她道:“人已经疯了,送到庄子上看管,再不会闹事儿了。” 双眸微瞪,殷红豆略感诧异,这就疯了,看来虎口脱险,她当真吓的不轻。 殷红豆又问道:“若是不疯,廖妈妈觉着大夫人该如何处置她?” 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廖妈妈很喜欢殷红豆,而且这丫头的卖身契也到了秦氏手里,她也就没太避讳着,直言道:“若是不疯,勾引主子,也该发卖或者打死。大夫人不过是看在二夫人的面上,又念着侯府的名声,才饶过她。” 不过动些歪心思就要被打死,殷红豆心里毛毛的,她问道:“若是该打死,主子可否能亲自动手?” 廖妈妈道:“自然是能的,不过大夫人是长兴侯府宗妇,自不会去干这等丢份儿的事。你难道没见过丫鬟受处置?那都是粗使的婆子们动的手。” 如此来,傅慎时此举……竟然还是合法行为,殷红豆不死心又问:“廖妈妈,这可是依律来的?” 廖妈妈道:“自然是的,大业律法有载‘婢女辱骂主子,当处以绞刑’,便是死罪,何况那丫鬟那般冒犯六爷。”罢,她嗔了殷红豆一眼,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也记不清,仔细哪日犯了错要吃苦头的。” 殷红豆灿笑道:“记是记得的,却记不得这般清楚。廖妈妈倒是厉害,竟记得一字不差。” 廖妈妈笑而不语,她已经脱了奴籍,这些律法用不到她身上,不过从前要管束下人,规矩自然不能忘。 闲聊之间,廖妈妈心情好了些,殷红豆去厨房做糕点以备不时之需的时候,她跟着一块儿在厨房用了晚膳。 一边忙活,殷红豆一边琢磨着傅慎时不吃饭的事,她想,傅六应该是觉得委屈。毕竟大夫人为了给二夫人做人情,轻易就放过了侮辱他的丫鬟,给二夫人留了脸面。 殷红豆不禁设想,若是大夫人知道丫鬟不仅勾引傅慎时,还无意之间□□了傅六一番,不知大夫人会不会重重发落丫鬟,狠狠地打二太太和潘氏的脸,给儿子出气。 到底是别人的事,殷红豆便没有继续多想,她总不可能去大夫人身边多嘴告状的。 厨房的锅里还在烧着底汤,殷红豆快速捏着馄饨馅儿,准备做一碗馄饨和一份沙糕。 馄饨的是鱼肉馅儿的,新鲜打捞上来的清江鮰鱼,走水路运到京城,侯府厨房采买的婆子清早去菜市买的,处理的干干净净。 片了肉,殷红豆把鱼肉剁成馅儿,等汤开了,便把馄饨扔下去煮。 翠微吃了晚饭,闻到底汤的香味忍不住凑过来,下巴磕在殷红豆的肩头,憨笑道:“红豆……” “放心,包了你的份儿,等我煮好了廖妈妈给六爷送了去,剩下的就是你的。” 紧紧地抱住殷红豆的腰,翠微兴高采烈道:“红豆,谢谢你!” 吸着气儿收腹,殷红豆道:“翠微,你先放开我,腰都给你捏断啦!” 慌忙松开,翠微肉嘟嘟的手在殷红豆腰上比划两下,惊奇道:“红豆,你这腰怎么这么这么——细啊。” 抿笑不语,殷红豆总不能,因为她平日里吃的算少的。 廖妈妈指着翠微这胖丫头,笑得弯了腰。 没一会儿馄饨就熟了,起了锅,殷红豆盛好了放在案盘上,廖妈妈却道:“红豆,要不你送去,我看你很得六爷心意,也许你送去他就肯吃了。” 咚的一声,殷红豆手里的锅铲掉了,干笑两声,她道:“怎么可能,六爷今儿还要罚我呢,还是廖妈妈您去,六爷还是比较听您的。” “这不是没罚么?”廖妈妈又道:“我去叫了时砚过来问问。” 等时砚过来了,他一双漆黑温润的眼睛盯着殷红豆看了看,同廖妈妈道:“让她去试试。” 翠微也:“红豆妹妹,你去试试。” “……” 真的是……关键时刻卖的一手好队友,殷红豆欲哭无泪,她还犹自挣扎一句:“廖妈妈我……” “快去快去。”端起案盘,廖妈妈送到殷红豆手上,笑着催她。 “……那我、那我就去了。” 厨房中的三人同时点头,目送她去。 殷红豆还没来得及做好英勇就义的准备,便去了傅慎时的书房。 第7章 [] ! 第七章 重霄院的三间上房都很宽敞,两梢间是对称的,书房同卧房一样大。 殷红豆敲门进去的时候,里面没有人应声,她正想扭头就走,一回头,厨房门口仨人站成一排,送她上刑场似的。 眼看着躲不掉了,殷红豆只好站在门口重重地咳嗽两声,高声道:“六爷,奴婢进来了啊,您不出声,奴婢就当您默许了啊。一啊、二啊、三啊。” 数完数,殷红豆便推门而入,却被书房里的景象给吓到了。 倒不是傅慎时又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而是书房的格局太有压迫感。 一进门,书房外间的左手边是一道封死的窗户,窗户下面一张黄花梨云头形铜包角长桌,桌子侧边顶着墙壁安放,东边是个大书架,将这一块空间围成了一个正方形,只留了轮椅进出的一条道。 傅慎时就坐在的方形区域里,贴着墙角,身子窝进轮椅,清瘦孤弱。如泥胎木偶,低头盯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书房的烛光不是那么的亮,他整个人都打上厚厚的阴影,一团影子般的缩在角落,没有存在感。 殷红豆走进去之后,傅慎时似连呼吸都没有,安静乖巧的可怕。 太病态了。 书房静谧的有些诡异,殷红豆看着此时此刻毫无攻击性的傅慎时,已然忘了害怕,她生怕太刺激他,轻手轻脚地放下案盘,青花狮子戏球纹碗里的馄饨冒着腾腾热气,蛤蜊干粉熬出的鲜汤上飘着嫩绿的葱花,香气四溢。 微微皱眉,傅慎时的手指握紧了轮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明显,像攀附着一条条的藤蔓。 殷红豆本想放下馄饨就走,却觉得好像不算完美完成任务,她看着十五六岁的少年,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便道:“六爷,廖妈妈您晚膳没用,想是饭菜不合胃口,所以让奴婢煮了馄饨过来。” 傅慎时缓缓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殷红豆。 殷红豆见他有反应,便道:“是您爱吃的鱼肉馅儿,新鲜清江鮰鱼做的。” 完,殷红豆忽觉傅慎时目光愈发阴森,二人对视着,她摸不准他的心意,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如果六爷不吃饭饿坏了身子,廖妈妈必然要担心的……” 书房越发静谧无声,殷红豆双肩一颤,完全不知道傅慎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傅慎时忽沉声道:“你既这般为我着想,这一大碗馄饨便赏给你了。” 微微一愣,殷红豆抬头答话道:“奴婢吃过了,馄饨是专门……” 傅慎时眉尾微扬,道:“是吗?那就先吐出来,再把这碗吃下去。” “……”已经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怕是只能以别的方式出来了。 到底不敢违逆傅慎时,殷红豆上前两步,端起温热的青花碗,暗自庆幸还好是温热的,要是滚烫的,她怕是命不保了。 逼仄的空间里,傅慎时漫不经心地盯着殷红豆的一举一动。 殷红豆她吃的很压抑,眼神不敢乱飘,一口一个,速度很慢。 傅慎时很不满意,他的指尖敲打在轮椅扶手上,嗓音低哑慵懒:“一碗馄饨吃得如吞□□,却哄我好吃?你这条舌头,可还想要?” 靠!自古以来的饮食习惯不都是推崇细嚼慢咽吗?她吃得斯斯文文点儿怎么就不行了了? 不过殷红豆并没有真的顶嘴,她相信,割舌头的事儿傅慎时绝对做的出来。 加快了速度,几个馄饨殷红豆囫囵吞枣就咽下去了,天晓得她肚子里的还没消化,又来一大碗馄饨是多么难受。 傅慎时还不满足她的表现,便淡声道:“一丁点都不准剩。否则你把碗也吃了。” 疯子疯子疯子! 殷红豆越发觉得悲惨,这哪里是十五岁的少年,分明是披着人皮的鬼! 心里想了许多,殷红豆手上却不敢停,她索性不用勺子,双手捧着碗,把馄饨整个的往嘴里灌。 喝掉大半碗之后,殷红豆确实喝不下了,仿佛汤都灌到喉咙眼儿了,她放下碗,悄悄地瞧了一眼傅慎时,对上那双阴沉的能滴出水的脸,她便知道,剩下的也是非喝不可了。 忍着难受,殷红豆艰难地咽下剩下的半碗,明明看起来指头大的馄饨,这时候好像变成了饺子,每滑过喉咙一个,她的呕吐感便强烈一分。 打了个嗝,殷红豆终于喝下了全部的汤水,她擦了擦嘴,把碗放在案盘上,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端起案盘准备走人,刚转身半步,便听傅慎时道:“听穷苦出身的人,吃完饭还会舔碗以示珍惜食物,有这么回事吗?” “……”有你妹啊,从来没听过,殷红豆恨不得把碗盖傅慎时的狗头上! 毕竟不是真丫鬟,殷红豆可是在相对而言自由平等的环境里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当下羞愤至极,面色微红,润泽的桃花眼里透着一丝丝怒意。 傅慎时双手交握,面色冷淡地看着侧身面对他的殷红豆生气的样子,她面颊微嘟,蹙着秀眉,丰润的朱唇噘,有些委屈。她放下案盘,非常能屈能伸地捧起了圆圆的青花大碗,葱白的指头搭在碗肚上,椭圆的指头颗颗分明,秀气的手指翘了个兰花指。 他发现这丫头的肤色真是白皙,今日穿的又是浅色衣衫,黄色的烛火笼罩着她,娇艳动人。青花碗有她大半张脸那么大,丰盈的嘴微微张开,粉嫩的舌头如红鲤那般游出来,贴在颜色瓷白的青花碗边缘,左右摆动两下,像红鲤摇尾,灵活诱人,她又往前探了两分,舔掉碗边的一粒沾油的葱花。 殷红豆的动作顿了一下,咦?还挺香的。 她自己的一手好厨艺而走神了,已经忘了这是在受辱。 傅慎时的脸却莫名浮红,他低哑的声音里多了些许恼意,道:“够了!滚出去!” 殷红豆舌头没来得及收回来,一脸发蒙地看过去,就……走个过场??? 莫名其妙被罚,莫名其妙被放过,殷红豆醒过神儿,生怕逃命机会溜走了,忙拿起案盘,慌乱之下,险些咬到舌头,口齿略有些模糊道:“奴婢告退。” 一出书房门,殷红豆就憋不住了,再也不顾什么礼仪和姿态,撒丫子往厨房跑去。 还没走到厨房,廖妈妈等人都围了上来,问殷红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去了那么半天。翠微看着空碗,欢天喜地道:“哎呀就知道红豆有办法服侍六爷,六爷还真吃了!” 傅六那个死变态,吃个毛啊,全是她吃了! 殷红豆再没力气话了,她把托盘胡乱的塞到翠微的怀里,在厨房里坐了下来,挺着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切齿道:“六爷没吃,全‘赏’我吃了,汤都不许剩!” 廖妈妈又急忙问,到底怎么回事,殷红豆便把傅慎时怪异的行为给陈述了一遍,还拉着廖妈妈的手哭道:“我险些就没了舌头啊……”完,还打了个饱嗝。 翠微看着殷红豆这般模样,拉着她的手,真诚道:“红豆,我若能带你受过就好了。” 殷红豆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锅里,扯了扯嘴角。 廖妈妈安抚殷红豆两句,继而愁眉不展,失落地回了房间,时砚早就回书房贴身伺候去了,翠微勤快地收拾着厨房,声道:“六爷竟只是罚你吃馄饨……” 殷红豆白她一眼,道:“难道你还想六爷罚我吃碗?” 翠微一本正经道:“若换做从前的丫鬟,六爷怕是真会这么做。” 殷红豆可没觉得这是优待,她胃里难受,便在庭院里消食,没过多久,时砚便出来了,他挺着脊背跪在上房门口。 在殷红豆的印象里,傅慎时从未对廖妈妈发过脾气,也未处罚过时砚,她走过去问他:“六爷为何罚你?” 月光下,少年白嫩的脸上神情坚毅,时砚抿着嘴角,没搭理人。 殷红豆又问他:“这外面还刮着风,六爷不会要罚你跪一晚上?” 时砚抬头,瞪了殷红豆一眼,闷声道:“六爷不吃,自有六爷的道理,以后六爷不吃,就别给六爷送东西了。” 殷红豆气得叉腰,这死孩子,当时明明是他让她去送的,怎么现在还朝她发脾气了,受苦受罪的明明是她好不好! 在院子快走了半个时辰消食,殷红豆才回到屋里洗漱睡觉,时砚还在外边跪着。 今日实在撑得厉害,殷红豆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她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有关傅慎时的事儿,他虽只有十六岁,心智却绝非寻常少年所有。 所有的人都把傅慎时当长不大的孩子哄,逼着他忍受现实的委屈,逼着他没胃口的时候吃饭。 长兴侯府里的人在乎的,并不是傅慎时的喜怒哀乐。 而傅六,心里全是知晓的。 作者有话要:  病娇……_(:3」∠)_不是披病娇的皮,是真病娇。 第8章 [] ! 第八章 内宅的时间很好打发,傅慎时不找事儿的时候,殷红豆做做饭,跟着廖妈妈学一学东西,一天很快便过去了。 眨眼功夫,清明节都到了。长兴侯府众人去祭祖的时候,傅慎时走完过场,没待多久就回了重霄院。 接着五月便有了二老爷升迁的喜事,长兴侯府自然要大办一场,在此之前,傅老夫人命人买了精心培育出来的牡丹花,吩咐人去各房各院传话,喊了孙子孙女们齐聚花厅,共赏牡丹之繁盛艳美,富丽堂皇。 重霄院自然也收到了邀请。 廖妈妈把帖子递到了傅慎时手上,笑道:“老夫人今年还是头一次把姑娘和郎君们聚在一起。”收起笑容,她又:“上次你出门,还是清明节的时候,这回就当出去散散心好了。况且老夫人本就对大房多有不喜,六爷别叫他们拿住了把柄。” 一顿笔,傅慎时头也不抬,道:“好。” 放下帖子,廖妈妈便走了,她到厢房跟殷红豆,过两日傅慎时要去花厅出席宴会,叫她备些点心,给傅六充饥。 殷红豆又没参加过侯府大型活动,便问道:“花厅里的吃食可是不和六爷胃口?” 廖妈妈道:“那倒不是,但人多手杂的,我不放心。对了,到时候你也要跟去,时砚一人怕是看顾不过来。” 殷红豆好奇道:“时砚也去?” 据殷红豆所知,时砚今年也有十五岁了,跟了傅慎时好些年,若他为着伺候情况特殊的主子,才没被赶出外院,倒是情有可原,但花厅宴会,女眷众多,他跟去终是不便。 廖妈妈面色平静道:“时砚是没根儿的人,去了也不妨事。” 虚掩着嘴,殷红豆着实吃了一惊,她一直觉得时砚很奶气,但是没想到,竟然是个太监。她不免多想,不会是因为傅慎时用惯了他,所以把时砚给阉割了。 廖妈妈立刻解释道:“时砚是六年前进府的,当时他被家里人卖进宫,不知为何没过选,便被赶了出来,是六爷收留了他。起来,也是缘分,若非这个身份,他哪儿能在内院伺候主子到这个年纪。” 外男不得在内院当值,不过垂髫厮除外,时砚去了根,才成了长兴侯府的例外。 感慨一声,廖妈妈道:“时砚是个忠诚的,六爷真是好心有好报。” 殷红豆绝不表示苟同,但她捕捉到一个细节,便问道:“那六爷的事儿,时砚是知道的?”她指的是傅慎时瘸腿的事儿。 虎着脸,廖妈妈道:“他知道也不敢的。”又嗔道:“你这死丫头,这种事儿以后少问。世家勋贵的事儿,知道多了要折寿的。” 咧嘴笑一笑,殷红豆道:“我不问便是了。” 廖妈妈到底不放心,便严肃道:“这五六年里,重霄院来了多少丫鬟,平安走的没有几个,作死的都是聪明的。红豆,你是个机灵本分的丫头,至多再熬两年,也该放出府去嫁人。有伺候六爷的功劳在,大夫人亏待不了你,明白吗?” 鸡啄米般的点着头,殷红豆道:“谢廖妈妈提点,我都知道的。”她又凑到廖妈妈身边,道:“我眼下也是想好好伺候主子,不过六爷心思难猜,以前那些丫鬟的事儿,廖妈妈可否捡一两件给我听,让我做个警示之用。” 廖妈妈倒是不提防这个,她便挑了一件有印象的事告诉殷红豆。 那是傅慎时十四岁的那年,大夫人着针线房上的人送了不合脚的鞋子过来,他便觉着下人们没有上心,要拿把买料子、做鞋、送鞋的人全部问罪。在他身边伺候了好几年的丫鬟劝他消停,省得让大夫人寒了心,还他迟早要把旁人的关心都消磨干净,闹得个遭人嫌弃的下场。 傅慎时恼了,把丫鬟赶出府去配了人,凭那丫鬟怎么哭求都没有用。其他的丫鬟日渐乖巧,不过也逃不过主子喜怒无常,通通都被打发了出府。 殷红豆摸着下巴仔细琢磨,丫鬟的倒是肺腑之言,但傅慎时遭逢巨变,早就性情大变,自尊心强,丫鬟那般斥责他,堪比揭他伤疤,不惹恼他才怪。 廖妈妈得渴了,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红豆,这事儿要是换做你,你会怎么做?” 愣了一下,殷红豆若有所思,她现在已经是傅慎时的丫鬟了,此类事未必不会发生,倘或就像催他吃馄饨那样敷衍应付,恐怕只会有受罚的份儿。 这已经不是殷红豆从前生活的地方了,她所拥有的能力撼动不了当下环境的分毫,若真想在重霄院顺利地活到能出府的年纪,她便不能对傅慎时轻视、抵触,要真真正正地把他当做自己的“主子”。 沉思许久,殷红豆才道:“鞋不合脚,是下人的错,自然该罚。不过内宅之事,赏罚交由大夫人决断,做丫鬟的只禀明便是,或是私心难免……在不歪曲事实的基础上,多替主子一两句也无妨,至于六爷这边,也该有一双合脚的鞋。” 廖妈妈抬了抬眼皮子,眼睛微微发亮,笑了笑,道:“红豆,我就你是个聪明的。不同你了,我要去忙了。” 殷红豆送廖妈妈出去,便开始给自己洗脑,“纠正”思想,为了以后活着离府做准备。 —— 五月上旬,傍晚细雨侵竹,飞鹊惊丛,次日恰好天朗气清,老封君开的牡丹宴如期举行。 大清早的,重霄院的人都忙活起来,廖妈妈替傅慎时挑选衣服,时砚贴身伺候,恭候差遣,殷红豆在厨房做糕点,翠微打下手。 半个时辰后,殷红豆先忙完,她与翠微二人把东西都装好了,放进食盒里,提到了上房门口。 敲了敲隔扇,殷红豆站在外边禀了廖妈妈,都准备好了。 廖妈妈站在八幅的屏风内,音量微微提高,道:“进来。” 殷红豆提着食盒忐忑地进去,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虽然心里知道要把傅慎时真的当主子看,可想起被他逼着硬灌馄饨的事儿,难免不会发怵。 绕过屏风,殷红豆顺手把食盒搁在了炕桌上,道:“备了三样点心,甜的咸的和炸的。” 傅慎时坐在轮椅上,面对铜镜,廖妈妈正给他梳头发,用墨玉蝉扣束起来,笑着回殷红豆的话,道:“你手脚倒是快。”扭回头,又:“六爷,好了,你瞧瞧。” 随意地往镜子里瞥了一眼,傅慎时便道:“可以了。” 廖妈妈看着傅慎时精神很好,笑着多了一句:“美中不足的就是太素净了些,六爷要是听我的,穿那件暗红直裰多好。” 皱起眉头,傅慎时淡声道:“妈妈,还去不去了?” 廖妈妈忙哄着他:“去去去。”她朝殷红豆和时砚使眼色,吩咐两人赶紧跟上。 时砚推着轮椅,把傅慎时转了过来。 殷红豆提起食盒,瞧了傅慎时一眼,瞳孔微张,满目惊艳之色。傅六生的实在是好看,冷白的皮肤配上精致的五官,眼神淡漠孤傲,睥睨众人,一身银色暗纹直裰,如高不可攀的天上星月,放在哪里都是最显眼的存在,看过去便挪不开眼了。 到底是见过无数美男子——的图片,殷红豆连忙回过神,乖乖地跟在轮椅后面。 主仆三人一道出了重霄院,留了廖妈妈和翠微在院子里看守。 行了快半个时辰,才到侯府花园附近,甬道上的人也渐渐多了,傅慎时不论见着平辈里的谁都不打招呼,旁人自然也不会热脸来贴他的冷脸。时砚也是个不话的主儿,殷红豆就更不敢话,她低着头,一路跟进了花厅。 老夫人办的宴,热闹非常,阖府上下的娘子和郎君们都来捧场,侯府三房的晚辈几乎都来齐了,处处笑声连连,花团锦簇。 待傅慎时进花厅的时候,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打了过来,仿佛灯火凝聚在他身上。 殷红豆也跟着有些不自在。 诡异的气氛片刻便消弭,傅慎时的大哥傅慎明,从左边排头的靠背椅上站起来,他穿着墨绿的直裰,腰间一个带流苏的玉佩跟红色的荷包,鬓如刀裁,面容和煦,温润如玉地笑着,走到傅慎时身边,道:“老六,你来了。” 大房嫡次子在府里行三,他也热络地走过来,大笑着迎亲弟弟傅慎时。 殷红豆知道,这两个便是傅慎时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长兴侯的世子爷和三爷,也唯有这两人,才会跟傅六有交流。 傅慎时淡淡地点头,同老夫人请了安,得了句客套的回应,便让时砚推着他去自家兄弟身边坐下。 傅慎时的到来,打断了花厅里的热闹,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常。 老夫人高高在上地同几房的儿孙们笑着话,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偏爱的,终究是嫡亲的二房孙子孙女。 两刻钟后,老夫人得口渴了,喝了口茶水,便让人搬几盆牡丹进来,供众人赏玩,也好叫年轻的子孙们写字作诗,图个热闹。 侯府的娘子和郎君们自便要读书识字,做诗倒是难不倒他们,况且从前都是傅慎时艳压群芳,如今他是个残废,志气颓丧,多年无作问世,学问肯定已经荒废,也该轮到他们出头风给傅六看了。 年轻的哥儿们尤其躁动,二房的两兄弟摩拳擦掌,三房的嫡长子也跃跃欲试。 半刻钟后,大厅隔扇全部打开,廊下搭起架子,碧色的帷幔铺陈其上,盆栽的牡丹流水一样地抬进花厅,放入帷幔之中。日光透过低垂的帷幔,洒在盛开的花朵上,微风轻拂,大朵牡丹若隐若现,做派十分富贵。 殷红豆也望过了过去,暗暗称赞,她见过牡丹,但从未这样观赏过牡丹。 花厅里当值的丫鬟婆子们,抬了五六张长桌进来,又有丫鬟跟着拿来了笔墨纸砚,每张桌子上摆放一套文房四宝与镇纸、笔山等用具。 这些东西刚刚摆放好,潘氏的丫鬟紫晴入了花厅,在众人面前禀了老夫人,道:“萧山伯夫人路过侯府,欲携家中女眷前来拜见老夫人,二夫人正在厅里待客。” 萧山伯夫人来的可真是时候。她娘家正好擅长培育牡丹,祖父又是当年有名的丹青圣手,今日她来,再和适宜不过。 大房和三房的人脸色已经不大好看,难怪还没到牡丹花开的月份,老夫人便急着从外地买牡丹回来赏玩,不过是因为二房傅五爷去年年底和离,如今也到了再娶的时候了。萧山伯虽然也是世代袭爵的勋贵,但子嗣单薄,到底式微。眼下看来,老夫人和潘氏是看中了萧山伯家的姑娘。 傅慎时收紧了扶着轮椅的手,面色阴郁,什么牡丹宴,不过是替傅五相看姑娘,老夫人拉着另两房的人来做陪衬。 作者有话要:  冷傲报复心极强傅六上线=w= 关于感情线我一句,西瓜不会写莫名其妙就来的爱情,感情的发展层次我会写的很清晰。因为上一本的经验,我在作话里不会过多解释,我相信我用心写的字里行间,读者一定能感受到的。 如果真有不合理的地方,我思考过后决定修改的时候,会告知大家的,更多的话还是让作品来表达。 第9章 [] ! 第九章 萧山伯夫人正好要来,老夫人从容笑道:“倒是凑了个巧,快去请来。”接着又对左右道:“今日当着我的面,便不拘束什么了。” 大业讲究男女大防,规矩却不比从前森严,在老封君和长辈们的眼皮子底下行事,并不会落人话柄。 二房的人自然没有话,大房的三兄弟也没话,倒是三房的傅四不知道声嘟哝了一句什么。 不多时,潘氏便领着萧山伯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和两个侄女来了。 大厅里衣香鬓影,娘子们婀娜多姿,端庄贤淑,气氛活跃。 两家人见过礼,了几句客气话,萧山伯一家子便落了座。 二房的傅五目光扫过萧山伯家的姑娘,对方也在看傅家兄弟,从头看到尾,最后目光落在傅六的脸上和腿上,停顿许久才挪开。 傅慎时面色如常,只是握着轮椅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他怎么能允许别人踩在他头上,把他当做垫脚石。 老夫人的身边,潘氏很识趣地接着方才的话头,问道:“老祖宗,这摆着长桌是要写字作画么?” 老夫人跟潘氏一唱一和,笑道:“正要哥儿姐儿写几个字画幅画,讨个彩头玩一玩。” 潘氏又笑问:“老祖宗准备了什么彩头?可不能气!” 老夫人着人把托盘拿出来,红绸布上放着一块莹洁如玉、光照辉映的青田石和一只剔透水润的玉镯,她道:“赏花本是雅事一桩,这青田石是老侯爷留了许久都舍不得篆刻,索性给孙子们拿去用罢。镯子就给姑娘们拿去戴。” 傅三疏朗大笑,道:“老夫人,您这可是偏心孙辈的子们了,祖父在世的时候,这玉石父亲与二叔三叔都向他讨要过,他老人家却始终没有松口,您倒是舍得。” 今日这场合,明眼人谁都不会去跟傅五抢风头,老夫人将这般贵重且意义非凡的青田石拿出来,也太过偏心,别的辈都不敢置喙,唯有傅三还敢隐晦地调侃两句。 老夫人得体地笑着,朝傅三道:“你这泼猴儿,疼你你还有话,只你有本事,拿了去孝敬你父亲,有何不可?” 摸一摸鼻子,傅三面带微笑,不敢答话,他倒是想要,就是没这个胆子明抢。侯府与萧山伯两家相看的场合,他这般不知趣,得罪二房不,还不知旁人要怎么议论他呢。 大房的人知趣,潘氏很满意,她继续问老夫人:“这镯子怎么从未见您戴过?” 老夫人眉毛微扬,笑道:“是我出嫁的时候戴过的东西。如今年纪大了,不合适了,留给姑娘们用。” 萧山伯夫人嘴角翘起,当年老长兴侯娶继室的时候,太后身边的嬷嬷都去梳妆送嫁,这玉镯子也跟着多了一份体面! 老夫人这般疼爱二房,潘氏倍觉欣喜,她道:“今日比划什么,老祖宗拟定个题目。” 思忖片刻,老夫人转头朝萧山伯夫人道:“以牡丹为题,姑娘们便作诗好了。正好萧山伯夫人也在,郎君们便作一副画,交给你评选。” 萧山伯夫人受宠若惊,毕竟那块青田石意义不同寻常,她连忙起身道:“妾身主中馈多年,已经许久不曾作画,手上生疏,技巧不熟,倒是怕有失偏颇。” 老夫人笑一笑,安抚道:“无妨,想必画作优劣萧山伯夫人还是看得出来的。” 如此,萧山伯夫人便却之不恭了。 老夫人话音落地,便叫辈们快去作诗作画,另吩咐人备了三炷香,三炷香时间过后,则都要停笔。 起初辈们倒是自在,有娘子们围在一处共用一个墨锭的,也有郎君相邻作画,六张长桌,只剩了一张空桌子。老夫人与潘氏则与萧山伯夫人坐在一处话。 一刻钟后,傅三走到傅慎时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六弟,从前之见你画过莲花,却没见你画过牡丹,你不去玩一玩?” 傅慎时抬头瞧了傅三一眼,面色冷淡道:“三哥情愿让人踩踏,何必拉上我。” 傅三不大在意地“啧”了一声,瞥了殷红豆一眼,目光微滞,随即恢复如常,他正要离开,傅五走了过来。 傅五手里提着一幅画了一半的牡丹,当着傅慎时的面拿给傅三看,问他:“三哥,我这底稿如何?” 傅三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脑袋直点,称赞道:“啧啧,从前倒没发现,你还有画画的天赋,老实,是不是背着我们寻了名师?” 傅五哈哈大笑,道:“不过照着书本钻研,若有名师点拨倒好了。” 殷红豆扯了扯嘴角,大家都心知肚明,傅五肯定是早知道牡丹宴的事儿,提前练习了画牡丹,就是商业吹捧而已,没几分真心话。 傅慎时扫了一眼傅五手里底稿的背面,轻哼一声,面露不屑,傅五这般显摆,不过是记恨当初李先生在侯府做西席时,只偏爱他罢了。 傅五本是有意给傅慎时看的,自然捕捉到了他的表情,便放下画,敛起笑容问他:“六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背靠着轮椅,傅慎时稍抬下巴,双手闲闲地搭在扶手上,冷着脸道:“没想到还真有献丑的人。” 尚有外人在场,傅五被这样侮辱,立刻动怒,竖起眉毛,朝傅慎时冷嘲热讽道:“我是献丑,今日在兄弟姊妹面前献,明日在恩师上峰面前献,那你呢?” 大业有律,残者不许参加科举考试,不可为官,在这长兴侯府里,傅慎时便等同废人,空有幼时的才名,却无任何作用。 青筋悄然爬上傅慎时冷白的手臂,他目光阴沉地看着傅五。 殷红豆同仇敌忾地看着傅五。残疾人不能参加科举这一点她是知晓的,她到底是傅慎时的丫鬟,这会子也已经转变了思想,便暗骂傅五市井嘴脸!人行径!欺负一个残疾人算什么本事! 傅三拉开傅五,黑着脸训斥他:“老五,管好你的嘴。” 傅慎明也停下手中的画笔,负手前来,端着兄长的身份,面色严肃道:“今日有外客在此,自家兄弟闹什么笑话给人看?”冷眼看了傅五一眼,他道:“还不快回去作画,等香熄灭了,你便把彩头拱手送给老四好了。” 傅五瞪了傅慎时一眼,这才不甘心地离去。 傅慎明目光温和,他盯着傅慎时道:“今日是老五的好日子,别跟他一般见识。” 凑到傅慎时的耳边,傅三声道:“老六,你也太不给他面子了。”顿一顿,他露出一口白牙道:“但是我喜欢,嘿嘿。” 滑动轮椅,傅慎时后退一步,冷着脸没有搭理傅慎明和傅三,等两人走了,他才吩咐时砚:“推我去桌子那边。” 眸光发亮,殷红豆提着食盒跟上,忍不住在旁边殷勤地问:“六爷要不要吃些糕点补充下力气?”她巴不得傅慎时狠狠地打肿人的脸! 傅慎时面无表情地提起笔,没有话。 三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傅慎时的画作已然完成,傅慎明随手画完之后,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向,走过来瞧了一眼,瞪着眼睛,满目惊艳之色。 看了好一会儿,傅慎明才明白傅慎时的用意,傅六可真是半点手下不留情,这幅画若展示出去,傅五的脸都没地方放了,他低声道:“老六,不可以。” 傅慎时揭起画纸,淡声道:“我又不抢青田石。” 就是不抢,才更让傅五没有脸面。 看着纸上的画,傅慎明一把摁住傅慎时的手腕,肃然道:“慎时,你可知道,你这么做会惹恼老夫人,恐要背上不孝的名声。” 兄弟二人较着劲儿,傅慎时到底不敌兄长,被按得动弹不得。 殷红豆却是知道,傅慎时只要大声一句“既不许我参加,叫我来做什么”,便可解围,他不过是念在亲兄弟的情分上,不想让傅慎明难堪。 而傅慎明却仗着兄长身份和正常男人的力气,各方面地压制傅慎时。 傅慎时正与傅慎明僵持得厉害,便察觉到后背有一只手,力气地扯了扯他的衣裳,闭着眼都能猜到,肯定是殷红豆,然后他便听她装模作样地劝道:“六爷,大爷的是,奴婢替您把画拿去处理了。” 沉默了片刻,傅慎时才松了手,因太过用劲,他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指尖也微微地颤抖着。 傅慎明终于松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看了傅慎时一眼,温声:“今日委屈你了,我库房的玉石,随你挑好不好。” 殷红豆听了这句话,愈发鄙夷,打个巴掌再给一个不怎么甜的枣儿,这么低级的手段,哄孩儿呢! 第10章 [] ! 第十章 殷红豆等画作干了,心翼翼地卷起来,悄悄退出去,随后空着手回来,睁着眼睛瞎话:“大爷,画我扔了。” 傅慎明大概不会想到,长兴侯府会有这么大胆又不怕死的丫鬟,点点头,便走了。 把玩着指头上的戒指,傅慎时沉声问:“画呢?” 殷红豆与傅慎时本是比肩站着,她走到他前面,手伸到背后,指了指她的纤腰,画被她用帕子竖着系在腰上。 傅慎时嘴角微动,到底没有什么,只吩咐时砚站过去一些,替殷红豆遮掩一二。 三炷香烧完了,傅老夫人她们也完了闲话,老夫人的人便着去收娘子们的诗,潘氏则派了紫晴去收取画作。 长兴侯府嫡出庶出的哥儿一共七个,除了傅慎时的亲弟弟没有来,今日都到齐了。 紫晴按着府里男主子的排行去收取,前面五个人都交的很顺利,傅五面上尤其得意,仿佛青田石唾手可得。 轮到了傅慎时跟前,紫晴先扫了殷红豆一眼,立刻又收回目光,问傅慎时道:“六爷,您可有画作?” 傅慎时并未答话,殷红豆瞧见傅慎明正在同旁人话,她手里卷着一张空白的纸,并不递给紫晴,侧抬下巴,颇有调戏紫晴的意思,笑眯眯道:“你过来拿呀。” 花厅很大,六张桌子,这是离老夫人最远的一张,远到其他人几乎听不清殷红豆在什么,只以为她在交傅慎时的画。 紫晴瞪着耀武扬威的殷红豆不肯动,傅慎时声音低沉的很,斥道:“还不去拿?” 紫晴忍气,绕过桌子,从殷红豆的身边走过去,一个没留神,噗通一声摔了一跤,手里的画作散了一地,傅慎时就坐在桌前,把桌下的情况遮的七七八八。 众人都朝这边看过来,却看不分明,只知道紫晴摔了一跤。傅慎明瞧了一眼,也并未多想,继续同傅三话。 殷红豆连忙蹲下去捡画,不着痕迹地解开背后的手帕,同紫晴低声道:“贱人,你以为我会死在六爷手里是不是?偏不叫你得逞。你别以为二爷会抬你做妾,至多等到年底,二夫人肯定把你打发出去,胡乱配个厮。” 一面,殷红豆一面把傅慎时的画混放在最后一张,齐齐整整地摞起来,笑容得体地交到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紫晴手里。 剜了殷红豆一眼,紫晴咬牙道:“蹄子少得意,早晚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殷红豆嘻嘻一笑,继续刺激紫晴,道:“我走了你的日子过的怎么样?二爷看上你没有?二老爷呢?” 二老爷的年纪,都能做紫晴的爹了,她面色羞红,瞪着眼,恨不能把殷红豆生吞活剥,哪里还注意得到手上的画早就被人动了手脚。 殷红豆愈发笑得灿烂。 紫晴气得要死,却不敢发作,冷着脸,警告了殷红豆一眼,转身便换上平日里那副温顺的样子,把画作呈了过去。 殷红豆默默地退回傅慎时身边,在他耳边得意地声道:“六爷,办妥了。” 傅慎时低哑的声音像溪缓缓流淌:“你同那丫鬟了什么?” 摸了摸鼻子,殷红豆道:“赶巧了,奴婢与她有些过节,骂她两句她就找不着重点,被奴婢糊弄过去了。” 傅慎时拨弄着手指上的玉戒指,不再话。 殷红豆也朝左前方看去,老夫人正笑推紫晴呈上去的画作,道:“省得你们一个个的我偏心,我便不看了,萧山伯夫人你评选出来就是。个个都略点评一二,好让让众人心服口服。” 潘氏捏着帕子笑:“又没署名,老祖宗知道谁是谁的,哪里有什么偏心不偏心的。” 众人附和着,厅内一派和睦。 紫晴将画作都放在了花厅中央的桌子前,萧山伯夫人走过去,举起第一幅画,笑道:“这几朵牡丹画的倒是好,既用了恽寿平没骨的画法,又参以勾线填色之法,不过笔墨不够坚实,也还算雅俗共赏。前三是稳当的。” 老夫人笑问:“这是谁的?” 傅三站起身,道:“老夫人,是孙儿的。” 眼纹欲深,老夫人笑道:“以萧山伯夫人所言,你还需再多加练习。” 傅三朝萧山伯夫人恭敬道:“谢夫人指教,晚辈回去肯定多下功夫。” 萧山伯夫人温婉一笑,道:“那倒不必,年轻人还是以举业为先,画画怡情,不可喧宾夺主。” 傅三微笑应下,便坐下不言。 萧山伯夫人又点评了三房傅四的画,是最末流的作品,不过她言辞宽容,并未让辈没有面子。老夫人又未曾再刻意去问是谁的画作,厅内气氛仍旧和谐。 接着便是傅慎明和傅二的画作,前者更胜一筹,却不够别出心裁,中规中矩,比傅三略差一些。 再便是傅五的画作,他画了一幅构图简洁的牡丹,以水墨晕染出一块湖石,牡丹花朵斜伸向上,也是以没骨写意之法点写片片花瓣。 萧山伯夫人赞赏笑道:“整体设色妍丽而不失沉稳,可以瑕不掩瑜,是上乘之作。” 这是目前而言,萧山伯夫人口中最好的评价,魁首当之无愧。 老夫人与潘氏相视一眼,嘴边挂着大笑,傅五也挺直了脊背,坦然地受旁人仰慕的眼光。 傅慎时神情淡漠地看着他们的笑颜,就在萧山伯夫人低头看向最后一幅画,惊讶得虚掩口鼻的时候,他眼底忽漾出了浅浅笑意。 他们肯定都会吓坏的。 殷红豆也期待万分,她在傅慎时身旁嘀咕道:“啧啧,难为了萧山伯夫人还要当众评价。” 傅慎时的余光扫了殷红豆一眼,却见她微探身子,长项白皙,尖尖的下巴似一个玉把件,精致的眉眼里透着认真的神色,比他还迫切几分。 收回神色,傅慎时又专注地看向萧山伯夫人。 萧山伯夫人讶异的表情落入大家的眼里,便被潘氏问了:“夫人怎么了?可是有不妥之处。” 双手举起画作,萧山伯夫人面色为难道:“这里有一副芍药图。” 一阵哄笑,傅五朝傅慎时的方向斜了一眼,讥讽道:“是哪个没眼力见的,连牡丹和芍药都分不清。” 潘氏亦面带笑容道:“牡丹才是花王,芍药到底次了一等。” 唯有傅慎明表情都僵了,面色铁青地看向殷红豆。 殷红豆低着头,拉了一下傅慎时的衣袖,细声求救道:“六爷,大爷眼神好吓人,您要保护奴婢啊!” 傅慎时眉梢难得弯了弯,声音依旧清冷,道:“少废话。” 大厅中央,高坐在上的老夫人也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大度道:“左右画都画了,萧山伯夫人也点评两句,不过既已偏题,便不能算做答了题。” 萧山伯夫人面色稍霁,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假话,便如实道:“这副迎风独立的芍药花与方才牡丹的画法倒是不同,用的是点染写意法,枯润纤秾,掩映相发,浑朴清丽,勾、染、点,很好地融为一体,可见手法老练。潇洒放逸又不失秀丽典雅,风格独异,实在在罕见。若我祖父在世,恐会爱不释手……” 思及家中长辈,萧山伯夫人眼眶略微湿润,难为情道:“不知是出自哪位之手,我倒是想托个大,讨要回去。” 萧山伯夫人虽未明着把芍药同牡丹一较高低,但孰优孰劣,人人心中已有定论。 傅家还有谁不知道是傅慎时画的,方才异常嚣张的傅五脸色已经黑了,他攥着拳头,恨恨地望过去,对方气定神闲的样子,更加刺痛了他的眼睛,一个瘸子,也敢抢他的风头,打他的脸!简直可恨! 傅慎时姿态闲散,他交握着手,朝萧山伯夫人道:“不过随手一副拙作,夫人若喜欢,拿去便是。” 三房的傅四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有傅慎时做出头鸟,他便凑起了热闹,道:“萧山伯夫人,且等我们仔细观摩了,您再拿回去啊。” 萧山伯夫人自然应允,傅四与其他的娘子们都围了上去,将芍药与牡丹对比一番,另五幅牡丹相形见绌,仿佛失了往日的富贵,也变得没有那么讨喜。 傅四笑着调侃:“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芍药压倒牡丹。” 傅五扫了傅慎时的画作一眼,紧咬的牙关出卖了他的不甘心。 赏完了芍药,娘子们的诗也评了个结果出来,老夫人把青田石赏给了傅五,手镯子给了萧山伯夫人的大女儿。 很快便到了午膳时间,老夫人留了萧山伯夫人吃饭。 女眷们便一道去了西暖阁,萧山伯夫人还想再谢一谢傅慎时,旋身搜寻的时候,人已经没影儿了。 此时傅慎时已经出了园子,殷红豆推着他往重霄院去。 到了重霄院,殷红豆跟着一起进了上房。 傅慎时自在地靠在轮椅上,望着殷红豆,声音慵懒道:“罢,想要什么赏赐。” 眼睛一亮,殷红豆眉眼弯弯,溢着压不住的笑意,道:“六爷本可解困,不过是顾念兄弟情分,才让奴婢钻了空子,这赏赐奴婢不能要,六爷该嘉奖自己才对。” 傅慎时眉尾微微上挑,眼色也柔和了几分,过了一会儿却冷声问道:“为何冒险帮我?实话。” 殷红豆双肩一颤,头皮发麻……怎么傅六的心情刚刚还是晴天,猛然就转雨了? 作者有话要:  病娇傅六是不是傲气十足=w= 注:本章里萧山伯夫人评论话都是取自明清部分牡丹图的描述。 第11章 [] ! 第十一章 殷红豆仍然记得上次送馄饨给傅慎时,态度敷衍的后果,所以牡丹宴上帮助傅六,乃是真心所为。 微微垂头,殷红豆道:“六爷要听实话,奴婢就实话,不过奴婢了若是六爷不信,奴婢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傅慎时抬眼看着殷红豆,道:“你还没,怎知我不信?” 酝酿了一下,殷红豆期盼了一下未来出府的机会,便答道:“奴婢是六爷的奴婢,所以奴婢爱重六爷,旁的奴婢不管,奴婢只管六爷的喜怒哀乐,六爷怎么乐意怎么来。奴婢今日见六爷与大爷僵持不下,又不忍大爷为难,才胆大出手。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见不得六爷受委屈。”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见不得六爷受委屈。 傅慎时原本随意搭在轮椅上的手骤然收紧,修长的手指握在扶手上,根根分明,干净利落。 室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傅慎时背后就是花窗,外面的墙下摆了几盆娇艳妩媚的垂丝海棠,开花似锦,姿态又如贵妃醉酒,无香亦醉人。 明朗的日光照在傅慎时的没有表情的脸上,他淡声道:“出去,把廖妈妈叫过来。” “是,奴婢告退。” 殷红豆嘴边抿笑,傅慎时没有发脾气,果然这个路子是对的!出府之日,指日可待! 出了上房,殷红豆便把傅慎时的话,传给了廖妈妈,她放下手里的活儿,立刻去了上房。 近些年傅慎时倒是少有主动找廖妈妈的时候,她很开心,绕过屏风便问道:“六爷怎么了?” 傅慎时把手上的戒指脱下来把玩,道:“那丫鬟的卖身契何在?” 廖妈妈迟疑了一下,道:“六爷红豆么?她的卖身契还在大夫人那儿,并未拿来。” 重霄院来过的丫鬟多,走的也快,虽是大夫人拨给傅慎时的人,但前车之鉴太多,廖妈妈也懒得去要她们的卖身契,反正最后都是要交给大夫人处罚的。 傅慎时语气平缓地吩咐道:“劳廖妈妈跑一趟,去母亲那里把她的卖身契取过来。” 廖妈妈愣了许久,随即笑开了,道:“六爷是要这个丫鬟了?” 这么多丫鬟进重霄院,傅慎时还是头一次同廖妈妈开这个口。 随意地呷了口茶,傅慎时淡淡道:“不过是见这个丫鬟尚算可用,卖身契拿过来,便于管教而已。” 笑了笑,廖妈妈道:“六爷的有道理,我这就去拿。” 廖妈妈到世荣堂,简单地明了来意。 大夫人正抱着儿子盼哥儿,也未多想,便吩咐人去拿了殷红豆的卖身契,又对廖妈妈道:“那丫头可还合老六的心意?” “六爷尚可。” 大夫人笑容淡淡的,道:“那便好。本来一个丫鬟是不够的,不过廖妈妈你也知道,原先的四个好丫鬟,都是从我身边拨过去的,现在一个也不剩。马上二老爷升迁,老五要筹备亲事,慎时的年纪也不了,我手边正是无人的时候,就先委屈他一阵子,等我忙过了,再给他多挑几个可人的丫鬟过去。” 廖妈妈低着头,倒也没分辩什么,拿着殷红豆的卖身契,又同大夫人了一些傅慎时平日里的事。 大夫人听得好好的,盼哥儿一蹬腿,饿了,她便道:“好,这就去让厨房做吃的给你送来。” 廖妈妈也知趣,行了礼便告了退,她刚走,傅慎明便走了进来。 傅慎明抱着盼哥儿玩了一会子,才问大夫人道:“母亲,慎时身边的丫鬟原是哪里的?儿子怎么从来没见过?” 大夫人神色淡然,道:“你二婶送过来的,刚廖妈妈还慎时要她的卖身契,我才给了她去,怎么了?” 眼神微滞,傅慎明随即笑道:“没什么,不过瞧着慎时带着个生脸的丫鬟,随口问一问。” 傅慎明是在花厅吃过午膳才过来的,到底是晚了一步,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傅慎时有意保住殷红豆,他也不会强行拆穿,闹得兄弟阋墙。他把花厅的事告诉了大夫人的时候,便隐去了殷红豆不规矩的那一段。 大夫人听罢却还是恼的很,她不敢骂老夫人,嘴里斥的都是潘氏不厚道,拿大房的人做垫脚石,又傅慎时不懂事驳老夫人的脸面,还责问傅慎明:“明晓得老六是个什么性子,你怎么不阻止他乱来?你父亲最爱惜自己的名声,等他回来,少不得训诫你们几个。” 傅慎明只是低头认错。 大夫人疼爱嫡长子,未用重话他,只催道:“快些回去罢,你媳妇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不容易。” 这厢傅慎明回了自己院中,重霄院那边,廖妈妈也高兴地回了院子,把殷红豆的卖身契递给时砚,叫他收好。 傅慎时却接了过来,在卖身契上扫了一眼,低声道:“她祖籍原是保定府的。” 长兴侯府的祖祠在保定府,老侯爷就葬在那边,祖宅里还有傅家旁支子孙看守,保定知府与侯府也还有些往来。 廖妈妈知道傅慎时是忆起了老侯爷,便道:“红豆的老子娘后来在京中定居,她几岁时便入了侯府,估摸着是不会保定话。” 傅慎时把卖身契递给时砚,淡声道:“她京话的倒是一般。” 廖妈妈笑而不语,送了卖身契,便出去同殷红豆了这件喜事,提醒她快去屋里谢恩。 殷红豆大喜,傅慎时果然肯保她,就算傅慎明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也不好为了她一个丫鬟跟兄弟闹矛盾,势必会按下不,这件事便顺利揭过了,她果真没有做错,这简直是傅六给她的最好的奖赏。 一想到以后生死都由傅慎时掌控,殷红豆又乐极生悲,不过眼下先苟且活着才是正理,她拉着廖妈妈的衣袖又问:“六爷可还了什么没有?” 想一想,廖妈妈道:“倒不是打紧的话,还你京话的一般。” 殷红豆暗“嘁”一声,她发音也是字正腔圆的好吗,不过是没有京中口音罢了。 也不闲扯其他,殷红豆谢过廖妈妈,这就进了上房去谢恩,她的嘴从来都是抹了蜜似的,呼啦啦了一大串。 傅慎时皱了皱眉,道:“行了。” 殷红豆见好就收,笑道:“总之六爷英明神武,若是无事,奴婢就退下了。” 傅慎时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吩咐时砚推他去书房。 —— 转眼便是一个月之后,初夏来临,日头渐盛,长兴侯府各房各院的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有所削减。 一天早晨,天朗气清,殷红豆端着下好的面条送到书房。 进门的右手边,殷红豆瞧过去,时砚扶着木桩子,傅慎时以虎尾鞭抽打桩子,他撸起袖子,胳膊裸露在外,大臂结实地鼓起,线条流畅,手臂纤长白皙却不失男子气概。 殷红豆暗惊,难怪那次感觉傅慎时胳膊力气不,原是常在书房里舞鞭练习臂力的缘故。 放下案盘,殷红豆道:“六爷,不如吃了早膳再动?” 傅慎时停下手里的鞭子,扯下袖子,吩咐时砚一会子把木桩搬出去,等他用过早膳,出去透透气,顺便活动筋骨。 殷红豆在旁伺候着,等傅慎时吃完,便把案盘同碗筷,一道端去了厨房。 吃了早膳,殷红豆从厨房走出来,瞧见廖妈妈在院子里的桃树下,苦口婆心地同傅六着话,后者却面无表情,态度冷淡,纹丝不动,如同冰雕。 殷红豆慢步走过去,廖妈妈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男子哪有不娶妻室的,六爷便是再喜欢独处,身边也总归是要有个人服侍着才好。” 了然地抬抬眉,殷红豆意识到,傅慎时已有十六岁,在现代尚是未成年,在古代却是到了要传宗接代的年纪。即便他是残废,长兴侯府也不会叫他孤独终老,何况侯府门第高,若不挑剔,结良缘未必不可。 廖妈妈絮絮叨叨了半天,傅慎时仍是不予半点回应。 叹了口气,廖妈妈道:“六爷到底给个准话,你这半点态度不表,我便是你肚里的蛔虫,也不知道你想什么。”罢,她看了看殷红豆,示意她过来帮腔。 走近两步,殷红豆看着傅慎时浅笑,道:“廖妈妈的也是,男人哪儿能不……” 到这儿,殷红豆就打住了,傅慎时稍微扭头,冷冷地看着她,阴沉的眸光,似要将人冻住。 摸了摸鼻头,殷红豆心虚地垂首,傅慎时果真敏锐,但凡她丁点糊弄敷衍的话,都会惹得他不快。 一时大家都噤了声,傅慎时仍自顾看着眼前那几株桃树,花桃的花期过了许久,结的果子也已掉光,桃树上只剩下光秃的树枝,枯瘦伶仃,偶有一点零星的叶子点缀着,却也失了往日的生机。 傅慎时声音阴哑道:“廖妈妈可还记得这些花桃是什么时候移植过来的?” 愣了愣,廖妈妈道:“记得,四年前的时候,夫人着人移栽,还是夫人亲自过来盯的梢。” 傅慎时问道:“廖妈妈可见过别的院中栽种过桃树?” 又愣了一下,廖妈妈道:“未曾。” “廖妈妈可知道为什么?” 仔细思忖,廖妈妈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倒是在水边见过碧桃和柳树。” 殷红豆抿唇不语,桃树和柳树栽种一起,倒是俗气的很,她的视线正好落在傅慎时身上,只见他几不可见地吐了口气,干净纤瘦的手指握抓了扶手,净白的手背上透着淡淡的绿色线条,他声音低低地道:“桃树结果实早,十年便枯竭,是故称为‘短命桃’,并不适宜栽在庭院里观赏。” 语气微顿,傅慎时他死死地盯着桃树,低声喃喃,死气沉沉道道:“四年前,它就种在我院子里,离枯竭之日,不过还有六年之期而已。” 廖妈妈瞪大眼睛,大惊失色,攥着帕子口齿不清道:“这、这怎么可能!六爷是看了甚么书上讲的歪理,怎么会是……不可能的!” 殷红豆目不转睛地看着傅慎时微红的眼眶,抿唇不语,原来这四年以来,他都认为这几株桃树是他的催命符,却忍到今日才出口。 定一定神,殷红豆走到傅慎时面前,低头行礼,温声道:“六爷,不是这样的。” 眼睑微抬,傅慎时清冷的目光打向殷红豆,直直地看着她,沉声道:“你再一遍。” 殷红豆壮着胆子再了一遍:“奴婢,不是这样的,桃树许是有‘短命桃’之称,但是重霄院的桃树,绝对不是的。” 第12章 [] ! 第十二章 殷红豆,重霄院的桃树并非短命桃,傅慎时还没开口,廖妈妈便急切地问:“何出此言?” 殷红豆看向傅慎时,他眸光晦暗不明,她道:“桃树有阳刚之气,亦有辟邪之力。在风水上,认为桃树种植在庭院,有利于延年益寿。而种植桃树的方位代表不同的风水吉利意义。譬如种在住宅西南方位,益于化解病气,保院子的主人健康长寿。” 语气稍顿,殷红豆道:“奴婢听廖妈妈,早几年六爷身子骨弱,病不断,倒是与这些桃树种植方为所代表的意义相同,奴婢斗胆猜测,夫人当时必是特地请问了风水先生,才挑了重霄院吉位西南方位,种下这些花桃的。” 傅慎时眼眸微敛,喜怒难测,似是在思量着殷红豆的话。 仔细了回忆了一遍往事,廖妈妈连声道:“对对对,大夫人的确是去找了风水先生看过的,那是从苏州来的张天师,他刚到京城,夫人便让人去请了他,最后才定下在重霄院西南方位种下桃树。红豆的必是不错,否则方位和效果怎么会正好对应得上。” 初夏的早晨,尚有一丝微风吹拂,温柔的暖风扫过面颊脖颈,平添一分惬意。 傅慎时唇角淡淡地牵起,冷淡地“哦”了一声,道:“原是如此。” 面带喜色,廖妈妈笑:“怎么不是如此。”她看着殷红豆道:“亏得红豆懂得一二,不然这几株桃树,倒是要开罪了六爷。” 殷红豆冲廖妈妈俏皮地眨眨眼,来也巧了,她上辈子的老板就很迷信,老喜欢弄什么桃符之类的摆在办公区域,还托了她着手操办,她才对此有所了解,能得上个子丑演卯,否则傅慎时因为桃树心情不佳,又不知道该怎么阴晴不定地折磨人。 傅慎时黑沉的眼眸泛着微光,不经意地瞧了殷红豆一眼,同时砚道:“走。” 时砚推着傅慎时回了书房,廖妈妈揪了揪殷红豆的脸蛋,笑逐颜开道:“真是没看错你这丫头,嘴儿真会,倒是把六爷给唬过去了。” 揉搓着脸颊,殷红豆道:“我可不是胡。”不过是傅慎时和家人之间,相互不理解,也彼此不沟通。 廖妈妈满脸笑色道:“我去回了夫人,让她着手操办起六爷的婚事,你去伺候着,一会子有你的赏。” 听到赏赐,殷红豆眼睛都冒光,道:“廖妈妈,替我要些实在东西!” 廖妈妈乐不可支,笑骂她是个财迷。 盈盈笑声传进书房里,傅慎时嘴角微微翘起。 不多时,时砚便提着铁锹和水桶到桃树边,殷红豆去问他:“你做什么呢?” 时砚还是闷声闷气的,语气却柔和了很多,道:“桃树没养好,要死了,我救一救它。” 殷红豆调侃:“你倒是心地善良,救死扶伤。” 闷哼一声,时砚没有搭理殷红豆,却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叫住了她,赞道:“你是个好丫头。”完便弯腰挖土,不再言语。 过了十多天,花桃在时砚和翠微的精心照顾下,果然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原先挂在上边的桃子竟然没掉,稳稳地结在树上,大有长肥的趋势。 翠微帮着打理了好些天的桃树,心里知道花桃的重要性,日日盯着桃子,有贼心没贼胆,悄悄摸摸地同殷红豆道:“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早熟的桃子卖多少钱一斤。” 殷红豆一猜就便知道翠微动了桃子的心思,捏着她的脸蛋道:“花几个钱,叫人给你带进来就是了,可别打六爷桃子的主意。” 点点头,翠微道:“那我还能不知道好歹?诶?红豆,你可有要找人带的东西,咱俩一块儿买?” 殷红豆摇首道:“没有,不过许久没有出府,倒是想出去看一趟。” 即便困在重霄院,殷红豆也始终不忘初心,不自由,毋宁死,她的终极目标就是赎身得良籍,出去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两丫头一起这一茬,便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翠微不是家生子,是家贫才卖进侯府做粗使丫鬟,眼下在重霄院也只是个三等丫鬟,月例并不高,她只想好吃好吃地待到天荒地老,并不想出府。 殷红豆尝试给翠微灌输不同于从前的思想,告诉她道:“若出府做个自由身,挣点钱,想吃什么吃不了?何必做个下人受制于人?” 茫然地看着殷红豆,翠微道:“我喜欢重霄院,喜欢你的手艺,红豆,咱俩要是能留一辈子就好了,我想吃一辈子你做的菜。” 这当然是绝对不可能的,丫鬟到了年纪必须配人,这是大业朝廷断定官员是否“仁义”的一个标准,殷红豆明白,二人将来注定要分道扬镳,她也未丧气话,只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吃一日算一日。” 廖妈妈不知打哪儿来的,笑问殷红豆:“这又是从哪儿学来的诗?字写不了几个,口齿倒是伶俐。” 殷红豆起身迎她,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翠微忙问:“红豆,你那句诗是从哪头猪那里学的?听起来还挺有道理。” 瞪了翠微一眼,廖妈妈道:“你这混账丫头!谁是猪呢!” 侯府能读书学诗的,都是主子,而且下人大多没这洒脱心态,这话十有八九是哪位主子的,翠微这话,不等于骂主子是猪么!偏她还没理解过来,等理解过来的时候委屈兮兮道:“……不是红豆先的吗?廖妈妈偏心。” 翠微也是个本分丫头,廖妈妈并不计较她的话,只笑道:“你这实心的丫头竟也会学贫嘴了!不跟你们了,六爷的亲事有着落了,我去同六爷交代一声。” 殷红豆来了好奇心,问道:“是哪家姑娘?” 廖妈妈只粗略地解释道:“是六年前同六爷定了亲的张阁老的孙女,病了好一段日子,两人年纪也不了,该提议程了。” “张娘子多大了?”殷红豆随口问道。 “也是十六。” 殷红豆面色自然道:“那倒是不了,先提前恭喜咱们六爷。” 廖妈妈并不乐观,她淡笑着往书房去。 厨房里,殷红豆低眉细想,可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娘子十六岁年纪并不,而且都定亲六年了,按照傅慎时这个情况,及笄之后便该过门,却“病”到现在,许是反悔了也未可知。 至少在六奶奶进府之后的一年,殷红豆和翠微都是要伺候的,她迫切地想知道未来的女主子是什么样的人,是否会威胁她的生命安全,能否成为她离府的助力。 煮了热茶,殷红豆提着茶壶便去了书房,她不急着进去,只站在窗外听墙角。 廖妈妈还是那个样子,噼里啪啦没个停地介绍张阁老的孙女,她道:“娘子打就生的齐整,六爷也是见过的,听长大愈发标志了,端庄秀雅,又知书达理……” 傅慎时没做应答,不过殷红豆猜得到,他估摸着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实则傅六皱了眉毛,他似乎还记得一些张家娘子长相的影子,不过多年未见,到底没什么很深的印象。 廖妈妈继续道:“听闻娘子也喜欢读书写字,将来入了府,六爷就有个伴儿了,早起日落的有个贴心人陪着,比时砚一个厮伺候强多了,等将来生了子女,六爷就更有福了……” 一时走了神,殷红豆竟不自觉地想着,傅慎时这副样子,生孩子顺利嘛。 摆摆头,殷红豆抛开乱七八糟地想法,又听得廖妈妈道:“大夫人不是要逼迫六爷,倒时候去寺庙里拜菩萨的时候,远远地见上一见,或是不便,就把娘子请到府里来,六爷满意了,亲事方成,六爷不满意,也没有人逼你。六爷不话,我便当你应了,这就去回了大夫人。” 殷红豆纳闷,傅六这个样子还能挑剔阁老的孙女?该不是妈妈为了照顾他的感受才这么的。来不及多想,她便听到了廖妈妈出来脚步声,赶紧贴着墙侧着身子,躲避廖妈妈的注意。 廖妈妈走的急促,竟没瞧见窗外有人,殷红豆刚松一口气,身旁的窗户却被里面的人敲了敲……傅慎时食指叩着封死的花窗,冷声道:“进来。” 糟糕,被抓包了。 懊恼地“啧”了一声,殷红豆提着茶壶就进去了,低头道:“奴婢是要送热茶,听见廖妈妈好像在要紧事,便没进来。” “没进来听,躲着偷听。”傅慎时还是坐在轮椅里,胳膊随意地落在长桌上,冷淡地接了殷红豆的话。 换掉冷茶,殷红豆乖巧笑道:“奴婢也是关心六爷嘛。” 傅慎时悬腕写字,字体瘦劲有力,道:“下去。” 殷红豆走了,她没想到傅慎时没有发脾气,更没想到,他跟张阁老的孙女相看的时候,把她也带上了。 第13章 [] ! 第十三章 傅慎时与张阁老的孙女相看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十二,廖妈妈看过黄历,是个好日子。 地点定在国寺宝云寺。 十二日的清早,傅慎时便起来洗漱,重霄院的人都跟着早起伺候。廖妈妈满面喜色,却又有些担心,翠微仍旧老实本分,不多问一句,殷红豆喜忧参半。 待傅慎时娶了妻,重霄院便全权交由六奶奶负责,殷红豆作为院里的二等丫鬟,傅六名义上的贴身丫鬟,处境堪忧。六奶奶的品性德行,与她的前途息息相关。 殷红豆安慰着自己,张娘子毕竟是阁老的孙女,想必定是宽和的有礼的贤淑之人,将来放她自由出府也是有可能的,再退一步,六奶奶怎么也不会比六爷还变态。 半喜半忧地把早膳送到上房,殷红豆浅笑道:“今早煮的粥,六爷趁热吃,放黏糊了口感不好。” 傅慎时穿着一身簇新的宽袖浅色衣裳,面如冠玉,丰神峻冷,闭眼坐在镜子前,任时砚给他梳头,并未回答殷红豆的话。 廖妈妈在旁笑着道:“红豆,你放这儿就行了,我一会儿伺候六爷吃。” 殷红豆刚转身要走,傅慎时睁开眼,看着黄铜镜子里那道娇美的人影,淡淡道:“廖妈妈,今天让她也跟去。” 瞪大了眼,殷红豆指了指自己,道:“六爷……是奴婢?” 双手随意地交握着,傅慎时直直地盯着她惊讶的面孔,轻“嗯”了一声。 笑一笑,廖妈妈道:“倒也好,红豆机灵,她去伺候我更放心。” 瞧了廖妈妈一眼,时砚嘴巴抿成直线,有些不悦,难道他一个人就伺候不好了? 廖妈妈连忙安抚他道:“六爷身边最是少不得你。” 时砚这才恢复面色,替傅慎时扣上蝉扣,低声道:“六爷,好了。” 殷红豆很是欣喜,半晌才压下狂喜之意,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吃完饭过来伺候。” 新妇进府难免惶恐,殷红豆若有机会提前示好,将来六奶奶不会不厚待她,这可比在傅慎时手底下求生存容易得多。 撒丫子就跑回了厨房,殷红豆匆忙吃过早膳,换了身干净素净的衣裳,在上房的廊下等傅慎时。 两刻钟后,时砚便推着收拾得齐齐整整的傅慎时出来,廖妈妈跟在后面,叮嘱的话一直不断,到傅六话的表情,也要提点一二。 皱了皱眉,傅慎时压着声音道:“廖妈妈,我都知道了。” 长长地吐了口气,廖妈妈笑道:“六爷嫌我多嘴了,好了好了我不了。”转而看向时砚和殷红豆,道:“快送六爷出去罢,夫人的人怕是要来催了。” 话音刚落,大夫人身边的如意便进了院子,过来朝傅慎时行了礼,又问候了廖妈妈,最后同殷红豆对视了一眼,才笑容得体道:“夫人刚往大门去了。” 廖妈妈回道:“六爷这儿也好了,你快去回话罢,时砚跟红豆两个,立刻就送六爷过去。” 点一点头,如意便走了。 廖妈妈亲自推着傅慎时出院门,仍不忘叮嘱他勿要太过冷淡,失了礼数,还道:“旁的人你不乐意搭理便算了,张娘子同你从前见过一两次面,起来也算青梅竹马,将来又是要做夫妻的人。” 傅慎时冷淡道:“廖妈妈,我过了,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殷红豆忍笑,她斜眼瞧着傅慎时,见他面色冷漠,心里暗暗调侃,便是记得人家的样子,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青梅竹马”。 主仆三人在廖妈妈的唠叨声中越走越远,出了大门,殷红豆与时砚为了贴身照顾傅慎时,便一道上了第二辆宽敞的马车,跟着大夫人的马车,便驶往宝云寺。 去宝云寺的路上,傅慎时一直闭目不言,时砚也不话,殷红豆自然也不好话。 憋闷的很,殷红豆便撩开车帘瞧了瞧,京城的街道车水马龙,夏日的风趁机袭来,一阵阵地灌进车里,凉意丝丝。 傅慎时睁眼问道:“看什么?” 放下帘子,殷红豆道:“奴婢少有出府,所以想看看京城的街道变成什么样子了。”她时时刻刻都清醒地告诉自己,长兴侯府之外的世界,才是她最终的归所。 傅慎时继续闭上眼睛。 殷红豆也在车上打了个盹,马车停下的时候,她一脑袋朝到傅慎时的腿部磕去,眼看着要碰到傅六的膝盖,却被对方的手掌托住了整张脸。 傅慎时捏着殷红豆巴掌大的脸,手腕微微用力,抬起她肉嘟嘟睡出红晕的脸颊,看着她轻颤的卷睫,冷声道:“你找死?” 冰冷的手指贴在殷红豆的脸颊上,她瞥了一眼傅慎时的膝盖,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心脏砰砰狂跳,立刻醒了神儿,迷瞪的双眼瞬间睁圆,脖子被迫仰起,红唇噘得老高,口齿不清道:“六爷……是奴婢的错,奴婢现在醒了。快到宝云寺了,为了今日得个好兆头,六爷可万别发脾气。” 渐渐松了手,傅慎时收了手,又伸出一根修长的指头,戳着殷红豆的额头,推开她,面色阴沉道:“离我远点。” 殷红豆鸡啄米般的点头,乖乖挪到车帘那边,缩在角落里,又忍不住打了个哈切,桃花眼的眼角泛着浅浅的泪光,她庆幸自己没有真的撞上去,否则今日怕是有去无回,还未到宝云寺,她却越发期待未来的六奶奶会是什么样子的人。 挪开目光,傅慎时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着扶手,气息也渐渐均匀。 作者有话要:  又一次有了肢体接触=w= 谢谢大家的雷和营养液,西瓜都有看到,么么哒~ 第14章 [] ! 第十四章 大夫人秦氏与傅慎时刚到宝云寺门口,早有知客师傅过来迎接。 知客师傅双手合十,推开门,领着秦氏与傅慎时等人往里去,他一边走一面温声道:“张夫人已经到了,在塔楼上香,贫僧先带夫人去客房。” 秦氏又问道:“张夫人何时去的?” 知客师傅稍稍低头答道:“张夫人特地早来,想去塔楼给先祖上香,这才刚去不久。没料到夫人您也来的早,恐怕要等一会子了。” 宝云寺有一座佛塔,专门给富贵人家供奉先祖牌位之用,张阁老是两朝老臣,深受先帝喜爱,先帝在世的时候,在塔楼里赏了一处位置给张家祖先。后来张阁老的发妻去世,便也在这里供了一个牌位。 张夫人今日便是去拜张家的先祖,更是为了去看看她过世的婆母。 秦氏穿着八幅的浅色马面裙,微笑道:“不妨事,张夫人真是有心了。” 傅慎时瞧着时候尚早,便问道:“玄元方丈现在在哪儿?” 知客低一低头,恭敬答道:“方丈应该已经下了早课,他在住处等您,一会儿到了客房,贫僧再带您去。” 傅慎时淡声道:“不必了,我认识路。” 秦氏问他:“你几时约见了玄元方丈?” 六年前傅慎时名气还很大的时候,与京中另两人并称三大才童,三人的老师是同窗好友,便常常领着他们一起游玩或找玄元方丈参禅,傅六同方丈已是旧识。 这几年时过境迁,傅慎时的老师们高升的高升,走的走,都与他断了联系,唯一偶尔还有联系的便是玄元方丈,知道今日要来宝云寺,他便提前写信约了方丈,正好方丈回信有一难题要请教他,他自是非去不可。 傅慎时回秦氏道:“母亲定下日子之后约的。” 秦氏也未多问,到了客房之后,只嘱咐道:“早去早回,勿要耽搁太久,叫林夫人久等不好。” “儿子知道。”傅慎时态度仍是淡淡的。 秦氏又吩咐丫鬟:“我去宝殿里捐香油钱,拜菩萨。你们在客房看着,若是林夫人回来的早,赶紧去叫我回来。” 如心应了话,秦氏便领着如意一道出了客房,时砚也推着傅慎时出了院子。 母子二人在甬道上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宝云寺是国寺,平常并不对外开放,因是庙里十分安静,僧人们下了早课后,丁点人声也听不到,唯有丝丝缕缕的香火味儿久久不散。 时砚轻车熟路地推着傅慎时往寺庙深处去,过了甬道和几条窄道,又上了一条游廊,走到尽头,便是一道拱门,还要路过塔楼,再往里走一会子,便是方丈的住处。 殷红豆走的晕头转向,她从未来过这么大的寺庙,眼下已经完全不认识来时的路。 还没出拱门,塔楼外面便有急乱的脚步声和一道娇声响起:“姑娘,姑娘,这可是佛门清净之地,切莫胡来!好歹见了傅家六爷再。” 这不是张家娘子和她的丫鬟是谁。 傅慎时抬手,叫停了时砚。 墙外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张娘子靠着墙子低声啜泣道:“我与他的婚约不过是当年祖父戏言,只交换了信物又没有定亲书,我与他多年未见,什么知根知底,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我凭什么要嫁给他……他一个残废,算个什么东西,哪里配得上我!” 丫鬟安慰道:“姑娘,可不要胡,若被人听到了……” “听到又如何,要傅六他本人听到才好!我装病那许久就是不想嫁,就是在等他死,他怎么还不死!” 宁静的游廊和甬道,张娘子放肆的声音格外刺耳。 殷红豆头皮发麻,这娘子真是会作死,她大概没想到特地清了场的宝云寺,塔楼这边确实没有别人来,但傅慎时本人却来了,而且她那话未免也太恶毒了些。 老老实实地垂头站着,殷红豆余光瞥向傅慎时,他的面目依旧没有表情,精致的侧脸线条流畅,浓密的睫毛下,一双褐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墙壁,阴沉得有些骇人,他纤瘦的手握住扶手的首端,青色的筋脉像藤蔓不动声色地攀爬而上,像蓄势待发的林野青蛇,滋滋吐着信子。 殷红豆当然知道,喜怒不行于色的傅慎时已经动了怒。 墙边啜泣声消失后,张娘子吸了吸鼻子,便听得丫鬟柔声劝道:“姑娘在家中不是答应好了么,只来见一见,到时候八字不合推了便是,毕竟是老太爷答应下来的事,若是反此时悔,岂不是影响张家声誉。姑娘大了,不能凡事任性,叫长辈们为难。” 张娘子如鲠在喉,带着哭腔道:“万一傅六看上我了怎么办,八字是男方家去合的,若是这事办不好,难道我一辈子就要跟个残废度日么,那不如叫我去死了算了。” 丫鬟忙道:“姑娘胡,老爷夫人怎么舍得姑娘受苦?一会子还要见侯夫人,姑娘快把眼睛擦一擦。” 顿了一会儿,张娘子声音里略带娇羞地回复道:“咱们去找个地方洗把脸重新上妆,我听哥哥今日流云公子还要找方丈参禅下棋,久闻大名,未曾谋面,初次见面,我这副样子倒是失礼。” 张娘子此时和方才骂傅慎时的声音,简直判若两人。 傅慎时紧紧圈在扶手上的指头微微一动,当年京中惊才艳艳的三个才童,皇后的表外甥便是之一。当时他排行第一,流云公子排第二,因品性闲散飘逸,这些年多在外地游学,见首不见尾,便被人取了个“流云公子”的雅号。 起来,他们算是旧友。 殷红豆却纳闷着,那个什么流云公子既然是来找方丈,怎么会和张娘子撞上,除非她有心找过去……那便有趣了。 扯了扯嘴角,殷红豆突然觉得今日跟来宝云寺,简直是极大的错误。 过了一会儿,墙外丫鬟道:“姑娘,回塔楼去,那边有水……” 丫鬟和张娘子的声音越来越,殷红豆和时砚站在傅慎时身侧纹丝不动,也不敢动。 殷红豆脑子里闪过无数种猜想,最可怕也最符合傅慎时性格的一种,便是他无论如何也要成了这桩婚事,娶了张娘子回来好生折磨,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真是如此,傅慎时心中又多添一分仇恨,张娘子做了长兴侯府的六奶奶,这恐怕对殷红豆将来的出路没有益处。 但殷红豆也明白,傅慎时不出这口恶气是不可能的。 不知过了多久,殷红豆站得膝盖都有些疼了,才听到傅慎时面色如常道:“去方丈那儿。”他声音平静如水,却又冷如寒冰。 时砚稳稳地推着傅慎时的轮椅,殷红豆乖巧地跟在后面,去了方丈的院子。 方丈住的院子没有门槛,也很宽敞,庭院里植了几颗挺拔松树,摆着一张方形石桌和两张石凳。 主仆三人刚进去,院子里伺候的独臂僧人点头行礼,随后便去房间门口禀道:“方丈,长兴侯府傅六爷来了。” 玄元方丈离开从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东西,他脑袋光溜溜的,蓄着长胡子,穿着黄色的袍子,与寻常僧人并无两样,他笑容可亲,殷红豆与他对视起来,如同方才见过的普通僧人一般,一点压迫感都没有。 傅慎时微微点头示意,时砚向玄元方丈低了头,殷红豆连忙照做。 玄元方丈把棋盘放在方桌上,吩咐和尚关上院门,他扫过傅慎时的眉眼,慈和地笑道:“慎时今日带了东西来。” 眼睑微抬,傅慎时神色淡漠地道:“未曾。” 呵呵一笑,玄元方丈笑容温和道:“带了心事来。” 殷红豆暗赞,这老和尚眼色厉害,傅慎时进院子之后,情绪已经藏的那般好,他竟然也瞧了个究竟出来。 玄元方丈摆好棋盘,道:“我有一局棋,始终解不了,流云连着来我这儿三天都没解开,正好你来了,试试你的棋艺有没有长进。” 把玩着玉戒指的傅慎时听到一半的时候,抬起头看着棋盘淡淡道:“那便试试。” 玄元方丈朗声笑着,随即吩咐独臂僧人道:“去泡一壶苦茶过来。” 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殷红豆估摸着张娘子不定快要寻了来,便自告奋勇道:“六爷,奴婢去帮忙!” 傅慎时朝殷红豆望过去,微微点头。 殷红豆跟着进了梢间里泡好了一壶苦茶,斟了两杯,却没斟满。 独臂僧人道:“茶盘还在方丈房里,贫僧去拿。” 殷红豆连忙问独臂僧人:“师傅,可有冷水,我方才在外面污了手,想洗一洗。” 僧人指了指水缸里,殷红豆趁他走了,赶紧舀了一瓢水,倒在傅慎时的陶瓷茶碗里,盖上盖子。 僧人拿着茶盘过来,殷红豆把两杯茶都放上茶盘,端去了外边。 玄元方丈已经摆好了解不开的棋局,殷红豆把开的那一杯搁在了方丈的手边,另外一杯用左手端着,眼看着要稳稳地放在傅慎时手边了,手腕一颤,全泼到了傅六的轮椅上,浅色衣衫大腿外侧也湿了一块。 殷红豆严肃地皱紧眉头,一脸慌张,用帕子赶紧给傅慎时擦着轮椅上的坐垫,惊慌道:“六爷……奴婢愚笨。时砚快帮忙把六爷扶起来。” 傅慎时察觉到水温的异常,敛眸看了殷红豆一眼,缓缓道:“时砚,扶我起来。” 殷红豆低着头,嘴边偷偷地抿了个转瞬即逝的笑。 作者有话要:  看见老读者很开心~ 第15章 [] ! 第十五章 时砚扶着傅慎时从轮椅上站起来,殷红豆擦轮椅的时候,直接把轮椅推开了,道:“六爷,要不趁着奴婢把轮椅推到一旁去晒一晒,您就坐在石凳上。” 离开轮椅,傅慎时站得并不是很稳,他的脚尖微微发颤,冷冷地看了殷红豆一眼,半晌才道:“好。” 殷红豆推着轮椅跑了起来,放在庭院尽头的松树旁边,像是要把轮椅藏起来。 等殷红豆转身跑回来之后,傅慎时冷着脸问她:“为何放那边晒干?” 指着远处的松树,殷红豆轻微喘气,睁眼瞎话:“六爷您看啊,那松树长的多好,都要参天了!这边地上寸草不生,明那边阳光好,放那儿肯定干的快!” 玄元方丈轻咳一声,温和笑道:“我这院子常常有人打扫除草。” 眨眨眼,殷红豆立刻又道:“太阳东升西落,松树和宝云寺西边的大钟鼓方向一致,等六爷一盘棋下完了,这边受到墙壁和院外树木的遮挡,阳光肯定不如那边充足。” 傅慎时坐在石凳上,冷哼一声道:“歪理多。” 殷红豆咧嘴一笑,端起陶瓷茶杯道:“奴婢再给六爷泡一杯茶来。” 傅慎时没做声,殷红豆拿着茶杯就去了,用开水泡了一杯茶送到他跟前。 玄元方丈已经摆好了棋局,他执白子。 傅慎时白皙的食指和拇指之间捏着黑子,与他的肤色映衬着,明亮的日光下,有别样的美感。他一身浅色的宽袖衣裳,冷峻飘逸,微微着低头,纹丝不动地盯着棋盘,浓密的睫毛扑扑地扇着,认真投入的样子,精致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过了半刻钟的功夫,寺院里虫鸣鸟叫,微风轻拂,送来泥土草木的清香,傅慎时捏子的手终于动了,他嗓音微哑道:“此局与别的局不同,眼看着危机四伏,走哪一步都要殒命,实则可夹缝求生。非一步可破。” 玄元方丈花白的眉毛抬了抬,目露惊喜,道:“怎么?” 落下一颗子,傅慎时道:“方丈下。” 沉思片刻,玄元方丈谨慎地落下一颗子。 傅慎时继续道:“方丈再下。” 思忖许久,玄元方丈再落一颗子,傅慎时还是那两个字:“再下。” 玄元方丈落子又落子,傅慎时道:“继续下。”话音刚落,他唇角不经意地翘起,已有必胜的把握。 对方步步紧逼,玄元方丈沉迷其中,额上汗涔涔,他下了最后一子,傅慎时尚未落子,院外就来了不速之客。 张娘子领着丫鬟走了过来,打断了对弈的二人,先问方丈安好,又看向衣袖宽大,丰神俊秀的傅慎时,她口微张,美眸微瞪,面色浮红,惊艳得忘了见礼。 殷红豆赶紧捧起茶杯,双手奉上,温声道:“公子,喝茶。” 傅慎时执黑子的手滞了一瞬,这称呼倒是陌生,他瞧了殷红豆一眼,随后接过茶杯,搁在桌上,淡声道:“一会子再喝。” 张娘子盯着傅慎时宽大的衣袖,观其举止文雅大方,气度贵不可言,风采神情不凡,再凝视他轩然霞举的容颜,许久才回过神来。这便是流云公子,飘逸无烟火之气,如天上谪仙,非常人可比。 慌忙垂头掩饰,张娘子顺着殷红豆的称呼,福一福身子红着脸道:“公子有礼,远远地看见方丈与人下棋,一时好奇,便走了进来,倒未注意到是公子不是方外之人。” 殷红豆翻了个白眼,张娘子就算错以为傅慎时穿的是道袍,难道时砚跟她的衣裳也认不出来?分明就是富贵人家家仆的打扮嘛!她同时也同情着傅慎时,未婚妻当着他的面咒他死,却期待着见别的男人,并且付诸实际行动,婚后绿帽可期呀。 玄元方丈性慈,并未戳穿张娘子的把戏,只笑道:“无妨,这一局棋也快下完了。” 张娘子今日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只是“误闯”这么简单,她视线落在棋盘上,道:“竟是灵龙局,听是苏州有名的棋手何先生,临终前留下的棋局,传到京中已有数月,甚至有人花高价悬赏,仍无人破解。” 玄元方丈点着头道:“正是,不过这局已经快要解了,只欠一子而已。” 又吃了一惊,张娘子喜上眉梢,看着傅慎时手上的棋子,和他修长干净的手,惊喜道:“公子竟能解此局?” 傅慎时手上还捏着子,他冷声道:“观棋不语。” 抿了抿唇,张娘子羞红脸,点一点头道:“是,公子请下。” 傅慎时把子轻轻地落在一个空处,抬头望着玄元方丈扬起唇角道:“解了,您输了。” 摸了摸光滑的脑袋,玄元方丈大笑道:“输了输了。” 张娘子看着傅慎时笃定的表情心神意动,她攥紧了帕子,娇羞地看着他道:“公子,女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让我抄下此棋局,回去献给我祖父与父亲?”语气微顿,她稍稍扭头,绞着帕子羞涩道:“女子姓张,家祖父乃朝中阁老,起来倒是与公子祖上有些渊源,流云公子丰神大度,才名远播,还请公子不吝赠谱。” 宝云寺依山而建,庭院内外多草木,鸦雀振翅,知了滋滋哇哇地长鸣,待在温度适宜的庭院里,却有几人忽然生出一股燥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张娘子的脸上,隐隐约约带着深深的诧异和审视。 张娘子茫然地看着众人怪异的目光,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秀气的面容失去笑容,磕磕巴巴道:“是、是女子唐突了吗?” 傅慎时牵起嘴角,脸上并无笑意,道:“姑娘请随意。” 松了一大口气,张娘子轻抚胸口灿笑道:“多谢公子,早听闻流云公子洒脱大度,今日一见,传言诚不欺我。” 傅慎时唇角弧度愈大,眼底却半点笑色也没有。 玄元方丈倒是被这事给难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张阁老的孙女会如此之莽撞。大抵世间事情总是如此,有心栽花花不开,反而弄巧成拙。他也不好当面拆穿,只能淡笑着一起装傻。 张娘子正要同玄元方丈讨要笔墨抄下棋谱,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秦氏与张夫人领着丫鬟婆子一道来了,她们比肩而行,笑吟吟地看过来,异口同声道:“你们怎么都跑这儿来了。” 玄元方丈起身,后脑勺直发凉,想装个傻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两位夫人一起上前同玄元方丈见礼,他双手合十,也回了一个礼。 张夫人上前拉过张娘子,语带责备道:“让你下了塔楼等我,怎么跑方丈这儿来了,让我好找。”她虽是责怪,却只字不提傅慎时这个外男,想把自家闺女失礼之处遮掩起来。 张娘子眉眼弯弯,在母亲面前不失端庄,便道:“女儿被灵龙棋局吸引,父亲和祖父惦记已久,女儿想抄了回去献给长辈才耽搁了。” 面色缓和,张夫人笑道:“念在你一片孝心,这次饶过你。” 孝字大过天,便是传出去,旁人也不好苛责。 看了一眼秦氏,张夫人拉着女儿走过去道:“这是长兴侯夫人。” 笑容僵住,张娘子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低头朝秦氏行了礼,正疑惑着,便听得身后的傅慎时道:“张夫人,晚辈腿脚不便,就不起来行礼了。” 秦氏扫过傅慎时的双腿,笑道:“不妨事。” 张娘子如遭雷劈,猛然转身看着傅慎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问道:“你、你是傅慎时?” 秦氏和张夫人都很奇怪,前者先出声问道:“怎么了?张娘子与我儿难道没有相互见礼?” 打过招呼,如何会认错人? 秦氏疑惑地望着傅慎时,张夫人向自己的女儿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张娘子一直摇着脑袋,难以置信地看着傅慎时,又看了看他衣衫之下的双腿,喃喃道:“不、不、不可能……他怎么没坐轮椅!”傅慎时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人物,他明明应该是病秧子,是面无血色的怪物,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怎么会生的这般好看! 气氛正诡异,又来了个稀客,流云公子大步走进来,紫芝眉宇,衣袂飘飘,朗声道:“竟不知方丈今日有客至此,流云叨扰了。” 刚一进去,流云公子就发现似乎情势有些异常,他进退两难,只得走到石桌前,正要向夫人们行礼问安,他瞥了一眼棋盘,瞪大了眼睛,连礼数都忘了,随后看着傅慎时,绽笑道:“傅六,你解开的?” 傅慎时不言不语。 流云盯着棋盘,不顾其他,惊叹道:“我连着来与方丈会棋两日都不得解法,我就京中只有你才解得出来了。” 张娘子面色惨白,她死死地掐着张夫人的手臂,望向流云公子自言自语:“怎、怎么会这样……”傅慎时的智力怎么会比得过流云公子!他不是个颓丧失志的残废么! 秦氏一脸发蒙,他又问傅慎时:“慎时,到底怎么回事?” 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娘子,傅慎时回了秦氏的话,声音低沉阴冷,面色阴鸷,干脆利落道:“张娘子误以为儿子是流云公子,莫名闯进院子与儿子搭讪,还不耻地向儿子讨要棋谱。” 作者有话要:  昨天好像突然炸出来部分读者…难道是因为作者有话里了一句话吗? 那看来我以后要经常话,可是我又觉得没有什么话,我经常些废话行吗? 第16章 [] ! 第十六章 未出阁的女子,筹谋着与男子偶遇,还厚着脸皮主动攀谈,这话传出去,足够张娘子吊死家中。 张夫人大惊失色,护着女儿,斥责傅慎时:“傅六,你胡什么!” 秦氏意识到儿子受了辱,登时拉下脸,冷面看向张夫人和张娘子,道:“随意同外男话,这便是张家的家风么?张阁老真是教了一个贤孝的好孙女!” 张夫人转脸看向张娘子,忍住质问地冲动,沉住气道:“下次便是再想孝顺你祖父父亲,也不可这般莽撞,叫人误会。若不是在有玄元方丈旁观,还真是不清了!” 玄元方丈默念“阿弥陀佛”,他真是冤呐,他就是约人下个棋,这……关他屁事。 秦氏忍不下这口气,切齿道:“幸得玄元方丈作证,娘子是‘孝顺’还是不知廉耻,你我心知肚明。” 然而玄元方丈并不想作证,他念了声“阿弥陀佛”,便看向傅慎时,解铃还须系铃人,此局只有傅六能解。 傅慎时自然不会叫玄元方丈为难,他对流云公子道:“娘子既是想结识你,我便告辞了——母亲,咱们走。” 流云公子满面通红,想结识他的人多了,这又关他甚么事。 张娘子在仰慕之人的面前被落了面子,愈发难堪,掩面泫然欲泣,羞愤欲死。 时砚推了轮椅过来,扶着傅慎时坐了上去,殷红豆在旁随侍。 愤然拂袖,秦氏冷哼一声,瞪了张家母女两眼,便欲离开。 今日事发在宝云寺,并不算人多口杂,这件事至多只会从秦氏的口中传出去,而秦氏的辞只是片面之词,张夫人自然不会傻到当下还追出去与对方辩个对错,她准备等秦氏离开之后,好生打点,便没着急走。 傅慎时坐在轮椅上,跟着秦氏身后,路过张娘子身侧之时,他扬唇冷笑:“张娘子之前病了那许多日,可一定要问菩萨求个身体安康,菩萨不仅会保佑我长命百岁,一定也会保佑你。” 罢,傅慎时便慵懒地抬手示意时砚推着他走。 张娘子惊恐地凝视傅慎时的背影,如遭雷劈,双肩不住地颤抖着,她想起他打湿的衣衫,哪里还会不明白——傅慎时他偷听到了她的话,吩咐贱婢故意误导她,让她认错人,他就是在报复她! 咬紧牙关,张娘子泪盈于睫,攥着拳头带着哭腔道:“母亲,这个残……”思及傅慎时无双的容颜,修长干净的手指,她又改了口道:“傅六他害我!” 张夫人怒其不争,斜了女儿一眼,便压下怒气朝玄元道:“方丈,女尽孝心切,今日之事还恳请您勿要外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徒惹女的祖父伤神。” 玄元方丈温和一笑,点了点头。 张夫人又看向流云公子,得体笑道:“倒是常听皇后娘娘夸赞你,久闻不如一见,公子果真是潇洒大度之人。方才我进来之后公子才进来,公公有理婆婆有理的事,还请公子守口如瓶。” 轻咳一声,流云公子道:“夫人安心,晚辈一向寡言。” 张夫人神情缓和,笑了笑便告了辞,临走前又多捐了一两的香油钱,回了张家忙着拿张阁老的名帖出去打点,直到半下午才有空处理张娘子,狠心罚她跪一个时辰,禁足半月,抄经书百卷。 与此同时,长兴侯府,重霄院。 秦氏回府之后一直待在重霄院,坐在傅慎时的房间里安慰他,廖妈妈也陪同在旁。 傅慎时与从前一样,只是垂眸听着,羽睫遮住晦暗不明的眸光,他一言不发,搭在扶手上的食指,轻轻地敲着。 得口渴了,秦氏喝了一口殷红豆煮的茶,她拉着傅慎时的手,怜爱道:“慎时,那等轻浮之女,绝非良配,是咱们长兴侯府看不上她,以后娘再给你挑好的。” 抽回手,傅慎时端起茶杯,淡声道:“全凭母亲做主。” 秦氏叹了一声,道:“慎时,娘知道你委屈。” 傅慎时淡淡地“哦”了一声。 到底是自己肚子里落下的一块肉,秦氏还是心疼着傅慎时,她捏着帕子道:“慎时,你以后的路还长着,此事你莫往心里去。” 额上青筋暴起,傅慎时握住扶手,手臂微微发颤,他嗓音低哑道:“母亲是打算,就这么算了?” 秦氏连忙道:“怎么会!” 挑起左眉,傅慎时沉声道:“哦?母亲打算如何做?” 秦氏一哽,着实被问住了,张阁老是朝中重臣,长兴侯府自然最好是不要同张家交恶,她目光一闪,不再同傅慎时对视,攥着帕子道:“……张家娘子这般轻慢你,张家少不得给傅家、给你一个交代。” “轻慢?”傅慎时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秦氏安抚道:“娘知道你委屈……” 冷着脸,傅慎时喝道:“够了!”他挺直了脊背,浑身散发出警惕防备意味,道:“母亲您走。” 深吸一口气,秦氏面色不豫:“慎时!张娘子是把你错认作他人,可她终是没有什么过份之举,何况又打着孝敬长辈的名义,便是出去了,又占得住几分理字?” 傅慎时面色冷峻,拒人于里之外,冷声道:“母亲的有道理,儿子明白了。” 秦氏猛然起身,准备离开,廖妈妈心如擂鼓,也不自觉地跟着站起来,欲出言挽留,却又不知道什么才好。 殷红豆在旁心急如焚,傅六死鸭子嘴硬到极致,张娘子装病和咒他死的话竟只字不提,若是给大夫人听,便是为了侯府颜面,长兴侯也不会轻易放过张阁老。何况张家未必没在朝中树敌,做出这般不仁不义之举,稍稍放出口风,自有大做文章之人。 急中生智,殷红豆朝廖妈妈眨眼示意,她下巴微抬,指向东南方位的桃花树。 廖妈妈想起桃花树下殷红豆所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张口便胡:“夫人,六爷只是不善言辞,并非得理不饶人的狭隘之人,这其中别是有什么误会。红豆这丫鬟是一道跟着去的,不妨听她是怎么回事。” 殷红豆松了口气,廖妈妈真是机智过人,只不过前面的两句话,胡得过分了呵。 秦氏复又坐下,问殷红豆道:“你看,此事可还有隐情?” 傅慎时冰冷的目光投向殷红豆,却见她鼓着脸,委屈巴巴地觑着他,水润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的,仿佛在“六爷这真的是夫人逼奴婢的,不是奴婢自己要的,六爷饶了奴婢嘤嘤嘤”。 几不可见地吐出一口气,傅慎时挪开了视线,紧绷的双肩软了些许。 秦氏哪里不知道这些九九,她呵斥道:“让你你就,看主子做什么!” 肩膀一颤,殷红豆垂头咬唇,她倒是想噼里啪啦倒豆子全了,可是傅慎时不松口,她现在了,一会子就要死! 傅慎时到底松了口,他放缓了语气道:“夫人问话,你答便是。” 头皮直发麻,殷红豆悄悄抠着手指头道:“塔楼外面的时候,张娘子同丫鬟了些话,奴婢伺候六爷身边,正好听到了一些。” 学着张娘子的声音和语气,殷红豆了个大概:“万一傅六看上我了怎么办,那不如叫我去死了算了……他一个残废,算个什么东西,哪里配得上我……我装病那许久就是不想嫁,就是在等他死,他怎么还不死……听哥哥今日流云公子还要找方丈参禅下棋,久闻大名,未曾谋面,初次见面,我这副样子倒是失礼……” 字字诛心。 一段话完,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 花窗外明亮的日光斜斜地照进屋子,光影从傅慎时的背后开始笼罩,晕出朦胧浅淡的光晕,他穿着浅色的宽袖衣裳,愈发显得单薄孤傲。冷白精致的面颊上,他的唇角抿成一条冷漠的直线,仿佛吞了一肚子的话不曾倾诉。 眼前是儿子瘦弱的身影,秦氏脑子里回荡着殷红豆的每一个字,顿觉心如刀割,眼眶登时泛了红。 秦氏恍然想起自己几年前,为求傅慎时长寿,她还特地找法师看过风水种下了花桃,而如今呢,她给儿子挑的未婚妻却骂他残废,盼着他死,情愿装病也不肯嫁他。 曾经高入云端的天之骄子,如今成了张娘子心里的烂泥。 以帕捂面,秦氏潸然泪下,廖妈妈立刻清场,殷红豆等人默默退下。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秦氏才红肿着眼睛从屋子里出来,送她的廖妈妈面带笑色,温声地宽慰着。 待秦氏走了,廖妈妈才朝殷红豆招招手笑道:“六爷叫你。” 殷红豆脊背发寒……傅六方才不会看见了她跟廖妈妈之间的动作! 忐忑地进了屋子,殷红豆刚绕过屏风,人都还没看清,就听傅慎时冷声道:“跪下。” 噗通一声,殷红豆非常没骨气地跪下了,脑袋埋得低低的,瓮声瓮气道:“奴婢冤枉啊。” “……”他什么都还没呢。 食指笃笃地敲打着扶手,傅慎时嗓音慵懒道:“谁准你自作聪明的?” 眨巴着眼睛,殷红豆大脑快速地运转着,傅六瞧见她的动作了吗?没有瞧见?管他看没看见,反正肯定不能承认就对了! 殷红豆急中生智,答非所问道:“张娘子出言不逊,其实奴婢当时本想冲出去‘你这贱婢也敢轻视我家六爷’,不过奴婢到底是重霄院的丫鬟,恐粗言污语伤了六爷脸面,才用了叫她认错人的斯文办法。” 时砚语塞,嘴角直抽抽,这是斯文办法?他怎么觉得这比指着张娘子的脸骂娘还折辱人呢? 过了一会儿,傅慎时眯着眼盯着殷红豆黑溜溜的脑袋,声音低沉道:“殷红豆,你知道我的不是这个。” 殷红豆汗毛倒竖,大事不妙了!这可是傅六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  有的读者,好凶。 但是我不怕, 因为我, 是,石头瓜 抗揍=w= 今日份废话结束~(上章错别字已修) 第17章 [] ! 第十七章 傅慎时颖悟绝伦,但又十分高傲自负,殷红豆若是承认她看出了他内心的脆弱和无助,并替他在大夫人面前话,一言不慎,就会激怒他。 权衡利弊之后,殷红豆选择装傻到底,她垂首低声道:“奴婢知错,可是奴婢的错是情有可原的!” 转着手指上的玉戒指,傅慎时冷声问她:“如何情有可原?我听听。” 殷红豆一本正经道:“张娘子蛇蝎心肠,咒骂六爷,别奴婢了,便是时砚也看不过眼去——时砚是不是?” 抬头看向时砚,殷红豆抛去一个殷切的目光。 时砚不期然与殷红豆对视,面色浮红,扭过头道:“是、是的。” 咧嘴一笑,殷红豆又看着傅慎时一脸愤懑道:“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六爷。奴婢自然想看她天打雷劈、后悔不迭的样子。” 语气微顿,殷红豆绞着自己的衣袖,噘着嘴声道:“再了,六爷不是也没阻止奴婢么,如果奴婢做错了,六爷当时就该罚奴婢,明六爷是默许奴婢的,是不是呀……” 她轻柔的尾音微微上扬,如软羽扫过耳廓,挠得人心里发痒。 傅慎时勾起唇角,这死丫头,惯会答非所问和倒打一耙,他索性顺着她的话反问道:“这么来,是我跟你同流合污了?” 忙不迭地摇头,殷红豆道:“没有没有,六爷秋月寒江、冰清玉洁、白玉无瑕、清介有守,怎会跟奴婢沆瀣一气?那都是奴婢自己的主意,六爷云中白鹤,不屑于与这等腌臜之人计较。六爷是君子,奴婢是真人!” 傅慎时轻哼了一声,闲闲地靠在轮椅上,道:“字不会写几个,成语学的倒挺多。”沉默了一会儿,他声音低低地问:“殷红豆,你跟我句老实话,为何要那般做?”为什么要在大夫人面前,替他了他不出口的话。 殷红豆的思维还停留在反击张娘子这件事上,她心里想的当然是为了前途考虑,这样的女人进府,她可不认为自己能游刃有余地斡旋在两个疯子中间,迟早要受牵连。 不过殷红豆并不敢出真实想法,她嘟哝道:“奴婢之前不是过了吗,怎么还让奴婢一遍……” 轻柔娇俏的声音拂过傅慎时的耳边,他眼睑半阖,想起那日殷红豆“见不得六爷受委屈”,他嘴角微动,抬起手指,道:“罢了,这次且饶过你,下不为例,出去。” 麻溜地站起来,殷红豆行了礼拔腿就走,绕过屏风撒丫子就跑向厨房。 今日出门折腾许久才回府,殷红豆早就饿得不行了,她赶紧跟翠微二人一同做了一顿饭。 备好了傅慎时的那一份饭,殷红豆见时砚没来厨房催,便亲自送去书房。 正好廖妈妈刚从世荣堂回来,也在书房,殷红豆便笑道:“您的饭留厨房了。” 廖妈妈接过殷红豆手里的案盘,放在傅慎时桌前,叫住殷红豆,道:“夫人赏了些东西,叫我带给你。” 殷红豆美目登时发亮,喜不自禁,她最喜欢赏赐了! 廖妈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递到殷红豆手上,道:“是些银裸子。” 拿着沉甸甸的荷包,殷红豆连连道谢,什么都没有钱好使,她喜欢银子!她爱银子! 傅慎时瞧着殷红豆财迷的样子,扯了扯嘴角,待殷红豆出去之后,他同廖妈妈道:“母亲都赏她了,廖妈妈也替我挑一件东西赏给她。” 廖妈妈笑:“这丫头是个财迷,也不必六爷费心了,赏些银子就是。” 傅慎时随口道:“还是头一次见这么爱阿堵物的丫鬟。” 阿堵物,是银钱最俗、最虚伪的蔑称。 廖妈妈怎会不知傅慎时言语里的嫌弃,她少不得替殷红豆辩解:“六爷自锦衣玉食自然不觉银钱重要,能进府做奴仆的,多是穷苦人家出身,红豆从末等丫鬟爬到二等,不知吃多少苦才走到今天,老奴入府之前也夏捂痱子冬生疮。倍加珍惜银子、懂得感恩,才是晓事的好丫头。” 将将提笔的傅慎时手腕一滞,倒是没反驳,沉默片刻才道:“她月例多少?” “二两。” “那便照十倍赏。” 笑着应下,廖妈妈去库房取了银子赏给殷红豆。 一下子得了这么多现银的殷红豆,高兴得当着廖妈妈和翠微的面在床上打滚,嘴里嗷嗷直叫。 廖妈妈笑弯了腰,道:“看把你给乐的。” 殷红豆能不乐吗?她算过现在的物价和银子的购买力,二两银子和她从前一个月工资差不多,二十两几乎等于她一年的工资! 在京中偏院点的地方买两进的院子要三百两,殷红豆打算存两年钱出府去做本生意,再置宅子,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多讨好傅慎时几次,将来就能直接买宅子了! “一夜暴富”的殷红豆从床上坐起来,豪气道:“今儿晚上我请廖妈妈和翠微吃酒!一会儿看还来不来得及,去厨房托人买些酒和食材,咱们三人好好吃一顿。” 翠微当然没有意见,廖妈妈道:“正好我今夜宿在院里,把时砚也叫上。” 殷红豆诧异道:“啊?时砚来了,谁伺候六爷?” 廖妈妈道:“索性跟六爷一块儿吃。” 翠微瑟瑟发抖……她来重霄院这么久,还没跟主子一道同屋吃过酒。 摸摸鼻子,殷红豆道:“六爷肯和咱们一起吃吗?”可万别肯,傅慎时哪里会喝低档次的酒,她这二十两,根本不够他折腾的。 殷红豆又道:“还是别,廖妈妈倒是无妨,我们两个丫鬟跟主子同屋吃饭,终是不好。” 翠微忙不迭地点头,她有生之年丝毫压根不想跟主子同屋吃饭吃酒。 稍稍思量,廖妈妈道:“的也是。” 三人合计好了,廖妈妈自去忙她的,翠微便拿了几钱银子去大厨房买东西,殷红豆悄悄地整理了下全部资产,加上从前“她”存下来的,还有大夫人和傅慎时赏的,一共有三十五两,外加两只素净的银簪和一只手镯。 收好财产,殷红豆便准备去厨房做准备,她刚出去,时砚便进了书房。 时砚走到傅慎时跟前,禀道:“红豆没干什么,就是跟廖妈妈和翠微话,的还看见她在床上打滚,嗷嗷直叫。” 傅慎时眉头微皱,道:“她病了?” 时砚微愣,道:“不是,她边笑边叫。” 傅慎时又问:“那她叫什么?” 时砚抠着脑袋道:“就是……嗷嗷嗷嗷地叫,的也不知道叫什么。” 傅慎时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个女子,这般表达喜悦之情,与有病何异?挥一挥手,他吩咐道:“斟茶来。” 时砚应了一声,便去了厨房倒茶,傅慎时随手捡了一本书,眉目舒展。 天黑之后,傅慎时用了晚膳,重霄院落了锁,院子里静悄悄的,翠微提着酒,殷红豆炒好了菜端到房里,廖妈妈也带了些糕点过来。 三人一起吃酒聊天,热热闹闹的。 书房的灯还亮着,时砚在旁磨墨,傅慎时悬腕疾书,他朝厢房那边看了一眼,便继续写字去了。 今夜的重霄院,和谐宁静。 过了几日,傅慎时的亲事有了新动向。 张家娘子那般侮辱傅慎时,秦氏与张夫人算是撕破了脸皮,可这事儿还不能了,毕竟两家交换过定亲信物,婚约便作得数。 现在张家摆明了不想嫁女,傅家更不想娶张家女,是解除婚约还是硬性嫁娶,总得有一家人先开口。 长兴侯府并不急着开口,只是退婚了事,太便宜张家。长兴侯府敢随时退婚再娶,他张家敢主动退婚嫁女吗?傅家拖也拖死张家。 张夫人心虚又不占理,怕傅家先下手为强坏了张阁老名声,自那日回府,她便四处走动,四处传长兴侯夫人狭隘苛刻,傅六郎亦然。她的女儿因想着尽孝,在宝云寺当着方丈的面,同人交谈了两句,便被准婆家揪住大做文章。 两家是朝中排得上号的文臣勋贵,流言一出,寥寥几日,便已经四处传开,秦氏耳朵里也有了风声。 秦氏也没闲着,张娘子咒傅慎时的话她一字不漏地传了出去,并且把张家的维护阁老名声的动机分析的十分透彻。 外人一听,多半是倾向于相信傅家,毕竟傅慎时如今什么状况众人都知晓,这样好的亲事,秦氏还去挑剔人家,岂不是跟亲儿子有仇?倒是张家当时看中人家傅六文采斐然,如今嫌弃人家残废的可能性更大。 传了几日,这事儿就传进了帝后的耳朵里。 若是旁人,帝后倒不关心,由着大臣自己解决便是。 事关傅慎时,皇帝很是上心,他把张阁老叫去问话,不问别的,只问张家当年与长兴侯结亲的事如何了。 出身寒门的张阁老虽是两朝重臣,比之其他老臣,到底有所欠缺,多年来只位任群辅,经营数年,根基比不上世代袭爵的侯府稳定。 从前张阁老顶着同僚清流的讥笑声与侯府结亲,看重就是长兴侯府勋贵世家的背景,张家这次再悔婚,便会被打上嫌贫爱富、汲汲营营的名声,哪里还有脸面可言。 张阁老诚惶诚恐,他哪里会不明白皇帝对傅慎时的重视,根本不敢在皇帝跟前承认张家企图悔婚,只有些误会。 皇帝到底给张阁老留了几分颜面,并未逼问,当下放走了人,心里却还是惦记此事。 张阁老回去之后,把儿子儿媳孙女三人一齐训了一顿,命令夫妻俩必须把孙女嫁过去!他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孙女,犯不着为了一个丫头片子得罪侯府,还在皇帝心里种一根刺。 挨了骂的夫妻二人回了院子一合计,根本想不出完美解决的办法,夫妻两个吵了一架,当爹的怪娘把女儿宠坏了,当娘的怪爹没有本事替女儿觅得良婿。 相互责怪完了,两夫妻最后只商议出一个办法,趁早求得长兴侯府原谅,两家和解,以免女儿嫁过去任人磋磨。 虽知道秦氏轻易不会松口,张夫人这个做娘的狠不下看着女儿入火坑,只能想尽办法去试一试。 除此之外,张夫人还要去劝女儿服从,她在张娘子面前边哭边,娘子也哭哭啼啼地道:“娘,总不能让祖父名声蒙尘,要不、要不女儿就下嫁了,便是念在我这份体贴的心意,长兴侯夫人也不该为难我才是。” 张夫人惊呆了,木木地瞪大了眼睛,张着嘴看着女儿,几天前明明还要死要活地闹着连面也不肯见,现在怎么突然就懂事改口了? 作者有话要:  傅慎时:病娇且钢铁直男 第18章 [] ! 第十八章 张娘子终于答应嫁去侯府,换了任何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张夫人也就欢欢喜喜地给女儿准备嫁妆了,偏偏是傅六这个残废,她心如刀割之下,还要再拉下脸长兴侯夫人面前求和。 在宝云寺里,张夫人和秦氏已经闹僵了,如今想要和,没个中间人,去了侯府必然要吃闭门羹。 查问走动了一大圈,张夫人打上了萧山伯夫人的主意。 自上次萧山伯夫人参加完侯府牡丹宴,两家儿女的亲事还在慢慢地和。虽然傅五品行才学一般,但萧山伯家看重的是长兴侯府嫡房嫡子的身份,只要傅五不是暴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萧山伯府便愿意嫁女过去。 萧山伯府如今同长兴侯府,是准姻亲关系。 张家幸得与萧山伯夫人娘家有些关系,打点了几日,终于登了门见到了萧山伯夫人。 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张夫人也是豁得出去,她在萧山伯夫人面前断断续续地哭了半个时辰,又舍了不少好处,才让对方答应去长兴侯府试一试。 离开萧山伯府,张夫人上马之后立刻换了脸,痛心疾首地同身边的妈妈道:“上半年收的印子钱这就流出去一半了,哎!” 下人宽慰了两句,张夫人也懒得再多。 没过几日,张夫人便等来了好消息,秦氏答应上萧山伯府赴宴,也就间接地同意了跟她见面。 张夫人半喜半忧,萧山伯府只是做个中间人,倒是好打发,长兴侯府那可是奢侈惯了的,不实实在在地大放血,根本塞不住秦氏的嘴。 本是打算留给儿子的京杭运河通济渠竣疏购木材的肥差,张夫人只好拱手让人,至于儿子媳妇和姻亲那边的埋怨,为了女儿的将来,她也只能生生忍受! 这厢秦氏得了萧山伯夫人的口信,原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张家吃些苦头替儿子出气,一听张夫人把京杭大运河竣疏购买木材的肥缺拿了出来,便忍不住心动。 这些年打理内宅,秦氏里里外外不知道贴了多少银钱,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个个都要娶妇生子,顶头还有个继室婆婆,同辈的二房也是虎视眈眈,她没少为银子的事发愁。这么肥美可口的肉送到嘴边,馋也馋死人。 秦氏纠结了一番,同丈夫仔细商议了许久,决定赴宴,至于傅慎时那边,她也要亲自去安抚。 次日,秦氏便端着亲手做的燕窝到了重霄院。 傅慎时向来起的早,秦氏去的时候,他已经洗漱罢了,用完了早膳。 殷红豆刚准备进屋子收拾碗,见秦氏在里边,便没进屋。 放下燕窝,秦氏笑吟吟道:“慎时,再尝尝娘做的燕窝。取煮沸的泉水浸泡过,娘亲自用银针挑的黑丝,同厨房煮的嫩鸡汤、上好的火腿汤、蘑菇汤一齐滚烧好的。” 揭开釉里红缠枝花卉纹碗,秦氏温柔笑道:“你看。” 傅慎时挪眼看去,燕窝已经煮成了玉色,淡雅剔透,瞧着便很有食欲。 将碗推到傅慎时跟前,秦氏道:“六郎尝一尝。” 秦氏温柔的反常,殷红豆总觉得怪怪的。 屋子里,傅慎时吃了一口,柔滑雅致,清甜可口,入口即化,他已经许久未曾吃过这般精致的燕窝,何况还是秦氏亲手做的。 傅慎时吃到一半,秦氏攥着帕子道:“六郎,娘今日来,是要跟你你的亲事。” 执勺子的手顿住,傅慎时搁下碗和勺子,擦了擦嘴,道:“母亲罢。” 今日只带了如意一个丫鬟来,秦氏双手绞着帕子,道:“张家服软了,请了萧山伯夫人做中间人,请咱们去萧山伯府赴宴,届时张娘子当面跟你道歉,你看这样可好?” 殷红豆忍不住挑刺,张家道歉,这不是应该的么,大夫人怎么用个反问句? 傅慎时面色如常地点点头,道:“好。” 扯着帕子犹豫了好一会儿,秦氏才柔声道:“张娘子毕竟年幼,犯口舌之错,罪不至死,若是硬着跟她把婚约退了,外人难免你狭隘。不如给娘子一个改过的机会,待她斟茶道歉了,两家重归就好。何况这婚事是你祖父在世的时候替你定下的,就此退掉,难慰你祖父在天之灵。” “……”突然变身圣母的秦氏,让殷红豆措手不及。 面上结了一层寒霜,傅慎时直直地看着秦氏,死死地握住扶手,虽深居简出,重霄院消息不灵通,但他不是傻子。张家做出不仁不义之举,长兴侯便是大张旗鼓地与张家退婚,坏了张娘子的名声,让她终身嫁不出去,那也是她活该。 秦氏主中馈多年,没让潘氏插手丁点,傅慎时能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昨日还要替他讨回公道,今日便是菩萨心肠,他不是傻子,不会不知其中隐秘。 两手攥拳,傅慎时面色阴冷道:“若我不想娶她呢?” 秦氏一哽,脸色僵硬,道:“六郎你可想清楚了,张娘子家世相貌已是上乘之选,口舌之事,日后嫁进府再慢慢调教便是。这回要是退了婚,莫你父亲不许,你祖父也在天上看着呢,将来有人拿这事大做文章,你便会被打为不孝之辈!” 傅慎时眸光阴沉沉得能滴出水,道:“好,儿子答应。” 他嗓音沙哑干涩,听得殷红豆有些刺耳朵。 长长地舒了口气,秦氏起身道:“六郎勿觉委屈,将来你纳妾一事,我与你父亲保证不插手。” 沉默良久,傅慎时凝视秦氏,问道:“母亲可否告诉儿子,张家开出什么条件让您和父亲妥协?” 母子二人对视,秦氏目光一闪,挪开视线,道:“没有。” 傅慎时声音低低地问:“母亲对儿子还要隐瞒么?” 紧紧地绞着帕子,秦氏嗫嚅半晌才道:“张阁老是工部尚书,京杭大运河竣疏购买木材的事由他了算,如两家结秦晋之好,这便是张家的赔礼,只不过娘子的嫁妆比从前稍薄一些。” 傅慎时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长兴侯府嫡长房残废嫡子的婚事,竟值得换取这样的肥差! 整个手臂都暴起青筋,傅慎时肩膀隐隐发颤,口中也散开淡淡的血腥味儿,舌尖的疼,却抵不上心中的分毫。 秦氏缓和了神色道:“六郎好生休息,明日娘便带你去萧山伯府赴宴。” 就这般急不可耐。 傅慎时面色发白,神色漠然,没有要送秦氏的意思。 外边的殷红豆立刻躲开,等秦氏走远了才现身,猛然一声巨响,房中接连发出瓷器砸在地上的尖锐声音,噼里啪啦的瓷片碎成渣滓。 叹了口气,殷红豆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收拾。 廖妈妈听到声音,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拉着殷红豆问:“怎么了?” 殷红豆一脸丧气样,道:“大夫人让六爷娶张娘子,夫人一走,六爷就发脾气了。” 廖妈妈心惊,不知联想起什么,便拽着殷红豆往屋里去。 殷红豆一个不防备,身子先探出去,腿还没跟上,嘴里来不及:廖妈妈,我不想进去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  前方高能预警_(:3」∠)_ 另外,修改两处,一个是时砚的名字改成石砚,因为“时”和傅慎时的名字冲撞了。二是傅慎明以后称呼为世子,前面会稍微补充两句,不用回头看。 古言要顾及的东西太多了,写到今天才发现问题,有得修了……明天更文之前修,免得更新提示打扰到大家。 么么哒。 第19章 [] ! 第十九章 廖妈妈把殷红豆生拉硬拽进了房。 二人绕过屏风进去,满地狼藉,时砚立在一旁如泥胎木偶。 傅慎时整个人窝在轮椅里,手臂垂在轮椅之外,低着头,鬓边发丝乱了几根,不安分地落在脸侧,遮住他沉郁冰冷的面容。 殷红豆轻轻地走过去,蹲下身,却还是惊动了他。 傅慎时猛然抬头,他面色惨白阴冷,目光森冷地看着殷红豆,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道:“你想劝我什么?又想耍什么聪明?” 他的嗓音低沉冰寒,如从冰封的湖底透出来的幽响,冷透骨髓。 殷红豆几乎要窒息,本能地握住他的手腕,一边挣扎一边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完整的话:“六爷……您的手……受伤了……咳……咳咳……” 廖妈妈红着眼眶望向傅慎时的手,惊叫了一声,连忙跑过去解救殷红豆,扯开他的手,无奈地哀声道:“六爷这是做什么啊!” 顺利从傅慎时挣脱出来,殷红豆的脸涨红,一屁股坐在地上捏着嗓子直咳嗽,缓过神来,便迈着发软的双腿赶紧离开。 她吓坏了。 想起此前种种,殷红豆愈发觉得自己真的是用生命在挣钱,果然是风险与收益并存,十个月月例的奖赏,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殷红豆回房洗了把冷水脸,没过多久廖妈妈就来了。 “廖妈妈,六爷怎么样了?”殷红豆笑着问的,不是她多么的关心傅慎时,是她深刻地了解自己的职业和地位。 在这个地方,丫鬟不能让主子费心,她也不能给廖妈妈添麻烦。 廖妈妈忽然松了口气,咽下了原本让她难为情的安抚之言,勉强地笑一笑,道:“没事儿了,估摸着六爷今日又不想用膳,晚膳少费心思,备一些吃食以备不时之需便是。” 殷红豆点了点头,看看了廖妈妈发干的嘴唇,倒了杯水递给她。 廖妈妈捧着杯子,犹豫再三才道:“明儿去萧山伯府,你还是跟去,时砚一人伺候我终是放不下心。” 殷红豆垂眸,长长的羽睫盖住明亮的眼睛,清丽艳美中又带着一丝乖巧,道:“好。这本是奴婢分内之事。” 她的轻巧,心里却并不松快。 廖妈妈欣慰地握了握殷红豆的手,再未多言。 是夜。 送去书房的晚膳一直放到冰冷,傅慎时也没有动一筷子,时砚原模原样地给端去了厨房。 天色漆黑,庭院里仍有虫鸣。 殷红豆还不习惯早睡,她趴在床头,看向窗外,厨房的灯已经熄了,上房的灯还亮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傅慎时房里的灯也灭了。 打了个哈切,殷红豆顿觉困倦,她关上窗,抱着填充着决明子的枕头,四仰八叉地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廖妈妈过来叫醒了殷红豆,吩咐她做早膳。 殷红豆快速地收拾好自己,找翠微给她梳了头,刚好在傅慎时换好了衣服之后,将热的粥端进了上房。 廖妈妈正在房里给傅慎时整理装束。 去萧山伯府与张家和是重要场合,他要穿的精神得体才行。 殷红豆把粥搁在桌上,余光扫了傅慎时一眼。 他坐如泥胎木偶,纹丝不动,眨眼的时间都隔得很长,异常安静。傅慎时本就生的精致清冶,不话的时候本该是乖巧温顺的模样,偏偏面色冷似凝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那双狭长的眼睛又泛着淡淡红血丝,便多了几分阴冷之色,叫人无端胆寒。 廖妈妈温声道:“红豆,你把六爷的衣服顺带拿出去让翠微洗。” 傅慎时昨日穿过的衣服就放在罗汉床上,殷红豆走过去拿在手里,竟还触得到淡淡余温,她不免心惊,傅六不会一整夜都没合眼,就在轮椅上坐了一整夜! 这绝对是傅慎时做的出来的事,殷红豆低着头,头皮发麻地拿着衣服离开了上房。 在厨房里匆匆吃过早饭,殷红豆便立在廊下等待。 没过多久,时砚推着傅慎时出来,廖妈妈紧随其后,瞧了殷红豆一眼,对傅六道:“今儿还是让红豆跟去。” 傅慎时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廖妈妈权当他默认了,捏了捏殷红豆的手臂,脸上露出温柔的酒窝,道:“去。” 微微点头,殷红豆跟在了轮椅的后面。 还是同那日去宝云寺一样,殷红豆和时砚两人为着伺候傅慎时,与他一道坐在第二辆大的马车里。 殷红豆坐稳之后,放下帘子,马车不疾不徐地驶向萧山伯府。 京中住宅金贵,民居鳞次栉比,但像侯府和伯府的宅子皆是天子御赐,都在内城,且离皇宫不远。长兴侯府住在咸宜坊,萧山伯府坐落在大时雍坊,两家相隔不过两刻钟车程。 京城的早上,街道上贩夫走卒早已如川如流。 路上略微耽搁了一会儿,长兴侯府的马车便顺利抵达萧山伯府。 萧山伯府朱漆大门,门上是唯有公侯伯爵府邸才准用的兽面摆锡环,长兴侯府的厮捏着门环敲打两下,立刻有人开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一行人穿过垂花门,跟萧山伯夫人身边的妈妈碰了面,跟着她绕过游廊穿堂,一路走到跨院的大厅——这是伯府内宅的待客之处。 秦氏领着傅慎时等人入了大厅旁边的暖阁,萧山伯夫人和张夫人早在里边等着了,她竟像是姗姗来迟之人。 即便如此,秦氏也没有拿出好脸色,她只朝萧山伯夫人笑笑示意,又侧身让出位置,叫傅慎时同主人家问好,便落了座。 坐在另一边的张夫人领着女儿起身,还没来得及同秦氏见礼,对方就坐下了,母女两个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只好也一道坐下。 张夫人倒是很崩得住,心里窝火,面上并不显。 张娘子年轻不经事,沉不住气,目光频频朝傅慎时身上望过去,没与他对上,却同殷红豆两人对视了一眼。 殷红豆并非真的十五六岁的少女,张娘子脸上显露出来的女儿家的娇媚之态,和被人捕捉到偷窥男人之后的羞涩紧张,和她从前见过的暗恋者的状态如出一辙。 垂下头,殷红豆绞着手指,那位娘子不会喜欢上傅慎时的皮相了! 余光扫过傅慎时的脸颊,殷红豆撇了撇嘴,她觉得大有可能,毕竟傅慎时的脸还是十分具有欺骗性,而且那日傅六所展现出来的才智,完全碾压流云公子。张娘子年轻冲动,因一时仰慕而生了嫁人之心,也极有可能。 怕只怕,婚事真成了之后,张娘子认清现实,后悔不迭。 不过殷红豆觉得张娘子连认清现实的机会都没有。 昨日秦氏那般对待傅慎时,傅六若老实从了母亲的意思,那就不是他了,今日他绝不是来和的。 殷红豆隐隐地期待着什么。 暖阁里静了好一会儿。 萧山伯夫人身为主家,拿人钱财,受人之托,也不好冷了场,笑着了几句缓和的话,便把话题引到两家人的头上,她婉言道:“宁愿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两位夫人不如再好好谈一谈。” 话音刚落,暖阁外便有丫鬟过来禀萧山伯夫人,内宅有事,请她过去一趟。 萧山伯夫人起身浅笑道:“二位慢谈。” 她的离开,当然是张夫人的要求,谁会愿意自己狼狈的样子被旁人看见? 但这么重要的事,萧山伯夫人并不想错过,她人虽走了,却留下了两个机灵的丫鬟在门口随侍。 暖阁的隔扇紧紧关上,屋子里安静了许多。 萧山伯夫人搭了桥,张夫人如今是有求于人,便只好厚着脸皮过河,主动同秦氏道:“侯夫人,那日之事确实是误会,都是流言四起伤了两家和气,将来到底是要成一家人,今日不把误会解开,倒是枉费萧山伯夫人一片好心。” 便是看在萧山伯夫人的面上,秦氏会为难张夫人,却不会让她太过难堪。 何况秦氏心里惦记着那块肥缺,面色也渐渐缓和,微抬下巴瞧了张夫人一眼,笃定道:“我看并非误会,但娘子年幼,我儿大度,倒不是不可原谅。” 她又看着傅慎时,问他:“六郎,你呢?” 傅慎时总算开口了今日的第一句话:“让她斟茶道歉。”许是整夜没睡的缘故,他的声音喑哑阴沉的厉害,如覆上一层冰霜,听得人头皮都发冷。 殷红豆暗暗诧异,傅慎时竟只叫张娘子道歉了事,这货莫非想了一夜想通了? 绝对不可能。 殷红豆的后颈莫名一凉。 作者有话要:  下章依旧是两人联手虐渣…… 上章看到读者人名不要修改,突然改了时砚的名字感觉也影响大家阅读体验,我暂时不改了~么么哒 第20章 [] ! 第二十章 张夫人莫名想起宝云寺那日,傅慎时眼里阴鸷的神色。 所以当傅慎时出“斟茶道歉”的时候,她是有些诧异的,这般顺利就解决了这件事,未免太轻易了些。 按下疑虑不表,张夫人看向自己的女儿道:“还不去给傅六郎道歉。” 茶水是早就斟好了的,因为萧山伯府的丫鬟事先知道傅慎时定要象征性地抿上一口,水并不是很烫。 丫鬟端起来递到张娘子的手上,她脸颊浮红地走到傅慎时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色带着藏不住的傲气和一丁点欢喜之意。 福一福身子,张娘子温声道:“傅六郎君对不住,我那日鲁莽,口没遮拦了无心之言。”她蹙着眉,盯着傅慎时的膝盖,似是有些委屈,道:“郎君,我如今是真心道歉,愿长兴侯府看在张家对你们家的情谊上,答应重归就好,也不枉……” 后半句话张娘子并未继续下去,但傻子也猜得到,她自以为真心,到底是心有不甘,甚至觉得嫁给傅慎时是下嫁。 张娘子正视傅慎时,双手往前一送,羞怯道:“傅六郎君喝茶。” 傅慎时靠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她,双眸古井无波,他拨弄了下手指上的戒指,吩咐殷红豆道:“接茶。” 殷红豆伸手接过茶杯,把温热的茶水送到傅慎时面前,却听他道:“泼她脸上。” 着实一愣,殷红豆猛然抬头看着傅慎时,满脸疑惑。 秦氏反应很快,猛然站起来高声道:“住手!” 傅慎时声音冷冽地命令殷红豆道:“泼!” 张娘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傅慎时,仿佛方才产生了幻听。 殷红豆却不敢违逆傅慎时,她也知道自己做定了炮灰,极快地选择了相信傅六,硬着头皮揭开盖子,直接朝张娘子兜头泼去。 屋子里的人神色俱是一变。 嫩绿的新茶叶糊了张娘子一脸,他双眼紧闭,惊叫着连连后退,头发上挂了好几片,丝丝缕缕的清冽香味散开,她的脸瞬间被烫得发红。 拿着茶杯的殷红豆手还在发抖,她却十分庆幸,好在手里不是一杯滚烫的开水,否则她还真不下了手。 殷红豆瑟瑟发抖地想着,傅慎时肯定能妥帖善后。 暖阁登时乱做一团,张夫人大怒到极点,冲到殷红豆跟前,抬手就要打她。 殷红豆下意识就往傅慎时身后躲,她侧着身子缩着肩站在轮椅后面,巴掌果然没有落在她脸上。 她抬头看去的时候,傅慎时已经扼住了张夫人的手腕,嫌恶地甩开,神色漠然地微扬下巴,压根没把“张家”这两个字放在眼里。 张夫人受不住这力道,后退了两步,幸被身边的下人扶着,否则真要摔倒。 与傅慎时拉开距离的张夫人逐渐恢复理智,她再不好意思动手失了身份,只好一边拿着帕子给张娘子擦脸,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傅慎时,切齿道:“傅六!你们今日可是来求和的吗?!” 傅慎时勾起唇角,黑沉沉的眸子里泛着阴冷之色,低沉的声音也染上一层清冷:“张夫人错了,今日是张家求和,不是长兴侯府求和。” 即便如此,傅慎时这样子也根本不是肯答应求和的态度。 长兴侯府之所以可以这般贪婪地从张家索取肥缺,就是因为张家人不纯良,又想要名声还不舍不得女儿,简直不仁不义。傅慎时完完全全是受害者的姿态,倘或他还击回去,留了话柄与人,张家便有了辞,傅家也得有所顾忌。 这时候傅家再想从张家讨要好处,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秦氏想清楚这一茬,表情僵硬的厉害,她走到张娘子跟前仔细瞧她的脸,旋即转身瞪了傅慎时一眼,道:“慎时,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在家中不是答应过我了么?!” 张夫人搂住大哭的女儿,眯眼剜着傅慎时道:“你们长兴侯府,到底还想不想跟张家做亲了!” 秦氏想起运河竣疏的工程,顿时心头一紧,责备地看向儿子。 傅慎时掏出两家曾经交换过的信物,一块莹白的梨花白玉佩,细腻滋润,毫无瑕疵,倒是有几分贵重。 长兴侯府还想不想和张家做亲? 傅慎时把玉佩随意地吊在手上,修长白皙的手指绕着一圈红线,如意络子、玉佩和流苏垂在他掌纹杂乱的掌心,他眼尾微抬,沉郁的脸色里泛着阴冷的笑容。他缓缓开口,用喑哑低沉的嗓音道:“我今日是来……退婚的!” 秦氏面色巨变,瞪圆了眼睛看着傅慎时,牙槽发颤,黑着脸道:“傅慎时!你可知道你在什么?” “我知道。”傅慎时并不看秦氏,他对着张夫人和哭哭啼啼的张娘子,道:“若今日张家信守诺言,我便答应以八字不合为由退婚,娘子辱我之事算是两清。” 张夫人怔忪片刻,过一会子才想明白,傅慎时的意思是,长兴侯府要和张家退婚,但是也要张家的肥缺,同时他也肯放过娘子一马,只要他松口,皇帝便也不会再追究此事。 这意味着,张家和长兴侯府结不成亲,却还要赔上不的代价。 若是张阁老在场,他是绝对不会答应此条件。 但张夫人身为娘子的生母,这件事对她而言,不过是在“肥缺拱手让人并且下嫁爱女”和“肥缺让人不用嫁女”之间做个选择,毫无疑问她会选择后者。 只要顺势而为,虽然钱财有所损失,但最要紧的是张家不会惹怒龙颜。 到时候回了张家,张夫人便长兴侯府执意和平退婚,她不得不同意。张阁老了不得责骂她一顿,娘子却不用再嫁给傅慎时,至于女儿将来的嫁妆,她会再想法子补贴一些便是。 想通这一层,张夫人竟觉得今日这辱受得有些值得——毕竟和女儿的终身幸福比起来,这算不得什么。 她警惕且质疑地看着傅慎时,道:“郎君话可做的数?” 傅慎时拿着玉佩,道:“作数。” 秦氏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张夫人这是疯了?这么肥的差事白白补偿给长兴侯府,赔了女儿的部分嫁妆却不结亲,张家会同意这样的买卖? 偏偏张夫人就是同意了,她也拿出老侯爷当年留下的玉佩,示意丫鬟拿去交换。 傅慎时捏着玉佩没松手,道:“口无凭,张夫人立字据为证。” 张夫人咬着牙齿,嘴角下沉,道:“好。” 笔墨印泥也是早就备好的。 秦氏也并未阻止,毕竟她想要的并未失去。 张夫人奋笔疾书,生怕傅慎时反悔一般,潦草地写完了字据,签了名字按下手印,递给他,道:“现在可以换回玉佩了?” 娘子抽抽搭搭地扯着张夫人的袖子,哽咽不舍道:“娘——”眼看着婚事不成了,她心里急切起来,却因为刚受了羞辱,又面皮薄,心里的话并不敢多。 张夫人不理会糊涂女儿的举动,警示她一眼,便叫丫鬟将字据和玉佩送了过去。 殷红豆上前一步,接过两样东西,双手递到傅慎时跟前。 傅慎时不急着接东西,他不屑地将梨花白玉佩扔到娘子的脚边,连个冷漠的眼神都没给她,便看向殷红豆,从她手里拿过属于他的东西。 两手相触,傅慎时的指尖抚过殷红豆冰凉的掌心,他眉尖微动,忽又想起廖妈妈“夏捂痱子冬生疮”,便盯着她的手多看了一会儿,葱白水嫩的手指并不像是做了很多粗活,甚是清秀好看。 短短几瞬,傅慎时便挪开目光,收好了东西,同秦氏道:“母亲,可以回去了。” 秦氏也不想再留下看张家母女的苦脸,便领着侯府仆人出去,时砚推着傅慎时跟上,张夫人左脚迈出去一步,道:“傅六,记得你的承诺!” 傅慎时抬手命时砚停下轮椅,语气疏离道:“有字据为证,张夫人何惧。” 这时候张夫人才开始肉疼和后怕,她极力克制着,等人走了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没了外人,娘子挽着张夫人的手哇哇大哭。 张夫人又气又恨,愤懑兼自责道:“都是我把你宠坏了!” 暖阁门口,萧山伯夫人“恰好”从远处走过来,秦氏同她道谢,傅慎时也稍稍点头以示辞别。 萧山伯夫人也不多问,亲自把人送出了跨院。 秦氏与傅慎时出萧山伯府的路上并未话。 待到了长兴侯府,秦氏才不明所以地问道:“张阁老怎么会同意这种事?”她语气十分平静,妆容依旧精致,打扮庄重,很有宗妇的模样。 傅慎时冷幽幽地启齿:“张阁老是不会同意,但是张夫人会同意。” 待明白过来,秦氏喉中一哽,半晌才问道:“六郎,你是在怪娘?” 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傅慎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秦氏追了两步,连着叫了几声“六郎”。 轮椅停下,傅慎时将张夫人立的字据撕碎了扔在地上,秦氏终于不再追了,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  大家的容忍度比我想象中的强……还以为写女主被掐的情节,要被喷成渣渣来着…… 么么哒~你们的包容会鼓励作者写出更加丰富多彩的。 第20章 [] ! 第二十章 张夫人莫名想起宝云寺那日,傅慎时眼里阴鸷的神色。 所以当傅慎时出“斟茶道歉”的时候,她是有些诧异的,这般顺利就解决了这件事,未免太轻易了些。 按下疑虑不表,张夫人看向自己的女儿道:“还不去给傅六郎道歉。” 茶水是早就斟好了的,因为萧山伯府的丫鬟事先知道傅慎时定要象征性地抿上一口,水并不是很烫。 丫鬟端起来递到张娘子的手上,她脸颊浮红地走到傅慎时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色带着藏不住的傲气和一丁点欢喜之意。 福一福身子,张娘子温声道:“傅六郎君对不住,我那日鲁莽,口没遮拦了无心之言。”她蹙着眉,盯着傅慎时的膝盖,似是有些委屈,道:“郎君,我如今是真心道歉,愿长兴侯府看在张家对你们家的情谊上,答应重归就好,也不枉……” 后半句话张娘子并未继续下去,但傻子也猜得到,她自以为真心,到底是心有不甘,甚至觉得嫁给傅慎时是下嫁。 张娘子正视傅慎时,双手往前一送,羞怯道:“傅六郎君喝茶。” 傅慎时靠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她,双眸古井无波,他拨弄了下手指上的戒指,吩咐殷红豆道:“接茶。” 殷红豆伸手接过茶杯,把温热的茶水送到傅慎时面前,却听他道:“泼她脸上。” 着实一愣,殷红豆猛然抬头看着傅慎时,满脸疑惑。 秦氏反应很快,猛然站起来高声道:“住手!” 傅慎时声音冷冽地命令殷红豆道:“泼!” 张娘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傅慎时,仿佛方才产生了幻听。 殷红豆却不敢违逆傅慎时,她也知道自己做定了炮灰,极快地选择了相信傅六,硬着头皮揭开盖子,直接朝张娘子兜头泼去。 屋子里的人神色俱是一变。 嫩绿的新茶叶糊了张娘子一脸,他双眼紧闭,惊叫着连连后退,头发上挂了好几片,丝丝缕缕的清冽香味散开,她的脸瞬间被烫得发红。 拿着茶杯的殷红豆手还在发抖,她却十分庆幸,好在手里不是一杯滚烫的开水,否则她还真不下了手。 殷红豆瑟瑟发抖地想着,傅慎时肯定能妥帖善后。 暖阁登时乱做一团,张夫人大怒到极点,冲到殷红豆跟前,抬手就要打她。 殷红豆下意识就往傅慎时身后躲,她侧着身子缩着肩站在轮椅后面,巴掌果然没有落在她脸上。 她抬头看去的时候,傅慎时已经扼住了张夫人的手腕,嫌恶地甩开,神色漠然地微扬下巴,压根没把“张家”这两个字放在眼里。 张夫人受不住这力道,后退了两步,幸被身边的下人扶着,否则真要摔倒。 与傅慎时拉开距离的张夫人逐渐恢复理智,她再不好意思动手失了身份,只好一边拿着帕子给张娘子擦脸,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傅慎时,切齿道:“傅六!你们今日可是来求和的吗?!” 傅慎时勾起唇角,黑沉沉的眸子里泛着阴冷之色,低沉的声音也染上一层清冷:“张夫人错了,今日是张家求和,不是长兴侯府求和。” 即便如此,傅慎时这样子也根本不是肯答应求和的态度。 长兴侯府之所以可以这般贪婪地从张家索取肥缺,就是因为张家人不纯良,又想要名声还不舍不得女儿,简直不仁不义。傅慎时完完全全是受害者的姿态,倘或他还击回去,留了话柄与人,张家便有了辞,傅家也得有所顾忌。 这时候傅家再想从张家讨要好处,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秦氏想清楚这一茬,表情僵硬的厉害,她走到张娘子跟前仔细瞧她的脸,旋即转身瞪了傅慎时一眼,道:“慎时,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在家中不是答应过我了么?!” 张夫人搂住大哭的女儿,眯眼剜着傅慎时道:“你们长兴侯府,到底还想不想跟张家做亲了!” 秦氏想起运河竣疏的工程,顿时心头一紧,责备地看向儿子。 傅慎时掏出两家曾经交换过的信物,一块莹白的梨花白玉佩,细腻滋润,毫无瑕疵,倒是有几分贵重。 长兴侯府还想不想和张家做亲? 傅慎时把玉佩随意地吊在手上,修长白皙的手指绕着一圈红线,如意络子、玉佩和流苏垂在他掌纹杂乱的掌心,他眼尾微抬,沉郁的脸色里泛着阴冷的笑容。他缓缓开口,用喑哑低沉的嗓音道:“我今日是来……退婚的!” 秦氏面色巨变,瞪圆了眼睛看着傅慎时,牙槽发颤,黑着脸道:“傅慎时!你可知道你在什么?” “我知道。”傅慎时并不看秦氏,他对着张夫人和哭哭啼啼的张娘子,道:“若今日张家信守诺言,我便答应以八字不合为由退婚,娘子辱我之事算是两清。” 张夫人怔忪片刻,过一会子才想明白,傅慎时的意思是,长兴侯府要和张家退婚,但是也要张家的肥缺,同时他也肯放过娘子一马,只要他松口,皇帝便也不会再追究此事。 这意味着,张家和长兴侯府结不成亲,却还要赔上不的代价。 若是张阁老在场,他是绝对不会答应此条件。 但张夫人身为娘子的生母,这件事对她而言,不过是在“肥缺拱手让人并且下嫁爱女”和“肥缺让人不用嫁女”之间做个选择,毫无疑问她会选择后者。 只要顺势而为,虽然钱财有所损失,但最要紧的是张家不会惹怒龙颜。 到时候回了张家,张夫人便长兴侯府执意和平退婚,她不得不同意。张阁老了不得责骂她一顿,娘子却不用再嫁给傅慎时,至于女儿将来的嫁妆,她会再想法子补贴一些便是。 想通这一层,张夫人竟觉得今日这辱受得有些值得——毕竟和女儿的终身幸福比起来,这算不得什么。 她警惕且质疑地看着傅慎时,道:“郎君话可做的数?” 傅慎时拿着玉佩,道:“作数。” 秦氏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张夫人这是疯了?这么肥的差事白白补偿给长兴侯府,赔了女儿的部分嫁妆却不结亲,张家会同意这样的买卖? 偏偏张夫人就是同意了,她也拿出老侯爷当年留下的玉佩,示意丫鬟拿去交换。 傅慎时捏着玉佩没松手,道:“口无凭,张夫人立字据为证。” 张夫人咬着牙齿,嘴角下沉,道:“好。” 笔墨印泥也是早就备好的。 秦氏也并未阻止,毕竟她想要的并未失去。 张夫人奋笔疾书,生怕傅慎时反悔一般,潦草地写完了字据,签了名字按下手印,递给他,道:“现在可以换回玉佩了?” 娘子抽抽搭搭地扯着张夫人的袖子,哽咽不舍道:“娘——”眼看着婚事不成了,她心里急切起来,却因为刚受了羞辱,又面皮薄,心里的话并不敢多。 张夫人不理会糊涂女儿的举动,警示她一眼,便叫丫鬟将字据和玉佩送了过去。 殷红豆上前一步,接过两样东西,双手递到傅慎时跟前。 傅慎时不急着接东西,他不屑地将梨花白玉佩扔到娘子的脚边,连个冷漠的眼神都没给她,便看向殷红豆,从她手里拿过属于他的东西。 两手相触,傅慎时的指尖抚过殷红豆冰凉的掌心,他眉尖微动,忽又想起廖妈妈“夏捂痱子冬生疮”,便盯着她的手多看了一会儿,葱白水嫩的手指并不像是做了很多粗活,甚是清秀好看。 短短几瞬,傅慎时便挪开目光,收好了东西,同秦氏道:“母亲,可以回去了。” 秦氏也不想再留下看张家母女的苦脸,便领着侯府仆人出去,时砚推着傅慎时跟上,张夫人左脚迈出去一步,道:“傅六,记得你的承诺!” 傅慎时抬手命时砚停下轮椅,语气疏离道:“有字据为证,张夫人何惧。” 这时候张夫人才开始肉疼和后怕,她极力克制着,等人走了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没了外人,娘子挽着张夫人的手哇哇大哭。 张夫人又气又恨,愤懑兼自责道:“都是我把你宠坏了!” 暖阁门口,萧山伯夫人“恰好”从远处走过来,秦氏同她道谢,傅慎时也稍稍点头以示辞别。 萧山伯夫人也不多问,亲自把人送出了跨院。 秦氏与傅慎时出萧山伯府的路上并未话。 待到了长兴侯府,秦氏才不明所以地问道:“张阁老怎么会同意这种事?”她语气十分平静,妆容依旧精致,打扮庄重,很有宗妇的模样。 傅慎时冷幽幽地启齿:“张阁老是不会同意,但是张夫人会同意。” 待明白过来,秦氏喉中一哽,半晌才问道:“六郎,你是在怪娘?” 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傅慎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秦氏追了两步,连着叫了几声“六郎”。 轮椅停下,傅慎时将张夫人立的字据撕碎了扔在地上,秦氏终于不再追了,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  大家的容忍度比我想象中的强……还以为写女主被掐的情节,要被喷成渣渣来着…… 么么哒~你们的包容会鼓励作者写出更加丰富多彩的。 第21章 [] ! 第二十一章 京中传言,傅慎时与张阁老之女八字不合,遂亲事作罢。 长兴侯亲自面见天子明,皇帝并未深究,只略问了几句傅慎时的日常,便揭过此事。 而后张家也依诺把差事给了长兴侯府,这好差事儿落到了世子傅慎明的头上。 长兴侯府长房四个儿子,傅慎明将来要承袭爵位,早就在朝中谋了个官职,如今肥缺到手,便顺利调任。老二傅三只在朝中挂了个闲职,多半时间是在帮家族打理庶务,油水来了,他也少不得帮忙周旋。 余下五岁的盼哥儿和傅慎时,都帮不上什么忙,前者还在启蒙阶段,后者则整日在院子里练长鞭。 殷红豆刚做完午膳从厨房出去,耳边鞭声啪啪作响,花桃树下的木桩子被抽打得掉了漆。 她走过去道:“六爷,午膳已经好了。” 傅慎时看了看日头,淡声问她:“往日是这个时候用膳的么?” 当然不是,但是不早些做饭,傅慎时这么抽打下去,手岂不是要废了。到时候时砚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廖妈妈弄不好会让她贴身照顾,殷红豆才不愿天天待在傅六身边。 她回话道:“廖妈妈吩咐奴婢早些做的。” 傅慎时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停下了手中的长鞭。 他的勒红的手指微微地颤着,手背完美无暇,掌心里却是旧伤加新痕,十分刺目。 殷红豆默默地垂眸,她不喜欢傅慎时这种自虐式的发泄方式。 时砚将帕子递给了傅慎时。 擦了擦脸,傅慎时吩咐道:“回屋去。” 殷红豆回厨房把饭菜端进屋,便也回厨房吃了午饭。 半个时辰后,时砚把案盘端来厨房,殷红豆有些诧异,傅慎时胃口尚可,饭菜竟吃的七七八八了。 这么来,他心情应该是好些了? 殷红豆正思忖着,廖妈妈回了重霄院,进厨房问她傅慎时吃了饭没有,她道:“与平常饭量一样。” 廖妈妈笑了笑,道:“那就好。”她顿时又叹了口气,道:“我照顾了六爷这么些年,幸得他想得开,不然早就……” 早就自缢了。 殷红豆下意识地在心里接上了这句话。 长兴侯府不是寻常人家,长兴侯和长兴侯夫人先是家主和宗妇,然后才是子女的父母,在侯府的利益前,傅慎时既不是唯一的嫡子,如今也不能替侯府创造价值,很多时候都注定要做出巨大的牺牲。 殷红豆想起傅慎时手上的伤痕……大概除了自虐,他不会,也没有人教他,应该怎么自我愈合。 廖妈妈开了个话头便不了,纵有言万语,作为下人,她也不该多,更不该跟丫鬟。 二人默契地闭口不谈,院子里突然有了外人话的声音,廖妈妈和殷红豆一道出去瞧。 二门上的婆子带着一个灰白长须的男子进来,廖妈妈快步地迎过去,笑道:“胡御医,您来了。” 富贵人家平常都会请医术高明的大夫诊平安脉,傅慎时残废的双腿本是旧疾,原该经常诊脉,不过多年诊治不见好,他又时常受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伤,便不大爱见大夫,诊脉频率从每月一次降为一年三四次。 所以殷红豆来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胡御医。 廖妈妈打赏了门房婆子几个钱,见书房的门开了,便领着胡御医往书房去,一边走一边道:“上回见您还是年后不久的时候。” 胡御医扶了扶药箱上的鹿皮肩带,笑呵呵道:“是了,郎君近来如何?可有什么特殊情况?” 廖妈妈摇摇头:“没有。不过您知道的,便是有,六爷不大跟我们。” 胡御医了然颔首,跨上台阶,与廖妈妈一道进屋。 关于傅慎时的腿伤,府里的几乎没人详细地谈论过,殷红豆有几分好奇,在厨房里提了一壶热茶,悄悄跟了上去,蹲在窗户下听墙角。 胡御医把完脉,正在询问傅慎时一些病情,问他是否有疼痛或者发麻的症状,他语气冷淡道:“没有。” 沉默了一阵,胡御医也未多问,转而问他近来胃口好不好,睡得是否安稳。 傅慎时态度敷衍:“好。安稳。” 墙下的殷红豆翻了个白眼,胃口好个屁,这一个月里,傅慎时有好几天都没吃饭,还有去萧山伯府的前一天,他可是通宵未眠的。 她蹲得累了,便靠在了墙上,头上梳的是双丫髻,两个包包正好露在窗沿之上,从窗户里面看去,高丽纸上的影子,像一只猫熊支着俩耳朵。 傅慎时余光瞥过去,就看到了这一对“耳朵”,游神之时,并未听到胡御医的话。 胡御医不得不再次提高声音道:“傅六郎君,你的腿若和从前一样,倒是没有大碍,日常多加按摩化瘀便是。但是你脾胃虚弱,须得吃几方药调理半月,还得有些忌口,尤其茶水不可再用。” 傅慎时愣然回神,抬了抬眼皮子,随口“哦”了一声,道:“胡御医交代给廖妈妈便是。” 廖妈妈只得同胡御医笑一笑,再吩咐时砚道:“把笔墨放那边桌子去。” 三人走到桌前,胡御医写了一张方子和注意事项,交给廖妈妈。 傅慎时靠在轮椅上,从桌上随手捡起紫檀木的镇纸,托在手心里沉沉的,他往两只“耳朵”那儿敲了一下,窗外的两只“耳朵”果真猛然一颤,之后像受惊的猫儿,眨眼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嘴角微动,闲散地把玩着手里的镇纸,眼眸刚刚抬起,殷红豆就提着一壶热茶水,迈着步子朝他这儿一点点地挪动。 殷红豆已经被傅慎时发现,当然不敢再躲,她进了书房把茶壶放在桌上,心翼翼道:“奴婢来送热茶的。” “客人都要走了,你的茶水才送来?”傅慎时挑眉问她。 “奴婢……失职了。”殷红豆低头认了错,忽又抬头道:“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傅慎时眼眸半阖,靠在轮椅上,容色冷淡。 “奴婢能不能请这位大夫给奴婢把个脉?奴婢知道奴婢肯定没资格叫御医诊脉。”她声音低低道:“不过奴婢也不吃白食,奴婢可以给钱的。” 她现在的身体已有十四岁,到现在月事都未来过,殷红豆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到底是什么状况,所以想借傅慎时的光,让御医给她看诊。 傅慎时双手交握,微微侧头看着殷红豆,似笑非笑地问道:“那你准备给多少银子?” “……” 听起来很贵的样子。 殷红豆心里很虚,古代专家号,还是挂不起啊,她撇撇嘴道:“算了,奴婢不看了。” 她正打算转身出去,傅慎时便道:“胡御医,劳烦您替这丫头把一把脉。” 诶??? 殷红豆眼波明亮,美目微瞪地看着傅慎时,便听他道:“看看她可有脑疾。” “……” 呵,不知道谁有脑疾! 扯了扯嘴角,殷红豆走过去让胡御医把脉,大业顶端的从医人才,应该还是靠谱的。 胡御医面带浅笑,按着殷红豆的脉搏,把完左手换右手。 御医把完脉,殷红豆拳着手,靠近他耳边声道:“御医,可否借一步话。” 当然可以,胡御医行医多年,自然知道病人重隐私的心情,他背着药箱子出去,站在廊下,捋着胡须肃然道:“姑娘身体安康,并无大碍。” 殷红豆放心了许多。廖妈妈在旁,眉目也舒展开来。 胡御医问殷红豆:“姑娘可是有什么不适,所以想把脉?” 她陡然红了脸道:“不是,不过是同龄的姑娘都来了月事,独独我没来。” 胡御医了然微笑,宽慰道:“姑娘安心,你的脉搏并无异常,我观你面色如常,你也你没有疼痛症状,想来没有大碍。人各有异,这种事迟一些也并不少见。但姑娘家的还是多多注意保重身体,生冷的东西少碰为妙。” 这些常识殷红豆都知道,她不过是见自己胸脯正常发育,月事却不来,还以为有隐疾,眼下听胡御医这么一,便不再担心。 看完诊,廖妈妈要亲自送胡御医出去,殷红豆还想多跟大夫聊聊一些保健问题,一道跟了出去。 几句话聊下来,胡御医所的长寿之法,无非是早起早睡多运动。 廖妈妈似还有话要单独跟胡御医,笑着打发殷红豆道:“好了,你回去,我送胡御医去二门上。” 殷红豆点了头,正要折返回去,大夫人秦氏身边的丫鬟如意过来打了招呼,要带她去世安堂。 心头一紧,殷红豆立刻看向廖妈妈,只听她问如意:“夫人要见红豆?” 如意点头,笑着回廖妈妈的话:“是,夫人着奴婢过来叫这丫头去问几句话。” 廖妈妈压下疑虑,朝殷红豆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温声道:“去,回完了就回来,别耽误了做晚膳。” 如意饶有深意地笑了笑,亲昵地揽着殷红豆的肩膀,告诉廖妈妈:“您老放心,奴婢会照顾这丫头的。” 殷红豆仍然不安,却只能神色如常地跟着如意去了世安堂。 作者有话要:  这周日v,我这几天会好好准备一个有质量的大肥章给大家,过万字!!! 么么哒~ 第22章 [] ! 第二十二章 廖妈妈送完胡御医,返回了重霄院。 傅慎时叫了她来问:“那丫头对胡御医了什么?”他神色淡漠,状似漫不经心。 廖妈妈笑的很温和:“没什么,就问一些姑娘家的事,也没有大碍。” 好像猜到了什么,傅慎时翻了一页书,轻声“哦”了一句。 “大夫人把她叫去了。”廖妈妈收敛起笑容,道。 傅慎时渐渐抬眸,声音发冷,道:“何时去的?” “就在重霄院外面的甬道上被如意姑娘带去的,去的有一会子了。” 沉默了一阵,傅慎时淡声道:“知道了。这丫头性子野,由她去。” 廖妈妈欲言又止,两手不安地贴着大腿,到底没有多什么,默默地退了出去。 天黑时分,大厨房送了晚膳过来,廖妈妈留下丫鬟的晚膳,端着傅慎时的那一份去了书房。 傅慎时刚好完成一幅画作,他把东西齐整地摆起来,吩咐时砚推他去圆桌那边用膳。 大厨房送来的晚膳三菜一汤,一道人参笋,细竹笋切成人参状,加了蜂蜜水,口味微甜,一盘腐干丝,也切的极细,用虾和酱油拌着,鲜味四溢,还有一碗连鱼豆腐和一盅汤,几道菜摆在一起,颜色相宜,看着很有食欲。 傅慎时举箸尝了一口,深皱眉头,菜品倒是跟平常没有太大区别,可味道差远了,也不很难吃,但今夜的菜,就是不好入口,他扔下筷子,想起了什么,面色沉郁问道:“她还没回来?” 廖妈妈眉心突突地跳,攥着帕子道:“是,一下午都没见着人。六爷不是由得她去么……” 傅慎时看了一眼天色,眉间的川字愈发深重,他道:“妈妈去寻她。”随后看向时砚:“把这撤了。” 时砚叫来翠微撤下饭菜,廖妈妈准备去世安堂看一看。 傅慎时嫌屋子里闷得很,时砚便推他去院子消食。三个人刚出去没两步,门口有个娇的身影推门溜了进来。 夜色茫茫,朗月悬空,星罗棋布,殷红豆穿着深色的褙子,里面是宽袖的裙子,缓步而来。晚风吹拂,她纤瘦的身体套在宽松的衣服里,远远地与这夜色几乎相融,只瞧得见玲珑的轮廓,愈发显得单薄瘦弱。 傅慎时恍恍惚惚看见一个娇人影朝他走来,摇摇晃晃,步子并不大稳当,他攥紧了扶手的首端,与殷红豆的距离越来越短。 轮椅停下,殷红豆也驻足,两两相望,傅慎时开口问她:“怎么才……” 话音未落,殷红豆两腿一软,往轮椅里摔去。 傅慎时下意识地身体前倾,眼疾手快地单手捞住殷红豆的腰肢。她整个人都压下来,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如墨的发丝垂下几绺,扫过他裸露的颈项,又轻又痒。含苞待放的两团柔软似有似无地贴着他的胸膛。 呼吸之间,他还感觉到有热气扫过他的耳廓,烫得他耳根发红,心里莫名就有了些异样的燥热。 傅慎时正要推开她,便听见耳边一句细密委屈的轻唤:“六爷……奴婢不是故意的。” 揽紧她纤细的腰,傅慎时嗅着清香又不腻人的淡香,他声音还是一贯的冷淡,却有一瞬间的犹豫,道:“……起来。” 廖妈妈连忙上前扶住殷红豆,紧张地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殷红豆嘴巴噘得高高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道:“站了一下午,腿麻,实在站不住了。” 廖妈妈松了口气,还好只是站着。 明大夫人只是想敲打殷红豆,并不是真的要罚她。 傅慎时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淡声道:“回来了就早些歇息。” 罢,他便回了书房。 殷红豆也回到房间躺着,翠微帮她揉膝盖,捏腿。 廖妈妈倒了杯水给她,道:“我去给你拿些活血的膏子来,六爷从前用剩下了许多。” 殷红豆点了点头,道:“谢谢廖妈妈。”又低头:“谢谢翠微。” 翠微细声道:“红豆。” “嗯?”殷红豆捧着杯子发了一声浅浅的音。 “今天没吃你做的菜,胃口都不好了。” 殷红豆心里暖暖的,笑道:“还胃口不好呢,你这胖妞,分明就是想我、担心我,对不对?” 翠微手上力道均匀,继续道:“对。但是今晚六爷也没吃下饭。” “……” 殷红豆撇嘴,傅慎时没吃饭啊,那肯定是因为挑食呗! 虽然傅慎时今夜没吃饭,但殷红豆回来之后,他也没再折腾她做晚膳。 殷红豆心想,肯定不会是傅慎时良心发现,定是他胃口又不好。 夜里戌时正。 翠微下了面条给殷红豆吃,还问了她在世荣堂发生了什么。 殷红豆一边大口地吃着面条,一边含糊带过,暗地里却庆幸秦氏没有真要整死她,否则以傅慎时现在对她的态度,估计根本不会想保住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丫鬟。 今日太累了,吃完面条,殷红豆睡的很快很沉。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殷红豆腿还有些发酸,她依旧去厨房做了早膳,翠微负责熬药。 吃药是不能吃茶的,殷红豆高兴道:“太好了,这段日子不用煮茶了。” 煮茶并不简单,殷红豆跟着翠微学了许久才学会煮浓淡适宜的茶,而且厨房里的茶炉常常要人看着火候,冷了便要时常换茶,实在麻烦。 如今少了一样事,她和翠微都轻省些许。 没过多久,殷红豆先将早膳先端了过去,药又熬了一会儿,约莫饭后两刻钟的功夫才拿去书房。 药很苦,殷红豆拿着托盘,药碗还有盖子盖住,她都能闻得到酸苦的味道,所以她脸上有些幸灾乐祸。 到了书房门口,殷红豆按下情绪,面无表情地进去,道:“六爷,药好了,不烫嘴。” 傅慎时抬首瞧了殷红豆一眼,并不看药,又低下头继续翻着书,道:“知道了。” 殷红豆垂头催道:“再放要凉了,六爷趁热喝。” 这么苦的药,不喝可浪费了。 “吃药也要催?”傅慎时冷声问。 “可不是,吃药也要催。”殷红豆原句还给他了。 傅慎时翻书的手顿住,他随手将书扔在桌上,挑眉着殷红豆,这丫鬟胆子越发大了,竟敢顶嘴起来,他后颈莫名一痒,动了动嘴角,到底没什么,一口气喝完了药,拿起擦嘴的帕子,只是沉声道:“拿走。” 吃苦都不带眨眼的,厉害啊! 殷红豆端着案盘顿觉无趣,便见傅慎时喝了口白水,拧眉道:“茶水呢,怎么是白水?” 还以为他不苦呢。 殷红豆抿了个笑,道:“胡御医六爷要忌口,喝不得茶。” 就这么苦着。 傅慎时瞪了殷红豆一眼,冷着脸问她:“你在笑?” 殷红豆慌忙低头,道:“没有没有,奴婢腿还酸疼着,哪里笑得出来?” “罢了,退下。” 殷红豆点头应了个是,抬眼正好看见傅慎时用帕子擦嘴角,他的修长手指,骨节分明,清秀精致。 傅六的长相自是不必,丰神冷峻,狭长的双目颇有别样风流,他穿着一身暗纹薄绸衣裳,羊脂玉蝉扣挽住高高束起的墨发。便是最简单的动作,他也做的行云流水,优雅自然,是真正的富家公子,骨子里就有一股贵气。 殷红豆多看了一眼傅慎时的脸,暗叹皮相惑人,须得时刻警惕才是。 ——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殷红豆一边在重霄院当差,一边开始了解内院的结构和大业律法。 等主子放她出府实在是没个定数,殷红豆打算攒够了银子,找人跟她名义上的家人联系,看能不能找夫人或傅慎时讨个人情,付了卖身银子,放她出府——她也立了几次功不是吗? 当然大夫人和廖妈妈是不会这么轻易放殷红豆走的,除非重霄院“后继有人”。 殷红豆寻了个空儿,跟廖妈妈提起了院子里人手不够的事儿。 平日里翠微负责粗活,又要帮着照看厨房,殷红豆负责一日三餐,还要学着院子里的事,廖妈妈自己也有丈夫子女,并不是天天都能待在院子伺候的,她也觉得只两个丫鬟伺候实在是少了些。 离前四个丫鬟被赶出去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廖妈妈瞧时候差不多到了,便找了时间去世荣堂,想跟秦氏提这个事儿。 廖妈妈还没来得及事儿,秦氏倒是先一步同她道:“你回去同慎时,金吾前卫郑指挥使的女儿与他年纪相仿,我已与郑夫人见过了,郑大人和郑夫人很喜欢他,后日正好老三过生辰,叫他一道去庄子上同人家见上一面。” 她又补充一句:“叫慎时放心,这次再不会像上次一样了。” 廖妈妈怔了片刻才颔首道:“老奴知道了。” 这件事悬在心头,廖妈妈只匆匆提了句丫鬟的事,秦氏道:“府里近日没有新人进来,容见了郑娘子之后再。” 廖妈妈魂不守舍地回了重霄院,心里很不定主意,她并未第一时间告诉傅慎时,反而是先跟殷红豆商量着。 作者有话要:  我不管……又发糖了! 不过不要高兴得太早,傅六的病娇没有那么容易治愈=w= 第23章 [] ! 第二十三章 “红豆,你六爷这次肯去吗?上次我那样苦口婆心地,他好歹听了劝,可夫人又……” 厨房里,廖妈妈愁眉苦脸地叹气道:“这次叫我怎么好开口。” 她期盼地看着殷红豆,等她的意见。 殷红豆摸了摸鼻子,这事要成了,可又是苦差事,上次傅慎时犯病差点没把她掐死,这次她不太想掺和,但她显而易见地躲不开。 抱着死活不能和银子过不去的心态,殷红豆还惦记着向主子讨个情儿出府,她道:“廖妈妈先别直言此事,趁着送水或者吃饭的时候探一探六爷的态度。若郑家如夫人的那般,真心喜爱六爷,六爷未必不肯去。您别怕,六爷了不得发顿脾气,也不会比这更糟糕了。” 廖妈妈点了点头,她也知道这件事只能这么办,不过是想从殷红豆这里求个安心,她道:“那我这就去同六爷。” 果然同殷红豆猜测的那样,傅慎时并未排斥与郑家姑娘相看,他只对廖妈妈了一句话,他:“张大人不过四品青州知府,郑指挥使可是官居三品,父母亲倒是很替我考虑。” 张大人指的是张娘子的父亲,他外任青州,官居四品,但从官阶上看,他比郑指挥使还低一级,但他已经外任八年,明年便要回京,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而郑指挥使的官职是世袭,无军功很难高升。郑家无子,这位置将来要么便宜郑家旁支,要么被朝廷收回。 傅慎时第二桩亲事看似更加体面,明眼人却晓得,武官哪里能跟文官比。 廖妈妈浸淫侯府内宅,这一层她心里明白,便给了殷红豆听,还道:“六爷这般也不求什么体面了,若郑娘子是个温婉可人的,她娘家的家世,倒可以少计较些。” 殷红豆深以为然。 廖妈妈拉起殷红豆的手,温声道:“后日就要去庄子上,你跟着一道去。三爷的生辰礼物我挑好了,到时候你拿着送过去,多两句好听的话,时砚嘴笨,只能指望你。” “好,我记下了。” 后日,殷红豆起了个大早,又是忙活做早膳,又是忙着仔细存放傅三的生辰礼物。 匆匆吃过粥和馒头,她便跟着一道上了傅慎时坐的马车。 七八辆马车一路从长兴侯府出去。 殷红豆搂着怀里沉甸甸的楠木盒子,坐在马车靠帘子的角落里,趁着傅慎时闭眼休息的时候,她悄悄挑开帘子往外看,就像笼中鸟儿歪头观望外面的世界。 傅慎时陡然睁开眼,冷不丁开口问道:“你很想出去玩?” 殷红豆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傅慎时在主动跟她话,便扭头答:“想家。” 眼下重霄院没有别的丫鬟伺候,她还不敢自己想离开侯府,她怕惹傅慎时不快。 当然了,想家也是真的。 殷红豆父母极度不负责,她是被奶奶带大的,虽然奶奶已经去世了,但她还是会想原来那个老旧的家。 当下无人言语,一路顺利地坐到了长兴侯府在京都郊外的庄子上。 这一处的庄子没种很多粮食,大部分地方都用作骑射场地和种植梅花等观赏性树木,因此庄子上佃农不多。 往年冬天傅家的爷们儿还爱上庄子骑马打猎,常在庄上住,别院也是精心修筑过的。 下了马车,侯府的人都进了别院。 院子开阔宽敞,正厅八道隔扇,门上的如意菱花窗通透明亮,孔格很大,便于冬天接收更多的阳光。 今日秦氏请了宾客,客未至。她和潘氏先领着娘子们一起在西次间,爷们儿则在东次间话,由傅慎明照管着。 东次间,傅三就在窗边,他和傅慎明几个都是骑马过来的,到了有一会子了,眼下正同兄长话,他俊秀大方,眉目舒朗,笑起来颇为风流。 傅慎时懒得在众人前话,找了个有棋盘的角落待着,吩咐殷红豆去把生辰礼物送上。 殷红豆凭借上次在牡丹宴上的记忆,认出了傅三,她捧着盒子上前,心里记着廖妈妈的嘱咐,便道:“祝三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鹏程万里,扶摇直上。” 傅三笑着挑眉,朝殷红豆望过去,笑眯眯道:“你这丫头跟谁学的漂亮话?嘴怪甜的。” 傅五知道殷红豆是傅慎时的丫鬟,他可没忘记牡丹宴的事儿,便过来冷嘲热讽道:“不过鹦鹉学舌,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三哥有什么好夸她的。” 庶房的傅四过来凑热闹:“那可不一定,这丫头是老六房里的人,指不定老六好好调教过的呢!” 殷红豆低头腹诽,都是一堆什么狗东西,聚众调戏她,相比之下,傅慎时这点倒是好得多。 她可不是任人轻侮的性格,殷红豆道:“三爷谬赞,奴婢不过是在六爷跟前偶尔听了一耳朵,本来代六爷向您贺生辰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是六爷您乃端方君子,心胸宽阔,断不会自降身份在言语上与区区一个丫鬟过不去,奴婢才敢斗胆代言。” 鬼才相信殷红豆的话,傅慎时会跟一个丫鬟废话这么多? 这伶牙俐齿的丫头,明里暗里都在讥讽傅五狭隘不自重身份呢! 傅五当然也听明白了,一个丫鬟就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讽刺他,让他颜面何存? 他猛然起身,黑着脸道:“你这贱婢,谁准你顶嘴!信不信爷撕烂你的嘴!” 殷红豆一脸委屈地看着几个爷们儿,她哪里顶嘴了嘛? 一个大男人,不过她就要撕嘴巴,真真是没度量。 殷红豆有些恼了,默默地把傅慎时也带着骂了一遍,她可是重霄院的丫鬟,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这家伙怎么还不来替她解围。 傅慎时扔下手里乳白的棋子,玉石相撞,声音清脆悦耳,他示意时砚推着他过去,看着傅五道:“你自己也是鹦鹉学舌的人,何必平白无故拿丫鬟撒气?” 熟悉而冷淡声音在殷红豆身后响起,她莫名安心,嘴边缀了个笑容,继续垂头不语,有傅慎时上阵,她大可以置身事外。 傅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当年他们一起在族学读书的时候,唯有傅慎时能每一次都与先生对答如流,要算起来,他可不就是鹦鹉学舌的人么! 不过那都是六年前了,傅慎时连陈芝麻烂谷的事儿都要提,傅五黑着脸,不悦道:“今非昔比。老六,我不过是调侃这丫鬟两句,你这般在意做什么?” 殷红豆撇嘴,这是调侃吗?分明是想让傅慎时难堪,傅六可不是站着任人打的性子。 傅慎时勾起一个不屑的冷笑,他交握着双手,眼尾微挑,问道:“今非昔比?当真?” 傅五嗫嚅不言,今非昔比当真,可在傅慎时面前,当不得真。 六年前,傅慎时便名满京师,先生们都断言,他当时若参加科举,至少可中举人。 现在的傅五,区区秀才而已。 资质平庸与天赋异禀,如何比得? 傅五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再提“今非昔比”,他扯着嘴角道:“就事论事。” 傅慎时淡声道:“我这不正在就事论事么?” “你!”傅五气结,并着两指,发颤地直指傅慎时。 傅四唯恐天下不乱,添油加醋道:“老六,你怎么把老五跟丫鬟相提并论。” 挑拨离间功力一流。 傅慎明身为长兄,以他一贯的性格,自然是想把事情平息下去,傅三却先他一步,道:“老四这话可的不对,就准老五就事论事,我家慎时就不行了?” 这才像亲情该有的样子,殷红豆心想,这种情况下,亲兄弟之间就该偏私袒护嘛! 傅五气得满脸涨红,他的亲哥哥傅二眼光一直流连在殷红豆身上,并未帮腔。他迁怒于殷红豆,看着她怒道:“这丫鬟不过脸生的标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从前在二房便轻浮下贱,实在不适合伺候人,索性就在庄子里配了人算了。” “……” 殷红豆无语,怎么就断定她金玉其外了?她若轻浮下贱还能冒着生命危险到重霄院去?又凭什么把她配人? 屋子里已经剑拔弩张,当下无人话,殷红豆细细的声音像是从地里冒出来,她道:“奴婢不是败絮其中,奴婢也不轻浮。” 这下子众人更加安静了。 傅三突然放声大笑,胳膊搁在桌子上,扬眉笑问殷红豆:“那你且,怎么个不是法?”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句出自《诗经·雅·天保》,这话原是臣子颂扬君主的话,后渐渐用于比喻事物兴起上升。另一句则是出自《庄子·逍遥游》,‘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里,抟扶摇而直上者九万里。’这一句众所周知,奴婢就不多卖弄了。” 殷红豆一个字都没错,旁人目光暧昧,好奇得紧,傅慎时这样的主儿,竟真的肯亲自调教丫头,倒算是奇闻。 傅慎时眼眸波光微闪,嘴角一动。随后直直地盯着傅五,他捏了捏手上的玉戒指,仿佛在看一个跳梁丑。 傅三朗声笑道:“老六,你这丫头肚子有些墨水,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啊。” 傅慎明也不自觉地看过去,丫鬟生的艳而不俗,因为年纪尚,倩丽不失清纯,一双水润的桃花眼炯炯有神,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傅二手里摇着扇子,眯眼瞧着殷红豆,若有所思。 傅五面色涨紫,脖子都红透了,他两手紧紧攥拳,剜了殷红豆一眼。 气氛正僵,如意挑帘子进来,笑着禀道:“几位爷,郑夫人带着她家娘子和外甥来了。” 郑夫人的外甥程似锦是傅三的跟屁虫,也是武将之子。 傅五眼睛一亮,得意一笑,高声应道:“这就来,那程似锦惯爱骑马,爷得陪他玩一玩。” 众人扫了傅慎时一眼,他没法骑马,傅五的话,摆明了给他听的。 傅慎时唇边勾了个阴冷的笑,道:“时砚,出去。” 殷红豆诧异地看了过去,傅慎时可不像自取其辱的人! 旁人也都瞪大了眼睛,目光里全是难以置信。 作者有话要:  要v了要v了~明天准备好了一个有趣大肥章节,剧情+感情互动,老时间见。 第24章 [] ! 第二十四章 1 骑马射箭, 确实不适合双腿残废的傅慎时。 但傅慎时要去,殷红豆也只能默默地跟上。 一众郎君和丫鬟厮都出了次间, 先去主厅里同郑夫人问安, 同郑娘子和程似锦相互见了礼, 才闹着一道出去玩耍。 殷红豆跟在傅慎时的身后,悄悄地打量着郑娘子,她个子高挑, 穿着一件水红色的窄袖挑线裙,五官端正, 眉目深邃, 带着些许英气, 许是武将之女的缘故, 看着倒是比从前的张娘子大气洒脱许多。 只不过郑娘子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看不出情绪。 总的来,殷红豆对郑娘子第一印象很好, 傅慎时喜怒无常,睚眦必报,将来娶妇就要豁达大度的才好。 这位郑娘子, 不定就是傅慎时的良配。 殷红豆因渺茫的希望而感到开心,嘴边抿了个浅笑。 傅慎时瞥了殷红豆一眼,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正好看到了正同程似锦话的傅三。 他一边示意时砚推着轮椅跟着人流出去, 一边以低沉阴冷的声音问殷红豆:“你便那么爱随口恭维人?” “啊?”殷红豆愣然, 傅慎时怕不是要计较她从前对他的话那些话, 她绞着袖口委屈道:“奴婢冤枉啊,今日三爷生辰,六爷不爱祝寿的话,廖妈妈只好嘱咐奴婢来,又不是奴婢自己想的。六爷举世无双,旷世无匹,奴婢从来一心里只想夸六爷!” 傅慎时冷声问她:“《诗经》和《逍遥游》跟谁学的?” 殷红豆一面跟着往外走,一面道:“从前听主子们读书学了一些,也就恰好会这两句,旁的再不会了。”她的手挡在嘴边,俯身低声道:“六爷切莫声张,否则叫五爷知道了,要奴婢是草包,奴婢可不想留在庄子上胡乱配人,奴婢还要伺候六爷呢!” 傅慎时嘴角微微扬起,轻哼一声便没再问了。 殷红豆抚着胸口松了口气,真是技多不压身,多背两句诗总是没错的,感谢义务教育! 别院外墙的左边便是马厩,庄子上养着二十多匹马,长兴侯的几匹宝马也养在此处,价值金。 今儿来的爷们都是骑马来的,但郑家和程家到底不如长兴侯府富足,程似锦将自己的马交给厮,现从马厩里挑了一匹枣红色的马。 侯府的几位爷坐骑本就价值不菲,他们依旧用自己的马。 到了骑马场,傅三问傅慎时:“六郎,你真要参加比赛?” 傅慎时也不看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远远地投向靶子的方向,冷淡疏离。 自己的亲弟弟,傅三并不计较,他拍着傅慎时的肩膀问:“可要我替你挑一匹马?” “不必,这一局我不比。” 爷们赛马,一般比骑、射,若两局有两人各得魁首,则加塞投壶,中多得者胜。 傅慎时放弃骑马,那边是要在射箭上下功夫了,傅三捏着傅六的肩膀,担忧道:“你上次射箭还是六年前了。” 时砚嘴角扯着,才不是六年前。 马厩那边,其他的人都挑好了马,朝这儿走来。 丫鬟如意从院子里款款而来,捧着一个打开的木盒子,笑对众人道:“夫人听几位爷在比赛,特意设了个彩头,谁赢了便得这块砚。” 秦氏今日拿出来的是一块端溪石所制的端砚,为砚台中的上品,此砚石色深紫,手感温润,敲击起来声音清远,而且砚上还有青绿色的圆形斑点,是最为珍贵的一种。 英雄爱兵器宝马,读书人有谁会不喜欢上好的笔墨纸砚? 竞赛加上物品珍贵的彩头,有的人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傅五头一个翻身上马,睨了傅慎时一眼,便意气风发地打马前去。 傅三牵着马,走到程似锦跟前,同他耳语了几句,交代他这一局定要赢。 程似锦回他,一定尽力而为。 爷们都上了马儿,今日来了的太太们和娘子也都坐在凉棚里观摩。 如意不动声色地走到傅慎时身边,福一福身子,声道:“六爷,您……当真也要参与其中?” 傅慎时瞧都没瞧她,反问道:“有何不可?” 如意犹豫着道:“夫人有交代,今日郑娘子在,六爷若赢不了砚台,便不必参与。” 对呵,这不是在未婚妻面前自取其辱么。 殷红豆再次语塞,秦氏这是怕傅慎时丢人,还是怕傅慎时给她丢人呢? 真不是所有人配为人母,或许秦氏身在其位有她自己的苦衷,但殷红豆并不能理解她的种种行为。 殷红豆看向傅慎时,他正死死地握住扶手,薄薄的唇抿成一条冷直的线,面色愈发阴郁,不知望向何处的眼眸也似蒙上了一层冰霜。 她走过去挡住如意的视线,不卑不亢道:“姐姐请回,我们爷既了要参加,旁人就不要劝了。” 如意抬起下巴深深地看了殷红豆一眼,微微一笑,点着头离开了。 殷红豆跟了傅慎时这么久,别的她不清楚,傅六运筹帷幄的能力她还是见识过几次。 她很确信,傅慎时现在不需要秦氏“善意的提醒”,他需要的是信任。 傅慎时眼睑微抬,幽幽看向站在他左前方的殷红豆,丫头年纪不大,身量也不多高,身材纤细,迎风而立,袅娜娉婷,还有那么一两分遗世独立的意味在其中。 他挪开视线,手上力道轻了些许,淡然地看向骑射场。 庄子上的管事正替主子们裁判,加上程似锦,一共六位爷骑在马背上,双足踏于马镫,两手勒住缰绳,朝气蓬勃,蓄势待发。 热血有力量的东西,总是格外地吸引人,凉棚里乘凉的太太和娘子们也都目不转睛。 待管事大喝一声,马匹齐齐奔腾,起初六人都在一条线上,不过几瞬,竟已拉开距离,傅三、傅五和程似锦遥遥领先,三人相互之间追的很紧,个个都拼了命似的往前狂奔。 殷红豆猜道,跑在最前面的三个人里,傅五无非是想以牙还牙,在傅慎时的未婚妻面前让他也难堪一把,而傅三,大抵是想替亲弟弟挽尊。至于程似锦,大概是好胜心非常强。 骑马场不,全程跑下来约莫半刻钟的时间,殷红豆瞧着形势稳定,便朝凉棚那边扫了一眼,二房的太太们同自家姑子坐在一起,大房的两位太太没有姑子,一起站在郑娘子身侧,明显是在照顾她。 殷红豆顿觉欣慰,这个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郑娘子嫁到长兴侯府若能被公婆妯娌厚待,也算是不幸中的一种幸运。 殷红豆继续看向骑马场,六人都已回程。傅三被甩开,只剩傅五和程似锦齐头并进,几乎不分前后! 殷红豆心头一紧,还没看出来傅五脑子不行,四肢还挺发达,骑马术有些厉害。 二人都发了猛力,程似锦稍稍超前一两步,傅五便立刻追上。 终于到了最后关头,傅五整个身子前倾,几乎贴在马背上——到底是快了程似锦一步,最先冲过了终点线,拿到了第一局的第一名! 一场赛完,几个爷都大汗淋漓,休息了一会子,又催着立刻要去射箭。 时砚推着傅慎时过去,殷红豆快步跟上。 七人射箭,一个人十支,按长幼排序,从傅慎明开始。 因爷们箭射的都很好,开始几个确实相差不大,傅慎明中五,傅二中六,余下的人里,程似锦中了七支,傅五和傅六还没射。 轮到傅五,他拿了箭,站在靶前并未立刻开弓,而是深呼一口气,热身酝酿。 殷红豆也参与过比赛,实则越到后期,心理压力越大,尤其前面的人都表现的很不错的情况下。 不过压力最大的应该还是傅慎时,他若赢了,也就是与傅五平局,若输了,很有可能颜面扫地。 殷红豆站在傅慎时身边,两手攥拳,脸紧绷,严肃地盯着傅五。 傅慎时姿态慵懒地把玩着手指上的戒指,低声问她:“那么紧张做什么?” 殷红豆低头看他一眼,撇嘴道:“哦!奴婢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咯!” 傅慎时斜她一眼,道:“你再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就把你留庄子上。” 这话从他的嘴里出来,不像玩笑话,殷红豆非常识时务地瞪眼鼓起嘴不言。 傅五慎之又慎地射出了七支箭,皆中,已与前面射的最好的程似锦相同,待他拿起第八支箭,挑衅地朝傅慎时这边瞧了一眼。 傅慎时却在低头看着手里的戒指,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 傅五生了恼意,第八支箭射偏了,并未命中靶心。 心态失衡,便难得再稳住,傅五后面又失了一箭,总共中了八支箭,他放下弓的时候,傅三走过去拍他的肩膀,道:“老五,你这超常发挥啊。” 傅五今日胜负欲尤其强,确实是超出平常的水平,而且今日大房的两位爷都故意放了水。 傅慎时并不惧,时砚推他到靶前,他气定神闲地拿起弓,搭上箭,歪着头敛眸,下巴一抬,一箭就射出去了,正中靶心。 殷红豆低声赞叹:“六爷厉害!” 明亮炙热的阳光下,傅慎时冷白的皮肤精致无暇,侧颜线条流畅清俊,他长臂展开,双肩匀实,整个人完美得似平滑细腻的宣纸里走出来的人物,他唇角微翘,接连八支箭,每一支都中,轻松随意,游刃有余,气度不凡。 射箭和读书一样,也需要天赋,傅慎时显然是有天赋的人。 殷红豆有些惋惜,若傅慎时是个正常人,该是个昂藏七尺文武双全的男子,按廖妈妈所言,他的性格也不会这般偏执残暴,这样的天资和家世,该是多耀眼的辰星。 傅家的几位爷和凉棚底下的太太、娘子们纷纷注视傅慎时,虽同在屋檐下,但他住的偏远,平日深居简出,与同辈人着实往来不多。这几年傅六没少做一些令人咋舌的事,长兴侯府的人都以为天之骄子已然成了志气颓丧的废物,今日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最后两支箭,傅慎时学傅五那般停顿下来,他冷眼睨着傅五,随即转头,轻轻松松又射中一箭。 胜负已分。 但傅慎时还有最后一支箭,他漫不经心地拉弓,忽将箭头朝地上射去,刻意丢了这一箭。 结果恰好是比傅五高区区一箭。 羞辱的意义太过明显。 傅五好歹还要顾及兄友弟恭的名声,不过是暗地里针对傅慎时,可这位倒好,直接光明正大地甩他耳光。 这般受辱,傅五攥着铁拳,面色铁青,腮帮子鼓得大大的,眼神有些凶煞。 傅慎时扬唇冷笑,随即把弓递给时砚,吩咐庄子上的管事道:“置壶。” 管事放好了双耳长颈壶,壶口窄,并不好中,遂一人五只箭,中多者胜。 仍是从傅慎明开始,几人轮流而上,程似锦中五支。傅五擦着额上冷汗,险中五支,他窃喜握拳。傅慎时只要失利一次,便输了,便是全中,也不过平局而已。 傅五对那端砚势在必得,他走到如意身边大笑道:“这砚台一会子送去我厮手里,爷还要骑马玩,不好拿。” 如意淡笑。 傅慎时悠然自适地捏着五支黑色羽箭,他的手指修长净白,骨节分明,握着黑亮的箭杆愈发清秀雅致,且他骨子里便是高贵的侯府嫡子,大气从容,举手投足之间斯文华贵,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他如今这般模样,都令人惹不住频频侧目。 傅慎时拇指轻抚箭杆,吩咐时砚道:“转个圈。” 时砚没明白傅慎时的用意,但他不加犹豫地将傅慎时转向背对双耳壶的一方。 傅三惊呼:“老六,你要盲投?” 傅五死死地盯着傅慎时,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似是不信。 傅慎时瞧了殷红豆一眼,道:“蒙上我的眼睛。” 他解下腰间的汗巾子,递给她。 殷红豆接了淡绿色一臂长的汗巾子,走到傅慎时身后,齐整地叠了两叠,手臂伸到他身前,将汗巾子围自他眼睛处围起,绕到后脑勺,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她在头顶轻声道:“好了。” 傅慎时脑袋微动,问道:“我可是正对着壶?” 殷红豆转看了一眼,道:“正对。” “让开。”傅慎时提醒她。 殷红豆退开几步,傅慎时听着脚步声消失,便抽出一支箭,掂了掂,他动作不疾不徐,一抬手便扣人心弦。 傅慎时背坐反投。 第一箭,中,身侧伴随着惊呼声。 第二箭,中,呼声不止一道。 …… 第五箭,中,掌声雷动,傅三仰天大笑,傅慎明温温一笑,傅五脸色涨如猪肝,拂袖而去,傅四虚追两步,高声道:“老五,有道是兄友弟恭,上次牡丹宴傅六故意把第一名让给你,但你这次拼足了劲儿要赢,这可不够厚道啊!” 如意脸上挂着大笑,走到傅慎时跟前,道:“六爷,恭喜。” 傅慎时伸手摸了摸后脑勺上的汗巾子,便放下手,他转头朝向殷红豆所在的方向,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你给我打了个死结你不知道吗?” “……” 这殷红豆还真不知道,她刚刚明明是打了个活结呀,肯定是傅慎时自己没拉扯清楚,弄成了死结。 她一边解结,一边声嘟哝:“刚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傅慎时可不是聋子,何况是有人在她头顶胡言乱语,他嗓音微哑地问:“你什么?” “没什么!奴婢是六爷比瞎子还厉害!闭着眼也能投中!” 傅慎时嘴角一抽,这丫头嘴里出来的话,总有些不对劲。 眼前帕子解开,他重见光明,随意地瞥了一眼如意手里捧着的端砚,吩咐殷红豆收起来,便没再多看一眼。 如意得体一笑,便回院子去禀秦氏比赛的结果。 凉棚下的太太和娘子们也陆陆续续回屋,傅慎时待得腻烦,他吩咐时砚去找车夫赶车,欲先行一步。 殷红豆在旁规劝:“六爷,这样就走了不好?” 毕竟有客人在,傅慎时这样走了很失礼。 傅慎时冷着脸道:“如何不好?母亲叫我来见人我也见了。我便是先走一步,郑家也不会多一句。” 长兴侯和秦氏所为,傅慎时心里都门清,郑家肯嫁女,除了有求于侯府,还能有什么缘故? 殷红豆便也不再劝,由得傅慎时去。 这厢主仆二人正要往马车那边走去,郑娘子领着丫鬟来了。 青天白日,庄子上处处是人,二人两句话倒不算是逾越。 郑娘子福一福身子,道:“傅六郎君安好。” 傅慎时微微颔首示意。 郑娘子给了自家丫鬟一个眼色,丫鬟便后退了好几步,避开主子话。 殷红豆一贯自觉,她也悄悄地退开,傅慎时瞧她一眼,道:“我准你走了么?” 好……她是被迫偷听。 殷红豆又默默挪了回去,她深深垂头,假装自己暂时性失明失聪。 傅慎时望着郑娘子道:“姑娘有话直。” 郑娘子面颊浮红,却无娇羞之色,她揪着衣袖,纠结道:“女子有个不情之请。” 这话怪耳熟的,傅慎时恍然想起,殷红豆也过这话,他两手搭于扶手,散漫地靠在轮椅上,淡声道:“罢。” 郑娘子视线闪躲,低头祈求道:“傅六郎君丰标不凡、才学出众、百步穿杨……” “然后呢?”傅慎时面色阴沉地问。 殷红豆顿觉不妙,这娘子的态度,怎么像是要给傅慎时发好人卡啊。 “女子配不上傅六郎君,请郎君高抬贵手,另择良缘。”郑娘子挣扎一番,索性抬头,红着眼眶道:“虽父母之命不可违,但……但……” 殷红豆头皮发紧,大夫人还真没谎,郑大人和郑夫人恐怕是喜欢傅慎时的,可是郑娘子不喜欢啊! 傅慎时冷着脸,语气阴森地打断她:“完了?” 郑娘子愣然,羞赧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正好时砚打点好了车夫过来,傅慎时一抬手,示意时砚推他离开。 殷红豆没有立刻跟上,她朝郑娘子点一点头头,道:“姑娘放心,我们六爷不会强人所难。不过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话、做的事负责任。” 不难猜到,郑娘子已经心有所属,殷红豆很同情她,但一个丫鬟的同情心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殷红豆快步跟上了傅慎时,他坐在轮椅上直视前方,冷幽幽地问她:“你同她什么了?” 殷红豆起谎话眼皮子都不抬:“没什么,奴婢恶狠狠地告诉郑娘子,错过六爷,她后悔莫及!她肯定这辈子都没机会再找您这么好的夫郎了!” 傅慎时轻哼一声,懒得追问,上了马车准备出庄子,连声招呼都没打。 回到长兴侯府,傅慎时优哉游哉地用膳歇息,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廖妈妈听傅慎时的马车先一步回来,她立刻进了内院,回重霄院问殷红豆,今日之行可否顺利。 殷红豆如实地把庄子里发生的事情都了,包括郑娘子的话,反正肯定瞒不住的,廖妈妈知道也没关系,末了她道:“不过我瞧六爷并未发怒,估摸着他也没瞧上郑娘子,如此倒好,省得相看两相厌。” 廖妈妈若有所思,轻叹道:“夫人那边可不好交代。” 可不是么,傅慎时一门亲事不容易,就这样黄了,秦氏不发脾气才怪。 果不其然,太阳下山那会儿,秦氏回来了,从角门进来之后,她还能抑制住脾气,一到重霄院走路步子都带风,闯进了书房,横眉冷对,质问亲儿子:“傅慎时!你眼里可还有我和你爹!” 傅慎时手里拿着书,散漫悠闲,他扔下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方盯着秦氏冷声道:“母亲言重了,儿子眼里怎敢没有您和父亲?” “谁准你中途离开?连个招呼也不打,这般失礼,叫我如何跟郑夫人交代!你本是这般模样,还怠慢人家,将来谁肯嫁你!慎时,我知道你心中委屈,觉得我与你爹待你不公,但是你可曾想过,这几年来,你自己又做了些什么事,没有任何的人的心意是可以容你无休止地践踏!” 一口气完这段话,秦氏已经累得大喘气,她死死地绞着帕子,眼眶发红,眼尾可见淡淡的细纹,她刚好四十岁,虽然保养得宜,眼里浓厚的疲惫感却藏不住。 傅慎时面色如常,手上却用力地捏着薄胎杯子,手背上青筋爬起,指尖也微微发颤,他面色沉郁阴冷,语气格外平静,道:“母亲是儿子践踏您的心意么?我践踏您的什么心意?您将我当做换肥缺筹码的心意?又或是您将我当做拉拢郑家手段的心意?那便真是儿子的不是了,您肯这般费尽心思地爱护一个废物,儿子该痛哭流涕、感恩戴德,怎么能……怎么能肆意践踏您的真心呢!” 秦氏她五味杂陈地看着傅慎时,嘴唇发颤,半晌无言。她挥袖而去,连杯茶水也没在重霄院喝。 时砚并不在书房,傅慎时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他手上的茶杯已经碎了,鲜红的血顺着掌心留下,他呆如泥胎木偶,似不觉疼痛,过了好半天,才伸手敲了敲窗户,眼睛却并未往窗户那边看。 殷红豆果然提着热水进来,不大好意思地用碎步前进——怎么每次偷听都被抓包?这运气真是没谁了。 还不待殷红豆解释什么,傅慎时吩咐道:“把药箱找来。” 殷红豆连忙走过去放下茶壶,一眼就看见傅慎时手上的杯子碎了,割得他掌心留了不少血。 “啧”了一声,殷红豆连忙去内室找药箱,让翠微找酒送来。她脚步生风,提着箱子就跑了进来,脚边的裙摆层层叠叠流动如波浪。 药箱里常备了一些治外伤的东西,工具齐全,但傅慎时坐的地方窗户封得死死的,殷红豆怕光线不好看不清,她道:“要不奴婢推您出来?隔扇这儿光线好,省得把瓷片渣留在肉里可就惨了。” 傅慎时轻“嗯”一声许了,殷红豆推着他出来,停在门口。 她先是蹲着,但行动不方便,便跪在地上,用竹篾子挑出一块瓷片,棉花蘸取翠微拿来的酒里,不自觉地温声道:“六爷,有点疼,忍着哦!” 罢,殷红豆抬头看了一眼傅慎时,见他似乎做好了准备,才心地顺着他掌心的伤口擦去血迹。 消了毒,殷红豆又看了他一眼,傅慎时的容貌如老天爷亲手精雕细琢而成,微微蹙着的长眉,冷峻秀美中带着浅浅阴郁,看一看眼,便想一直看下去。 殷红豆时刻提醒自己这不是人人平等的地方,傅慎时也不似他长的那般良善,她瞬间收回视线,继续替他上药,包裹纱布。 做完这一切,殷红豆站起来问道:“六爷可还疼?” 傅慎时没做声。 殷红豆道:“奴婢有一个法子可解疼痛,不过不知道六爷肯不肯用。” “什么法子?”傅慎时抬眼问她。 殷红豆眯着眼,不怀好意地笑笑,道:“六爷要是疼,可真别忍着,有几句话可减轻痛苦和压力。” “……什么话?”傅慎时眼皮子直跳,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殷红豆大笑,傅慎时是真真正正的世家贵公子,只怕是根本没过骂人的话,她退到门外,狭促道:“奴婢也是跟人学的,六爷听好了——滚犊子!” “……” 殷红豆生怕傅慎时秋后算账,骂完就脚底抹油跑了,她的笑声却还回荡在廊下。 傅慎时眉头盯着殷红豆飞奔的方向,狠狠拧眉,这丫头胆子愈发大了,竟敢转着弯骂他! 他手上稍稍用力握拳,掌心的伤口钻心的疼,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喃喃道:“滚犊子?滚犊子?滚犊子……?滚犊子!” 傅慎时眉头逐渐舒展,好像真能减弱疼痛感? 他紧闭薄唇,到底没有再骂出声,可脑子里竟全是那三个字!!! —— 傅慎时与郑娘子的亲事到底还是无疾而终,他后续并未过多关注这件事,倒是廖妈妈很上心,借着内宅一些琐事的由头,在秦氏处打听了几句。 郑娘子心仪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表哥程似锦,不过这位爷是个心大的,似乎并未察觉到娘子异样的情愫,最两家人是否做了亲,廖妈妈便不得而知。 廖妈妈给殷红豆听的时候,也就只到了此处,她还嘱咐道:“你可别在六爷跟前嘴,便是没成了好事,他知道也该不高兴的。” “奴婢明白。对了,廖妈妈,调丫鬟来的事,大夫人可了什么没有?”殷红豆靠在廊下,手里抓着一把瓜子,悠哉地嗑着。 廖妈妈摇头道:“还未,夫人还在替六爷相看,五爷的婚事也快了,估摸着一时调不来人手。”她又问:“怎么了?可是活计太多?” 殷红豆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只是许久未曾出府,惦记着回家一趟。” 她并不记得“家”在哪里,但是记得怎么找人给“家里人”送信。 廖妈妈笑道:“这个容易,明儿和后个儿我在院里待两天,让六爷放你两日的假,下午我回去就把家里交代下去。” “六爷肯么?” 廖妈妈笑意更深,道:“我这就去替你项。” “谢谢廖妈妈啦!”殷红豆脸上挂着笑,两手搭在廖妈妈的肩上,推着她往书房去。 廖妈妈笑着进书房,笑着出书房,道:“六爷准了。” 殷红豆大喜,笑颜如花,挽着廖妈妈直道谢。 下午,殷红豆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准备明儿带出去,可巧二门上的人就来重霄院传口信,她家里人来看她了! 殷红豆毫无准备,又惊又喜,禀了廖妈妈,告了一下午的假,便准备出去。 廖妈妈准了之后,立刻同傅慎时打了个招呼。 傅慎时正坐在隔扇前看书,他捧着书漫不经心地问:“她爹娘都来了?家中有哪些人?” “这老奴不清楚,只听她家中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哥哥是个读书人,估摸着没空来,弟弟应该会来。” 殷家除了殷红豆都是子,她为什么进侯府,原因不难猜。 傅慎时忖量片刻,道:“明儿她若要回去,赏她个体面,从我库房里挑几匹绸布给她,让她坐府里的马车回去。” 廖妈妈面带笑容道:“这丫头平日里打扮一向素净,再捡两支合适的簪钗叫她戴一戴,回了府还回来就是。” 傅慎时轻声应着,并无异议,廖妈妈立刻便去库房里挑拣。 侯府靠西角门的倒座房里,殷家人母子二人局促地坐在秦氏陪嫁妈妈,秦妈妈的房中,秦妈妈的媳妇接待着他们。 待殷红豆去了,给了秦妈妈的媳妇两个钱,对方便挑起帘子,笑着出去。 殷红豆头一次见“家人”,衣着朴素的妇人和孩子的脸,渐与她记忆中的样子重叠起来,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不过她还是没喊出那一声“娘”,只笑了笑,道:“您怎么来了?” 母女大半年不见,包氏笑容灿烂,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成泰,还不叫你姐姐。” 七八岁大的子自顾玩手里的草编蚱蜢,头也不抬地喊道:“二姐。” 殷成泰并不热情,甚至有些没礼貌,殷红豆也不至于跟个孩子计较,她拿了几文钱,喊了院里的孩子帮忙跑腿,买些零嘴来,交代完,她便转身进屋,继续跟包氏话。 包氏话很多,絮絮叨叨了很多,村里春种夏忙总不得闲,才有空过来看她,又担心来多了侯府主子不喜欢,她想来又不敢来。 殷红豆并不真是十四岁的丫头,她一直打量着话的包氏,妇人皮肤粗糙泛黄,可五官端正,年轻的时候必是有些姿色,包氏的眼睛若有若无地透着精光,一看就是心思活泛的人。 一想到自己现在还是奴隶身,殷红豆不免有些防备心,毕竟贱籍非常为人所不耻,即便是穷苦人家,但凡要脸面的,根本不会舍得让女儿卖身为奴,可见殷家人并不太看重女儿。 殷家人重男轻女毋庸置疑,就看轻视她到什么程度了。 殷红豆也不拐弯抹角,她直接就问:“家里可是有什么事?” 包氏抱着殷成泰,笑色淡了,一脸为难道:“你哥哥今年都十八了,还没娶上媳妇,你连着好几个月都没往家里送钱……” 原是为着钱来的,殷红豆心里有了底,也难怪原身的存款并不多,衣服饰品也非常少,恐怕赚的一点辛苦钱都用来补娘家了。 按大业法律来,女子卖身为奴,与生身父母完全没了关系,这种情况下原身还肯补贴娘家,这已经不是报答,而是在施恩。 就是不知道殷家人有几分感恩之心。 殷红豆决定试探一番,她一脸为难道:“可是……我也没钱。” 包氏皱眉问:“你怎么会没钱?你在这儿吃住都有人管,怎么会没钱?” 殷红豆委屈道:“前儿病了一场,攒的一点钱都花光了,还欠了不少,您手上若是有闲钱,不如……” 包氏登时黑了脸,声音尖锐道:“我哪里有钱!家里什么情况你难道不清楚?你哥哥每一季读书便要不少银子。成泰也大了,请了先生启蒙,立刻也要送去私塾里读书,家里正是缺钱的时候,你怎么能问我们要钱。当初娘费尽心思把你送进侯府享福,你现在开始享福就想糊弄我们?” 市井妇人大嗓门,瞪着眼很是泼辣,凶神恶煞有几分吓人。 殷红豆顾及这是管事妈妈的家中,尽量好脾气道:“我不过是随口一,你们没有钱,难道我还能抢么?” 包氏脸色缓和了些许,坐凳子上的屁股挪了挪,道:“我听,府里有贵人想抬你做妾,是不是?” 心里“咯噔”一声,殷红豆问她:“谁的?” 包氏不耐烦地挥手,道:“你甭管谁的,左右你签的也是死契,这辈子也别想出府了,做个丫鬟有什么前途,不如做了侯府的奶奶,你兄弟还能托你的福,考个秀才举人,谋个官职当一当,你这辈子就替殷家积福了。” 一听到这儿,殷红豆心都凉了半截,看来想通过殷家赎身是不可能的了,而且原身恐怕也在殷家吃了不少苦头,她冷着脸道:“我便是死契,也不可能给人做妾。做奴婢我只是贱籍,做妾我就是个玩物,生了孩子也不会有好下场。虎毒不食子,你做的出来卖女求荣这种事,我可不敢不要脸皮!” 包氏瞪着眼,正要指责殷红豆,帘子外跑进来一个子,把山楂片递到殷红豆手里,他舔着嘴角,想吃又不敢自己拿。 殷红豆把山楂片一分为二,想给一半跑腿的孩子,另一半给殷成泰。 哪晓得殷成泰一把抓过去,扯着嗓子道:“不准给!都是我的!” 真是什么的母亲教出什么样的孩子,殷红豆夺回山楂片,全部塞到跑腿的孩子手里,随后冷着脸对包氏道:“你以后别来了,我再不会见你们。我既然卖给了侯府,就是侯府的人,想必你卖我的时候,就该清楚这一点。若你敢闹,我便直接跟侯府的护院我不认得你,倒时候赶走你是事,打坏了你,可没人给你伸冤,你也没银子治!” “你!”包氏气得满脸通红,指着殷红豆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跟娘话!” 殷红豆抛下一个冷眼道:“我病死过一次了,痊愈之后想通了,有的人不配为人母。大业律法都我跟你没关系了,你若不服便去告官。话就到此为止,我走了。” 走就走,殷红豆没有一点点留念,只留了一个冷漠的背影给包氏。 包氏无可奈何,殷成泰眼泪汪汪的,坐地上嚎啕大哭,叫着喊着要山楂片,还学着包氏骂殷红豆“贱丫头”,最后挨了包氏一巴掌,他哭的更厉害了。 殷红豆快步回了重霄院,同廖妈妈明日不回去了,以后再也不回去了。 廖妈妈问清原委,沉默了一会子便道:“六爷还叫马车送你回去的,那我跟他不必了。” “哎哎哎,别!”殷红豆扯住廖妈妈道:“虽然不能回家去,但我想跟着采买的丫鬟出去逛一圈儿。” 廖妈妈失笑道:“你这丫头心大!” 可不是心大么,廖妈妈把这事儿给了傅慎时听,他扯了扯嘴角道:“这丫头是什么做的?心硬性子野,脾气还倔。” 廖妈妈笑:“世事不由人,能把心放宽是好事。” 傅慎时明白廖妈妈话中有话,他转而道:“准她一天假。” 廖妈妈又问:“绸布还赏她么?” 傅慎时嘴角直抽,道:“可是她叫你代问的?” “……是。” “那便赏。” 得了一天假期,殷红豆欢天喜地,出去溜达一圈办妥了不少事,回府之后,任务又来了。 秦氏又给傅慎时找到了一门好亲事,这回不止是女方父母同意,人家姑娘自己也肯嫁。 经了前两次的事儿,殷红豆心生警惕,这位方娘子又是为了什么肯嫁给傅慎时? 第25章 [] ! 第二十五章 这次同傅慎时亲的是大理寺左少卿之女方素月, 娘子家世好,相貌好, 脾气品性都好。唯独年纪有些大, 今年已经十八了, 比傅慎时长两岁。 但除此之外,挑不出任何毛病。 秦氏自己非常满意方家家世,而且人家娘子也是心甘情愿嫁到侯府。 这桩婚事成了, 实在是美事,就连皇上也挑不出错儿。 不过秦氏每次与傅慎时相见都是针锋相对, 确实怕了, 这回也只是叫了廖妈妈过来, 悉数与她听, 让她代为转述。 廖妈妈知道,殷红豆也就知道了。 殷红豆站在廊下偷听,廖妈妈同傅慎时道:“……娘子是为母亲守孝才耽搁了年纪, 老奴觉得这倒不是大事。大两岁的姑娘会疼人,与六爷正是般配。” 傅慎时沉默不语,并不表态。 殷红豆内心焦急, 傅六不会因为前两次的婚事心灰意冷了?可方素月若真像秦氏的那样,真真是傅慎时的良配, 这样的太太进府, 简直是重霄院所有人的福音! 快答应啊! 殷红豆内心呐喊。 傅慎时过了许久都没话, 廖妈妈忐忑地笑着道:“那老奴这就去回夫人的话, 挑个好日子, 六爷与娘子见一面 。” 她见傅慎时不答应,只当他默认了,快步去了世安堂回话。 殷红豆撇嘴,大概这就是傅慎时的回答方式? 听完要紧事,殷红豆便回了厨房准备午膳,她端着午膳去书房的时候,廖妈妈正好从秦氏那儿回来,日子定好了,三天后就在侯府借着赏莲花的由头见一见。 傅慎时还是不话,自顾地挥笔写字,殷红豆搁下案盘就走了。 三日后,殷红豆又跟着起了个大早,一边做早膳一边打呵欠,待她进了上房,廖妈妈正在替傅慎时梳头,一边梳,一边嗔道:“时砚真是笨手笨脚,六爷身边到底少不了姑娘家的伺候。” 提起傅慎时的亲事,廖妈妈似乎非常开心,她笑着道:“等以后方娘子过门了就好了。” 时砚垂首立在一旁,红着脸不敢辩驳,他确实手笨,平日里梳头两刻钟之内能完成,今儿因为是重要时刻,急忙之下老是出错。 当事人傅慎时并未做评,他漫不经心地玩着手中的戒指,好似事不关己。 殷红豆搁下早膳,便绕过屏风站在廊下,等廖妈妈出来了,便问她:“您吃了吗?” 两人携手往厨房去,廖妈妈眼睛里布有细血丝,满脸疲倦道:“没吃,昨儿我孙子病了,跟他娘守了他一夜,今早赶着进重霄院,到现在没合眼。” 殷红豆问道:“您家的哥儿现在怎么样了?” “退了热,好多了。” “那您就在这儿吃了再睡一上午,六爷那儿还是我跟过去,等见过了娘子,我回来跟您详细情况就是。” 廖妈妈点着头道:“好。”又叹道:“上了年纪,越发力不从心,从前二十来岁熬上一夜还没这般体虚过,今儿倒是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儿了。” 熬夜后遗症啊,殷红豆忙道:“您吃过了赶紧去睡罢。” 廖妈妈去了厨房吃了一大碗粥,还道:“娘子最好快些过门,六爷不习惯身边有旁的人伺候,总不能连太太也不许。” 殷红豆深以为然,而且妻子的作用比丫鬟和管事妈妈大得多。 两人聊了几句,如意姑娘就来催了。 时砚推着傅慎时出来,殷红豆默默跟上。 如意在侧前方领路,稍稍回头看着傅慎时道:“园子里没有旁人,就是夫人和大太太、三太太。”她又补了一句,:“盼哥儿也在。” 行七的傅慎盼,殷红豆还未见过。 傅慎时依然寡言,如意脸上挂着淡笑,引着重霄院的主仆三人去了花厅的暖阁里。 秦氏正和方夫人笑,两位大房的太太作陪,方素月正坐在绣敦上,低着头,安静乖巧。 暖阁里的辈都站了起来,傅慎时先同秦氏和方夫人点头行礼,再分别叫了两个嫂嫂,最后才和方素月见礼。 殷红豆站在旁边,悄悄抬眼打量方素月,十八岁的娘子穿着浅红色的绸面长裙,个子不高不矮,身材纤秾合度,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白净净,淡扫蛾眉,五官端正秀丽,朱唇粉嫩剔透,模样温婉可人。 方素月朝傅慎时福一福身子,道:“傅六郎君安好。”她声音温柔悦耳,很是讨喜。 傅慎时淡淡地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盼哥儿坐在秦氏的怀里,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傅慎时,才细声道:“六哥。” 傅慎时冷淡颔首,等娘子落了座,便着时砚推他到旁边去。 殷红豆站在一众人最末端的地方,她的视线飘到了傅慎盼的身上,盼哥儿年纪不大,看起来只有四五岁,五官精致,脸颊圆润可爱,秦氏紧紧地搂着他,视若珍宝。 盼哥儿才五岁,也就是傅慎时出事那一年秦氏怀上了他。 古代也有避孕措施,侯府夫人避孕手段想必比寻常人要容易得多,想要保证一年之内不生育,应当不是难事,偏她这般急不可耐,傅慎时出事不到一年,就怀了身孕。 那时候应当也是傅六最需要照顾的时候。 殷红豆发呆神游,夫人太太们的聊天,她只偶尔听几耳朵,捕捉要紧信息。 秦氏正好了一句话,提了殷红豆的神,她笑对方夫人道:“三年前咱们在公主府里也见过呢。” 方夫人笑色愈深:“是啊,我记得当时世子妃也去了。” 那时世子妃姜氏嫁入侯府快两年,跟着秦氏手边管事,秦氏当然要带着她出去认人。姜氏大度端方,外人对她评价很高。 秦氏笑一笑,面露惋惜道:“可怜娘子痛失亲长……一眨眼都三年了。” 姑娘正待嫁的年纪耽搁三年,确实很可惜。 方夫人笑而不语,略坐了一会儿,秦氏便要出去观看荷花。 现在已经是七月底,盛夏将去,园子里的荷花,应当是最后一批能开的花。 方夫人牵着方素月起身,同秦氏一道出去赏晚荷。 傅慎时当然也要跟过去。 一行人往水榭长廊走过去,廊外跑进来一个标志丫鬟,同秦氏耳语了几句。 秦氏脱不开身,便吩咐姜氏去处理,三太太院子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她也待不久。 水榭宽敞,他们一道慢步赏荷花的时候,傅慎时便和方素月有了接触机会。 方素月内敛羞涩,眼神每与傅慎时相接,便低头挪开,看向别处,她性子沉稳,脸上看不出一丝慌乱,倒是端方的很。 傅慎时就更镇定了,目如平波,一丝涟漪不起。 游玩了一会子,方夫人便体贴地要回去,秦氏和三太太一起送了她出花园,往二门上走了一段路才折回去。 回各院的甬道上,秦氏灿笑着问傅慎时:“方娘子家世好,性格好,也不是被迫与你相看的,你自己也看到了,可还满意?” 傅慎时不言。 秦氏道:“那我便当你答应了,若方家没有异议,挑个好日子,就找媒人上门提亲去。这些事都不必你操心,我都会替你好生操办。” 她都替傅慎时找了这么好的亲事,不失体面又合他心意,傅六再没有拒绝的道理。 轮椅停下,傅慎时也如众人意料中之中地道:“有劳母亲,儿子回去了。” 傅慎时没发脾气,秦氏便很满足,她脸上挂着笑容,道:“天气就要转凉,注意添减衣裳。” “儿子知道。”傅慎时声音微冷,喜怒难辨。 秦氏手上牵着盼哥儿,她摇了摇儿子的手,温声道:“还不去跟你哥哥道别?” 盼哥儿不肯,缩在秦氏身后,好奇又畏惧地看着傅慎时。 秦氏也不想逼他,只好对傅慎时道:“算了,盼哥儿年纪。”又看着时砚和殷红豆道:“送六爷回去,好生照顾。” 两人纷纷低头应是,傅慎时不知看向何处,目光虚空,脸色沉郁地示意时砚推他回重霄院。 主仆三人回重霄院的次日,如意便领了三个丫鬟过来,一个二等丫鬟,两个三等,和从前的四个一等丫鬟不同,这三个丫鬟看着粗笨一些,唯独那个二等丫鬟还算看得过去。 廖妈妈同如意二人交接,她仔细打量着三个丫鬟,嘴角微沉,却并未挑剔什么。 如意面色为难道:“一时要拨四个一等丫鬟过来,大夫人力不从心。加上红豆,有这四个丫鬟先伺候着再,以后有了合适的再换进来。” 廖妈妈也只能顺着如意的话:“左右六爷也不喜喧嚣,让她们只在院子里伺候也好。” 如意笑道:“是了,挑一个两个在跟前伺候茶水便是,也不要那么精细的丫头,心眼儿多了六爷反而不喜欢。廖妈妈您忙,奴婢这就回去交差了。” 廖妈妈点着头笑道:“我送姑娘。” 如意伸手拦住廖妈妈,道:“您老留步,我自己个儿出去。” 廖妈妈等如意走了,让几个丫鬟在廊下站着,她进了书房去禀傅慎时,建议道:“六爷不妨见一见这几个丫鬟,挑个顺眼的在跟前伺候茶水。” 殷红豆正好端着茶水进来,她心里嘀咕着,那个二等丫鬟还不错,看着也聪明些。 哪晓得傅慎时搁下笔,随手一点,指着殷红豆道:“就让她贴身伺候罢。” 殷红豆头皮一紧,手里的茶盘险些端不稳当,磕磕巴巴地问:“奴、奴婢贴身伺候啊?” 傅慎时挑眉,冷眼看向殷红豆,沉声问:“你不愿意?” “不是!奴婢怎么会不愿意呢,乐意之至!只是好像资质不够,伺候六爷是不是太……逾越了些。” 傅慎时低头看向宣纸,随口的道:“那便提你做一等丫鬟。” 廖妈妈欢喜道:“六爷倒是把我的心思也出来了,院里还是要有个大丫鬟管束下人才好。” “……” 殷红豆欲哭无泪,这算是悲喜交加吗? 第26章 [] ! 第二十六章 殷红豆升任一等丫鬟, 此事很快就传去了大夫人处,秦氏并未不许, 还着如意过来打赏了东西。 秦氏这次赏赐的再不是银子, 而是一支鎏金钗和一对耳饰, 瞧着比殷红豆原先的银簪体面多了。 如意放下两份赏赐,拉着殷红豆的手,笑道:“早便知道你是个有造化的。”着, 便将手里的一只玉镯子顺势滑到她手里,还摸着她的手腕子, :“几位爷院里的姐妹中, 倒属你最年幼活泼。” 这意思就是, 手镯大家都有, 你也别推辞。 殷红豆最最最不会跟钱过不去,她摸了摸玉镯子,道了谢, 亲自送了如意出去,一转脸就把这事儿给了廖妈妈听。 她是重霄院的丫鬟,只忠于一个主子, 这是本分。 廖妈妈笑:“这些人情往来以后都少不了,大房的人倒不要紧, 别的房里, 你可要掂量一些。六爷虽然喜欢清静, 一家子同住屋檐下总要有往来, 你酌情处理, 拿不定主意的再问我便是。” 话里话外,都透着十分重视。 殷红豆知道廖妈妈想培养她成大丫鬟。她如今月例三两,春夏秋冬各一套新衣裳,逢年过节还有补贴,待遇比从前好了更多,也确实该多上一份心。 她谢廖妈妈的一片栽培之心,还晚上要请她吃酒。 廖妈妈道:“吃酒便不必了,我今儿要回去,趁天色还早,有些事我还要交代你。” 院子里来了新人,按照惯例是要训话的。 廖妈妈牵着殷红豆出去,喊来了新来的丫鬟,让她们站在太阳底下,冷着脸讲了两刻钟的规矩,细分了每个人的职责,直到各个丫鬟都双腿酸软,冒了热汗,才放了人走。 殷红豆明白,这叫下马威。她来的重霄院的时候可算是好运,遇上傅慎时身边无人伺候,急忙忙上任,倒是少吃了许多苦头。 丫鬟们走了,廖妈妈站在廊下同殷红豆:“我中意的丫鬟,骨气颜容,不必华艳,但得貌相俨厚,毛发充盛,慎默清音,素性避检。” 这也是古代富贵人家挑选丫鬟的一般标准。 廖妈妈继续道:“这三个丫鬟相貌比不上从前的几个,不过瞧着还算老实,就是那个二等丫鬟,也不知道从哪儿调来的,你在院里多盯着她一些。” 殷红豆与廖妈妈眼光一致,那个二等丫鬟确实看着心思活泛。 她点头应下之后,道:“若以后要在六爷跟前伺候茶水,厨房的事,我想交给翠微打理,这几日我便腾出空来教她厨艺,您看成么?” 倒不是殷红豆想偷懒,一边伺候傅慎时,一边帮着管理重霄院大事务,还要忙着做饭,她实在忙不过来。而且翠微是三等丫鬟,院里来了个二等丫鬟,她怕是压不住对方,最好是借个由头,也升成二等,以后才行事方便。 廖妈妈手下走过了几十个丫鬟,她自然明白殷红豆要管束下人,也需要有自己信任的丫鬟,翠微老实本分,最合适不过。她道:“也好,翠微忠心,厨房的事有她守着也不容易出错。等她做的菜上得了台面了,再提她为二等丫鬟。” 殷红豆连声道谢,廖妈妈欣慰道:“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丫头。” 她面色微红,道:“奴婢庸俗,还是重金银多一些。” 廖妈妈呵呵笑着,嗔了殷红豆一眼,才道:“去同六爷交代一声。”二人一道进了书房。 傅慎时听到和丫鬟有关的事,头也不抬,只道:“让她们留在院子里便是,不要进屋来。” “这个老奴交代过了。六爷也不必常常同她们打照面,只是红豆不在时,记得一两个的名字唤来使唤便是。” 傅慎时随口道:“原先的旧名字就不必告诉我了,现在都从翠字,和从前的丫鬟一般取名。” 他一句话,就定下了三个丫鬟的名字,分别是翠烟、翠竹和翠叶。 殷红豆传下去的时候,二等丫鬟翠烟似乎还有些委屈,毕竟她比另外两个高一等,却从了同一个辈分。 殷红豆只装作不知,吩咐她们各司其职。 晚膳的时候,殷红豆一边做菜一边教翠微厨艺,翠烟在旁认真听着,时不时也问上几句。 殷红豆并不藏私,翠烟问了,她就答。 翠微老实的很,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默默地跟着学,手上的鸡丝切得厚薄均匀。 过了十天半个月,殷红豆渐渐能把厨房的事儿撂下了,早上她也不必早起煮粥,只要比傅慎时早些起来,等他穿戴好了伺候茶水便是,到了晚上,便侯在书房随侍左右。 总的来,殷红豆工作变轻松了,但是晚上加班她很不喜欢。 譬如今日戌时正,傅慎时吃过晚膳许久,仍旧待在书房,不肯去睡,殷红豆也只好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她抬眼瞧着傅慎时,见他神色认真投入,便悄悄地动了动腿,活动膝盖。 又过了一刻钟,傅慎时还在看书! 殷红豆忍不住了,她预先轻咳了两声,抬头道:“六爷,您要不要歇会儿?大晚上这样看书,费眼睛。” 傅慎时冷眼看着她:“站不住了?” 可不是嘛! 殷红豆动了动腿,赔笑道:“哪儿会呀,奴婢的腿算什么呀,就是看六爷看书久了,担心您的眼睛。” “是么?”傅慎时冷声问道,这丫鬟油嘴滑舌,十句话里,顶多可信五句。 殷红豆拍胸脯保证:“那必须是的呀!” 两根明亮的红烛下,傅慎时肤色愈发白皙明亮,他靠在轮椅上,倦声道:“是有些累了。” 累了就去睡啊! 可殷红豆并不敢这么,根据她从业的经验来看,主子累,那可不是简简单单只想抱怨一句。 殷红豆瞥了一眼凌乱的桌子,见傅慎时眼睛也有些发红,想来他今日看了不少书,便温声道:“六爷是眼睛觉得累么?” “嗯。”傅慎时低声应了一个字。 “奴婢倒是会一套眼保健操,老少皆宜,简单实用。”殷红豆的有些忐忑,傅慎时应该不喜欢丫鬟碰他的脸。 傅慎时皱了皱眉,问道:“什么是眼保健操?” 殷红豆解释:“就是保护眼睛的按摩手法,可缓解眼部疲劳,管用的很。” 傅慎时才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去净手。” 诶???殷红豆微微诧异,傅慎时竟然答应了。 门口高几上放着现成的水和手巾,殷红豆洗了手,擦净了便过去替傅慎时按摩。 殷红豆冰冰凉凉的大拇指,在傅慎时左右眉头下面的上眶角处,轻轻揉按,一本正经似模似样地道:“祖传手法,传女不传男。第一节,揉天应穴。” 傅慎时闭上眼,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殷红豆淡定道:“第二节‘挤’按睛明穴。”她咬重“挤”字,下手略重,傅慎时眉间微拢。 四节按下来,傅慎时睁开眼之后,不仅双眼明亮少了重影,也确实舒服了不少,他敛眸看向殷红豆,道:“你从何处学来?” 殷红豆嘿嘿一笑,道:“奴婢不是了么,祖传的,传女不传男,不可多。” 傅慎时轻哼一声,道:“罢了,撤下茶水去歇息,我要睡了。” 殷红豆心中窃喜,面上不显,绷着脸道:“早些歇息好,胡御医了,长寿。” 傅慎时睨了她一眼,并不戳穿她,只吩咐时砚推他回去。 回上房过门槛的时候,他让时砚停下,扭头往厢房一看,殷红豆蹦蹦哒哒的背影不知道多欢快。 就知道这丫头哪里是担心他累了,分明是自己累了。 傅慎时眨了眨眼,疲劳消散了许多,心情也渐渐平静,便淡声道:“回屋去罢。” 后来的半个月里,殷红豆一直在傅慎时跟前当差,她爱偷懒,不过她很有分寸,又常常费些心思做点心给傅六,便未受到责罚。 到了八月中旬,天气变凉,重霄院里的花桃全部死光光,虫子已经将树干掏空,根茎也烂了。 殷红豆心翼翼地同傅慎时禀了这件事。 傅慎时正用木桩子耍长鞭,老虎尾巴做的鞭子噼噼啪啪地打在木头上,如炮仗平地炸开,响声激烈。 过了好一会子,傅慎时才道:“全部挖掉。” 殷红豆多嘴问了一句:“要不要再种些什么?” 原先有东西的地方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她怕傅慎时睹物思情,黯然伤神,陡然犯病,连累她。 “你看着办。”傅慎时。 殷红豆斗胆道:“不如……再中些花桃,风水好。” 完话,她美目低垂,不大看敢傅慎时。 书房里忽然寂静下来,傅慎时放下手里的长鞭,转动轮椅,直勾勾地盯着殷红豆,猛然朝她腿边抽打一鞭子,吓得她往墙后一缩,双腿犯软,浑身发冷。 傅慎时面无表情地瞧着她,眼眸深沉阴郁,冰冷的目光似蒙上一层淡淡的寒霜,冷彻透骨,他用低哑的声音平平静静地道:“我是不是太宠你了?” 殷红豆心如擂鼓,脊背冒着冷汗,她强自镇定下来,站直了身体,紧张地捏着袖口,颤声回话道:“奴婢逾越,奴婢让园子里的花匠种些清幽的竹子。” 傅慎时转身甩着长鞭,默不作声。 殷红豆从书房里出来,她一扯裙子,侧边裙摆一道深深的浅色鞭痕印记,像一条的疤痕爬在平滑细腻的素稠裙子上,狰狞可怖。 她看着鞭痕怔怔出神,傅慎时心里是有禁区的,容不得人随意触碰。 临近中秋,方家派人送了口信,表明了对亲事的态度。 第27章 [] ! 第二十七章 方家人愿意结亲, 虽已是十拿九稳的事儿,消息真正传去重霄院的时候, 廖妈妈还是格外地高兴, 并且欣喜地同傅慎时陈述着这件事儿。 傅慎时面上波澜不惊, 不悲不喜。 廖妈妈忍不住地夸赞方素月,道:“老奴去打听过了,娘子是家中长姐, 底下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她常常帮着方夫人照顾孩子, 性格温和体贴, 等嫁进咱们府里, 必定与六爷琴瑟和鸣。” 殷红豆也在旁附和道:“是了是了, 方姑娘端庄大方,与六爷简直檀郎谢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傅慎时阴晴不定, 殷红豆想起他的鞭子便心有余悸,眼下满心里只想着出府的事儿。 傅慎时瞧出殷红豆敷衍的态度,冷声道:“你可知何为檀郎谢女?话可过了脑子?” 殷红豆连忙笑:“奴婢知道, 是指才貌双全的一对儿嘛,奴婢没错呀, 您和方娘子, 可不就是才貌双全!” 傅慎时扔下手里的书, 轻哼了一声, 道:“亲都没提, 何谈成双?” 殷红豆垂头道:“是奴婢出言不谨慎。” “想什么去了?”傅慎时两手交握,瞥了殷红豆一眼,淡声问道。 “想种竹子的事儿呢!”她垂首温声道。 廖妈妈忘了这件事,正好又听见二人提起,便拉着殷红豆的手,道:“我手里的事也该慢慢交接给你,顺道一起去办了罢。” 二人别了傅慎时,廖妈妈便亲自带着殷红豆去秦氏处领了对牌,到长兴侯府银库房支取银子,又同后院的管事妈妈们商讨此事,最后才吩咐了前院的管事找了花匠种植新竹。 各处跑下来,花了一大天的功夫,回重霄院的时候天都黑了。 侯府的人办事又快又周到,第二天院子里就来了好几个花匠,将花桃悉数去除,不留一片残花落叶,四周用石头垒得稍微高一点,用矮矮的石柱子围了起来,沿着墙边,直立一排入土不深,但用泥土培植的刚竹。 刚竹常青,枝秆高挺秀,枝叶青翠,至冬季才会转黄,当下正是绿色婆娑成荫之态,殷红豆命人在竹下留置圆桌石凳,按傅慎时的喜好,摆着一张棋盘,闲暇之时,打发时间。 重霄院里这一件事忙完,中秋已至。 今年中秋没有宫宴,皇帝便派人到各王公大臣家中赏了东西。 长兴侯府里,皇帝的心腹太监去完了长兴侯的住的院子,随后便到了重霄院,和往年一样,丰厚的赏赐流水一样送进来,唱念的太监噼里啪啦念了好长一段时间,嘴皮子都干得发白,才合上手里的礼单册子。 傅慎时坐在轮椅上谢了浩荡皇恩。 大太监虚扶傅慎时一把,笑着用尖细的嗓音问他,近来可好。 傅慎时淡声“好”,又谢了天子惦念。 大太监面色和善地与傅慎时了好一会子话,傅慎时也耐心地答了话,重霄院里才清净下来。 跪迎的众人这才敢站起身,廖妈妈拿银子打点了宫里来的人,殷红豆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将东西先心地搬进库房。 忙活了半个时辰,东西才全部入库,廖妈妈锁上库房的门,拿着册子去了傅慎时的书房,殷红豆跟了过去。 廖妈妈同傅慎时道:“六爷,大体上和往年差不多,不过今年多了一柄玉如意和一套连理枝的斗彩茶碗。” 皇帝约莫是因为婚事宽慰傅慎时。 傅慎时淡声道:“知道了,登记造册。” 廖妈妈笑道:“我年纪大了,再做这事恐怕出错,就交给红豆这丫头。” 傅慎时挑眉问:“她认得几个字?会写字?” 造册总可以坐着造了! 殷红豆忙道:“奴婢虽然不会写,但是奴婢认得不少字儿呢,证明奴婢还是可造之材!奴婢闲暇之时,可以跟着廖妈妈认字。” 傅慎时想起殷红豆在庄子上解释的成语,还有她将才的“檀郎谢女”,手指笃笃地轻敲在桌面上,抬眼瞧着她,这丫鬟确实是有些天赋的,光凭听几耳朵就能记住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他冷淡的目光扫过殷红豆的脸颊,:“行。” 廖妈妈目光明亮,道:“那好,不过老奴家又有个子要成亲了,倒是抽不出空教红豆,以后让红豆在六爷身边学几个字。这回老奴还是帮衬一二,以后就交给她打理好了。” 殷红豆猛然抬头看着廖妈妈,跟傅慎时学字?!咱们不是好跟着你学吗! 傅慎时视线扫过殷红豆的娇媚震惊的脸,面色森冷道:“不想跟我学?” 殷红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道:“不不不!”又立刻点头道:“想想想!” “你结巴了?”傅慎时冷声问。 “不是,奴婢是受宠若惊,深觉荣幸,激动得无以复加,有些无语伦次了。” “我看你口齿伶俐的很。”傅慎时冷哼道。 殷红豆扯着嘴角干笑,道:“……因为奴婢高兴得眼冒金星儿了。” 傅慎时低下去看书,廖妈妈同殷红豆一道去库房去库房清点东西,登记入库。 其实殷红豆还是很乐意学字的,会的越多,做的事便越多,她也不必常常待在傅慎时身边,将来出府也越体面, 但是跟傅慎时学字,殷红豆还有些发怵,万一她反应慢了,傅六会不会捏着她脖子嫌她笨啊。 甩甩头,殷红豆暂且抛下这些心思,仔细做事。 当天夜里,殷红豆就真的梦到傅慎时因为她怎么也学不会“傅”字,将她的脖子扭成了一股麻绳儿。 殷红豆清早醒来,重霄院上上下下已经忙碌起来,为中秋佳节做准备。 长兴侯府大厨房里都会做月饼,但一般主子们的厨房里,也会准备一些月饼,用来孝敬长辈,或是送给交好的同辈。 傅慎时向来不凑这种热闹,从前不过在团圆饭的时候点个卯就离开。 但今年不同,傅慎时要定亲了,快则明年六太太就要过门,成了亲,便是大人,再不好闹孩子脾气,也该和亲戚们走动走动,待六太太过门认亲情的时候,才不会尴尬。 重霄院的厨房,殷红豆督促着丫鬟们一起帮忙做好了月饼,分装好放进篮子里,她便跟着廖妈妈去了别的院子露脸。 从今以后,殷红豆便是受重霄院认可的大丫鬟,院里再有什么要紧事,廖妈妈再不用事必躬亲,派她去便是一样的道理。 殷红豆心中明白,打起精神应付,直到半下午,才回了重霄院,歇了没多久,又要跟着傅慎时去参加中秋夜宴。 今年中秋风很大,傅家晚宴设在园子的花厅里。 长兴侯府举家上下都到了。 这样的场面,隆重热闹,处处欢声笑语。 殷红豆也穿了件簇新的衣裳,站在傅慎时坐的轮椅后面,提着包袱,抱着披风,老老实实地站着。等到开席正热闹的时候,她才敢抬头扫视花厅众人,第一眼便看到了长兴侯。 长兴侯坐在花厅上座,他将过不惑,身材魁梧,面色严肃,让人望而生畏,席间也不多话,一直到老夫人离席,他才离开。 殷红豆第一次见到大家族里的一家之长,只觉得威严,冷漠,再观察他和秦氏、儿子们之间的互动,愈发觉得难以亲近。 这样的人,是傅慎时的父亲。秦氏那样的人,是傅慎时的母亲。 殷红豆瞥了傅慎时一眼,少年郎面色依旧冷峻,并不因为佳节而露出一丝一毫的欢乐。 也的确没什么可高兴的。 毕竟这种父母,大抵也就比双亲亡故好那么一点点了。 长辈们走了泰半,辈们也陆陆续续散了。 傅慎时要走的时候,如意过来叫住了殷红豆道:“红豆,夫人有话传。” 殷红豆看向傅慎时,见他点点头,才把手里的东西塞给时砚,又将臂弯里的披风搭在傅慎时身上,道:“六爷仔细外面风大。” 傅慎时冰凉的手触到柔软的缎面披风,顿觉暖意丛生,他不自觉地握起手,掌心被瓷片划伤的痕迹触感明显。 殷红豆跟着如意去秦氏面前,秦氏倒也没有什么可的,略了几句交代的话,便和往年一样,赏赐了些梅花银锞子。 她谢了赏赐,回头去找傅慎时和时砚,却见人都没影儿了,殷红豆估摸着,傅慎时在席间吃了些酒菜,内急所以回重霄院了。 殷红豆捏着一把银锞子出花园,外边一路的灯火,丫鬟们也提着六角宫灯,路上灯火通明。 出了园子,众人分道扬镳,走上夹道,四周渐渐静了下来,殷红豆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红豆,恭喜啊,升成一等丫鬟了。” 一回头,殷红豆就瞧见了羊角灯映照下,紫晴冷笑的脸。 殷红豆回以灿笑,道:“还不是托你的福,你不送我去重霄院,我能有今天——你从前没少在二夫人跟前替我美言?” 上次殷家人过来提了抬妾的事儿,殷红豆心里明白,使坏的人就是紫晴。 紫晴脸上的假笑凝住了,她冷哼道:“你自己生的轻浮下贱,二夫人不留你,与我何干!” 殷红豆投过去一记冷眼,道:“你追我,就为了跟我吵架?” 紫晴放缓了脸色,走近几步道:“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是来救你的。” 殷红豆笑了笑,紫晴亲手将她送去重霄院,现在又来救她? 她问紫晴:“怎么救我?” 紫晴道:“我知道你现在虽然升了一等丫鬟,但六爷喜怒不常,你过得朝不保夕,你听我的话,我给你谋个好出路。” 二人站在两间院子之间的夹道上,殷红豆靠着墙壁,抱臂冷声道:“给谁做妾?二爷?你费尽心思赶走了我,又想让我给二爷做妾,二太太知道么?” 殷红豆又调侃:“哦,对了,你是二夫人的丫鬟,二太太还要尊重着你呢,知道也不敢怪你。” 紫晴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扭曲,她嘴角微动,道:“你就你肯不肯!” 殷红豆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我也许还考虑一下。” 紫晴捏着灯柄,黑着脸道:“这不关你的事!你若想寻一条活路,便答应了,否则早有一天你会死在六爷身边,你爹娘都不会给你收尸!” “您受累。哪儿来哪儿去!”殷红豆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优哉游哉地转身走了。 紫晴死死地盯着殷红豆的背影,面色愈发难看。 殷红豆加快了脚步出了夹道,快步往重霄院去,她手里没有灯,遇到路上没有掌灯的地段,黑漆漆不见个人影。 走到了甬道上,终于光亮了,殷红豆又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在原地站定,没好气道:“你是听不懂人话么?” 一旋身,殷红豆表情僵硬了,傅二站在她跟前,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第27章 [] ! 第二十七章 方家人愿意结亲, 虽已是十拿九稳的事儿,消息真正传去重霄院的时候, 廖妈妈还是格外地高兴, 并且欣喜地同傅慎时陈述着这件事儿。 傅慎时面上波澜不惊, 不悲不喜。 廖妈妈忍不住地夸赞方素月,道:“老奴去打听过了,娘子是家中长姐, 底下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她常常帮着方夫人照顾孩子, 性格温和体贴, 等嫁进咱们府里, 必定与六爷琴瑟和鸣。” 殷红豆也在旁附和道:“是了是了, 方姑娘端庄大方,与六爷简直檀郎谢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傅慎时阴晴不定, 殷红豆想起他的鞭子便心有余悸,眼下满心里只想着出府的事儿。 傅慎时瞧出殷红豆敷衍的态度,冷声道:“你可知何为檀郎谢女?话可过了脑子?” 殷红豆连忙笑:“奴婢知道, 是指才貌双全的一对儿嘛,奴婢没错呀, 您和方娘子, 可不就是才貌双全!” 傅慎时扔下手里的书, 轻哼了一声, 道:“亲都没提, 何谈成双?” 殷红豆垂头道:“是奴婢出言不谨慎。” “想什么去了?”傅慎时两手交握,瞥了殷红豆一眼,淡声问道。 “想种竹子的事儿呢!”她垂首温声道。 廖妈妈忘了这件事,正好又听见二人提起,便拉着殷红豆的手,道:“我手里的事也该慢慢交接给你,顺道一起去办了罢。” 二人别了傅慎时,廖妈妈便亲自带着殷红豆去秦氏处领了对牌,到长兴侯府银库房支取银子,又同后院的管事妈妈们商讨此事,最后才吩咐了前院的管事找了花匠种植新竹。 各处跑下来,花了一大天的功夫,回重霄院的时候天都黑了。 侯府的人办事又快又周到,第二天院子里就来了好几个花匠,将花桃悉数去除,不留一片残花落叶,四周用石头垒得稍微高一点,用矮矮的石柱子围了起来,沿着墙边,直立一排入土不深,但用泥土培植的刚竹。 刚竹常青,枝秆高挺秀,枝叶青翠,至冬季才会转黄,当下正是绿色婆娑成荫之态,殷红豆命人在竹下留置圆桌石凳,按傅慎时的喜好,摆着一张棋盘,闲暇之时,打发时间。 重霄院里这一件事忙完,中秋已至。 今年中秋没有宫宴,皇帝便派人到各王公大臣家中赏了东西。 长兴侯府里,皇帝的心腹太监去完了长兴侯的住的院子,随后便到了重霄院,和往年一样,丰厚的赏赐流水一样送进来,唱念的太监噼里啪啦念了好长一段时间,嘴皮子都干得发白,才合上手里的礼单册子。 傅慎时坐在轮椅上谢了浩荡皇恩。 大太监虚扶傅慎时一把,笑着用尖细的嗓音问他,近来可好。 傅慎时淡声“好”,又谢了天子惦念。 大太监面色和善地与傅慎时了好一会子话,傅慎时也耐心地答了话,重霄院里才清净下来。 跪迎的众人这才敢站起身,廖妈妈拿银子打点了宫里来的人,殷红豆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将东西先心地搬进库房。 忙活了半个时辰,东西才全部入库,廖妈妈锁上库房的门,拿着册子去了傅慎时的书房,殷红豆跟了过去。 廖妈妈同傅慎时道:“六爷,大体上和往年差不多,不过今年多了一柄玉如意和一套连理枝的斗彩茶碗。” 皇帝约莫是因为婚事宽慰傅慎时。 傅慎时淡声道:“知道了,登记造册。” 廖妈妈笑道:“我年纪大了,再做这事恐怕出错,就交给红豆这丫头。” 傅慎时挑眉问:“她认得几个字?会写字?” 造册总可以坐着造了! 殷红豆忙道:“奴婢虽然不会写,但是奴婢认得不少字儿呢,证明奴婢还是可造之材!奴婢闲暇之时,可以跟着廖妈妈认字。” 傅慎时想起殷红豆在庄子上解释的成语,还有她将才的“檀郎谢女”,手指笃笃地轻敲在桌面上,抬眼瞧着她,这丫鬟确实是有些天赋的,光凭听几耳朵就能记住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他冷淡的目光扫过殷红豆的脸颊,:“行。” 廖妈妈目光明亮,道:“那好,不过老奴家又有个子要成亲了,倒是抽不出空教红豆,以后让红豆在六爷身边学几个字。这回老奴还是帮衬一二,以后就交给她打理好了。” 殷红豆猛然抬头看着廖妈妈,跟傅慎时学字?!咱们不是好跟着你学吗! 傅慎时视线扫过殷红豆的娇媚震惊的脸,面色森冷道:“不想跟我学?” 殷红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道:“不不不!”又立刻点头道:“想想想!” “你结巴了?”傅慎时冷声问。 “不是,奴婢是受宠若惊,深觉荣幸,激动得无以复加,有些无语伦次了。” “我看你口齿伶俐的很。”傅慎时冷哼道。 殷红豆扯着嘴角干笑,道:“……因为奴婢高兴得眼冒金星儿了。” 傅慎时低下去看书,廖妈妈同殷红豆一道去库房去库房清点东西,登记入库。 其实殷红豆还是很乐意学字的,会的越多,做的事便越多,她也不必常常待在傅慎时身边,将来出府也越体面, 但是跟傅慎时学字,殷红豆还有些发怵,万一她反应慢了,傅六会不会捏着她脖子嫌她笨啊。 甩甩头,殷红豆暂且抛下这些心思,仔细做事。 当天夜里,殷红豆就真的梦到傅慎时因为她怎么也学不会“傅”字,将她的脖子扭成了一股麻绳儿。 殷红豆清早醒来,重霄院上上下下已经忙碌起来,为中秋佳节做准备。 长兴侯府大厨房里都会做月饼,但一般主子们的厨房里,也会准备一些月饼,用来孝敬长辈,或是送给交好的同辈。 傅慎时向来不凑这种热闹,从前不过在团圆饭的时候点个卯就离开。 但今年不同,傅慎时要定亲了,快则明年六太太就要过门,成了亲,便是大人,再不好闹孩子脾气,也该和亲戚们走动走动,待六太太过门认亲情的时候,才不会尴尬。 重霄院的厨房,殷红豆督促着丫鬟们一起帮忙做好了月饼,分装好放进篮子里,她便跟着廖妈妈去了别的院子露脸。 从今以后,殷红豆便是受重霄院认可的大丫鬟,院里再有什么要紧事,廖妈妈再不用事必躬亲,派她去便是一样的道理。 殷红豆心中明白,打起精神应付,直到半下午,才回了重霄院,歇了没多久,又要跟着傅慎时去参加中秋夜宴。 今年中秋风很大,傅家晚宴设在园子的花厅里。 长兴侯府举家上下都到了。 这样的场面,隆重热闹,处处欢声笑语。 殷红豆也穿了件簇新的衣裳,站在傅慎时坐的轮椅后面,提着包袱,抱着披风,老老实实地站着。等到开席正热闹的时候,她才敢抬头扫视花厅众人,第一眼便看到了长兴侯。 长兴侯坐在花厅上座,他将过不惑,身材魁梧,面色严肃,让人望而生畏,席间也不多话,一直到老夫人离席,他才离开。 殷红豆第一次见到大家族里的一家之长,只觉得威严,冷漠,再观察他和秦氏、儿子们之间的互动,愈发觉得难以亲近。 这样的人,是傅慎时的父亲。秦氏那样的人,是傅慎时的母亲。 殷红豆瞥了傅慎时一眼,少年郎面色依旧冷峻,并不因为佳节而露出一丝一毫的欢乐。 也的确没什么可高兴的。 毕竟这种父母,大抵也就比双亲亡故好那么一点点了。 长辈们走了泰半,辈们也陆陆续续散了。 傅慎时要走的时候,如意过来叫住了殷红豆道:“红豆,夫人有话传。” 殷红豆看向傅慎时,见他点点头,才把手里的东西塞给时砚,又将臂弯里的披风搭在傅慎时身上,道:“六爷仔细外面风大。” 傅慎时冰凉的手触到柔软的缎面披风,顿觉暖意丛生,他不自觉地握起手,掌心被瓷片划伤的痕迹触感明显。 殷红豆跟着如意去秦氏面前,秦氏倒也没有什么可的,略了几句交代的话,便和往年一样,赏赐了些梅花银锞子。 她谢了赏赐,回头去找傅慎时和时砚,却见人都没影儿了,殷红豆估摸着,傅慎时在席间吃了些酒菜,内急所以回重霄院了。 殷红豆捏着一把银锞子出花园,外边一路的灯火,丫鬟们也提着六角宫灯,路上灯火通明。 出了园子,众人分道扬镳,走上夹道,四周渐渐静了下来,殷红豆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红豆,恭喜啊,升成一等丫鬟了。” 一回头,殷红豆就瞧见了羊角灯映照下,紫晴冷笑的脸。 殷红豆回以灿笑,道:“还不是托你的福,你不送我去重霄院,我能有今天——你从前没少在二夫人跟前替我美言?” 上次殷家人过来提了抬妾的事儿,殷红豆心里明白,使坏的人就是紫晴。 紫晴脸上的假笑凝住了,她冷哼道:“你自己生的轻浮下贱,二夫人不留你,与我何干!” 殷红豆投过去一记冷眼,道:“你追我,就为了跟我吵架?” 紫晴放缓了脸色,走近几步道:“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是来救你的。” 殷红豆笑了笑,紫晴亲手将她送去重霄院,现在又来救她? 她问紫晴:“怎么救我?” 紫晴道:“我知道你现在虽然升了一等丫鬟,但六爷喜怒不常,你过得朝不保夕,你听我的话,我给你谋个好出路。” 二人站在两间院子之间的夹道上,殷红豆靠着墙壁,抱臂冷声道:“给谁做妾?二爷?你费尽心思赶走了我,又想让我给二爷做妾,二太太知道么?” 殷红豆又调侃:“哦,对了,你是二夫人的丫鬟,二太太还要尊重着你呢,知道也不敢怪你。” 紫晴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扭曲,她嘴角微动,道:“你就你肯不肯!” 殷红豆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我也许还考虑一下。” 紫晴捏着灯柄,黑着脸道:“这不关你的事!你若想寻一条活路,便答应了,否则早有一天你会死在六爷身边,你爹娘都不会给你收尸!” “您受累。哪儿来哪儿去!”殷红豆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优哉游哉地转身走了。 紫晴死死地盯着殷红豆的背影,面色愈发难看。 殷红豆加快了脚步出了夹道,快步往重霄院去,她手里没有灯,遇到路上没有掌灯的地段,黑漆漆不见个人影。 走到了甬道上,终于光亮了,殷红豆又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在原地站定,没好气道:“你是听不懂人话么?” 一旋身,殷红豆表情僵硬了,傅二站在她跟前,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第28章 [] ! 第二十八章 黑灯瞎火的地方, 殷红豆同傅二独处,她的心脏砰砰地跳着, 脸上却镇定非常, 她后退一步, 行了个礼,道:“二爷安好。” 傅二披着羽缎,他生的也很风流俊朗, 不过比傅慎时还差远了,他笑看着殷红豆, 一步步地走向她, 道:“几月不见, 你这丫头出落得越发好了。” 殷红豆原是二夫人潘氏的丫鬟, 傅二是二房嫡长子,与殷红豆算是旧相识。 不过旧相识,可不代表就有旧情。 殷红豆定定地看着傅二, 浑身警惕。 傅二上下扫视着殷红豆,最后视线落在她微鼓的胸脯上,语气下流道:“看来老六没少调教你, 除了教你读书背诗,他平日里还跟你做什么?” 上次在庄子上, 殷红豆的表现可谓抓人眼球, 傅二肖想她的皮囊已久, 自庄子别后, 便愈发想打她的主意。 傅二步步紧逼, 笑道:“老六可有与你干那事儿?他不良于行,你且告诉爷,他男人的雄风如何?” 他某处紧绷,又道:“那子到底嫩了些,你来我院里,爷教你知道什么是真男人。你放心,你只要肯从了爷,傅慎时能给你的,爷都能给你。” 果然为了那档子事来的,卑鄙无耻肮脏下贱! 殷红豆心里将傅二骂了个遍,捏着拳故作淡定道:“二爷不是托了紫晴来和吗?怎么您自己又亲自来了?” 傅二一愣,随即皱眉道:“紫晴?” 紫晴是是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他可少有使唤她的时候。 殷红豆立刻明白过来,她反问道:“难道不是二爷?” 傅二反应很快,他眯眼瞧着殷红豆,问她:“紫晴跟你什么了?” 殷红豆心下明了,她可是个记仇的丫鬟,顿时在心里捏了主意,挑眉道:“看来真不是二爷啊。” “紫晴跟你什么了?”傅二声音冷了几分。 殷红豆蹙着眉,一脸为难道:“紫晴,二老爷也看中了奴婢,想要抬奴婢做妾侍,还以后锦衣玉食少不了奴婢,二老爷可是您的父亲,这可怎么办!” 傅二眯了眯眼,道:“紫晴敢来找你这个?” 以二夫人的性格要是知道了,可不得剥了紫晴的皮! 殷红豆点着头道:“才将在夹道上跟奴婢的,奴婢不想从,但是奴婢害怕……二爷要是真心想纳了奴婢,总要先过了二老爷这一关!” 傅二勾唇笑道:“好,你放心,我自会收拾紫晴,可是红豆,你是不是该先给爷一个好处?” 他抱着的手臂忽然松开,立刻要扑上去,殷红豆大步跑开,傅二身量高,步子大,一下子就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扯进怀里,掐着她的下巴死死地瞪着她。 陌生而危险的男人气息充盈着殷红豆的鼻翼之间,她十分抗拒地扭动着身体,双手胡乱地往他眼睛上挠,心里恨不得一刀砍死傅二,傅二轻轻松松就挡开了她的双手,讲其固定在怀里,他的缠绕在她身后的手,不安分地放在她的腰上。 殷红豆确实挣扎不动了,她睁大眼睛对上傅二的目光,道:“二爷这样的心思,我见多了。一时嘴上承诺,事后却不兑现,二爷犯事了不得受一顿责骂,我可是要丢掉性命。二爷要能服二老爷再谈此事,否则二爷动我一根手指头,我不光同二老爷,我还要同六爷!六爷是什么性儿,二爷可是知道的!” 傅二试面色陡然冷了几分,道:“你这贱丫头敢威胁我?你是什么下贱东西,傅六会为了你给我脸色看?” 殷红豆戒备地看着他,冷笑道:“在庄子上的时候,二爷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吗?二爷若不怕,只管试试六爷和二老爷会不会放过你!” 两人对视了一阵,傅二还是舍不得松开她,但放软了语气哄道:“爷喜欢你,你怎么样就怎么样,过几日我就去解决紫晴那边的事儿,先让我亲一个。” 着他的脸就低了下来,想亲下去。 殷红豆终于抽出了手,竟然一巴掌抽过去,脚上又踢又踹,歪着脑袋,冲傅二身后大喊一声:“六爷,您来了!”她又继续在傅二耳边高声道:“你再不放开我,你信不信六爷会打折你的手臂!一根根地掰断你的手指头!” 傅二脑袋一滞,并不信殷红豆的鬼话,他阴测测地笑道:“想跟我玩把戏……” “放开她。”傅慎时在傅二身后两丈远的距离处,声音低沉阴冷如鬼魅,猛然灌进人的耳朵里,似要将人冻住。 傅二心下一沉,头皮微微发紧,终于松开了殷红豆,他扯了扯肩上歪掉的羽缎,整理了下领口,镇定地转过身,漫不经心地看向傅慎时。 秋风冽冽,从领口袖口灌入衣服,刮在皮肤上,冷得人骨头发疼。 殷红豆立刻跑过去,躲在傅慎时身后,低声吸了吸鼻子,她眼睛忽然红了。 见鬼了,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脑子有包,竟然觉得傅六刚才的声音好温柔,她甚至在想,与其让傅二抱,真不如让傅慎时掐死她得了。 傅慎时好歹让她死的比较有尊严。 不是她懦弱,在人人平等的社会遇到不公,她还能通过法律的手段保护自己,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死的都是她。 傅二大步走向傅慎时,正要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便听得傅六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傅二驻足看他,背着手道:“老六,不过一个丫鬟……” “她是我的人。”傅慎时抬眼,目光森冷地看着看过去,打断了傅二的话。 傅慎时少有用这种眼神直视一个人,傅二想起傅六出格的种种行为,心里略有些发怵,也不想跟一个疯子计较,哼了一声,道:“知道了,二哥对不住你。” 傅慎时声音冰冰冷冷地扔下一句话:“没有下次。” 甬道上寒风凛冽,傅二走了。 傅慎时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殷红豆满脸委屈道:“还能是怎么回事,当然是他欺负我!强迫我!但是奴婢宁死不屈,当然不会从了他个……”狗杂碎! 傅慎时捏起了拳头,面色森然地吩咐时砚回去。 主仆三人一道回了重霄院。 到重霄院的时候,殷红豆双腿已经发软,她径直跟着傅慎时往亮着烛火的书房里去,身上登时暖和了许多,似活过来一般,眼珠子动了动,她眨眼看向傅慎时,弯腰行礼,细声道:“六爷。” 傅慎时已经脱掉了披风,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暖色的烛光下,他精致的面容显出几分柔和,双手搁在书桌上,不冷不淡道:“怎么先走了?” 时砚推着傅慎时在园子里方便之后,便在园子门口等着,等了半天不见人,才一道回来,半路上撞见了殷红豆和傅二。 殷红豆抿着唇,摊开手,硌得通红的掌心躺着几颗秦氏赏赐的银锞子,低声道:“夫人赏了几个银锞子,奴婢拿了就走了,不过没找见六爷,以为六爷先走了,就自己回来了。” 傅慎时不再多,指了指桌上,道:“今儿中秋,院子里都打赏了东西,你下午回的晚,还没赏你,自己挑。” 殷红豆走上前去一看,桌上齐齐整整地摆着一只毛笔、一个鼓鼓的荷包,还有一只一点油鎏金簪子。 金子还是令人心动的,殷红豆捡起金簪,眨着眼问道:“是纯金的吗?” “铜鎏金。” 哦,中看不值钱的玩意。 殷红豆默默放下簪子,打开荷包瞧了瞧,一袋子的碎银子,她立刻笑道:“奴婢要这个。” 傅慎时紧握扶手,淡声道:“今儿中秋,早些歇息。” 殷红豆抓着一袋子碎银子就走了,待她走后,傅慎时拿起雅致又精贵的斑竹管狼毫笔,盯着看了好半天。 不是要跟他学字吗? 不识货的死丫头。 次日早晨,秋风怒号,狂扫落叶,殷红豆清早起来,吩咐了丫鬟们去做事,亲自端了粥到上房。 傅慎时已经穿好了衣裳,在房里用了饭,便去了书房。 殷红豆一道跟去的。 她要学写毛笔字了。 其实她从前学过的,学的还凑活,后来丢了就没再捡起来。 到了书房,傅慎时找了本字帖给殷红豆,道:“先照着练,不懂就问。” “……” 怎么跟她以前的老师一样。 殷红豆坐在凳子上,跟傅慎时挨得很近,不过傅六靠坐在轮椅看书,两人并无任何接触。 她翻开字帖,手上的毛笔舔了墨,写了一个“一”,她写完了一页纸,傅慎时便要拿去看。 看了半天,傅慎时锁眉没有话,只将纸放到了一旁,道:“再练。” 殷红豆练习了一上午,总算将横竖撇拉给写整齐了。 就这一上午,她累的头晕眼花,中午吃饭都多吃了一碗。 下午的时候,殷红豆又上工了,熟悉了基本笔画,傅慎时便让她开始写字儿。 他翻开一页,道:“这一页从哪个字开始都行。” 殷红豆扭头看着傅慎时,神色认真道:“那奴婢想学六爷的姓氏,行吗?” 傅慎时微微侧头,斜她一眼,顿了顿才道:“自己翻找。” 殷红豆照着字帖练习,她每一个笔画学的都还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几个比划拼起来……它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怎么写都写不好看,不是左边太短,就是右边太宽,又胖又丑。 殷红豆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更遑论精通书法的傅慎时看到“傅”字的时候,简直不忍直视。 写了五张纸,殷红豆还没写出一个像样子的傅字,她乍然想起那天晚上做的梦,她写不好“傅”字,傅慎时将她脖子扭成了一股麻绳。 殷红豆的手越来越抖,字也越写越丑。 空气越来越静。 傅慎时撂下手里的书,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又看了一眼纸上的字,冷声道:“怎么就是写不好?” 看,果然应验了! 殷红豆搁下笔,赔笑道:“六爷别恼,奴婢写的好,不过奴婢不惯用毛笔,用炭笔写的好一些。” 傅慎时迟疑了一下,吩咐道:“去弄炭笔来试试。” 殷红豆很快便叫人烧了柳条的细枝,她终于可以用熟悉的握笔姿势书写,一个娟秀的“傅”字跃然纸上。 傅慎时指了一首《浣溪沙》叫她抄写。 殷红豆不习惯竖着誊写,一笔一划慢慢地写完,书房里静谧得只剩下沙沙声。 傅慎时看着她的侧颜,丫鬟生的花容月貌,极其认真低头写字之时,身上透出一股韧劲儿,就像她手里的依依杨柳,在风里飘摇却不易折。她的桃花眼很好看,睫毛浓密,也不知是不是午睡才起来不久的缘故,眼边泛着淡淡的红,眼尾似拖着一丝娇媚。 抄完了词,殷红豆抬眸道:“六爷,奴婢能写好,不过不习惯而已。” 别扭她的脖子! 傅慎时挪开了视线,低头去揭桌上的纸,端详了片刻,字倒是方方正正带着女儿家的秀气,他半晌才道:“……没什么骨气。” 这是她的字儿没气节。 殷红豆悄悄翻个白眼,命都快没了,要骨气有屁用! 傅慎时又问她:“跟谁学的?” “在厨房做事的时候,没事儿在地上比划两下,倒是比毛笔用的顺手些。” 傅慎时懒懒道:“炭笔倒也可用,也不易擦除,不过毛笔还是要学,炭笔上不得台面。” 殷红豆大喜,道:“奴婢明白!” 正着,廖妈妈来了,中秋节她回去过了节,忙着家里的子亲事,今儿下午才得空进来看看。 廖妈妈笑着走进来:“六爷,过两日府里要办赏菊宴。”她脸上笑色愈深,显出酒窝,道:“方娘子也要来,这倒好了,您能同娘子上话了。” 傅慎时神色淡漠道:“哦。” 廖妈妈又嘱咐殷红豆道:“你也跟去,院子里交给翠微看着便是。” “那必须的!”殷红豆忙不迭应了,她巴不得早些跟方素月打好关系,方便早些出府,省得再受傅二的骚扰。 第29章 [] ! 第二十九章 中秋过后, 秋风劲吹,满园落尽了树木的叶子, 水中的荷花也失去了夏日的风韵, 长兴侯府里处处飘零着枯黄的秋叶。 菊花宴会如期举行。 这次的宴会倒没带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长兴侯府就图个热闹,大夫人不光请了方家人,连萧山伯夫人也请了来。 大清早丫鬟们便鱼贯而入花厅, 摆放东西,准备吃食和主子们要玩的东西, 各院主子也陆陆续续赶往花厅。 重霄院里, 殷红豆伺候着傅慎时用过了早膳, 撤下碗筷送去厨房, 翠烟就拦下了她。 翠烟是二等丫鬟拨过来的,到重霄院的这些日子,她倒还算老实, 煮茶做饭,很是勤快,不过一双眼睛时时刻刻透着精光, 盯着上房和殷红豆住的厢房。 殷红豆心里明白的很,却未点破, 无意之间也注意着翠烟的行为举止。 熬了这么些日子, 翠烟终是憋不住了, 她在厨房门口拉住了放碗筷的殷红豆, 灿笑着叫了一声“红豆姐姐”, 声音又甜又脆。 殷红豆要是个男人,许是要心软的,但她是个女的,而且算起年纪,她现在可是比翠烟了足足两岁,这声“姐姐”,她可受不住。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翠烟,道:“有什么事?” 翠烟机灵,她塞了一块银子给殷红豆,道:“姐姐,我有些事想要请教……” 殷红豆没收银子,她塞回翠烟的手里,道:“你便是。” 她喜欢钱,但不喜欢受贿,已经拿了傅六的钱财,便忠其之事。 翠烟面色微僵,试探着道:“……姐姐到底用什么法子叫六爷另眼相看?” 殷红豆嘴角微抽,反问道:“另眼相看?你确定你没错?” 旁人真的是只看到她“受宠”,却未看到她吃苦头的时候,她几次虎口脱险,赚的也是卖命钱好不好? 翠烟挤眉弄眼,笑的有些暧昧,道:“府里的人都这么的。” 殷红豆听这话里有话,立刻警惕起来,道:“府里的人?哪些人?” 眼看傅慎时就要同方素月定亲,这类传言,很容易就传成丫鬟勾引主子,这可不是好事儿! 翠烟道:“府里下人早就传开了,谁不知道姐姐得宠?我既来了重霄院,也没可托情之处,以后也只能在这里待下了,我从进府六年,从粗使丫鬟到现在也不容易,我知道姐姐也是粗使丫头过来的,我也想跟姐姐一样,做一等丫鬟!不过摸不清六爷的脾性,还请姐姐提点两句。” 殷红豆脑子里子还在想翠烟的第一句话,她没想到,重霄院这么偏僻安静的地方,闲话传的可够远的,而且完全是讹传,她可没觉得傅慎时优待她,不过是普通的主仆关系而已,只有廖妈妈尤其青睐抬举她,才显得她受宠而已。 她挑眉问翠烟道:“想知道?” 翠烟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 殷红豆笑了笑,道:“可不能白叫你知道。”话音刚落,她从翠烟手里把银子抠出来,抬眼笑道:“就四个字——忠心耿耿。” 贿赂她的银子不能要,但想要从她这儿买“道理”过去,还是要花钱的! 殷红豆罢就捏着银子走了。 翠烟气得跺脚,她难道不忠心吗?就那四个破字,还花了她一块碎银子呢! 殷红豆快步进了上房。 一切都打点妥帖,时砚推着傅慎时出了重霄院,殷红豆也提着包袱跟上,院子里仍旧留了翠微照看。 到了园子里,未至花厅,就先看见宽敞的水榭上,上百株菊花,五颜六色,高低排列。 勋贵之家夸耀富贵的法子总是格外吸引人,殷红豆见了这般盛况,也忍不住多瞧两眼。 正好水榭没有人,提前去观赏正好。 傅慎时无意去水榭,殷红豆却在他耳边道:“六爷,奴婢有一事相问,不过此处不便。” 他往水榭上瞧了一眼,一眼望过去花海一样,倒是很容易招人眼。 傅慎时吩咐时砚道:“去水榭。” 三人走在长廊上,他便问殷红豆:“何事?” 殷红豆嗅着水榭里的香气,道:“一会子要见方娘子,奴婢怕错话。奴婢记得娘子今年十八,守孝三年整,不是守孝足两年便可么?” 古时为父母守孝三年,实则只有两年整,方素月守了三年孝,倒叫殷红豆奇怪。傅慎时与方素月眼看要定亲,应该要避嫌,不过又不能不往来,有些事儿必须殷红豆去做,她怕一时错口提了方家已经去世的长辈就糟了。 傅慎时解释道:“替祖父母守孝一年即可,她祖父先去世,没过多久祖母也去世了,前前后后耽搁了三年。” 殷红豆点着头道:“原是如此,奴婢明白了。” 她的视线扫了过水榭的菊花,有黄白色蕊若莲房的万龄菊,粉红色的桃花菊,白而檀心的木香菊,黄色而圆者的金铃菊,还有纯白而大者的喜容菊,品种繁多,争奇斗艳,瑰丽夺目,美不胜收。 傅慎时顺着殷红豆的视线看过去,菊枝弯曲如伞盖,花朵密如锦缎铺陈,他一面让时砚推着他出去,一面淡声道:“这些不过是为了卖弄富贵,真正会赏花的人,当寻觅无锡荡口珍贵奇异的甘菊,用古雅的陶泥花盆种植株两三株,待到花开的时候,茎干挺拔秀美,叶子浓密厚实,再置于几案卧榻间,坐卧把玩,才叫领悟菊花的之真性情。” 殷红豆没见过傅慎时的东西,也从未体验过这样的闲情逸致,但是这段话从他嘴巴里缓缓地吐出来,便让人心生向往,不由自主地在脑子里勾勒出了相应的场景。 她笑一笑,道:“这般雅事,奴婢是没福气享了。” 傅慎时并不言语,主仆三人一道去了花厅,见过长兴侯府长者之后,便坐了下来。 没多久,方家的人和萧山伯府的人就到了,方夫人的儿子也闹着要看侯府,便一道来了,他们与秦氏见了礼,便同长兴侯的娘子和爷们一道去水榭赏花。 这种场合,少不得作诗投壶画画,傅慎时技艺超群,他便懒得参与,坐在临水的角落里,而其余辈们则玩的不亦乐乎。 秦氏与方夫人看着欢笑的孩子们,也都忍不住笑了,两人接耳了会子话,潘氏同萧山伯夫人也有有笑,四人一齐起身往花厅暖阁去了,水榭这里交给了世子夫人姜氏照看。傅慎明和傅三兄弟两个也走了,傅二根本就没来。 没了长辈,只几个年纪不大的太太坐镇,二房的娘子和爷们便闹地越发厉害,语笑喧阗,好不热闹! 方素月本身喜静,远远地坐在长凳上的一边,她是方家长女,家中弟弟妹妹很多,她向来不受宠,在家中最大的责任便是照顾好弟弟妹妹,到了沈家作客,方夫人仍旧把儿子留给她照顾。 菊花迎风微动,方素月带着弟弟赏玩菊花,她穿的很素净,一身碧青色的褙子,里面是挑线裙,头上除了一只玉簪和金钗,再无其他饰物。 姜氏见方素月脱不开身,便走过去,笑道:“姑娘,把郎君给我的丫鬟照顾?” 方素月倒是想,但郎君瞪着她命令道:“不准把我给别人照顾!” 郎君习惯了方素月照顾,连自家的丫鬟婆子都不要,又怎么会肯让长兴侯府的人照顾他。 方素月只好感激地看了姜氏一眼,婉言谢绝。 姜氏走开后,方素月微微垂首,眉头轻轻地皱着。 殷红豆立在傅慎时的身边,垂头低声道:“六爷,方娘子好像有点儿郁郁寡欢。” 方素月的弟弟,看起来很让人头疼。 傅慎时朝坐在他对角的方素月那边看了一眼,她正看着三太太身边的菊花出神,他收回视线,道:“少话。” 殷红豆暗道,傅慎时桃花没开几朵,大部分都烂得不行啊,好不容易来了方素月这朵好桃花,怎么不知道好好呵护呢! 水榭的里的气氛渐渐活络了起来,长廊外走来了个打扮娇艳的人,紫晴端着糕点过来,道:“二夫人叫奴婢拿过来的,两位爷,太太姑娘们慢用。” 殷红豆瞧了紫晴一眼,她今儿傅的粉很厚,仔细看便不难看出,她的脖子上有淡淡的红痕。 紫晴是潘氏的大丫鬟,府里没几个人敢动她,莫非是紫晴在傅二那里吃了苦头?可是傅二真要想除去紫晴,只消告诉潘氏这丫鬟叛主便是,怎么还留她在府里? 这明傅二只是威胁了紫晴,并不愿意为了殷红豆而对紫晴动真格。 想来傅二是看中了紫晴是潘氏大丫鬟的身份,想利用她做眼线。 只怕到时候傅二还要到殷红豆面前邀功——你看,我已经替你解决问题了,快从了爷! 这个傅二,真是蔫坏蔫坏,一石二鸟之计倒是使的好。 殷红豆刚琢磨完,紫晴便走了。 娘子们纷纷去拿糕点,姜氏着丫鬟送了一块儿给方素月,她问弟弟吃不吃,五六岁的方郎君摘了一朵菊花,玩的正高兴,头也不抬地不吃。 方素月便谢了丫鬟的好意。 郎君玩了一会子,扔了菊花,扭头看见好几个人都在吃糕点,每块糕点形状都不同,有的捏的像猪,有的捏的像狗儿,他登时来了兴致,态度随意地对方素月:“我要吃,你去给我拿。” 方素月脸皮薄,不好意思去人群里边拿东西,郎君不高兴地撅起嘴,使劲儿地扯了扯她的头发。 殷红豆离的最近,她看着都觉得头皮疼,方素月却只是蹙着秀眉,温柔地将弟弟的手从头发上拿下来,仿佛习以为常。 郎君不高兴,又是窝里横的性格,他自己也不敢去,便气鼓鼓地瞪着方素月,抬手又要抓去,声音闷闷地道:“去啊!去啊!” 殷红豆眼看姜氏正同刚进来的管事妈妈话,她便去桌上拿了一块儿糕点给郎君,道:“郎君吃罢。” 方素月抬头一瞧,温婉地笑了笑,轻声道:“谢谢姑娘。” 殷红豆摇摇头,朝傅慎时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靠近方素月声道:“是六爷的意思。” 若傅慎时不许,早就喊她回来了,可见还是默许的。殷红豆也有自己的打算,反正方素月肯定是要进门了,趁着娘子入府之前便打好关系,等过了门,肯定会答应放她出府的! 方素月朝傅慎时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傅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并未有任何示意。 接着傅四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悻悻离去,只剩下傅五和傅六。 爷们儿都走得差不多了,傅慎时也不想多待,也命时砚推着他走。 主仆三人才走出去没多久,园子里当值的丫鬟提着水桶,看见傅慎时唬了一跳,一桶水打翻,飞溅到了他的衣摆上。 丫鬟吓得瑟瑟发抖,跪下磕头。 殷红豆忙道:“还不快走,挡道做什么!” 丫鬟忙不迭地提桶跑了,像是身后有鬼魅追着她似的。 方素月不知道怎么也坐不住了,牵着她弟弟出来,走到傅慎时身边,掏出帕子,温声道:“六郎君。” 傅五跟了出来,暧昧地扫了一眼方素月和殷红豆,笑看傅慎时,调侃道:“老六好福气,坐享齐人之福啊。” 殷红豆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个傅五可真是嘴贱,在方素月面前将她成了心机深沉的爬床丫鬟,一句话就让她刚才的示好都白费了! 第30章 [] ! 第三十章 殷红豆从来都不是肯吃亏的性子, 傅五搅和了她的好事,她才不会放过他! 她刻意拔高了声音, 看着傅五的身后道:“啊?五爷, 您要坐享齐人之福啊?” 傅五一见殷红豆这般举动, 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以为未婚妻萧山伯夫人的女儿在他身后,惊慌地回头看——根本没有人! 傅五扭头怒视殷红豆, 道:“贱丫头,你敢作弄我!” 他抬起手想动粗, 傅慎时一把抓住傅五的手臂, 冷着脸道:“难道就只准你作弄我?” 傅慎时的意思很清楚了, 没有齐人之福这一回事。 殷红豆则躲在傅慎时身后狐假虎威, 她眼看着萧山伯夫人家的娘子来了,便又故意提高音量,看着傅五道:“五爷, 您真要坐享齐人之福啊?” 傅五勾起唇角,道:“你以为我还会上当!” 殷红豆抿唇一笑,道:“您还是回头瞧瞧!” 傅五迟疑着旋身面向长廊, 萧山伯夫人家的娘子可不就站在他身后吗!他脸色大变,满面通红地看着未过门的妻子, 扭头剜了殷红豆一眼, 便赶紧跑上前去解释。 可是两个人还未成亲, 怎么能谈论这个话题! 娘子又羞又恼, 蹙眉瞪着傅五, 欲言又止,也不知道什么好,绞着帕子要掉眼泪,傅五便越发着急。 殷红豆忍不住大笑,很快便收了笑容,同方素月解释温声解释道:“姑娘莫要误会,奴婢只是伺候六爷茶水的丫鬟。” 未娶妻先纳妾,正经人家做不出来这种事。 方素月地诚恳轻声道:“姑娘安心,我知道。”她又看向傅慎时身上打湿的一处,继续将帕子递过去,柔声道:“傅六郎君擦一擦。” 傅慎时瞧了她一眼,道:“不必,我有帕子。” 方素月没想到傅慎时拒绝她,她举在空中的手不太好意思收回来。 殷红豆捉住她的手往回推,道:“姑娘的好心我们六爷知道,不过不能给姑娘惹麻烦不是?” 方素月点了点头,冲殷红豆浅笑一下,又朝傅慎时福一福身子,婉声道:“告辞。” 罢,她牵着弟弟款款走向花厅。 方素月性格温柔,身材纤细,殷红豆看着袅娜的背影直发笑,这样好性儿的姑娘,要是真嫁进来了,应该不会不放她走的! 傅慎时凝视着殷红豆,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扶手,眸光结上一层冰霜。 水榭的长廊上,傅五不知道了什么,萧山伯府的娘子羞得掉眼泪,急得他手足无措。 殷红豆翻个白眼,暗骂他活该! 傅慎时无意看热闹,冷脸吩咐时砚推着他走,殷红豆便也跟上。 回了重霄院,廖妈妈正好在院子里,她迎上来看了一眼傅慎时,问殷红豆赏花宴会如何。 殷红豆三言两句就概括了,还把傅五那个意外同廖妈妈了,她噘着嘴道:“廖妈妈,您可作证,奴婢清白着呢!” 廖妈妈目光微微迟钝片刻,随即笑开了,道:“你是重霄院一等一的忠心丫头!” 两人在廊下话,声音传去了书房,傅慎时脑子里还在想着“齐人之福”,傅五是眼瞎了么,他会岂会看上殷红豆这丫头? 傅慎时随手捡了本书看,翻看了两页,便觉索然无味,他扔了书,唤道:“进来。” 殷红豆知道傅慎时是在喊她,速即同廖妈妈打了招呼,撒丫子跑进去问:“六爷怎么了?可是要茶水?” 傅慎时吃了一段时间的药,胃口好了些,少有出现食欲不振和不克化的情况,便又开始喝茶水。 他干净的手指搭在扶手上,食指笃笃地敲打着扶手,盯着殷红豆看了好半天没有话。 殷红豆察觉出不对了,偷偷抬眼去瞧,一下子就撞上了傅慎时冰如寒霜的眼睛,她一哆嗦,嘴抿的紧紧的。 难道她又做错什么事儿了吗? 思来想去,殷红豆还是觉得今日一切周到呀,准六太太她照顾的很好,傅五那边也以牙还牙。 所以,傅慎时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殷红豆实在不解,眨着桃花眼望着傅慎时,润泽的眼睛泛着微光,她犹豫着声问道:“……奴婢是做错了什么吗?” 傅慎时面色阴森,直勾勾地看着殷红豆,轻启薄唇,声音幽幽地吐出来:“你对方娘子比对我还殷勤周到几分,怎么,你对她很满意?”他挑起眉毛,绝俗的容颜添了几分阴冷。 殷红豆眉心一跳,噘着嘴道:“奴婢这还不是为了六爷您吗?” 傅慎时忽然紧紧地抓住扶手,声音低沉森冷:“你很希望我成亲?” 殷红豆面颊微鼓,乖巧地点着头,诚恳道:“当然啦,多个人疼六爷,奴婢自然欢喜得不!得!了!” 她最后三个字不知道是如何出来的,娇声里带着点嗲气,态度却十分坦然,表情义正言辞,竟叫人挑不出一丝错。 傅慎时喉间一哽,嘴角抿成冰冷的直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没心没肺的丫鬟。 殷红豆细细地观察着傅慎时的表情,见他眉毛平了下去,似乎不生气了,便走过去一边整理着书桌,一边低头嘟哝道:“奴婢是真心希望能多一个人对六爷好,而且方娘子脾性温和,尚算良配,将来多个人悉心照顾六爷,也是奴婢的福气呢!” 傅慎时靠在轮椅上,眼皮半阖,浓密如羽扇的长睫毛遮住他晦暗不明的眼神。 殷红豆侧头望向傅慎时,神色认真道:“六爷,您立业!” 书房的窗户是封死的,没有一丝丝阳光透进来,正是秋天,光照更弱,室外秋风如泣如诉,落叶沙沙作响,室内昏暗的光线下,角落里的傅慎时似蒙上一层浅薄的阴影,面色愈显冷淡。 殷红豆紧张地捏着笔筒,垂头不语,她知道自己可能错话了,但她觉得那句话一定要。 人不能真的只是苟活,不是吗? 至少她不想。 出人意料的,傅慎时只是声音微哑道:“立业……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殷红豆抬起头,索性大着胆子继续道:“便是不科举,就不能做生意么?六爷又不是出身商贾,不过料理家中产业,并不会被人瞧不起。” 士农工商,但士族与商业什么时候又曾分开过? 何况大业王朝已经不是百年前的模样了,眼下人们愈重钱财,娶妇并不全看才貌,也看重嫁资。 现在从商,地位没有以前那么卑微。 傅慎时眼尾微垂,沉声道:“料理家中产业……又能与现在又几分差别?够了,以后休要再提。” 殷红豆细想片刻,傅慎时这般好强自尊的人,大抵是不愿意依靠家中的罢——即便是为了以后的扬眉吐气。 他得有信心。 这事还得做个长远打算。 殷红豆默默不语,步出去吩咐厨房的人煮水,泡了热茶给傅慎时。 傅慎时待茶水温了才尝,他以前习惯喝滚烫的水,还是听从殷红豆的意见,才渐渐肯喝温水,他呷了一口,浓淡适宜,便道:“泡茶手艺有长进。” 殷红豆笑一笑,道:“还不是六爷调教得好!” 起调教二字……傅慎时手上一顿,羽睫轻颤,随即便恢复如常,喝了半杯茶。 中午用过午膳后,殷红豆打了个盹儿就去了书房,傅慎时歪在轮椅上,闭着眼睛,拧着眉头,两手死死地交握着,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 他的脸真的是精致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安安静静睡觉的他,乖得像一只孤弱的幼兽。 殷红豆轻手轻脚地靠近观察,傅慎时睫毛一颤,猛然睁开眼,吓得她捂着心口,瞪大眼睛,往后大退一步。 傅慎时皱着眉,捏了捏眉心,声音略带着沙哑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殷红豆讪讪一笑,道:“奴婢就看看六爷睡着了没,天冷了,这样睡觉容易着凉。”她眼神一瞟,正好看见旁边挂着披风,顺手拿了起来,作势要走过去给傅慎时盖住。 现在多了她伺候,时砚这时候正好吃饭歇息去了,并没有旁的下人在书房,傅慎时也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粗心人。 他瞧着殷红豆,冷哼道:“不必了,我不睡了。” 殷红豆这放下了披风,笑了笑,绕过书桌,在旁边的凳子下坐着,研了墨,铺好纸,随手拿了一支合适的笔,准备学习写字。 不到半刻钟,翠烟端着茶水,站在门口,并不敢露出脸,在外边声音不高不低问道:“六爷,可要换茶?” 这个时候,茶水确实凉了,倒是殷红豆的疏忽,她见傅慎时没答话,便朗声道:“进来。” 翠烟迈着步子进来,她今儿穿着艳丽的桃红色宝相花褙子,衣摆下面露出绣着花的长裙,珠翠满头,耳朵上缀着一对圆润的珍珠,脸上画了妆,张扬娇俏,很是打眼,整体风姿,乍然看去倒是和殷红豆美艳倩丽的长相有几分相似。 但美人在骨不在皮,何况翠烟这等连皮相都没有的人,细看之下,倒有些东施效颦。 翠烟走去书桌前,安安分分地换了茶。 傅慎时正好瞧见殷红豆手上的比划写得又不好,捉住她的手腕子,重重地往右边拖了一下,纸上出现一道漂亮的“捺”,他反问道:“这一笔很难写么?” 翠烟收茶壶的手一滞,余光落在二人握在一起的手上,低着头,端着茶盘出去了。 殷红豆撇嘴道:“不过是这一句与奴婢八字不合,换一句词儿一准能写好。” 傅慎时看着那一句“欲上青天揽明月”,道:“这你都写不好,换哪一句你能写好?” 除了“揽”字,一个难写的字儿都没有。 殷红豆扬起下巴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这里面至少有十个字奴婢能写好呢!” 傅慎时将诗从心里过了一遍,瞳孔微张,这首五言绝句率意造语,直吐胸臆,别具一格,颇令人惊艳。 而且,此诗甚合他的心意。 傅慎时来不及数殷红豆到底会写哪十个字,诧异地瞧着她,问道:“是你作的诗?” 殷红豆看着傅慎时眼睛里的微光,扯着嘴角答:“不是奴婢作的,但是是奴婢背的还不行吗!” 傅慎时嘴角一抽。 是了,这丫头连字儿都写不清楚,怎么会作诗。 但是知道背诵好诗,傅慎时不得不承认,也……确实很厉害呢。 傅慎时当即提笔,将殷红豆背的诗写下来了,仔细一瞧,她的是哪十个字,倒是一目了然。 殷红豆凑过去瞧。 温热的呼吸吐在傅慎时的手背上,令他微痒。 殷红豆忽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毛笔,挤着眉毛道:“咦?这笔不是六爷中秋夜里要送我的么?哈哈,还好我没有挑这支笔,否则白白少了一袋银子。” 傅慎时倪她一眼,声音清冷:“少聒噪,离我远点。” 殷红豆轻哼一声,挪了挪凳子,照着傅慎时的馆阁体继续练习。 第31章 [] ! 第三十一章 中秋节后, 光阴如寸,眨眼便是八月下旬。 长兴侯府挑了个好日子, 请了萧山伯夫人做媒, 到方家提亲, 傅家的管家亲手将买来的活雁送到了方大人的手上。 九月初,两家便过了问名礼,及至此时, 傅慎时才从廖妈妈口中知晓方素月的全名和出生月份。 重霄院里,廖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两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道:“……管事的, 方大人非常喜欢这门婚事, 而且常问起六爷在家中近况,方家下人送管事出去的时候,恨不能立刻就称呼您姑爷, 热情非常。” 傅慎时脸色淡漠地听着。廖妈妈对他的亲事很上心,转述之间夸大其词也未可知——即便这些都是真实情况,也还是廖妈妈比他更开心。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 便吩咐殷红豆道:“摆膳。” 廖妈妈前院后院跑了一上午,便也回去吃饭了。 殷红豆得知傅慎时亲事近了, 她也开心得紧, 伺候傅六吃饭的时候, 嘴角都是上扬的。 傅慎时吃了几口八宝肉, 余光扫过殷红豆带笑的脸, 很快便停了筷子。 殷红豆连忙问道:“是不好吃么?” 不对呀,今天这道菜可是她亲手做的,两斤猪肉,肥瘦各半,白水煮沸二十次换水,出锅后将肉切成柳叶片状。再备以淡菜二两,鹰爪嫩茶二两,香菇一两,海蜇头二两,去皮核桃仁四个,笋片四两,上等火腿二两和麻油一两。将肉放回锅内,加豆酱清、酒煨至五成熟,最后放海蜇头做成的。 火候等都拿捏的很好,怎么会不好吃。 傅慎时直直地看着她。 殷红豆心翼翼地问傅慎时:“是不合六爷的胃口吗?” 上午在厨房,翠微真是馋得要掉眼泪了,证明是好吃的呀! 傅慎时神色不动。 殷红豆脸上再没了因傅慎时亲事定下的笑容,她一对桃花眼里带着些许莹润的光泽,略带委屈道:“奴婢废了好大功夫做了大半个时辰呢,您为什么不吃嘛?” 傅慎时轻哼一声,道:“我渴了,你去倒杯茶。” 殷红豆立刻就去了,傅慎时抿了一口茶而已,便继续吃起来,头一筷子就夹在了八宝肉上。 她扯着嘴角看着傅慎时神色冷淡而精致的脸孔。 真是阴晴不定。 待傅慎时吃过了午膳,殷红豆便也用饭歇息去了,随后便如往常一般随侍左右。 次日,殷红豆不知是不是昨儿夜里着了凉,早起的时候脑子晕乎乎的,鼻子也不通气儿。 傅慎时听她病了,着时砚去问了问,听不大要紧,便命她休息一天。 翠微煮了姜汤,亲自喂了殷红豆,照顾着她睡下之后,照常去厨房看顾。 送茶换水的事,便落在了翠烟的头上,不过她只进了一次书房,傅慎时便不在书房待了。他吩咐时砚将木桩子搬出来,在院子里断断续续地甩了两个时辰的鞭子,又设靶,射了两刻钟的箭。及至发了一身汗,时砚服侍着他洗漱过了,傅慎时才回上房去略歇了会儿。 秋风瑟瑟,重霄院的庭院里因为无人走动,反而格外静谧。 廖妈妈不在院子里,翠微待在厨房,其余的几个丫鬟,这个时间也都在房里歇息。 傅慎时经常去书房,此时便是在上房,书房的门也只是虚掩着,并未锁上。 翠烟从书房外的廊下冒出来,十分警惕地往院子里扫了一圈,便踮起脚尖,猫着腰溜进了书房,过了一会子出来的时候,她捂住胸怀,快速地从廊下绕过去,回了她的房。 待两日后,殷红豆病好,重新回到傅慎时身边伺候,也是个中午,院子里的人都在用膳的时候,翠烟借口就近去翠微房里拿针线一用。 翠微的房间就在殷红豆的隔壁,翠烟从翠微的房里出来,见四下无人,便钻进了殷红豆的屋子。 重霄院的人几乎一整日都不出去,殷红豆的邻居又是翠微,她的房门也不常锁。 翠烟只用了半盏茶不到的功夫,便从殷红豆的房里出来,她两手紧紧攥着拳,快步走到了翠微的房门口,微扬下巴,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厨房,与往常一样洗菜切菜,同翠微谈笑风生。 直到三天之后,傅慎时才发现丢了东西。 书房里最常用的东西就是文房四宝,他的墨锭算用的快的,傅慎时正要从书桌上的盒子里拿出他极喜欢的墨锭的时候,却发现珍藏了许久的方于鲁大师所制的九玄三极墨不见了。 此墨锭极为难得,质地坚硬,浸水不易化,香味纯正扑鼻,手指轻弹其声清脆,被誉为前无古人,价值金。 也就最近,傅慎时才打算用上此墨。 他在重霄院住了多年,见过各式各样的丫鬟,却从未见过敢偷他东西的人。 傅慎时坐在轮椅上,脸色愈发冰冷无情,渐似笼上一层寒霜,透着浓烈的阴森,显得有些骇人。 殷红豆正好撞了进来,她见傅慎时放在桌上的手,用力地握着一直毛笔,拇指用力地按在笔杆上,她轻声地走进去,正要放低了声音问,便听得啪得一声,竹管毛笔断裂开了。 他果然心情又不好了。 殷红豆有了经验,这种情况下,老老实实才是最机灵的做法,她站在原地,和时砚一样一动不动,脑袋埋得低低的。 “去,召集所有人到廊下来。”傅慎时陡然发声,口中似含着冰块儿,声音极寒,低沉阴冷。 殷红豆心里直哆嗦,这是傅慎时发病的前兆。 很快她便叫了所有人站在廊下,四个丫鬟成一排,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主子可是从未叫过她们。 殷红豆硬着头皮,进屋道:“六爷,都来了,就廖妈妈不在。” 时砚和适宜地推着傅慎时从角落里出来。 傅慎时坐在书房的中间,隔扇大大地开着,四个丫鬟垂首比肩,默不作声,除了翠微稍胖,有些招眼,便是翠烟打扮的最点眼。 殷红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招惹了傅慎时,她心想着自己是院里的大丫鬟,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都难辞其咎,便乖乖地往四个丫鬟那里走,傅慎时却叫住了她,道:“你站过来。” “嗯?”殷红豆狐疑地看过去,指了指自己,道:“没奴婢的事儿?” 傅慎时眉头微皱,冷声道:“我叫你站过来。” 翠烟眼珠子转动着,两手绞着帕子,嘴巴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直线。 殷红豆跨过门槛,站在了傅慎时身边,担忧地看了翠微一眼,实在不知道傅慎时发什么疯,可别连累无辜才好。 傅慎时身体略为前倾,微抬下巴审视着众人,沉声道:“是谁偷了我的墨锭?” 几个丫鬟同时惊讶地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傅慎时,随即又低下去,纷纷跪了下来,脑袋磕地,惊慌道:“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翠微有些傻气内敛,她跟着跪下来,脑袋砰砰地磕在地上,却并不话,翠烟则很会讨巧,动作很轻,额头几乎不触地面。 殷红豆松了口气,又提了一口气到嗓子眼,偷东西这事儿肯定不会是翠微做的,毕竟二人比邻而居,晚上经常相互串门,她可从未丢过东西,但这件事傅慎时肯定要查清楚的,只怕偷儿会连累旁人脱一层皮。 她站出来一步,屈膝道:“六爷,不知您丢了什么东西?” 傅慎时瞧了殷红豆一眼,道:“九玄三极墨。” 好,除了知道是墨,殷红豆并不知道这墨有什么来头,只不过听名字很厉害的样子。 她又道:“按府里规矩,若偷一两以上的财物,则至少要打五板子,不知六爷的墨,价值几何?” 这类事情,长兴侯府早定下了规矩,殷红豆已经烂熟于心,她知道傅慎时不喜按规矩办事,身为大丫鬟,她得从旁协助,避免连累无辜和坏了傅六的名声。 傅慎时冷哼一下,面色阴沉的似能滴水,声音也清泠透骨,道:“她们四个人的贱命加起来,都赔不起我的墨。” 虽然他将殷红豆排除在外,可她心里还是有些异样,低了低头,她问道:“六爷可是要亲自审问?” 傅慎时看着诚惶诚恐的四个丫鬟,眉目冷酷道:“审?你和时砚两个直接去搜屋子。” 殷红豆抬头犹豫了一下,毕竟她骨子里觉得这是在侵犯别人,时砚却毫不犹豫地跨出门槛,往翠微住的西厢房去了。 为了避嫌,殷红豆则去了另外三个丫鬟的房间。 丫鬟们的房间都很简陋,傅慎时并未吩咐替她们特意布置,殷红豆搜找起来也很容易,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过了,除了一些无伤大雅的私人用品,并没有赃物。 殷红豆比时砚晚一些回书房,她蹙眉朝傅慎时道:“回六爷,没有找到墨。” 时砚也向殷红豆摇了摇头,示意翠微的房间是干净的。 剩下来的,便只有时砚和殷红豆的房间没有搜过,时砚跟了傅慎时多年,决计不会动主子的东西,而殷红豆才来了几个月。 结果似乎不言而喻。 殷红豆扫了翠烟一眼,忽地头皮一紧,面色微白,秀眉拧了起来,她顿时又想起了什么,瞬间舒展了眉头,主动道:“六爷,还有奴婢的房间没有搜过。” 傅慎时迟疑地看着殷红豆,沉默了一会儿,视线落在隔扇外,眯了眯眼,声音微冷地吩咐道:“时砚,去搜。” 时砚动作迅速,他很快便从殷红豆房里出来,在她衣柜的最底层空荡荡的抽屉里,找到了丢失的墨。他双手仔细地捧着墨,弯腰奉到傅慎时跟前。 “六爷,奴婢没有偷墨。”殷红豆面目平静,一丝惊慌也没有,她冷静地看向傅慎时道。 傅慎时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殷红豆诧异地看着傅慎时,证据确凿,他却相信平日里这么爱钱的她? 翠微肩膀瞬间软了下去,吐出一大口气,六爷相信红豆就好。 翠烟双肩崩得紧紧的,嘴里散开浅浅的血腥味。 庭院内秋风呜咽,如泣如诉,书房廊下无端死寂。 傅慎时双手交握着,微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懒散,他望着殷红豆道:“我送过你一块好砚,那块你都用不完,这块绝不是你偷的。” 殷红豆瞳孔微缩,抬眸惊诧瞧着傅慎时,樱桃嘴微张,透出一点点粉嫩的舌尖——他何曾送过她好墨? 傅慎时不仅相信她,还替她解围。 其实她有法子自救的。 殷红豆嘴边扬起一个浅淡的笑容,垂头顺着他的话道:“是了,奴婢都有了一个好墨,难不成能偷了去凑对儿,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傅慎时敛起温和的表情,冷森森地看着外边的四个丫鬟,声音轻若羽毛拂面,道:“现在自觉站出来,我只要你一根手指头,倘或叫我亲自审……” 他话未完,几个丫鬟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翠烟面色最是惨白,如同傅了一层白面粉。 第32章 [] ! 第三十二章 傅慎时, 如果偷墨锭的人现在站出来, 代价只是一根手指头。 以殷红豆对傅慎时的了解, 他绝对不会大发慈悲的,只怕是还有后招。 几个丫鬟吓得低声啜泣,两个三等丫鬟双肩都软了下来,倒不像是跪在地上,更像是坐。 傅慎时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戒指,他挑起眉毛,嗓音依旧冰冷低哑:“没人承认?” 他轻笑一声, 左手支撑在轮椅的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抵住侧脸,眼睑半阖,眼尾微抬, 眸光阴冷, 吩咐时砚道:“取印泥。” 时砚去找印泥, 很不巧,印泥用完了,他需要去库房里领。 殷红豆眉毛一抬, 立刻知道傅慎时破案的法子是什么,她倒是地吃了一惊, 采集指纹的方法在古代只运用在画押上,没想到他能用在这件事上, 脑子还真是挺好使的。 傅慎时才没心情跟丫鬟们干瞪眼, 他吩咐殷红豆推着他回到书桌前, 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自顾闲散地看书。 殷红豆走到门口,同四个抽泣的丫鬟道:“都跪外面去。” 省得吵得傅慎时心烦,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更坏的后果。 四个丫鬟里,两个三等丫鬟已经腿软得不能走路,几乎连滚带爬地到了廊外。 翠微两腿也在发颤,殷红豆扶了她一把,挽着她的手去了上房廊外。 待丫鬟们都跪院子里去了,殷红豆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翠烟脸上,真心地提醒道:“不管是谁拿的,若听我一句劝,与其连累别人罚跪,不如现在快些自己承认。” 翠叶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问殷红豆:“红豆姐姐,真的不是我偷的,我也会被剁手指头吗?我也会死吗?” 殷红豆柔声安抚道:“你放心,不是你偷的,你肯定会没事儿。” 翠叶还是不信,哭得直打嗝。 殷红豆道:“等时砚拿了印泥来,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翠叶哭声收敛,连忙问道:“真的吗?” 殷红豆道:“真的,六爷那块墨锭是崭新的,除了时砚碰过,便是偷儿碰过,只需印下你们四个双手的拇指印,与墨锭上的指印做对比即可。墨锭光滑平整,对着太阳仔细辨别,便能查看得一清二楚。” 翠烟心中一凛,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牙槽都在发颤,虽是秋日,可今日无风,并不多冷,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她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落下,如江水不绝。 殷红豆赶紧蹲下身,好言好语地安慰翠烟道:“别哭呀,放心,六爷绝对不会冤枉你的,快别哭了。” 翠烟哭得提不上气,抽抽搭搭,面色煞白,似病了三年五载一般,她绞着衣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像是喜极而泣,哽咽着问道:“真、真的吗?真的能对比出指头印吗?” 殷红豆笑一笑,意味深长道:“当然是真的。” 翠叶开心地抓着翠竹的手叫道:“太好了太好了!终于能清白了,呜呜,我都快吓死了。” 翠竹肿着眼睛抱着翠叶哭,道:“希望六爷狠狠地惩罚那个贼!” 她们不仅被连累罚跪,还以为此事无解,要跟着偷儿一起剁手指头,甚至丢掉性命,早就吓得失魂落魄,眼下知道有法子证明清白,心里的恐惧瞬间变成了浓烈的怨恨。 翠竹知道翠微从前就在重霄院当差,她往前跪了一点,俯身笑着问她:“翠微,六爷抓住诬陷红豆姐姐的丫鬟,真的会剁手指头吗?” 翠微点了点头,道:“会。” 翠竹挺直了背板,冷哼一声道:“一根手指头哪里够,敢偷主子的东西,剁掉她的十根手指头才好!” 翠叶声补了一句,道:“我瞧六爷这回是真的动怒了,不定真要剁她双手呢!” 翠竹巴不得立刻抒发心里的恨意,她压低了声音问翠微:“以前六爷都怎么发落犯错的丫鬟呀?” 翠叶也好奇地竖着耳朵听。 翠微单手拳在嘴边,声音极细且带着恐惧,道:“闲话的割舌头,从根上割断,看了不该看的就扣眼珠子,用匕首剜出来……” 翠竹兴奋地道:“太好了!六爷这回肯定不只是要她一根手指那么简单!” 翠烟脸上的血色一点点的流失。 殷红豆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陷害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呢? 翠竹看着跪在最左边的翠烟,见她一动不动,心下生疑,正要问她一句,时砚拿着新印泥来了,众丫鬟顿时噤声。 时砚进房间取了干净的白纸,从左往右,先拓印了翠叶的指纹。 跪在第三个的翠微,眼中含泪地在殷红豆手中的白纸上,按下一对大拇指印,末了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时砚捉住翠竹的指头摁在洁白的纸上,最后只剩一个翠烟,她胸口大起大伏,殷红豆将白纸和印泥拿到她跟前,道:“来,按。” 翠烟却疯癫一般,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如同羽箭划过铁墙,令人头皮发麻,她一把挥开了印泥,坐在地上往后退,惊恐地看着殷红豆,仿佛见了鬼。 一切昭然若揭。 殷红豆冷冷地看着翠烟。 时砚脸色一扫往日温和羞涩,他上前粗鲁地抓着翠烟的手腕,闷声道:“是你偷的?” 翠烟声音愈发尖厉刺耳,她提着腿挣扎了两下,拔腿就想跑,时砚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狠狠地往回扯,在地上拖行一截,便吩咐翠微:“拿绳子。” 殷红豆目露讶异,时砚平日里瞧着文文弱弱,没想到力气竟然还挺大,而且动作相当粗暴。 另外两个丫鬟也都机灵的很,帮着制伏翠烟,四个人轻而易举地将她捆了起来,嘴巴也塞住了。 时砚强行让翠烟按下手印,便和殷红豆一道进去复命。 殷红豆出言道:“六爷,查出来了,应该是翠烟偷的,您是否还要亲自核对墨锭上的手印?” 傅慎时眼尾挑起,殷红豆竟然知道他的破解之法? 他道:“你来核对。” 殷红豆拿着翠烟的指印上前,用干净的帕子包住墨锭,找到有指纹的地方,拿到门口对着光下仔细瞧了半刻钟,确认无疑是翠烟的指印,便回道:“没错儿,是她的。” 傅慎时勾起唇,眼底根本没有笑意。 殷红豆有些迟疑,她到底还是了:“六爷,按府里规矩,应该是要打板子再发落的。” 没有剁手指头这一条规矩。 傅慎时冷淡地“哦”了一声,看向时砚道:“那便先打板子,剁了手指头再发落。” “……” 殷红豆觉得一定不是自己多嘴,而是傅慎时本来就想加重处罚。 时砚动作迅速,傅慎时一吩咐他便去了。 殷红豆想起方才见识到的时砚的力气,便跟了出去。 两个丫鬟将翠烟压在板凳上,脱了去了衣服,时砚第一板子下去,她的身上红痕立现。 照这样打下去,不用等到发落,恐怕就要死了。 殷红豆走过去同时砚交代道:“不要把人打死,六爷亲事都要定下了,传出去对六爷名声不好。” 时砚发力的手顿住了,再下手的时候,果然轻了一些,不过十板子下去,翠烟也几乎是出气多,进气少。 打完了板子,殷红豆便往世安堂去禀了如意来发落丫鬟,饶是她走的快,也还是听见了一声惨叫。 不过太阳下山之前,翠烟的事儿就处理完了,重霄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后来的几天里,院里的丫鬟们出奇的老实,连大声话都不敢。 廖妈妈回来的时候,过问了两句也就没再关注。 这像是一件洗漱平常的事儿。 天儿愈发冷了,殷红豆的心绪也安宁了不少,她将热茶放在傅慎时的桌上,见他只是在写字,终于问道:“六爷,您怎么知道不是奴婢偷的?” 傅慎时挑眉看她,道:“你偷?你认识那块墨吗?” 斑竹管狼毫笔殷红豆都不认识,就她还能认识九玄三极墨? 他不信。 殷红豆虽然不满地撅撅嘴,却傅慎时的话,貌似很有道理啊! 傅慎时叫她沏了杯茶,他干净修长的手端起玉色茶杯,问道:“我记得你你有法子自救,什么法子?” 殷红豆一笑,道:“六爷忘了么,您的每块墨锭都刻有名字,奴婢知道这一点,便晓得墨偷来了既不能用,残缺的拿去出手必然引人怀疑。奴婢偷来有什么用?” 傅慎时手腕微滞,倒真是忘了这一茬了,她倒是心思细致。 二人又不再言语,殷红豆自顾坐下练习写字。 待到了九月初,重霄院的月例银子又发下了,如意亲自拿着银子过来,顺便同殷红豆道:“你们这院里二等以上的丫鬟,除了你便没有一个乖顺的,四个丫头虽然少了些,却贵在事儿少。” 殷红豆也知道,重霄院像个无底洞,可长兴侯府里要培养出大丫鬟和二等丫鬟也不容易,又是秦氏当家,只怕更不愿意再浪费人手。 她便对如意道:“既夫人决定不往重霄院添人手了,不如将翠微提了做二等丫鬟,她厨艺如今精进许多,性子也稳,堪当大任。” 如意笑:“这个好。” 殷红豆当天就将事情落实了,秦氏为了做面子,九月起就将翠微当做二等丫鬟看待,补了她一两多的月例银子。 眼看又要到九九重阳节,殷红豆和廖妈妈觉得丫鬟们表现都很好,商议着给些奖赏,报给了傅慎时,他倒是都许了。 傅慎时顺口问殷红豆,道:“你呢?想要什么奖赏?” 殷红豆抬头殷切地看着傅慎时,问道:“什么都行吗?” 傅慎时眼睑半垂,心里大约已经猜到殷红豆要什么。 除了银子,她还能要什么? 他有的是银子。 殷红豆却走过去殷勤地替傅慎时换了杯热茶,道:“奴婢想告假出府一天,当天出去,当天就回来。” 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傅慎时望着她问:“出去做什么?” 他记得,殷家不可归的。 殷红豆笑回:“想出去买些东西,奴婢保证,定不会买府中禁物。” “就这?” 殷红豆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就这。”她嘴抿着,眼神里带着一丝坚韧。 傅慎时道:“准了,同采买的人一道出去,下匙之前回来。” 殷红豆笑逐颜开。 这容易就得了一天的自由,简直太棒! 傅慎时看着殷红豆欢乐的背影,倒是不知道她会买些什么回来。 第33章 [] ! 第三十三章 殷红豆出府之后, 在京城里逛了一大圈, 侯府采买的嫂子们都很有经验,哪里的东西又好又便宜,她们一清二楚,殷红豆买了些常用的东西和喜欢的玩意回去。 光攒银子是不够幸福的,花银子使人快乐。 殷红豆愈发期待出府的日子, 等她回府的时候,手里提着抱着一大堆东西, 还是厨房的丫头帮了她的忙, 才得以顺利回到重霄院。 她拿了一些零嘴谢了人家,便将东西都整理好, 分别送给了廖妈妈和重霄院里的其他丫鬟。 自翠烟走了之后,翠竹和翠叶与翠微愈发亲近,毕竟不是每个二等丫鬟都那么好话的,三人倒是相处得十分和睦,重霄院愈发安宁, 甚至多了一丝烟火气。 廖妈妈乐得见到这样的场景, 她认为都是殷红豆的功劳, 若非院子里有这样一个领事的丫鬟, 重霄院只怕和从前一样, 与无人问津的孤冢没有两样。 殷红豆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是送时砚的, 她站在廊下朝他使眼色, 示意他出来。 时砚以为殷红豆找他是为着傅慎时的事儿, 便悄声走了出去,直直地瞧着她,等她话,哪晓得她并没话,直接将一对护膝塞进了他怀里,才道:“我看你老是跪在地上服侍六爷,你骨头还嫩,天儿冷了,这玩意儿戴着,省得老了得毛病。” 时砚在内室伺候傅慎时洗漱就寝的时候,便常要跪在地上行事。 他的一身力气,就是照顾傅慎时的时候练出来的。 时砚拿着护膝发愣,主子赏过他很多银子和新衣裳,起来,这算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收礼物,他嗫嚅半晌,才闷声道:“……谢谢。” 殷红豆笑眯眯道:“大家伙都有,不是单送你的,别多想哦!” 时砚登时闹个大红脸,拿着护膝转身进屋了。 傅慎时瞧着时砚手里的东西,问了问是怎么回事,一听是殷红豆送的,他停住了手里的笔。 傅慎时继续盯着书本,他眼皮子半阖着,并未多问,嘴边似乎挂着淡笑,转身即逝。 晚上殷红豆到书房伺候傅慎时的时候,就站在一旁准备茶水,或是替他研墨。 仅此而已。 一个时辰过去了,傅慎时盯着书本的某一页几乎一动不动,仿佛立在那处的木桩。 殷红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琢磨什么,眼看着要到了傅慎时平日里要就寝的时刻,才提醒他道:“六爷,您该洗漱了。” 时砚如往常一样,去了上房里准备洗漱的东西。 木头人傅慎时终于动了,他放下书,缓缓抬眸看向殷红豆,眼神直勾勾的,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狼心狗肺。 殷红豆愣然眨眼,回望着傅慎时,迟疑道:“……六爷有吩咐?” 傅慎时挪开冷淡的目光,依旧盯着书本看,漫不经心地问:“今天你出去都买了些什么?” 殷红豆嘟哝道:“也没什么,就是些实用的东西,奴婢保证!绝对没有违·禁的东西。” “什么实用的东西?”傅慎时状似随口问道。 殷红豆掰着手指头数,列了一堆日常用品,又继续道:“给廖妈妈的提神膏,翠微的梅子干和猪肉脯,翠叶和翠竹俩人各一对耳坠子,时砚的护膝,就这些,没啦。” 就这些,没了。 所以,每个人都有,就连时砚也有。 傅慎时半垂眼眸,长长的羽睫盖住深沉的眸光,脸上似结了一层薄薄的冷雾,阴冷而沉郁。 书房里一片死寂。 殷红豆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多少也觉察出一些傅慎时情绪变化的特点,她绞了绞手指头,犹豫着道:“那个……其实奴婢也有想给六爷买东西。” 想给? 那就是没给。 傅慎时眉头微抬,冷淡的眼神投射过去。 殷红豆头皮一紧,继续往下:“给他们买的都是东西,便宜不贵,奴婢心里最重要的当然是六爷,后来路过一家书斋的时候,想着六爷平日里最爱看书,就想给六爷带一本书回来,奴婢左看右看,精挑细选,还是举棋不定,哎呀,还差点被人赶出来了呢!谁让奴婢一看就是买不起书的穷人。” 她见傅慎时面色渐渐好看了一些,的愈发起劲儿,道:“奴婢都还没给六爷选好书呢,哪儿能被赶出来的呀,奴婢死皮赖脸地留在哪儿翻了好多本书,终于找到了一本相当特别的书,奴婢敢保证,六爷一定喜欢!” 一边,殷红豆一边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 傅慎时挑眉问她:“书呢?” 殷红豆迈着碎步凑过去,噘着嘴道:“奴婢都了是特别的书了,那店里仅此一本,卖价也高,奴婢虽然喜欢银子,可是奴婢给六爷花钱还是舍得的!哎,就是可惜了奴婢今儿没带够银子出去,本来先预定下,回来取了银子再买,谁知道好书不等人,另有一个富贵公子买了去,奴婢便是气得想和书斋老板和那买家打一架,却顾忌着长兴侯府傅六爷大丫鬟的身份,只好望书兴叹,哎哎哎!” 她一脸惋惜模样,几欲流泪,还真叫人将信将疑。 傅慎时冷哼一声,道:“实在是赶巧的很。” 殷红豆神色怅然道:“那可不咋地!”她立刻又眉飞色舞地道:“虽然奴婢书没买成,可是奴婢天赋异禀呀!看过一遍后,就将书中的内容记下了!” 傅慎时眯着眼睛,眼神里似有疑色,这丫头学写字都那么慢,还能有过目不忘的奇才异能? 不可能。 绝对是为了糊弄他。 他问她:“你既记下了,为何不同我?” 殷红豆委屈巴巴地细声道:“因为奴婢心想着,脑子里记下又有什么用,到底不是原版书籍,倘或自己临摹来送了六爷,您不喜欢可怎么好。所以奴婢本来想告诉六爷这件事儿,又怕您空欢喜,索性不如不,没成想六爷反倒是误会奴婢了。奴婢发誓,奴婢不管去哪儿,最惦记着的终究是六爷呢!” 傅慎时扔了一叠干净的白纸过去,道:“原不原版没什么要紧,你既记得,便写下来。” 殷红豆摇摇头,神秘一笑,道:“奴婢了这是奇书,和一般的书不同,这些纸太了,可写不下里边的内容,得画纸才行。” 傅慎时随手在旁边的青花大肚缸里捡起一卷宣纸,递给殷红豆,道:“这个够了?” 殷红豆接过宣纸,道:“够了,六爷等等奴婢,奴婢去找些东西。” 话音刚落,她就溜出去了,傅慎时交握着双手,不以为意地靠在轮椅上,他倒要看看,这死丫头又要玩什么把戏。 不过半刻钟,殷红豆就找来了早就用柳条烧好的炭笔,和翠微用来做衣服用的尺。 傅慎时眼眸微闪,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殷红豆拖了一个凳子到吃饭的圆桌那边,她铺陈好宣纸,拿了几个镇纸,压住四角,背对着傅慎时,道:“六爷一会子就知道了。” 傅慎时坐在书桌里边,不便行动,他养神闭目,淡声问道:“要等多久?” 殷红豆头也不回,低头答:“一刻钟足矣,那书上的内容极,奴婢怕六爷看着费眼,画大些方便您看。” 倒是贴心。 一刻钟过去后,时砚都进来了,他见主子没有洗漱的意思,便垂手立在一旁,并不话,余光却好奇地朝殷红豆那边看去,不知道她又在捣什么鬼。 殷红豆画完了东西,直起腰板伸个懒腰,便将大幅宣纸拿到了傅慎时面前,笑眯眯道:“您看看。” 傅慎时看着方方正正的几个图形,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 殷红豆道:“奴婢看着那书上写的字儿叫‘迷宫’,玩法就是从入口想办法走到出口,这儿,奴婢都标记了。”她清秀的手指头点在宣纸上,火光明亮的两只烫金大红烛下,她的手指白如青葱,指头粉嫩如珠。 傅慎时目光略顿了片刻,便仔细端详着几个图形,拧眉问:“就这样而已?” 殷红豆得意笑道:“六爷可别瞧这个,奴婢当时试过了,可不容易走出去呢!” 她从前虽然做的是文职工作,学的其实是偏理工科的东西,念书的时候参加过很多有趣的社团组和众的民间比赛,画迷宫就是其中之一,虽然高难度的迷宫并非她原创,但她复画过很多遍,信手拈来四副迷宫图,并不是难事儿。 傅慎时从未见过这个玩意,尚算新奇,一时间便盯住入口不放,想看看到底哪里是出路。 殷红豆指着第一幅图,道:“六爷,您看的是最难的,这个才是最简单的,您可以先从这个开始。而且这个的玩法很多,可以一个人玩,也可以两个人玩。不过府里能陪您玩的人,恐怕没有。不是奴婢吹牛,府里的几位爷,没有人能在一炷香功夫内走出去!” 傅慎时似信非信,他目光挪向第一幅图——难道真有这么难? 第34章 [] ! 第三十四章 迷宫引起了傅慎时的兴趣, 他仔细地盯着迷宫看着,殷红豆就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半刻钟左右,傅慎时抬起头, 吩咐道:“点一炷香。” 殷红豆先是愣了一下,道:“您都解出来了?” 傅慎时垂头, 睫毛轻轻地扇着, 道:“叫你点就赶紧去点,哪儿那么多废话。” 殷红豆半信半疑, 麻利地去点了一炷香,连带香炉,一道搁在书桌上。 傅慎时捡起殷红豆用的炭笔,从最简单的开始,一路画过去, 前三个轻轻松松完成, 第四个不过略有停顿,却还是顺利找到了出路。 殷红豆探着脖子瞧着,眼睛渐渐瞪大了, 这货画的也太快了!她看了一眼燃着的线香,才烧到一半而已! 傅慎时将宣纸递给殷红豆,漫不经心道:“我当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被你的天上有, 地下无。”他的手指干净修长, 骨节分明, 落在微微泛黄的宣纸上, 愈显线条分明,透着异样的吸引力。 他真的是除了腿,哪儿哪儿都好看。 殷红豆眨了眨眼,将视线从傅慎时的手指上挪开,伸手接过宣纸,平摊在书桌上,指尖点着傅六画过的线路,一路走下去。 第一幅图走完,殷红豆表情尚且淡定,第二幅走完,她的眉间只是动了动,等到看完了第三幅图,一直到第四幅图,她天然带着媚态的桃花眼睁圆了,猛然抬头瞧着傅慎时看了半天。 这货不仅在短时间内画完,而且每一条线路都是最优的结果! 所以傅慎时起初看迷宫的时候,并非研究怎么玩,而是在寻找最短最快的路径! 当你以为对方刚入门的时候,人家已经直接登了顶。 殷红豆搓了搓鼻子,她今儿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天赋异禀,傅慎时的脑子确实太好使了,若只是因为不能行走就放弃了人生,太可惜了。 傅慎时双手交握着,也不知道殷红豆在想什么,他挑眉看着她道:“看完了?” 殷红豆讨好地笑着,赞美道:“六爷厉害,每一条都是最快的路,难怪常听人夸奖六爷天资聪明,奴婢今儿算是见着了。” 傅慎时冷哼一声,靠在轮椅上,眼睑半阖,散漫道:“这样简单的东西,也是值得拿来你夸。” 殷红豆走到他跟前去,道:“六爷妄自菲薄了,这东西可不简单,奴婢就敢夸下这个海口了,咱们府里也就只有您能这么快就解出来,这还不算厉害呀!” “那又如何?”傅慎时声音清浅,似乎带着些微浓的鼻音,语气平缓而冷淡,夹杂了些许异样情绪。 殷红豆驾轻就熟地走过去,替傅慎时做眼保健操,道:“六爷自轻了。奴婢不知六爷今后有何打算,是想着眼当下,还是留名古。不过依奴婢看,古今多少文臣武将,能名垂史的人并不多,根据奴婢长久以来的观察总结,其实流芳百世者比例最多的是文人群体。当官的人要读书,除开四书五经,也必读文人墨客留下的东西,普通百姓们虽然不读书,却少不得少不得唱曲儿看戏,他们又不唱的哪位朝廷大臣写的策论,唱的都是文人留下的东西。” 她的声音清脆活泼,带着一丝丝稚嫩,她的手又柔又软,傅慎时闭着眼,嘴角微扬,有些享受。 殷红豆又继续道:“就好比前面的那些朝代,六爷能想起来的文臣武将有多少?文人墨客是不是更多?后者不也是值得敬仰和崇拜的吗?奴婢以为,争意一时高低到底眼光狭隘,不如争秋万代的名声。六爷既有才气,便发挥到极致,并不非要走为官之道。奴婢记得有句诗是这么念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奴婢觉得这话的很对,六爷大可从别处一展抱负!” 傅慎时沉默不语。 一大段话完,殷红豆盯着傅慎时精致的脸看了半天,却见他眼睛都没睁开,睫毛也没颤一下,她愈发心虚,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难道她今儿的话多了,傅慎时又不高兴了? 殷红豆手上的力气越来越轻,生怕按重一丁点,被傅慎时拿来当发脾气的借口。 突然之间,傅慎时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看着殷红豆,吓得她头皮发麻,浑身一哆嗦,手上的穴位都按歪了。 傅慎时敛起了眼眸,死死地握住她的手,从自己的额上拿开,皱眉道:“……你刚才是不是没有净手?” “……” 好像是。 殷红豆正欲收回手,傅慎时捉住她的手掌心,扯到自己的眼前一看,她手上可不就是留下了浓重的炭笔痕迹! 可以想见,他的脸上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傅慎时眉头紧锁,视线缓缓地移到殷红豆的脸上,切齿道:“你敢不洗手就给我按摩?!” 殷红豆讪讪一笑,将手挣脱出来,立刻跑到搁置在三角架子水盆前,抹了胰子狠狠地搓着手,扭头道:“奴婢这就洗,这就洗……六爷别恼,您看奴婢这不就洗着吗?” 傅慎时双手紧握扶手,黑着脸地看着殷红豆。 殷红豆沾湿了手帕,眨眼功夫都不敢耽误,又跑到傅慎时面前,道:“奴婢给您擦擦,六爷安心,您脸上没有多少痕迹,真的没有,您不信叫时砚来瞧。” 傅慎时瞪着眼,从殷红豆手里拽过手帕,把她方才摸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擦了一遍,直到白净的脸上出现了浅浅的红色,才不悦地将帕子重新塞到她手里,嗓音微哑道:“倘或再有下一次,我就剁了你的手。” 他从来都是一副冷脸,脸颊乍然现了红色,便是着吓人的话,却也透着些许可亲之意。 殷红豆抿唇忍笑,站得笔直,连忙摆手摇头,道:“奴婢不敢,奴婢再也不敢了!真的,奴婢保证!” 傅慎时脸色缓和了些许,殷红豆便赶紧略微弯腰道:“六爷,这迷宫您还玩儿吗?奴婢还记得更难的,若您喜欢,奴婢现在就画。” 他默然片刻,道:“你想画就画。” 殷红豆努努嘴,什么叫她像画?他要是不想玩,她根本不乐意画。 不过她可不敢跟傅慎时顶嘴,利落地拿起炭笔,取了一张干净的宣纸,趴在圆桌上继续去画。 这一回殷红豆只画了一个超大迷宫,同样细节也多了很多,属于一眼看过去,只顾着脑子发昏,根本找不到出路的类型。 她就不信,傅六还能解出来。 约莫画了两刻钟,殷红豆才完成迷宫图,她将密密麻麻的方形图拿到傅慎时跟前,笑道:“六爷,这副图可比方才的难多了,这副图不限一炷香的时间,您若能在三天内能解开,那奴婢才真的服了您。” 傅慎时长臂一展,接过了画纸。 殷红豆看了一眼天色,道:“六爷,不早了,夜里看图费眼睛,您先洗漱了睡,明儿再看不迟。” 傅慎时略扫了一眼迷宫图,确实复杂的很,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着时砚推着他去洗漱。 洗漱的时候,傅慎时泡在撒了草药浴桶里,眉头轻轻地皱着。 迷宫复杂,就靠殷红豆的脑子,不可能短短一下午就能记住五幅图,绝对是那丫头怕受罚,才临时胡编乱造来的。 就是不知道,那丫头一天到晚哪儿来的那么多鬼心思。 秋夜静谧,闭合的窗户将呼啸的北风和皎皎明月撒下的白光,都隔绝在外。 许是药浴舒服,傅慎时的眉头逐渐舒展开,待洗漱完之后,他便让时砚将图和炭笔拿了过来,他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毛毡毯子,靠着绣兰花纹的迎枕,认真而沉迷。 浓浓的夜色似笼上了一层淡黑的薄纱,待轻纱经风拂去,东方露出鱼肚白,天色也就亮了。 时砚靠坐在床边,睡的很熟,他的身上盖着毯子,身体缩成一团。 傅慎时放下炭笔,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喊醒时砚,吩咐道:“看看红豆起来没有,叫她进来。” 时砚顿时惊醒,忙不迭爬起来,看见从他身上落下的毯子,抿紧了嘴角,快跑出去找殷红豆。 殷红豆也是刚刚洗漱完,正匆忙吃着粥,见时砚来催,便问他什么事。 时砚不会详细解释,一边拽着殷红豆,一边道:“反正六爷叫你。” “废话,大清早还能是谁叫我。”殷红豆一面儿跟着跑,一面道。 进了上房,殷红豆瞧着傅慎时那副模样,头发没解,还穿着外衣,身上只有毯子,被子叠放得整整齐齐,她看着一旁的宣纸,问道:“六爷,您一夜没睡啊?!” 傅慎时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举起宣纸,道:“把这拿出去,我这就睡。” 殷红豆看了看宣纸,上边儿画出了两条弯曲的路径,不用测量她也知道,两条路径是一样长的。 这张双答案的迷宫,傅慎时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就找出来了,她心中佩服,可也觉得他未免太执着了些。 傅慎时扬眉看着殷红豆并不惊喜的表情,问道:“难道错了?” 殷红豆眼尾一抬,看着傅慎时撇嘴道:“没错儿!早知道您要熬夜伤神,奴婢昨儿就不画了,廖妈妈知道了可是要……”可是要骂她的! 殷红豆并不敢这么,她轻哼一声继续道:“可是要心疼的。” 傅慎时捏了捏眉心,道:“我要睡了,你还不出去?” “好好,您好好睡。” 殷红豆拿着宣纸转身出去,傅慎时双手撑在床上平躺下去,盖上被子很快入睡。 第35章 (捉虫) [] ! 第三十五章 傅慎时熬夜玩了迷宫,睡了一上午, 中午醒来的时候, 眼睛还泛着红。 殷红豆特意煮了枸杞菊花粥,对眼睛好。 傅慎时吃过了粥, 便去书房,又问殷红豆:“可还有更难的?” 殷红豆一笑, 道:“有是有, 不过奴婢现在不能告诉六爷。” “又要卖什么关子?”傅慎时瞥了她一眼。 殷红豆走到书桌边,殷勤道:“也不是卖关子, 奴婢只是想到了更有意思的玩法,不知道六爷有没有兴趣。” 傅慎时习惯性地交握着双手, 道:“你。” “其实画迷宫不难,奴婢今儿想教六爷如何制迷宫, 我想着您画一半,我画一半, 各自画的里边分别得有一条路, 可是走的时候,不能从自己画的路径里走, 谁先从对方的路径里走出来,就算赢, 不过六爷得守规矩,画的时候不能提前看我的图。” 傅慎时觉得有趣, 便淡声道:“我让你后画便是。” 殷红豆挤眉笑道:“其实还可以加些有趣的玩意, 就不知六爷肯不肯。” “你。”傅慎时声音仍是淡淡的。 “咱们下点儿赌注……”殷红豆笑眯眯的, 看着傅慎时就跟看见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眼睛冒着光。 傅慎时挑起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跟我赌?你有什么不是我的?” 殷红豆替傅慎时捏着肩膀,道:“话虽如此,可不就图个乐子么?” 她的手很软,捏在傅慎时肩上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要把人的鸡皮疙瘩都捏起来,他头皮都是麻的。 傅慎时打开殷红豆捏在他肩头的手,嗓音微哑地问:“你有什么可跟我赌的?” “倘或六爷赢了,六爷问什么奴婢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殷红豆嘴角咧开,笑嘻嘻道:“奴婢不求别的,就求一点银子,六爷您看着给,成吗?” 傅慎时神色淡漠道:“左右无趣,便纵容你一次。” 殷红豆笑逐颜开,又道:“只是还有一点,不能叫廖妈妈知道,否则她要打罚奴婢,奴婢以后可再不敢哄六爷开心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 傅慎时睨着她,道:“拿纸笔来,你先画。” 殷红豆先捡了昨儿的旧画,先后拿着简单的和难的迷宫给傅慎时举例子,分析路径设置的规则,约莫讲了有半个时辰,她才真正地开始动笔。 傅慎时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炭笔写写画画。 两刻钟后,殷红豆画完了,轮到傅慎时的时候,他下笔丝毫不逊于她,也在同样的时间内,完成了另外的半边图。 殷红豆整理了一下书桌,两个人并排坐着,她往右边看了一眼,窗户封的很死,没有光芒照进来,迷宫看着有些费眼睛,她想起上次种竹子的事儿仍然心有余悸,未敢直言,只道:“六爷,这儿有些暗了,您看……”她的余光落在窗户上。 傅慎时斜了殷红豆一眼,沉道:“那便去圆桌那边。” 殷红豆傻笑道:“那奴婢推您。” 推轮椅,还是时砚熟练,他快步走过来,低着头闷声道:“我来。” 殷红豆扫了一眼时砚的膝盖,细布直裰之下,微微鼓起一些,她望着时砚会心一笑,便揭起宣纸,拿着一对儿炭笔,去了圆桌那边,铺平了迷宫。 俩人一左一右,挨的很近,殷红豆道了开始,两人便一齐从入口寻找出路。 殷红豆有心要赢,故意画的有点儿难,不过她也不敢太难,否则赢的太早,傅慎时颜面扫地,恼了她,没银子又要挨罚,可就得不偿失。 圆桌前,殷红豆找出口心切,脑袋埋得低低的,脸都恨不得戳桌面上去。 傅慎时则坐得很直,只是稍稍低头,视线留在宣纸纸面上,他左手把玩着炭笔,随意地瞧了殷红豆一眼,见她此状,便用笔头戳着她的额头往上抬,冷声道:“不想要眼睛,我就给你挖出来。” 殷红豆立刻端正坐姿,撇撇嘴,富家公子就是富家公子,她弯腰驼背都能碍着他的眼。 插曲过后,二人又继续找出路。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两人都心中有了数,正要同时落笔之际,廖妈妈进来了,她见傅慎时与殷红豆坐在一块儿,好奇地走过去,问道:“这是看什么呢?”她瞧见纸上并不齐整好看的纹路,皱眉道:“这是什么花样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傅慎时抿掉嘴边的淡笑,道:“这叫迷宫,是红豆教我的。”他看着殷红豆继续道:“她不止教我迷宫,还跟我比赛,不止跟我比赛,还跟……” 殷红豆猛然站起来,插话道:“那什么……廖妈妈,我想起来了,有件事儿还没跟您呢。” 廖妈妈愣然道:“什么事儿啊?” 殷红豆拽着廖妈妈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悄悄回头,皱巴着脸,哀怨地瞪了傅慎时一眼,立刻又回头同廖妈妈一道往外去,不知道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子才回到书房。 待她回去的时候,傅慎时已经找到了出路,殷红豆气愤道:“六爷您怎么能耍赖呢!” 傅慎时冷哼一声,道:“就准你使诈,我就不能使一使手段?”他干净的手指捏着黑色的炭笔,以笔尖指着殷红豆画的那半边迷宫——入口和出口竟是同一个地方,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也险些蒙蔽了他。 殷红豆扯着袖口,垂着头,底气不足道:“这算什么使诈呀……”她只不过是画了一个从前没出现过同样类型的迷宫而已。 傅慎时往轮椅后边靠了靠,眼尾抬起,直直地看着她道:“你输了。” 殷红豆鼓鼓嘴,道:“好,是奴婢输了,六爷想问什么便问。” 傅慎时想了一会子,最后却道:“我暂时不想问,待我想问的时候,再问你。”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今后会因这个赌约问她那样的问题。 殷红豆眼睛有些干涩,她朝外看了一眼,天色渐渐要黑下来了,便道:“奴婢出去看一会儿,六爷您也歇歇眼睛,改明儿再玩。” 傅慎时抬抬手,示意时砚推他去书桌那边。 初秋季节多雨,不一会子落了一场骤雨,雨水哗啦啦地砸在灰瓦之上,沿着凹槽一路滑落,像一条细线一样直直坠下,汇聚在廊下的沟里。 一场瓢泼大雨后,第二天便晴朗起来。 下过雨的天儿,愈发清新明朗。 殷红豆自第一次跟傅慎时赌就输了,便没再主动邀他比赛,眼看着明天就是九九重阳节,她便忙活起打扫屋子和插茱萸的事儿。 忙过了一上午,下午丫鬟们一起坐在厢房的廊下,脚边摆着好几个笸箩,里边放着针线,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闲聊。 傅慎时身上的东西都是针线房上和廖妈妈有空做的,廖妈妈做的很好,但是针线房上的人没办法近他的身,只能做个大概,其实并不那么舒服。 丫鬟翠叶有一双巧手,很擅长做鞋子,她粗胖的手上戴着顶针,低头纳鞋底,道:“我观察过,六爷有的鞋子不大好,估摸着穿着挤脚,不过我可不敢给六爷做鞋,红豆姐姐,你要是得空,可以给六爷做一双好鞋穿穿,你做的六爷肯定穿。” 翠竹也道:“翠叶的是,红豆姐姐做的,六爷肯定穿。” 丫鬟们不是打趣,而是真心实意地,殷红豆倒也不好驳了,她只能厚着脸皮道:“叫你们笑话了,我不会做鞋,实际上我连针线都不太会,前儿有件衣裳炸线了,都是翠微给我缝补的呢。” 她极少摸针线,何谈做鞋。 在大业,姑娘家不会女红的还真是极少数,丫鬟人们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也不是取笑,只是觉得意外和好笑而已。 翠叶将鞋底翻了个面儿,道:“红豆姐姐,我们教你!” “好呀!”殷红豆认为,这还是门实用技术,可学。 翠叶放下手里的鞋底子,正要挪动杌子坐到殷红豆那边去,正好瞧见翠竹在绣荷包,她定睛一瞧,好像是鸳鸯荷包,便打趣她道:“翠竹,你这是要给谁的呢?” 翠竹红着脸,别过身子道:“要你管!” 翠叶看着殷红豆道:“红豆姐姐,你先从绣荷包学起,这个比做鞋容易,倒是正好跟着翠竹学。” 殷红豆也凑过去看翠竹绣的鸳鸯,她虽看不出绣技高低去,却觉得家伙们灵动可爱,一时来了兴趣,便道:“我要学这个,就教我这个。” 翠微给殷红豆找了个素净的料子,又替她配好了线的颜色。 三个丫鬟一起,七嘴八舌地教殷红豆怎么刺绣。 坐了一下午,殷红豆在丫鬟们的揠苗助长之下,总算有所成,一对鸳鸯——大约叫鸟更合适,倒也有几分像样子了。 天色尚未黑,丫鬟却累了,一道起来伸懒腰,廖妈妈大步走过来,找殷红豆交代明儿重阳节的事儿,不料却看到鸳鸯荷包,从翠竹的手里拿过荷包,立刻板着脸,斥道:“这是怎么回事?” 糟糕!丫鬟们可是没有权利思春的,便是露出丁点那个意思都不行。 殷红豆立刻打起精神,一本正经地答话道:“廖妈妈息怒,就是学个花样子,倒没旁的意思。” 时砚推着傅慎时出来透透气儿,见着廖妈妈在训话,丫鬟们在厢房的廊下站成一排,殷红豆竟也在其中,便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廖妈妈当即缓和了脸色,笑道:“丫鬟们绣荷包玩呢。” 傅慎时慢慢地靠过去,盯着殷红豆手里的荷包,道:“我看看。” “……” 殷红豆脸色涨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绣的什么玩意怎么能给人看啊! 而且还是鸳鸯的。 不过这种款式的鸳鸯,傅慎时应该看不出来。 殷红豆这么安慰自己。 第36章 [] ! 第三十六章 殷红豆拿着她初次绣的鸳鸯荷包, 缓慢地朝傅慎时移动, 走到他跟前的时候, 不大情愿地举起荷包,递了过去。 傅慎时接过荷包仔细端详,看着看着, 他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抬眸问道:“这是什么鸟?怎么这么肥?飞得起来吗?” “……” 殷红豆内心呵呵冷笑,她不过是加了点个人设计而已, 将鸳鸯绣得胖了点,怎么飞不起来了,她支支吾吾道:“反正……是水鸟。” 傅慎时嘴角一抽, 道:“不会是鸳鸯?” “……” 可不就是么! 廖妈妈倒是无心罚人,只不过想敲打丫鬟们几句, 却不料傅慎时来瞧见了,她连忙走过去解释:“六爷, 丫鬟们绣着玩, 估摸着也没别的意思。” 卖身做了丫鬟,是没有婚姻自由的,倘或动了心思, 对上那便是勾引主子, 对厮和旁的男人, 便是搅乱内宅。不管是哪一种, 一旦被发现, 都要严厉处置。 这事儿搁到哪个主子跟前, 都不容轻易放过。 众人深知傅慎时的脾性,容不得下人们犯错,廖妈妈和殷红豆紧张兮兮地看着他,生怕他又发作起来,将丫鬟们都发落了。 傅慎时一猜到是鸳鸯,确实冷了脸,目光阴沉了几分,道:“都在绣鸳鸯?” 翠竹胆儿,噗通一下子就跪了下来,磕头道:“六爷饶命……” 另外两个也跪了下来。 廖妈妈当即解释道:“就两个,也不是全部。” 傅慎时吩咐道:“都拿来我看看。” 殷红豆自觉地去收了丫鬟们的东西,确实只有两个鸳鸯荷包。 傅慎时捏着殷红豆的荷包,将翠竹的荷包扔到地上,冷声道:“别再叫我看见这些东西。” 翠竹想起翠烟受罚的场景,身子一歪,吓得昏死过去。 傅慎时瞧了殷红豆一眼,眉间含着阴郁,沉声命令道:“你跟我进来。” 殷红豆垂手低头,默默地跟了上去。 进了书房,傅慎时坐在光线阴暗的书桌前,脸色越发阴晦,他道:“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殷红豆头埋得更低了,闷声道:“奴婢知道错了,奴婢是六爷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更不该跟她们一道胡闹的。” 虽然她心里非常不认同这种压抑人性的规矩,嘴上却不得不这么。 傅慎时仰靠在轮椅上,眼眸半阖,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出去。” 诶??? 这就完事儿了? 殷红豆大喜,果然还是廖妈妈话管用,以后这种事还得廖妈妈来劝,她的腿刚迈出去一步,傅慎时声音冰冷地道:“站住。” 她浑身一哆嗦,暗道不好,就知道傅慎时没这么大人不记人过! 殷红豆转过身,心翼翼地看着傅慎时,笑道:“……六爷有什么吩咐?” 傅慎时往地上看了一眼,不冷不淡地道:“你帕子掉了。” 殷红豆低头一看,手帕果真掉在地上,她立刻捡了起来,抖一抖,嘿嘿笑道:“六爷好眼神,这么老远都看见了。” 完,殷红豆脚底抹油立刻溜了,生怕叫傅慎时再抓住什么辫子。 傅慎时望向那一抹鲜亮活泼的背影,神情漠然的脸上,薄薄唇微微扬起,眼尾抬了抬,似乎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时砚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傅慎时已经不笑了,他想自己是瞧错了,六爷怎么会笑呢,六爷从来没笑过的。 傅慎时手里还捏着殷红豆绣的荷包,他不动声色地塞进袖管里,便提笔在书上做批注。 夜里漏声漫长,蟋蟀发出的长而尖的叫声,倒是愈显深夜寂静。 等天一亮,重阳节便到了,天上清爽无云,归雁横越秋空,微风舒适宜人。 傅慎时早起之后,命时砚给他穿了衣裳。 殷红豆站在门口敲了门,听见里面有人应了声才进去。 她端着铜盆走到内室门口的三脚架子上,放好水,回头一看,傅慎时正披散着头发坐在轮椅上。 他吩咐时砚道:“一会儿你早些去前院督促他们,若去晚了,便买不到了。” 殷红豆过去道:“六爷,若您有要紧事儿,叫时砚快去,奴婢来给您梳?” “你会么?” 殷红豆从时砚手里拿过象牙梳子,道:“平日里跟翠微相互梳头,略会一些,只是将头发束起来,应当不难。” 傅慎时便没再拒绝,微微点了点头,时砚放下手就去了。 殷红豆握起傅慎时的头发,厚厚的一捧,浓黑如墨,光滑如绸,她笑赞道:“六爷的头发可真好。” 傅慎时盯着黄色的铜镜,丫鬟脸上带着明艳的笑容,他眨着眼,并不话。 殷红豆动作缓慢地替他束起大半头发,剩下编了辫儿与上面的头发合拢,最后再用墨玉的蝉扣挽住,便成了,又将玉戒指递给他,还替他腰上系着翠玉佩饰。 她从铜镜里笑看着傅慎时,道:“六爷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傅慎时冷哼一声。 什么时候都改不了油嘴滑舌的毛病。 主仆正着话,翠叶进来禀道:“红豆姐姐,如意姑娘来了。” 殷红豆同傅慎时道:“今儿重阳,几位爷和夫人太太们应该都在花厅,如意姑娘应该是来催了,您去吗?” 往年长兴侯府的人在花厅里吃过饭了,还要去后山登高。 傅慎时道:“不去,回了她。” “好。”殷红豆转身绕过屏风出去了。 如意正站在廊下,殷红豆先一步笑着道:“如意姐姐好,六爷今儿稍有不适,恐怕不便出门。” 没有必要的理由,傅慎时向来不去这样的场合,也算是意料之中,如意准备好的话都咽回肚子,只得道:“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如意姐姐。” 如意笑容得体道:“不必了,我方才瞧见时砚往前院去了,六爷身边没人伺候,红豆妹妹留步。” 她向来都是这般体贴。 殷红豆便却之不恭,只叫翠叶送如意出重霄院,她便转身进了屋。 傅慎时一切都穿戴好了,便道:“推我去书房。” 殷红豆推着他去了书房,傅慎时又是看书写字,乏味的很。 重霄院和往常没两样,一抹愁云,几只远飞的寒鸦,却可以想见花厅里的热闹,必是翠袖殷勤劝酒,金杯错落频举,玉手弹奏琵琶。 许是傅慎时觉得无聊了,便叫殷红豆将多宝阁上的一个木匣子拿下来。 殷红豆踩在凳子上才拿住,她将沉甸甸的檀木盒子搁在书桌上,好奇道:“什么呀?” 傅慎时不答,他开了锁,打开盒子,将里边的工具都拿出来,除了刻刀还有一些毛料,并无成品。 殷红豆惊讶地问道:“六爷会雕刻东西?” 傅慎时拿起刻刀,捡了一块田黄石,道:“雕虫技,有什么值得大惊怪的。” 这种动手的活儿,都要耗费十分的耐心,殷红豆可不认为是什么容易的事儿,她坐在凳子上,凑过去瞧,还问道:“六爷您现在用的章子什么的,不会就是您自己雕刻的?” “不然呢?这种玩意还犯得着去买?” 殷红豆“哇哦”一声,眼睛眨得跟星星一样,语气很真诚地道:“六爷好厉害,真是深藏不漏,奴婢都不知道六爷竟会这么多绝活儿。” 傅慎时嘴角翘起些许,索性跟她讲解一番,道:“一般用木头、玉石和金子雕,我最喜欢的就是石头,石头里最喜欢的就是青田石。” “青田石?”殷红豆蹙着秀眉。 傅慎时捕捉住殷红豆脸上一抹疑问的神色,解释道:“印章最好的料子就是青田石,就是原先老夫人赏给老五的那一块。可惜了是给蠢笨如猪的他,若是找个老道的师傅,倒不算是埋没了。” 殷红豆知道傅慎时傲气,心里从来看不起外面那些人,但是她还是头一次听他这般直白地别人的坏话,明她在他跟前,有几分地位。 她笑一笑,道:“着实可惜。” “青田石莹洁如玉,光照辉映,质地松脆,易于篆刻。雕出来好看又好把玩,我库房里有一块青田石的章子,不过是从前旁人送的,我便不大用。” “六爷都雕过什么章呢?” “废掉的闲章我都扔了,在用的也就两个,一个就是桌上这个虎头的田黄石印章,还有一个我用在书信上的麒麟鸡血石印章。” 这些东西殷红豆从未接触过,听傅慎时讲述的时候,神情十分专注,他讲的兴致也高了许多,滔滔不绝地了一刻钟。 不过嘴上的,终究是纸上谈兵,得上手去雕,才是真功夫。 傅慎时喝了口茶,左手拿刻刀,右手拿毛料。 殷红豆问道:“您用左手雕啊?” 傅慎时将左手一举,挑眉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左右手都能写字,几乎别无二致。以左手雕刻,又有何难?” 殷红豆再次大吃一惊,这货到底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天赋啊! 傅慎时嘴边勾起一抹及不可见的淡笑,便开始雕东西。 殷红豆托腮瞧着,歪着脑袋问:“这是要雕什么?” 傅慎时打量她一眼,藏起笑容,故作高深地冷着脸道:“不得。” 她翻个白眼,轻哼道:“我总能看出来的!” 傅慎时不语,她自然能看出来。 傻子都能看出来。 第37章 (大修) [] ! 第三十七章 傅慎时半个时辰不到就雕刻完了, 若不是有快半年没碰这玩意, 手生了,速度还会快一些。 期间,殷红豆就看着他时而用左手, 时而用右手,在田黄石上雕了一只鸟儿出来。 直到鸟儿完工了, 殷红豆都没看出来到底是什么物种, 她皱着眉问:“这是不是没有腿儿的黄鸡呀?” 傅慎时用的这块石头是上等田黄石, 明朗神采,黄澄澄如金子般的灿烂醒目,章体上端的鸟儿似卧在地上, 缩着脑袋,脖子以下的羽毛柔顺饱满, 肉嘟嘟的, 看起来确实像雏鸡。 他睨了殷红豆一眼, 道:“看不出来么?是鸟。” “哪里有这么肥的鸟……” 到这儿,殷红豆面色一变, 登时脸涨红, 站起身蹙着眉道:“好啊, 六爷您嘲笑奴婢!”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同样一种动物, 怎么经不同人手, 模样就完全不一样呢, 她绣的那只简直惨不忍睹, 傅慎时手里这只的眼睛很灵动,泛有玉石特有的光泽,真是栩栩如生。 傅慎时挑了挑眉毛,压下嘴边的笑意。 殷红豆轻哼一声,又坐下来,道:“不过一只破鸟,还值当六爷费神雕刻这么灵动的鸳鸯来取笑我,真是可惜了。” 傅慎时放下刻刀,用帕子擦了擦手,又将章子擦干净,往殷红豆怀里一扔,学着她的语气道:“不过常年闲着无事,打发时间,能有什么价值,也值当你可惜。我不要了,拿去玩。” 他一个双腿残废的人,随意雕一点玩意,又不值得什么。 殷红豆当即用双手接住,正好捧在手心里,莹润的石头触之生温一般,手感很好,她咧嘴一笑:“怎么会没有价值呢——真的不要了呀?” “我话还有反悔的时候?” 殷红豆喜不自禁,傅慎时的东西可都是值钱的好东西,她连忙揣进怀里,笑眯眯道:“六爷一贯大方,啊对了,重阳节的赏还没发下去呢,六爷发什么好呢?” 长兴侯府最奸猾的丫头! 傅慎时斜了她一眼,道:“同往年一样,然后再各自加一钱银子。” 殷红豆眉眼弯弯,厚着脸皮问:“那奴婢有没有额外奖赏呀?” “想要什么?”傅慎时语气淡淡的,顺手将帕子递给殷红豆,示意她拿去洗。 殷红豆捏着傅慎时的竹纹帕子,站起来道:“奴婢还是想出去逛一天,这回肯定带够了钱,要是再瞧见什么有趣的玩意,一准儿给六爷买回来!” 傅慎时眉头稍皱,这死丫头怎么成天想着出去玩,不过他也未拂了她的意,只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后天你再跟着厨房采买的人一道出去。” “好嘞!” 殷红豆心里却想着,这次先出去了再,下次的事儿,谁知道呢! 日头渐渐高升,丫鬟们在厨房里忙活,做了一顿丰盛的午膳,还偷偷地温了一些酒。 殷红豆过去瞧的时候,她们头上都插满了园子里摘的菊花,锅里蒸的菊花糕刚出笼,上缕肉丝鸭饼,翠微缀上几颗通红剔透的石榴籽。 她走过去笑道:“翠微手艺有长进呀。” 翠微羞得脸都红了,憨憨一笑,帮着将菜都装好,一会子都要送到傅慎时的书房里去。 翠叶一边搭把手,一边压低声音问殷红豆:“红豆姐姐,昨儿六爷没罚你?” 殷红豆摇头道:“只要不是刻意使坏,六爷还是宽容大量的。” 翠竹心有余悸,不敢苟同。 丫鬟们刚完话,正好时砚回来了,他疾步走进书房,傅慎时便问他:“怎么才回来?” 时砚低头答话:“重阳节,里里外外都忙,管事的脱不开身,的盯了很久,才催着管事去办了这事儿。” 傅慎时脸色瞬间变得冰冷,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知道了,你去歇着,中午有红豆伺候。” 时砚点点头,回房喝水歇息。 到了饭点,殷红豆端上丰盛的菜,配着一些酒,满面喜色道:“酒温过了,六爷吃了也不会难受的。” 这种酒其实并不烈性,和果酒差不多,今儿重阳佳节,殷红豆想着图个节日的气氛,叫傅慎时尝几杯未尝不可。 傅慎时也能饮酒,并未阻挠,又料定廖妈妈肯定不来了,便同殷红豆道:“你也坐下吃。” 殷红豆愣了一下,叫她一个丫鬟跟他同桌,傅慎时未免太疼爱她了些。不过她可没有什么阶级观念,好酒好菜,不吃白不吃,她马上就坐下,举起筷子道:“那奴婢就不客气啦。” 她手上原本是用来布菜筷子下在清蒸的鱼肚子上,瞬间破坏了美感。 傅慎时嘴角一抽,从未见过这么没规矩的丫鬟。 然而更没规矩的还在后面。 殷红豆一边吃饭一边问傅慎时:“六爷,您那印章章面上若是刻奴婢的名字,会不会浪费了点,因为奴婢感觉好像没啥地方可用这章子。” 傅慎时从未在吃饭的时候跟人讲过话,他太阳穴突突地跳,瞧着她沉声道:“食不言,寝不语。” “好。”殷红豆乖乖地闭上嘴,专心吃饭。 “坐直,腿不要乱摆放。” “好。”殷红豆挺直了腰板。 “不要露牙齿。” 不要不要不要,吃顿饭不要的事儿也太多了! 殷红豆正襟危坐,捂着嘴,委屈兮兮地看着傅慎时,道:“六爷还有要的吗?”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受这种“恩惠”了,吃饭像上刑,可难受了。 “吃。” 这一顿饭的时间好像特别长。 饭罢,殷红豆收拾了碗筷,给了丫鬟们节里的赏赐,便继续去了书房伺候。 日落西山,天色逐渐擦黑,重阳节就快过了。 重霄院晚膳都过了,前院的东西总算是送来了,管事领着几个厮进院子,厮们将东西抱在怀里,用纱布盖着,心翼翼地送到书房里摆放着。 管事的客气地跟殷红豆致了歉,又交代重阳节实在忙,才耽搁到现在送来。 殷红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便道:“您稍等,我去禀了六爷。” 她转身进屋,看见傅慎时的一张冷脸,便猜到管事的招惹了他,遂轻声问道:“六爷,管事的来回话了,您见么?” 往年前院的人可从未敢这般怠慢重霄院的人。 傅慎时手里把玩着玉石镇纸,阴沉沉地道:“叫他等着,我忙完了自然见他。”他又问时砚:“今儿上午你等了他多久?” “一个半时辰。”时砚答道。 傅慎时看向殷红豆,眉间含着一抹阴郁,道:“听见了?” 殷红豆头皮一紧,垂头道:“奴婢知道了。”她跨过门槛出去,同管事道:“劳您等等了。” 管事的就在廊下,怎么会听不到傅慎时的话,他好歹也是个负责买办的二等管事,在前院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除非办事出了错儿,少有主子这般给他难堪的! 但主子终究是主子,管事的尽管脸色都黑了,却还是笑望着殷红豆道:“我知道。”他靠近殷红豆,摸出袖口的银子,压着声音道:“听姑娘是六爷身边最得意的人,还望姑娘通融,一个半时辰实在太长了些,我若迟了那么久回去,前院就要乱套儿了。” 殷红豆后退一步,笑着讽刺道:“您放心,您不回去,前院能乱套了六爷顶着。六爷叫您等就等,若不肯等,转身走了便是。” 欺软怕硬的都是贱骨头,既然傅慎时根本没想给这种人好脸,殷红豆当然也不会去讨好这种人。 她冷嘲热讽完了,打发了厮,将管事的“请”去了庭院中间站着,叫来了翠竹和翠叶看着,便旋身进了书房。 慎时脸色好看了稍许,殷红豆便问道:“这是两盆花么?” 傅慎时点头,吩咐时砚道:“一盆放在桌上,一盆放高几上。” 时砚摆放好了花,殷红豆揭开了纱布,明亮微黄的烛光下,两大朵甘菊圆如伞盖,层叠紧密似锦缎铺陈,开得争奇斗艳,再加之檀木家具做背景,好似一副上了颜色的宣纸画,十分好看。 殷红豆看着菊花惊呼道:“这也太好看了!六爷可真有眼光。” 傅慎时靠在轮椅上,看着殷红豆脸上意料之中的表情,嘴角淡淡地勾起,并不言语。 中秋节赏菊花的时候,他就过,这样赏菊才是最有意境和滋味的,水榭里那些,不过俗物而已。 傅慎时淡声道:“你有几天没好好练字了?” 殷红豆摸了摸鼻子,走过去坐下,提笔写字,她正写着,傅慎时却抛了手里的东西,靠在轮椅上赏花。 天儿冷夜深,殷红豆写着写着就懒怠了,她索性也放下笔,托腮看花。 傅慎时见她足足看了两刻钟都没动,便淡声问道:“看出个什么来了?” 没人回应。 傅慎时皱了皱眉,瞧了时砚一眼,时砚头皮一紧,面色为难道:“她睡着了。” “……” 傅慎时拿笔杆子敲了一下殷红豆歪着的脑袋,还不见她醒,他扔了笔,冷哼一声道:“推我回房。” 看她能睡到什么时候。 殷红豆并未睡死,傅慎时的轮椅从她身后绕过去,她听见轱辘的声音便醒了,她余光落在花上,站起身问道:“六爷,不赏花啦?” 傅慎时只留了个背影给她,便回了上房。 殷红豆嘟哝了一声,真是喜怒无常,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她又出去交代了两个丫鬟,再看着管事的半个时辰,便放他走。 等到重霄院落锁的时候,管事才跑着去了二门,还好赶上了关门的时候。 忙过了重阳节,大夫人秦氏闲散了一些,她记起了傅慎时的婚事,过了问名礼,便要请人去保定府的祖祠占卜凶吉,前不久她将此事交代给了大儿媳姜氏,姜氏陪房妈妈的男人,也是侯府外院的管事之一,已经赶往了保定府。 算着日子,人也该回了。 秦氏正要着人去问,姜氏便急急忙忙地赶来了世安堂,示意婆母屏退左右,私下话。 秦氏眉心突突地跳着,她打发了下人,盯着姜氏手里的红纸,连忙站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姜氏皱着眉,将占卜结果双手递给秦氏,愁容满面地摇着头道:“不好的很。” 秦氏打开红纸,一个大大的“凶”字落在殷红的纸上,十分刺目,她张唇掩面,紧紧地捏着纸,怅然若失地坐在罗汉床上,喃喃道:“方姑娘那般温婉乖顺,六郎也没有什么意见,好不容易才了一桩这么好的婚事,怎么会是凶兆呢?!” 姜氏顺手倒了杯热茶奉给秦氏压惊,温声道:“命里的事不好,不过都这样了,也只能……” “不行!”秦氏笃定地看向姜氏,道:“错过这一个,再没有第二个了,这算不得什么,当年我与你公爹八字也不是最合的,不也相濡以沫地过了一生么。只是此事你不要声张。” 姜氏蹙着秀眉,她习惯礼佛,倒是对这些信的很,卦象都是凶兆了,那肯定不好,不过秦氏的话她也不敢违逆,便只好点了点头,道:“婆母放心,媳妇不会出去的,我陪房家的嘴巴也很紧。” 秦氏松了口气,抓着姜氏的手,道:“你是我最得意的媳妇。等以后方家娘子过门了,有你和老三媳妇多照顾担待,出不了岔子。” 姜氏回握着秦氏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 待到天黑,姜氏回了院子,傅慎明也从衙门里回来,她驾轻就熟地替他换上干净的日常衣裳,一边双手环在他腰上,解他的腰带,一边了傅慎时的事儿,还道:“六弟命途多舛,再瞒下此事,妾身心里好难受。” 傅慎明也沉默着,他轻轻地抱住姜氏,语气面色温和地道:“以后你多照顾一些老六媳妇便是。”他松开姜氏,握着她的肩膀,道:“以母亲的性子,她肯定怕夜长梦多,想赶着下聘,倒时候少不得你帮忙,记得从咱们的库房里捡几件贵重东西加到礼单里去。” 姜氏颔首道:“也好。” 傅慎明又嘱咐:“对了,这件事儿你可万别给老三媳妇知道,她若是给了老三听,老三必会告诉六弟,这婚事又成不了了。” 她们妯娌二人来往亲密,傅慎明少不得特意嘱咐。 姜氏忖量片刻,点了点头,道:“妾身明白。” 这厢商定下了,傅慎时的纳吉礼就成了吉兆。 廖妈妈知道的时候,很是欢喜,她提着一只母鸡去重霄院,叫殷红豆扔去厨房。 傅慎时依旧和从前一样,天大的喜事也触动不了他的心神,他不过淡淡地应了一声,再无反应。 廖妈妈习以为常,她笑着道:“估计今儿管事就要去方家告知喜讯了。” 殷红豆倚靠在书房的隔扇上听着,她知道,男方家通知了女方家,就算是订了婚,傅慎时便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也就是,方素月过门的事儿也就稳妥了。 廖妈妈还在书房里讲:“大夫人,最迟再过半个月就娶下聘,下了聘,很快婚期也能定下了,不过恐怕今年六太太是过不了门了……”她言语里,似乎很是可惜。 傅慎时皱了皱眉,冷淡道:“知道了,廖妈妈可还有别的事要交代?” 廖妈妈知道傅慎时不乐意听她唠叨,笑一笑道:“没了,六爷您看书,老奴先回去了。” 殷红豆送了廖妈妈几步路,便折回书房跟傅慎时打招呼,她一会子要跟着厨房的人出门去。 傅慎时没应声,殷红豆知道他不会出尔反尔,回了房里装了几个碎银子和铜钱,带上了那一枚田黄石鸳鸯章子,便去了二门上,等厨房采买的人一道从角门出去。 重霄院里比往日安静了许多。 傅慎时看书看得累了,闭眼往轮椅上一靠,等了一会子却发现没人给他揉额头,一睁眼才想起来,殷红豆出门去了。他伸手端起茶杯往嘴里送,猛然喝到一口凉茶,立刻吐了出来。 时砚这时候才抬起头问:“六爷,要添热茶吗?” 傅慎时搁下杯子,力气重了一些,发出“砰”得一声,他皱着眉道:“算了,就现在给我倒一杯。” 时砚依言,倒掉杯子里的茶水,从冷掉的茶壶里给傅慎时重新倒了一杯。 傅慎时捏了捏眉头,道:“……就不能换个干净杯子倒吗?” 时砚连忙用干净杯子倒,递到傅慎时手里。 凉茶滑过傅慎时的喉咙,五脏六腑都是凉的。 待过了午膳时候,傅慎时憩起来,听见书房外有动静,漫不经心地问道:“可是红豆回来了?” 时砚朝外看了一眼,道:“没有,几个丫鬟在扫院子。” 傅慎时再不话了,直到半下午,殷红豆才空着手回来了,她手里是空的腹部却是鼓鼓的。 殷红豆回了一趟房间,便大步跑到书房门口,蹦跳着跨过门槛,双手藏在背后,笑眯眯地看着傅慎时,高声喊道:“六爷,奴婢回来啦!” 傅慎时也不瞧她,自顾看书,冷声道:“回来就回来了,大呼叫什么?” 殷红豆做了个鬼脸,双手捂着肚子,嘿嘿一笑,道:“六爷肯定猜不到奴婢今儿干了什么事儿。” “什么事?” 殷红豆凑到傅慎时跟前,挤着眉道:“奴婢今儿逛了不少地方,哇,京城可真是繁华呀,车水马龙,胭脂水粉铺子,啧啧香味能熏死一头牛,还有首饰衣裳铺子,也都好看极了,还有……” 傅慎时终于看了她一眼,道:“重点。” 殷红豆在她的专属凳子上坐下来,道:“奴婢可不再是庸俗之人,奴婢跟在六爷身边学高雅了些呢,奴婢不仅逛了书斋,还逛了书画玉石古玩铺子。” “然后呢?”傅慎时太阳穴跳的厉害。 毕竟这丫头委实不像是很有鉴赏能力的样子。 殷红豆得意笑道:“奴婢买了好玩意回来。” 傅慎时漫不经心地翻着书,抬眉道:“什么玩意?” 殷红豆先伸出左手,搁了一个斗彩莲塘鲤鱼大碗在桌上,这个碗,比平常傅慎时吃饭的碗要大一些。 傅慎时淡淡地瞥了一眼,没看出有什么不同,他问道:“有特别之处?” 殷红豆挪着凳子挨过去,藏好了右手的东西,腾出两只手,捧着碗,道:“您仔细看看,这个碗上有是不是有四个三口之家。” 斗彩的大碗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对称地描了三条交尾相游的红鲤鱼。 傅慎时见多了这样的碗,不觉得稀奇,态度冷淡地道:“这样的花纹随处可见。” 殷红豆笑道:“一看就知道六爷您没认真看,您错了,这样的花纹可不常见——您瞧瞧,这边多了一条鱼!” 她将只有两条鱼的那一面转向傅慎时。 傅慎时看了一眼,确实多了一条鱼。 殷红豆又继续道:“您是不是以为是残缺了?” 傅慎时看着她,投去疑问的目光——四个面儿的画都不一致,这不是残缺了还能是什么? 殷红豆她左胳膊撑在书桌上,微扬下巴,换了个姿势拿碗,道:“奴婢起初也以为是残缺品,可是奴婢看了下,这四个面儿上的鱼,鳞片上黑白相间的环形条纹不一样,也就代表年轮数不一样。” “年轮数?”傅慎时有些好奇。 殷红豆解释:“对,鱼和树一样,都有年轮的树的,树木的年轮数要砍了树才能看到,鱼儿年轮数则在鱼鳞上。四口之家这个,鱼鳞片的年轮数是从高到低,分别七、六、六、四。按年纪推测,也就是爷爷、父母亲和孙子。所以呀,奴婢觉得这不是残次品,是造碗之人,刻意为之,不过普通人不识货,倒叫我捡了个便宜。” 傅慎时拿过碗,仔细看了,果然如殷红豆的那样,匠人画得十分细致,连鱼鳞片上的年轮数都画得清清楚楚。他又看了另外三个面儿,三条咬尾的鱼年轮数完全一样。 殷红豆又道:“不用看了,别的几个面的鱼年轮数都是四,鲤鱼生鱼最好的年纪就是四到七岁,六爷您,这位匠人是不是画得精巧细致,十分有趣呀?” 乍看不觉得,傅慎时听殷红豆这么一,确实有些意趣,他眼尾抬起,声音难得清朗一些,道:“现在的工匠倒是有本事,又会做瓷器,又懂养鱼。” 殷红豆眸光莹亮,咧嘴笑问:“那奴婢送的东西,六爷喜欢吗?” 傅慎时扬起手里的碗,瞧着她,问:“送我?” “对呀,送六爷。六爷吃饭总是饥一餐饱一餐,兴致来了就吃,没有兴致便不吃,奴婢希望以后六爷看见这碗,会觉得有趣,便胃口大增,好好吃饭,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傅慎时回望着殷红豆,她的语气和神态都极为诚恳,笃定的眼神里找不出一丝破绽,他随意搭放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殷红豆咧嘴笑着,又从身后摸出一对象牙筷子,道:“当当当!还有这个。” 傅慎时眼睛里闪着微弱的光,缓声问道:“这筷子又有什么特别的?” 象牙筷子细密而有光泽,但是没有花纹,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殷红豆道:“没有,不过碗筷总要配成一套嘛!六爷雕工了得,您自己雕上一对鲤鱼,岂不就成一副碗筷了?” 傅慎时看着殷红豆手里的碗筷,喉咙干涩的厉害,晃动的烛火下,他眼睛里的光不似往常冰冷,竟柔和了许多。 殷红豆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 傅慎时紧握的双手渐渐松开,他干净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木质扶手,微有笃笃之声,他顿了许久,视线才移到殷红豆的脸上,许是烛光温柔,打在她的脸上,添了一缕可爱娇俏,他声音微哑地道:“你倒是有心了。” 殷红豆抿了抿唇,眉眼弯弯,道:“六爷喜欢就好。” 第38章 [] ! 第三十八章 长兴侯府和方家过了纳吉礼, 方家宴请了宾客吃酒,傅慎时与方素月的亲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秦氏和大媳妇一起挑选聘礼, 桌子上叠着好几本册子, 婆媳二人主意都差不多,几乎定下了一大半,姜氏又道:“媳妇那儿还有两盒红、绿宝石,送给娘子做头面正好,也添到聘礼里去。” 两盒宝石可是价值不菲,这很是加重了聘礼的分量。 秦氏心里明白,她笑道:“难为你有这番心意,先添进去,日后我再补给你。” 姜氏笑着摇头,秦氏放下手里的描金册子,道:“还有一桩事险些忘了,六郎身边还得挑个通人事的丫头伺候。他腿脚不便,估摸着这些事一直未曾上心, 现在年纪到了, 也该有个通房丫鬟。” 姜氏不好意思听秦氏叔子的事儿, 便道:“媳妇着人去请廖妈妈来。” 不消她特意去吩咐, 如意听到这话,立刻福一福身子去了, 姜氏则寻了由头回去了。 廖妈妈正好在院子里, 她到了世安堂知道是这事儿, 心里登时有了主意, 不过她一贯行事稳重,却没有打包票,只道:“夫人放心,奴婢肯定会好好物色,挑个合适的人报给夫人。” 秦氏穿着八幅的缂丝马面裙,面上不苟言笑,她点了点头,似乎意有所指地嘱咐道:“六郎眼光挑剔,通房丫鬟的模样上必然得过得去,可这不是最要紧的,日后待方家娘子过门,必然以家宅安宁为先。偷目扬眉,逢人作媚,饶舌多嘴,勾心斗角,过分妖娆,举止轻亵的丫鬟不要,否则舍本逐末,只怕丫鬟从中做鬼,挑拨了夫妻感情。” 殷红豆除了占了一条长相妩媚娇俏,其余的都不沾边,廖妈妈笑一笑,道:“夫人放心,这样的丫头,奴婢也是看不惯的。” 廖妈妈办事,秦氏一贯信得过,她宽慰一笑,道:“就辛苦你了,离定日子的时候还早,我知道六郎不好应付,这一两月内能成事就行。” 廖妈妈应诺告辞,赶回重霄院。 重霄院里,傅慎时正在书房里雕刻另一块田黄石,殷红豆正在旁边托腮看着,神色认真又专注。 没一会儿,傅慎时手里那块老虎章子便雕刻完了,他看了好半天,皱着眉道:“眼睛是不是不太好?” 殷红豆看着完美无缺的眼睛一亮,道:“怎么会不好呢!奴婢可从未见过这么完美的老虎。” 好看又值钱的东西,哪儿有不好的? 傅慎时皱着眉,不甚满意的样子,他又问她:“你喜欢?” “当然喜欢!您看它的眼睛,跟活了似的。”殷红豆笑眯眯地指着老虎的眼睛。 傅慎时将章子扔给殷红豆,状似随口道:“不堪用的东西,你拿去玩。” 殷红豆双手接了章子,笑容十分灿烂,刚谢了傅慎时,廖妈妈就进来了。 “红豆,你去院里看一看几个丫鬟,我有话跟六爷。”廖妈妈脸上带着浓浓的喜色道。 廖妈妈很少有支开她话的时候,殷红豆虽然好奇,倒也规矩,揣好了章子,去了院子里找几个丫鬟话。 接着,廖妈妈将时砚也打发了。 书房的隔扇开着,有凉风吹进来,檀木书桌上放着的书籍哗啦啦地翻动着。 傅慎时坐在书桌前,双腿上搭盖着薄薄的毯子,他扯了扯快要滑落的毯子,问道:“您有什么事?” 廖妈妈走近几步,脸上抑制不住的笑色,道:“是大夫人叫老奴的来的,六爷与方家娘子的婚事定下了,成亲之前总得挑一个通房丫鬟通晓人事,老奴心里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傅慎时手上拿着干净的帕子,擦掉方才雕刻的时候落在手指上的灰尘,他眉毛微挑,问道:“谁?” 廖妈妈又走近了两步,道:“奴婢倒是觉得红豆合适的很,就是不知您意下如何?” 傅慎时拿帕子的手明显顿住,他想起殷红豆张扬的笑容,想起她送的有趣的碗,心脏热烈而有力地跳动着。 其实这个丫头,倒也可行。 廖妈妈握紧了双手,轻声地试探:“六爷?” 傅慎时忽而皱着眉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双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膝盖。他的腿和别的男人不同,不是紧致有力的,膝盖往下,即便是盖着毯子,也能感受到双腿的单薄瘦弱,而衣衫之下,更算得上是……十分难看。 没有女子不会嫌弃的。 到底要不要她呢。 廖妈妈温声道:“六爷,您身边迟早是要有个人的,若要选一个,奴婢以为就挑红豆的好,大夫人再送貌美的丫鬟来,却没有红豆这般机灵聪慧,合您心意,您呢?” 傅慎时抬起头,却并未看着廖妈妈,只是望着空空的正前方,声音微哑道:“廖妈妈既然拿了主意,便去问问看。” 廖妈妈大喜,傅慎时这么,也就是真的中意殷红豆了,她应下一声,立刻转身出去,将时砚唤了进去,便往厢房殷红豆住的屋子去了。 殷红豆正在屋子里整理财产,一听见脚步声,她当即将东西都塞到被子里,见是廖妈妈来,仰脸笑道:“您来了?” 她要倒水,廖妈妈阻止了,拉着她坐在床上,笑容满面,道:“红豆,我有件喜事同你。” 廖妈妈一般的喜事,都是真喜事,殷红豆眉眼弯弯,抬眉问道:“难道六爷跟准太太的婚期定下了?” “不是。”廖妈妈咧嘴笑道:“大夫人,要给六爷挑个通房丫鬟,我觉着你十分合适,不过不知道六爷的意,却还未禀给大夫人,现在来问问你的意思,若你点了头,我这就去告诉大夫人。” “……” 殷红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这他娘的能叫喜事儿? 廖妈妈一时未觉,还在继续:“你现在是通房丫鬟,等六太太进了府,她又是那样好性儿的人,一准抬了你做姨娘,便是太太不许,六爷和大夫人也要给你做主的。姨娘算得上半个主子,以后你的月例也比现在高,等将来生了孩子,若是个哥儿,母凭子贵……” 殷红豆的手从廖妈妈热乎的双手里抽出来,室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她站起身屈膝低头,容色恳切道:“廖妈妈,红豆真心感激入院以来您的照顾和抬举,但是我自觉配不上六爷,不配给六爷做通房和姨娘,我只想着以后到了年纪放出府,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 廖妈妈渐渐敛了脸上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殷红豆的脸看,丫头古灵精怪,真是少有露出这般正经的表情。 她看了多久,殷红豆也就屈膝站了多久,纹丝不动,坚韧不屈。 廖妈妈劝道:“不是我替六爷话,我可是从未见过六爷像疼你一样疼哪个丫鬟。六爷虽然不良于行,身份地位到底是比寻常人高了不少,你若做了六爷的妾侍,不别的,锦衣玉食少不了你的,这难道不比出府随便嫁个平头百姓强得多?” 殷红豆摇摇头,道:“我有自知之明,这侯府的门第太高,我高攀不上,六爷神仙一样的人物,也不是我敢肖想的,” 廖妈妈重重地叹了口气,复又道:“你当真不肯?” 殷红豆坚定地摇摇头,她怎么可能给人做通房丫鬟,何况傅慎时都跟方素月订婚了,她更不愿意跟他有任何有别于主仆的关系存在。 廖妈妈不死心,问了最后一次:“你拿定主意了?错过这次,你便再也没有机会了。而且,六爷的性子,你也知道的。” “拿定了。” 廖妈妈倒也没多什么,强扭的瓜不甜,她利落地从殷红豆的屋子出去,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还是踌躇了片刻才进去。 傅慎时已经净过手,正提笔作赋,尚未落下的笔尖明显地颤抖着,他余光瞧见廖妈妈来了,嘴角微动,并未出言问询。 廖妈妈缓步地走进去,打发了时砚,面色为难地低声道:“六爷,她不肯。不如再物色……” 傅慎时根本没耐心听后面半句话,他脸色阴沉沉地问:“她不肯?” “她不肯。”廖妈妈绞着帕子,声音比方才更低。 啪得一声,傅慎时不知何时握住了笔杆,手里的笔瞬间断了,墨汁四溅,脏了他的衣裳。 他喉结微动,嗓音喑哑着道:“我知道了,廖妈妈出去。” 这便是不肯物色新人了。 廖妈妈愁苦地点了点头,悄声退了出去。 通房事件发生后,直到入夜,殷红豆才回到傅慎时跟前伺候,她仿佛未曾听过这件事,面色如常,没有一丝异样。 傅慎时更是冷淡,同从前一样面无笑色,眸光却是冰冷了好几分。 殷红豆心翼翼地替傅慎时换了杯茶水,动作轻缓地放到他手边。 傅慎时拿起杯子尝了一口,很快便吐了出来,搁在一边道:“太烫了。” 殷红豆拿回杯子的时候,感受了一下水温,虽然略烫,却与傅慎时平常喝的别无二致,他应当能接受才对。 她老实地去换了一壶水,又倒了一杯给傅慎时,他喝过一口,重重将杯子砸放在桌上,冷森森地道:“秋天你让我喝这么冷的茶水?” 明明是温茶! 殷红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第39章 [] ! 第三十九章 殷红豆倒的茶, 很不合傅慎时的心意。 半个时辰内,殷红豆已经来来回回跑了二十多次,她的腿倒不累, 但端了那么多次重重的茶盘,手腕子早就泛酸了。 最后这一次, 殷红豆将茶水送过去的时候, 傅慎时还是挑剔出了毛病,他道:“茶叶都碎成渣了, 是人喝的吗?” 殷红豆低着头,默默地端起茶盘,准备重换一壶茶。她心里明镜儿似的, 傅慎时铁了心要整治她, 便是无论如何都哄不好的, 除非她肯放下身段和底线, 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傅慎时交握着双手,面色沉郁地盯着丝毫不反抗的殷红豆。 殷红豆恍若未觉,端着茶盘子跨过门槛,哪知道这回脚没抬高, 一下子跌了一跤,手里的茶盘茶壶茶杯噼里啪啦全砸在门外的青石砖地上,碎了一地,她运气不好, 掌心割了一道口子, 立刻见了红。 傅慎时听见声音, 不自觉地抿紧了唇。 殷红豆麻溜地爬起来,立刻收拾了渣滓,端着不堪的茶盘,站在门口闷声道:“六爷,奴婢这就换一套新茶具给您倒茶。” 傅慎时声音森冷阴沉地问:“摔了我的茶具,就这样算了?” 殷红豆双手紧紧地捏着茶盘,木盘的边缘硌了掌心,疼得她秀眉狠狠地拧了起来,她瓮声道:“奴婢尽量赔。” 傅慎时冷哼一声,示意时砚推他回去洗漱,殷红豆站在门口不敢动。 他从她身边路过的时候,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儿,傅慎时双手死死地握住扶手,再也没多看她一眼。 殷红豆知道今天这一茬算是过去了,她将瓷片扔廊下的竹筐里,用完好的那只手抓着茶盘,去了厨房。 翠微还在厨房上值,殷红豆托她帮忙善后,又问她有没有治外伤的药。 翠竹和翠叶连忙接了茶盘,叫殷红豆赶紧先回房处理伤口。 殷红豆才走出厨房,就听见两个丫鬟在议论,傅慎时一向最宠爱她,怎么会无端对她发脾气呢。 一晚上换二十多道茶水,这不是摆明了要折腾人么! 殷红豆去了翠微房里,清洗完伤口,确定没有碎渣在里边,上了药,简单包扎了一道。 翠微本不是话多的人,但她同殷红豆情分更深厚,又深晓傅慎时的性子,憨憨地道:“六爷就是孩子脾气,要哄,不管什么事儿,顺着六爷就行。” 殷红豆撇撇嘴,什么事儿她都能顺着傅慎时,就这件事儿不行!她动了动嘴皮子,到底没有多,她不过婉拒傅六,他就这样动怒,他要知道这事儿旁人也知晓了,还不杀了她。 “谢了,翠微。”殷红豆坐在床上,低着头道。 “还跟我什么谢谢,我一会儿替你打水过去,你先回房去歇着。” 殷红豆点点头就去了。 夜里洗漱过了,她却睡不着,这件事她的确妥协不了。 也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殷红豆到底是睡过去了,次日却睡过了头,翠微过来敲门,她才醒来。 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洗漱,殷红豆便端着水,去了上房伺候。 傅慎时已经端坐在轮椅上,他叫了她进来,却不准她放下水,命令她端到他身边来站着服侍。 殷红豆走了过去,傅慎时却并不洗漱,他又传了早膳,慢条斯理地吃着,根本没在意一旁还有人等着他用水。 一顿早膳,傅慎时吃了大半个时辰,殷红豆哪里敢动,等他用完膳,她手里的水早就凉了。 傅六随意地擦擦嘴,叫时砚重新打水进来,洗了把脸,去了书房,殷红豆才得以暂时喘口气。 也就真的只能喘口气而已,她便不得不继续去书房伺候,傅慎时还是同昨日一样,各种挑剔,使唤她跑来跑去。 跑到第三趟的时候,如意领着几个拿案盘的丫鬟来了重霄院,殷红豆禀过傅慎时,便出去迎接。 今日已是霜降,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冬季将至,寒风刮面,呼出一口气便能看到隐隐白雾。 京城的冬天冷得早,丫鬟们冬天的衣裳已经提前做好,大夫人正派人送到各院,重霄院向来是如意负责,她便先往这儿跑了一趟。 如意瞧见殷红豆手上的伤痕,拉着她的手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殷红豆扯了笑,道:“没事儿,就是不心摔了。” 多无益的事情,殷红豆不会。 如意揉了揉殷红豆冰冷的手,温和笑道:“冬天冷,仔细冻手,这还没到冬天呢,倒是没想到你这样畏寒,我那儿有些红糖和干红枣,你得空了来拿,或是我叫丫鬟送来也行。” “谢谢如意姑娘了,我有空再去拿。” 翠微她们也都走到院子里,殷红豆吩咐她们从如意带来的丫鬟手中接过衣裳。 如意牵着殷红豆的手走到一边,问了几句傅慎时的近况,殷红豆只和往常差不多。 两人还没上几句,时砚跑过来瞧着殷红豆,道:“红豆,六爷喊你。” 如意笑一笑,温柔道:“不耽误你了,伺候六爷要紧。” 殷红豆也来不及送如意,便跟着时砚一道进屋去了。 傅慎时问了什么事儿,殷红豆如实告知,他又问她:“往年霜降廖妈妈可有别的赏?” “各赏六斤棉花和十尺的素稠布匹。” 傅慎时没再问了。 当天,傅慎时便叫时砚将东西赏了下去,每个人还多了一钱银子,独独殷红豆没有。 后来的几天,丫鬟们赶着将新衣服做起来穿了,只有殷红豆还穿着旧衣裳,在院子里尤其显眼。 院子就这么大,丫鬟们少不得背后议论,殷红豆倒不在乎这个,后来翠微来问,她也闭口不言。 没过几天,翠叶和翠竹就一致认为,殷红豆失宠了。 殷红豆还和往常一样在书房里当值,傅慎时虽然变着法儿刁难她,却还依旧保留贵公子的风度,只是打压,从未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进重霄院之后,殷红豆又不是没吃过苦头,眼下这些她倒还能忍。 傅慎时也看得出来,殷红豆丝毫没有怕的意思,他连着几日脸色都黑沉难看至极。 霜降后的几天,下了场细密的雨,天儿愈发冷了,从屋子里出去,任谁都要哆嗦一下。 傅慎时的书房里已经开始放铜脚盆,夜里太冷的时候,便点着没有烟的银屑碳取暖。 殷红豆换茶也换得越发勤了,晚膳过后,她倒了杯热茶进去,傅慎时端起来抿了一口,便眉头紧锁,砸了茶杯,扔了手里的书,面色阴郁地看着她,不满地沉声问:“不耐烦伺候我了?泡个茶都不肯上心是吗?” 茶水打湿地面,泼在地上的茶水热气腾腾,似燃着袅袅青烟。 殷红豆摇了摇头,低声道:“奴婢这就去重泡,泡到六爷满意为止。” “站住。”殷红豆刚一转身,傅慎时便叫住了她,道:“你不想伺候,有的是人伺候,滚出去换个人来。” 他对了,有的是人伺候。 殷红豆还没来得及出去,翠竹便站在门外,手里端着茶盘,朗声道:“六爷,奴婢泡了茶。” 殷红豆握紧了手掌,细嫩的手攥着拳头,她屏气凝神,余光落在傅慎时的脸上,竖着耳朵听书房里的动静,却见傅六眉眼一抬,声音缓了几分,道:“进来。” 她心头一紧,转身朝门外看去,翠竹笑吟吟地站在那儿,一脚跨进来,随即敛起笑容,稳步走到傅慎时跟前,放下了热茶。 查墨锭指纹,翠烟快要暴露那会儿,就属翠竹叫嚣得最厉害,这样的丫鬟是有野心的,在暗处伺机而动。 殷红豆倒也不意外,内宅就是这样,稍有机会,丫鬟们绝对不会放过,何况她早就以身试法,聪明的丫鬟便晓得,在傅慎时身边不是完全没有出路的。 翠竹放下了茶,正要出去,傅慎时看着她,淡声道:“以后就你来送茶。” 翠竹嘴边缀了个一丝得意的笑。 殷红豆抿了抿唇。 他是主子,他什么都行,他的喜好就是天,他想捧谁就捧谁,他想摔死谁摔死谁。 甚至傅慎时想亲手捏死她,都易如反掌,合乎律法。 她沉住气,仔细地收拾好残渣碎片,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净过手,才进屋垂手而立,而翠竹也正还在屋子里站着。 傅慎时扫了一眼进屋的殷红豆,道:“房里有一个丫鬟伺候就行了,你站这儿碍什么眼?” 殷红豆低着头瞪了瞪眼睛,便旋身出门,站在门口。 初冬将至,长兴侯府的夜晚已经非常冻人,殷红豆穿着好几件衣裳,却还是很显单薄,寒风一刮,犹如刀子割在身上。 她搓了搓手,终于暖和了些许,只盼着傅慎时早些看完书,回房歇息。 可哪儿有那么容易。 傅慎时到了平常就寝的时候,叫翠竹出去换了热茶,似乎还问了殷红豆是否站在外边儿,得知她还在外边,又拖了足足半个时辰,再不见动静。 殷红豆在廊下跺跺脚,牙槽都在打颤。 月朗星稀,寒夜凉意渗骨,冬风摇泪。 第40章 [] ! 第四十章 冬天的夜实在是太冷了。 傅慎时从书房出去的时候,殷红豆站在门外缩成一团, 双手都冻僵了。 不过好歹是能回房歇息了, 一想到热水和暖被窝, 殷红豆也觉着不那么冷了。 翠竹从书房出来, 锁上门, 她并未对殷红豆扬武扬威,只是问她:“红豆姐姐要不要热水?我一会儿就去给你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聪明的丫鬟不会立刻就得罪前辈,将来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要相互照应。 殷红豆摇了摇头,道:“不用, 翠微应该给我烧好了,你早点儿回去歇着。” 翠竹应了一声,便去了厨房。 殷红豆回房之后,翠微立刻送了热水过来给她洗漱饮用。 在廊下站了那么久, 真的是冻坏了, 殷红豆用热水洗手泡脚,喝了两杯略烫的生姜片泡的水,才觉得身子暖了一些。 翠微陪她坐在床沿上, 给她盖了一张毯子, 替她暖手, 什么也没问,只道:“你好好睡, 明儿早起我喊你, 以后你的水我都替你烧好, 明天我再抽空给你做一个暖手套和昭君套,这样你就不会冻脑袋冻手,也就不会生病。” 贴身伺候的丫鬟是不能生病的,生了病主子未必给你治,倘或一直不好,当病秧子打发到哪个庄子上去,病情一直拖拉下去,落下病根或是死了都有可能。 殷红豆根本不敢病,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辛辣刺激的生姜水,她谢了翠微,道:“明儿你早两刻钟喊我起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大家都是下人,也没有任何特殊关系,翠微照顾她全凭情分,然而情分这个东西,它不会自己永生不灭的,需得有去有回方能长久。 翠微却摆摆手,憨憨一笑,道:“不用,你好好睡觉,等你……有功夫了再给我做。” 谁也不知道喜怒无常的傅慎时什么时候才会心情好转。 殷红豆的苦日子还不是到头的时候。 两人沉默了一阵。 殷红豆先开口,坚持要,她道:“反正我早上也吃腻了粥,想换个口味——肉馅韭合,用油锅煎,还加酥油,你不吃?” 翠微咽了咽口水,咧嘴大笑:“吃,那我明天早点叫你。” 殷红豆点点头,便道:“翠微,还有事儿请你帮忙,你看能不能抽空给我做一两套厚点儿的长袄,我那儿好几匹布还没用,针线我也有。一匹布做完一套衣裳,剩下的都给你,你看成吗?” 她的布,那是傅慎时赏赐下来的,都是好料子,而且殷红豆瘦,耗费不了多少布料,给她做完了衣裳,翠微还能用剩下的布料再给自己做一套衣裳。 对丫鬟们来,做一套衣裳费什么事,这简直就是捡便宜,翠微乐意之至。 二人商量过了,殷红豆便道:“你睡去,一会儿我自己收拾。” 翠微见殷红豆脸上泪痕淡了,她脸上又带着笑色,才放心地走了。 夜里,殷红豆裹住暖和的被窝,才觉得自己的心得到了些许慰藉。 次日醒来,殷红豆穿上了如意送来的冬装,淡青色的中袄,暖和也略显臃肿,她才顾不得那么多,洗漱好了就去厨房里做韭合。 待她用完了早膳,傅慎时的房门也开了,殷红豆便打了热水进去,她端着铜盆,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却听不到里边有动静,只好一直站着,直到水冷了,傅慎时都没叫她进去,刚一转身要走,里边就传出了声音:“进来。” 殷红豆站在门口道:“水冷了,奴婢重新去打热水过来。” “我叫你进来!”傅慎时声音冷冰冰的,命令的语气十分强硬。 殷红豆跨过门槛,绕着屏风进去,乖乖地捧着铜盆,并未放在三脚架上。 傅慎时已经穿戴整齐,面色阴沉地靠在轮椅上,质问她:“打个热水都不会了?” 殷红豆死死地握住盆,她不能顶嘴,否则必然会激怒傅慎时,按照他以前的对付那些丫鬟的法子,他恐怕会痛快地用各种残忍的手段惩罚她。 所以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傅慎时瞧着她面无表情仿佛无所谓的模样,紧紧地攥起拳头,过了一会子便吩咐时砚推他去书房。 翠竹早就候在书房门口了,她的手里还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 傅慎时扫了翠竹一眼,道:“以后早上换你伺候。” 翠竹低着头,嘴边挂着浅笑,道:“是。” 殷红豆一下子沦为了书房里最多余的人,多余的人就该站在该站的位置,所以她一上午都是站在外面。 好在她穿了厚衣裳,又没人盯着她,时不时还能活动下双腿,倒也算不得吃苦。 午膳之前,廖妈妈来了一趟,她瞧见殷红豆这样,欲言又止,跨进书房同傅慎时了一会子话,才出来。 殷红豆也没心思听廖妈妈了什么,她就顾着搓手捂耳朵取暖去了。 廖妈妈出来的时候,到底于心不忍,拽着殷红豆在廊下走了一截路,看着她冻得通红的手,怒其不争地劝道:“你难道就这么一直硬气下去?你能挨日子到几时?” 殷红豆微微摇头,道:“不知道能忍到什么时候,不过现在什么都晚了。” 她婉拒傅慎时,伤了他的自尊心,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以傅六的性子,都不会放过她,而且即便她现在妥协,在他看来也只是迫于无奈,只怕会更惨。 当初廖妈妈的对,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殷红豆已经是骑虎难下,除了熬下去,没有法子可解。 或许哪一天傅慎时不较真儿了,她也就有活头了。 廖妈妈叹了一口气,道:“六爷到底还是喜欢你的,你若肯,我再去劝劝六爷,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殷红豆笃定地摇头道:“谢谢廖妈妈,不过不必了,六爷不会听劝的。” 做丫鬟,她也就吃些皮肉之苦,若是做通房给他折磨,傅慎时才真的会要了她的命。 若能稳住眼下的处境,殷红豆觉得还算不错。 廖妈妈心里还是喜欢殷红豆的,她进了书房,打发了下人,走到傅慎时跟前,道:“六爷,这两日红豆那丫头也吃了不少苦头了……” “是么?”傅慎时眼皮子都不掀一下,语气冷淡非常,丝毫不觉得这算得了什么。 廖妈妈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从前的那些丫鬟,傅慎时都是打罚了事,残的残,死的死,如今待殷红豆已经与众不同了。 她犹豫了一下,才道:“姑娘要靠哄,她一时想不通,硬的不行便来软的,六爷这样磋磨她,她反而越来越不肯答应。” 傅慎时猛然抬头,脸色阴沉得似能滴出水,他的眸光冰寒彻骨,冷声道:“我要她答应?” 廖妈妈迟疑着道:“老奴看您……还是喜欢那丫头的。” “喜欢?” 他恨不得掐死她。 傅慎时移动了视线,神色淡漠道:“廖妈妈您没事儿就回去,不是又要添孙子了么?在我这儿费什么功夫。” 饶是有一肚子的话,廖妈妈也不好再开口了,她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殷红豆看着廖妈妈的背影,便猜测到了几分,果然如她所料,从她拒绝的那一刻起,就无可挽回了。 她正抿紧了嘴,搓着手,翠竹替傅慎时传了午膳。 翠微早早吃过了,她见傅慎时要开始用膳了,便送饭给殷红豆吃。 殷红豆正吃着饭,傅慎时出来了,她当即放下碗筷,匆忙地擦了擦嘴角。 他看见她嘴巴边的饭粒,冷冷地瞥了翠微一眼,盯着殷红豆沉声道:“还有人给你送饭?” “……” 所以,饭也不准吃了? 殷红豆低头舔掉了嘴边的饭粒,眼眶泛红,圆润的脸鼓了鼓。 傅慎时随意安放的手,忽然收紧,抬手示意时砚推他回上房用饭。 他走后,翠微紧紧地贴着柱子,面色惨白,吓坏的模样。 殷红豆拍了拍翠微的肩膀,带着愧疚低声安抚道:“没事儿,六爷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他只针对她一个人而已。 翠微点了点头,问她还吃么,殷红豆不吃了,她才收拾了碗筷去了厨房。 后来的几天,殷红豆没敢再让翠微帮忙,吃饭都等傅慎时午睡的时候,再去厨房吃剩下的饭菜,不过还好翠微帮她温着,倒不至于吃凉食坏肚子。 没过多久,翠竹成了二等丫鬟,翠叶看着眼热,也站在门口伺候,傅慎时便将她也提成了二等丫鬟。 殷红豆则因为伺候不周到,一直被冷落挑剔。 终于,傅慎时要降她成三等丫鬟。 廖妈妈得知后,去找了傅慎时,道:“六爷,院儿里的丫鬟都是二等丫鬟了,将红豆降成三等……” 傅慎时提笔的手一顿,他的肌肤白皙,经一丝凉风吹拂,愈发显白,他道:“就三等。” 既然殷红豆连他这个主人都嫌弃,那他给的荣耀,她应该也都不需要了。 最后殷红豆还是被降成了三等丫鬟,重霄院里,便没有大丫鬟了。 傅慎时的日常起居,有两个翠竹和翠叶照顾,其余琐事,她们能应付的则由她们应付,她们处理不过来的,则是廖妈妈出面料理。 殷红豆仿佛失去了任何作用和价值。 天儿慢慢地变冷,处处都需要热水,可热水烧的没那么快,有些擦洗的活儿,就只能用冷水。 往日这些事都是翠竹和翠叶做,但现在她们俩已经是二等丫鬟,用不着做这等事。 待傅慎时用过午膳,丫鬟们也吃过了饭,碗筷都收拾去了厨房,翠微有些咳嗽,便在房中休息。 殷红豆和往常一样吃完饭赶紧书房下站着。 书房里,翠竹和翠叶对视一眼,翠竹出来换了热茶,路过殷红豆身边的时候,放低了声音道:“红豆,我和翠叶要伺候六爷,翠微也病了,厨房的碗劳烦你去洗。啊对了,壶里的热水你别用,一会子六爷还要喝茶的。你若要用,再烧一些,记得多烧一些,那点儿热水怕是不够六爷用的。” 殷红豆低了一会儿头,才抬头面色如常道:“好,知道了。” 她去厨房烧了水,烧了两壶,水还没开的时候,翠竹就过来问,好了没有,水一开,她就全部都拎走了。 如此三次,殷红豆索性不再烧了,就着冷水洗碗。她的手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水里,仿佛每一寸肌肤都有细密的针刺进去,冻得她浑身打颤。 自此以后,各种粗活儿都轮到她干,翠微要帮忙,她也不许。 按规矩,这些活儿本来就该三等丫鬟干,殷红豆不想连累翠微。 而她的手,也隐有生冻疮的样子。 许是冬天来的缘故,重霄院越发宁静,殷红豆连日不大话,她发现丫鬟们都不大话了。 这日傅家家宴,傅慎时去了老夫人院里吃饭,并未带殷红豆,她可算松了口气。 没了主子在,丫鬟们也都自由了许多,她们和往日一样,聚在一起做女红、聊天。因天儿冷,她们再不坐在廊下了,而是聚在翠微的屋子里。 殷红豆想学刺绣,她拿着绣绷和绣线去找翠微她们。 翠微的屋子充满了欢声笑语,殷红豆左脚刚跨进去,屋子里的笑声戛然而止,大家都直直地看向她,似乎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僵硬,敛起笑容,殷红豆收回了脚,扯了个勉强的笑容,道:“我想起来柜子还没收拾,你们继续,我先回去了。” 殷红豆一转身,面上所有的笑意都消失了。 翠微追了出来,她叫住殷红豆道:“红豆,我给你做的衣服差不多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殷红豆眼眶一热,正想转身哽咽着要,手刚刚伸出去,翠微突然一脸惊慌地收回手和衣服,躲进了屋子里。 她回头看向门口,果然是傅慎时回来了,他人还在远处,便投过来一道冷眼,吓退了翠微。 殷红豆空空的双手捏起了拳头,她的骨节隐隐泛白,冷风刮过皮肤,吹掉了她的热泪。 她怎么忘了。 诛心,他比谁都在行。 第41章 [] ! 第四十一章 殷红豆成了重霄院里人人避之不及的异类。 短时间内,她还能咬牙坚持住, 当这样的日子看起来遥遥无期, 殷红豆的意志一点点的被磨灭, 她几乎心灰意冷, 每天做完粗活, 就木桩子一般站在廊下,吹着冷风——这还是天气好的时候,天气不好下起雨,经风一刮,躲都没处躲, 两刻钟下来,衣服都半湿了,冷到骨子里去。 殷红豆庆幸自己身体底子好,竟然没有生病, 但她也怕熬不住, 每日都抽半个时辰出来锻炼身体。 在初冬的时节里,殷红豆只盼着雪快来,下雪总比下雨好得多。 终于叫她给盼来了。 京城今年的第一场雪降临之时, 长兴侯府二房的傅五爷, 也将迎娶萧山伯的长女过门。 因着这件事, 秦氏暂时没有安排人到方家去下聘,长兴侯府全力着手操办傅五的婚事。 亲迎的那日, 长兴侯府将大办喜酒, 傅家男子在前院喝酒, 女眷则在花厅里吃席。 傅慎时也将要成亲,坊间早有他性格暴戾、与兄弟不睦的传闻,长兴侯府虽压下一二,到底与他名声有碍。 这个当口若再不出席堂兄婚宴,未免授人以柄,大清早长兴侯就亲自派人去重霄院里传话,命傅慎时正装出席。 廖妈妈也怕傅慎时耍脾气,待长兴侯人走后,又劝了一遭,道:“不管将来如何,老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要分家,六爷也要先成家,您便是与五爷再不好,今儿也得去前院吃酒。” 傅慎时淡淡应了一声,道:“知道了。” 廖妈妈往屋子外瞧了一眼,放低了声音道:“今天是要紧日子,两个‘翠’到底跟着您的时间短,恐怕处事不周,前院贵人多,还是带着红豆去稳妥一些。” “那便依廖妈妈的。”傅慎时面无表情地道。 廖妈妈大喜,笑着出去同廊下的殷红豆了此事,又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好好哄一哄六爷,不定今儿回来,他就不恼你了。” 殷红豆心里感激廖妈妈,不过她也没那么乐观,傅慎时未必有那么好通融。 廖妈妈扬起下巴往屋子里示意,笑道:“还不进去伺候。” 殷红豆搓了搓冰冷的手,便跨进门槛,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屋子里烧着两个通脚炉,暖意融融,一进去浑身都通畅舒服了,殷红豆记不清有多少天没有进过傅慎时日常起居的地方,但她感觉已经有一个寒冷的冬天那么长。 傅慎时见了殷红豆,并未多看她一眼,兀自喝茶,似乎瞧不见她。 殷红豆同从前一样,取了沉香色的厚绸披风,欲替傅慎时围上,哪知道在她双手落下的前一刻,傅六冷声道:“时砚,你来。” 她手腕微顿,便将披风递了过去,然后就去炕桌上拿暖手炉,夹了几块烧旺的碳火,用银剔子拨弄了两下,盖好裹好,自觉地送到时砚跟前,叫他拿给傅慎时。 这回傅慎时却主动从殷红豆手里拿过了手炉,随手又丢在炕桌上,根本不屑于用。 眼看快到开席时间,傅慎时才命时砚推他去前院大厅。 今儿长兴侯府宴客,傅六虽然腿脚不便,却也不好一个人混在女人堆里,自然要到前院吃酒。 殷红豆默默地跟在后边,一道出了重霄院,往前院去。 主仆三人走到出二门的穿堂前,傅慎时才想起来,贺礼忘带了。 虽然是还未分家的堂兄弟,人前也少不得做面子,贺礼还是要送的。 傅慎时斜了殷红豆一眼,面色阴沉道:“这样的事儿都能忘?你脑子冻坏了?” 殷红豆脑袋埋的低低的,这事儿确实是她的错儿,她低声道:“奴婢现在回去拿。” 傅慎时抬手冲时砚道:“先去穿堂内等一等。” 这就是准她回去拿东西了。 殷红豆弯着腰点一点头,连忙道:“奴婢很快就回来。” 傅慎时与时砚二人坐在穿堂里避风,殷红豆穿着银红的中袄,快步地往才重霄院跑。 奈何重霄院偏远,只怕是这一来一回耽误了功夫,前院若开了席,指不定傅慎时还是要落下个弟不恭的名声。 一想到此处,殷红豆怕的厉害,脚上跑得更快了。 跑着跑着,就出了一身的汗,殷红豆渐渐放慢步子,歇一口气儿,她一抬头,就发现自己正站在傅二和二太太住的院子门口,不过主人都出去了,估摸着只留了丫鬟看守院子,院门紧锁了起来。 殷红豆想起傅二上次为难她的事情,心下一哆嗦,抬腿就要跑——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她的腿刚迈出去,腰上忽然被人紧紧地抱住。 傅二双手将殷红豆禁锢在怀里,歪着头在她耳边得意笑道:“我的心肝儿,你跑得真快,是瞧见我在后面追你么?所以你就跑到我家门口来了?” 他早就看见了傅慎时和殷红豆,便在后边跟了一路,哪知道老天爷给他机会,竟让他瞧见傅六在二门的穿堂前,让殷红豆独自转头回去了!傅二悄悄地跟了一路,眼看着到了自家门前,他才现了身。 殷红豆上半身动弹不得,浑身战栗,面色惨白,她通身冒着鸡皮疙瘩,右脚后踢傅二腿,放开嗓子吼叫道:“放开我!在二太太院门口,你就不怕太太的丫鬟瞧见!” 傅二哈哈大笑,今儿内院的人不是去前院就是去花厅,院子里留着的人能不躲懒才怪,他拖着人往院子与院子之间的过道子里走。那边有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屋背靠他院子里的库房,四周鲜少有人会去,隔音效果也好,闹出再大的动静,也很难有人听见。 殷红豆扯着嗓子嘶喊着,傅二轻轻松松就将她抱起来,往屋里去。 饶是殷红豆再如何踢他,傅二双手如同铁链,死死地拴着她的手臂和上身,丝毫不留给她可逃脱的余地。 傅二将人扔到屋子里的一张旧榻上,立刻转身锁了门,一步步地靠近殷红豆,凭她怎么喊都不担心有人会瞧见。 殷红豆朝门那边跑过去,傅二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甩到榻上,疼得她痛呼一声。 眼见求救无望,殷红豆再不浪费力气喊叫,她警惕地看着傅二,四处摸找东西做武器,可四周除了床榻都是一些沉重的家具,根本不是她能拿得动的,她踢了一张炕桌过去,却没砸中傅二。 傅二走过去,一脚蹬在榻上,将殷红豆拽到自己跟前,狠狠地捏着她的下巴,淫笑道:“听你失宠了?” 殷红豆剜他一眼,心口冰寒,头皮直发麻,她的双手抬起来还没落下,就被傅二给制伏了,她恐惧地带着颤声道:“你给我放开!我就算是失宠,也是重霄院的丫鬟,你要敢动我,六爷不会放过你!” 傅二笑容猥琐,他抓住殷红豆的双手欺身往榻上压过去,腾出一只手朝她脖子上探去,道:“你叫傅六现在过来试试?” 殷红豆龇牙侧头去咬傅二的手腕,却被他迅速躲开了,她哭得撕心裂肺,整张脸都涨得通红,脖子上血脉暴起,她恨恨地看着他骂道:“狗杂种!你今天要是敢动我,我就是死也要拖着你垫背!” 傅二忽然大笑起来,他掐住殷红豆的脖子,不许她的脑袋胡乱扭动,他一把撕开殷红豆中袄的领口,大片的雪白肌肤,登时暴露出来,刺激得他某处紧绷,他张狂笑道:“贱丫头,早叫你跟了我偏不听,害我白受一次气。你还想让我垫背,怎么?你以为傅六回来英雄救美不成?等你失了身,看他还要不要你。” 是的,殷红豆清清楚楚地知道,傅慎时不会来了,他恨不得折磨死她,他不过将她当做一个取乐的奴隶,莫不知道她在这儿,便是知道了,也肯定不会来了。 前些日的委屈与现在的绝望无助交织在一起,瞬间涌上殷红豆的心头,她躺在榻上,泪水顷刻模糊双眼,她扯着嗓子哭声嘶喊:“滚!滚开!别碰我!你别碰我!” 傅二声音下流:“爷就爱听你叫,爷今儿就办了你,让你知道什么是真男人。” 他的手粗暴地游走在殷红豆的袄子上,两腿也变着法儿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混乱之间,殷红豆头发松散,衣衫破烂,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已是心如死灰,脑子里只重复着一句话——他不会来了,他不会来了,他不会来了。 “砰”得一声,门被人撞开了——时砚踉跄进来,傅慎时坐在轮椅上,面色阴沉森冷,黑沉沉的眸子死死地看向榻上,他修长的双手牢牢地抓在扶手上,骨节处透着死白。 傅二大惊回头,竟然看见时砚正傅慎时进来,他唬了一跳,连忙松开手,退开了一步,佯装镇定地整理起衣衫。 殷红豆听到动静,登时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来,一瞧见熟悉的身影,双腿不自觉地就朝他跑过去,哪知道绊了一下地上的炕桌,一下子扑进了傅慎时的怀里。 傅慎时眼睛猩红地看着跌在他身上的殷红豆,她仰脸看他,头发乱糟糟的,双眼哭红,脸上泪痕无数,领口被撕破,露出白嫩的肩膀和锁骨,脖子上鲜红的肚兜带子也松了,只堪堪遮住她胸前微微的鼓起。 仿佛每一个毛孔都竖起了刺儿,傅慎时黑沉的脸色里透着一股子要吞噬人的阴冷,他颤抖着指尖解下披风,极快地盖在殷红豆的身上,连带她的脑袋也遮住了大半。他一手揽在她的腰上,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和侧脸,用力地摁在他猛烈跳动的胸口前,随后抬头,朝傅二投去一道道冰凌一样的冷光。 殷红豆几乎浑身发软,闷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紧紧地揪住傅慎时的前襟,生怕与他剥离开。她躲进温暖而安全的怀抱,闻着熟悉的味道,听着傅慎时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半晌才安定下来,便听见头顶传来一道低沉喑哑的声音:“还能站起来么?” 她贴在他胸前点了点头,双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缓缓地站起来,裹着傅慎时的暖和披风,躲在他的身后。 傅慎时从腿侧拿出随身携带的虎尾鞭,鹰隼一样的眸光直直射向傅二。 他要杀了他。 第42章 [] ! 第四十二章 傅慎时的闯入, 令傅二措手不及。 事败, 殷红豆跑去傅慎时那边, 傅二只得整理衣裳, 腹中打稿,如何料理后事。 可傅二看着傅慎时阴沉的面色,和他手上的虎尾鞭, 头皮直发冷, 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傅慎时食指微抬,时砚便默契地推着他靠近傅二。 傅二扯了扯领口,喉咙发干,警惕地看着傅慎时,皱眉道:“老六, 你不是来真的, 她就是个丫鬟……” 话音未落,傅慎时一鞭子甩过去, 狠狠地抽在傅二身上。傅二下意识抬手去挡, 袖子登时被抽烂, 裂出一道口子,手臂上红痕立现。 傅二疼得冷声嘶叫,他缩着肩膀, 铁青着脸, 看向傅慎时吼叫:“傅慎时!你疯了!” 他是疯了! 傅慎时眉间的沉郁, 至始至终不散, 他收回鞭子, 立刻又抽一鞭子下去。 这回傅二试图去抓鞭子,却没有抓住,他的掌心被抽得皮开肉绽。 傅慎时扬起唇角,脸上却丝毫没有笑意,他连续几鞭子甩下去,将傅二逼至墙角,打烂了傅二身上的衣服,直至皮开肉绽。 时砚守在左边,右边是殷红豆方才躺过的榻,傅二跑不出去,畏畏缩缩地挥舞着手夺鞭,生怕被鞭子打到。 傅慎时可是用惯了长鞭,他臂力不,鞭子使用灵活,下手又快又准,哪儿是那么容易叫傅二给夺取了。 连续被抽了二十几下,傅二右手臂和侧面背部的衣裳彻底烂了,他身上伤痕累累,高声喊叫了几下,实在受不住疼,双手抱在头上,撞开时砚,冲了出去,这才逃过一劫。 疯子! 傅二真是没想到傅慎时真的会为了一个丫鬟,对兄弟下死手! 他站在门口,一口口地吸着冷气,剜着傅慎时,忍疼低吼:“傅六!你他娘的给老子够了!” 完,他就落荒而逃。 傅慎时转过身,目光阴森地握着鞭子看向傅二跑的地方。 跑? 狗杂种。 你跑得掉。 傅慎时扭头瞧了殷红豆一眼,拉掉她绑头发的红绳,道:“回去。” 这话是吩咐给时砚的。 殷红豆乱糟糟的头发垂下来,齐整了许多,她愣了一下,不去前院吃酒了? 不过傅慎时了,殷红豆也不会反驳,默默地跟上他的脚步就是。 回重霄院的路上,殷红豆又理了理头发,裹紧了披风,回想起刚才的事,眼眶一直发热。她离开穿堂,到被傅二拖进杂物间的时间,根本不够从二门上跑回重霄院,傅慎时一定是在她离开不久之后就回头找她了。 她真的没想到,傅慎时会回来救她。 他明明厌透了她。 到了院子里,殷红豆眼看着已经快到自己房门口了,便将披风带子解开,欲还给傅慎时。 傅慎时余光瞧见了,冷声命令道:“穿着。” 寒风吹起,殷红豆身上的披风盖着裙摆,随风摆动,似层层叠叠的几道波浪一样好看,她重新系上带子,身体愈发暖和。 殷红豆回房换了件新衣裳,头发只简单地扎了马尾,她洗了把脸,便在房中坐着,没有去上房服侍。她远远地从窗户里看见,傅慎时进了房间,便再未出门,看意思是完全不打算出席喜宴了。 直到天黑,傅慎时都没有出门。 许是喜宴太热闹繁忙,傅慎时不出席的事儿被人遗忘了,当天晚上并未有人过来什么。 次日早晨,五太太认亲的时间过去之后,秦氏亲自赶到了重霄院,可惜她晚来一步,翠竹回话道:“六爷去老夫人院子里了。” 秦氏大为光火,傅慎时昨儿不出席喜宴,今儿一早又跑到老夫人跟前作死,真是个孽障! 她匆匆忙忙地来,又急急忙忙地走,都快顾不得身份,恨不得跑着去老夫人那儿。 永寿堂门口,傅慎时领着殷红豆和时砚闯了进去,没经通传,主仆三人便往上房去。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遇到傅慎时这个鬼罗刹,根本不敢拦,又见他面色阴沉,鞭子不离身,个个吓得腿软,慌张失措地进去报信。 傅慎时进上房的时候,老夫人和嫡亲的儿媳潘氏正笑着讨论,傅五真是娶了个好媳妇,五太太家世尚可,知书达理,乖巧温顺,处处讨喜。 闯进去的主仆三人正好听到了这句话,傅慎时精致的脸冷冰冰的,他看向潘氏冷笑道:“二婶好生偏心,给老五相了这么好的媳妇,怎么却委屈了老二。” 老夫人与潘氏听到声音面色一变,登时敛起笑容看过去,傅慎时进来怎么也没有人通传,他那副质问人的样子,真是无礼。 潘氏直起身子,绷着脸道:“傅六!你什么意思?” 傅慎时的轮椅慢慢地朝前移动,他沉沉的目光投向潘氏,扬唇冷笑,眼底却不显笑色,嗓音又低又冷:“老二一次又一次地骚扰我的丫鬟,怎么,他房中是没有人了吗?还是纳不起妾?”他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一袋银子,扔在潘氏脚边,道:“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我替他出银子纳妾。” 傅二一个成了家的爷们儿,要傅慎时出什么银子纳妾! 潘氏脸色铁青,暗暗咬牙。 老夫人一记冷眼看过去,平缓语气老沉,道:“就为了这事儿,昨日老五喜宴你就不出席了?” 秦氏正好进来,将这些话尽收入耳,她手上死死地绞着帕子,暗忖道,昨儿发生了这种事儿,傅慎时为什么不跟她?难道就是这般不信任她这个做母亲的么? 她心里五味杂陈,大步地走进去,高声诘问:“老二老五可是亲兄弟,老二昨儿是为了什么不去吃喜酒的?怎么先指责起六郎了?” 众人当即看向秦氏,顺着她的话想了下去,是啊——傅二为了轻薄堂弟的丫鬟,却告病不去自己亲弟弟的婚宴,简直是禽兽不如、薄情寡义,怎么反倒先朝傅慎时发难起来了? 傅慎时握着扶手,淡淡地看了秦氏一眼。 殷红豆抿了抿嘴,秦氏到底是长兴侯府宗妇,话一针见血。 秦氏走到傅慎时身边,再问潘氏:“我家六郎受辱,却为了侯府的颜面忍气吞声,没在人前闹开黯然躲回院子伤神。老二不顾手足之情,把一个丫鬟看得比亲兄弟还重。我也想问一问,傅二这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本事,打哪儿学的?” 潘氏嗫嚅着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正要开口,秦氏咄咄逼人:“傅二抢完丫鬟,还想抢什么?我索性叫六郎都给他罢了,省得外人咱们长兴侯府兄不友、弟不恭!” 秦氏这话意有所指。 老夫人做了老侯爷的填房,生了嫡子,却因继子才是嫡长子,自己的儿子继承不了侯位,觊觎多年,眼下潘氏与老夫人被戳穿了心思,心虚气愤,婆媳二人下颌收紧,暗暗咬牙。 而且今日之事,真就是傅二的错,二房没处挑傅慎时的理。 老夫人权衡利弊,仗着婆婆的身份,居高临下地看着秦氏,欲息事宁人,厉色道:“好了,他们兄弟之间有误会清楚就行了,五郎刚刚成亲就闹这事儿,像什么样子!你可别忘了,你是长兴侯府的宗妇,凡事以大局为重。” 秦氏走上前一步,屈膝道:“老夫人,正因媳妇是宗妇,才知道恪守家规的要紧之处。这事若轻饶傅二,不给六郎一个交代,外人怕是会以为长兴侯府厚此薄彼、黑白不分、寡情少义!” 她的句句在理,令人不容反驳。老夫人嘴角微动,声音弱了许多:“……那便按家规处置。” 殷红豆心中大喜,恨不得家规里能把傅二处置死了才好!她余光看向傅慎时,却见他嘴角似乎略微一动。 秦氏面色缓和几许,道:“按家规,老二做出这等不耻之事,扣除一年月例,赶去保定府祖祠思过半年。” 潘氏喉咙一哽,思过半年!傅二明年可是要参加秋闱的人!保定府那里怎么能做得好学问! 她瞪着秦氏,道:“大嫂,如此处理,是不是太严苛了些?” 老夫人拧着眉,冷冷地看着秦氏,还未开口,秦氏便猛然抬头道:“倘或弟妹觉得我这个宗妇处事有失公允,大可上书天子,褫夺我的诰命!” 若是将长兴侯府的家事变成朝廷之事,至于结果,谁都知道会是怎么样。 潘氏死死地绞着帕子,恨恨地看着秦氏和傅慎时。 老夫人也紧握双拳,语气平和却冰冷,道:“就按你的办。好了,我乏了,都忙你们的去。” 潘氏欲言又止,脸和脖子都气红了。 秦氏唇边挂着得体的淡笑,她行了礼,道:“儿媳告退。” 傅慎时便也示意时砚推着他出去。 一行人出了永寿堂,在甬道上走了一会子,秦氏才温声问傅慎时:“昨儿你怎么不跟我这事儿?” 傅慎时坐在轮椅上纹丝不动,眼看要分道扬镳,只道:“儿子先回去了,母亲告辞。” “六郎……”秦氏追着喊了一声。 傅慎时丝毫没有要回头的样子,秦氏只得作罢。 殷红豆与时砚皆同秦氏行了礼,便跟着傅慎时一道走了。 秦氏在后边看着傅慎时的背影,忽又将视线挪到殷红豆身上,忍不住眉头紧锁。 堂兄弟两个,为了一个丫鬟就闹出事来,今儿还好是傅慎时占理,否则老夫人仗着婆母身份,还不知道要从她手里夺些什么走呢! 甬道远处的主仆三人径直往重霄院去,进了院子,傅慎时兀自去了书房,一言未发。 殷红豆快步跟了过去。 都过了这么久了,傅慎时心里的气儿总该消了?通房的事儿,总得清楚了。 第43章 [] ! 第四十三章 傅慎时从永寿堂回来之后, 便一直待在书房,他也没让殷红豆伺候, 两个“翠”也还是在房里站着。 殷红豆走到书房门口, 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打了个喷嚏, 惊动了书房里的人, 屋子里四双眼睛都朝她看过来。 “……” 四个人里有三个人动作齐齐整整, 傅慎时稍微慢他们一步地抬起头, 殷红豆被看的有些不自在, 摸了摸鼻子, 低着头挪进去,垂手而立,似乎有话要。 傅慎时见了殷红豆这副模样, 他还能不知道她的意思?便淡声吩咐道:“都出去。” 两个丫鬟,包括时砚都出去了, 顺便把门也关上了。 有时砚看着, 两个丫鬟也不敢偷听,站在廊外边嘀嘀咕咕, 猜测着傅慎时和殷红豆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翠竹胆子大,她跑去跟时砚套近乎, 问了一些话,时砚木着一张脸, 没听到似的, 根本不搭理人。 书房里, 傅慎时两手闲闲地搭在轮椅上,道:“罢。” 殷红豆鼻音有点重,声音也有点儿闷闷的:“奴婢想谢谢六爷救命之恩。” 傅慎时神色淡漠地瞧着她,声音微冷:“你以为我是存心救你?” 殷红豆揪着袖口,道:“奴婢没这么以为!” 她是这么以为,但是她不会出口,否则以傅慎时的性子,必然她自作多情。 傅慎时仰靠在轮椅上,闭上了眼睛,他精致绝俗的面目十分平静,他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殷红豆离开的动静,他又沉声道:“还站这儿干什么?” 殷红豆嗫嚅片刻,抬眸直视傅慎时,道:“奴婢还有一件事没,前一段时间廖妈妈曾让奴婢做六爷的通房……” 傅慎时睁开了眼,徐徐看向殷红豆,原本就冷淡的眸光忽然结了冰似的,审视着她。 殷红豆头皮一紧,继续道:“奴婢以为自己蒲柳之姿不配侍奉六爷,就拒绝了,可观傅六最近所为,莫非当初那个提议是六爷让妈妈去提的?” 她到最后,声音提高了几分,语气的质问十分明显。 傅慎时收紧了双手,紧紧地握住扶手,嗓音低哑道:“你想多了。” 殷红豆眨了眨眼,道:“奴婢就知道不是六爷的主意!”她忽又一脸委屈地走过几步,微微哽咽道:“可是奴婢不知道自己近来哪里做的不好,惹得六爷您嫌弃了,还请六爷您看在奴婢自进院以来忠心耿耿的份上,提点奴婢两句,以便奴婢从今以后适时改正,更好地伺候六爷。” 傅慎时忍不住凝视殷红豆,她提起这一个月以来的委屈,揪着袖口的手愈发用力。她是憋着哭意话,声音发哑,像是用羽毛挠了一下他的耳朵,很舒服,又很痒。还有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也红通通的,还真像两瓣嫣红的桃花,但她眼睛灵动,睫毛一眨,眼珠子一转,泪水雾蒙蒙地附在上边,反更像一只雪白无助的兔子。 她好像瘦了,也好像长开了些许,下巴都尖了一些。 傅慎时两手渐渐松开,磋磨了她一个月,撒了的那么久的气,其实被拒的羞辱感已经弱了很多,心里压着的那口气,也已经消散干净了。 殷红豆期盼地看着傅慎时,眼泪到底是没忍住,顺着脸颊就滑下来了。 傅慎时心口蓦地一软,挪开视线,却用余光看她,声音平淡道:“行了,以后还在书房伺候。” 殷红豆大喜,吸了吸鼻子,又哼哼气,正要张嘴道谢,哪儿知道鼻子堵住了,登时哼了泡泡出来,她生怕招傅六嫌弃,赶紧用帕子擦了擦。 又让人怜惜又好笑。 傅慎时微微皱眉,厉声道:“赶紧回去收拾下自己!” 殷红豆用帕子捂着鼻子话,声音很沉闷:“六爷,那奴婢以后还是您的大丫鬟吗?” “是!你快回去洗脸!”傅慎时拧着眉,不想看她。 殷红豆点一点头,行了礼道:“奴婢告退,一会儿收拾好了再来伺候六爷。” 傅慎时看着她活蹦乱跳的背影,嘴边扬起一个淡笑,转瞬即逝。 殷红豆回房之后,立刻请翠微给她烧了热水,昨儿回来她后怕得厉害,根本没洗澡,夜里裹了一夜的被子,其实都没睡着,她现在只想好好地洗个澡,在床上美美地睡一觉。 翠微见殷红豆高兴起来,抬着热水往她屋子里去,憨憨地笑着,问她:“六爷不生你气了?” 殷红豆一脚蹬掉鞋子,挑眉笑道:“不光不气我了,又把我提成一等丫鬟了呢!” 翠微跟着欢喜,一边替殷红豆准备帕子和洗澡用的胰子,一边道:“我就知道六爷看重你,不会一直苛待你的。” 殷红豆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她可不这么认为,这回傅慎时虽然救了她,或许是有喜欢她的缘故在里边,但是也有几分“自己的丫鬟不准别人碰”的意思,她毕竟只是个丫鬟,主子喜欢了就捧高你,不喜欢就了打杀,根本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她不喜欢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还有傅二那色鬼,便是发落去了保定府,也不过待半年时间而已,半年以后她怎么办?届时六太太入府,她还不知道自己前途会是什么样子呢。 而且这里是长兴侯府,为了她一个丫鬟闹得手足相残,以秦氏的性子,还有老夫人和二房的夫人,未必容忍得下她。 殷红豆不得不为自己找一条更为可靠的后路。 她让傅慎时更加倚重她,并且许她得赎身出去,替她改成良籍,方可自立门户。 这条路太艰难了,殷红豆跨进浴桶里,一面泡着热水,一面儿为以后做打算。 想着想着,殷红豆就睡着了,待她醒过来的时候,水都快凉了,她的脑子晕乎乎的,有些发昏。 她从浴桶里爬起来,忽觉得头重脚轻,她穿好了衣裳就窝进了被子里,朝窗外喊人,但是没人听到她声音。 被子里也好冷呀,殷红豆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裹着棉被,把脑袋也盖住了,秀丽的眉头蹙的紧紧的,不知不觉就起不来了。 书房里。 傅慎时听殷红豆挑明了通房的事儿,又听她了软话,便不自觉地想起她往日所做所的种种。 这个丫头还是忠心可爱的。 想到此处,傅慎时瞧了两个翠,倒是愈发觉得不合心意,便将二人打发了出去,不许她们以后再进书房。 两个丫鬟莫名其妙被主子嫌弃,相视一眼,却不好多问,便一道退了出去。 傅慎时等了好半天,都不见殷红豆进来,他往隔扇外瞧了一眼,却看不大清楚厢房里的动静。 他眉心突突地跳着,突如其来的不安令人惶恐,他吩咐时砚:“去让红豆泡一杯茶来。” 时砚去了厢房敲门,却没有人应,他大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人应。 他虽然无根,但还当自己是个男人,便并未直接闯进去,而是去厨房找了翠微,叫她进去看看。 翠微一听时砚殷红豆房里没人应,如遭晴天霹雳,道:“糟了!红豆在沐浴!”她生怕殷红豆跌水里去淹死了,吓得魂儿都没了,拔腿就跑过去。 时砚则回了书房复命,如实道:“红豆在房里,房门锁得紧,没有人答应。” 傅慎时扔了手里的书,锁眉道:“怎么回事?她睡着了?” 时砚摇头,道:“翠微红豆在沐浴……” 浴桶那么高,喊了还没人应,怕不是要滑进去淹死了! 傅慎时浑身一冷,沉声吩咐道:“推我过去!” 时砚连忙推着傅慎时到厢房,翠微正在厢房廊下狠狠地撞门,但是撞不开。 长兴侯府有人住的院子每年都要修缮,重霄院厢房的门结实的很,翠微的力气,哪里撞得开? 傅慎时面色冷厉,隐隐有些惨白,他急切道:“推我去窗户那边,拿匕首来!” 时砚跑着推了傅慎时去窗边,然后又大步地跑回书房找来了匕首。 厢房廊下,翠微在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哀声地叫着红豆的名字,傅慎时听不得这丧气的哭声,面色阴沉地切齿斥道:“把嘴闭上!” 翠微又吓得一哆嗦,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捂着脸声地哭。 傅慎时手腕灵活,以匕首挑开窗户后边的木闩,眨眼就开了窗户,坐在轮椅上,却只能看见浴桶里没有人,他心猛地一沉,哑着声音吩咐:“进去看看!” 时砚一个翻身进屋,将门打开了,他侧身站着,面色微红道:“红豆在床上。” 傅慎时松了一大口气,他进去便看见床榻上被子鼓起,殷红豆整个脑袋都蒙在里边,一根头发丝儿都没露出来。 他坐着轮椅上前,揭开被子的一角,便看见殷红豆脸发红,身上冒着汗,细细的头发贴在额头上,黏腻腻的。 傅慎时未觉得汗水脏污,他伸手探过去,殷红豆的额头滚烫,几乎灼得他掌心发疼,他当即道:“去!请大夫来!先去离侯府最近的医馆请大夫,再去请胡御医过来,要快!” 时砚腿长,步子快,一阵风刮过去,人影儿就没了。 傅慎时扭头看着翠微,声音冰冷:“还哭?!打冷水拿帕子来!” 翠微慌慌忙忙地去了。 傅慎时回头继续看着殷红豆皱巴的脸……她怎么病了还拧着眉,是不是很难受。 他的手,不自觉地又伸了过去。 第44章 [] ! 第四十四章 傅慎时的手摸在殷红豆滚烫的额头上, 她的肌肤很嫩,触之柔软, 但是眉头蹙着,他抬起手指抚过去,却抚不平。 他收回手,握着拳头, 那股烫意却还黏在他手掌心里, 像一团热气, 透进他骨肉里,灼得他心口微微发疼。 床上的人, 似乎察觉到异样,她晃了晃脑袋, 又缩进被窝里。 傅慎时再次替殷红豆揭开被子,让她能够透气。 翠微打了冷水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她颤抖着手拧干帕子, 搭在殷红豆的脑门上,用手摁住,隔一会儿就换一次, 不过一刻钟,水都热了一些。 傅慎时就坐在房里静静地等着,时间似凝结成脂, 总也化不开, 不过一刻钟而已, 却像有一年那么久。 他忍不住哑着声音催问:“时砚还没回来?” 翠微跑出去看了一眼, 走进来抽抽搭搭地禀道:“没有。” 比寒冬更漫长的是等待。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帕子上的水落进铜盆的声音,滴滴答答,又轻又响,一下下地砸进耳朵里,叫人心烦意燥。 两刻钟的功夫,大夫终于进重霄院。 时砚替老大夫背着药箱。 大夫快步地跟着走,一边走一边惶恐地问:“这位爷,可否透露是哪位贵人生病?” 给这样的人家诊治,大夫心里也很紧张,就怕一个治不好,贵人迁怒于人,而且他瞧时砚的样子,必是个要紧人物,不定是哪个房里的太太。 时砚抿着嘴,闷声呵道:“看病就病,还管是甚么人!” 大夫惊惧地闭上嘴,心却仿佛要跳出来似的,砰砰砰在胸口撞个不停。 进了厢房,大夫还要行礼请安,傅慎时扭头瞧他一眼,道:“不必拘礼,先来诊治。” 这大夫就在长兴侯府外边的街上坐馆,傅家中事,他略知一二,一瞧见是这位坐轮椅的主儿,登时双腿发软,险些跪下去了,一抬头又见傅慎时生的并不似罗刹吓人,言辞也不凶狠蛮横,只不过是通身透着的贵气逼人而已,便稳住了心神,上前去看。 大夫请翠微将殷红豆的手拿出来,给他把脉,平日里只号一会儿的脉,这回唯恐出错,瞧了个半刻钟左右,倒是将傅慎时等人的心提得老高。 他以手背摸了摸她的额头,便迅速收回手,又观察了殷红豆的面色,见她有汗,嘴唇发白,脉象虚浮,必然是外邪引起的风热表证,才弯腰拱手道:“贵人需得立刻疏散退热,待我开一张药方,立刻煎给她喝。” 时砚去请大夫时,已经了是什么病症,大夫正好带了几服药,有一服便是对症之药,他将药给了翠微,又在方子上写下柴胡、升麻、薄荷等,才收了笔。 傅慎时锁眉问道:“她如今可要紧?” 大夫反问:“贵人病几时了?” 傅慎时道:“不过午时之前病的。” 大夫道:“倒是短时,而且也不算太烫,吃过药发了汗就好了。” 这便是并无大碍了。 傅慎时瞧了殷红豆一眼,又问大夫:“此病几时可好?可会伤了脑子?她怎么一直不醒?” 他从前听人过,发烧脑子给烧坏了。 大夫要摇摇头,道:“这个时节,这样病的人多,及时就诊,发了汗多半能好,只有拖拖拉拉太久不治的才会伤了脑子,贵人发病不久,应当没有大碍。不醒可能是因为……困了。” 傅慎时的眉头这才渐渐松开。 大夫又嘱咐:“贵人发了汗要换一身干净衣裳和被褥,否则又叫邪气侵体,怕又要复发。退了热恐会四肢酸软,休养几日就好了。” 傅慎时一一记下。 翠竹端着茶盘进来摆在屋子中间的桌上,她斟了一杯给大夫,另将在厨房就倒好的一杯双手奉到傅慎时跟前,道:“六爷,您要的茶。” 傅慎时冷冷地睨了翠竹一眼,没有接。 翠竹手腕一抖,低下头想了想,才屈膝道:“奴婢去烧水,一会儿红豆姐姐要梳洗,六爷若要换茶,奴婢再来。” 傅慎时轻“嗯”了一声,翠竹放下茶杯,立刻逃走。 大夫诊治完了,傅慎时问他诊金,大夫只要一钱银子,他却着时砚拿了十两银子付给他。 随后时砚又送了大夫出去,大夫一边走一边猜想,那位贵人怕不是傅家六爷的宠妾。 要不在怎么看个病就给这么多银子,有钱也不是这么使的。 时砚留在二门上等胡御医。 重霄院里。 殷红豆的药正煎着,胡御医便来了,他隔几个月才来一次,这回傅慎时主动着人请他来,倒是少有。 胡御医还以为有什么要紧情况,步子比领路的时砚走得还快,待他进了重霄院,却见不是往上房去,他诧异了片刻,才跟着时砚去了厢房。 他看过了殷红豆,又看了那位大夫开的药方子,扯了扯嘴角……就为了这病找他来看? 傅六腿废掉之初,疼得要死的时候,可都没主动请他来。 傅慎时到底信不过外边坐馆的大夫,便问胡御医:“药方子可有问题?” 胡御医笑一笑道:“六爷应该比这位姑娘更需要见我才对。” 意思是,她的这急病还比不上他的腿要紧。 傅慎时并未答话。 胡御医继续道:“我近来研究了一张新方子出来,活血化瘀效果很好,也可止麻,六爷要不要吃一吃试试?” 殷红豆低低地嘤咛一声。 傅慎时转过头,眼神落在殷红豆的脸上,语气冷淡道:“罢了,治了几年也不见好,吃药不过是多受苦而已。” 胡御医并未多,背起药箱,拱手道:“告辞。” “时砚,送胡御医。” 时砚当即又送客出去,翠微熬好了药,端了进来,汤药温了之后,便喂给了殷红豆吃。 傅慎时不好再留,待时砚回来了,便回了书房。 翠微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殷红豆,等她出了一场汗,替她换了新被子和衣裳。 次日,殷红豆退了热,除了四肢发软,微微有些鼻音,什么都好。 她窝在被子里,听翠微傅慎时怎么开窗户救她,怎么给她请大夫,怎么着急。 殷红豆吸了吸鼻子,并未接话,心里却想着,他明明就是在乎她的。 庭院里边,傅慎时在练鞭子,外边刮着风,吹得人衣袂翻飞。 殷红豆瞧见了,同翠微道:“你去跟六爷,外边风大,叫他进屋去。” 翠微去了,傅慎时转动了轮椅,面朝厢房的方向,两个人遥遥相望,不过只能看到对方一个粗糙的轮廓而已。 过了半晌,傅慎时的轮椅又动了,他回了书房,殷红豆也重新躺下去,眼睛却看向空空的庭院,发着呆。 两日后,殷红豆差不多好彻底了,她梳洗好了,继续去书房伺候,傅慎时的膳食和茶水,都是她送进去的,两个丫鬟又回到了厨房,似乎也没有什么抱怨。这一个月以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最后还是回归了原点。 留下来的,只有缥缈的情丝,若隐若现,时不时撩动一下人的心弦。 一个静谧的夜。 殷红豆端着热茶进去,她微微俯身,将杯子双手放在傅慎时跟前,声音不大不道:“奴婢病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一些话,不知道是不是做梦。” 傅慎时眉头微动,接了热茶,揭开盖子,捏着丁点大的柄,拨了拨浮在面上的茶叶,淡声道:“什么话?” 殷红豆坐在凳子上,研墨,拿笔蘸取墨汁儿,兀自道:“好像是胡御医叫六爷吃药,是么?” 傅慎时手腕一滞,只问:“……你还记得什么?” 殷红豆眉毛一挑,道:“就记得这一句。” 傅慎时面色如常地抿了一口茶,声音轻缓平淡:“没有吃的必要,也太苦。” 殷红豆嘟哝一声:“吃药对六爷来,算什么苦。” 她尾音轻轻的,似一句缭绕在耳畔的呢喃,荡漾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傅慎时放下了茶杯,没有一个字。 不过殷红豆未觉不自在,她在纸上写了个“傅”字,这回虽然手生,却比以前有进益,撇是撇,点儿是点儿,字形还是很好看的,她放下笔,提起纸,灿笑问他:“奴婢是不是病中都有进步?” 傅慎时认真地看了一眼,嗓音也很轻:“嗯,有些长进。”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做了一月的粗活,拇指有些发红,像是冻伤了,他悄悄握起了拳头,嘴角抿成一条发白的直线。 殷红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里明白过来,面上依旧保持笑容,她放下纸,收回手,道:“奴婢忽然想起六爷忘记了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傅慎时嗓音低沉压抑。 “六爷忘了?翠烟那回,您可是送过奴婢一块儿极好的墨,奴婢等呀等呀,等到现在还没等着,六爷是不是该兑现了?” 她眨眨眼,眼神灵动,笑容很俏皮。 傅慎时嘴角微动,指了一下多宝阁上的几个盒子,道:“那里边,你自己拿,自己挑。” 殷红豆狡黠一笑,道:“看中什么就能挑什么吗?” 这点心思,谁还能看不出来。 傅慎时声音里的沉闷消散了些许,眸光微亮,挑着眼尾,把玩着手上的玉戒指,道:“嗯,你去挑罢。” 反正她也不认识什么是值钱的东西。 第45章 [] ! 第四十五章 殷红豆去拿多宝阁上的三个盒子, 其中有一个在高处,她踮起脚尖,两手伸得老高,才能勉强够着, 木盒子挪动到格子边缘摇晃两下,似要掉下来一般。 傅慎时紧握着扶手,鼻腔里吐着重气,他声音微浊地吩咐时砚道:“去帮她。” 时砚应诺, 转身站在多宝阁前, 十五岁的少年虽然生得文弱净白,但是身量不算矮, 长臂一展,轻轻松松就摸到了木盒子,他的下巴仰起来的时候, 整个人比殷红豆高出一个头,就像是一棵大树护着树苗一样。 殷红豆费尽力气的事儿, 时砚轻而易举就办到了。 傅慎时的手不自觉地移动到双膝上去, 轻轻地包裹住硌手的膝盖骨, 许是凉风不知道从哪儿溜了进来,他的眼睛有轻微的刺痛感。 盒子一一摆在桌上,殷红豆并未察觉傅慎时的丝毫情绪,她欢喜地打开盒子, 期待着里边的好东西。 三个盒子打开, 殷红豆惊讶地“哇”了一声, 淡淡的墨香味儿扑鼻而来,和劣质的香气区分明显,而且每一块墨都光滑细腻,触之如指腹游走在完美无瑕的肌肤上,非常舒服有手感。 傅慎时瞧着殷红豆脸上的笑容,手上力气松开许多。 殷红豆心翼翼地看完了好几块儿墨,突然发愁起来,看起来都价值不菲,也不知道哪一个更值钱,到底挑哪一个好呢? 她抬起头,向傅慎时求救:“六爷,这奴婢怎么挑啊,都好喜欢啊。” 傅慎时扬眉看她,是都喜欢吗?他淡声道:“只准挑一个。” 殷红豆撇撇嘴,愁眉不展。 傅慎时道:“轻弹墨锭,清脆为优,发闷为劣,掂量墨锭,坚实坚硬为佳。” 其实还有两个步骤,看和闻,不过傅慎时的墨都是好墨,那两个步骤压根用不上。 殷红豆按照傅慎时的方法,一个个地试,她还是头一次干鉴定的活儿呢,而且都是品质上等的玩意,过程颇为享受。她最后选定了两个墨,似乎听起来和摸起来都差不多,想来价值相差无几,不过她还是想挑最贵的一个。 她举起左手盒子里的墨锭,歪着头问笑他:“那……奴婢就挑这个了?” 傅慎时两手交握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殷红豆见他不答,轻哼一声,正要做决定,傅慎时却问挑眉她道:“确定了?” “……” 她的手顿住了,本来确定,但是被傅慎时这么一问,又不确定了,殷红豆低头看着两块墨锭直发愁。 也不知道两块墨锭差价多少,倘或选了另外一块,岂不是要亏上几两银子?或者还不止呢! 傅慎时压住扬起的嘴角,再问她:“确定了?” 殷红豆利落地将左手地墨放进盒子里,选了右手的墨,傅慎时可不是气人,既然他都那么问了,肯定是右边的更值钱! 她拿好墨,重重地点一下头,道:“确定了!” 傅慎时又换上如常冷淡的面色,极淡地“嗯”了一声,便叫她将东西都收拾起来。他眨了眨眼,又道:“不早了,我要去歇息了。” 殷红豆得了好东西,心情很好,应了一身道:“六爷先走,奴婢熄蜡烛。” 傅慎时走后,殷红豆简单收拾了一下书房,临走前看了一眼更漏,竟然比平常早半个时辰,她心下微动,拿着好墨锭,锁上门回房休息去了。 后来的几天里,殷红豆和从前一样伺候,但是她发现傅慎时心情很不好。 倒不是要发脾气和生闷气的那种不好,他也不折磨人,一如既往地用膳,不过食量委实很,只有平常的一半,他也不大话,或是听殷红豆话逗趣儿的时候,只是动动眉毛,有时丁点儿表情都没有,仿佛木头人一样。 殷红豆有时发现傅慎时常常失神,盯着一页书看很久,她倒是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一时间不大琢磨得透。 下午,她亲手熬了暖胃的银耳红枣汤给傅慎时,试探地问了一句:“甜汤可还入口?” 傅慎时还未回答,如意便来了。 如意笑着进了书房,唤了一声“六爷”,便看向殷红豆温声道:“月例银子要下来了,夫人顺便赏赐了一些东西给丫鬟们,另还有一些要紧事交代各院,我看廖妈妈不在,你随我一道去。” 殷红豆头皮一紧,月例银子大都是如意直接送过来,可很少叫人去领过,而且她虽然是重霄院的大丫鬟,管着院子里大事务,但大夫人有事从来只交代廖妈,便是廖妈妈不在,也不会交代她。 如意这话,破绽百出。 分明是秦氏指名要见她。 殷红豆没忘记上次去秦氏院里的场景,秦氏连她的面都没见,她只好站在院子里,像一块石头一样看着丫鬟婆子们来来去去,她就这样站到日落西山,站到天色黑透的时分。 等她回重霄院的时候,根本站不稳了。 权势带来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压迫感,始终像一把锋利的剑悬在殷红豆的头顶,隐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她脸色稍稍发白,表情微僵,不知道如何答复如意的话。 傅慎时开了口,他瞧着如意,声音发冷,道:“想必母亲交代的都是要紧事,红豆年纪,不堪用,廖妈妈一会儿就来,我让她去。” 如意笑一笑,并未反驳,道了声“好”,便要离去。 殷红豆送如意出了书房,如意站在廊下,盯着她略微泛红的手,拉起来仔细看,道:“怎么冻着了?上回叫你去我那儿取膏子你也不去,这回可好了,真要用上了。” 如意的手很柔软,也很有力气,殷红豆被她地抓着,轻易挣脱不开。 殷红豆到底还是抽回了手,干笑道:“没事儿,这都已经好了。” 如意笑吟吟地看着殷红豆,温柔的目光带着些许逼迫感。 傅慎时的声音在从书房里传来:“时砚,去前院叫人备马车。” 殷红豆眼珠一动,立刻顺着傅慎时的话,道:“六爷今儿要出门,我怕是没空去取,我一会儿叫丫鬟代我去拿。” 如意柔面含笑,道:“我道是你自己去,还能与你上几句话,既别的丫鬟去,我打发丫鬟给你送来便是。” “那便……谢谢如意姐姐了。”殷红豆声音很轻,带着一缕颤音。 如意还是那副笑脸,点了个头就走了。 殷红豆倚在门上,两腿都软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过幸好秦氏还没有打算来强的。 她忐忑地进了书房,与傅慎时两个相处无言。 时砚很快便回来了,道:“六爷,前院备好了马车。” 傅慎时的轮椅经过殷红豆的身边,斜了她一眼,道:“还站着干什么?去房里把我的钱袋子拿着走。” 殷红豆低头“哦”了一声,麻溜地跑去拿上银子,随同傅慎时出府。 这还是她第一次跟着傅慎时正正经经的出去。 上了马车,殷红豆问傅慎时:“六爷,咱们要去哪里?” 傅慎时阖上眼皮子,道:“随处转转。” 所以,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大半日下来,主仆三人真就是随处转转,逛遍了几个坊,听了满耳朵贩夫走卒的吆喝声,看进了无数店铺的招子。 蹉跎到下午,傅慎时叫时砚去书斋里买了几本书,也不至于空手而归,他和殷红豆就坐在马车里等着。 要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主仆二人坐在马车里,竟听见从书斋出来的人闲谈道:“大理寺左少卿的女儿方娘子要嫁给那个残废了。” “哪个残废?” “还有哪个,长兴侯府的那个呗。” “啧,这么可怜,岂不是下半生都毁了?” “那自然是。不过那方娘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她一个嫡女,做什么想不开要嫁去侯府作贱自己?” “谁知道呢,许是有不足之处。” “……” 见过方素月的殷红豆觉得,就眼前看来,这位姑娘没有任何疾病,显然是被路人曲解了。 但是这种曲解,很可能会伴随方素月一生。 闲杂人的声音渐行渐远,马车里的傅慎时纹丝不动。 殷红豆两手捏着拳头落在膝盖上,扭头看了傅慎时一眼,也不知道什么好。 或许这时候什么都不好。 待时砚上了马车,主仆三人一道回了重霄院。 傅慎时比之前更安静了,他皮肤瓷白精致,纹丝不动的时候像一个乖巧的泥胎木偶。 殷红豆换了热茶进去,她没有走,也没有要坐下来学写字,她屏息凝神片刻,方轻声道:“六爷,您立业!” 傅慎时眼珠子动了动,缓缓转头看向殷红豆,并未和上次一样逃避,而是淡声问道:“立业?立什么业?如何立业?如何守业?立了业又如何?” 他这一连串的发问,叫殷红豆心里一下子明朗起来,原来这么多天,傅六在琢磨的就是这事儿! 殷红豆心里隐隐有热气升腾,她身为贱籍,不得自由,甚至连婚嫁之事都不能自己做主,好不容易从傅二手中死里逃生,秦氏又盯上了她,刀尖舔血的日子,太难过了。 傅慎时虽有意庇护她,终究只是一时之举,她不过一个丫鬟,绝对成不了秦氏控制他的强大阻碍。 有那么一天,傅慎时会疲倦,甚至会妥协,到那时候她又何去何从? 殷红豆迫切地想逃离这个鬼地方。 她郑重地道:“奴婢有一法子,若六爷若愿放下身段破釜沉舟,奴婢以为此举可行。” 傅慎时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殷红豆,沉默了半晌才道:“你。” 第46章 [] ! 第四十六章 关于立业的事,殷红豆心中早有计较, 几次出府, 她都有大略考察一二。 殷红豆同傅慎时道:“立业无非争取权势与钱财, 虽二者很难分割,不过一为主,一为辅,可以挑一个专攻, 也能成就一番事业。” 傅慎时是没资格入仕的, 他看着殷红豆问:“你是,让我去做生意?” 殷红豆重重点一点头,道:“若足够有钱,自然就有权势, 不是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吗,而且您是长兴侯府六爷, 做生意断然没有谁敢讹您, 倘或沉下心想做, 不怕做不出来。” 傅慎时面无表情,两手交握着,手指微动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子才问:“你有什么主意?” 殷红豆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子。 傅慎时一时间真是想不到能有什么挣钱的好主意, 他深深地皱着眉头, 便听得她道:“现在这会儿做生意, 当然要挑最挣钱的做。” 长兴侯府里已是形势逼人,傅慎时事事束手无策,殷红豆危在旦夕,要赚钱只能赚一笔快钱。 傅慎时头皮一紧,问道:“什么生意最挣钱?” “只能是……吃喝嫖赌里取其一了!”殷红豆有些难以启齿,却也得很笃定郑重。 傅慎时略加思索,吃喝做不起来,一无厨子二无管事之人,京城繁华这两样也难得分一杯羹,至于嫖赌,太下三流,有辱他的身份。 思来想去,倒是一样都不合适。 他又直直地看向殷红豆。 殷红豆知他心思,便道:“所以奴婢才要六爷放下身段,奴婢知道这些三教九流的事,六爷不屑于沾上关系,可是要来快钱,跑不脱这几样。” “你到底要让我做什么?” “开赌坊。” 傅慎时眉毛一挑,殷红豆继续道:“奴婢曾经在街上观察了许久,此乃客人最多处之一,而且来钱快,如果六爷肯开,奴婢自有法子招揽客人。” “赌坊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即便是天子脚下,也不好插手,想要虎口夺食,并不容易,你能有什么法子?” 赌坊这种地方,傅慎时的时候跟哥哥们偷偷溜去看过,有那种赌坊,也有雅致一些的地方,这种地方确实来钱快,因为庄家从来都是大赢家,不过这些赌坊背靠的无一不是朝中有权有势之人。 或许长兴侯名下也有赌坊也为可知。 想从这些人手里抢生意,比登天还难。 殷红豆走过去两步,在傅慎时身边道:“抢东西当然难,赌客们自己长腿要来呢?” 傅慎时笑了,他立刻又敛了笑容,冷脸问:“你凭什么叫赌客来?” 殷红豆索性坐下道:“悄悄跟六爷,府里也有下人赌钱喝酒的,我略知一二,他们赌钱的法子很容易,不过也缺少几分趣味,再则是赢面输面对半,叫人舍不得下本。” 傅慎时道:“那不过是在府里随手一玩,在赌坊里赌的方式很多,单双、骰子、四门方宝、牌九、番摊、六博,甚至奕棋、投壶、斗鸡、斗鸭、走马、走犬的都有。至于赢面,哪个玩儿法能看起来赢面大?不过是赌徒心里觉得容易赢,赌瘾上来脑子不清醒才下血本罢了。一般人输到心里有数,便停了手。这种散客,不是赌坊的要紧客人。” 殷红豆点着头道:“六爷的是,如果这些散客的钱,大多数都到咱们手里了呢?” 傅慎时打量她一眼,似乎在看傻子,赌徒们也认地方,玩惯了的地方,轻易不会换,新赌坊并不容易拉散客。 殷红豆道:“六爷,赌钱的人无非是想赢钱,而不赌钱的人,若是能让他们花少许钱,有可能赢很多很多钱,甚至是在京城买宅子的钱,您他们会不会心动?赌徒们心不心动?” 傅慎时皱着眉,并未想出任何赌法是像殷红豆的那样,他问:“如何赌?” 殷红豆继续道:“这还不能算大赌,这叫买彩,一个人一起出钱,最后只抽一个人中彩,则有一个人能花一文钱,赢得一百两银子。一文钱掉了都不值当什么,但赢了就能赚取土地乃至娶妻生子。这样便宜的事儿,莫赌徒,便是普通人也舍得出钱。如若这些钱到了赌坊手里,便是做三七分成,三日开一大彩,一日开数次彩,盈利也是可观的。以博大,对大部分相信这种赌法的人来,都是有趣的玩法。” 赌博的人终究是少数,毕竟伤身伤财,但是买彩怡情的人,却可以占据京城半人口,若真能开像殷红豆的这种赌坊……还真是一笔不进项。 殷红豆仔细打量着傅慎时的表情,试探地问道:“如此看来,京中甚至于大业朝,都还没有这种玩法?那是不是证明此举可行?” 傅慎时顿一顿,缓缓地点头道:“以抓阄为赌法,确实闻所未闻。” 抓阄? 殷红豆一愣……还比喻的挺像,不过这一阄,可是要钱的! 傅慎时忖量许久,复又问道:“可还有别的新奇法子?” 殷红豆思索一瞬,道:“有。奴婢从前在二房当差见过夫人们打叶子牌,但是到如今为止,却很少见到几位爷打叶子牌,奴婢想问,为何爷们儿不打叶子牌?” “叶子牌家子气的很,女眷们打一打,爷们儿陪妻子母亲玩两圈应付一二就是,哪个私下里还去玩这样女气的东西?” “哦,原来几位爷都是对夫人太太们都是应付啊!” 傅慎时斜她一眼。 殷红豆龇牙笑对,又确定了,马吊在这里还没风靡开来,她又正色道:“看来不是叶子牌不好玩,是六爷觉得上手不大气。那奴婢的主意便没有错,可以将叶子牌改成牛头骨做的马吊牌,玩法不变,玩客也好上手,比叶子牌打起来更有趣。” 大业是殷红豆从未听过的朝代,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有些轨迹和大明相似,她的这两样东西,放着这样的环境里,是很容易流行开来的,何况傅慎时又有天然的身份优势,如果认真地经营,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傅慎时一向有眼光,他阖上眼皮,将殷红豆的法子在脑子里过了万遍,每想一遍都越发笃定,这丫头的法子确实可用。 殷红豆知道傅慎时在忧虑什么,她婉言道:“不知道六爷是否听过卧薪尝胆、韩信胯下……” “是卧薪尝胆,还是过河拆桥?”傅慎时睁开眼看着她,睫毛一下一下地扇下来,声音淡淡地道。 她摸一摸鼻子,轻哼一声,傅慎时这样的高门贵胄,骨子里就带着傲气,如何肯低下头来,可是开赌坊不借侯府之势,只怕刚开业就要被人给吞杀了。 想来快钱,建立自己的人脉和势力,再没有别这更好的法子了。 不过殷红豆也不会过分多,唯恐激发他的逆反之心,此事便彻底无成了。 天色已黑,屋子里静悄悄的,燃着的烛火愈显明亮,噼啪一声,棉芯炸开,平添一分异样的静谧。 傅慎时道:“传膳。” 殷红豆去了厨房。 夜里,傅慎时歇息的很早,殷红豆也早早回房洗漱安睡。 次日早上,殷红豆刚才起来,就看到上房的门已经开了,她梳洗了过去,还未来得及吃早膳,就瞧见傅慎时已经穿戴齐整,似有见客之意。 傅慎时穿着一身簇新的直裰在内室的铜镜前坐着,他在桌上摸了一个玉戒指戴上,还捡了一块莹白温润的羊脂玉佩佩戴在腰间,另系着一个紫色的荷包。 殷红豆少有看见傅慎时穿得这么精神抖擞,她放下冒着热气的铜盆,道:“六爷今儿要见谁?” “出门一趟。” “去哪里儿?” “十王府。”傅慎时声音很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时砚立在一旁,低着头,紧紧地抿着唇,绷紧了脸,拳头也捏着。 殷红豆察觉出一丝怪异,却不好问,她动一动心思,朝时砚道:“我去给六爷做早膳,时砚你一会儿帮忙泼掉冷水。” 她出去之后,就站在门口,等时砚一出来,就捉住他,拉到一旁去声地问:“十王府是哪里?六爷为何要去那里?你怎么这副见鬼的表情?” 时砚生闷气似的,甩开殷红豆的手,声音沉闷地道:“你不会去问廖妈妈么!别问我。” 怪得很,既能问廖妈妈,他为何不? 殷红豆纳闷得紧,也猜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秘密叫时砚守口如瓶。 正巧廖妈妈就来了,她拿着丫鬟们的月例银子来的,殷红豆替着她发下去了,又与她一道了话。 廖妈妈脸上有喜色,家中人丁兴旺,她的心情和气色都好了很多,重霄院里有殷红豆管事,她便少来了许多,二人倒是有两日没见过面了。 叙过旧,殷红豆跟在廖妈妈身侧走到廊下去话,她问道:“六爷今儿要去十王府,倒不知是见哪个贵人?时砚不,却叫我来问您,这是怎么一回事?” 廖妈妈心口猛然一跳,瞪着眼问道:“六爷要去十王府?!怎么可能!” 殷红豆点一点头道:“六爷亲自的,今儿还穿了新衣裳呢。” 廖妈妈眉头紧锁,思忖一瞬,道:“六爷好端端地为何要去十王府?他怎么跟你的?” “六爷什么都没,就很平静地要去十王府。”殷红豆当然不敢赌坊的事,要叫廖妈妈知道她撺掇傅慎时干那等事,不剥她的皮才怪。 廖妈妈起身欲去询问,到底顿住了步子,又折回来了,无奈地拍了一下手,道:“罢了,随他去。”她又道:“当年六爷出事的时候,十王府里住着的六皇子,就在场。” 殷红豆登时好奇起来,傅慎时的腿到底是怎么残废的?她还想再问,廖妈妈急着去回大夫人的话,便离开了。 第47章 [] ! 第四十七章 殷红豆还没来得及从廖妈妈口里得知, 傅慎时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廖妈妈就赶去了大夫人院里。 傅慎时也很快收拾好了, 时砚推着他出了上房, 他见殷红豆站在一旁,便道:“站着干嘛,还不跟上。” 殷红豆松了口气, 留她一个人在府里, 只怕秦氏立刻要来拿她。 主仆三人一道出了角门,上了马车。 长兴侯府在咸宜坊, 十王府却在澄清坊,两坊中间隔着皇宫和六部衙门, 过去还要花费些功夫。 一路上,主仆三人都没话, 殷红豆不知当年的事, 只是瞧着时砚比平常严肃了些,便也肃然坐在马车之中, 一言不发。 到了十王府门口, 时砚先下去大门前递上名帖,很快厮便跑进府去传话。 时候尚早, 六皇子正好在院子里练剑, 他身材昂藏,五官端正俊朗, 自有天潢贵胄气质。他身着家常衣裳, 出了一身的汗, 听长兴侯府来人,立刻停了手里的剑,利落转腕收剑,扔给丫鬟,接了二门上的仆人送来的帖子瞧了瞧。 六皇子一见名帖上竟是傅慎时的名字,神色变得凛然,紧紧地捏着名帖想起了从前的事。 六年前,六皇子也不过十二、三多岁而已,和长兴侯府的几位公子关系很亲近,春猎秋猎和平常出宫的时候,都在一起玩耍。 有一年他和傅慎明、傅慎时等人一起在林子里骑马,正好骑到偏僻幽静处停下来,因他主动要求赛马几圈,却输给了他两岁的傅慎时,面子上下不来,一边开了句玩笑话,一边拿鞭子抽了一下傅六的马。 没成想下手有点重了,傅慎时的马受惊,吓得六皇子的马也受惊了。 本来不是大事,以傅慎时的骑术水平完全控制得住,正好当时六皇子的侍从们还未跟上来,傅慎明怕六皇子摔倒,便就近救了他,可谁知道傅慎时身边掩映的树丛之下竟然是悬空的! 马儿踩空,傅慎时摔了下去,马儿摔死,他的命救了回来,可惜双腿断了接上之后还是气虚血滞,脉络痹阻,便残废至今。 这件事毕竟不是六皇子有意为之,事后帝后安抚过长兴侯府,也象征性地责罚了六皇子,却未公开明什么。 长兴侯府天之骄子傅慎时,就这样如流星陨落,不复当年名声。 天家与长兴侯府,心照不宣,而后依旧君臣和睦。 事过之后,傅慎时似在京中销声匿迹,六皇子自有他的使命任务,不过三月半年,便再未惦记此事,事到如今,竟过了六年之久。 六皇子很是深思了一会儿,他拿了貌美丫鬟手里的帕子擦了擦脸,阔步往上房走,道:“偏厅见客,本宫换了衣服就去。” 丫鬟立刻去二门复命,以便管事待客。 傅慎时主仆三人,等候一刻钟左右,便有人将其从角门领了进去。 六皇子府前院偏厅,二人时隔六年相见。 六皇子头戴玉蝉扣,身着宝蓝色金线暗纹直裰,眉目疏朗,比之从前更加意气风发。傅慎时坐于轮椅之上,身子倒是略显单薄。 傅慎时拱手行礼,面色平静道:“参见六殿下,人腿脚不便,未能同六殿下行礼,还请殿下见谅。” 六皇子撩起衣摆,坐在檀木靠背椅子的明黄柔软坐垫上,直直地打量着傅慎时,眼神在他的双腿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抿了抿唇角,才抬手道:“六郎不必多礼,过来话。” 时砚推着傅慎时走近了几步,在右边的四角高桌边坐着,殷红豆也跟过去,垂首而立。 府里下人上了两杯茶来。 六皇子接了茶,瞧着傅慎时,道:“六郎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傅慎时瞧了左右丫鬟一眼,六皇子挥挥手,屏退她们。 他又看着殷红豆淡声道:“你也出去。” 殷红豆愣了一下,顿了一瞬便抬脚走了。 外边的下人关好了偏厅的门,屋子里便只剩下六皇子、傅慎时和时砚三人,登时寂静得鸦雀无声,唯有热腾腾的万春银叶冒着幽幽香气。 六皇子搁下茶杯,端坐在上座,胳膊压在桌上,身子稍侧,瞧着傅慎时,面色微冷地道:“六郎现在可以了罢?” 傅慎时两手自然而然地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嘴角悄然一动,声音涩哑地道:“人有一事相求。” 六皇子左眉挑起,直勾勾地看着傅慎时,淡声道:“且。” 傅慎时两手微握,睫毛轻颤,神色平静,道:“人欲做一些生意,不过空有一番想法,却无人事襄助,所以想请六殿下提拔一二。” 六皇子冷冷地看着傅慎时,他摩挲着大拇指上一指宽的羊脂玉扳指,羊脂玉莹白温润,触之平滑细腻,但不知怎么的,摸起来却不如平日那般舒服了。 傅慎时压低了下巴,略一弯腰,朝六皇子低着头,道:“还请六殿下看在往日相交的情分上,帮人一把,人……不胜感激。” 他的语气至始至终都很平静,声音也很轻,听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茶烟袅袅,缭绕升空,清香阵阵,六皇子还在轻抚手上的羊脂玉扳指,脸上忽然多出一抹笑色,他往后一仰,倚在靠背上,抬起眼尾瞧着傅慎时,轻笑道:“本宫当是什么事儿呢,既然六郎有事相求,便是念在你我从前的情分上,本宫也不能坐视不理,且,你要做什么?” 傅慎时语气毫无波澜地略述了五六分,不过没有像殷红豆得那么详细,到底瞒了六皇子几分。 六皇子一听和赌坊相关,起初皱了皱眉头,随即松开,饶有深意地看着傅慎时,打趣道:“六郎倒是比从前有志气。” 傅慎时面色如常,右手收在了大腿上,正好被轮椅挡住,紧紧地攥成拳头,骨节明显泛着森冷的白,他仍低着头,道:“叫殿下笑话了。” 六皇子扬唇一笑,审视了傅慎时好一会儿,突然问道:“六郎的腿,可还好?” 厅中又无端冷寂下来。 傅慎时喉间一紧,胸口微有起伏,淡色道:“日渐好转,不比从前那般时常发麻。” 六皇子眼睑微动,视线落在傅慎时的双腿上,轻声道:“嗯……本宫时常想起从前与六郎一道骑马射箭的日子,如今倒是……可惜了。” 傅慎时面上一派平静,表情不显丝毫异样,声音低了两分,语气仿佛平常,道:“不过是一场意外,人各有命,只能人福薄,没有机会为国报效。” 六皇子大笑着起身,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傅慎时,抬眉道:“六郎倒是与从前有些不同了。你的赌坊的事,本宫有些主意,正好近来有人引荐一位人才与本宫,本宫府里幕僚足矣,此人倒可以引荐给你。他姓汪,祖上都是京师人,祖父因罪流放,不过到他父亲那一辈已经大赦,可以回京,本宫听他有些能耐,只不过投靠无门,你看看,是否和你心意?” 能让六皇子夸“有能耐”三个字,傅慎时便知道汪先生不会是泛泛之辈,他点了头,应下了。 六皇子又道:“赌坊一事,本宫手下还有一个管事有些经验,倒是可以先叫他指点你一段时间,包括地段,以及跟坊间人打交道的事儿,他也经验颇丰,至少助你顺利开起来,不是难事儿,至于经营如何,全看六郎自己了。” 傅慎时几乎半个身子都弯了下去,拱手作深揖,他的指尖及不可见地颤抖着,道:“六殿下大恩大德,人没齿难忘。” 六皇子面有笑色,亲自扶起傅慎时,拍了拍他的手背,望着他道:“六郎这话这就见外了啊。” 傅慎时收回手,微微颔首。 六皇子便道:“好了,本宫就多不留你了。三日后,你去原先咱们一道喝茶的茶楼里,要见陈先生便是。” 傅慎时压了压下巴,道:“人告辞。” 六皇子笑着“嗯”了一声,高声唤了府里的管事送客。 傅慎时终于离开了十王府,他神色淡然地坐在轮椅上,精致绝俗的面容如瓷器无暇,一路回长兴侯府,他纹丝不动,唯有浓密的睫毛如羽扇一下下地扑在他的下眼睑,时不时地遮住他沉沉的眸色。 时砚屏气凝神地坐在旁边,浑身紧绷,两瓣薄唇抿如冷冽的雪线,攥起的拳头一直在发颤。 殷红豆不经意地打量着二人,也绷着脸,没有话。 到了府里,主仆三人回了重霄院,傅慎时回了上房歇息,时砚跟进去后,便一直没有出来。 殷红豆见房门紧闭,便并未进去,她心里焦急,正要找廖妈妈,廖妈妈听傅慎时回来,便来了重霄院。 殷红豆忙不迭跑到门口去迎廖妈妈,问道:“廖妈妈,六爷的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廖妈妈心口发疼,绞着帕子缓缓道:“知道这件事儿的也不少,罢了,就跟你。” 殷红豆凝神听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的,即便廖妈妈已经简述了很多过程,她却仍能够想象得到,当傅慎明选择去救六皇子,傅六跌落山下的时候,心里的绝望与无助…… 傅慎时骑术过人有什么错?六皇子要争着跟他比,技不如人输了,傅六又犯了什么错,六皇子要抽他的马? 他与六皇子同时摔倒,亲兄长却选择了救外人,可明明他与傅慎明才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 双腿残废不得治,从天之骄子变成默默无闻地废人,傅慎时从始至终,没有丁点错误可寻。 殷红豆双眼雾蒙蒙一片,她稍一眨眼,滚烫眼泪就顺颊而下,她抬手去抹,却越抹越多,好似泉水翻涌,源源不绝。 今日傅慎时去求六皇子,是何等的低声下气,是如何打断了傲骨低着头。 六皇子本也是无意为之,却害了傅慎时一生一世,他即便是内心有所愧疚,恐怕也不敢承认自己犯了天大的罪过。 她不禁猜测,六皇子或许还为难傅慎时了,六皇子怎么会允许傅六上门“讨债”呢,傅六只能卑微地祈求他,才不至于激起对方的逆反之心,才能顺利得到他的帮助。 而且买彩和马吊在她的观念里是合法的,但是在这儿却是下流事业,同为贵族,只怕六皇子还要调侃嘲笑傅慎时一番,他却也只能生生忍受。 想到此处,殷红豆心如刀绞。 她没有办法骗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事,傅慎时根本不会踩碎自己脊梁骨去求六皇子。 殷红豆跑去上房,她站在廊下没有进去。 时砚陡然开门出来,他走到殷红豆跟前,喘着粗气,红着眼眶看着她,嗫嚅半晌没有话,他倏地背过身去,用衣袖捂住眼睛,甫一开口,便如猛兽低吼,他低闷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道:“红豆,如果你敢背叛六爷,我肯定亲手掐死你!” 殷红豆擦掉眼泪,她当然不会背叛傅慎时。 她会跟他肩并肩成立事业,争取不再受制于人。 第48章 [] ! 第四十八章 傅慎时带着殷红豆和时砚去了茶楼赴约。 唯恐人多眼杂, 一行人又换了一间酒楼, 挑了个雅间坐下话。 雅间有窗, 可以看见街上往来行人,内有一张圆桌,另有一副桌椅以供喝茶待客之用。 汪先生是独自来的, 他就坐在靠背椅上,手边一壶热茶,傅慎时与他隔着一张桌子而坐。 二人简单叙过,便聊了起来,汪先生至始至终没有往傅慎时的腿上看过一眼。 殷红豆在旁用余光打量汪先生,此人三十多岁,身材昂藏,宽肩长臂, 五官开阔大气,穿着打扮很是儒雅, 蓄有长须,不过眼神略显严厉, 走与坐之间,身姿挺拔板正, 像是练过功夫。 傅慎时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问道:“倒不知先生从前所举何业?” 汪先生微微低头答道:“在下以前, 远在滇南求生, 后来想入京师, 便四处游学往京城来, 去过福建、广西、江西、湖广和山西,近两年才来到京师。” 殷红豆心中一惊,这汪先生也太厉害了!自南向北,南五省去过福建和广西、中五省去过湖广和江西,北五省去过山西,又到了京城,这个年代能独身走南闯北,没点功夫和其他本领,怎么敢出门! 而且他不过是到京城两年而已,竟能投门到六皇子麾下,果然是能耐之人。 傅慎时神色也肃然许多,又问道:“汪先生可有家?” 汪先生赧然一笑,道:“尚未成家,男儿尚未建功立业,何敢拖家带游走四方。” 傅慎时微微握紧扶手,又同汪先生聊了一些书中学问,刨除四书五经,还有一些偏僻东西,殷红豆在旁只能浅浅听懂“春秋”二字,其余内容,于她而言晦涩难懂。 两人谈论了又半个时辰之久,从古至今,各种典故名言,信手拈来,不休不停。 殷红豆听二人谈话,才真正了解到什么叫学富五车、博学多才,傅慎时和汪先生的学问真是深如无底之渊。 她虽不懂这些,还是心存敬畏,低着头仔细聆听,未有一丝怠慢。 他们俩得太久了,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茶水,殷红豆立刻替两人添茶,便又退回傅慎时身侧。 两人也渐渐收了话题,汪先生拱手钦佩道:“公子博古通经,在下见所未见。” 傅慎时也客气道:“先生见多识广,我亦是闻所未闻。” 而后二人相视一笑,肃了神色倾诉各自志向,汪先生道:“在下已年过而立,求功之心不如年轻时迫切,成大事不拘节,亦不怕韬光养晦,厚积薄发,若公子肯抬爱,定当竭力以助!” 傅慎时重重点头道:“我与先生志向相同。” 沉默了片刻,他便语气淡然地自报了身份,又道:“立业之事,我未曾想借家人之力。我之志向,先生恐怕也从殿下处知晓一二,若先生还肯屈就于我,必当视先生如知己!不过有一点,在我心中比什么都重要,我想先生定然知我心中所想。” 汪先生既然来了,便早就做好了打算,思忖未经片刻,便道:“自当全力替公子效劳,绝无二心!” 傅慎时心中大喜,脸上却只勾了个浅笑,随后便道:“既如此,今日便与先生仔细商议。” 汪先生点了点头,十分认真地听了傅慎时所有打算,他的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到最后脑袋直点,下了定论:“此举一定行得通,不过有些事还有待商榷。” 殷红豆脸色跟着一凛,当初她向傅慎时粗略提议,只是为了让他拿个主意,的确还有很多细节有待商酌。 傅慎时又问汪先生:“先生有何见地?” 汪先生道:“这最最要紧的,就是如何鉴别真伪,若有人拿假的票据兑换,得想法子应对。” 其实傅慎时也担忧过这个问题,他道:“我精通雕刻,每一票盖上商号章子,另刻一时常变动的章子使用,两章同时做鉴定之准,则短时间内难以仿造,便可辨别真伪。” 汪先生摇头道:“不足以,倘或赢取额数巨大,时间久了,未必无高人能仿。” 傅慎时的眉头拧着。 汪先生笑道:“不过公子不必忧虑,在下四处游走,知道有一种写密信的法子可以做防伪之用。”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又叫时砚去取了纸张过来,蘸取了一些瓶中汁液于指头上,书写了一个“汪”字,待纸干了之后,又拿出火折子点了蜡烛。 走南闯北的人,这些江湖东西都随身携带。 殷红豆一看就知道汪先生要做什么,傅慎时和时砚却是好奇地盯着瞧。 汪先生将纸张放在蜡烛上烤一烤,便见纸上显现出棕色的“汪”字。 傅慎时抬了抬眉,道:“从前只听过有密写药水,倒是从未见过,不过不知道好不好配取?” 汪先生道:“容易配取,待要成事,我自当告知公子。” 殷红豆悄悄地戳了戳傅慎时的胳膊,他直接扭头道:“你有什么话要?” 汪先生朝殷红豆看过去,他见过许多人,大家丫鬟也见过不少,不过这位姑娘气度不与人同,她话的时候不卑不亢,看着温顺乖巧,却无好似根本不将自己当成奴才看,身上没有奴性。 殷红豆走到二人跟前,道:“这密写水既是用于往来信件,汪先生知道,恐怕别人也知道,还是不保险。倘或有一人最初行骗,便是处理好了,只怕这密写水的事儿也要暴露出去。” 她复又对汪先生低着头道:“就像先生您的,利益巨大,保不齐有人作伪。” 汪先生便问她:“不知道姑娘有何高见?” 殷红豆看了傅慎时一眼,得他许可,才道:“奴婢也有两种密写法子,加上先生的则是三种,造票据的时候,则可以三种密写水随机混用,一期用先生加我的法子,一期用我的两个法子,这样人家造伪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 汪先生当即提了音量问道:“姑娘有何法子?” 他这法子都是从友人哪里花重金得来,这位姑娘竟还有两种,倒是口气不。 殷红豆知道汪先生和傅慎时未必肯信,便叫时砚去药铺买了明矾,化水之后,在纸上书写晾干,字迹果然也不见了,再浸入水中,却立刻显现出来! 傅慎时瞳孔缩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殷红豆一眼,继而淡笑地看汪先生道:“看来防伪一事是解决了。” 汪先生也大笑点头,他对奇淫巧技很是感兴趣,便忍不住又问殷红豆:“不知姑娘的另一种法子,是什么效果?” 殷红豆答道:“是紫色的字,不过造法有些复杂,眼下不便展示。” 汪先生心道此等秘法,殷红豆肯一种已是极为信任他,第二种不肯也是人之常情,便未再多问。他又与傅慎时商量起其他细节。 防伪之事已定,旁的事便容易多了,汪先生也有信心能处理好。 殷红豆耳朵一直竖着,见他们得差不多了,却没有提到她所想之事,便巴巴地看着傅慎时。 傅慎时又问她:“还有什么想的?” 汪先生一笑,傅六爷对这丫鬟倒是宠爱的很,不过就冲这丫鬟知道密写水这一点,便值得宠爱。 殷红豆垂首弱声道:“来快钱到底是有损阴德之事,需定些规矩才是。” 傅慎时望着她,道:“你。” 汪先生也笑看殷红豆。 她道:“既是以买彩和马吊为主营,那么其余赌法则在朝廷的律法之下还要再低一层,上有封顶。二则不许十六岁以下的人进去,十六岁以下,尚未成家立业,若耽溺于此,倒是耽误了年轻人举业之事,于社稷有损。三则只收现银,抵押之物,一律不收。” 谁知道那些人拿什么抵押,开赌坊总不能还替人家养儿养女养老婆! 傅慎时与汪先生相视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殷红豆。 殷红豆被两道探究的目光看得不自在。 傅慎时手指笃笃地敲打在桌面,道:“你的这些,我也有考量过,不过只是细枝末节,便并未与先生所言——我想先生必然也与我主仆心中所想一致?” 汪先生连连点头,道:“自然如此。”他敛了笑色,道:“世道艰难,公子与姑娘仍心存善念,倒是难得。” 他这些年游走四方,见过多少人心险恶之事,所以傅慎时与殷红豆所作所为,在他眼里还算有良知的。 殷红豆低头不语,她还另有打算,不过时机未到,不便多,且先从秦氏手里保住命再。 聊到此处,差不多也定下了七七八八。 时候不早了,傅慎时便叫时砚出去传膳,他继续汪先生道:“此外我还打算开几家铺子打点,到时候也要劳烦先生。” 正合汪先生心意,开赌坊终究只是一时之举,要做长远打算,则还需要另有生意,而且做生意也不是长久的,这只能是锦上添花之事。 所幸二人彼此心照不宣,三言两语便交流完了。 饭罢,两人分别前,傅慎时忽叫住汪先生问:“汪先生曾在滇南谋生多年,请问您可知道什么是沙甸货吗?” 汪先生略加思索,摇摇头道:“从未听过。” 殷红豆一哆嗦:“……”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第49章 ipaoshuba.com [] ! 第四十九章 连汪先生这样见多识广的人, 都没有听过沙甸货,殷红豆又如何得知? 傅慎时和她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间, 不得不合理怀疑, 这根本就是那死丫头随口编造的! 他深深地看了殷红豆一眼, 却什么也没有,只嘱咐了汪先生带一句话给六皇子,请其替他隐瞒身份,勿要外传此事, 便一路坐车回了长兴侯府。 直到回了重霄院, 傅慎时在上房里歇息, 才叫了殷红豆到他跟前,手里一边抓着鞭子, 一边抬眼淡淡地瞧着她问道:“到底什么是沙甸货?” 殷红豆噘着嘴, 道:“就是贵重的意思嘛……” 傅慎时一鞭子甩在地上,啪得一声亮响,吓得殷红豆一跳, 巴巴地瞧着他, 揪着裙子, 想哭不敢哭。 他却指了指旁边的绣敦, 面色淡然道:“坐。” “……” 果然喜怒无常。 殷红豆坐在绣敦上,就在傅慎时的脚边,仰着娇俏的脸, 抬头看着他。 傅慎时挑眉问她:“那是骂人的话?” 毕竟“滚犊子”可是殷红豆教他的呢, 还有什么缓解伤痛的作用, 简直瞎胡扯。 殷红豆硬着头皮摇摇头,她当时那个话,的确没有侮辱他的意思啊啊啊!但是傅慎时的记性怎么那么好,几个月过去了,竟然还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会有人的脑子是这么长的嘛! 殷红豆定定地看向傅慎时,他也直勾勾地看着看她。 她的下巴忽然被傅慎时伸手抬起来了,他的食指在她下巴和脖子的交界处,轻轻摩挲了一会儿,像是安抚和逗弄一只猫儿。他冰凉的指头在她温热的喉咙处抚来抚去,弄得她脖颈、耳朵甚至是后背都又酥又痒的,闹得她整张脸都红透了,脸颊登时娇艳如三月桃花。 殷红豆察觉到自己心跳很快,傅慎时生得太好看了,跟他独处的时候,简直没有办法忽略他的容貌,当跟他又有这样暧昧的肌肤接触之时,根本没有办法平心静气不去想别的旖旎之事。 傅慎时的眼眸如古井无波,十分淡定。所以她有点儿分不清,他这到底是故意调戏,还是发怒的前兆。 还不等殷红豆想清楚,傅慎时的脸突然凑到她眼前,几乎要跟她鼻尖碰鼻尖,他的长睫毛似乎要扫过她的脸颊,就听得他在她耳畔,用低沉微哑的声音吐着温热的气息,道:“我不管你到重霄院来之前了什么,但是从今以后你胆敢不忠,红豆……你猜我会怎么对你?” 他尾音陡然变冷,殷红豆顿时从低吟缭绕的温柔声音中清醒过来,忙不迭道:“奴婢发誓!奴婢绝对不会背叛六爷!” 即便傅慎时不这么,殷红豆待在他身边一日,便会忠于他一日。 她一定会助他到摆脱所有桎梏的那一日。 傅慎时松开殷红豆,又靠在轮椅上,两手交握着,道:“你去库房瞧瞧,现银还有多少,过几日再约见汪先生,则要筹备明面上开铺事宜,得花银子才行。”他又分吩咐时砚:“你也去帮忙。” 殷红豆点一点头,领了库房的钥匙立刻去了。自她进院之后入库的东西她都清楚,不过傅慎时的银子她还没摸过呢。 她与时砚二人在库房里将箱子里的银票和银子都数了一遍,一共有八二百多两。 殷红豆大吃一惊,傅慎时还是很有钱的嘛!赏她的银子简直九牛一毛。 不过这些银子若是要用来做几桩生意,还是有些吃力的。 殷红豆和时砚将银子抬去了上房,禀了傅慎时。 傅慎时虽未做过生意,但是对京城地段之类还是比殷红豆熟悉很多,他略一估算,便道:“除去赌坊,至多盘下两三个铺子。” 殷红豆道:“这也够了,六爷不过图个出门的由头,不叫人起疑心,两三个足矣。” 傅慎时点了点头,心里有了主意,也想好了再见汪先生要谈哪些事。 是夜,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月光下,屋檐渐渐铺上了白白的一层棉絮,清冷孤寂。 殷红豆穿着厚厚的中袄,换了暖和的手炉进书房,递给傅慎时,道:“六爷还不去歇息吗?天儿冷了,早些进被子才好。” 她知道傅慎时的腿是什么病症了,最受不得冻,天儿一冷就发硬,难受得紧。 傅慎时提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道:“你先去给我暖床。” “啊???”殷红豆瞪大眼睛,手里的暖炉险些没掉下来。 傅慎时瞥她一眼,道:“不会?” 殷红豆眨着眼磕磕巴巴道:“会、会,会!那奴婢将水袋子灌了热水,就去给六爷暖床。” 傅慎时“嗯”了一声,便又低头写东西去了。 殷红豆摸了摸鼻子,将精致的手炉塞到他手里,转身去厨房给热水袋换热水。 方才那一下,还真是让她发蒙了,她还以为傅慎时的是那种暖床法子呢,从前真不该看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明明热水袋也可以暖床的嘛! 殷红豆灌好了两个热水袋,拿去了上房,掀开傅慎时的被子,放进去暖了起来,暖完床头暖床尾,一刻钟功夫,整个床就暖洋洋的,外边冰天雪地,两厢一对比,还真想躺进去。 想着想着,她就趴床上了,掀起被角盖在自己身上,枕着傅慎时的枕头,闭上眼享受着……也不知道傅六的被子里塞得什么,又轻盈又舒服,比她沉沉的棉被舒适多了,赖在里边简直不想起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殷红豆麻溜地爬起来,抚了抚背面,佯装淡定地站起来,看着进来的傅慎时和时砚,道:“六爷,被子暖和了。” 傅慎时应了一声,时砚将他推到镜子前,便出去打热水去了。 殷红豆站在他跟前,低一低头,道:“六爷可还有吩咐,没有的话,奴婢就走了。” 傅慎时闭着眼,一贯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些慵懒的味道,:“替我除掉蝉扣。” 殷红豆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解开他头上的蝉扣,心翼翼地打理着他的头发,齐整地披在他的肩。 她又替他找出换洗衣裳,摆在床上,便福了身子要走。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傅慎时忽然拉住她的手,往后一拽,斜着抬起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轻声问道:“你方才……怎么替爷暖床的?” 殷红豆侧头看过去,傅慎时肌肤瓷白,头发乌黑如墨,暖黄的烛光下,他的容貌愈发精致迷人,眉宇间似乎也多了一丝异样的情绪,他的每一根手指头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她的指缝,冰冰凉凉像一条柔软的冰棱,似要溜下去跟她十指相扣。 她面颊浮红,瞬间收回手,动作标准地屈膝道:“回六爷的话,奴婢是用水袋子暖的,奴婢还没拿出来,一会儿您要睡的时候再拿出来,免得烫着了。” 傅慎时也收回手,面色冷淡地取下戒指,放在桌上,声音微沉道:“下去。” 殷红豆应诺下去,回房之后她捂着心脏,果然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长的好看的男人,也是祸水。 她洗了个冷水脸,登时清醒了许多,脑子里再没去想傅慎时,很快便睡去了。 天蒙蒙亮,丫鬟们就起来忙活着烧水做饭。 殷红豆也去上房伺候。 半个时辰后,如意又来了。 自上次事后,殷红豆现在见到如意就头皮发紧。 如意还是那副笑着的模样,问道:“听六爷去十王府了?” 殷红豆只答了一句“是”,便领着她往书房里去,道:“是夫人让如意姐姐来问的?我带姐姐去六爷跟前细问。” 如意点一点头,跟进去了,她话总是轻轻柔柔,叫人沐如春风,三言两语就问清楚了傅慎时要开铺子的事,末了又道:“现在生意难做,六爷要开铺子,三爷倒是有些经验,也可替六爷帮衬一二,不过三爷出了京,不如六爷等三爷回来了一同商议?” 傅慎时冷冷地看向如意,白玉无瑕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冰冷如寒潭之水。 如意也不怵,稍稍低头应对,姿态依旧得体非常。 傅慎时这才开口道:“我自有主意,不必等到他回来。” 如意又笑道:“夫人叫奴婢来问,六爷何必舍近求远去找六皇子,倒不如自家人好话。” 傅慎时紧紧地捏着手里的茶杯,面色森冷,看都懒得看如意,沉声道:“滚。” 如意表情一僵,只是福了福身子,便走了,殷红豆送她两步,却未多什么,她也只是同殷红豆笑笑道:“六爷的心思,我们是不知道了,你好生伺候六爷。” 殷红豆点着头称是。 如意走后,便将对话原原本本地禀给了秦氏。 此事秦氏本意要亲自去,毕竟事关长兴侯府和皇室关系,不过她知晓自己脾气,只怕又和傅慎时吵架,若逼急了他,闹坏了亲事却不好,才派了如意去。 秦氏喝着热茶,没好气道:“随他去!他年纪才多大,我倒是要看看他能干出个什么事业来!”她重重地将杯子搁在桌上,扯着嘴角低声道:“倒是白白浪费了这样的好人情!” 傅慎时残废一生,虽天家未明,但大家心照不宣,六皇子无论如何是要还这个人情债的,却只因这等事还了傅六,不可谓不可惜。 长兴侯府里旁的人知晓了这事儿,也都笑话傅慎时傻,怕是这些年在院子里待久了,脑子给熬坏了。 傅慎时却在想,要做生意,少不得耗费许多精力,若这时候秦氏要给他办婚事,岂不冲突了? 且还要想个法子推脱一二才是。 第50章 [] ! 第五十章 傅慎时第二次约见了汪先生和六皇子家的陈管事, 殷红豆依旧同行。 这一次见面,是在另外一家酒楼的雅间里。 雅间格局和上次的差不多, 桌上摆着了一个大木盒子,几人相互寒暄过后,便分别坐下。 傅慎时大概了自己的打算:“……开三间铺子, 一间药铺, 一间酒楼, 另一间还想听一听汪先生和陈管事的意见。” 汪先生道:“另一间可以开瓷器古玩铺子。” 陈管事捋胡子道:“不错,利润也大, 可以替六爷暗地里的生意遮掩一二,正好的手上也有人手。” 铺子这就是敲定了, 陈管事经验老道,他将铺子内需要的各类东西和人手,全部罗列了一遍, 足足介绍了一刻钟才住嘴。 殷红豆听着也跟着开眼界, 原来像陈管事这样管生意的人, 是加入了京城的商会, 商会里的人,基本上包揽了京城绝大多数地段好的铺子, 换句话, 好的生意早就被有权有势的人垄断了, 低等阶级的人很难插手进去。 这次傅慎时开铺子, 就有不少重要的大掌柜、二等掌柜从六皇子名下的商号里挑选。 在京城的店铺里做大掌柜没有那么容易, 一家商号培养起大掌柜多则十几年, 少也要十年左右,六皇子给的这几个人,是最大的人情之一。 难怪生意难做,因为除了资本以外,人才着实难得培养。 傅慎时从未接触过这些,他听得格外认真,脑子也反应十分灵活,听到陈管事有些瓷器丝绸走的是水路,一月进京数次,便问道:“陈管事和漕帮的人也有往来?” 大业依靠运河南粮北调,供应京师和边防,维持漕运近百年。水路运输,虽由朝廷负责,但是这一行里见不得光的东西很多,漕帮应运而生,做水上生意的,没有不跟漕帮打交道的。 陈管事一笑,道:“的确,若六爷生意有需要,自然也叫他们行个方便。” 傅慎时道:“那倒不必,我不过听闻一二,才问上两句。” 他做的生意到底还是合法的,走·私这种事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不会去碰。 殷红豆大概明白过来,他们在聊的是古代黑社会,她不禁庆幸,还好傅慎时是她的主子,要是换了傅二那坏子,只怕根本控制不住底线。 几人又聊了许久,殷红豆帮着添茶,茶水都淡了许多,他们才尽兴。 末了,傅慎时便问陈管事,大概需要多少现银操办。 陈管事从怀里摸出一本账册,双手奉上,道:“的已经悉数列出,六爷自可回去细细过目。” 大管事就是大管事,办事细致的很。 傅慎时接了账本,道了谢,看完最后总结的账款,直接叫殷红豆和时砚两人数了六五百两银子给陈管事,多了五百两,做感激和给他上下打点之用。 陈管事也未推辞,接了银子之后,便起身告辞,速速去替傅慎时洽谈。 待他走后,傅慎时才关起门来和汪先生话,他道:“赌坊的事,不可尽用陈管事推举来的人,先生手下可有人用?” “六爷放心,我手下有十几人可用,五六个跑腿,七八个坐馆的武术师傅,可做看护之用,以维持赌坊秩序。” 傅慎时淡淡地勾起唇角,道:“那便好,另请先生取一两银子去,做买东西和打点之用,如若不够,先生可随时派人到我府里送信,我便使厮送来。” 殷红豆拿了银票出来,双手递给汪先生,他也未推辞,纳入怀中,作了揖复又坐下。 赌坊之事,自然只交给汪先生打点,要紧之事,二人此时才谈,半个时辰内,敲定了三十副牛头骨马吊、一百斤密写水和纸张购买之事。 汪先生又问双章刻什么图案,傅慎时从怀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十二生肖和一些复杂的花纹图,他看过之后,微微诧异道:“果然栩栩如生,这些图腾也很复杂,难以仿造。敢问六爷,这些……真的雕刻得出来?” 傅慎时颔首道:“我已雕刻了两个图腾的出来,先生过目。” 殷红豆将大盒子里的两个盒子拿出来打开,用青田石章子按过印泥,在纸上盖了两个花纹出来,果然和纸上用炭笔描绘的别无二致。 汪先生惊道:“六爷雕工果然了得,这花纹也想的十分好。” 傅慎时瞧了殷红豆一眼,状似漫不经心道:“花纹是我这丫头想出来的。” 汪先生抬眸笑看殷红豆,越发不敢瞧这姑娘。 赌坊事宜基本定下了□□成,眼下最要紧的还有一件事儿,就是赌坊的账房先生请谁来当。 陈管事推荐的人,只能管理明面上的铺子,赌坊的账,傅慎时肯定不会让六皇子的人来管。 汪先生一时也犯难,他会打算盘,可账目复杂,他恐怕没有时间打理,他满面愁容道:“我眼下倒还没有认识的账房,且等我这两天去替六爷寻摸一二。” 赌坊开业在即,只怕迟了,就是一笔乱七八糟的账。 殷红豆左右看了一眼,斗胆道:“不如让奴婢一试,我在院里管过账,暂时做个账房先生,简单记收入支出,倒是可以胜任。” 现在普遍使用简明扼要的单式记账法,殷红豆从前学过算账,最难的其实是账目分类,她擅长这个,应付起来应当没有太大难度。 汪先生忍不住大笑,管过傅慎时院里的账? 这可远远不够。 赌坊盈利巨大,极易出错,根本不可放在一起比较。 汪先生见傅慎时也微有讶异之色,心知殷红豆是夸口了,便捻须而笑,道:“姑娘没有打理过外边的铺子怕是不知道,这铺子里的账可和内宅的不一样,要复杂得多,所以账房先生难寻,否则我也就不愁人才了。不过姑娘天资过人,若有这方面的能力,我倒是可以为师,假以时日,姑娘便可替六爷管账了。” 傅慎时抬起眼尾看她,道:“你能不能胜任,不能靠嘴。” 殷红豆狡黠一笑,人家汪先生未必有当场教考她的意思,傅慎时真坏,还特意挑起话题,她只得顺势道:“好啊,那就请先生您现在就考察考察我。” 傅慎时没有话,嘴边却勾了个浅笑看着殷红豆,眼睛里闪着微光,手指也轻敲着桌面,似有期待之意。 古灵精怪的丫头,也不知道脑子里东西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还一肚子坏水。 汪先生听了傅慎时的话,也正有此意,他左手腾出来,掐着手指头出题,道:“三八百七十六,减两九百八十七。” 殷红豆抿唇一笑,很快便道:“八□□。” 傅慎时眉头稍蹙。 汪先生的拇指正掐着无名指,似乎才算到十位数来,他当即又出题:“二百五十六乘以五十九。” 殷红豆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略加思索道:“一五一零四一。” 诶??? 太快了点儿。 傅慎时眉头拧着,汪先生也瞪大了眼睛,学着她的报数方式又出一题:“四五六七□□,除去一二三四五六。” 殷红豆嘴皮子快速地动着,眼睛往左看,一半眼白一半黑眼珠,稚嫩的脸显出几分纯粹天真,她又是第一个道:“三……点……七……零零零,后边的我就不算啦!” “……” 汪先生老脸一红,方才他什么来着——不过姑娘天资过人,若有这方面的能力,我倒是可以师。 殷红豆笑眯眯问:“先生现在可以收我为徒吗?” 汪先生脸更红了,拱手淡笑道:“姑娘可以出师了。” 傅慎时抿住嘴边的笑,轻皱眉头,斥道:“不得无礼。” 殷红豆“哦”了一声,乖乖低下头。 不过无伤大雅之事,汪先生随即笑赞道:“六爷倒是教的好。” 傅慎时缓缓摇头,斜了殷红豆一眼,道:“这可不是我教出来的。” 殷红豆龇牙一笑,同汪先生解释道:“我在内宅管账的时候学的。” 单式记账法,的确是在打理重霄院的时候,才精学一二。 汪先生讪讪一笑,又夸了殷红豆两句,重霄院还真是卧虎藏龙,只可惜是个丫鬟出身,若是男子,当有经天纬地之才。 这时候差不多就都商量完了,汪先生起身告辞,傅慎时亦拱手道:“静候先生好消息。” 随后不久,傅慎时主仆便回了重霄院。 夜里傅慎时回上房歇息,殷红豆替他铺床暖床,他抱着手炉淡声道:“过来,告诉我,画迷宫和算账,你打哪儿学的?” 殷红豆手腕一顿,放下手里的事儿,走到傅慎时身边,垂头答话道:“奴婢实话,不过六爷要信。” “嗯。”傅慎时淡淡地应了一声。 殷红豆抓耳挠腮,皱巴着脸道:“奴婢若是梦中所学……六爷不会要打死奴婢!” 回去从前无望,以前的事儿,只能当做南柯一梦,是梦中所学,应该不算骗人……。 傅慎时饶有深意地打量着殷红豆,冷声命令:“抬头。” 殷红豆头皮一紧,缓缓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北风呼啸,吹打着门窗,屋子里温暖如春,却寂静如冬。 殷红豆揪着袖口,看着傅慎时黑沉沉的眼眸,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夜色里,他真的生得太精致好看了,凝视中似带深情,朦朦胧胧,难以分辨。 不知过了多久,傅慎时才道:“手炉冷了,替爷暖手。” “啊?”殷红豆一愣。 傅慎时挑着眼尾,睫毛稍卷,薄唇轻启:“怎么?跟着我出门两趟,自己该做什么事都忘了?” 殷红豆登时低着头,道:“奴婢不敢。” 她是贴身丫鬟,要做贴身丫鬟该做的事。 傅慎时扔掉手炉,冷眼瞧着她。 殷红豆蹲在他脚边,搓热了自己的手,捂着他修长干净,也冰冰凉凉的手,腹诽道:傅慎时的手怎么总也捂不热呢,还要她来做“手炉”。 该不是故意的! 约莫有一刻钟过去了,时砚打了水进来,傅慎时才叫殷红豆出去。 殷红豆走后,傅慎时看着自己的掌心,捏起了拳头,似乎这样就握住她柔软的手,留下的温暖。 傅慎时洗漱罢了,合上眼眸,哑着声音吩咐时砚:“去扫一盆雪进来。” 第51章 [] ! 第五十一章 时砚扫雪一盆进屋。 傅慎时撩开衣摆, 除去裤子,吩咐他:“敷我腿上。” 时砚瞳孔微缩,抿了抿唇,闷声道:“六爷……” 傅慎时冷声命令他:“别墨迹。” 时砚蹲身捧起雪,绷着脸将雪撒到傅慎时的腿上。 傅慎时的腿萎缩的很厉害, 皮包骨头,枯瘦如木, 时常发麻, 最是怕冷,天儿一冷, 两腿就发硬, 像塞着铁块,很难受。 他闭着眼,靠在轮椅上, 手指甲紧紧地抠在扶手上, 待冰冷的雪敷在腿上,他虽面无表情, 嘴唇却在微微发颤。 约莫敷了半刻钟,傅慎时浑身都在不住地发抖,时砚哽咽着道:“六爷,够了。” 傅慎时点了点头, 时砚立刻扫开雪, 扶着他上了床, 用被子盖住傅六的双半身, 又搓热了自己的双手,给他搓腿按摩,待两腿回了血色,才敢用热被子捂着。 “将铜盆里的火灭了。” 这一句,傅慎时才撑着身子躺下睡了。 夜深了。 时砚熄了灯,侧身睡在榻上,瞪着眼睛看向傅慎时睡的地方,只见帐子纹丝不动,又听得里边睡的人气息均匀,他才抹了抹眼泪,翻个身蒙头睡去。 天蒙蒙亮,重霄院里的丫鬟都起来各司其职。 殷红豆还没吃早膳,就见上房门开了,她走过去看了一眼,时砚肿着一双眼睛,开了门往外边走,她跟上去问道:“大清早,你往哪儿去?” 时砚头也不回,道:“去请大夫,你伺候六爷。” “六爷怎么了?”殷红豆追着问。 “腿受凉,病犯了。” 殷红豆一惊,再不问了,赶紧转头回去,大声朝厨房喊着要热水,便跑进了上房,站在屏风后边,道:“六爷,奴婢进来伺候。” 屏风后边,传来冷淡缥缈的一声:“进来。” 殷红豆绕过屏风,就见傅慎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身上穿着一件单衣,披着大氅,腿上盖着被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整个人一夜之间瘦削了不少。 地上的铜盆也已经熄透了,屋子里一股子冷气,殷红豆一进去都觉得发冷。 她的心口莫名发紧,走过去将罗汉床上的缎面如意云纹大迎枕拿过去,放在傅慎时背后,弱声抱怨:“奴婢昨儿走之前还好好的,铜盆夜里怎么熄了?” 傅慎时合上眼皮,眉头轻皱,嗓音低哑道:“熄了就熄了。” 殷红豆站在旁边,提起茶壶一摸,水也是冷的,没有放在铜盆里烫着,显然铜盆很早就熄了,她低声道:“奴婢去给六爷换水,六爷早上想吃什么?” 傅慎时两手自然而然地放在腿上,声音微弱沙哑:“就喝点水,没有胃口。” 殷红豆转身快步走出去,麻溜地换了热水进来,就只是热水,没有茶叶。 傅慎时看着热水,手腕顿了一下才喝了大半杯。 茶性寒,对他的腿不好。 很快胡御医就来了,幸好他今日没有去宫中上值,否则还来不了这么及时。 胡御医诊治,傅慎时将殷红豆打发了出去。 到底是御医,瞧了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叹了一声,道:“六公子何必呢……” 傅慎时声音低哑无力:“有劳御医了。” 待廖妈妈来了,殷红豆才在门口听了两耳朵,胡御医是受凉之后,经脉堵塞,已经针灸治疗过了,随后要用草药热敷,再好生休养,切忌再次受凉。 傅慎时虽不大吃药,但是平日里时砚照顾得好,他也注重保养,已经好几年没有这样犯病。 廖妈妈心里焦急,领着胡御医一道去了秦氏那边,禀了她这事儿。 秦氏正在看下聘的单子,东西都确定下了,连日子都挑选好了,一听到这个脑袋都是大的,差点儿就拍案而起。 她绞着帕子问胡御医:“几月能好?” 胡御医摇头道:“这次冻得十分厉害,怕是还有风湿之症,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治好了还得好生休养,少也要三个月。” 下完聘很快就要定日子,眼看就要到腊月,秦氏本想着出了年就将方素月娶回家,满打满算也就正好三个月的时间,胡御医却傅慎时的腿三个月都好不了,那这个时候便不能下聘了,否则定好日子,新郎官儿是残废就够惹人笑话了,不能亲自迎亲,只怕要沦为全城笑柄! 好容易才解决了一桩事,结果出了这样的岔子,秦氏颓然坐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蓦地想起祖祠占来的“凶”字,她心口扑通扑通地跳动着,顾不得细想,打发了胡御医和廖妈妈,着人请了大儿媳姜氏过来。 姜氏是个吃斋念佛的人,她一听完赶紧捋下手里的檀木佛珠,一颗颗地拨动着,紧锁眉头道:“母亲,这方娘子人还没过门……” 秦氏愁容满面,道:“可错过这一桩婚事,哪里再去找这般体面的媳妇!” 傅慎时身份特殊,他的尊荣帝后都要盯着,若是娶妇委屈了他,只怕京城里的唾沫都能淹死长兴侯府,御史言官更是不用。 姜氏抿唇不语,她信克夫一,方素月没过门就这样,待过了门,叔子哪里还有活命的余地。 秦氏强自镇定下来,微扬下巴,道:“先给六郎治腿,治好了再!” 正着,廖妈妈又来了,她进来替傅慎时传话:“六爷,京城里冷,碳火点多了屋子里闷不过,实在不舒服,他想去京外庄子上保养身体,待开春好些了再回来。” 庄子四周环山,绿水围绕,比城里要暖和一些。 秦氏瞪着眼睛,道:“夜里谁伺候的?!是不是那个叫红豆的丫头?” 廖妈妈嘴角一动,垂头道:“不是,是时砚贴身伺候的,红豆夜里从来不睡六爷的屋子。” 秦氏顿一下,又切齿道:“她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为什么不睡六郎屋里?!” “……” 这没法答话了,横竖都是殷红豆的错。 秦氏叹了口气,没好气道:“罢了罢了,他要去就叫他去,我给他指一房人带过去,但愿开了春能回来。” 廖妈妈道:“六爷,想要奴婢一家子陪过去。” 秦氏思忖片刻,放缓了语气道:“你们一家去也好,好生看顾他,叫你媳妇一旬回来一次,给我报信儿。” 廖妈妈应了一声,告退要走,秦氏忽然又道:“把那个丫头给我叫过来,我得好好问问她!” 那个丫头,指的就是殷红豆。 廖妈妈一脸犯难,应诺转身走了。 如意走到秦氏身边替她揉太阳穴,温声道:“夫人,六爷恐不会放人过来,他身边只有一个时砚尚且照顾不好,若再少一个,也不知道六爷的病什么时候能好了,何况您这时候让六爷不痛快,岂不戳他的心窝子?” 秦氏气昏了头,听了如意的话,才冷静了下来,又拧眉狐疑道:“可巧了,什么时候不犯病,偏这时候病了。诶!胡御医走得太快,也忘了问他是不是有蹊跷。罢了,我亲自去瞧六郎一趟。” 她看着姜氏道:“走,一道去。” 姜氏有恻隐之心,点了点头一起跟去了。 重霄院一向冷清,秦氏带着大丫鬟,又有姜氏一房的几个丫鬟,雪地上脚印无数,院子里一下有了人气。 秦氏一来,殷红豆在上房里听到动静,往窗外一看,登时头皮发紧,手脚冰冷。 傅慎时躺在床上,镇定地看着殷红豆,淡声道:“过来站着,不许抬头,不问你的时候不话。” 殷红豆乖乖地站过去,待秦氏来了,便跪下行礼。 秦氏一进来,看都不看殷红豆,也不起来,坐下便直视傅慎时,道:“御医怎么?腿还能不能动?” 傅慎时不疾不徐地侧头看过去,目光冰冷,略微低头语气疏离道:“冷硬难动,御医只能静养。” 他的腿直直地戳在床上,铁棍一样。 秦氏点了点头,头上的金簪纹丝不动,她往盆里看了一眼,抬起眼皮瞧着殷红豆重声道:“你这丫头怎么伺候的,夜里睡死了?主子受凉都不知道?!” 傅慎时冷淡地回道:“儿子习惯您知道的,夜里不喜丫鬟伺候,只有时砚一人。” 秦氏没话可,攥着帕子柔声问道:“既有时砚伺候,六郎夜里怎么受凉的?” 傅慎时语气愈发冷冰,道:“儿子怕闷,铜盆里碳火没烧旺,夜里就熄了。” 时砚照顾傅慎时,劳苦功高,秦氏自不会罚他,她盯着傅六的腿,半天不挪开,似有探究之意,她道:“六郎的腿,难不难受?” 傅慎时抬头对上秦氏的目光,他的手倏地捏住被子,容色阴沉沉地回道:“母亲要不要看一眼?那您就知道儿子难不难受了。” 他作势就要揭开被子,秦氏跟姜氏两人吓得猛然蹿起来,一个如同见了鬼脸色煞白,一个如同受了火烤,面色发红。 秦氏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黑着脸道:“你大嫂还在这儿,你胡闹什么!”沉默一阵,才生硬道:“好生休息,我先回去了,过后再来看你。” 傅慎时长长的睫毛慢慢地扇下来,待人走干净了,他双肩一软,面容疲惫地靠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看向前方。 殷红豆跪在地上,双肩颤抖。 第52章 [] ! 第五十二章 秦氏离开重霄院之后,整个院子都寂静了很多。 殷红豆还跪在地上, 她略微吸了吸鼻子, 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带着点鼻音道:“六爷, 奴婢把碳点起来再去收拾细软。” “嗯。”傅慎时阖上眼眸靠在架子床的床框上, 青红金线绸帐撒在他的身后,衬得他绝俗的五官精致如画。 殷红豆没急着起来, 她靠近傅慎时一点, 沉默了一会儿, 才仰脸笑道:“六爷,赌坊很快就会开起来,年前您就能置办自己的宅子, 拥有自己的忠心下属。您一定会大展宏图, 钱权双得, 流芳百世,名垂古。一定会的。” 傅慎时的睫毛轻微颤动, 他缓缓睁开眼, 惨白的脸稍稍恢复一丝血色,嘴边抿了极淡的笑, 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殷红豆起身烧好碳, 屋子里暖和了许多, 傅慎时解下大氅, 好像腿也舒服了些许。 当天下午, 殷红豆就跟时砚两人收拾好了东西。 殷红豆问他有没有其他要带的, 他想了一会儿,才道:“刻章的东西都带上。” “这个带了。” 傅慎时又道:“迷宫图,带上。” 殷红豆一愣,心口猛然一跳,抬头看了傅慎时一眼,才应下一声,回书房去将卷起来收在青花瓷大肚缸里的迷宫图带上了。 傅慎时的生活就在重霄院这一方天地里,临行时要带上的东西,除开衣裳和一些佩饰,随身之物实在少得可怜。 用过午膳,傅慎时歇了一会儿,廖妈妈就跟殷红豆两人合计起随行丫鬟的事儿。 殷红豆道:“翠竹翠叶不老实,献媚邀宠,单单放她们两个在院子里我也不放心,不如将她们两个和翠微都留在院子里。” 傅慎时去庄子上,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与出入赌坊,和汪先生等人见面,带这两个丫鬟,恐怕消息走漏出去。 廖妈妈犹豫着道:“可是我家只有二媳妇跟过去,就她一个人做活儿,你跟时砚两个人贴身伺候六爷,怕是忙不过来。” “庄子上的人又不少,粗活请他们来帮工,其余的事我和时砚应付得过来。” 廖妈妈听了之后,便答应了,她道:“六爷今儿走的急,只好咱们先去,让他们两口子迟一日再来。” “一日不妨事,待六爷歇觉醒了咱们就走,我去看看还有什么要清点的。” 廖妈妈点了点头,也回去整理出行的东西。 殷红豆悄悄摸摸交代了翠微几句,让她仔细看着库房,又单单儿给了她二十钱银子,叫她嘴馋的时候去厨房买吃的。 翠微紧紧地拉着殷红豆的手问:“红豆你什么时候回来?” 殷红豆抿了抿唇,道:“不知道,过年的时候,六爷若好些了,我们就回来。” 二人就此别过。 当天下午,重霄院关上了大门,院子孤零零立在偏僻之处,无人问津,若孤冢。 傅慎时一行人出发得早,出城门的时候,天都没黑。 殷红豆跟傅慎时坐一辆马车,廖妈妈在后面的马车里看行李,时砚去跟汪先生送信,随后跟上。 天黑之前,总算到庄子上了。 此处别庄多田多果树,绿水青山,下了雪也比城内暖和一些。 庄子里有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宅子虽,五脏俱全,影壁、游廊、倒座房、上房和跨院应有尽有,因时常有人打扫,一直都很干净。 院子里已经匆忙布置过了,除了日常起居的用具,最里边的上房烧好了地龙,放了没有花纹的铜脚盆,烧的是庄子里的佃农自己压实的碳火。 廖妈妈和他儿子媳妇就住在院子一进门的倒座房里,方便看门迎客,倒座房离最里边的上房隔着一个游廊、穿堂和一个庭院,若无人招呼,两边相互不干扰。最妙的是,正房后边的倒座房那边开了一个后门,方便傅慎时私下见客。 晚上众人都用过膳,廖妈妈领了庄子上的管事和几个跑腿的子,见过了傅慎时,交代了一些话,便回了倒座房,殷红豆去锁了二门,整个后院都静谧无声。 殷红豆回了房里,将东西都归置好了,进了上房的时候,就听到时砚同傅慎时讲:“汪先生,晚上忙完了就过来,的已经把位置告诉先生了。” 傅慎时问时砚:“大概几时来?” “估计子时之前。” 殷红豆提着一壶热水进去,替傅慎时倒了温热的开水,递到他手上。 傅慎时修长干净发白的手指握着瓷白的杯子,几乎与杯子融为一色。 殷红豆道:“六爷,摆个屏风,添张榻,以后奴婢跟您睡一个屋。” 上房有三间屋子,中间是客厅,西边的梢间做书房,傅慎时住在东梢间,两旁的跨院隔得远了,殷红豆要是住跨院,夜里傅六若有吩咐,她怕是听不见。 傅慎时喝了杯水,殷红豆继续道:“奴婢不上值的时候就住跨院。” “嗯,去煮茶,夜里汪先生要来。” 殷红豆点着头去了,煮茶的时候心里却在着急,等廖妈妈的儿子媳妇来了,以后傅慎时要出门可怎么办,若是传回了长兴侯府,秦氏知道了恐怕会不依不饶,甚至派人家丁护院来看管也未可知。 亥时正。 汪先生来了,晚上几个巡夜的年轻佃农看见了他,时砚从后门出去,顺利把人领了进来,一进来就庄上管事明儿就会知道了。 这早在傅慎时意料之中,他吩咐道:“明天他们要是问起,就是我铺子里的掌柜来见我。” 汪先生脱下羽缎递给殷红豆,捧着刚倒好的热茶,笑一笑,道:“六爷到此处到底还是方便一些。” 傅慎时略微颔首,问他:“先生手上的事,可有进展?” 汪先生微微一笑,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几张马吊牌,递给傅慎时。 牛头骨打磨成的方块,圆润细腻,摸起来十分舒服。 傅慎时握着空白的牌勾唇浅笑,很快又不笑了,果然舒服。 汪先生又递了一个过去,傅慎时两相敲击,声音清亮,他道:“比叶子牌好玩。” 傅慎时将一对马吊递给殷红豆,她拿着把玩一下,又递给了时砚。 时砚接了也没看一眼,就送回汪先生手上。 汪先生继续道:“牛头骨雕刻上色容易,我请了十几个工匠,再过三天就能完工。还有票纸,已经做了几张,带来给六爷过目。” 他放下马吊,从箱子里拿出特殊的票纸,上边盖着一组繁体数字,最后两位数颜色较为浅淡,右上角还有傅慎时雕刻的章子的花纹。 这就是一组彩票。 汪先生当着傅慎时的面试了试校验真伪,先火烤,再加水,果然都出现了预料之中的效果。 殷红豆和时砚看到成品的时候,眼睛都弯了起来,暖黄的烛光下,三张笑脸聚在一起,唯有傅慎时神色淡淡的,但他上扬的嘴角却也暴露了一缕喜色。 汪先生收起东西,道:“地方陈管事也替咱们找好了,五日后就能开起来了,不过买彩一事恐怕没有马吊这么容易吸客,若中得少,客人怕是不乐意买,要中得多,得咱们自己先投钱才行,恐怕要一段时间才能做起来。” 殷红豆点了点头示意,才开口道:“先生可先请一些喜欢四处买卖消息的人中彩,接连二三次,不出半个月,知道的人就多了。” 这样的人,传播消息最快。 汪先生思忖片刻,捋着胡子道:“……还是有些难办。” 傅慎时脸色微白,他气息微弱,看向殷红豆,等她答话。 殷红豆道:“分别开大彩和彩。大彩三日一期,彩半个时辰一期。找一群我的那种的人,前三天全部送票,只开四位数足矣,中不了头等,二等三等总要有一个人中。至于中彩的钱,咱们有多少那就有多少。只要有一个能四处传播消息的人中了,名声很快就会传开。” 汪先生想了又想,倒是可行,花两文钱中一百两银子,这样的消息的确称得上奇闻,殷红豆的主意,会加快了买彩流传开的速度。 他没做过生意,还真没这个头脑想到这样的法子。 汪先生笑着夸赞殷红豆:“我行万里路,却比不上姑娘身在内宅的有见地。” 殷红豆可不敢居功,她自己是想不出来这法子的,不过占了个先知的便宜,她道:“不过是见内宅里丫鬟婆子们饶舌多了才知道一二。” 时候不早了,她道:“先生今夜可要留下歇息?我替先生把跨院收拾出来。” 汪先生摆摆手道:“不了,我还赶回去督促一二。”他起身作揖,道:“六爷,告辞。” 傅慎时躺在床上,朝他颔首。 汪先生的视线落在傅慎时的腿上,略有些担忧道:“六爷的腿……” “无妨。”傅慎时声音淡然。 汪先生淡笑一下,殷红豆拿起他羽缎递过去,又取了一两银子给他,时砚才送了他离开。 傅慎时还不想睡,他闭着眼,眉心轻轻的蹙着。 殷红豆走过去,抽下傅慎时腰上的迎枕,温声道:“六爷睡。” 傅慎时两手撑在床上,顺势躺了下去,殷红豆弯腰替他掖好被子,四目相对,两颊微红。 殷红豆挪开视线,松开手直起身子回跨院,手却被傅慎时紧紧抓住了,只听得他道:“等时砚回来熄灯。” 她点点头,道:“奴婢知道。” 完,她才抽回手。 过了几日,汪先生差人来传了消息,赌坊顺利开张,按照殷红豆的法子,果然“发财坊”的名声已经传遍了大街巷,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那种倒霉蛋都能中彩!两文钱中一百两?真的假的?! 陈管事还带话给汪先生,六皇子替傅慎时请了几个贵客去打马吊,叫他请个体面人接待。 傅慎时早起欲进城,一出门就被廖妈妈拦下了。 第53章 (捉虫) [] ! 第五十三章 廖妈妈亲自拦住了傅慎时, 还瞪了殷红豆一眼。 殷红豆心虚地低下头。 廖妈妈走到傅慎时跟前, 忧心忡忡地道:“六爷, 您这是要去哪儿!” 昨儿夜里来了客人,廖妈妈早起来就知道了, 她心道是傅慎时手里的掌柜, 便也没什么,可傅六腿都没养好,一早上就要出门, 她哪里放心得下。 傅慎时抬头直视廖妈妈, 道:“我铺子里有些事需得我去料理。” 廖妈妈一脸愁容,道:“不是有铺子的掌柜么, 哪儿需得您亲自去?您这腿才好了一些, 日日都要药浴,一日都断不得!” 殷红豆扶了扶肩膀上的包袱, 傅慎时要用的东西,她都带着呢。 廖妈妈视线瞟过去, 却还是抿了抿嘴唇,苦口婆心道:“六爷, 若叫夫人知道了, 您又惹一身的麻烦。” 秦氏才不会这样好言好语地劝傅慎时,只会用雷霆手段,逼他好好养腿。 傅慎时两手抱着个暖手炉, 道:“廖妈妈不, 母亲不会知道。” 廖妈妈皱着眉, 又走近一步,哄着他道:“六爷,天寒地冻的,您回去罢,若再出什么事儿,您的腿可真就……” 傅慎时紧握着手炉,抬眸看廖妈妈,冰冷的眸子里流露出誓死不屈的坚韧,嗓音低沉喑哑道:“那您现在就回去告诉我母亲,我死了。” 廖妈妈神情一震,嘴唇颤着不出话来,她嗫嚅片刻,红着眼眶低了头,抹了抹眼睛,哽咽道:“六爷您去。” 完,她就转身走了。 傅慎时知道,廖妈妈会替他隐瞒的。 殷红豆心情复杂地随傅慎时一道上了长兴侯府的马车,不过只坐到城门口,便换了汪先生派来的马车。 傅慎时是要彻底脱离秦氏的掌控。 车夫是武馆里的人,见了傅慎时行了粗笨的礼,迎了他们上车,道:“爷,汪先生已经等着您了。” 傅慎时点一点头,放下了车帘子。 主仆三人坐在车里,傅慎时闭目养神。 赌坊位置离城门不远不近,在四通八达的街道上,进城出城的玩客过去都很方便。 很快便到了赌坊,车夫领着傅慎时等人从后门进的。 后门门口早就有人等着了,个个身材强壮,穿着蓝色短打袄子长裤,形容粗犷,一身豪气,傅慎时虽瞧着他们面生,他们却认识傅慎时。 领头的一个穿着长袍,山羊胡子,年过不惑的男人上前抱拳,朝傅慎时道:“主子爷好,的王文见过爷。” 另一个身材健壮,和王文长的有几分像的方脸男人上前道:“见过爷,的王武。” 一文一武兄弟两个,原先都是在京外开武馆的师傅,与汪先生是旧识,现在都肯跟了傅慎时做帮手。 傅慎时点着头,瞧着两人道:“王文王武,我听汪先生提过你们二人。” 两人一笑,要请傅慎时进去,汪先生就从楼上下来,迎了傅六等人上楼。 后门上去的楼梯很宽敞,可容三人同时通过。 有了王武和武馆里的兄弟在,抬傅慎时上楼梯的活儿就落在他们身上,两个青壮男,一人一边,两手举着轮椅,稳稳妥妥地将人抬去了二楼的雅间里。 汪先生替傅慎时特地整理了一间屋子出来,地上铺着绒毯,轮椅落地的时候,一点声响都没有。 进了雅间,闲杂人自觉离去,只留有汪先生和王文王武兄弟在屋子里。 一行人坐下话,殷红豆还站在傅慎时身后,伺候茶水。 汪先生笑看殷红豆,道:“辛苦姑娘了。” 殷红豆动作利索地倒了四杯茶,分别奉给四位,笑道:“这点事儿辛苦什么。” 汪先生接了茶水,王武也接了茶水,面带笑容地望着殷红豆道:“久仰姑娘大名,幸会幸会。” 很显然汪先生提前同王家两兄弟,交代过傅慎时和殷红豆一些事情。 殷红豆笑容俏皮地反问王武:“你久仰我的大名,那我叫什么来着?” 王武一愣,汪先生就提过主子一些事儿,却并未透露过主子的身份,自然不知道傅慎时和殷红豆的姓名,他眨着眼不知道怎么答话。 汪先生笑呵呵地同殷红豆道:“姑娘见谅,粗人就是这样。” 王武咕摸了摸脑袋瓜子,也咧嘴笑道:“姑娘见谅,汪先生得对,我王某就是个粗人。” 殷红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打破了气氛陌生僵硬的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 王武咕噜咕噜地喝了一杯茶,王文却是钦佩地看向殷红豆,愈发相信汪先生的话。 傅慎时脸上也带着极淡的笑容。 相互见过之后,汪先生就招呼兄弟两人先下去。 人走之后,汪先生立刻切入正题,他道:“六爷,赌坊里就是他们兄弟俩管着,坐馆的兄弟们也都很可靠,我特地嘱咐过,您的身份他们不会乱传。” 傅慎时坐着轮椅,即便汪先生不,身份也实在是太现眼了,不大好隐藏身份,他微微颔首,道:“只要人可靠就行,赌坊里现在怎么样了?” 几人坐在房间里,其实可以听到外边的吵闹声,开门走到二楼的栏杆旁,就可以看到楼下的场景。 汪先生满面笑色地交代道:“按照红豆姑娘的法子,彩票已经推广开了,楼下正卡着,一会儿六爷可去看看。马吊的雅间也开起来了,已经有了不少客人开了房。” 他又继续交代了一些赌坊的情况。 赌坊是个前厅后边两层楼的大院子,从正门进来,就是售卖大彩票的地方,也有几桌开赌局的地方,不过按照殷红豆提的要求,上有封顶,玩的不大,庄家也不作假,一般客人来也就随便玩两把,热闹的是售彩的几处,彩三个柜台,大彩一个,从早到晚都围满了人,等开彩的时候,客人就去打马吊,或是赌两把的。 大厅后边就是二层楼,除去傅慎时住的雅间,上下一共二十间屋子。 这两层楼是阻隔开的,一楼大厅的楼梯着人看管住了,寻常客人若要打马吊,只能在一楼的房间里打,身份特殊的客人来的是时候,都是从角门的楼梯里引上楼,关上雅间的门,清净又舒服,相互不干扰。 傅慎时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六殿下的客人到了没?” 汪先生道:“尚未,我派人去街口和角门守着了,人一到就领进来。”他又问:“六爷可是要亲自迎客?” 如果傅慎时亲自出面,很容易暴露,除非他不坐轮椅。 傅慎时点着头道:“自然要的,眼下先生还没找到陪打的人,若是玩着无趣,他们这回买了六殿下的面子,下次再不会来了,需得我亲自陪玩才行。” 陪贵客打牌的人不仅要长相体面,言谈也要上得了台面,这样的人并不好找。 汪先生迟疑着问:“那您……” 傅慎时道:“只好失礼一些,我腿脚不便,坐着在椅子上不起身作揖便是,其余我自有应对之法,先生不必忧心。” “那六爷是以什么身份见他们?还有我手下的几个粗人,我怎么交代他们的好?” 傅慎时想了想,道:“那便容我另取一个名字罢,除开先生,我的身份一律不。” 汪先生点了点头,又笑道:“六爷要不要出去瞧瞧?” 傅慎时正有此意,时砚便推着他出去了,殷红豆快步跟上。 二楼还没有客人,几人站在雅间门口远远地望下去,厅内座无虚席,热闹非凡。 殷红豆看向卖票的柜台,买大彩的人嘴里正在报数,一个堂官手里拿着章子,给买票的人戳章,两文钱一张票。 彩的柜台围得水泄不通,后边开奖的堂官手里拿着骰子正要开奖,一群人挤着探头探脑地看,手里捏着票,嘴巴里喊着自己已经买过的数字。 四个骰子开完,买了票的人一看手里的票据,多半失望,半欢喜,有个人似乎后知后觉自己中了钱,举着票子高声欢呼着,他身旁的人都挤着要看。 殷红豆正看着这边,门口忽然闹起来了,几个武馆的护院将闹的人拎出去,一点儿没影响到赌坊内的秩序和生意。 傅慎时问汪先生:“那是怎么回事?” 汪先生无奈地笑道:“姑娘不许十六岁以下的人入坊,门外便写上了这一条规矩。方才那后生看着面嫩,就没许他进来,他的同伴都他只有十五岁,我便得拿了户籍文书来证明才行,他拿不出来,又偏要进来,坊里的人轰他好多回了。” 殷红豆语塞,这么执着? 汪先生继续道:“那位是大理寺左寺丞的公子,从书院偷偷跑出来的,就他闹得厉害,现在周围的茶楼酒楼到处都在这事儿。” 傅慎时回忆了一下,这位大理寺左寺丞好像是个十分严格的人,怎么教出来的儿子连规矩都不懂? 他道:“既然如此,派人去大理寺左寺丞家传个信儿,叫他好好管教他。” 这公子因为年纪进不来赌坊就已经是一桩趣闻了,要是再被他爹揍一顿,就更有趣了。 汪先生忍不住笑了,转身下楼吩咐人去办。 傅慎时又进了雅间,殷红豆跟在他身侧,问道:“六爷可想好用什么身份了吗?” 真身份不能用,假身份很容易被人戳穿,不如神神秘秘什么都不透露出来,反倒安全,也不容易受他们怠慢。 他道:“随便取个他们没听过的名字就是了。” 殷红豆笑眯眯道:“这些个贵公子怕是玩乐高手,哪一个有名的世家他们没听过的?若撞了别家的姓氏,他们肯定要去四处查问,六爷要取个偏僻的姓名才好。” 傅慎时挑眉看她:“你有主意?” 她嘿嘿一笑,道:“奴婢本姓殷,叫殷红豆,不如六爷叫殷绿豆,哈哈!” 傅慎时睨她一眼。 胆大到没边儿了,连他的玩笑也敢开。 第54章 [] ! 第五十四章 殷红豆是个知道见好就收的人, 她同傅慎时开了玩笑,立刻摸了摸鼻子,笑眯眯道:“奴婢就逗六爷乐一乐,您别往心里去。” 傅慎时的手指笃笃地敲打在桌面, 挑起眼尾瞧着殷红豆, 一会儿才道:“过来。” 殷红豆走进两步, 嘟哝问道:“六爷有什么吩咐?” “替我取下来拿去收着。”傅慎时将手伸到殷红豆的跟前。 殷红豆轻轻捏着傅慎时冰凉的手,取下了他常戴的羊脂玉戒指, 然后蹲下身,将他腰间的玉佩跟荷包都拿下来了。傅六身上干干净净的, 没有留下一件佩饰。 傅慎时身上戴的这些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羊脂玉上和玉佩上的花纹都精致非常, 殷红豆猜测, 肯定是哪个有名的玉器师傅雕刻出来的,不取下来,唯恐泄露身份。 刚收拾完, 汪先生就进来禀道:“六爷, 客人来了。” 傅慎时点点头, 道:“收拾一间房出来, 叫王武过来扶我。”他又扭头吩咐殷红豆:“你亲自去泡茶。” 殷红豆点一点头,问了汪先生备茶水的地方,便去煮水泡茶。 雅间里, 时砚推着傅慎时去了另一间房, 王武和他一道将人扶着坐在码着马吊的四方桌前, 便将轮椅拿回了原来的雅间里。 殷红豆正在煮茶的时候,客人已经来了,傅慎时所在的屋子里热闹了起来。 汪先生引着三个身着华服的哥儿身量差不多,刚到房里。 傅慎时坐在朝门的椅子上,正面对着他们,作了个揖,淡笑道:“腿脚不便,站起来行礼唯恐失仪,多有抱歉。” 三人一见傅慎时是这般态度,当即冷了脸,其中一个身着宝蓝直裰的男子脸色变得最是明显,他瞧着汪先生哂笑道:“你家主子怎么请了个瘸子来作陪?” 汪先生面色一红,傅慎时也不恼,瞧着他们,抬起手客气道:“三位请坐。” 这三个人,傅慎时认识其中的两个,穿宝蓝色直裰的是户部侍郎家的一个外孙,因在家中行三,外边人都叫他乔三。 傅慎时几年前就听过乔三的诨名,此子是继室养大的,打就被养坏了,性格暴戾的很,几年前他还是跟在六皇子和傅六屁股后面排不上号的人,如今虽也是个喜欢眠花宿柳的纨绔,却也跟着六皇子管一些事儿,并非一无是处之辈。 乔三左边的穿红色通袖的男子是羽林卫指挥使的外甥,叫戴文轩,自习武,除此之外不学无术,精于吃喝玩乐。傅慎时认识他,倒不是因为戴文轩什么很上得了台面的人,而是因为戴文轩几年前因为一个瘦马和庶出哥哥大打出手,闹了笑话,才叫人记住了他。 另一个傅慎时便不认识了,他看着那人面嫩,想来那人也不会认识他。 傅慎时在家中待了六年不曾出门交际,他的模样变化了许多,皮肤比从前更白,脸上棱角也明显了一些,估摸着长兴侯府之外的人,都看着他脸生。 果然这三人瞧了傅慎时,都觉着陌生,并未多什么。 三人又想起了六皇子的嘱咐,还是坐下了,纷纷摸了摸桌上的马吊。牛头骨打磨出来马吊,细腻润滑,摸起来很舒服。 乔三砸了一个马吊在桌上,声音清脆响亮,倒是有些入耳,他挑眉看向傅慎时,道:“怎么个玩法?” 傅慎时道:“就与叶子牌一样,不过是换了个模样。” 乔三捡起一颗牌,咚咚咚地敲在桌上,道:“我是问,你想怎么个玩法?” 这几个人都是跟在六皇子手里做事的,即便他们不知道赌坊背后的人到底有什么来头,值得他们结交,但六皇子叫他们来,他们拒绝不了,过场还是要走的。 傅慎时两手交握着,似乎在思忖。 殷红豆正好泡好茶,端着茶盘进来了。 马吊房里的布置和雅间不同,一张桌子一张榻,九把椅子,其中四把靠背椅,五把三角椅。 殷红豆将茶盘放在榻上的炕桌上,随后将四杯茶,分别放在四人右手边的三角椅上。 乔三捏着一颗子,斜眼瞧着殷红豆,笑了一下,道:“奉茶。” 殷红豆低着头端起茶杯,递到乔三手上,随后退到傅慎时身后。 乔三揭开青花瓷的茶碗,随便瞧了一眼,抬了抬眉,道:“唷,松萝茶。”他和戴文轩对视一眼。 戴文轩哈哈笑道:“与应天府画舫上的别无二致啊。” 乔三放下了茶杯,没有喝。 松萝茶易于沏泡,味道芳香浓郁,妓坊里常泡这种茶。 傅慎时也端起茶杯,道:“此松萝非彼松萝。” 乔三蔑视地看着傅慎时,道:“何解?” 傅慎时道:“此乃安徽云山寺高僧亲手炒制的茶叶,难得买一两斤,特用来招待贵客。” 乔三看了一眼嫩绿的茶叶,他尝了尝,果然和他们在应天府喝的不同,面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他搁下茶杯问道:“罢,怎么玩?” 傅慎时一抬手,示意殷红豆将早就备下来的一两银票放在桌上,道:“十圈儿,一圈一百两,只论最大赢家。” 三个人眼皮子一跳,一圈一两百玩得很大,他们私下里都不会这么玩,而且只论最大赢家,傅慎时倘或不把把都赢得大,那便是输家。 打十把牌,就赌上一两银子,对这三人而言都不是数目。 殷红豆跟着头皮发紧,傅慎时那八里两银子,基本上所剩无多了,这十圈儿马吊,打的真够大。 乔三先道:“好。” 四人一道洗牌,傅慎时带着他们走了一遍规矩,第一把的时候,他赢得最多,第二三把开始的时候,另三人明显已经上手了,牌出得很顺溜,不过还是没能赢傅慎时。 玩到第四把的时候,乔三和戴文轩开始喝茶,殷红豆见二人茶快没了,又去添了茶水。 第五把的时候,傅慎时虽然输了,可是算下来只比乔三少了一番。 马吊房里一直静悄悄的,打到第六把,四个人似乎是疲倦了,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速度,乔三往傅慎时身上一扫,只见他身上干净,没有任何显露身份的东西,不过他的衣裳料子不平凡,一看便是贵家公子哥儿。 乔三终于再次开口了,他仰着下巴,道:“公子叫什么名字?” 傅慎时修长的手指头握着一张乳白的牌,骨节分明,道:“鄙姓殷,叫栌斗,尚未取字。” 乔三大笑,扬眉看着傅慎时道:“栌斗?你爹是工部的人?” 栌斗是连接柱头与斗拱的东西,一般人哪里会取这个名字。 殷红豆睫毛一颤,绞着手指头,抿唇而笑,她不过是开玩笑替他取个名字,傅慎时他真得出口! 乔三的眼光若有若无地飘向殷红豆这儿。 傅慎时打出一张牌,道:“不是,家父与工部没有干系。” 戴文轩也打了一张牌,笑道:“不是工部,那也跟木匠跑不开关系。” 傅慎时随得他们调侃,但笑不语。 又到洗牌时候,乔三手指短,大拇指上还带着一个扳指,搓马吊不方便,他抬起手吩咐殷红豆,道:“给爷取下来。” 殷红豆走过去,刚摸到乔三的玉扳指,就被他反握住了手,她脸色一变,稍微使劲儿却挣脱不开,若再使大了劲儿,她怕闹得傅慎时的客人没有颜面。 乔三上下打量殷红豆,邪笑着同傅慎时道:“殷公子,你家丫鬟娇娇俏俏,倒是生得好看。” 这个时代,丫鬟姬妾都能相互赠送,乔三开口了这话,傅慎时应当将丫鬟送给乔三,再不济也得借他几天,方为示好之举。 傅慎时面色发冷,一把捉住殷红豆柔软的手臂,将她拽到自己身侧,他瞧着乔三手指上的白玉鱼龙扳指,吩咐她道:“古玉怕冷,遇冷容易土门受损,玉理黯然不能显色沁。天儿冷,去拿一段绸布过来,替乔公子将扳指放好。” 乔三收回手,勾起嘴角,冷笑着看向傅慎时。 他手上戴的扳指的确是往前五百年的白玉,但是花纹不算出挑,若非行家,很难一眼就看出这是古玉,可看殷栌斗这郎君的年纪,绝非古玉行家,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生在锦衣玉食之家,才会有火眼金睛认出这样的珍宝。 有点儿意思。 乔三眼底蔓延出真实而玩味的笑意,他再未为难殷红豆,自己取下扳指放在一旁,继续打牌。 桌上三人时不时聊时事与世家大族之事,言谈之间似有为难傅慎时之意,不过他们敢聊的也就是一些放在台面上的事儿,傅六身在长兴侯府,这些事他大多知道,应对起来,丝毫不显违和。 几人的脸色果然好看了很多。 接下来的几把,傅慎时依旧和前面几把一样,认真出牌,没有放水。 勋贵子弟都一样,贱骨头一把,越是吹捧,他反而越是瞧不起你。倘或想让他们瞧得起你,一则是够身份,二则是够能耐。 十全圈下来,傅慎时赢九圈,输了一圈。 乔三和戴文轩输了最后一把,他们推了牌,站起身瞧着傅慎时,态度却与刚进门的时候明显不同。 乔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拱手道:“今儿玩的不尽兴,却还有要事在身,下次再会。” 傅慎时扬唇一笑,拱手道:“再会。” 乔三走了,并未取傅慎时的一百两银子。 殷红豆拿着多余的绸布站在屋子里,睁着水润的桃花眼,朝傅慎时眨巴眼睛。 第55章 [] ! 第五十五章 殷红豆没有想到, 傅慎时会将明确婉拒乔三的事儿做得这么漂亮。 她走到傅慎时跟前,福一福身子,道:“奴婢谢过六爷。” 傅慎时抬起下巴,低了低眼皮, 盯着殷红豆手里的那块绸布, 淡声道:“我这又不是什么眠花宿柳之地, 容不得他撒野。” 殷红豆心里明白,傅慎时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重视她的, 否则也不会冒着得罪乔三的风险保住她。 她笑着道:“还好奴婢是遇上了您这样的主子,若是换了别人, 恐怕不会像这样护着奴婢。” 傅慎时几不可闻轻哼一声, 道:“叫时砚过来。” 时砚推着轮椅过来的, 和王武一起扶着傅慎时坐上去, 回了雅间。 汪先生也过来了,王武退了出去,殷红豆泡了茶水进来。 傅慎时同汪先生交代着:“二楼的马吊房不能搞成乌烟瘴气的地方, 不许成群的歌妓进来。” 汪先生频频点头道:“如此甚好, 来这边儿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客人, 若弄成风尘之地, 倒是没有什么意思了。” 傅慎时端着茶杯呷了一口,马吊没有什么稀奇的,他能做, 以后别人也能做, 重要的是, 什么样的客人来玩儿。 他要从这些人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 傅慎时忽然朝汪先生夸了一句:“先生的松萝茶真不错。” 汪先生一笑,安徽高僧炒的茶,他也不过从友人手里得了两斤而已。 傅慎时一边品茶,一边眯着眼猜想,现在乔三等人肯定去打听他的身份去了。 乔三等人从发财坊出去之后,直奔十王府,正好六皇子在府里,他们三人便进去在内宅的园子里见了他。 六皇子正在水榭里教鹦鹉学话,听到一阵脚步声,知道是乔三他们来了,一把撒了手里的鸟食,提着鸟笼子转身瞧着为首的乔三,待他行过礼之后,才问道:“去了?” 乔三点点头,在六皇子的示意下,坐在了圆桌前的凳子上,他好奇地笑着道:“殿下,那开赌坊的到底什么来头?今儿请了瘸子陪我们玩。” 六皇子将鸟笼子搁在桌子上,皱着眉问:“瘸子?” 乔三将傅慎时外貌描述了一遍,又道:“那瘸子他叫殷栌斗,这名字我怎么从来没听过?年纪不大,是不是哪家的落魄公子投靠了那赌坊的老板?” “姓殷?”六皇子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便看着乔三笑道:“他就是赌坊的主子,原来他今儿亲自陪你们仨玩的?那他还真算给你面子了。” 乔三诧异地睁了睁眼睛,道:“他就是发财坊的东家?” 他起初瞧着那子面嫩,年纪不过十六岁左右,根本没往那上面想。 六皇子道:“是他没错儿。” 乔三忽嗤了一声,道:“在京中都没听过殷姓,殿下,您他还算给我们哥儿几个面子了,是什么意思?” 六皇子高深莫测地笑了,道:“他的身份,你就不要问了,更不要传出去什么。” 毕竟他答应了傅慎时,自然不会让他的人将这消息传出去。 乔三脑子灵活,他一听六皇子的话就抓住了漏洞,他不问,不传,他还不能查吗?当然查到了,他也不会声张。 六皇子又漫不经心地问:“玩的怎么样?” 乔三精神了一些,答道:“还不错,那子脑子很好使,玩得起,牌打得好,眼力也好,就是有些不懂规矩。” “怎么?”六皇子挑眉问。 乔三也没好意思实话,只道:“他倒是很看重身边的下人。” 六皇子淡淡地道:“他一向护短。” 当年骑马的事儿,要不是六皇子赢了傅慎明,傅慎时想替大哥找回面子,也不至于拼了命的跟六皇子比拼,反而激起了六皇子的好胜心,才有了后面那一出。 乔三眼睛一眯,就听出了不对劲,六皇子好像跟此人很熟,他便试探着问道:“殿下,可要我们以后再去抬举殷栌斗?” 六皇子想起陈管事跟他,发财坊的事儿傅慎时没太让他的人插手,只用了汪先生一人就办得很好。 除了姓汪的有能力,傅慎时的才能也不容觑。 六皇子口气很随意地道:“随你,你觉得值得去就去。” 他只抬举该抬举的人,傅慎时若是昙花一现,也就用不着在他身上费工夫。 乔三心里有计较,便道:“明白了。” 六皇子又问:“竣疏运河的事儿,查得怎么样了?” 竣疏运河主要是京城和杭州两地,但是朝廷里一发出通告,这一条运河上流经之地的官员纷纷上折子找朝廷要钱疏通河道。另外京杭两地的官员又想在漕运权和开拓海运上做文章。 竣疏京杭大运河是大工程,除了工部,其余六部也多少有些牵扯,甚至和当地卫所也有牵连。 六皇子如今在户部学政,运河的事儿,正好由他经手拨出经费。 一下子冒出无数牛鬼蛇神,六皇子手里只能拨出去定额的钱,但是有几个省的官员也是神通广大,路子都走到他的枕边人这儿来了,还有些当地官员,他有用得着的时候,便没有无情地回绝,到现在他一个都没有应,只叫乔三替他去查一查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三道:“杭州那边的有些眉目,听有一年杭州水灾的时候,朝廷没下令让杭州开粮仓,杭州知府找人的粮,欠下了人情债,这回好事落他头上,又不想分一杯羹人家还债,就暗地里指了条路到您这儿。估摸着是知道人家会碰壁,倒是拿您白做个人情。” 六皇子若有所思,道:“……去杭州负责采买木材的是谁?” 采买是油水最多的位置。 乔三想了想,道:“是长兴侯府的傅三,听是为了傅六的婚事,张阁老才把舍了这块肥肉。” 六皇子皱了眉头,倒是巧,他道:“若是傅三还好,他不像那些老东西奸猾,至少能把事儿办好。” 乔三没做评论。 六皇子松开眉头,道:“得了,就这样了,我换衣服出门一趟。” 乔三几个起身告退。 一出门,乔三就吩咐自己的随从回家去传话,让幕僚到安徽宝山寺查一查,今年的松萝新茶都卖给了哪些人。 乔三不做亏本的买卖,即便是人情往来,那也得有价值,殷栌斗值不值得他结交,还得看他够不够格。他坐马车里一直想着这个事吗,家世好,长得也那么好看的瘸子,在京城里混这么多年了,他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 马车一晃荡,乔三险些撞了脑袋,车夫连连赔罪,他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一个人——长兴侯傅六! 乔三又兀自摇头……不会是傅慎时,这人高傲的很,从前眼睛就看不见别人,怎么会来开赌坊,而且傅六的双腿是残废了,都六年过去了,他还能长成个正常人吗? 再了,傅慎时都跟方家娘子定亲了,哪儿还有工夫出来开赌坊。 可惜乔三记不清傅慎时的样子了,而当年和傅慎时一起玩的人,他现在根本请不动,六皇子又不肯。 乔三思来想去,还是否定了心里的想法。 下午,乔三出去喝花酒,起来也真是巧,他碰到了傅二。 戴文轩跟乔三私下里:“傅二不是犯事儿被长兴侯府赶回保定府了吗?怎么又回京城了?” 乔三冷笑,着人去跟着傅二,结果晚上跟戴文轩一起喝酒的时候,就听手下,傅二是回京城了,但是没回长兴侯府,他住在给外室置的院子里偷腥呢。 戴文轩啧啧笑道:“这狗东西可真没良心,听他夫人才生孩子没多久呢,就养了外室,要让他夫人知道,还不得气得七窍生烟。” 乔三捏着酒杯,心里生了个主意,道:“过几天,再去一趟发财坊,玩点儿更好玩儿的。” 戴文轩不解,道:“什么好玩的?” 乔三神秘地笑道:“去了就知道了。” 几日后,发财坊。 汪先生乐呵呵地拿着账本道:“这几日的账,六爷和姑娘要不要看一看?” 傅慎时点着头道:“叫红豆算一算,看看这几日收入有多少。” 汪先生拿着算盘准备一道跟着算,殷红豆备好炭笔。 发财坊里这十天的所有收益已经整理起来,送去钱庄兑换了整银,支出虽有记录,却未清算过。 殷红豆捏着炭笔,将几个账本上的收益都齐齐整整地写在另外一个新的账本上,随后就开始算起来。 她用的是数字列式加减乘除,刷刷就写完了几页纸,不过一刻钟,就算完了账,而汪先生还在啪啪地打着算盘。 傅慎时好奇地看着殷红豆写的陌生符号。 汪先生一见殷红豆停了笔,就瞪眼问她:“姑娘算完了?” 殷红豆低头翻着纸,道:“我再核对一遍。” 汪先生看了看自己手边的纸……才写满了一张而已。 殷红豆算账很入神,将大彩彩开彩收入、赌桌上的收入、马吊收入,以及平日里各项支出全部都仔细核完了,她的眼睛就亮了。 她抬头看着傅慎时笑眯眯道:“六爷,咱们发财啦!” 傅慎时两手闲闲地搭在轮椅上,他的腿上还盖着毯子,淡声问道:“多少?” 殷红豆眉眼弯弯,道:“日均三百两!前几日赌坊是开票的,所以收益低了一些,按照目前的趋势,若能再传播得广一些,二楼的马吊房也开起来了,以后一日就能有一两的进账——当然不算其余支出的话。” 傅慎时嘴角浅浅地勾着,这个收益已经非常好,几乎两个月的纯利润就能回本。 而且以后彩票的分成还会做调整,利益空间巨大。 汪先生也呵呵笑着,王文敲门进来道:“殷爷,汪先生,乔三爷他们来了。” 第56章 [] ! 第五十六章 乔三来了, 他和戴文轩一起进来,另外一个则是个生脸。 傅慎时还是亲自陪他们玩儿。 殷红豆依旧上了茶,她看见乔三手上还带着那块白玉鱼龙扳指,便提前准备好了一块儿绸布放在炕桌上, 然后乖乖地站在傅慎时的身后。 乔三坐下之后, 探究地看向傅慎时, 随即道:“几日不见,殷老板气色见好。” 傅慎时不言语, 淡淡一笑,道:“今儿乔公子想怎么玩。” 乔三道:“就玩我和哥们常玩的, 一两银子打底, 翻番上不封顶。” 傅慎时点了点头, 他这里的规矩基本也是这样, 一局下来,赢家少则赢取几两银子,多则几十上百两的也有, 发财坊从大赢家手里抽成十分之一。 殷红豆默默腹诽, 哪里的有钱人都豪奢, 一把牌够得上她好几个月的月例银子。 很快就开了局, 傅慎时仔细应对,一共打了十几圈,他赢了十圈左右。 乔三输了也不急躁, 但是他跟戴文轩两人喝茶喝得很快, 殷红豆都去添了三四道茶水, 傅慎时身边的茶杯还没动过。 过了大半个时辰,殷红豆腿都站酸了,乔三他们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只着无关紧要的话,她意识到不对了,乔三这样的精明家伙,吃不得亏,难道就白来给傅慎时送银子的? 乔三喝茶喝得多了,和戴文轩二人轮流如厕,傅慎时稳坐不动,洗牌摸牌,面色从容。 殷红豆抬头一看,乔三脸上闪过一丝玩味儿的笑容,问傅慎时:“殷兄,陪我们了这么些话,也不喝口茶润润嗓子?” 她登时明白过来,乔三今儿是来试探傅慎时身份的。他还真是个有主意的人,蔫儿坏蔫儿坏的,兜着圈子了这么半天的话,就是想等傅慎时起身如厕! 这就是这种人的手段,文绉绉地逼人出丑。 真龌龊。 傅慎时的确口干舌燥,他却不显丝毫狼狈,弯曲的手指头抚过牛头骨牌,淡声道:“不渴。” 乔三挑挑眉,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傅慎时边聊边打牌。 这一打就是一个半时辰,乔三他们都出去了好几趟,打到最后似乎没了兴致,连输好几把,人也烦躁了起来。 傅慎时手边的银票越来越厚,他也疲倦了,便稍稍放了点水,输面比之前稍大了一些,叫乔三几个渐渐回了本。 乔三脸色好转了一些,他轻哼一声,又继续耐着性子玩了起来,他摸了一张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从户部的事儿,忽然转到了傅三采买木材的事情上,他跟戴文轩:“长兴侯府的人还真是沾了傅六不少的光。” 他瞥了一眼傅慎时,但见对方神色淡然地打出了一张牌。 这时候,汪先生敲门进来,他过来禀道:“殷爷,有两位客人来了,是要上二楼玩。” 二楼除了乔三他们,目前并无客人过来,指定了要来二楼,那必然是被人引荐来的。 傅慎时挑起眉,不知道在问谁:“什么客人?” 乔三也不否认,打断了傅慎时的问话,跟戴文轩打起眉眼官司,问道:“你带来的?” 戴文轩笑道:“我看殷兄这儿还不够热闹,就跟几个朋友打了招呼。”他又看向傅慎时道:“可能是我的朋友,不过来了就是生意,殷兄只管做你的生意便是。” 他们跟傅二并不认识,只能想法子引了傅二过来玩,暂时不好把人领到这边来。 傅慎时饶有深意地吩咐汪先生道:“既然如此,您让王先生和新来的人一起陪他们打牌。”他顿了顿,才道:“先生切莫轻慢了客人。” 前几日,汪先生找了些会打牌的人过来陪打,用来控制牌桌上的输赢,今儿正好就用上了。 汪先生会意,垂下眼皮拱手道:“是。” 屋子里放着铜脚盆,烧着碳,殷红豆身上有些燥热,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客人。 牌桌上,几个人你来我往,输输赢赢没个定数。 乔三正好打得累了,站起身伸个懒腰,道:“我出去会儿。” 汪先生进来了,他瞧着傅慎时道:“殷爷,隔壁的客人输光了。” 乔三一愣,输得这么快?他笑道:“我去瞧瞧,要是认识的人,借几个钱他们玩儿也无妨。” 汪先生又道:“隔壁的爷已经借过了,现在还想借,数额有些大。” 傅慎时问道:“借了多少?” “已经借五百两了。” 乔三瞪大了眼,傅二手气这么差? 汪先生继续:“那位公子,他是长兴侯府的人二爷,不过我听傅二爷去保定府了。我刚派人跟着他的厮回侯府去取钱,他偏只肯压一块玉佩,可那玉佩值不了五百两。所以我才拿不定主意,过来问殷爷。” 傅慎时看向睁大眼的乔三问道:“乔公子认识?” 乔三僵住的笑容化开了,傅二这明显是想赖账,他讪笑道:“不认识。” 他可不想替傅二还账。 傅慎时手里捏着一颗牌,轻轻地敲打在桌面上,同汪先生道:“叫他立字据。”他停顿了一阵,道:“若他不肯,便明他是冒充的,就折断他的五根手指头,打断他的手臂。” 殷红豆猛然想起来,傅二第一次欺负她的那个夜晚,她——你再不放开我,你信不信六爷会打折你的手臂!一根根地掰断你的手指头! 她的心口剧烈地跳动着。 他把她的话,记得那么清楚。 乔三与戴文轩皆都睁圆了眼睛,皱眉看向傅慎时。 傅慎时没在意,瞧着汪先生淡声道:“先生去罢。” 汪先生点了点头去了,傅慎时连傅二的下场都想好了,傅二便是想立,他也得想法子让傅二立不成字据。 乔三叫住了汪先生,他冷冷地看向傅慎时,已经确定殷栌斗绝对不是长兴侯府的人,因为没有人会手足相残。 但傅二这次是被他的人引来的,可不能在他手里出事。 乔三瞥了戴文轩一眼,故意透露了傅二的事,道:“傅二被家里人罚去保定府傅家祖祠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儿?” 戴文轩默契地答道:“就前不久,不过听他的外室怀孩子了,谁知道是不是回来看他外室的。” 乔三深深地看了傅慎时一眼,这下子他该知道傅二的身份了。 傅慎时面上一派镇定。 殷红豆却是暗暗吃惊,她实在没想到,傅二竟然会偷偷跑回来。而且傅二那坏胚子,竟然养了外室,外室还有了孩子,这要是让长兴侯府的人知道了,那外室腹中的孩子肯定没命,简直是草菅人命。 殷红豆还记得,她刚来的时候还在潘氏院子里住着,也见过二太太,是个非常温柔客人的女人,跟丫鬟话都轻声细语的。 殷红豆又想起傅二的猥琐模样,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真是好姑娘都给贱男人糟蹋了。 乔三笑着同傅慎时出主意道:“万一真是傅二,可要得罪了长兴侯府,殷兄还是问清楚得好。” “我不过叫他立个字据,他立了不就没事儿了。” 乔三瞧着傅慎时,他这像是让傅二立字据的样子吗? 傅二要真断了一只手,长兴侯府怪罪起来,少不得连累乔三,他反问道:“倘或对方真是傅二公子呢?” 傅慎时回道:“乔公子刚才不是,长兴侯府的傅二公子,被家里人罚去保定府傅家祖祠了吗?他又怎么会在京城里?何况我让他立字据在先,他若字据都不肯立,不是冒充的是什么?” 乔三头皮都在发麻,他冷眼扫过傅慎时,道:“我虽然跟他不熟,不过我与傅二打过照面,我去替你瞧瞧,若真是他,殷兄还是妥善处理的好。” “有劳。” 乔三跟戴文轩一道去了隔壁马吊房,打开门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便折回来道:“是傅二,殷兄还是手下留情。” 傅慎时同汪先生道:“叫他立字据,过几日来还了,便了了。” 乔三松了口气,领着戴文轩走了,下了发财坊,引傅二来的那个人也跟他们一道上了马车。 戴文轩在马车里拂袖道:“真是晦气!”跟同行的人道:“以后离傅二远点,他要再来,可跟咱们没关系了。” 乔三也不悦地皱着眉头,这殷栌斗也不知道什么来头,连长兴侯府也不怕得罪吗? 发财坊,傅慎时等人已经回了雅间话。 傅慎时拿着傅二立的字据,同汪先生道:“去打听下,他的外室养在哪里,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是。” 傅二这人欲心难满,不仅好色,也好赌,且容易沉迷,这次输了,下次必然还要回来翻本。 殷红豆有些不安,她问道:“六爷,要不要跟侯府的人,二爷回京了?” 若是跟长兴侯府的人了,傅二肯定要继续受罚,下次再回保定府,就没那么容易跑回来了。 殷红豆觉得,这样处理也好,毕竟傅二和傅慎时是堂兄弟。 她想起傅慎时方才的话还有些后怕……赌坊的事万一哪日泄露出去了,傅慎时担上手足相残的名声可糟了。 傅慎时闭着眼,没有回答殷红豆的话。 他了要傅二的手指头,就一定要。 第57章 [] ! 第五十七章 傅慎时没有同殷红豆表态, 他要怎么处理傅二的事。 后来他们便回了一趟庄子上。 廖妈妈和她的儿子媳妇都守在前院, 她听傅慎时回来了, 立刻端着一盆子的梨子跑到后院, 进了暖融融的屋子里问东问西,又亲手洗净了梨子, 递给傅六。 殷红豆陪着傅慎时这几日整日绷紧了弦,生怕身份暴露, 又怕赌坊里生意不好,回到庄子上看到廖妈妈絮絮叨叨的样子,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傅慎时似乎心情也很好,他静静地听着廖妈妈话, 也不叫停, 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整个梨子。 他的皮肤一直都很白,生得清俊,动作优雅,嘴角沾着一点点莹亮的果汁,吃个梨都叫人觉得秀色可餐。 殷红豆兀自吃梨,没敢多看他。 廖妈妈了半天见傅慎时不答话,叹了口气, 道:“算了,老奴不问了。”转而问殷红豆道:“六爷这几日在外面,腿可有好好泡药?” 殷红豆忙不迭点头, 道:“每日都泡呢, 我泡的药, 时砚伺候六爷泡的腿。” 傅慎时洗漱一类事情,还是很避着殷红豆,她至今没有见过他脑袋脖子和手腕以外的地方。 廖妈妈欣慰地点了点头,笑看傅慎时道:“六爷的腿没事儿就好。” 她现在也就这么点要求了,只要傅慎时的腿好好保养住就好了。 傅慎时和殷红豆都避开廖妈妈的眼光。 廖妈妈又试探着问:“铺子里的生意可好?” 傅慎时点着头,声音微哑道:“很好,天儿冷,生病的人多,药卖的很好,有时候麻黄、桂枝、杏仁、甘草这四样,一日就能卖出二十两。” 麻黄是发汗的药,廖妈妈见傅慎时得头头是道,不疑有他,只惊讶地问:“真的啊?” 傅慎时仍了梨核到竹篓子里,道:“真的。” 廖妈妈先是欢喜傅慎时挣钱,又皱眉声道:“药铺太挣钱也不是好事。” 殷红豆噗嗤一笑,连忙宽慰道:“药铺挣钱,明百姓吃得起药,人哪儿有不生病的,能吃得起药就很好了。” 廖妈妈点着头,又问傅慎时其他两个铺子里的事。 傅慎时弯曲着修长的食指,半阖眼皮,指头轻轻地敲打在扶手上,不疾不徐地道:“酒楼生意很好,年前办喜宴的人家很多,瓷器卖的也好,哦对了,有一套茶具本来要给您带回来,不过被客人先定去了,等下个月商船来京了,给您留一套。” 廖妈妈连忙摆手笑道:“不用不用,六爷铺子里生意好,就先紧着铺子里的生意做。” 殷红豆抿嘴笑着,傅慎时根本就没去过那几个铺子,一般都是汪先生跟那几个掌柜的见面,然后把账本带过来给她清算,傅六张口就哄人,一套一套的。 啧啧,这要将来娶了夫人,只要他肯哄,就没有夫妻不和睦的。 廖妈妈在倾听之中慢慢地放下心来。 屋子里渐渐静了下来,傅慎时睁开眼问廖妈妈:“母亲的人可来过?” 廖妈妈敛了笑容,道:“没有来,夫人让我儿媳妇一旬回去一趟,我没他们夫妻两个进后院,她前几天回去的时候,只了一些我嘱咐给她的话。” “哦。”傅慎时顿了一会儿,又道:“谢谢廖妈妈。” 廖妈妈抿唇不语,傅慎时是她奶大的孩子,她看着他长大的,虽然没有血亲关系,其实她早就将他当做自己的骨肉看待了。 她起身道:“我去给六爷做饭,起来六爷很久都没吃我做的饭了。” 殷红豆跟着道:“廖妈妈,我整理完行李跟您一道去。” 廖妈妈点着头就出去了,殷红豆待脚步声彻底没了,她一边坐在床上整理傅慎时带出去的衣服,一边问道:“六爷的话打哪儿学的?奴婢都差点被您骗过了。” 傅慎时睨着她,道:“账本上不是都写着?” 殷红豆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傅慎时就是单纯地根据账本分析出来的结果啊! 她算账的时候倒是没想到这一头。 当日,主仆三人在庄子上住了一天,第二日清晨就出发进城了。 殷红豆带了点钱出来。 进了城,傅慎时从发财坊后门进了雅间,在雅间里隐隐约约能听到二楼其他马吊房里吵杂的话声。 汪先生笑着进雅间同傅慎时道:“六爷,昨儿来了很多客人,不过好像不全是乔三爷认识的人。” 殷红豆都能明显感觉到,二楼比前几天热闹多了。 傅慎时点了点头,道:“不是乔三就是傅二,他输了钱总要来翻本的,赌坊的钱不好赢,估摸着他会悄悄引着人往这儿来。” 京城里圈子就这么大,声色狗马,昼夜荒淫的就是那么些人,傅二这样的人多来几个,发财坊自然就热闹起来了。 殷红豆出去泡茶的功夫,傅慎时问汪先生:“傅二来了没?” “还没有,不过我已经跟下面的人打过了招呼,待傅二爷来了,就叫人过去陪打。” 正着,王文就上来敲门了,朝雅间里禀道:“先生,殷爷,傅二爷来了。” 到就到。 傅慎时冷笑一下,让汪先生去安排人令傅二输钱。 发财坊二楼的除了雅间后边连通后门,另外的十几间马吊房,跟围棋棋盘一样的布局,并列且门的朝向一致。 从西角门进来,要绕上一大圈儿才能到雅间,傅二进来之后,轻易见不到傅慎时。 傅慎时靠在轮椅上,见殷红豆还没来,就问时砚道:“她泡个茶怎么那么慢?你去瞧瞧。” 时砚就躲在门口往外看了一眼,一下子就看到殷红豆正端着茶盘,站在一间马吊房的门口跟人话。 他也听不清在什么,扭头就进来道:“她在外面跟别的公子话。” 傅慎时皱了皱眉头,时砚推着他出去瞧,俩人一眼就看见有个模样端正,身穿墨绿暗纹直裰的公子哥儿给了几个钱殷红豆手里,她笑着接过,放下茶盘,一转身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过了好半天才回来。 傅慎时退回屋子,死死地捏着扶手,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等殷红豆进来。 帮人跑腿的殷红豆还不知道这一幕被傅慎时瞧见了,她若无其事地端着茶盘进来,放下热茶,替傅六倒了一杯热茶,稳稳当当地送到了他跟前。 傅慎时半天都不接。 殷红豆睁了睁眼,盯着他瞧,问道:“……六爷?” 傅慎时直勾勾地看着她,道:“茶都冷了还怎么喝?” 殷红豆看了一眼茶杯,杯子里的水明明还在冒热气,最多算个温热,怎么会冷了呢! 她两手捧着杯子,信誓旦旦道:“您放心喝,绝对没冷!” 傅慎时径直看着她,道:“我冷了就冷了!” 殷红豆撇撇嘴,放下茶杯,道:“好好好,冷了,奴婢再去给您重泡一壶。” 她又去茶水室里泡了一壶热茶给傅慎时,再回来的时候,时砚不在屋子里了,殷红豆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给傅六,没有端起来,对他道:“六爷,这回太烫了,您等等再喝。” 傅慎时依旧冷着脸,道:“我现在就要喝,给我吹冷。” “……” 这是什么磨人要求?就不怕她把口水吹进去吗? 殷红豆正要张嘴,傅慎时便道:“盖上茶盖吹。” “……” 殷红豆直起身子,扭头看着傅慎时,没好气道:“六爷,盖着茶盖子我怎么吹啊?” 傅慎时眸光沉了两分,道:“我?你在我面前称我?谁给你的胆子?怎么?你想易主了?” 殷红豆觉得傅慎时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不过她可没忘记这是什么地方,她低着头做伏低道:“奴婢没有,奴婢一时口不择言,奴婢错了。” 屋子的炭盆渐渐熄了,傅慎时微眸光冷冰冰地道:“我要休息会儿,去暖床。” 殷红豆正转身要去拿了热水袋灌热水,傅慎时便沉声命令道:“站住!叫你暖床你没听到?” 殷红豆真就站住不动了,她垂头低声道:“奴婢去给六爷灌热水。” 傅慎时声音低哑地质问道:“我让你去了吗?” 殷红豆紧锁眉头,傅慎时这是什么意思? 她也慢慢冷了脸,身子尚且侧着,她盯着铺着绒毯的地面,声音不大不地道:“六爷,热水袋比奴婢暖得快。” “我的话你听不明白?” 室内寂静无声,殷红豆犹豫了一下子,还是决定不要跟傅慎时硬碰硬了,她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走到床边,脱鞋准备上床。 傅慎时看着她,骨节泛着清白,胸口微有起伏,道:“脱掉衣服,别脏了我的床。” 殷红豆整个人都顿住了,傅慎时让她脱衣服?! 还真让她跟暖床丫鬟一样,穿着里衣去暖床啊?! 殷红豆不肯,当着傅慎时的面脱衣服,她做不出来。 她索性站起来,跟傅慎时两个人对视着,殷红豆揪着袖口反问道:“六爷要是嫌奴婢脏,奴婢脱了衣服也还是脏,六爷要真的累了想睡觉,奴婢现在就去给六爷灌热水袋,六爷要只是想折辱奴婢,大可不必拐弯抹角。” 傅慎时面色愈发阴沉。 第58章 (捉虫) [] ! 第五十八章 殷红豆和傅慎时对视了好一阵子, 谁也没有先服软, 气氛愈发胶着, 剑拔弩张, 仿佛下一刻就要火花迸裂。 殷红豆在脑子里仔细分析了一下,傅慎时其实不是乱发脾气的人, 此事必然事出有因,可她方才不就是出去泡了壶茶, 顺带被客人叫住帮了个忙吗? 难道是傅慎时瞧见她帮别人跑腿儿了?可她跑个腿有什么要紧的,又没被傅二瞧见。 殷红豆忽然瞪大了眼睛。 傅慎时不会是看到她跟别的男人话,所以吃醋了我的个老天爷!!! 难怪傅慎时方才问她是不是想易主呢! 殷红豆不禁撇了撇嘴,那她还真是冤枉死了。 她坐直了身子, 道:“六爷是看到奴婢给人跑腿儿了?” 傅慎时本来面无表情, 却在殷红豆了这句话的时候,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嘴角更沉,眸光阴冷了几分,显然愠色更浓。 殷红豆冷哼一声,道:“还真是这事儿啊。想必六爷根本就没看全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要不要听奴婢跟您一?” 似乎是有隐情? 傅慎时毕竟只看见了殷红豆拿钱跑腿的一幕而已, 来龙去脉的确不了解,他脸色缓和了两分,目光微闪, 冷声道:“你。” 殷红豆道:“那马吊房客人身边的厮正好出去了, 奴婢出去泡茶的时候, 客人见我一副丫鬟样,又拿着茶壶,当然就认出奴婢是赌坊的丫头,便让奴婢去替他跑腿儿买彩,奴婢本来想拒绝的。” 她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往后面,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只能听到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傅慎时嘴角微动,垂了垂眼皮儿,道:“然后呢?” 殷红豆没好气抬起下巴道:“然后奴婢刚想开口,那位客人许是瞧出奴婢不肯答应,马上抛过来一个凌厉的眼神,狠狠瞪着奴婢!那那那,就像您这样的,凶巴巴的,奴婢一下子就想到六爷您的眼神,吓得腿都软了。” 她一边,身体一边前倾,虽然未敢用手指着傅慎时,不过讽刺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傅慎时紧紧地捏着扶手,神色淡漠地看着她。 殷红豆歇了口气,翻个白眼阴阳怪气道:“这都不打紧,瞪奴婢的人还少了吗?”她继续道:“关键是奴婢想着来二楼打马吊的客人,哪一个是好惹的?奴婢万一得罪了客人,客人偏要找茬,自然找到汪先生头上,最后还不是得您烦心?若是客人是个硬茬,他再一闹,发财坊生意还做不做了?跑腿多大的事儿啊,跑就跑了呗,奴婢就答应了。” 傅慎时并不信,他冷笑一下,道:“是么?” “怎么不是!”殷红豆扯了扯嘴角,噘嘴嘟哝道:“那客人虽然凶,但是出手还挺大方,要买十两银子的彩票,但是多给了几钱银子。奴婢腿都跑了,还多得了几钱银子,再哭丧个脸,不是给客人脸色瞧吗?自然欢欢喜喜拿着钱去了。” 傅慎时脸色好看了一些,却还是冷眼看着她,道:“所以你就去给他跑腿了?” 殷红豆盘腿坐在床上,直视着傅慎时道:“奴婢又不是傻子,知道傅二来了,奴婢还能亲自出去吗?当然是找了王先生,让他找个跑腿儿的去买几注彩,送到‘秋江月’马吊房里去,给身穿墨绿直裰的客人。那跑腿费,奴婢还分了一钱银子出去,叫先生打发给跑腿的人呢。” 傅慎时渐渐又恢复了冷淡的表情,不过眼底里的冰寒之意,却削弱了好几分,他淡淡地看着殷红豆,再未言语。 至少后面的话,殷红豆不敢撒谎,否则王先生那儿一准戳穿了。 殷红豆也知道,她答应跑腿那一段是没法证明的,傅慎时必然还要疑心,但她也不可能揪了客人过来问! 不过她的都是实话,没做就是没做。 两人又对视半晌,傅慎时才靠在轮椅上,冷漠而又疏离地道:“你倒是考虑得细致周全,是怕赌坊的事传到长兴侯府去,我护不了你?” 开赌坊,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需求,殷红豆也很迫切地需要一个容身之地,这些傅慎时心里都明白。 殷红豆咬着牙,斜眼瞪着傅慎时,瞪着瞪着眼眶就红了,嘴巴噘得老高,刚才他那么多话,她都不生气,就这句话她顿觉委屈得厉害。傅六是怎么求六皇子的,又是怎么弄伤腿得以从侯府脱身,她都看在眼里,她便是心硬如石,也不会没有半点感动,难道她在他眼里就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吗? 傅慎时挪开了视线,盯着桌上的青花茶碗,上边绘制着几条交尾的鱼,他想起她送他的碗,这回也一并带了出来,还留在庄子上呢。 殷红豆吸了吸鼻子,闷声道:“奴婢是喜欢钱,但是奴婢也没有到视财如命的地步。奴婢再怎么能言善辩,这半年里,奴婢待您难道有过半点不忠心吗?” 完,她哼了一声,壮着胆子道:“不怕告诉您,几个铺子和赌坊里的账都是从奴婢手里过的,汪先生现在也不核账,钱就存在您房里,奴婢要真想昧下,不过稍微动一动手脚的事儿,赌坊往后日进斗金,奴婢拿个大几百两银子都没人知道,但是奴婢没有,六爷不给的钱,奴婢一分都不会拿!” 傅慎时扯了扯嘴角,这死丫头,还动过这样的心思? 殷红豆下了床,趿拉着鞋子,走到傅慎时身边,揭开差盖子,拨了拨茶叶,双手奉到傅慎时跟前,弯腰低头道:“六爷,用人勿疑,疑人勿用。奴婢既然跟着您走到了这一步,您若再怀疑奴婢,不过是自扰而已。或是您觉得奴婢不忠,尽管打发了奴婢回庄子上。” 她绝口不提吃醋的事儿。 傅慎时胸口堵着一团东西,他面目平静地盯着殷红豆,她光洁的额头又白又嫩,因为天冷的缘故,似乎看着更薄更透亮,因为方才哭过,她的桃花眼已是绯红,浅红色顺着眼睑层层晕染过去,像两瓣开在冬天的桃花,而莹润亮泽的眼睛和鼻尖一点红,更显她楚楚可怜。 他喉咙微紧,回忆了这些日子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真就像殷红豆的那样,至少她没有背叛过他,她一直是忠心的,作为一个奴婢,她是尽职尽责的。 殷红豆还低着头,她眼里的晶莹越来越亮,越来越盛,似要滴落一般,傅慎时连忙接了茶水,放缓了声音,沙哑着声音道:“下不为例。” “要是下次还有例怎么办?奴婢怎么应对?甩脸子给客人看?” 傅慎时一噎,道:“我是,你的放肆,下不为例。你要再敢这样跟我话,我就敲掉你所有的牙齿。” 殷红豆直起身子,捂住了嘴巴,防备而微有怒气地看着他。 傅慎时抿了一口茶水,正好掩饰了快要翘起的嘴角。 殷红豆又问:“六爷还睡不睡了?” 话音刚落,汪先生敲门进来,禀道:“六爷,傅二爷又输了,上次账也没还清。” 傅慎时搁下茶杯,漫不经心地吩咐:“折断他的手指,打断他的手臂,处理干净,然后扔回他外室院里……再怎么做,不必我教先生了。” 汪先生不疑有他,转身出去办了。 发财坊后门那儿有个院子,有两间屋子,因和马吊房这边隔得远,只要捂上傅二的嘴巴,便闹不出任何动静。 殷红豆却是心头一惊,她赶紧傅慎时替她报仇,可是弄残了傅二,长兴侯府焉能不算账?今日的一切可都白费功夫了! 她走到傅慎时跟前,拧眉问道:“六爷,您不怕吗?” 傅慎时挑眉看她,语气微冷道:“怕?该是他怕才对。” “何故?” 傅慎时答:“你知道他媳妇娘家是什么来头吗?” “不知道。” 长兴侯府立足京城百余年,与朝野内外关系早就盘根错节,十分复杂,别殷红豆了,就是傅家子弟也未必弄得清所有的关系。 傅慎时道:“别看我二嫂文文弱弱的,她是保定府左卫指挥使的嫡女,而且是最的一个女儿。” “所以保定府左卫指挥使很疼爱二太太?甚至疼爱到了愿意为了二太太和长兴侯府结仇的地步?” 这有点匪夷所思,毕竟这儿可不是人人平平等的地方,而且武将之家恐怕也是重男轻女的重灾区,殷红豆不大相信。 傅慎时扬起眼尾看着殷红豆,道:“我二嫂不仅是家中幼女得父母宠爱,而且她的父亲脾气暴躁,曾经赤手空拳以一敌十打死过土匪,最要紧的是,当年平王谋逆攻城北上之时,他对功臣宁王有过襄助,据薛家和宁王府这些年还在往来,长兴侯府放在宁王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殷红豆不住地点头,皱巴着脸反问道:“二太太是造了什么孽要嫁给傅二???不如休夫算了!” 傅慎时剐她一眼,道:“你胡什么乱七八糟的?” 殷红豆摸了摸鼻子,道:“好,这不是重点。奴婢明白六爷的意思,您是,二太太娘家根本不怕得罪长兴侯府咯?” 傅慎时“嗯”了一声,胸有成竹道:“他房里已经有了不少美妾,二嫂的孩子还不足一岁,他就养了外室,我二嫂的娘家人可不是吃素的。我着汪先生去傅二外室那里拿了他贴身的证物,还画下了画像,留下了左邻右坊按手印作证的字据,他倘或要来找茬,尽管来。” 殷红豆又问:“您为何不干脆将东西交给薛家?那正好二太太还能回娘家去过快活日子了,不在长兴侯府受这洋罪!” 薛家下手只怕比傅慎时还要狠。 傅慎时瞥了殷红豆一眼,道:“二嫂既未同娘家此事,我又何必多嘴?回娘家过快活日子?她在长兴侯府就不快活吗?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殷红豆张嘴就来:“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傅慎时嗓音微弱地道:“想来没有母亲,愿意与孩子分离的。” 殷红豆登时愣住了,傅慎时真的心思细腻柔软。 若是薛氏回了保定娘家,便是跟她的孩子断绝了关系,只怕她宁受这样的委屈,多半是为了孩子罢。 殷红豆一时有些心酸,傅慎时永远失去的东西,却以其他的方式,时时刻刻地出现在他眼前。 这对于曾经拥有过的人来,是多么的残忍的折磨。 第59章 [] ! 第五十九章 汪先生很快就处理好了傅二的事, 他到雅间来回禀傅慎时的时候, 一脸平静,仿佛只是出去看看风景那么简单。 殷红豆却还是有些担心。 傅慎时却如平常那般别无二致。 下午的时候, 乔三又来找傅慎时打牌, 他笑着恭喜傅六:“殷老板生意越来越红火了。” 傅慎时淡笑道:“托您抬举。” 乔三这回与傅慎时聊天很放松, 他口气随意却不失礼,但他目光却频频往殷红豆身上扫。 殷红豆捏着自己的手腕, 克制着不适。 傅慎时也看出了乔三的心思,他正要找个借口打发殷红豆出去, 汪先生面色肃然地进来在他耳边禀道:“刑部孙尚书的孙子跟吏部侍郎的儿子打起来了, 我已经让人将两人分开, 不过二人似乎有不打得对方求饶誓不罢休的样子。” 赌坊这种地方, 最容易发生冲突,若是一楼发生争执还好,王姓兄弟手下坐馆的武夫就可以摆平,但二楼来的都是贵客,轻易开罪不得,一时拉开了,若不能处理妥善,便要累及赌坊。 傅慎时手腕一滞,摸着牌不动, 皱了皱眉头, 道:“可问清楚了是什么缘故?” 汪先生声道:“是孙郎君听隔壁是吏部侍郎的儿子, 便嫌隔壁很吵, 让厮让隔壁消停些,当时二楼的清客本想将孙郎君分到别的马吊房去,可他不肯,偏要礼部侍郎的儿子挪地方,两人就对上了,王文兄弟和我赶过去的时候,两人和带来的厮已经动起手来,现在不过堪堪控住场面而已。” 乔三听到了只言片语,他挑眉笑着提点傅慎时:“孙七那子最近憋着一股邪火发不出来,在这儿遇到吏部侍郎的儿子,算你倒霉。” 傅慎时问道:“是何故令孙七郎君不快?” 乔三瞧了汪先生一眼,傅慎时道:“先生原是六殿下引荐给我的。” 乔三点了点头,便也没避讳着汪先生,就道:“近来有一桩事情不知道你听没有,从扬州过来的一艘风快船沉船了。” 马船和风快船是运送官物的东西,由工部管制,从扬州运到京城,正好走的是京杭大运河的河道。 汪先生同傅慎时解释低声地道:“听闻工部与吏部尚书素来亲近。” 当今天子有六位皇子,六皇子与二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而大皇子却是已经逝去的妃子所生。如今太子未立,圣意难测,皇子之间早就开始私下结成党羽,工部尚书与吏部尚书同归于大皇子麾下,而刑部尚书则亲近二皇子。 官船沉了,按理会累及工部,刑部尚书的孙子有什么邪火可发? 乔三讳莫如深地笑着道:“那船沉了比不沉要令工部尚书高兴。” 殷红豆都听明白了,朝廷里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假公济私,利用官船干一些违法的勾当,估摸着是走漏了风声,所以好好的船才沉了,物证人证销毁,随意拉出个人顶了失职的包,过几年再提拔了顶包的人,则安然无恙。 真是可惜船上的货物与船上人的性命,扬州再是物产丰饶,却也是百姓们一滴汗一滴水造就的,就这样被那些脑满肠肥的人给糟践了。 傅慎时眉头微皱,指头点在扶手之侧,心里也想道,恐怕正是二皇子的人拿捏到了大皇子手下的人走·私的证据,没想到扑了个空,眼下两党之人见面,当然分外眼红。 不过孙七这个纨绔子,为了朝中大事和吏部尚书的儿子大打出手,倒是有些匪夷所思。他恐怕不会有这么忧国忧民罢! 傅慎时当下提出疑问:“孙七郎君似乎还未入仕,与他有何干系?” 乔三道:“船虽然沉了,却并非没有活口。孙七做了件蠢事,受他父兄责骂,心中不快,今儿还好是遇到了吏部尚书的儿子,孙七不过迁怒于人,要是遇到工部尚书家的人,只怕要把你这赌坊拆了。” 殷红豆与汪先生都忖量着,孙七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乔三把殷红豆浑身上下一扫,他见过美女无数,有温柔意化骨之女,有媚然天成蚀骨之女,也有清高或是泼辣之人,不过他见过的都是些假清高的歌姬,眼前这婢女眸子里透出来的桀骜不驯,很是叫人心动。 他扬唇角盯着殷红豆,眯眼笑着同傅慎时道:“若殷兄为难,我倒是可以替你出面斡旋。” 殷红豆愈发埋低了头,乔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攥着拳头,忍住了将其捶成猪头的冲动,她心里也忐忑起来,这么难的一件事,恐怕傅慎时确实没有法子解决,否则汪先生也不会万般为难,唯有请乔三能出面和一二。 她心口越跳越快,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傅慎时的脸庞,既期待他开口,又害怕他开口。 傅慎时陡然握紧扶手,脸色也冷了几分,出人意料地拒绝了乔三,他轻声地道:“不忍割爱,此事不必劳烦乔三公子。” 殷红豆当即缩了瞳孔,抿紧嘴悄悄地看过去,少年郎的侧脸精致无暇,长而浓密的睫毛如扇子一样扑下来,时而遮住他毫无波澜的黑眸。 乔三也没了好脾气,他虽有意结交傅慎时,却还没到要追捧傅六的地步,当下拉长了脸,推了牌起身,领着戴文轩等人走了。 汪先生却还要伺候周到,便出去送了乔三他们。 马吊房里只剩下傅慎时和殷红豆。 殷红豆低着头不知道什么好,手指头绞着手指头,傅慎时靠在轮椅上瞧着她,手指笃笃地敲打在扶手上,目光深沉。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处着,傅慎时仿佛没有解决问题的意思。 殷红豆先开了口,她揪着袖口,抬眸焦急地问:“六爷……怎么办呐?” 官场上的事错综复杂,她若听别人讲解,还能懂得一两分,这等事临到头上,却不是她能解决得了的。 难道赌坊就要折在两个纨绔子手里吗? 傅慎时勾唇问道:“你不是一贯巧舌如簧?不如你替我出面去周旋一下,看看能不能动孙七或者吏部尚书的儿子,卖赌坊一个人情,不要在我这儿闹事了。” “……” 以殷红豆对傅慎时的了解,他这么,只怕是已经有了解决之法,而眼下不,只怕是记恨着之前她舌灿莲花辩驳之事。 殷红豆蹲在傅六身边,殷勤地用帕子他擦着摸过马吊的手,仰脸笑道:“六爷英明,奴婢不过在您跟前卖弄一二,出了这个门,奴婢的话哪里奏效。” 傅慎时轻哼一声,道:“我非你,安知你不能?” 他每次听殷红豆一些歪理,都被她给带偏了,他想的全然没出来。 这回活该她也吃瘪。 殷红豆继续笑道:“六爷,奴婢这样还不是您宠的吗?明奴婢有个宽和大度的好主子。” 傅慎时淡淡地“哦”了一声,道:“宽和大度有什么用?想来还是不要宽和大度的好,否则净养出刁奴。” 殷红豆佯装花容失色,抱着傅慎时的手臂道:“六爷别啊!若奴婢和那些提线木偶一般,于您而言,又有何趣?” 傅慎时转眸,一时没有搭理她,随即讽刺道:“便是三等丫鬟,也会暖手暖床之事,你却比个三等丫鬟也不如,你看,你哪里有趣了?” 殷红豆跪在毯子上,顿时紧紧地握住傅慎时的手,狠狠地搓起来,恨恨地道:“谁奴婢不会暖手了!” 给你搓掉皮儿! 傅慎时手登时红了大片,瓷白的肌肤白里透红,像被打了几巴掌,他抽回手,手心手背还在发热,他瞪了殷红豆一眼,蹙眉道:“你个死丫头!” 殷红豆一笑,道:“奴婢这回暖手暖得好?” 傅慎时手边是没有趁手的棍子,否则一准而往殷红豆脑袋上敲过去。 正在此时,汪先生一脸愁容进来了,禀道:“六爷,拉不住了,若再拉下去,只怕孙七郎君一会儿离开之后,马上就要带人来烧了赌坊。” 汪先生虽有夸张之意,不过孙七也委实刁蛮,大有非要对方跪下认出之势。 傅慎时不疾不徐道:“先生过来,我有一主意,你拿去应付他。” 汪先生附耳过去,殷红豆想听,却被傅慎时一个眼神给瞪开了。 傅慎时了好一会儿,汪先生先是拧着眉头,随后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不住地点头,最后忧色转为笑色,直起身道:“我立刻就去。” 待汪先生走了,时砚推着轮椅进来,将傅慎时送去了雅间,殷红豆跟着过去,追在傅慎时身后问:“六爷,您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 傅慎时在雅间里阖上眼皮,道:“乔三不好相与,我与六皇子算是两清了,今后若要走得长远,必要接近二皇子,此举不过是到二皇子跟前的敲门砖而已。” 殷红豆脑子转了几百圈儿,却只明白了傅慎时的用意,却未明白他的计策是什么。 傅慎时当下逐人,道:“我要歇息了,你去屏风外,不要打搅我。” 殷红豆撇嘴退出去,躺在榻上冥思苦想。 不出半个时辰,汪先生就进来了,他禀道:“六爷,孙七郎君走了。” 傅慎时似乎睡去了,并未应声。 殷红豆睁开眸子轻手轻脚地走到汪先生身边,问道:“先生,六爷到底跟您了什么?” 汪先生为难地笑着,傅慎时既有意避着殷红豆,他也不就不便告诉她了。 汪先生为难地笑着,傅慎时既有意避着殷红豆,他也不就不便告诉她了,便只好声道:“姑娘还是去问六爷。” 第60章 [] ! 第六十章 傅慎时在雅间里憩起来之后, 便吩咐殷红豆收拾东西, 回庄子上去住几天。 秦氏多疑,在长兴侯府里虽未敢看傅慎时的腿,事后未必不会生疑,待她闲下来之后, 恐怕会悄悄派人到庄子上来看一看。 以防万一, 傅慎时这些日还是回庄子上去住得好, 而且庄子上比赌坊舒服, 于他的腿而言更有益处。 主仆三人一道上了汪先生替傅慎时新制的马车,新车宽敞舒适, 轮椅上下方便,花费了上百两银子,车夫正是王武本人,他身强体壮, 驾车稳妥,而且由他驾车,傅慎时不至于暴露行踪。 马车后面除了放着傅慎时日常用的东西,还有厚厚的账本。赌坊和其他铺子已经开业近一个月, 这次回庄子上,殷红豆也不能闲着, 总完了账, 傅六还要与汪先生一道, 拿盈利来的银子做其他打算。 马车在天黑之前出了出了城, 到庄子上的时候, 天都黑透了。 赌坊里一楼有王文和馆里的兄弟,二楼有汪先生,王武夜里就宿在庄上的院子里,供傅慎时差遣。 一行人回了庄上,廖妈妈立刻就赶进后院伺候,问傅慎时的腿好不好。 傅慎时了句“好”,便问廖妈妈:“长兴侯府里可有人来过?” 廖妈妈神色一慌,她以为傅慎时开始惦记家了,眨了眨眼睛,“嗯”了半天才心翼翼道:“马上就腊月了,夫人估摸着正忙,等过几天夫人总有来看您的。” 她仔细地打量着傅慎时,但见他脸上没有失望和伤心之色,才微松了口气。 傅慎时也察觉到了廖妈妈语气里淡淡的揣摩之意,便道:“无妨,没人来也清净。天色不早了,廖妈妈回去歇着。” 廖妈妈笑了一下,回前院倒座房,让儿子媳妇烧水送过来。 夜里傅慎时洗漱过了,盖着厚厚的毛毡毯子,抱着手炉,坐在同脚盆旁边,点灯夜读。 殷红豆在跨院里洗了澡,便抱着厚厚的被子到了卧室,铺在屏风外的榻上。 时砚在另一间跨院里洗澡,眼下内室只有傅慎时与殷红豆二人。 两人隔着一扇苏绣的屏风,灯火昏黄摇曳,透过柔暖的烛火,能看见彼此大概的轮廓。 殷红豆披着衣裳,抱着两个热水袋子走到傅慎时的床边,扔进去给他暖床。 傅慎时没由来冷了脸,便使唤道:“过来给我倒杯茶。” 殷红豆提起脚盆里暖着的热茶,倒了一杯给傅慎时,她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还跟她因为孙七的事儿较劲儿呢。 劝退孙七之法,殷红豆越是想问,傅慎时越是不,她真不问了,他又不乐意。 殷红豆到底是个做丫鬟的,自然要拿捏好傅慎时的心意,她便坐在铜盆旁边的杌子上,烤着火,仰脸笑道:“六爷,奴婢智不及您,您就告诉奴婢,您到底是怎么让汪先生劝走孙七爷的?” 傅慎时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两分,他放下书,挑着眼尾瞧了殷红豆一眼,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道:“乔三的话,你可还记得?” 殷红豆点了点头,道:“大概记得。” “那‘船虽然沉了,却并非没有活口。孙七做了件蠢事,受他父兄责骂’这句话你听出来什么了?” 殷红豆拧眉琢磨着,道:“也就是,沉船之事,虽然人物俱毁,但不是没有突破口,还有一个活人,而孙七的父兄已经找到了这个活人?” 傅慎时微微颔首,道:“走私之事,只是船上的普通活人还不足以定朝中二品大员的罪,一般人就算是活着也不出个子丑寅卯。” 殷红豆反应过来,道:“而且乔三既提了这个活口,必然是双方都紧盯着的人,那这个重要的活口,是不是身上还带着重要的物证?比如账册一类?” “不错,也唯有账册、名册这样的要紧东西留在活口手上,才会令两党之人全力追击。其他的呢,你还能看出什么?” 殷红豆思忖片刻,咬了咬唇,道:“孙七做了蠢事……他不会是把这个活口给弄死了?” 傅慎时摇摇头,道:“若是孙七弄死了这个活口,前提是他能抓到这个活口,若是孙家人抓到了,根本不会落到孙七手上。” “那就是要抓,但是没抓到,又被孙七给打草惊蛇吓跑了?!” “差不多是这样,不过是事情并非没有回旋余地,所以他父兄才责骂他,否则他就没有机会到赌坊来发泄了。” 殷红豆抬眸问道:“什么回旋余地?” 傅慎时右臂微曲,搁在炕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殷红豆。 殷红豆从下往上看,似乎瞧见他的嘴角是向上稍弯,带着浅浅的笑意,再看他的眼眸,星子漆黑,奕奕有神。 他道:“大皇子既要船沉,便没打算留下活口,结果整艘船还剩下一个活口,并且带着证物,你大皇子党人还会留他吗?或者他还敢信大皇子吗?” 她答:“不会,不敢。所以他只能想法子投奔二皇子的人,他知道孙家归于二皇子麾下,便想尽法子去投奔孙家。船不是到京的时候沉的,而是在路上沉的,那他一路从扬州来京城,也很不容易啊!” 两党相争,除了争京城之地,更会在其余州府布下棋子,双方明争暗斗,势力遍布各地,一个带着证据的人证从扬州跑回京城,只怕是胆颤惊心、风餐露宿、夜不敢寐,估计还不到京城,都得吓疯了。 殷红豆稍加推敲,就瞪着眼睛道:“孙七这傻子,不会亲自前去捉人,把人给吓跑了?!” 傅慎时道:“估摸着是,他如何捉人我不知,不过打草惊蛇是肯定的。” 所以纨绔子突然之间要发奋干大事业,那是绝对要完犊子的。 殷红豆眸光发亮,笑问道:“六爷还有解决之法,又是什么法子?” “你想呢?”傅慎时反问殷红豆。 他声音很轻,像猫咪扬尾巴一扫,拂过耳廓,令人耳朵发痒。 “想不出来。”殷红豆抱着手臂,实诚地摇摇头,她的确想不出来。 傅慎时扫了她一眼,端起温热的茶杯,道:“大皇子要逼他现身,只能利诱,不能威逼,二皇子要逼他现身,利诱的效果,却没有威逼好。” 殷红豆拧着眉头,还未明白是怎么个“威逼”之法。 傅慎时拿起书敲在殷红豆的脑袋上,佯怒训斥道:“平日里的机灵劲儿哪儿去了?我都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明白?” 殷红豆本来不明白,被傅慎时这么一敲,登时明白过来,她摸着脑袋,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张着嘴巴道:“您是,让孙七散布谣言?告诉大皇子的人,那人证已经有意投诚,交出了部分证据。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但凡人证一现身大皇子的人绝对会杀了他。他便只有投靠孙家这一条选择!” 傅慎时“嗯”了一声,尾音拖得有些长,他抿了口清香的茶,道:“不算笨。孙七听了我的法子,还不飞奔出去散布消息,哪里有功夫还跟吏部尚书的儿子吵架。” 殷红豆眨了眨眼,乔三就给出了那么点信息量,傅慎时竟然能推理出这么多东西,并且想出应对办法,看来他不止是饱读诗书,而且能够学以致用啊。 傅慎时低头瞥去,但见殷红豆眼睛里透着些许灼热的光,他嘴角一抿,压着笑意。 主仆二人静静地待了一阵,傅慎时渴了,又叫殷红豆添茶。 殷红豆道:“六爷,夜里喝多了茶水不好?” 傅慎时睨她一眼,道:“怎么这般啰嗦?” 殷红豆添了热茶,心里直嘀咕,她这不是都满足了他展现聪明才智的意愿了吗,他怎么还不满意? 难道还遗漏了什么? 殷红豆灵光一闪,放下茶杯便自觉的走到床边,脱了鞋子,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不就是暖床嘛,她就当是享受一场好了。 殷红豆缩进被子里,瑟瑟发抖一阵,暖和起来之后,便紧紧地裹着被子,在被子里钻来钻去,像一条在风中拂动的狗尾巴草。 傅慎时瞧过去,殷红豆整个身体都在被子里,只有圆溜溜黑漆漆的脑袋露在外面,她头发松散地束着,落在白净的脸侧和光洁的额上,她下巴磕在床沿上,微微鼓着脸,一双点漆眸子,莹润亮泽,直直地朝他看过来。 睡没个睡相。 他撇开脸,继续看书,余光却往被子那边看。 她到底还是心甘情愿替他暖床了。 殷红豆已经把被子躺暖和了,她的脸颊贴在床上,脸挤得肉嘟嘟的,她歪着脑袋,道:“六爷,奴婢这回可是洗净过的,没有弄脏您的床!” 傅慎时没搭理她。 殷红豆眼珠子上翻,吹着额边碎发,嘟囔着道:“六爷,床上暖和了,您要就寝吗?” 茶也倒了,床也暖了,总该不折腾她了? 正好时砚洗漱完了进来。 傅慎时放下手里的书,淡声道:“你出去。” 冬天的夜里,殷红豆躺在舒服的被窝里还有些恋恋不舍。 傅慎时抓住了她眼里的难舍之情,和她之前死活不情愿替他暖床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眼尾挑了挑,闪出一丝笑意。 第61章 [] ! 第六十一章 长兴侯府的人到庄子上来了, 这本是殷红豆意料之中,不过令她惊讶的是,秦氏亲自来了。 秦氏领着御医来, 庄上的院子里就热闹了起来,长兴侯府跟了四个丫鬟, 其余管事妈妈和婆子不表。 一众人鱼贯而入,丫鬟们手里还拿了不少东西,将上房中间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秦氏坐在最上边,丫鬟随侍左右, 时砚推着傅慎时出来, 在靠近铜火盆的地方坐着。 殷红豆站离傅慎时最近的地方, 廖妈妈则再秦氏身侧。 秦氏先没急着问傅慎时的事, 而是问廖妈妈庄子上怎么样。 庄子上的事儿廖妈妈又不管,她偶尔也听庄上管事两句, 便将管事的话笑着转述给秦氏。 秦氏端庄威严,面容一丝不苟, 她点了点头, 着丫鬟们将东西放下。 廖妈妈领着丫鬟们去了跨院,归置东西。 屋子里便只剩下秦氏的心腹丫鬟如意和一个管事妈妈, 还有傅慎时主仆三人, 一下子清净多了, 似乎也冷了下来。 秦氏瞧着傅慎时白皙的面色, 似比从前在长兴侯府红润了一些, 她的脸色也好转了一些, 她道:“近来腿养得怎么样?还硬不硬?麻不麻?” 傅慎时微低头冷淡地答话:“劳母亲牵挂,已经好了许多。” 秦氏点了点头,道:“胡御医来了,先让他给你施针,咱们母子二人再话。” 傅慎时低头未动。 如意闻言,去了跨院里将胡御医请过来。 时砚和殷红豆,一道将傅慎时送进房里。 待胡御医来后,问过两句,点了几下头,很满意傅慎时近来的保养态度,他面色轻松许多,道:“容我看后再替郎君施针。” 这便是要脱掉傅慎时的衣裤。 殷红豆跟如意二人,乖乖地出去,秦氏起身,一道出去。 傅慎时目光扫过秦氏和殷红豆的背影,他握紧扶手,低声同胡御医道:“劳您快些。” 胡御医一笑,道:“快不得,针灸之事岂能图快?”他又看向时砚,请时砚帮着除去傅慎时的衣裤。 厅里,秦氏出来之后没有坐下,她深深地看了殷红豆一眼,便跨出了门。 秦氏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殷红豆立刻垂头跟了上去,一道在旁边的跨院里话。 西边的跨院平常只用作书房或是待客,久无人来,不仅冷清,还很干冷,乍然从上房出来,进屋的人都觉脖子一凉。 不过秦氏手里抱着手炉,如意又拿着软和的厚垫子,放在靠椅子上,她坐在暖和的垫子上,通身暖和。 廖妈妈在上房那边没有跟过来。 秦氏冷冷地打量着殷红豆,她一言不发,不怒自威。 殷红豆一向会审视夺度,她乖乖地跪下行礼,地砖又冷又硬,即便是穿着厚棉裤磕在上面,膝盖处也觉得凉凉的。 秦氏睥睨殷红豆,淡声道:“你最近都是怎么照顾六郎的?” 这话问的笼统,殷红豆心翼翼地应答,只从衣食住行上。 秦氏轻哼一声,也没叫她起来,继续敲打着道:“你记住,你只是个丫鬟,丫鬟就要仔细做好丫鬟的本分,倘或有媚主的想法,你趁早给我掐灭了!” 殷红豆连忙压低了腰,几乎伏在地上,道:“奴婢不敢,奴婢从来不近身服侍六爷,不过伺候茶水,绝无逾越之举。” 秦氏冷声道:“举止上我知道你有分寸,但我瞧你言语上却不知进退,你记着,六郎娶妻回来之前,你要是敢闹出幺蛾子……让你学乖的法子多得是!” 傅慎时那副样子,秦氏想也想得到,殷红豆轻易近不了他的身,不过傅六屡屡为了这个丫头跟她作对,显而易见这丫头媚主的功夫多么厉害。 惑人重在惑心,不在惑身。 如今傅慎时亲事未定,秦氏唯恐出变故,又不敢逼急了傅六,也只好轻微地磋磨殷红豆一下,给她醒醒神儿。 殷红豆命不由己,她手心冷汗涔涔,声道:“奴婢不敢!” 秦氏冷着脸站起身,出了跨院,也没有吩咐殷红豆起来的话。 如意多留了一步,她扶着殷红豆跪直,温声道:“别怕,你只要乖乖的,夫人不会拿你怎么样。” 殷红豆扯了个勉强的笑容回应如意。 如意一笑,给殷红豆擦了擦手掌心,道:“没人盯着你,你自己看着跪,我先出去了,等六爷针灸完了,我着人来喊你。” 殷红豆摇摇头,道:“夫人既没有叫我起来,我就不能偷奸耍滑。” 如意笑了笑,也不劝她,转身出去了。 殷红豆扭回头,直视前方,脸上一丝笑色也没有,秦氏跟如意主仆二人,唱得一出好双簧,打一巴掌给个枣,却没有一个将她真正当做人看。 她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本以为到了庄子上能松弛片刻,没料到秦氏还是会追过来,等到傅慎时以后成婚,只怕他跟方素月摩擦更多,秦氏很容易就迁怒到她身上,不脱奴籍之身,终究是“命不由我”。 前些日被赌坊的事耽搁了,殷红豆一心想着替傅慎时挣下家业,便暂时放松了出府的打算,秦氏这一来,她又坚定了起来,正好赌坊也渐渐稳定下来了,她也该为自己谋划谋划了。 殷红豆大概算了下自己存下的银子,那点儿银子置办家业还是不够的,而且照现在这个社会情况,她若是出不起钱雇佣厉害的下人,只怕根本没法保证自己人身安危,至少得存个上两银子才够出去生活。 而最令她头疼的是,傅慎时肯不肯放她走。 其实她能感觉到傅慎时待她的好,这里边儿甚至有些暧昧不明的男女之情,但殷红豆也清楚,傅六毕竟在长兴侯府长大,已是习惯妻妾共处,也能将妻子和妾侍区分清楚。 虽两人观念完全不合,不过这样也好,明在傅慎时眼里,她就只是一个可以做妾的丫鬟而已,如同宠爱一个宠物,并没有到将她当妻子那般看重的地步。 待傅慎时的重心慢慢放到事业上去,明年再娶了方娘子过门,顺便再将她能做的,慢慢传授给别人,他也不至于离不开她了。 主仆一场,她替傅慎时分担了这么多事儿,他应该会放她走。 殷红豆跪在地上默默地做了打算,因为屋子里太寒冷,她打了喷嚏,过了一刻钟,才有丫鬟过来喊她。 她站起来的时候,膝盖都在发酸。 殷红豆活动了两下,抖平了衣裳,直到看不出痕迹,便若无其事走去了上房,端了茶水进去。 傅慎时施针完了,正靠在床上,他见殷红豆一切如常,眉目微微舒展,神色平静了许多。 秦氏满意地笑了一下,瞧着傅慎时道:“六郎现在感觉如何?” 傅慎时淡漠地答道:“很好。” 秦氏更满意了,她站起身,如意给她披上大氅,她道:“府里事情很多,娘回去了,年里你要是好些了,最好回来一趟,跟方家的人一起吃顿饭。” 傅慎时没有应声,秦氏也未多,她临走前还瞧了殷红豆一眼。 秦氏一走,屋子里静谧了许多,脚盆碳火赤红,源源不断地散着暖意。 傅慎时瞧着殷红豆泰然自若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子才轻声问道:“可有为难你?” 殷红豆摆头,将账本拿出来,脱了鞋,盘腿坐在窗户边算账,炭笔刷刷地在纸上写过,声响沙沙,她忽抱怨道:“我一个人干账房先生的活儿,也真是有些吃力。” 她瞄了时砚一眼,时砚站得像个木桩子,根本没注意殷红豆的话。 傅慎时心道,殷红豆又财迷了,便吩咐时砚将他的荷包取来,转头看殷红豆一眼,道:“来倒是忘了,是不是要给账房先生付‘工钱’?” 殷红豆登时精神了,她趿拉着鞋子,下了罗汉床,笑道:“当然要!”傅慎时要不提,她本来觉得这是分内之事,不好意思要,这会子傅六提了,不要白不要。 傅慎时从荷包里悄悄摸出一张银票,他一看是一张二十两银子的面额,便道:“也不知道外面请账房先生一个月多少钱,等下回汪先生来了,我问问他。” 殷红豆连忙走过去道:“不用问,奴婢知道,五两银子一个月!” 傅慎时将二十两的面额抽出来,皱了皱眉,道:“拿多了。” 他又准备换一张五两银子的,殷红豆眼疾手快,两手捂住他的手,不准他将银票放回去。 傅慎时盯着殷红豆包裹在他拳头上的白皙双手,她没有留指甲,指头椭圆粉嫩,她的手总是那么暖和,又柔又软,而他的手冰凉依旧,骨节分明,有些冷硬,一暖一冷、一柔一硬,结合在一起,触感分外明显,就好像两手伸进了软绵的棉花堆里,非常舒服。 她以前都不会碰他的手。 傅慎时喉结轻微滚动,在殷红豆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抽回了手,也松开了银票。 殷红豆一门心思都在银票上,未觉不妥,她抓住了银票,眉开眼笑。 傅慎时斜看她一眼,很快便挪开了视线。 这丫头怎么从昨天开始就不对劲了,他不就是替二皇子想了个抓人的法子么?就值得她态度大变?想着法子亲近他? 第62章 [] ! 第六十二章 傅慎时在庄子上安安静静地住了几日。 平日里,庄子上除了佃户在附近忙碌, 基本没有人来, 再下过一场大雪, 远山近树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异常静谧。 内院里, 主仆三人都在暖和的内室, 傅慎时在雕刻章子, 殷红豆教时砚算账。 时砚平常也没什么爱好,闷得像个木头桩子,现在能学一些对傅慎时有用的东西,他也很乐意,同殷红豆两个坐在长桌前,皱眉苦算。 殷红豆不会打算盘, 只用她会的法子教时砚, 时砚不知是不是跟着傅慎时启了蒙,还算聪明, 反应也很快, 没花太多功夫记数字,一两天就学会了做减法。 傅慎时瞧着长桌前的两人脑袋都要凑一块儿了, 刻刀一歪,不心划了手。他皱了皱眉, 沉声命令道:“红豆, 过来。” 殷红豆扭头一看, 傅慎时的手正流血,连忙丢下手上的炭笔,跑过去瞧,立刻叫时砚打水过来给傅慎时清洗伤口,她则去翻找药箱里的纱布和创伤药。 她蹙着眉头,坐在罗汉床的绒毯上,低着头心翼翼地替傅慎时上药。 铁器划伤了手,严不严重真就看命了,不过他这只是伤,伤口不算大,应该没事。 傅慎时从上往下看,她的头顶黑漆漆,两个双丫髻鼓着,用丝带缠绕,很是可爱,她的眉头轻皱,似有些许担忧之色,浓密的睫毛一眨一眨,好像花间蝴蝶翻飞那样好看,她的态度很认真,一丝不苟地替他包扎伤口,生怕弄疼了他,莹亮有神的眼睛柔情似水。 她从前也尽心,却没有这样细心。 傅慎时心头一暖,抿了抿唇。 殷红豆包好了傅慎时的指头,低声嗔道:“怎么就划了手?肉都要划掉了,还好没有见骨头,不然感染发脓溃烂了看你怎么办!” 傅慎时望着她,嘴角勾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殷红豆一抬头,就撞进他带笑的眸子,她撇了撇嘴,垂眸道:“六爷疼傻了?” 傅慎时瞪她一眼,道:“去给我倒茶来。” 殷红豆背过身,也笑了笑,准备去泡茶,她刚出去就撞见廖妈妈进来了,有客人来了。 廖妈妈递上了一张名帖给傅慎时,道:“那位公子想在咱们这儿借住一日。” 傅慎时翘起包着白色纱布的手指头,样子有点儿滑稽,他一见到名帖上的名字,眉头微拧了起来,道:“他一个人来的?” 廖妈妈答道:“就带了个厮。” 殷红豆送了茶进来,放在桌上,问道:“什么客人?奴婢还要去泡一杯茶吗?” 傅慎时点了点头,道:“去泡。” 廖妈妈便转身去领客人进来。 殷红豆又泡一杯茶送进来,客人还没来,她往外张望一下,声地问:“什么客人?” 傅慎时道:“你见过的。” 殷红豆皱巴着脸一想……傅慎时肯见的客人,应该是男客?她见过的?她睁圆了眼睛,道:“流云公子?” 傅慎时点点头,淡笑赞道:“记性不错。” “六爷跟流云公子很熟吗?” “他是皇后的亲外甥。” 殷红豆心下了然,皇后生有两子,二皇子和六皇子,那么流云公子和二皇子则是表兄弟。 二皇子的表弟要来借住,傅慎时怎会拒绝?何况二人还是旧识。 不过殷红豆想起寺庙里的那段经历,还是替傅慎时轻微汗颜。 庭院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流云公子穿着雪白的狐毛大氅,一身月白束腰袍裙,风度翩翩地进来了。 他生的俊朗,个子很高,气质出尘,一袭浅色衣裳,愈显得他仙风道骨,飘飘欲仙。 殷红豆不禁多看了一眼,抬了抬眉毛,屈膝行礼。 傅慎时觑了殷红豆一眼,嘴角微沉,眸光暗淡下去,他坐在轮椅上,朝着流云公子微压下巴示意,道:“长光,许久不见。” 流云公子姓薛,叫薛长光。 殷红豆心里嘀咕着,这俩人之前很熟呀,傅慎时这回都直接叫人名字。 薛长光微微一笑,做了个揖,道:“慎时,还以为你不会见我的。” 傅慎时淡笑着,请他坐。 薛长光脱下大氅,交给殷红豆,客气道:“劳烦姑娘。”他的厮还在外面收拾东西,没有进来,只好劳烦傅慎时的丫鬟。 殷红豆接了大氅,挂在架子上。 薛长光瞧着傅慎时,脸上带着浅笑道:“我取了字,叫永照,你叫我永照就好。” 他不足二十岁,还没到取字的年纪。 傅慎时交握着手,他完好的手摩挲着包扎着纱布的指头,问道:“怎么取字了?” 薛长光摇摇头,眉宇间带着一抹愁色,道:“自从今年回京,就被我父母拘在家,哪里也不许去,给我请了大儒让我学八股制艺,大儒很看重我,就给我取了字。” 他揭开茶盖,趁热喝了一口,淡声道:“先生的母亲去世了,府里暂时没有先生教我,我便得空跑了出来,打猎到你这儿,听是长兴侯府的庄子,本想递了名帖借住,没想到你在这儿——你怎么跑庄子上来了?” 傅慎时也淡漠地回到:“养腿。” 薛长光略扫了一眼他的腿,声音暖了几分:“还好?” 傅慎时颔首,目光瞥向高丽纸糊的窗户,曼声道:“还好。” 薛长光沉默了一阵。 傅慎时又问他:“那你明年岂不是要下场?” 薛长光默然,他喜欢读书云游,却不喜官场,在外边玩了这么些年,到了要成家立业的年纪,还是受家里人拘束,不过他也知道,他不喜欢的东西,傅慎时却求而不得。 他见傅慎时问得坦然,仿佛和从前大有不同,思索了片刻,缓声道:“嗯,今年已经过了府试,明年八月就去参加乡试。” 傅慎时只是略微一笑,道:“恭喜,想来永照府试是案首?” 薛长光摇摇头,道:“你知道我不喜以文媚人,华丽辞藻乃我所厌,堪堪取中而已。” 傅慎时未有一丝诧异。 薛长光喝了茶,问道:“可有棋具,手痒了。” 傅慎时瞧了殷红豆一眼,她点头去取了棋具,摆放在炕桌上。 殷红豆打开两个棋盒,将黑子放在了傅慎时这边,白子放到了薛长光前面,那么这盘棋局,傅六就占了先机。 薛长光忍俊不禁,打趣傅慎时道:“你这丫鬟倒是忠心。” 宝云寺一别,薛长光回头去同方丈打听过傅慎时的事儿,当时就对殷红豆留下了深刻印象。 傅慎时瞥了殷红豆一眼,执起黑子,漫不经心道:“顽劣丫头,也值得你夸她。” 殷红豆不服气的鼓了一下嘴,傅慎时可真瞎,她对上司的忠诚,外人都看得出来啊! 傅慎时嘴上那么,落子的时候,嘴边闪出不经意的笑容。 薛长光饶有深意地看着傅慎时,跟着落了一子。 傅慎时好斗的性子淡了许多,棋下得很随意,攻势不猛,主守,薛长光嘴角浮笑,也耐着性子跟着他的节奏。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傅慎时道:“入仕也好,若你实在不喜,去翰林院待着便是。” 薛家子嗣丰隆,薛长光虽然出挑,薛家也不是缺了他一个就不行了,他入仕是必然的,但是却可以选个舒服的地方躲懒。 薛长光不大乐观地道:“我若入仕了,便由不得我了。前几天去二殿下府上,听朝中近来不大安宁。” 傅慎时与殷红豆都对这话上了心思,傅六道:“怎么不安宁?” 棋子落在棋盘上,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 薛长光道:“京杭运河沉船的事儿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傅慎时不疾不徐地落子,道:“略有耳闻。” 薛长光道:“连你都知道了,看来知道的人不少了。活下来的那个人被孙七给打草惊蛇吓跑了,二殿下都动了怒。” 傅慎时没接话,果然薛长光又哂笑道:“也不知道孙七受了哪位高人指点,又用了个巧计将人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上门去找他。” “高人?”傅慎时眉毛一挑。 殷红豆也竖起耳朵。 薛长光不知想起了什么,讥笑道:“孙七还跟他父兄,法子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亏他得出口,还好他父兄有自知之明,并不信,如实禀了二殿下。不过孙七死活不是谁给他出的主意,偏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我正好在府上,跟着听了几耳朵。” 傅慎时眼睑半垂,其实早已猜到孙七会冒领他的功劳。 可惜无用,孙尚书和二殿下又不是傻子。 孙七还会来找他的。 两人下了两刻钟的棋,薛长光赢了,他却没有多少喜色,从罗汉床上站起来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傅慎时一眼,道:“慎时,今日让我想起了从前我们一起以文会人的日子。” 傅慎时嘴边缀着笑容,道:“我也是。” 殷红豆取下大氅,她悄悄地摸了一把领口处蓬松的狐狸毛,柔软舒服,她将大氅双手递给薛长光,送他去跨院那边休息。 薛长光在这边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吃了点佃户们挖来的野菜和着野味煮的粥,跟傅慎时辞了别,就走了。 傅慎时才刚穿好衣服,他还坐在镜子前,一动不动。 殷红豆出去夹新碳,不在房中。 傅慎时对镜锁眉半晌,问时砚道:“我这件衣裳是不是颜色太浓了,显得老气?” 时砚抬眸一看,傅慎时穿着绿色的暗纹束腰长袍,料子质地很好,看着只觉得华贵,没有老气,他摇摇头,道:“没有。” 傅慎时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道:“给我另找一件来,颜色浅一点的。” 殷红豆夹着碳进来,听见傅慎时要换衣服,便纳闷了,他以前从来不挑拣这个,怎么今儿突然注意起个人形象来了? 第63章 [] ! 第六十三章 傅慎时在镜子前面整理仪容。 殷红豆专注着烧炭, 没太注意傅慎时举动, 只是又听他要换衣服, 便净了手去给他找。 找来找去,试了三件傅慎时都不满意。 殷红豆翻箱倒柜, 也不知道傅慎时到底想穿什么衣服, 她臂弯里搭着一件蓝色的羽缎, 她道:“六爷要出门见人吗?” 傅慎时淡淡道:“一会儿去庄子外面看看。” 殷红豆撇撇嘴,外面白茫茫一片, 去了也看不见什么, 穿那么挑剔做什么?她还是将手里的羽缎递了过去。 傅慎时忽扭头看着她,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件羽缎怎么样?” 殷红豆眨了眨眼,蓦然想起薛长光穿的狐毛大氅,她渐渐明白过来,傅慎时这厮不会是在跟人家比美?! 这又是……吃醋了? 殷红豆笑了笑,连忙凑过去替他披上, 两手在他锁骨前面,指头翻动着, 系着带子, 道:“这羽缎有八分美,不过穿在六爷身份, 就有十分美了。” 傅慎时睨她一眼,没有话。 殷红豆继续道:“您这一身, 比流云公子昨儿穿得还好看。” 傅慎时皱了皱眉, 冷声道:“我又没问你这个。” 殷红豆腹诽:是啊, 你没问,可我不能不啊。 傅慎时果然脸色缓和了几分,语气也愉悦些许,道:“好了,就这件。” 殷红豆眯眼一笑,转身去准备暖手炉等随身物件。 时砚扶着傅慎时站起来,整理好衣裳,复又坐上轮椅,往门外去了。 殷红豆穿着耦合色中袄,穿着厚厚的靴子,从上到下,带着昭君套、围脖、手套,怀抱一把伞,半张脸都埋在围脖里,就一对漆黑的眼睛和饱满光洁的额头露在外面。 主仆三人出了房门,庭院里,王武正在练拳,几人相互打了招呼,殷红豆他们便从前门到院子外边去。 廖妈妈和儿子媳妇,还有孙子在倒座房里烤火,她听到动静,跟了出来,手里也抱着个暖炉,追上来问:“六爷要去哪里?天儿太冷了,外边没有几个佃户,您别走远了,远了迷路了就麻烦了。” 傅慎时羽缎上还有一圈儿蓬松的兔毛,围着他瓷白精致的脸,在冰天雪地里显出几分稚嫩和青涩,他淡声道:“只去附近看一看就回来,外边冷,您回去。” 廖妈妈点了点头,交代了殷红豆两句,便转身回去了。 主仆三人行走在疏松的雪地上,留下几个脚印和车辙印。 殷红豆怕冷,她脸颊都冻得绷紧了,她道:“六爷,要不咱们回去,这儿一眼望去都是远山,在院子门口不一样看得见?何必走远了看?” 傅慎时就是出来透透气,看一看雪日的美,殷红豆这个俗丫头这么一,有些扫兴致,可他刚出来就回去,岂不是太顺着她的意思了? 他脑子里转了好几道弯儿,才道:“你要冷你就回去。” 殷红豆低哼一声,傅慎时没回去,她敢回去吗?她低着头,用力地踢着脚边的雪,孩子气得很。 傅慎时瞧着她脸颊气鼓鼓的,嘴边抿了个笑。 殷红豆慢慢地跟在轮椅后面,左脚踢一下,右脚踢一下,玩着玩着身上就热了,也玩出了些乐趣,她将伞塞给时砚拿着,在雪地里揉了几个雪球放在脚边。 她朝着傅慎时那边喊:“时砚,你回头。” 轮椅正好停下了,时砚和傅慎时一起回头,雪球糊满了他俩的脸,跟唱戏的丑角儿鼻子中间那块儿的色彩一样,殷红豆乐不可支,捧腹大笑。 傅慎时抹掉脸上的雪,嘴角落了些纯白的雪屑,化在他的唇角,冰冰凉凉的,嘴边竟又发了热,他黑着脸看向殷红豆,道:“过来。” 殷红豆离得远,听不见声音,只是远远地看见他的口型,好像在喊她。 她走过去嘟哝道:“我又没喊您,您自己回头的。” 傅慎时正要教训殷红豆,哪知她一脚踩进雪里,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一跟头栽地上了,整个脸都埋进了雪堆里。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倾,伸出手臂要去拉她,过一会子又反应过来,瞬间收回手,两手抄在袖子里,冷淡地扫了殷红豆一眼,嘴角却翘了翘。 殷红豆撑着身子起来,她抬起头,额前的墨发上都沾了碎琼乱玉,像是撒了些细碎的玉石在头上,莹亮光彩,将她的脸颊也衬得愈发娇媚可爱。吃了一嘴的雪,她皱巴着脸“呸”了几声,道:“就不该出来,吃了一嘴巴的灰,膝盖也磕疼了。” 她揉了揉膝盖。 傅慎时沉着嘴角,没好气地看着她。他正要回去,王武跑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一边跑一边喊。 王武一直住在院子里,他偶尔会出去打些野味儿,秦氏来的那天,他就正好出去了。今天天太冷,他就待在院子里。 这边的主仆三人都望向王武。 王武从院子大步跑过来也不带喘气的,哈了一口热气,同傅慎时道:“六爷,汪先生派人来传信了。” 他将信双手递给了傅慎时。 傅慎时拆开信,一抖,快速浏览了一遍,看向王武道:“备马车,进城。” 殷红豆也打起精神,随便扫掉了脸颊上的雪,跟着轮椅后边回了内院。 出门了好几趟,殷红豆收拾东西都驾轻就熟了,她快速地收拾好包袱,带上了账册和傅慎时雕刻好的章子,跟廖妈妈悄悄地打过招呼,瞒着廖妈妈的儿子媳妇,从后门上马车,赶到城里去。 车上,殷红豆坐在傅慎时脚边的杌子上,她抱着傅六的手炉,问道:“六爷,什么事儿呀?” 傅慎时道:“孙七来找我了。” 殷红豆蹙着眉,道:“怎么流云公子才走,孙七就来了?您流云公子是平白无故来的吗?” 傅慎时略加思索,道:“应该只是巧合,孙七使唤不动他,若是二殿下要试探,不会派他来,而且二殿下谨慎,轻易不会用不熟悉的人,还未到要打听我身份的地步。” 殷红豆“哦”了一声没再问了,其实二皇子迟早会知道,只要他跟六皇子通个气,这事就瞒不住了。 瞒不瞒得住,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要让二皇子觉得傅慎时是可用之人。 马车午时之前到了发财坊附近的巷子,王武出去探路,见没人从巷子经过,就带着傅慎时他们从后门上了二楼。 汪先生正在雅间里等着。 傅慎时等人进了雅间,轮椅压在厚实的绒毯上,静默无声,房间放了两个铜盆,烧着银屑碳,一丝烟火也没有,室内温暖如春。 殷红豆放下手炉和包袱,泡了几杯茶水。 傅慎时与汪先生一起坐在桌边议事,他问:“先生信中叙述不详,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先生将孙七告诉他的,以及他自己打听来的,都告诉了傅慎时。 原是二皇子的人已经将沉船之上的活口抓住了,不过抓住了,也还没敢将他放出来当人证。 因为此案件涉及京师官员。 虽然刑部掌京中笞罪以上的案件,沉船之事涉事重大,此案件要是开始审理,未必落得到刑部尚书的手上。 京中督察院一贯负责京师职官犯罪案件,或者是别省巡按御史、各省提刑按察司转达过去的登闻鼓冤案件。 督察院御史乃大皇子的党羽。 简而言之,督察院一定会咬死此案乃京师职官案件,定会将此人压回督察院大牢待审。 如若这般,孙七所为,功亏一篑,依他的性子,费这么大劲儿,熬着夜吃了风吹雪打的苦头才抓住的人,就这样放给督察院查办,还不得气疯了。 孙七的父兄也有意刁难他,又问他抓住了此人,可有法子再保住此人不落入大皇子的手里。 他之前牛皮都吹出去了,这回要是难住了,便是父兄面前下不台,自然硬着头皮答应了,转脸就求到汪先生这儿来了。 汪先生擅长结交朋友,处理事务也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不过轮谋略急智,还是不如傅慎时,他心中有个主意,却不大拿得准,便请傅慎时一同来商议。 傅慎时先问汪先生:“您的主意是什么?” 汪先生道:“督察院要以‘审理京师案件’为由审理此案,可此人却是扬州官员,若是以此相辩,可否一试?” 傅慎时摇头,道:“有些站不住脚,何况扬州那边随便派个人民人击鼓登闻鸣冤,此人贪赃枉法,不就又回到了督察院手里?” 汪先生一脸为难之色。 殷红豆大概听懂了一些,她也尝试去想,有没有法子解决这问题,可惜她本就对大业朝廷体制不熟,至于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她就更不清楚了。 她一抬眸看见傅慎时气定神闲的样子,就知道他又有主意了。 汪先生微微欠身道:“六爷可有主意?” 傅慎时“嗯”了一声,随即就看了殷红豆一眼,才继续同汪先生道:“其实二殿下手里未必没有能人,不定法子已经想出来了,只不过是故意为难孙七而已。不过我也的确有法子。” 殷红豆眸光渐盛,笑吟吟地看着傅慎时。 她就知道他有办法。 天生的阴谋阳谋家。 第64章 [] ! 第六十四章 汪先生从来没有看过傅慎时, 他听傅六有法子, 非常敬佩地拱手道:“愿洗耳恭听。” 傅慎时姿态闲闲地靠在轮椅上, 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扶手,他挑起眼尾, 嗓音清凌凌地道:“既督察院管职官案件, 刑部掌民案, 则领沉船地所在的两民众,因拾船上之物起纷争。将此案移交刑部, 由人捉了那活口做此案人证, 最后再牵扯出沉船案,便可由刑部初审,大理寺复核,奏闻天子裁决。” 他心情愉悦的时候,声调微扬,音色优美动人, 如玉石相击,十分悦耳。 殷红豆见傅慎时眼角眉梢无不显意气扬杨, 也跟着漾出一个灿笑, 目光莹莹地看着他。 离开了侯府,他真的开心了很多, 今时今日的喜悦,一点都不辜负当初他向六皇子低头、以冰雪敷废腿的痛苦。 不知怎的, 她眼眶有点儿发热。 傅慎时似觉有一道灼热目光落在脸上, 缓缓地转头看过去, 便跟殷红豆熠熠生辉的眸子对上了,她的眼眸含着点点泪光,在白日里,颇为明亮动人。 两两相望,傅慎时的心口跳的有些快,胸口似乎有炽热的东西充盈其中,烧得他心神微动,他不禁收紧了双手。 沉思完了的汪先生打断了这气氛,他不禁抚掌道:“妙极!六爷此计甚妙!” 汪先生捋胡沉吟片刻,复抬头道:“也不需真是沉船之物,船上物资本就是产自扬州,总有些余下的,从那些商人手里收来一些假做官船上落水的东西,便足以,不过若是能打捞起真正的物资,倒也不是难。” 的确,傅慎时此办法简易可行。 殷红豆却想起流云公子来的那日,即便他不是有意试探,到底是无意间提到了和傅慎时相关的事,可傅六却那般波澜不惊。 她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微微欠身,歪头看着傅慎时的眼睛,问道:“六爷,您不会那天其实就算到有这么一日,并且提前就想好法子了?” 傅慎时轻微地勾了勾嘴角,道:“是料到有这么一日,不过并未想到他们会拿此计试我。” “……” 没法聊了。 傅慎时淡淡地道:“先知迂直之计者胜,以患为利。” “……” 果然没法聊。 耳熟能详的古文名句殷红豆还能背一两句,和兵法相关的,她所知便不多了,更遑论运用自如。 汪先生也听明白了,他笑着道:“公子所言不错,迂回前进,不与孙七公子争功劳,看似背道而驰,走了远路,实则更容易入二殿下之眼。” 此计一出,孙七再想冒领功劳,也是藏之不住了。 傅慎时上次替孙七解决问题,目的不再平息他与吏部尚书之子的争吵,而在顺利走进二皇子的视线。 汪先生坐不住了,他立刻手书一封,派人送给了孙七。 结果与汪先生所猜一致,孙七一得了法子,便立刻去了父兄跟前炫耀,所幸他祖父刑部尚书不在,否则他还要去孙尚书跟前卖弄一番。 孙老爷正在房中与长子议事,孙七就这样大摇大摆地闯进去了。 孙老爷狠狠斥了一顿孙七,他无知莽撞。 孙七漫不经心地人了个错,笑着作揖道:“爹您的对,儿子无状,不过儿子这回可是来替父亲分忧的。” 他脸上的神气之色十分明显。 孙老爷没好气地瞪了孙七一眼,道:“少来捣乱,别以为瞎猫撞上死耗子一回,就还有第二回,得了,滚滚滚。” 他连连拂袖,只想快点把孙七赶出去。 孙七不走,狗皮膏药一样贴在孙老爷书房的凳子上,不疾不徐地将解决事情的法子了一遍。 孙老爷和孙家大爷起初还皱着眉头不耐烦,一听完整个人都呆愣住了,父子二人相视一眼……这法子不和孙老太爷同他们的如出一辙吗! 可是孙老太爷明明这法子是二皇子集手下谋士,共同商量了三天三夜,才想出来的,连他们父子俩也是早上才得到消息,孙七这臭子哪里得来的消息?! 孙大狐疑地看着孙七问:“你去找祖父了?还是去二殿下府上了?” 这一问,孙大自己都觉得不对劲了,老太爷一早就出去了,孙七睡到天透亮了才醒,绝不是问孙老太爷的,至于二殿下……他犯得着搭理孙家这货吗? 孙七得意洋洋,摇头晃脑,挤眉弄眼,道:“父亲,大哥,我是不是很厉害?” 孙大琢磨着,想出此计的人,的确厉害。 不过不可能,这计策寻常人哪里想得出来?别是泄露了风声,所以连孙七也知道了! 他吓出一身冷汗。 孙老爷也想到了这一层,可就没这么好言好语地问,他一巴掌拍在孙七脑袋上,道:“混账,还不快,这计策你从哪儿听来的?!” 孙七抵死不认,道:“是我自己想的!上次不就是我自己想的吗!” 孙老爷没好脾气了,他在书房里找不到棍子,索性用画轴抽他,一边抽一边骂:“你还不!你还不!” 最后孙七没抗住揍,就将发财坊的汪先生给透露出去了。 孙家父子俩一听,先是愣了一下,没太看得起赌坊这种下流地方,随后又担心计策泄露出去,叫大皇子的人毁了此计,便派了两个心腹出去,一个去发财坊打听汪先生,另一个则去二皇子府上传信。 二皇子见了信的前半截也是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他的人好不容易才商量出的计策,这就传出去了?!他面色一黑,脑子里将参与此事的人都从脑中里过了一遍,却一个可疑都没有,这下他的心的就更沉了。 他接着往下看,才渐渐缓和了神色,原是有人也想到了此计,并且就是上次给孙七出主意的人。 二皇子见信上写着,孙家父子已经使人去打探消息,便暂时没有动作,只在家中静等消息。 等着等着,他把六皇弟给等来了。 兄弟二人一母同胞,眼下亲密无间,这些话没有什么好瞒的。 六皇子听完二皇子的话,茶都喷出来了,不确信地问道:“发财坊???” 二皇子皱眉道:“连你都知道?这个赌坊到底什么来头。” 六皇子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前几日就听陈管事,发财坊怕是日进斗金了,却没想到,傅慎时的聪明才智,不止能用在做生意在,竟也能在朝堂上大展拳脚。他端着杯子,眯了眯眼睛,胸口又闷又堵,倒不是怒,就是心情有点儿复杂。 “二哥,那发财坊,是傅慎时开的。”六皇子幽幽地了这么一句。 二皇子对“傅慎时”这个名字不陌生,全京城能排的上号的“傅”姓只有长兴侯府一家,而他的弟弟,曾经害得傅慎时双腿残废。 兄弟俩人都沉默着,二皇子冷静又理智地道:“长兴侯从来不参与这些事,不过我前些时听,他似乎有意跟张阁老家结亲,后来又定了大理寺左少卿的女儿,现在傅慎时又插手咱们的事儿上了。”他缓声道:“这长兴侯府,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阁老是工部尚书,亲近大皇子,大理寺左少卿并不参与党争,傅慎时又靠近二皇子党,不论谁看来,这长兴侯的意思,着实令人费解。 六皇子道:“我见傅慎时似乎是有从家中分离之意,他开赌坊之事,托了我的关系,瞒着身份呢。” 二皇子摇摇头,道:“只要他生是傅家的人,就跟家族脱不开关系,且等孙家人查一查再。” 孙老爷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到了发财坊。 汪先生一瞧见动静,就去同傅慎时禀了这事。 傅慎时没有太高兴,只叫汪先生像待平常客人一般对待。 皇室中人生性多疑,傅慎时心里清楚,他只要冠以傅姓,二皇子就没有那么轻易信任他,此后还有一番试探要应对。 不过好歹是让二皇子看到他了,当下这就够了。 傅慎时平心静气地在纸上做文章,殷红豆在旁被看添香。 他忽停了笔,瞧着殷红豆道:“你过来。” 殷红豆走过去,“六爷要喝茶吗?” 傅慎时扬唇一笑,用毛笔在她鼻头上重重地点了一下,墨汁沾染其上,很是滑稽。 殷红豆鼻头一凉,她皱着眉道:“干嘛呀!” 她用手一摸,指腹都黑了,鼻子上也晕开一大片,人中上也沾了墨,脸黑乎乎的,有些好笑。 傅慎时搁下笔,淡声道:“就许你拿雪砸我脸?我在你脸上涂点儿墨都不行了?” 殷红豆心底大骂一声,靠!这都过去几个时辰了,傅慎时到现在还记得? 这也太他娘的记仇的了! 殷红豆越擦越不干净。 傅慎时压着翘起的嘴角,掏出帕子,又道:“过来。” 殷红豆防备地看着他,蹙着眉道:“又干嘛?” 傅慎时瞪她一眼,道:“又干嘛?现在就这样跟我话了?”他一顿,道:“我要你过来就赶紧过来。” 殷红豆乖乖溜溜地过去。 傅慎时道:“蹲下。” 好的,蹲下。 殷红豆就蹲着了,她心道这厮莫非有特殊癖好?喜欢看人的丑样? 她也懒得计较脸上是什么样子,好不好看了,托腮仰脸看他,咧嘴干笑。 傅慎时动作轻缓的用帕子擦了擦殷红豆的脸,心翼翼,好似在拂拭一座玉雕像。 殷红豆愣愣的看着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这是怕她记仇,所以打一个巴掌给个枣? 傅慎时见殷红豆一副傻样,两颊肉嘟嘟的,红润可爱,给她擦完了脸,忍不住捏了一下。 殷红豆:“???”她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傅慎时将帕子仍在她脸上,道:“你胖了。” 殷红豆猛嗅一口帕子上的墨香,闭着眼暗道:???我胖了你就可以捏我的脸?我还觉得我最近胸也长大了呢??? 还有屁股也大了。 第65章 [] ! 第六十五章 孙家派来的人, 都由汪先生接触。 孙家人自然是打探不到什么的, 只是知道出主意的并非汪先生,而是他背后的主子。 孙老爷将此消息传去二皇子耳朵里的时候, 二皇子便让孙家暂时按兵不动,先解决沉船之事,发财坊的事交给他。 毕竟六皇子答应了傅慎时, 替他隐瞒身份, 二皇子暂时也不会将傅六的身份透露出去, 以至于得罪他。 孙家的人便消停了下来。 孙老爷还将孙七揍了一顿, 警告他不许再冒领功劳, 夸大其词。 孙七被戳穿之后, 撇着嘴没有话。 孙老爷又教训他:“你若再去这种下三流的地方, 我就拿家法教训你!” 孙七头皮发麻, 笑嘻嘻道:“爹, 要不是儿子去那儿玩, 不是解决不了您的问题吗?所以这种地方, 你它只有坏处也不尽然。” 孙老爷冷哼一声, 扬起画轴要捶他,孙七怕打,当时服了软, 下午又溜出去玩了, 这次玩, 他又带许多朋友过去。 二皇子听孙七又去了发财坊, 他心思一动, 立刻派了人,将兵部左侍郎的儿子于大伟也引去了发财坊。 于大伟和孙七年纪相仿,两个人都是喜欢花天酒地的主儿,仗着家中背景,没少惹是生非,不过幸好两人略有些分寸,不闹出人命这样的大事,家里人并不指望他们还能有什么建树,只稍稍拘一拘他们,不犯大错便是。 这二人不仅是身后的家族站在对立面,去年还在眠花宿柳之地为了一个女人有些过节,偏偏于大伟的祖母是个非常宠溺儿孙的老封君,而兵部于侍郎又很孝顺母亲。 原本歌妓之争这等事,硬是从俩爷们的矛盾,被两家内宅的妇人激化成了朝堂之事,两家大人都受了天子斥责,才偃旗息鼓,揭过不谈。后来这俩人结了梁子,见了面就摩拳擦掌,不给对方好脸色。 两人到了发财坊,分别在不同的马吊房里打马吊,汪先生一见这两人,忙禀了傅慎时。 傅慎时开坊有些时日了,大致弄清楚了朝中一些显而易见的家族关系,于大伟此人,他也有些耳闻,他道出了汪先生心中的疑问:“他们两人向来不对付,而且我的客人里,少有跟于大伟这一边人往来的,怕是有人故意引他来的。” 汪先生点了点头,声道:“想来是殿下的一番试探。” 傅慎时道:“且先看好他们,轻易不要让他们闹出事来。” 雅间里正着,王文敲门进来,禀道:“先生,殷爷,陈管事来了。” 汪先生瞧了傅慎时一眼,问他的意见,傅六道:“你去看看,若他是来找我的,就我不在。” 汪先生辞了傅慎时,与王文一道出去,交代了王先生看顾好两位贵客的事儿,他则去外边见了陈管事,与他一道寻了个酒楼见面。 殷红豆替傅慎时温着茶,她嘟哝道:“陈管事来干什么?” 六皇子和傅慎时算是两清了,而且陈管事自从赌坊开起来之后,几乎没有出现过,明六皇子那时亦有与傅慎时划清界限的意思,他这时再来,有些招眼。 陈管事若是为了来帮助傅慎时的,委实多余,而且傅六现在也不需要他的帮助。 傅慎时敛眸扫向茶香幽幽的青花瓷杯子,反问殷红豆道:“你觉得呢?” 殷红豆成天跟时砚一起帮着总账,过眼的每一笔账,都是真实存在的真金白银,她早就为此心惊,第一反应便是:“不会眼红了?” 傅慎时嘴角勾起一个冷淡的弧度,淡淡地道:“不好。” 六皇子真要眼红也没有法子,现在发财坊的名声渐渐打出去了,只怕同行也要来试探恐吓一番,这些事免不了要应对。 好在汪先生和王家兄弟办事很牢靠,手上有几分真功夫,傅慎时也才智过人,殷红豆便不大担心这个,她拿出总账册,坐在垫着软垫的圆凳上,道:“六爷,到目前为止,除了支出去的银子,从钱庄换出来的现银一共有五两。” 发财坊里收了很多铜板,每日结余之后,大部分都是要拿去钱庄里换成熔好的银锭子或者银票。 傅慎时阖上眼皮,默默地算了一笔账,五两……起初开三家铺子与赌坊,统共花了接近七两,不过这其中少不得四处托关系找人办事、上下打点之类。有了这头一遭的经验,后边则可以省去不少成本。 他的手掌轻拍在扶手上,一下接一下,很有节奏。 傅慎时蓦然睁开眼,道:“发财坊地段虽好,到底离其他几个坊内远了些,再开个分坊。” 殷红豆道:“六爷您不置业吗?腊月里大家手上都宽裕了,出来玩儿的人也多了,腊月和正月,估摸着两个月就能挣到一万两,足够您置宅子,养些自己的人了。” 有了自己的宅子和护院,便可常住京中,也免去在赌坊里被人撞见的危险。 傅慎时摇摇头,道:“还早,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些银子置业是差不多够了,将来要想替二皇子办事,却还是不够看的。” 他打定了主意,殷红豆也不好再劝,心中已经琢磨起了开分店的细节,若是要开分店,大彩开彩的方式只能以总坊为准,分店彩的票据也要跟这边区分开,省得有人钻空子。 殷红豆想到什么就记了下来,她用算账的炭笔刷刷地在纸上写,傅慎时心中也有计较,便倾身去看。 两个人都坐着的时候,傅慎时要比殷红豆高出大半个头,她今天梳着双螺髻,头发尖尖地拱起,如海螺一般,他的下巴搁在她脑袋的上方,距离毫厘,若有若无地擦过她头上的右螺,软软的一团,如绸缎成碎成丝挽了起来,光泽柔滑,触在脸上很舒服。 殷红豆一抬头,就结结实实地撞上去了,她忙丢了笔问他:“六爷疼不疼?” 傅慎时眼尾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藏着些许暧昧的笑意。 殷红豆面色微红,转过脸去,揭起纸,道:“六爷,这几个问题您要同汪先生商量下,我先写下来了,免得起来的时候忘了,浪费时间。” 汪先生现在很忙,四处周旋应付,再加开分坊的事儿,自然快些定下得好。 傅慎时拢着双手,瞥了一眼纸,皱眉道:“怎么字儿都写错了?” 殷红豆敷衍过去:“还不是奴婢脑子转太快了,怕忘记了要点,省了笔画记了,这不重要啦。” 傅慎时正要她笨,王文神色匆匆地进来了,那孙七和于大伟在如厕的时候碰上面,又吵闹了起来,如今二人虽已分开,架势却太盛,只怕过一时就劝不住了。 王文倒是想将人请出去,偏偏于大伟当众喊,开门做生意的地方,既敢放客人进来,若是胆敢轰客人走,以后也不要做生意了,而且等他回头就要带了家丁来砸了发财坊。 看热闹的客人们也是越来越多,发财坊要是随随便便就能赶走客人,以后谁还来玩?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傅慎时倒也未急,要命的人,于大伟身上还带着匕首,要是伤了人,发财坊就吃不了兜着走,要是他误伤了自己,依于家老封君的性子,非得将发财坊翻个底朝天不可。 王文想起于大伟手里的匕首,便身上冷汗直冒,直请傅慎时速速做决断。 傅慎时问道:“于大伟今年几岁?” 王文一愣,回忆了一下于大伟的相貌,道:“大约……十五六岁?或是十六七岁?” 傅慎时道:“那就安排一人当众报出他的年岁,以他不足十六为由,务必将人‘请’走。” 王文眼神一滞,细想了片刻,当即作了揖退出去。 谁管于大伟有没有十六岁,只要有个合理的借口先当众将他请走就好,便不至于坏了其他客人的印象。 傅慎时计妙,那于大伟竟也真的不足十六岁,正好差一个月,王文一使出此计,对方就心虚了一瞬。 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了,于大伟再蛮横,人家发财坊明明白白挂着的规矩,他不能当做没看见,看戏的人不乏他眼熟之人,到底要在贵家子弟面前留几分颜面,不能做不讲理的刁悍之人,他便收了匕首走了。 但是于大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他走之前通过王文留下了狠话:“我不会让你家主子好过。” 王文不知傅慎时身份,他忌惮于大伟的身份,虽然此话不敬,他到底是如实转述给了傅慎时。 傅慎时心生警惕,不过未太放在眼里。 要对付发财坊的人多去了,多了于大伟一个不多。 二皇子派过来浑水摸鱼的人观了全程,便回去禀了他。 六皇子也在一旁,他便问二皇子:“皇兄,于大伟要是回去一哭二闹,于家老封君可不好招惹……你可要助傅六一臂之力?” 二皇子微抬下巴,道:“不。虽他帮了孙七,许是有心投靠于我。可他到底是个残废,将来不能入仕。若是普通身份,收了做我的幕僚也罢了,长兴侯府嫡子的身份,长兴侯既未同我表态,我放他在身边,不等于平白无故给长兴侯府开了一道大门?我岂能安睡?” 六皇子颔首以对。 第66章 [] ! 第六十六章 汪先生见过陈管事回到发财坊来, 天儿已经黑透了,几人都用过了晚膳, 愈发困倦。 傅慎时同汪先生, 今夜要留他商议开分坊的事儿, 殷红豆打着哈切出去添茶。 坊里一楼赌博的人众多,一楼的赌资玩得, 没想到竟然吸引了更多过来怡情的人, 二楼打马吊的人也不少。 夜间的发财坊比白天更加热闹。 殷红豆端着热茶进来的时候,就听到汪先生同傅慎时道:“陈管事过来是试探咱们坊中的进项……” 傅慎时眉头都没皱一下, 殷红豆也淡定地放下了热茶,他俩早料到如此。 汪先生继续道:“倒是没料到六爷这么快就要开分坊,当时有些瞒着陈管事,只怕他有些不快,若是开分坊再请他帮忙, 怕是不便。” 傅慎时道:“咱们自己开,不过要辛苦汪先生一些了。” 汪先生连忙笑道:“不辛苦, 能跟着六爷,是人的荣幸。” 两人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汪先生已是愈发信服傅慎时。 三人就围着铜脚盆坐着, 时砚自己坐在杌子上, 一声不吭。 傅慎时与殷红豆连夜与汪先生敲定下了开分坊的事儿,约莫子时才谈完。 虽傅慎时独自开坊, 的确有困难, 但是他已经跟六皇子两清了, 他不想反过来欠六皇子的人情,好在坊外的几个掌柜手中也有些人脉可以利用,开分坊之事可以一试。 罢正事,几人都有几分疲倦,殷红豆送了汪先生出去,傅慎时在屏风内简单擦洗过,殷红豆也在睡的榻前拉了道帘子随便洗漱,便裹着被子睡了。 夜色愈深,傅慎时没折腾人,也没让殷红豆暖床,主仆三人,各自上床睡下了。 静谧的夜里,只能听到三人的呼吸声,傅慎时凝神分辨,很容易就听出殷红豆与时砚呼吸声的差别,她的气息很弱,恍若没有,隔一阵子才听得到一些。 接下来的几日里,傅慎时主仆三人都待在坊内,出奇的是,于大伟没有上门找麻烦。 傅慎时不能经常待在城内,这次他便吩咐王武备了马车,又交代过汪先生,便带着殷红豆和时砚,一道出了城。 出城回庄子去,很要一段距离,天气实在太冷,殷红豆抱着傅慎时的手炉坐在车里,昏昏欲睡。 几人为怕被人发现踪迹,天不亮就起来了,殷红豆委实困顿,眼皮子费劲地睁了几下,便一头朝傅慎时的轮椅那儿磕下去。 傅慎时微微倾身,伸手一挡,殷红豆便侧脸挨在了他厚实的衣袖上,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殷红豆睡得舒服,恍然不觉自己压着傅慎时的手臂,睡了一刻钟都没有醒的意思,反而越靠越近,整张脸都贴在他的手臂上。 傅慎时看着殷红豆熟睡的脸,她的两颊因为早起受了冻而嫣红可爱,卷翘的两扇睫毛根部像一条黑色的线,横在肤色白皙的上下眼睑之间,娇媚俏丽,她的下颌似乎咬得很紧。 他想,殷红豆有这样的睡觉习惯,难怪没听她过梦话。 傅慎时悄悄地抬起修长的食指,手指头越翘越高,渐渐靠近她的脸颊,指背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嘴角,接着他手指头贴上她丰盈红润的两瓣唇。他微微挑了挑眉,眸光渐盛……原来女子的朱唇是这样的触感,温热柔软,软糯丰盈,嫩如豆腐。 好想捏一下。 殷红豆的嘴唇动了动,正好他时的指尖浅浅地含在唇间。 傅慎时心口一热,盯着她的唇不放,他喘着稍重的呼吸,缓慢地动了动手指头,想要将自己的手指送进去——马车突然急停,轮椅撞了一下车壁,发出沉闷的一响。 殷红豆立刻苏醒,她见自己含着什么东西似的,坐起身子才发现原来她靠在傅慎时的手上,刚才吃了傅六的手指头!!! 而傅慎时呢,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眼皮子半垂,淡淡地睨着她,脸上一丝情绪不显。 殷红豆的脸刷刷地红了,她不大好意思地抓头挠腮,摸出帕子赶紧给傅慎时擦手,仰脸干笑着倒打一耙道:“您怎么不知道躲呢?” 傅慎时淡声道:“也要我来得及躲,我知道你有这样的癖好?” 殷红豆耳廓都是红的,她低头带着歉意道:“奴婢睡懵了……您别介意,一会儿回去了就洗手,您要是着急,马上下车去掬一捧雪给你洗,不过外边的雪冷,您还是等回去了再洗,省得冻到了骨头,以后老了得手疼的毛病。” 傅慎时抽回手,面不改色道:“下不为例。”他又命殷红豆挑开帘子,问驾车的王武:“外面怎么了?” 殷红豆的注意力很快就从这件事上挪开,伸手挑起了帘子。 王武扭头看向傅慎时,压着嗓音道:“殷爷,咱们被跟踪了。” 主仆三人顿时警惕起来,严肃地看向王武。 傅慎时拧眉道:“发现了什么?” “路上有钉,的以前跟着镖局走过镖,认得那玩意,方才急停躲开了,估摸着后边有人跟着咱们,现在是调头回去,还是继续去庄子上?” 殷红豆心脏跳得有些快,她在内宅过的日子还算安逸,真正打打杀杀的生活,她还从我经历过,而且跟踪他们的人,连扎马蹄的钉子都放出来了,绝对不是普通打手,她的面色轻微发白。 傅慎时笃定地吩咐:“调头回去。”他看向殷红豆,道:“坐好。” 殷红豆挪动杌子,坐得离傅慎时更近,甚至不自觉地抓住了他轮椅的扶手。 王武喝了一声:“坐稳了!”便勒紧了缰绳,调转马头,往城内赶去。 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有些偏僻之地,得赶紧赶回城里才安全。 马车跑得飞快,车轮子轱辘轱辘地响着,殷红豆抿着唇,死死地抓住傅慎时的轮椅,锁住秀眉,朝翻飞的帘子看去。 走了半刻钟不到,王武便在外呵道:“殷爷,有歹人!您坐稳了!” 殷红豆在马车里,只听到两道“嘚嘚”马蹄声,随后便是武器相击的铮铮之声,王武时不时地低吼两句,中气十足,车身也歪来歪去,主仆三人在车内动荡不安。 其中一道马蹄声忽渐渐止住了,似乎是王武击败了其中一人。 殷红豆想要揭帘子看一眼,到底没敢轻举妄动,她低声问傅慎时:“六爷,怎么办?” 傅慎时眉头拢着,挑开侧面帘子的一角观察了一眼,他们马车的右边有个身穿窄袖衣裤的人,蒙面执刀,正与王武的多节鞭来回交锋,并不见另一人的踪影,他淡声道:“别怕,离城墙已经近了,再过二十息,他就不敢追了。” 殷红豆的心也跟着安定了许多。 而王武的功夫非常厉害,他的多节鞭打在了马上人的腹部,接着又甩在对方的脖子上,绕了一圈,一下子将人送马背上拉下来,拖行了一丈多远,惨叫声传进马车里。 王武语气松快了一些,道:“殷爷,解决了,活捉了一个。” 殷红豆头皮一嘛,难道另一个已经死了?这两个歹人是来跟他们拼命的? 傅慎时挑开帘子问道:“还有没有人跟来?” 王武道:“没有,马蹄钉就设了几个,明只有少数的几个人,咱们跑了这半天都没有人追过来,估摸着只有两个。” 傅慎时吩咐道:“马车停下。” 王武靠边停了马车,傅慎时等人在车里挑帘看着。 王武将人拖至路旁,用多节鞭锁住他的喉咙,拉开了他的面巾。还不等他问什么,那人就打算咬了舌头下的□□自尽。 亏得王武见识过这些招数,他一下子掐住那人的下颌,捏住脸颊外两齿根部之处,从那人嘴里捏出一颗□□。 傅慎时与殷红豆明白了过来,这人是不要命的浪人!专门干夺人性命的活儿。 王武一手狠狠地捏着那人的下颌,一手捶他要紧之处,逼问他:“!谁指使你来的!” 殷红豆稍稍撇开脸,没好意思当着傅慎时的面细看。 那人眼珠子爆红,浑身肌肉颤动,抵死不,王武抄起地上的刀,举刀往那人手臂上砍去。 殷红豆余光还看着那边,吓得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睛都瞪圆了,傅慎时快速地抬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他冰凉的手掌心,贴着殷红豆的眼睛,她的眼前一片黑暗空虚,耳朵听到一声惨叫,可心神却定下了。 王武从浪人嘴里问不出东西来,便将他下巴往上一抬,让他吞吃了□□。 他扔下刀,随便擦了擦手,抽出多节鞭,跳上马车,同马车里的傅慎时道:“爷,咱们先回去了。” 傅慎时松开了捂住殷红豆眼睛的手,随即应了王武一声。 殷红豆眼皮儿还有些凉凉的,她眼珠子转动两圈,似石像活过来一般,又乖乖退回去坐好,脑子里却飞速转动着,猜想方才那两人到底是谁的人。 若是普通赌坊的竞争对手,不至于在丝毫试探和谈判都没有开始的情况下,直接派人来杀他们,毕竟开赌坊的都只想着赚钱,直接杀了傅慎时,得不到彩票独特验证真伪的办法,根本抢不走这门生意。 天子脚下,死了一个虽未露面,却有名气的赌坊老板,可不是闹着玩的,一般开赌坊的不会这么干。 何况傅慎时一直隐瞒身份,进进出出都很心,被人看到的概率不大。 根据以上分析,基本可以排除同行恶行竞争的可能。 也不大可能是于大伟,他从未要过人命,没道理被“请”出发财坊,就恨到要杀人的地步,他真要杀人,第一个要杀的肯定是孙七才对。 殷红豆不禁嘴唇发白道:“六爷,您觉得是谁会来要您性命呢?” 傅慎时摇了摇头,竟语气轻缓地道:“不知道,先回去再。”他又补了一句:“现在已经安全了。” 殷红豆点了几下头,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 第67章 [] ! 第六十七章 王武驱车带傅慎时他们回了发财坊。 生没料到天黑了傅慎时还会折回来, 他又听王武受了伤,心中一紧, 放下手中的事,便追去雅间问道:“六爷,您怎么回来了?” 傅慎时冷静地道:“有人追杀我们。人数不多,只有两人, 想来是不想留下把柄, 但是也不想闹出动静。” 可他的身份不一般,若是不想闹出动静, 根本不该用这么莽撞的法子夺他性命, 所以杀他的人, 必是不知道他身份的人。 殷红豆将他们遭遇的具体情况和自己的见解了一番, 汪先生又继续补充了一人:“不知道傅二爷最近如何了。” 自从汪先生料理了傅二, 他再未有动静。 傅慎时略想了想, 道:“傅二原先欠下的钱就没有还,虽不少,其实也不多,他连那么点钱都拿不出来, 不见得能雇得起浪人。而且他恨极了发财坊, 该先取先生性命才是。” 毕竟出面的人是汪先生, 若傅二都知道傅慎时是坐轮椅出行的人,必会猜到他的身份, 当下回去长兴侯府闹开, 倒还省了一笔请浪人的银子。 几人猜来猜去, 都没猜到个头绪。 王武处理好了伤口进来,他右手手臂上绑着白色的纱布,禀道:“爷,那人身上我查摸过了,没留下任何东西,出手利落干净,江湖上这样不要性命的浪人数量并不多。请这样的人也不容易,不是普通世家公子能请得到的。而且我与两个浪人交手的时候,听他们的口音似乎不是京城人。” 明此人家族根基稳,势力大到黑白都沾,要么广及京外,要么压根就不是京中之人。 众人再听王武这么一,仅有的一点猜想,都给掐断了。 汪先生当即道:“爷,您暂时不能再回庄子上了,不如近来就住在发财坊。” 傅慎时摇摇头,道:“不好,这边人多眼杂,我走时都是摸黑,但还是难保不被人瞧见。” 汪先生想了想,道:“过两日我出去给您置办一间院子。” 傅慎时道:“置一间大点儿的院子,离赌坊不要太远,我暂时先住进去,明日你派人去庄子上报个平安,我有事耽搁了,一时回不去。赌坊的人手,可还能抽调一些出来?” 王武答道:“武馆里有五十多个兄弟,但是坊里要不了那么多,还有三十多个在馆里坐馆。” 养这么一大帮人,开销也不,汪先生当初与王家兄弟商议时,只留了近二十个人手在坊里帮忙。 傅慎时便道:“分坊还是要开,人手肯定不足,先把酒楼兑出去,钱应该够了。过几天要在他们照应之下回一趟庄子。” 酒楼收进来到现在,本钱还没回来,而且接近年关,正是酒楼最赚钱的时候,现在就兑出去,真是亏大了。 王武应抱拳应道:“有十几个兄弟跟在殷爷身边,您肯定不会有事的。” 完,他就退了出去。 汪先生倒对傅慎时的提议没有意见。 傅慎时唯恐他们的猜测万一是错的,便交代了汪先生设法去查探傅二等人,汪先生应下一声,便立刻出去办事。 天色不早了,时砚出去打水进来。 殷红豆回到赌坊里,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她捧着温热的茶杯,切齿道:“该死!害咱们亏了那么多钱。” 傅慎时眼尾挑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气亲昵地问:“你在替爷心疼钱?” 殷红豆仰头理所当然道:“那当然的!” 傅慎时笑色愈深。 殷红豆继续道:“要是不亏这笔银子,六爷没准儿开恩赏我呢,我一想到自己的钱没了,心如刀割。” 傅慎时敛起笑容,轻哼一声,道:“是这个缘故?” 殷红豆嘿嘿地笑着,道:“奴婢爱财,您也不是不知道。” 傅慎时睨着她,倒也不恼。 姑娘家到底脸皮薄,有些话终是不好出口的,但他能瞧得出来就是了。 他淡笑道:“来你也算是跟我出生入死了,开赌坊的主意也是你出的,于情于理我都该赏你,且先想想,你想要什么,待分坊开起来了,我便兑现诺言。” 殷红豆:!!! 惊喜来的太突然! 殷红豆放开杯子,身子前倾,直直地看着傅慎时的眼睛,道:“六爷,当真!您什么要求都答应!” 现在他有钱了,她可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傅慎时狭长的眼睛弯了弯,道:“我何时食言过?” 殷红豆激动非常,她两手握起了拳头,道:“奴婢想好了,早就想好了!” 傅慎时问她:“想要什么?” 殷红豆笑道:“奴婢俗,奴婢想要能买得了宅子、开得了铺子的钱!” 傅慎时皱眉稍加思索,她一个丫鬟要宅子铺子做什么?她又没法子经营,内宅里只有夫人和姨娘才会在外置宅子和铺子。 他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了,淡淡地勾着唇角,许诺道:“好,我答应你了。” 殷红豆捂着心口,美得眼睛冒星星,她抓着傅慎时的两只袖口,感激道:“六爷,谢谢您!” 傅慎时低头看着袖口上的嫩手,殷红豆立刻松开他,眯眼笑着。 夜里,主仆三人收拾洗漱了,各自上床睡觉。 三人的匀缓的呼吸声起伏在静谧的夜里,下午被追杀的恐惧感渐渐消散。 次日中午,主仆三人将将用过午膳。 汪先生便回来了,他同傅慎时道:“王武已经回馆里去跟兄弟们打招呼了,宅子我寻了牙子相看,还有傅二爷那边打探的人也回来了,他一直待在外室宅院里养手,很少出门,不过听他当了随身的佩饰,还偶尔会见客,但是见的都是粉头之类。” 外室怀孕了,傅二依旧不消停,还要将粉头召去家里快活,甚至沦落到当掉随身佩饰的地步。 傅二这副样子,根本不像是有请浪人的手段。 汪先生继续道:“孙七爷那边,我是从乔三爷身边的人打听来的消息。据他是病了,才一直休养在家中,他家中的老封君似乎也病了,她也晓得孙七爷被赌坊赶出来儿,但是没有恼,还要给咱们赌坊送匾额的气话。” 这也算是发财坊因祸得福了。 不孙老封君没有乱发脾气,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汪先生解释道:“大抵是老封君年纪大了,又在病中,一时悲戚,料想护不了子孙几年,才心想着子孙自己能上进才好,所以没有迁怒咱们。” 傅慎时和殷红豆年纪不足,汪先生不,他俩还想不到这一头。 傅慎时瞧汪先生一脸疲惫之色,似乎整夜没睡,他道:“辛苦先生了,先生先去休息罢。” 汪先生起身道:“六爷若有需要,去叫王兄弟便是。” 傅慎时点了点头。 汪先生走后,殷红豆带上面纱,收了碗筷送出去,顺便给傅慎时泡茶。 回雅间的路上,她碰到了乔三。 乔三一眼就认出殷红豆,他几次求而不得这丫鬟,一见她端着茶盘独自走在过道上,便抬脚过去拦住了她。 他轻佻地看着她问:“这是要用茶水伺候谁呢?” 殷红豆怕乔三跟进雅间,胡诌道:“汪先生病了,我送一壶茶过去,劳烦乔三爷让一让。” 乔三轻蔑地看着她,道:“你也配让我给你让路?你若是爷的丫鬟,爷还怜惜你几分,让你过去。” 殷红豆冷了脸,道:“奴婢已有主,请三爷高抬贵手。” 乔三暧昧地瞧着殷红豆道:“我看你不通人事的样子,难道你还能做他一辈子的丫鬟?” 主仆二人这个年纪还没通人事,要么是主子不肯收房,要么是她不肯为妾,殷红豆最大的出路便是发卖出去配人。 殷红豆抬起下巴,目光冷厉道:“三爷得对,奴婢这辈子都只会忠心侍奉自己的主子!不仅这辈子,生生世世都是!三爷您还是别跟奴婢纠缠了,耽搁了殿下吩咐给您的事儿可不好。” 乔三之前从发财坊里受了气才走的,无缘无故不会来这里,殷红豆眼下想通了这一点,便以此威胁他。 乔三果然一噎,想起了六皇子吩咐的正事儿,便僵着脸道:“你家主子在哪里?” 殷红豆回道:“殷爷暂时不在,三爷晚些或是明日再来罢。” 乔三赶着回去复命,拂袖走了。 殷红豆吐出一大口气,暗暗啐了一口,端着茶盘子,收拾好情绪,面色如常地开了雅间的门,她刚推门进去,就看见傅慎时挡在门口,面色阴郁而含着愠怒,眼里火气十足。 她愣了一下,随即关上房门,默默地将茶盘放在桌子上,低声道:“六爷,喝茶。” 傅慎时吩咐时砚推着他过去,他紧紧地攥死了拳头,道:“以后泡茶的事,交给时砚。” 殷红豆抿了抿唇,傅慎时方才不会听到她的所有话了,可她那是情急之下才的……他可别把那当成了她的诺言啊! 一向寡言的时砚轻声应了。 傅慎时端起茶杯,他的指尖微颤,脑子里全是她方才的话——她这辈子都只会忠心侍奉他,不仅这辈子,生生世世都是。 温热的茶水顺着他的喉咙滑下去,暖着他的五脏六腑,口齿之间都留有清香,他喝完了茶,躲回屏风后面憩,他盖着毯子,仰靠在轮椅上,双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膝盖上,闭上了眼睛。 第68章 (捉虫) [] ! 第六十八章 乔三来找过傅慎时, 被殷红豆骗走了之后,便没有来过。 汪先生替傅慎时找好了宅子,不过一时还没有收拾停当,王武把馆里的兄弟都叫了来, 赌坊里,一时住不下。 傅慎时也怕廖妈妈担心, 便叫王武领着人, 先跟他一道回庄子上去报平安。 一行人上了马车, 前后五辆,傅慎时与殷红豆, 还有时砚, 坐在最中间。 前前后后那么多人保护,这回殷红豆心里踏实多了。 傅慎时见殷红豆嘴角微微弯着,他的眼底也浮起些许笑意。 平平安安地到了庄子上, 傅慎时让王武安排了兄弟们, 一部分混在庄子上巡逻的佃户里边儿, 一部分跟他进内院,在后院的倒座房里稍做修整,两队人, 日夜轮班。 傅慎时重回庄子上, 廖妈妈高兴坏了,她依旧瞒着儿子媳妇, 叫他们照常烧水煮饭, 便来了内院, 欢欢喜喜地道:“六爷您可算回来了,老奴还以为在城里遇到了什么事儿。” 他神色淡淡的,道:“不过是年里忙了些,抽不开身。” 廖妈妈笑道:“老奴知道,年里各处打年货的多,酒楼里要承办不少宴席?厨子是不是也常常被请走?” 傅慎时点了点头,道:“是的,又另请了三个厨子,一个主厨,两个副厨。” 殷红豆在旁不语,那酒楼已经低价兑出去了。 廖妈妈也未察觉不妥,只是有些疑问道:“好像来了些护院一样的人,六爷请来做什么的?” 傅慎时答道:“一个朋友要些野味儿招待客人,我便带来庄子上,任他们打猎去。天冷了,庄子上怕有野兽下山,正好人多有个照应。” 廖妈妈当下点着头道:“倒是一举双全的好事儿,前儿我是还听管事的,夜里好像有狼嚎。”她又是一笑,道:“六爷都交上朋友了?是哪家的公子?” 傅慎时道:“您不认识的。” 廖妈妈“哦”了一句,也不再问了,笑道:“那薛家公子也不见来了,我记得六爷年幼的时候,常常提起他的。” 傅慎时朋友不多,当年交好的就那么几个,薛长光算是其中一个,廖妈妈有印象。 傅慎时淡淡地勾着嘴角,道:“他自有他的事,哪儿能成天往我这里来。” 要人就是经不起念叨,这刚一提起,廖妈妈媳妇就进来传话,上次来借住的公子来了,不过这回不止是他一个人,身后还跟了一辆马车,像是带了女眷来。 傅慎时眉毛一挑,道:“去请进来。” 廖妈妈亲自出去领人进来,来人除了薛长光,还有他的妹妹,薛六姑娘。 傅慎时坐在屋子里,烤着火,见了薛长光和他的妹妹,脸色冷淡的很。 薛长光还穿着一身白衣裳和纯白的狐毛大氅,他一直偏爱白色。 薛六姑娘也穿了一身颜色淡紫色的缂丝袄子,毛绒的滚边,像是兔毛,她梳圆髻,头上少环翠叮当,以面纱遮面,却可从眉眼见她容貌的清丽。 薛长光不大好意思地浅笑道:“抱歉,慎时,又来打搅你了。” 傅慎时扫了一眼薛长光身后的薛六姑娘,意思是——你来就行了,把你妹妹也带来,这像话吗? 屋子里也没有几个人,薛长光微微一笑,索性道:“舍妹心里有些不舒服,慎时你着你的丫鬟领她去个舒服处休息会儿,或是陪她出去散一散心也可以,看一看外边的广阔山川雪地,许是就通畅了。” 殷红豆听出了端倪,上前同薛六姑娘福一福身子,道:“姑娘请。” 薛六姑娘朝主家福一福身子,周全了礼数,便扶着丫鬟的手,就跟着殷红豆出去了。 廖妈妈上茶。 薛长光松了口气,眉目也舒展开来,不客气地坐在傅慎时房里罗汉床上的厚毛毡毯子上,道:“实在想不到别的去处,就往你这儿来了。” 傅慎时本不是好奇的人,不过薛长光有意给他听,他便道:“怎么了?” 今日天气晴朗,没有风雪,屋子里虽烧着碳,但也开了窗透气。 薛长光看了看支起的窗户外,正好窗框圈住一株淡粉色的梅花,花朵开的正旺盛,浅淡的几朵从枝上吐出来,清新高洁,他道:“姑娘家,为的不都是儿女情长的事,父母要给她定一门亲事,她不喜欢那郎君的长相,闹了一场,我就带她出来走一走。” 傅慎时顿时没了兴趣,这些事他向来不关注。 窗外有一阵脚步声,殷红豆从跨院走到窗外,傅慎时叫住她,隔窗户问她:“怎么了?” 他直直地瞧过去,殷红豆身后是一株雪梅,雪梅的枝桠正好簪在她头顶似的,耳朵上也像坠了一对耳珠,配她妩媚绝俗的长相,恰到好处,有出水芙蓉的清丽,又有桃花的娇俏。 傅慎时眼睫微颤,嘴角勾着极浅的笑色,其实这丫头要是打扮一下,就更好看了。 殷红豆在窗外回话:“六爷,薛六姑娘想出去走一走。” 傅慎时面色登时肃然,思忖了片刻,便道:“不要走远了,就在门口。” 殷红豆与他深深地对视,主仆二人默契十分,她点头道:“奴婢省得。” 薛长光视线来回在两人的眼神之间扫动,他饶有深意地问傅慎时,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傅慎时不答,只朝窗外看去,薛长光也随着他的目光往外望,殷红豆和另一个丫鬟一起,扶着薛六姑娘走过了二门。 薛长光来这儿也不是揪着这件事情的,他收回视线,捧起清香的峨眉雪芽,道:“我来找你,还另有一件事。” —— 殷红豆虽不知道薛六姑娘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但见她神色怆然,薛长光却不见悲痛之色,便猜到薛六姑娘烦心事只是与她个人有关,而与薛家无关,娘子又正值十四五岁的年纪,想来便是为婚事愁闷。 她一想到现在的娘子,根本没法子替自己争取婚姻自由,不禁心有戚戚,心中也无话可劝。 倒是薛六姑娘,出了院子之后,松开了丫鬟的手,大步往雪地里走去,踢着雪,不像方才在生人面前那般端庄——一个丫鬟无足轻重,她也不放在眼里,自不必在殷红豆跟前装模作样。 薛六姑娘捡了根棍子,找了一颗大树,狠狠地抽打着树干,时不时还踹两脚。 这番举动可算粗鲁,殷红豆站得有点儿远,假装没看到。 薛六姑娘发泄得累了,才停了下来,喘着粗气,瞧了殷红豆一眼。 殷红豆连捂着眼睛道:“姑娘放心,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薛六姑娘笑了,扯掉了面纱,露出倩丽的容貌,声音清脆悦耳:“你还真是个聪明过人的丫鬟,难怪我哥哥你不错。得了,手放下来。” 殷红豆放开手,见了薛六姑娘那本容貌,也笑了笑,她心里却在道:流云公子怎么无端同妹妹起她一个丫鬟?难道是上次她将黑子给傅慎时的事,令他记忆深刻? 哇,现在的男人心眼儿都这么的吗? 这起子事也算得罪他了? 薛六姑娘宣泄够了,看向茫茫的一片雪山,其间深浓的绿若隐若现,远远看去,如往湛蓝的幕布上泼了墨,她不自觉地往山那边走过去。 殷红豆在后边劝道:“姑娘止步,山上有野兽。” 薛六姑娘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道:“如果我偏要去,你能拿什么理由劝我回去?” 殷红豆并不劝她,而是问她:“姑娘往山那边去,是要做什么的呢?” 薛六姑娘道:“我先问的你,你怎么又反问起我来了。”她却还是答了:“你有野兽,可我不怕野兽,我同兄长们一起狩过猎的呢!” 殷红豆瞧着薛六姑娘的身板,可不认为她跟薛家爷们儿狩猎的时候动了真格,只怕薛家的爷,全心全意地护着她平安呢,道:“可姑娘眼下没有狩猎的用具,当然不可与从前狩猎的时候相提并论,不如先回去取了狩猎的弓箭再。” 薛六姑娘一笑,道:“果然机灵,待劝了我回去,是不是就等着我哥哥拘着我了?” 殷红豆笑了笑,道:“薛公子怎么会拘着姑娘呢,只是担心姑娘罢了。” 薛六姑娘轻哼一声,道:“跟你这么一,我倒真是舒畅了不少,走罢,回去了,省得我哥哥担心。” 殷红豆拢着手跟上。 薛六姑娘一边走,一边戴面纱,地上积雪很厚,一踩一个脚印子,她不注意踩了衣摆。殷红豆比薛六姑娘的丫鬟反应还快,拉了她一把。 但是殷红豆没拉稳,结果薛六姑娘往她身上仰倒,压着她跌在地上。 旁边的一个丫鬟慌乱之中也摔了一跤。 还好雪地松软,殷红豆倒是没摔出个好歹来,只是腰上有些扭伤。 薛六姑娘带着歉意,亲手拉起了殷红豆,红着脸道:“你没事?”她来人家庄子上散心,还把傅慎时唯一的贴身丫鬟给弄摔了,太冒犯人家了。 殷红豆摇头道:“没事。” 她这点事儿是事儿,薛六姑娘有事儿才是大事,这样的人家,丁点儿事儿都能上升到“照顾不周、你长兴侯府没将皇后的外甥女放在眼里”的层面上。 这么一闹,薛六姑娘注意力都转移了,她怕薛长光看出不妥,理了理头发,才回到院子里去。 殷红豆领着薛六姑娘进了院子,进了上房。 薛长光和傅慎时各自打量各自关心的人,前者一笑,起身道:“我就不叨扰你荣养了,我们走了。” 薛六姑娘合适宜的屈膝辞别傅慎时。 薛长光又道:“那件事,多谢你了。” 傅慎时扬起下巴看着他,淡淡道:“是两件事。” 薛长光一看自家妹妹,当即笑了,道:“那就再谢你一次。” 罢,他才领着薛六姑娘走了。 殷红豆撑着腰走过问傅慎时,道:“六爷,什么事儿呀?” 傅慎时看着她臃肿的一身衣裳,道:“你怎么了?” 殷红豆努努嘴,还能怎么了,闪了腰呗! 第69章 (捉虫) [] ! 第六十九章 殷红豆闪了腰,不过不算严重, 只是有点酸痛, 她便没当回事儿。 夜里洗漱过了, 照常穿着干净的里衣, 睡到傅慎时的床上, 给他暖床,平躺下去的时候, 殷红豆腰上又有点酸痛,她躺在被子里揉捏了两下。 时砚出去打水,傅慎时坐在轮椅上,眼见被子鼓起, 扭头瞧着殷红豆道:“怎么了?” 殷红豆在被子里缩了两下脑袋,摇头道:“没事儿,就是下午扶薛六姑娘的时候,扭了一下腰。” “很疼?” “一点点, 明儿就好了。” 傅慎时放下手里的书, 推着轮子走到床边的柜子前,找了一盒子药膏出来,自己滑着轮椅到床边,道:“在哪儿?” 殷红豆将被子裹得紧紧的,半张脸都捂在被子里,闷声道:“没事儿, 真没事儿。” 傅慎时左手托着膏子, 右手揭盖儿, 道:“伤到了哪里?” 殷红豆的手连忙从被窝里探出来,一把抓住膏子,道:“奴婢自己来,怎敢劳您大驾。” 傅慎时将膏子捏得很牢固,淡声道:“你要是敢抹我被子上去了,你拿脸给我擦掉。” 殷红豆麻溜地爬起来,道:“那奴婢回自己床上去涂!” “床还没睡暖,我准你走了?”傅慎时眉头微皱,命令道。 殷红豆撅撅嘴,道:“奴婢自己来,保证不弄到被子上。” 她身上穿着一件纯白的里衣和长裤,坐在被子上,手指头挖了一点点药膏子出来,撩起上衣,涂了一点点在背后,便道:“好啦,六爷拿走。” 傅慎时面色软和了一点,道:“要揉一揉,你再拿掌心揉一揉。” 事儿多。 精细。 殷红豆用手掌敷衍地揉了两下。 傅慎时睨她一眼,道:“趴下。” 殷红豆面色微红,这个傅慎时,不会要亲自给她揉,她细声道:“真没有什么要紧的。” 傅慎时已经挑了一点点脂膏在指尖上,他面色淡漠地道:“要叫廖妈妈来,你才肯涂?” 这个点廖妈妈都睡了,殷红豆自然不好为了这点事儿叫醒廖妈妈。 殷红豆心想也就一会会儿的事儿,又不袒胸露乳,有什么要紧的,只当是袍泽之情好了。 她便躺下了,胳膊叠放,下巴枕在胳膊上。肩膀往下,是一条优美的曲线,纤腰再往下,圆臀又如峰峦有了起伏。 傅慎时撩起她后背的衣角,露出纯白的里衣下面,白皙柔嫩的肌肤,在四只两指粗的红烛下,殷红豆的皮肤白里透红,肤色柔美,好似一张无字无画的精致的信笺,她的腰很细,仿佛不盈一握,因为枕着手臂的缘故,颈部往下,略有弧度,腰窝十分明显,巧可爱。 他喉结耸动,低哑着声音问:“哪里?” 殷红豆歪着头瞧着傅慎时,她懒得伸手去指,就声道:“我方才不是抹了药吗?发亮的地方就是呀。” 傅慎时睫毛轻颤,指头往莹亮的地方抚去,将药膏子均匀涂抹。 冰冰凉凉的药沁入皮肤,殷红豆舒服得闭上了眼,嘴角也略微弯着。 傅慎时忽在她身边,嗓音沙哑地道:“我要用力揉了,若是疼,你就喊出来——不,不要喊,忍着就行了。” 殷红豆面颊烫红,他的声音喑哑,似在喉咙间含着颗粒话,拂过她的耳廓时,带着一点点粗狂的味道,他的话又仿佛有深意,她低低地“哦”了一声。 傅慎时整个微凉手掌轻触在她的皮肤上,浅浅用力一揉,这触感,像是压在面团上,柔、暖、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舒服,她的身上还透着淡淡的香气,不是他闻过的任何一种花香,倒像是书里提过的女儿香——女儿家自带的体香。和花朵不一样,女儿香是温柔令人痴醉的。 他揉了两下,便低声问她:“如何?” 殷红豆阖上双眸,秀眉稍蹙,道:“有点点痛。” 但是很舒服。 傅慎时哑着声音道:“那便是扭伤了,若不涂药多揉一揉,明日睡醒,有得你痛。” 殷红豆不置可否,她有过这样的经历,若是扭伤了腰,当天不处理好,第二天的确会很痛。 傅慎时身子前倾,道:“我要用力了。” “好。”殷红豆几不可闻地答了这么一个字。 傅慎时手上便加重了力气,掌心摁在她的肌肤上,带着凉意的掌心,几乎要与她柔暖的肌肤融在一起,他缓慢而轻柔地按摩着,像在做一件细致的活儿。 殷红豆细细的嗓子里,不由自主地吐出撩拨人的呻·吟声,浅浅淡淡,似一声低唱,又似一句轻唤。 傅慎时手上一顿,压低了声音,克制着道:“不是让你不要喊出声么?” 殷红豆耳朵尖都红了,她“嗯”了一声,含糊着道:“差不多了……” 傅慎时又给她揉了一道,才收了手。 殷红豆抿着嘴,忍着没发出丁点儿声音,待腰上一凉,才睁开眼,等她要撩下衣裳的时候,傅慎时也正要替她扯衣角,两人的手抓在了一起,指头交扣着,虽然错了位置,却相互缠得很紧。 傅慎时回握了她,将她的手抓得很牢固。 他的手在她背上揉了一圈,难得暖和了一些,触感不错。 殷红豆声道:“你扭到我手指头了。” 傅慎时这才松开了她。 殷红豆自己撩好衣裳,从床上坐起来,趿拉着鞋子,压低了下巴,道:“我困了……回去睡了。” 傅慎时没为难她。 殷红豆鞋子都没踩稳,绕过屏风揭开被子,蹬掉鞋子,一头扎进去,动作一气呵成。 躺在冰冷的被子里,殷红豆总算清醒多了。 袍泽之情,可不是这样的。 她蒙住了脑袋,掀开被角,悄悄地往屏风那边看。 屏风是绉纱屏风,烛光下,透亮的很,朦朦胧胧可见傅慎时坐在轮椅上的大致轮廓,和他模糊的侧脸。 殷红豆还是头一次注意,原来这个屏风,好像没起到它该有的作用! 她这样偷看他,他不会也曾经这样偷看过她! 不过冬天被子厚,傅慎时也瞧不见什么,殷红豆安心了许多。 时砚打了水进来,他替傅慎时脱去衣裳洗漱,将傅六的衣裳一件件地搭在屏风上,遮住了所有的景象。 殷红豆翻身入睡,耳边都是帕子从水里绞起来的声音,水声滴答滴答,没有节奏,有点儿吵。 夜深了,殷红豆才睡着。 次日,殷红豆起来之后,腰上果然好了,他伺候傅慎时用早膳的时候,就听他随口问了:“还疼吗?” 她忙不迭摇头,凑着脸笑道:“六爷英明神武,有先见之明,好透透的了,一点也不疼。” 昨晚的事,绝不能再来第二次了。 这厢吃过了东西,殷红豆收拾了碗筷,送去给廖妈妈的媳妇清洗,便回了内院和时砚一起算账。 现在时砚基本也能上手算了,他和殷红豆不一样,他用的是毛笔。 殷红豆劝时砚用炭笔,写得快,时砚不习惯,就拒绝了,结果就是,速度慢了她一大截。 以前殷红豆还很有耐心,时砚虽然慢,但是好歹算的都是对的,给她打下手还是不错的,可这回她一见时砚比她慢了整整十几页,莫名有些焦躁,便皱了皱眉,道:“要不你再试试炭笔?你用毛笔又要研磨,又要蘸墨,写重了墨要晕,写浅了力道不好控制,耽误工夫啊。” 时砚埋头闷声道:“我不会捏炭笔。” 他的捏棍子一样捏炭笔,姿势很难看,不像殷红豆捏的那么好看。 殷红豆撇嘴道:“不会就学嘛,你连毛笔都会,捏炭笔又有什么难的?” 时砚一面悬腕算着,一面低头道:“不会就是不会。” 殷红豆来了脾气了,她瞪了时砚一眼,叉腰道:“不会就学!” 时砚没做声。 两人还是头一次吵架,傅慎时搁下书,看过去口气很淡地道:“那么急躁做什么?一时也不回坊里去,有的是时间算,若时间不够,不是还有我么?” 殷红豆放下炭笔喝茶去了,她捧着茶杯围着铜盆坐,仰脸问傅慎时道:“昨儿薛公子找六爷来是为着什么事来着?” 她实在想不到,薛长光有什么事能求到傅慎时头上。 傅慎时道:“还是沉船那事牵扯出来的,二殿下已经按我过的法子去做了,然后让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人抓了那活口,提去刑部衙门审,但是牵扯到了长公主的宝贝儿子身上,二殿下和六殿下当时都被皇后拘在了宫中,乔三当时来找我,估摸着就是为了此事。后来找不到我,就去找了两位殿下的其他幕僚。” 殷红豆紧接着分析道:“薛公子后来也进宫知道了这事儿,然后就想到了您的头上,便来此处带妹妹散心,顺便解决皇后的难题?” 傅慎时点着头,勾着唇角道:“嗯。正是如此,就是不知道,是我的主意先解决的问题,还是二殿下手下的幕僚先解决的问题。” 殷红豆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道:“若是殿下的幕僚能解决,当时也不至于使乔三来请您?” 第70章 [] ! 第七十章 薛长光来找傅慎时, 为的是长公主的儿子, 托人通过官船带一些巧玩意儿的事儿。 刑部提审人证的时候, 皇帝派了督察院和大理寺的人旁观, 以示公正,大皇子与二皇子等几位皇子,也都去旁听。 当堂审理之时, 又闹了出一出戏,人证咬出的人,撕咬出了长公主的儿子,长公主当然晓得此案主审官刑部侍郎, 受二皇子之意, 便立刻闹去了宫中, 找皇帝理。 皇帝的统共就这么一位亲姐姐和亲外甥,到底是要开恩的,便叫皇后去敲打两个儿子,当时两位皇子去皇后宫中拿不出主意,便派了人出宫找人拿主意,其中乔三便想到了“殷栌斗”头上。 发财坊里发生了乔三调戏殷红豆那一出, 他便没有顺利讨到主意。 此事僵持了几天,薛长光都听了,他便来了庄子上找傅慎时请教,他知道, 傅六一贯多急智。 他们从前一起吟诗作赋, 还有谈论刑诉案件, 傅慎时永远是速度最快的一个。 薛长光从傅慎时这里得了主意,快速回了城,去了十王府,找二皇子。 二皇子正与六皇子和乔三在书房里。 薛长光去时,便将写下来的主意递给了二皇子和六皇子轮流阅览。 纸上,托官船带东西,并非稀奇之事,长公主的儿子托带的既不是朝廷严令禁止之物,若大皇子的人,偏要拿这一点攀咬,则二皇子这边,也使人随便指出几个大皇子手下党羽族亲“走·私”之事,不论此事真假,但凡有了人证录下的口供,刑部便有权利去拿人,或是搜查。 真要搜查起来,京城里能不被搜出越矩之物的家族,十不足一二。 根本没有人敢自己“清白”的。 这一举虽然会得罪不少人,但大业向来是法不责众,事后皇帝不过是严词几句,实则不会产生什么后果,这点儿大家都心知肚明。届时二皇子再让刑部尚书向同僚诉苦,是大皇子之人刻意为之,害得他不得不搜查众家,甚至自己家中也受了牵连,大皇子便能成为众矢之的。 顺势而为,反咬一口,一箭双雕。 二皇子与六皇子看完了信中的分析,皆抚掌撑妙!这主意太剑走偏锋,即便他们两个手下有人想到了,只怕没有这个胆子提出来,倒也真只有薛长光这样心性的人敢。 乔三这厢刚刚禀完了事,正好又碰上了薛长光过来送这样一封信,当即同六皇子笑道:“薛公子足智多谋,殿下您再也不需要让的去找那殷栌斗了,的在那边受气不是大事,只怕让您没脸。” 六皇子与傅慎时心底到底是有一个结在,前几天好不容易瞧得起傅慎时,派了乔三去传话,没想到傅六一点面子都没给乔三,他与二皇子心中都是不快的。 这傅慎时,有些恃才傲物了。 这样的“材”,宁折不用。 乔三这番话,算是到了两位皇子的心坎上。 六皇子与二皇子两人默契地不言语,并未当着乔三和薛长光的面多什么。六皇子打发了乔三先出去。 薛长光弄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乔三走后,他同两位皇子道:“表哥,这并非我的主意。” 二皇子与六皇子皆是皱眉瞪眼,后者道:“不是你的主意?” 薛长光的宽袖拂到身后,淡笑道:“我已多年不沾刑诉,哪里熟悉这些?” 二皇子威严而立,双眉长而凌厉,道:“那是谁?” “长兴侯府的傅六,傅慎时。不知道两位表哥可还记得他?” “傅慎时?!”两位皇子不约而同地问出了声,表情很是吃惊。 怎么会不记得他呢,当然记得。 六皇子的表情尤为复杂,他嘴角微动,欲言又止。 薛长光狐疑地点着头,道:“……他虽多年不出府与京中子弟结交,但不代表他才智也就此陨灭了,难道不能是他吗?” 二皇子眯着眼道:“你跟他一直都有来往?你去长兴侯府找他了?” 薛长光摇头,道:“我跟他多年没有来往了,不过今年在宝云寺找方丈破棋局的时候,与他见了一面,还发生了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他现在在长兴侯府庄子上养腿,后来我打猎去了他庄子上,这才有了来往。此局无人能解,我便想去他那儿碰碰运气,没想到果真让我找对了人。” 他语气微顿,道:“怎么看二位表哥似乎有些异样?” 六皇子讪讪一笑,道:“没什么,我这就同二皇兄差人将信送去刑部衙门,母后那边,劳烦表弟替我去跑个腿儿了。” 薛长光拿了六皇子的腰牌,转身就去了。 六皇子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同二皇子道:“皇兄,我一会儿亲自去一趟姑姑那里解释一番。” 二皇子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他抄着手喃喃道:“这傅慎时倒是个人物……” 六皇子不置可否。 二皇子又道:“你手下那个乔三,怕是得罪了他,你好好敲打敲打。” 六皇子面色一赧,道:“知道了。” 两人这才别过,各自忙去。 —— 傅慎时在庄子上住了几日,便带着人离去了,廖妈妈习以为常,未加阻拦,只叮嘱他这次早些回来,马上要到年三十儿,总要回府去吃个年夜饭,便是不去,他们也要一起再庄子上吃个团圆饭才好。 廖妈妈还叮咛殷红豆好生照顾傅慎时。 一行人坐上马车出发了,五辆马车,其中四辆都装着了野味儿,是王武在庄子上住的时候,带着兄弟们上山去打的。 进了城,天都黑了,汪先生早就提前派人在城门口等着了,正好一道摸黑往新宅子去。 新宅子离赌坊不远,在一条胡同里边,门对着胡同的墙壁开,进出方便,左右一看,便知道有没有人盯梢。 傅慎时与殷红豆还有时砚进了新屋子的上房,都欢欢喜喜地落了脚,收拾好东西,围着暖和的铜盆坐着烤火。 王武跟兄弟们宿在前院的一排倒座房里,轮班守夜,提灯巡逻,汪先生买来的仆人也暂时住在前院,不见主子,只先做粗活儿。 一行人都修整好了,宅子安静了下来。 没多久,汪先生又传了一封信过来,是二皇子的人来过了一趟,要找傅慎时。 傅慎时当然知道是薛长光那边起到了作用,他料想汪先生现在忙着赌坊的事,脱不了身,眼下正好天黑,出行方便,就想趁夜出去。 殷红豆绞了热帕子,劝道:“六爷明儿早再出去罢,今儿都这么晚了,若让王先大哥手下的人都跟上,岂不是太招眼了?” 傅慎时转着手上的扳指,道:“不妨事,那些人挑在城外刺杀咱们,必然是不敢在城内动手,这里离赌坊也不远,有王武送咱们过去,不大要紧。如若不然,你待在家里,我去去就回。” 殷红豆翻个白眼,道:“瞧您这话的,奴婢能丢下您不管吗?” 傅慎时眼尾挑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把帕子递过来,轻声问道:“你怎么就不能丢下我不管了?” 屋子静悄悄的,烛火芯儿烧炸了,劈啪一声响,反倒愈显静谧。 殷红豆蹲下,拿帕子给他擦手,垂眸解释道:“奴婢任您一个人去了赌坊,要是有了好歹……廖妈妈还不要奴婢命。” 傅慎时嘴边还缀着一丝笑意,他捏住她的手,两人掌心之间,隔着温热的手帕子,他嗓音微哑,带着点别样的意味,问道:“就因为这个?嗯?” 殷红豆看着他好看的手,修长白净的手指,微微曲着,骨节分明,赏心悦目,饶她不是手控,也觉得漂亮,她的胸口强劲地跳动着。 她眨了眨眼,睫毛微颤动,道:“奴婢一个人待家里,会害怕。” 傅慎时攥着她的手不放,低头问她:“胡,王武和那么多人守着屋子,你怎么是一个人?” “他们又不能进内宅。”殷红豆嘟哝着道。 傅慎时伸出另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郑重地问道:“跟我一起出去有生命危险,你就不怕了?” 四目相对,傅慎时目光莹润,殷红豆眸如点漆,两人眼睛都不眨动一下,就这样对视着。 傅慎时倾身凑到她耳边,问她:“红豆,你是不是怕我死了?所以宁愿跟我一起死?” 殷红豆心口猛然一跳,脸颊上的绯红蔓延到耳廓,红红的耳朵尖和淡红的脖颈,仿佛经历了一场翻云覆雨之事。 她忙不迭抽回手,站起身,眼神里露出一丝慌乱,道:“您要去就去,奴婢不拦您了。” 傅慎时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漾开了,他方才听到了她不大规律的心跳声,他道:“东西收拾好。” 殷红豆快步去取了账本和傅慎时的大氅,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怎么刚才有种鬼迷心窍的感觉? 她上辈子可从没这般迷糊过。 殷红豆告诉自己,肯定是因为傅慎时长的太好看了,所以跟他话容易失神,不光是她,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这样。 就算那是悸动,也绝对不是喜欢。 临出门前,傅慎时淡声地问她:“你去不去?” 殷红豆轻哼道:“去啊,六爷死了,奴婢怎么办,奴婢还指着您罩着奴婢发大财呢。” “哦。”傅慎时靠在轮椅上,懒懒地答了一句。 主仆一道坐了马车赶往赌坊。 第71章 [] ! 第七十一章 傅慎时带着殷红豆和时砚坐马车去往发财坊。 夜里人烟稀少, 王武带着另一个兄弟一道驾马车上路, 马车压出了一地的车辙印,到了发财坊后门的巷子,前前后后空无一人, 王武吩咐随同的兄弟先去敲门报信。 傅慎时与殷红豆下马车的时候, 后院儿里已经有人候着了。 一行人轻手轻脚地抬了傅慎时上二楼雅间, 汪先生也随后进来。 时砚去泡了茶, 殷红豆待他进来了, 便关上门。 汪先生笑着作揖,还未来得及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道:“您怎么夜里亲自来了?我还明儿得了空去恭贺您迁居。” 傅慎时微微一笑, 道:“知道先生不得空,省得先生多跑一躺。” 汪先生笑意暖暖, 他道:“劳六爷牵挂了。二殿下派了人来示好, 的您不在,他坐一坐就走了。” 傅慎时道:“意料之中。” 汪先生却不解, 他道:“但是我记得听王兄弟, 乔三来过一次没见着您就走了, 长公主之子的事儿,谁替您传的话呢?” 傅慎时道:“我一个旧友请我出主意,没成想正好就是为了那事儿。不过他不来, 我听到了风声, 也会想法子送信到二殿下手上的。” 汪先生点了点头, 继续道:“二皇子手下那位要稳重得多, 不似乔三那般狭隘,不过那位看着好话,却是个城府极深的,也不大好打交道。” 傅慎时道:“二殿下自然不会派无能之辈来。” “那六爷接下来是打算入二殿下麾下了?” “嗯。二殿下戒备心重,他虽要用我,却还不好要用我做什么。且等等看罢。” 汪先生又道:“您不在的时候,坊里还发生了一件事,一楼大彩有人造假。” 傅慎时眉头不动,道:“怎么造假?” 汪先生将怀里的一张假票掏摸出来,道:“您过目,章子刻的极为相似,几乎以假乱真,不过没有防伪的标记,所以叫我识破了。” 傅慎时对着烛火那边一瞧,仿的章子,果然有□□成相似,雕工着实厉害,他道:“当今世上爱雕刻者多,能人也不少,不过仿得这么像的,还是少见,可查清是何人所为?亦或是受人指使?” 汪先生道:“不是受人指使,是个混混逼着一个穷书生替他雕刻来骗钱的。穷书生我查过了,身份不假,也确实贫困。” 傅慎时略一点头,又问:“怎么处理的?” 汪先生道:“您之前刻的章已经开始轮着用了,才给了人可乘之机,我想留下那书生,毕竟他也不知情,不是有意为之,本性不一定坏。刻章花样多变,以后也少些这样的麻烦事儿。” “可以。” “还有那混子……”汪先生这话的时候,抱歉地瞧了殷红豆一眼,又同傅慎时低声道:“剁了手指头警告他。” 殷红豆没亲眼见过这场面,她便未觉得可怖,而且以前她所知道的某些出老的人,也是要留下手的,所以倒是没吓着。 傅慎时也看了殷红豆一眼,见她面色平常,便同汪先生道:“如此不错。分坊的事儿筹备得如何了?” “很顺利,场地也找好了,是个旧戏楼,和这边差不多,前后方便分开。” 傅慎时又习惯性地用手指头轻轻敲打着扶手,他道:“那边开了,就放王先生过去照顾,这边一楼您着个有些眼里的人看着就行了。” 汪先生一笑,道:“我也是这样打算的。”他看了一眼桌子上堆着的账册,便望着殷红豆笑道:“这些都总好了?” “好了,我跟时砚一起总的。” 汪先生随便翻看了一下,除开发财坊的,还有另外两个铺子的账也都在上面,齐齐整整地分类整理,每一项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他嘴角上扬,道:“年里正忙,姑娘过几日还有得忙了。” 殷红豆笑了笑。 汪先生完了正事,就问傅慎时:“您年里在宅子里住,还是回府上?” 傅慎时想了想,道:“除夕之前我回去一趟,出了年再回来。” 除夕前后,长兴侯府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去庄子上看他,傅慎时怕人不在,到时候没有辞,而且他每次回庄子都要带那么多人,若叫长兴侯府的人瞧见了,免不了生事。 汪先生眼睑低了低,问道:“那我可方便去府上传信?” “无妨,借另两个掌柜之手传信便是,不过您不要出面,您常与坊里客人周旋,被认出来就麻烦了。” “您放心,这个我知道。” 傅慎时颔首道:“要没什么事,我们就带着账本走了,分坊开起来了,您再传话来便是。” 汪先生应了一声,起身送傅慎时。 时砚推着傅慎时,殷红豆抱着账本,一道悄悄地从雅间下去。 王武依旧驾车,送了傅慎时和殷红豆回家。 夜里,下马车时候,殷红豆抬头一看门口光秃秃的,好像缺了点东西。 主仆三人从大门进去,绕过二门,进了内院。 安静的甬道上,只有三人脚下将雪压结实的声音,殷红豆道:“六爷,咱们宅子还没取名字呢。” 傅慎时哈出一口雾白的气体,道:“……那就叫殷府。” 殷红豆嘴微抿,殷府啊? 不一会儿就到了正上房院门口,内院没有下人伺候,也没有掌灯,黑漆漆一片,殷红豆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抬脚上台阶的时候,没留神儿脚底打滑,身子歪歪扭扭,两臂张开挥舞,账本掉了一地。 傅慎时下意识就伸手去抓她,结果没抓着,身子前倾的时候搂着她的腰摔了出去,他压着侧身的她,离她的脸也就一圈的距离。 时砚连忙扔下轮椅,过去扶傅六,他踩着结了冰的台阶,又把傅慎时给压了个结实。 傅慎时毫不意外地亲了上去,他的唇瓣贴着她冰凉的脸颊,像是吃了一口软糯的冰糕,又香又柔,好像咬一口会化。 空无一人的轮椅上了一半的台阶,此刻咕噜咕噜地滑出去了。 主仆三人叠罗汉似的趴在台阶上。 殷红豆在最底下,她手掌上还拍着雪,脸颊被人亲着,她扭头躲开,傅慎时一头扎进了她的头发里,她声音闷闷的,从最底下传出来,抱怨道:“怎么都这么重啊!还不起来!” 柔软如绸的发丝拂过傅慎时的脸,轻轻挠着他的鼻尖,他失神了一瞬,才撑着身子起来。 怎么女人身上的东西都那么软,头发丝儿都好像比男人的细点儿。 时砚也赶紧爬起来,扶起傅慎时,架着他往轮椅上去。 殷红豆麻溜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搓了一下脸,捡起账本。 月光下,傅慎时坐在轮椅上,一身的雪,干净的手指上,雪屑尚未融化,沾在他带着指尖上,晶莹透亮。 时砚的靴子和裤子上也都是雪。 三人相互瞧着彼此的狼狈模样,殷红豆最先笑出了声,她噔噔噔地进了院子,点灯放下账本,去厨房烧水,等她换了衣服回上房,屋子里的碳火也烧好了,傅慎时跟时砚都围着铜盆烤火,两人身上的衣裳有一点点湿润。 殷红豆进来道:“水好了,六爷洗不洗?” 傅慎时道:“洗洗脸,洗洗脚就好了。”他顿了一会儿,又道:“你回来,让时砚去打水。” 殷红豆默默地走了进去,时砚低头去厨房打水。 傅慎时睨了殷红豆一眼,淡声道:“走个路也走不稳。” 这虽然责备的话,却没有责备的语气。 殷红豆撇撇嘴,嘟哝道:“您不扶奴婢不就好了。” 明知道自己腿不能动,还义无反顾地扑出去,是傻子么。 她不要他这样对她。 殷红豆又闷声地道:“以后再发生这种事儿,六爷您别管奴婢。” 傅慎时只是轻哼一声。 殷红豆嘴上这么着,转身就去给傅慎时找了干净衣裳出来,放在床上,她坐在杌子上,瞥见傅六的靴子里还还有雪,便道:“要不奴婢替六爷脱了靴子?” 傅慎时垂下眼皮看着她,殷红豆仰脸,她从冰天雪地进到暖和的屋子里,脸红扑扑的,她的右脸,是他刚才亲过的地方,她的眸子在烛火下也异常水润。 “不了,等时砚进来。” 殷红豆拨弄着碳火。 时砚打了热水进来,倒在盆里,替傅慎时脱去靴子。 他动作很笨拙,一手抬住傅慎时的腿,一手捏住鞋头,就这样拽下来。 殷红豆不知道这样傅慎时会不会疼,但她看着很别扭难受,她忍不住道:“你别捏鞋头,你捏着鞋跟儿脱试试看。” 时砚试了,但是脱不好。 殷红豆抿着嘴角。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男人笨手笨脚了,为什么总是要丫鬟贴身伺候而不是厮贴身伺候。 因为照顾人方面,女人好像天生有优势。 殷红豆自然而然地接过时砚手里的活儿,托着傅慎时的靴跟,很容易就替他脱了鞋子,然后她又去脱另一只脚,动作流畅。 时砚面颊微红。 傅慎时声音浅淡地道:“时砚你去拿帕子来,红豆帮我把袜子也脱了。” 殷红豆一抬头,愣愣地看过去。 他不避讳她啦? 第72章 [] ! 第七十二章 殷红豆第一次看到傅慎时腿部分的皮肤。 她脱掉了傅慎时的袜子, 一双枯瘦的脚, 皮肤透白,在烛光下,似乎能看到他的血管和骨头。 他的脚脖子也异常的瘦,皮包骨头,殷红豆一只手就能握住。 傅慎时两手紧紧交握着,木着脸,从上往下盯着殷红豆的脸,生怕错过她每一个细致的表情变化。 殷红豆脸色如常, 只是缓缓地眨着眼,替他脱了鞋袜, 两手捧着他的脚跟,往温热的水里放。 时砚拿了帕子过来,扔进水里,蹲身, 撸袖子。 殷红豆抢了帕子, 细声道:“我来。” 时砚自知粗心, 抿了抿唇, 起身退开。 殷红豆用帕子替傅慎时洗脚,从脚跟脚趾头, 每一个指头缝都给他擦洗干净,她一边洗一边问:“六爷, 这样您有感觉吗?” 傅慎时淡声道:“没有。” 殷红豆轻轻地挠了挠他的脚底板, 抬头看他:“这样呢?” 傅慎时回望着她, 瞧着她水灵灵的眸子,道:“没有。” 她又狠狠揪了揪他的皮肉,然后抬眸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傅慎时眉头轻皱,殷红豆却笑了,歪头道:“有感觉啊?” “嗯。”傅慎时淡淡回了一句。 殷红豆笑了笑,嘟哝道:“六爷可别觉得奴婢是伺机报复。” 傅慎时嘴边缀着一丝淡笑,问她:“我没觉得。”他一顿,挑起眼尾,看着她问:“但是我想问你,你不是伺机报复,那是什么呢?” 殷红豆轻哼一声,低下头,左手顺着他的脚脖子摸上去,捏了捏他的腿肚子,软软的一把皮肉,一点肌肉都摸不着,萎缩的厉害,不过她想,既然能有感觉,证明神经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肌肉萎缩得厉害,以至于走不了路? 她很心翼翼地道:“六爷,您的腿,当时是怎么回事儿,您能跟奴婢吗?” 傅慎时也不恼,只是问她:“你还会治腿?” 殷红豆道:“不会,不过奴婢知道有一种‘病’会让四肢不能动,但这种病好治,万一六爷就是呢?” 这方面傅慎时可不信殷红豆的鬼话,但是他知道这丫头没有坏心,便道:“……当时我两腿骨折,也失去了知觉,后来骨头接上了,好了之后也站不起来,就一直这样了。” 傅慎时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有点儿落寞,低声地道:“不是没治过的,骨折好了之后,皇上亲派了胡御医给我诊治,他是大业最好的接骨大夫,他都治不好,别人更没法子了。” “胡御医了没法子了吗?” 殷红豆总觉得,御医对傅慎时的腿,好像有些看法。 傅慎时脸色冷淡了一点儿,他道:“不这个了。” 殷红豆“哦”了一声,替他擦了脚,穿上干净的袜子,和暖和的靴子。 时砚在旁看着,捕捉殷红豆的每一个动作,两手还悄悄地比划着她穿鞋子的样子,他抓了抓腮,两厢比起来,他好像真的粗心多了。 他走过去端了水去泼掉,又重新去打水给傅慎时漱口洗脸。 殷红豆替傅慎时穿好鞋,她站了起来,要去将帕子搭起来,傅慎时拽住了她的手腕子,过了半天才都没话,也没有看她的眼睛,只看着她细软干净的手。 这一次,殷红豆没有挣脱,她大概猜到傅慎时想什么,却不出口,她也鼓了鼓嘴,吹了吹额前的碎发,细声道:“奴婢没有嫌弃六爷,六爷救过奴婢,六爷护着奴婢,六爷您这样的主子,已经很好了。” 殷红豆知道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长大,她不可能要求傅慎时懂得什么是“人人平等”,但是傅六能对她这样,平心而论,在这个地方,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完这话,殷红豆能感觉到傅慎时把她的手抓的更紧了,好像要捏碎她的骨头,她这个时候不能甩开他,否则会让他觉得“心口不一”,她没办法,只能握住了他的手,非常郑重地道:“奴婢只是不想做妾,做奴婢就……太苦了,奴婢不想一辈子都没有盼头。” 傅慎时握着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手背,凝视着她的手,她的指背上有淡淡的痕迹,是之前他罚她的时候,冻坏的。 殷红豆顺着傅慎时的视线看过去,趁机抽回了手,搓了搓,傻兮兮地笑道:“奴婢不是这个,您知道,皮肉之苦最不算什么。”她睫毛低垂,往手上哈了一口气,道:“但是二爷和乔三……让奴婢有时候彻夜难眠。” 傅慎时对她再好,她的身份在这儿,始终是令人轻贱的,她不自轻,也会有人想方设法折磨她。 她不愿为妾。 傅慎时抬眼看着她,眉心微动,两手缓缓地攥起了拳头,眼神明亮而复杂,他嘴唇微微张开一些,始终没有话。 时砚打了水进来,伺候着傅慎时漱口,殷红豆过去绞了帕子,让他擦脸。 —— 冬天时间很好打发,有时候殷红豆在屋子里算一天的账,就算过去了。 时砚也学会了用炭笔算账,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除夕夜之前,傅慎时又回了一趟城里的宅子,见过了二皇子派来的游先生。 游先生果然如汪先生所,为人圆滑,话滴水不漏,他没有给傅慎时递话,但有意与傅六保持联系。 二皇子到底戒备心重,不过好歹已经算是认可了傅慎时。 与此同时,分坊也开好了,一开张,客人便如过江之鲫一样多,都是冲着“发财坊”的名头来的。 总坊的收益也水涨船高,已经不是翻几倍,而是翻十几倍,到现在为止,到手能够拿来支配的银两足有三万两之多。 几人商议下,又盘下了两间酒楼、客栈,酒楼离赌坊不远,客栈离城门不远,另剩下的钱,傅慎时打算让汪先生拿去结交有才之人,光是他和王文两人打理赌坊,还是太繁忙了些,而且以后还要盘下更多的店铺甚至自己请工人做东西,少不得要人帮忙照管。 傅慎时同汪先生道:“先生近来都瘦了,眼睛下面乌青不减,有了人手,您也好松快些。” 汪先生很是感激,他眼眶泛红,道:“劳六爷惦记了,我还好。” 他不仅仅是为傅慎时的关心感动,还为傅六的信任的感动。 傅慎时肯让汪先生拿真金白银去结交人才,这里边的账浑得很,他只要报了,殷红豆就得给。 这才明,傅慎时是真真儿地信任他。 殷红豆打趣汪先生:“先生莫要只顾着忙,如今也算立了业,该琢磨着成家的事儿了。” 汪先生脸一红,道:“王兄弟跟我提过,不过等年后再,如今坊里正忙着。” 傅慎时也笑了,他道:“待先生大喜,我要上门喝一杯的。” 汪先生先笑着谢过了。 傅慎时道:“这几日我要回家去了,坊里的事就托先生照顾。” 汪先生连忙应下。 傅慎时这回领着殷红豆回了庄子上,便使人去长兴侯府传信,让他派马车过来接人。 王武将傅慎时平安送回了庄子,便领着兄弟们回去了。 傅慎时除夕当天赶回了长兴侯府,因为回得晚,他回来换了件衣裳,就让时砚推着他去花厅里吃年夜饭,殷红豆留在重霄院跟翠微叙旧过除夕守夜。 长兴侯府今年的年夜饭和往年的没有什么不同,花厅里热闹非凡,外边放着烟花。阖家同庆,只少了傅二。 傅慎时淡淡地扫过众人,总觉着一切都变得有些陌生。 用过了晚饭,傅慎时也跟兄弟们一起领了红包,便走了。 出花厅的时候,傅三追上了傅慎时,他抄着手,哈出一口冷气,边走笑道:“老六,我也是今儿才赶回来呢,还好提前回来了,大雪封河,我差点儿要留在杭州了。你去庄子上腿养得怎么样了?” 傅慎时抬头看着傅三,只见三哥神色疲惫,胡茬子都出来了,他道:“好多了,三哥在杭州可还好?” 傅三表情凝重了一些,道:“好……就是忙,累。” 但凡沾上点儿利益,谁不去钻营,傅三天天应付这些人,又要顾及各家关系,几乎很难睡个整觉。 傅慎时“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什么好,兄弟两个慢慢悠悠地同行,他忽又问道:“三哥也走了几个月了,进项如何?” 傅三撇撇嘴道:“进项是多,事儿也多,银子好拿,骂不好挨。” 他这骂,都是替长兴侯府挨的。 傅慎时实在没话了,便也不了。 走到要分别的时候,傅三塞了个东西给傅慎时,他摸着鼻子,道:“给你的。” 傅慎时瞧着怀里的礼物,笑了笑。 傅三笑着拧眉“啧”了一声,俯身拍了拍傅慎时的肩膀,道:“我的老天,我的家六郎会笑了?以前六郎不这样的。” 傅慎时又敛了笑容,淡声道:“以前三哥也不这样的。” 他记得,傅三以前在他耳边很少有不聒噪的时候,从杭州回来,话少了很多。 兄弟两个对望着,倒也无话。 傅三揉了揉眼睛,转了身闷声道:“走了。” 傅慎时等傅三的背影成了芝麻粒,便也回去了,他拿着傅三给的礼物,心里却在想,红豆那丫头还没有得到什么东西呢。 他记得,她和本家人已经不来往了。 第73章 [] ! 第七十三章 傅慎时抱着傅三送的礼物回了重霄院, 他进了上房才打开檀木盒子,红绸里衬, 盛着一块儿青田花乳石,很适合雕刻。 倒不是什么很出奇的礼物,难得的是傅三记得傅慎时的这么点爱好。 傅慎时嘴边浮笑, 命时砚将东西收起来, 他看向窗外,厢房那边灯火通明,隐隐还有欢声笑语传来。 殷红豆与翠微几人在房里聊得正开心呢,四个丫头手里都拿着剪刀, 在烛火下剪窗花。 翠微脑子直, 心思简单,她跟殷红豆聊的都是她这几个月里学了哪些菜, 还要亲手做给红豆吃。 翠竹和翠叶两个心思活络一些,略问了几句殷红豆在庄子上的生活,殷红豆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俩便不大敢再多加打探。 自从殷红豆失宠又复宠, 两个丫鬟心里明镜儿似的——这是六爷心尖尖儿上的人,六爷提拔她们是为了气红豆, 六爷要是哪天打发了她们, 也许就是为了讨红豆开心。 她俩就再也没有向上爬的念头了, 与殷红豆话的时候, 乖觉了很多, 一如刚进院子的那会儿一样。 殷红豆同她们玩了会儿, 便放下剪刀,拿着自己剪的几幅窗花,往上房去了,她悄悄地跨进去,站在屏风外敲了敲屏风,笃笃笃几声之后,就听到屏风后边的人道:“进来。” 她两手藏在后面,绕过屏风,步走过去,就看到傅慎时在笑,她问他:“六爷笑什么呀?” 傅慎时交握着手,看着她背在身后的两手,淡淡道:“没什么。” 他只是想起了这丫头蹲在书房后面偷听的时候,那时候也是梳着双丫髻,两个包包从窗沿下冒出来,像狗耳朵。 一眨眼,都过了这么久了。 这几个月,是他这六年来,日子过得最快的一段时间。 “怎么又鬼鬼祟祟的?”傅慎时勾了勾唇角,问她。 殷红豆眨眨眼,嘿嘿笑道:“奴婢现学了剪窗花,您猜猜,剪的什么?” 傅慎时道:“我哪儿猜得着?” 殷红豆两手拎着两幅窗花,一牛一兔,有点点神似。 是他俩的生肖,中间隔着只老虎,是时砚的生肖,没剪,太难了。 傅慎时伸手,拿过去瞧了瞧,皱了皱眉,道:“怎么牛和兔子一样大?” 殷红豆撇嘴,道:“纸就那么大,难道我还专门裁掉一部分再剪?” 傅慎时拿着花窗,肚子咕噜噜地叫,殷红豆问他:“您在花厅没吃饱?” 他淡声道:“菜不大合胃口。” 殷红豆撂下话:“奴婢再去给您做几个菜,正好咱们一道守夜。” 她走后,傅慎时吩咐时砚:“去拿酒来。” 时砚问:“六爷要什么酒?” 傅慎时瞄着手里的窗花,道:“金坛于酒,要甜的。” 金坛于酒,有甜涩两种口味,其实涩者才是上品,不过对于没有喝过酒的人来,甜的更好入口。 傅慎时吃过多次宴席,已是习惯喝酒的人,他是不怕涩的。 时砚从大厨房取了一坛子酒来,拿了酒碗摆好。 殷红豆也做好几样菜端进房里。 好酒好菜上了炕桌,墙外边响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关上门,屋子里安静了许多。 主仆三人围在一处坐着,很有一家人的样子。 殷红豆分了筷子给傅慎时和时砚,她也没客气,拿着筷子就吃着菜,喝起了酒,她抿下一口,清甜好入口,她只以为是果酒,一口干了半杯,喉咙才有微辣感。 傅慎时端着酒杯,提醒她:“冷酒,少喝点。” 殷红豆笑一笑,没往心里去,她是没有食不言的习惯,一边吃一边问时砚:“时砚,除夕你有什么愿望?” 时砚吃着花生米,也喝了一杯酒,低着头,过了半天才道:“没有。” 殷红豆逗他:“你想了半天才回答,肯定就是有,有就嘛,大过年的,万一实现了呢?” 傅慎时觉得有道理,也朝时砚看过去,问:“有愿望么?” 时砚跟在傅慎时身边好些年了,他的确都没有问过时砚,有没有什么愿望。 时砚又摇摇头,继续吃吃喝喝。 傅慎时便问挑眉殷红豆:“你呢?” 他捏紧了酒杯,视线落在杯子上,青花瓷酒杯上,是常见的缠枝莲花纹。 殷红豆想了想,撇撇嘴没有答话,她最大愿望当然是恢复自由了,但是这个时候提出来,有些破坏气氛,她便没。 傅慎时也没再逼问,在更漏的伴随下,主仆三人吃完了菜,酒也喝了大半。 时砚面颊发红,眼皮子也有些撑不住了,但还清醒,殷红豆三杯酒下肚,托着腮,晕乎乎的,可她还没意识到自己醉了。 傅慎时面色如常,他吩咐时砚撤下盘子。 时砚轻手轻脚地收拾了桌面。 殷红豆拉着他的袖子,道:“我来,我来。” 时砚胳膊往怀里一收,端着盘子径直出去了。 殷红豆趿拉着鞋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嘟哝道:“该暖床了……” 傅慎时扶额,摁着她坐下,沉着嘴角道:“你醉了,先坐着别动,一会儿叫翠微扶你回去。” 殷红豆猛然蹿起来,高声道:“谁我醉了?” 人在喝醉的时候,常常不觉得自己醉了,并且伴有轻狂之状。 傅慎时眉心直跳,这还没醉……刚提醒她少喝,她偏不听,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差,才三杯就不行了。 他拽着她的手腕,拧眉道:“坐下。” 殷红豆一把甩开傅慎时的胳膊,朝着床扑过去,蹬了鞋子,整个人趴在了上面,后来又嫌趴着不舒服,翻个身躺在床边,半条腿吊在外边儿。 傅慎时推着轮子过去,皱眉道:“红豆,起来。” 这丫头喝醉之后也太随意了些。 殷红豆只是蹙眉,并不理会。 傅慎时又喊了一遍。 殷红豆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不耐烦地噘着嘴跟他对视着,桃花眼里带着点愠怒。 傅慎时又往前挪了一步,跟她只有几拳的距离,他冷声问道:“你敢瞪我?” 殷红豆一把揪住傅慎时的领口,往自己跟前一带。 傅慎时一个不防,两手撑在床沿上才稳住了身子,只见殷红豆的脸近在咫尺,她迷瞪着眼,缓缓地眨了几下眼睛,长卷的睫毛扫过他的鼻梁,又轻又痒,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后根开始蔓延,她含着酒香的软唇吐着浅浅的气息,含糊中带着点娇气道:“傅慎时我跟你讲,你不是问我愿望是什么吗?我告诉你,我不想做丫鬟,我不想做妾,听明白了吗?啊?明白了吗?” 傅慎时的脸登时黑了,这死丫头喝醉酒也太胆大包天了!又是喊他名字又是威胁他! 简直无法无天了! 都酒后吐真言,殷红豆平日里瞧着还算乖巧,只怕这死丫头每天心里都是这么不敬他的! 傅慎时额上青筋微跳,眉头死拧,压着脾气,喑哑着道:“你不想做丫鬟,不想做妾,那你告诉我,你想做爷的什么?嗯?做什么?” 殷红豆根本听不明白他话,她只觉得耳边嗡嗡嗡,有什么“丫鬟”跟“妾”的字眼,她秀眉拢着,无意识地摇摇头细声道:“不做,不想做。” 傅慎时身子略微前倾着,他腾出手,微凉的手覆在了自己胸口前的手,他抬了抬头,嘴唇刚刚好触到她尖尖的下巴,她的皮肤还是那么柔软,他嗓音愈发沙哑:“红豆,你不想我娶她是吗?回答我。” 殷红豆有些头疼,只是皱巴着脸。 傅慎时捏着她的下巴,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与她鼻尖挨着鼻尖,问道:“你为什么把我们两个的生肖剪成一对?为什么?” 殷红豆眉毛不展,眼皮子都快全部阖上。 傅慎时喝的酒在肚子里起作用了,他五脏六腑都有些发烫,他问了好几遍,殷红豆一句都不答,他恼得很,微微低头就吻了上去,含着她软软的唇瓣,用舌尖挑弄了两下。 太软和了,和亲脸、亲下巴,完全是不同的感受,好像一块粉嫩的软糖,又甜又舒服。 他还想再亲,殷红豆已经感到不适,呻·吟一声,一把推开他,又躺了下去。 傅慎时拉着她的手臂,沉声道:“起来。” 殷红豆一脚踢过去,踹在傅慎时的心窝子上,还好力道不大,傅六抓住了她的脚脖子,往她脚上看去。 她没有缠足,她是天足。 傅慎时没见过三寸金莲,但他觉得天足就很好看,他想脱了她的鞋子和袜子。 屏风后面传来脚步声,时砚回来了。 傅慎时丢开手,眼神微闪,面颊浮上一缕红,他拉着脸,同时砚道:“喊翠微来,把她弄回去。” 时砚低头去了。 翠微捏着袖口进来,都不敢看傅慎时和时砚,匆匆行礼,赶紧架着殷红豆回屋去了,好在她力道大,很顺利就把人弄回了厢房。 殷红豆一走,傅慎时就让时砚推着他浴房里洗澡,还让他倒一大桶的热水,泡上药。 傅慎时洗到子时过后,都大年初一了,才洗罢。 整个夜里,傅慎时捏着两个窗花都没睡着觉。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气她的无礼,还是别的。 第74章 [] ! 第七十四章 殷红豆第一次宿醉, 她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在床上坐了好半天,才起来梳洗,穿好衣裳, 去上房伺候。 到了上房, 殷红豆发现傅慎时已经用过早膳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嘿嘿一笑,道:“六爷新年好, 如意安康。” 傅慎时冷冷地看她一眼, 欲言又止,最后吩咐时砚道:“走。” 殷红豆愣愣地看着他俩, 追在后面问:“六爷,您去哪儿啊?” 傅慎时没理她,殷红豆等人走远了才想起来,大年初一, 傅慎时要去给老夫人,还有侯爷和秦氏他们拜年请安。 可是再急着走, 也不至于不搭理她? 殷红豆揪了揪耳垂, 噘嘴去厨房里烧水做糕点。然后和几个丫鬟在重霄院里嗑瓜子, 闲聊, 可她心里惦记着傅慎时的表情, 便觉得这过年的第一天就很索然无味。 她琢磨来去, 心想不会是昨儿夜里喝酒误事了? 殷红豆回忆起来,好像是在上房喝酒来着,怎么昨夜又跑自己屋里去了,她拉着翠微到一旁去话,问她:“我昨天怎么回房的你知道吗?” 翠微点头道:“我给你扶回来的。” 殷红豆瞪着眼问:“你怎么知道我喝醉啦?” 翠微道:“时砚来喊我扶你回去的。” 殷红豆拉着翠微的手,道:“你跟我仔细,到底是怎么回事?” 翠微道:“……就是你躺在六爷的床上,我把你给扶出来了。” 啧,这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六爷当时在哪儿?”殷红豆问。 “在床边,六爷清醒着呢。” 殷红豆“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走了,傅慎时在床边,她在床上躺着,这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啊,傅六可不是吃素的,难道还会容忍她撒泼?或者是她了什么越矩的话?! 天啊!她不会她想出府了! 殷红豆睁圆了眼睛,捧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回到昨晚,夺下“自己”手里的酒杯。 那也不可能……依着傅慎时的性子,她若敢提一句出府,只怕他这会子宁肯捏死她,都不会放她走。 殷红豆提心吊胆了一个时辰,躲在屋子里张望,等着傅慎时回来,好探他的口风。 她盼着盼着,终于把傅慎时给盼回来了,大老远她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迎接他。 傅慎时面色冷淡,手上捏着几个厚厚的红包,径直往上房去,也没搭理殷红豆。 殷红豆跑着跟上,又是拨碳又是沏茶,亲手将茶水递到傅慎时手上。 傅慎时睨她一眼,道:“你想烫死我?” 又来了…… 殷红豆心里轻哼一声,搁下茶杯,脸上却带着笑问道:“这不是怕六爷一路回来冻着了,让您喝点茶水暖暖身子吗?” 傅慎时收回视线,没有搭理她,只叫时砚放好红包,再准备几个红包,一会子等辈们来了,打赏辈。 殷红豆忙道:“六爷,奴婢去,奴婢去!” 傅慎时冷淡地瞧她一眼,道:“我让你去了吗?” 殷红豆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傅慎时身边,像个木桩子似的。 傅慎时拿起炕桌上的书,心不在焉地看了起来。 殷红豆站了一刻钟,试探着问道:“六爷,您喝茶吗?茶应该不烫了。” 傅慎时没做声。 殷红豆心翼翼地道:“六爷,奴婢昨天是不是……?” 傅慎时捏紧了书,睨她一眼,淡声道:“昨天的事,你可还记得?” 殷红豆皱巴着脸——记得个屁!她都喝蒙了! 傅慎时的嘴角扯了一下,眼神很复杂,脸登时就黑了。 殷红豆似乎找到了关键所在,难道真是她昨天了不该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她蹲下来仰脸笑着,扯着他的袖口,眉眼弯弯道:“六爷大人不记人过,奴婢昨日要是了什么得罪您的话,你别往心里去。酒后都是胡话,当不得真,奴婢对您向来忠心,您可别为了一点点胡话就记恨奴婢。” 傅慎时眉毛一挑,道:“记恨?” 殷红豆连忙改口:“不不不,是厌弃,厌弃。” 傅慎时喉咙里哽得很,他嘴角微沉,问道:“当真一点也不记得了?” 殷红豆仔细想了一遍,蹙着没摇了摇头。 傅慎时神色淡然,眉目平静道:“罢了,不记得就算了,下不为例。” 殷红豆:??? 什么下不为例啊? 但她没敢问,万一问了傅慎时又恼了怎么办? 好歹算是把傅慎时给哄好了,殷红豆松了口气,坐在杌子上,托腮望着他道:“哦对了,六爷,昨儿奴婢剪的两个动物呢?贴窗户上!多喜庆。” 傅慎时的手摸到了怀里,但是又停住了,贴窗户上经受不住风吹雨打,很容易坏。 殷红豆没察觉到,她丧着脸道:“六爷,跟您,奴婢昨晚做了个噩梦。” 傅慎时虚捂着胸口,手上还在犹豫,淡声道:“什么噩梦?” 殷红豆捏着自己的嘴唇,“呜呜”了两声,道:“奴婢昨儿晚上梦到被狗咬了,呜呜,可真实了,真真儿的。” “……” 傅慎时额上青筋直跳,原本轻放在胸口的手,攥起了拳头,他面色黑沉,冷声道:“滚出去!” 殷红豆:??? 这……又哪个字不对了? 殷红豆坐着没动,傅慎时拿起书要砸她,她赶紧捂着脑袋溜了,躲在屏风后面,探着个脑袋,委屈巴巴地道:“六爷,奴婢连噩梦也不能做了……”吗? 那本书“砰”得一声砸过来,殷红豆及时缩在屏风后面,正好躲了过去。 初一过后,两个人就一直没话,殷红豆也就早晚去伺候他洗脸刷牙,别的再不管了。 殷红豆也偷偷地拉着时砚问,三十儿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砚眼皮子一垂,丢下一句“我怎么知道”,就不搭理她了。 初七之后,廖妈妈来了,她一眼就看出主仆二人在闹情绪,她问殷红豆怎么回事,殷红豆根本整不明白。 廖妈妈只好又去劝傅慎时,道:“大过年的吵架兆头不好,年里吵架,一整年都得吵,趁着没出年,您别跟她计较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您跟自己置什么气?” 傅慎时轻哼一声,道:“知道了。” 廖妈妈转身出去就跟殷红豆讲了,让她哄哄傅慎时。 俩人就这么和好了,不过傅慎时还是绝口不提他为什么生气。 初十那天,胡御医来了,依旧给傅慎时针灸,敷药。他一边扎针还一边道:“年里皇上还问过您了。” 傅慎时脸色仍旧淡淡的,只抬了抬眉毛道:“皇上怎么问?” 胡御医笑道:“问郎君好不好,我还好,皇上托我嘱咐您,好好休养,日子还长……” 傅慎时应了一声,便没话了,腿上扎满了针,他也不想话。 胡御医施针完了出来的时候,殷红豆揣着俩热乎乎的肉包子跟过去了,她笑眯眯地问道:“御医,六爷的腿可还能好?” “这……不好答呀。”胡御医叹了一声气。 殷红豆将滚烫的包子塞给胡御医,道:“天儿冷,您别饿着。” 胡御医恰好早上没吃,他就接了,慢慢地走,缓缓道:“郎君的腿不好,我觉得能试试,不过他试了几次大抵没了信心,再不肯试,我也没法子了。姑娘要是有心,就劝一劝他,我们做大夫的,从来都是不放弃一丁点希望,不过很多时候是病人自己先放弃了。” 殷红豆深以为然,但她也很理解傅慎时,那个时候……他从云端跌落不,秦氏很快又怀了盼哥儿,他脾气越来越坏,家里人也渐渐疏远他,自暴自弃很正常,他能活下来也不容易了。 胡御医走到院子门口,笑呵呵道:“路上滑,姑娘止步,外边儿有人送。” 殷红豆福一福身子,目送胡御医走了,她才折返回去。 傅慎时瞧见了殷红豆追着胡御医走了一段儿,便问她:“你跟胡御医什么?” 殷红豆知道傅慎时不耐烦提这个,就道:“奴婢上次不是请胡御医诊脉吗?就是那事儿呗。” 傅慎时嘴角微动,扫了殷红豆一眼,这才发现,这丫头这几个月已经长开了一些,下巴微尖,脸上稚气渐脱,脖子往下……也越来越有个姑娘家的样子了。 殷红豆回望过去,理直气壮地问道:“六爷您看什么呢!” 傅慎时道:“怎么不裁新衣裳穿?大过年还穿旧的。” 殷红豆更加理直气壮道:“没钱!” “……” 傅慎时抬头冷幽幽地看着她,道:“那我叫人去搜一搜,搜出来都赏赐给她们。” 殷红豆赶紧跑过去讨好地笑着:“别啊!奴婢这不是忙,没工夫么!过两日就让翠微给我裁衣裳穿。” 傅慎时轻哼一声,翠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六爷,三爷来了。” 殷红豆赶出去迎,随后去厨房泡茶。 傅三穿着厚厚的夹棉直裰,笑着走进来,问傅慎时:“老六,打猎你去不去?围场,捉了猎物围起来,你也能打。” “哪些人?” “我看大哥的意思,应该就自家人。” “好。” 长兴侯府的人去了之后,和方家人撞上了,方素月也跟着家里的堂兄弟姐妹们出来了。 第75章 ipaoshuba.com [] ! 第七十五章 未婚夫妻在成婚之前, 为了避嫌,应当避免见面。 傅慎时与方素月在京中围场上若是撞见了,倒是有些不妥,他听方家女眷都在暖棚里避寒, 他便坐着轮椅, 跟傅慎明和傅三两个,在围场里打猎去了。 外边寒风呼啸,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刮,傅慎时倒是不多怕冷, 殷红豆一个姑娘家, 身子单薄, 从暖棚里走出来没两步, 便瑟缩着脖子,牙齿都在打颤。 傅慎时见殷红豆缩着脑袋跟鸡仔似的, 嘴边抿下淡笑, 道:“你回去,替我守着衣裳。” 他脱下来的大氅还在暖棚里搁着。 殷红豆搓了搓手,担忧地看着傅慎时, 嘱咐道:“那您玩一玩就回来, 别较真儿了,冰天雪地的, 伤着了难受。” 傅慎时淡淡地“嗯”了一声, 便拿着弓箭走了。 殷红豆捂着耳朵, 扭头就进了暖棚。 围场这边本就搭着暖棚, 长兴侯和方家的人也就没有再临时搭建一个,两家女眷都坐在一处话。 方素月性子静,她的弟弟妹妹在旁边闹闹,独独她在方夫人身边,不言不语地剥着瓜子跟核桃,喂几个弟弟妹妹吃。 方家的孩子很活泼,也很亲方素月,丫鬟们剥的东西他们不大吃,都争着抢着要吃方素月手边碟子的零嘴。争着争着,就吵闹了起来,他们扯着方素月的袖子,叫她把东西给自己。 方夫人低声斥了两句,哥儿姐儿们才消停。 长兴侯府的女眷们都在旁边看着,世子夫人姜氏和三太太苏氏对视一眼,便主动方夫人着话,姜氏又让丫鬟领着孩子去暖棚门口外边看雪,方家的几个孩子也都要去,十岁以下的孩子们,呼啦啦全出去了,丫鬟们也半数跟了出去,暖棚里登时清净了不少。 方素月眉目温柔,还是坐在桌前仔细地剥瓜子,也不话,若有人问,便轻声答一句,答完了又把头低头下去,举止倒也还算得体,就是太内敛羞涩了些。 殷红豆时不时悄悄地扫方素月一眼,她抱着傅慎时的大氅,忍不住想,这两种性子的人成了亲,只怕以后根本没话,一个赛一个的闷。 她又撇撇嘴,怪自己想太多,亲事定都定了,傅慎时他都没反对,她又操哪门子心。 天儿太冷,殷红豆听着夫人太太们话,打了个哈切。 过了一会子,就有丫鬟满面笑色地进来禀苏氏道:“三太太,三爷打了一只鹿,叫您过去瞧瞧。” 苏氏眼睛一亮,放下手里的柑橘,拿帕子擦了擦手,蹙眉问道:“射死了没有?死了我不敢去看。” 丫鬟笑道:“就伤了腿。” 苏氏松了口气,打过招呼就去了,暖棚里其他女眷都望着她的背影,方素月也看着她。 方夫人拿帕子掩着口,没把哈切打出来,只道:“这里边太暖和了些,坐着有些困倦,孩子们都还在外面,咱们也都出去瞧一瞧。” 萧山伯夫人的大女儿,也就是长兴侯府的五太太,她怕冷,除了她没去,其他人都去了。 殷红豆瞧见方素月也去了,暖棚里又还有人守着,她便放下大氅,拿着暖炉跟了出去。 傅三和傅六好,殷红豆出去之后,便找到了三太太,远远地跟在她身边,顺便看一看方素月。 女眷们不敢往深处走,都站在一排光秃秃的树底下往远处望,地上都是枯黄的草,覆盖了一层雪,踩上去很松软。 苏氏已经看了鹿回来,方素月站在人群里看着围场上。 殷红豆也站在这附近,她抱着暖炉,朝远处的轮椅那边看过去,傅三骑在马上,傅三离他有些远,两人大声着话,手上还比划着,看样子是在商量着什么。 苏氏披着狐毛大氅,头上带着帽子,双手拢在袖子里,笑着解释道:“老三和六弟下了赌注呢,多一个猎物一百两银子,我刚去看的时候,老三比六弟少两只兔子,但是比六弟多一只野鸡。” 姜氏笑着接苏氏的话:“六弟还是厉害。” 她完这话,殷红豆就看见方夫人笑了笑,方素月也望着围场,笑而不语,白皙的面颊上,浮上一抹浅红,莹亮的双眼里,第一次覆上了一层炽热。 殷红豆还是第一次看见方素月这样子笑,她又看向傅慎时,只见他将弓拉成满月,羽箭飞出去,正中一只傍地走的灰兔,那兔子很胖,快比得上京巴狗那么大。他又连续射了三箭,箭无虚发,射中了三只猎物。 她感受过傅慎时的双臂,劲瘦,很有力气。 傅慎时若非是腿不好……这围场上,应当没有人能抢了他的风头。 方素月现在好像开始发现傅慎时的好了。 围场上,傅三追咬得很紧,他骑马追进动物群里,也连中了三箭。 苏氏脸上喜色溢于言表,一时笑出了声,她的丫鬟也跟着笑。 殷红豆被笑声吸引过去,略瞥了一眼,便又继续看围场上的情况,方素月也淡笑地看着苏氏。 约莫过了一刻钟,已经记不清围场上谁输谁赢,女眷们也都站累了,冷了,姜氏提议回暖棚去。 方夫人和五太太都跟着走了,苏氏最后看了几眼,也领着丫鬟往暖棚里去,她一边走,一边同丫鬟两个在那儿掰着手指头算,谁赢得多,她傅三好像多一只兔子,丫鬟低声道:“好像是六爷多一只兔子,奴婢方才看得真真儿的呢。” 苏氏摇头道:“不对,三爷一共射了六只兔子,六爷才五只?是三爷多一只。” 丫鬟笃定道:“三爷是五只,六爷有六只,您记反了。” 殷红豆听着苏氏的话,也默默地低头掐着手指头算了起来,傅慎时是六只兔子,傅三是不是五只就不知道了,可能傅三要少一些,不过傅三射的动物个头稍大一些,也不知道他们规则是怎么定的,若是还要考虑到动物的体型重量,那最后输赢难定。 苏氏与丫鬟算来算去,算不清,她跺一跺脚,道:“罢了罢了,不算了,等三爷回来就知道了。” 方素月跟在苏氏后面,她忽然弯腰去捡东西,又快步跟上苏氏的脚步,叫住苏氏,道:“姐姐,你的耳坠子掉了。” 苏氏一扭头,摸了摸两只耳朵,果然左边的耳垂上光秃秃的,黄色的碧玺耳珠掉了。她上前一步,从方素月手里拿过耳坠子,灿笑着感激道:“谢谢姑娘,这还是三爷新年才送我的,要是丢了就可惜了。” 方素月收回冰冷的手,嘴角浅浅地上扬,道:“找回来就好了……”她看着苏氏弯弯的眼睛,又细声道:“方才三爷好像射了五只兔子。” 苏氏笑一笑,道:“那就是六弟比较厉害了,等他回来,要让他送几只兔子去方家给你弟弟妹妹们烤着吃。” 方素月腼腆一笑,与苏氏一道去了暖棚。 殷红豆瞧了一眼地面,白雪盖着黄草地,黄色的碧玺珠子掉地上还能找到,方素月眼神儿真不错。 她也没多逗留,快步跟着进了暖棚。 暖棚里,孩子们都进来取暖,又热闹了起来。 方素月和姜氏、苏氏妯娌二人着话,五太太打趣她们有姐妹相,方素月脸皮薄,立刻红了脸。 这句话也不算过分,姜氏笑一笑,也没什么。 苏氏和姜氏不同,她性格外向,嘴上就很维护方素月,她同五太太嗔道:“美人都是一个美法,能没有姐妹相吗?” 暖棚里人的都笑了,方素月也跟着抿了唇角,也不觉得害羞了。 不到中午,方家人和长兴侯府的人都回来了,个个都是大丰收,众人略吃了些东西垫肚子,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府。 傅慎时简单清洗过后,回了暖棚,他低声地问殷红豆要吃什么肉,他那些都是野味儿,肉质比家养的要好,殷红豆野鸡和兔子可以,他便吩咐人留下了这两样,其他的送去管事手里,随他们处置。 管事最后送了许多野味儿给方家。 两家人就这样各自回了府。 傅慎时一回去就叫人烧水,时砚伺候他舒舒服服地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才到书房去看书。 殷红豆吩咐了翠微她们处理了野鸡和兔子,也换了身衣裳,才去书房里伺候,她进去的时候,看到傅慎时正在看一本本厚厚的书,旁边还有好几册差不多厚度的书,封皮上写着《律法》二字。 她又往傅慎时的书架上扫了一眼,才发现他平日里看的书籍,除了四书五经外,很多都是些于入仕有益处的书。 殷红豆视线扫过桌上的笔墨纸砚,她又想起从前傅慎时教她写字那会儿,她总是写不好,他还捉着她的手腕写了一笔“捺”,偏她嘴硬得很,念了一首诗糊弄过去,她记得,傅六听了那首诗,眼睛里泛着光。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这是一首舒展抱负的诗,“十年磨一剑”,傅慎时每天都在沉下心来磨剑。 他的才情天赋,不是平白出现的,也是多年苦读积累得来。 可惜这世上,都没有人知道。 傅慎时抬眼望着红了眼的殷红豆,道:“你怎么了?” 殷红豆眨眨眼,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的事,她垂首道:“没什么……奴婢困了。” 傅慎时瞥了她一眼,道:“困了就去睡。” “奴婢告退。” 第76章 [] ! 第七十六章 元宵节前,汪先生只派人来了一次长兴侯府, 送了账册过来, 赌坊的账, 是按殷红豆的记账习惯写的,便也不怕旁人能看懂。 傅慎时收了账册,略看了个大概, 殷红豆也在旁边看着。 年里赌坊生意非常好,分坊因为总坊的名声很大,收益稳步上升, 两个坊加起来, 傅慎时手里能用的现银, 已经有几万两。 傅慎时看账的时候,倒是平静, 殷红豆比他笑得更开心,她问他:“六爷, 咱们还去庄子上吗?” “去。” 殷红豆想起傅慎时的亲事, 便道:“夫人那边……” “这不用你操心。去收拾东西, 同廖妈妈一声, 明日就走。” 廖妈妈不在院子里,殷红豆自己轻易不会出院子,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廖妈妈,三太太的丫鬟来传话, 三爷择日要离京, 请傅慎时过去聚。 三太太院子里的丫鬟来请, 傅慎时肯定要去的,他叫殷红豆从库房里挑选了一套文房四宝,又叫她取了一两银子出来,一道去了傅三和三太太的院里。 三太太和傅三在上房的明间里已经搬出了一张圆桌,夫妻两个正坐在次间里话,他们没有请旁人,只请了傅慎时一个人过来。 殷红豆跟去的时候,有些诧异,这傅三爷倒是不怕人,连傅慎明都没请,只请了傅慎时过来。 她跟在傅慎时旁边,垂首而立。 三太太性子活泼,跟傅三有有笑,见傅慎时来了,便敛了女儿家的样子,起身笑道:“我去瞧瞧厨房里的菜好了没有。” 男人跟男人话,女人在场总是不好的,三太太很知趣,傅慎时一来,她就借口走了。 傅三穿着绸缎面的夹棉直裰,靠着迎枕,手臂枕在后脑勺上,一腿蹬在罗汉床上,他身量很高,腿也很长,他自受着锦衣玉食长大,但不知道是不是从杭州受了磨砺,他眉宇之间带有一股子痞气,眼神也有些锐利,他扬唇一笑,尽显贵家公子的风流态度。 殷红豆余光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目光,平心而论,大房的四个兄弟都长的很好看,傅慎明温润却不失威严,傅三贵气风流,傅慎时冷傲深沉,就连最的盼哥儿也很清俊可爱。 傅三在傅慎时面前很放松,他腿都没放下来,只往后挪了挪,笑道:“老六,我还以为你不来的。” 傅慎时示意殷红豆将东西送上去,道:“给三哥践行,怎么不来?” 殷红豆将一个大盒子装起来的文房四宝放在炕桌上,银票也在里边儿。 傅三没有当傅慎时的面看,只问他:“我听大哥,你经营了几间铺子,铺子怎么样?生意好不好?” “很好。” 傅三“嗯”了一声,沉默了许久,突然就问:“老六,你可有什么打算?” 傅慎时抬眉,反问道:“什么打算?” 傅三道:“要不等你成婚之后,跟着我去杭州瞧一瞧?成家之后就要立业,总不能一直在家不见人不是么?” 傅慎时摇了一下头,道:“罢了,三哥去,是带着身份去的,我去算什么?” 傅三身有六品官职,不是白身,否则杭州的人也难得服他,傅慎时是个残废,谋不了官职。 傅三嘴巴微抿成一条直线,便也没再强求。 苏氏挑帘子进来,道:“三爷,六弟,出来用膳罢。” 时砚推着傅慎时出去,殷红豆跟在后边,傅三也从罗汉床上起来,用手背扫平了衣摆,大步跟着出去。 几个丫鬟一道提着食盒进来,摆上桌子的有□□、烧鸡等,看样子都是傅三从围场上打来的猎物。 傅三笑问三太太:“我打回来的东西都上桌了?” 三太太面带笑色答道:“难得六弟过来,大厨房的菜也没有什么好吃的,现成的好食材也就这些了。不过也没有都上桌啦,你打的六只兔子,四只鸡,哪里吃的完。” 大的鹿一类的,傅三都送给了老夫人和秦氏,三太太留下来的,只有野兔野鸡。 殷红豆注意力却停留在“六只兔子”上,傅慎时带回来的兔子有六只,在围场上,三太太和丫鬟们讨论出来的结果,分明是“傅只,傅六六只”,方素月也的是傅三打了五只。 现在三太太怎么三爷打了六只?难道三太太的丫鬟和方素月都错了? 菜还没没上齐,三太太继续同傅三道:“起打猎的那天,我耳坠子掉了,还是方娘子替我捡的呢。” 傅三问她:“就是我送你的碧玺耳坠?” 三太太面色微红地点点头,有点儿自责。 傅三忙揽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丢了就丢了,我再给你带几对回来便是。” 三太太嗔道:“难怪母亲你是败家子呢。”她又笑着夸赞:“你别看方娘子温温柔柔不话,她真是个细心周到的人,那天我站在树下看你和六弟比赛的时候,我以为你打了六只兔子,你一拿回来的确有六只,我还以为我数对了,要扣两个丫鬟月例银子呢,谁知道你这一只是最后白捡来的!我只好赏了她们一人一两银子。” 傅三哈哈一笑,道:“怎么丫鬟和方姑娘都数对了,你数错了?” 三太太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还不是六弟打的太精彩了,我一时看出神,估摸着就是那时候看掉了一只。” 殷红豆睫毛微颤,方娘子看着不爱话,却有一颗玲珑心。 菜一一上齐,三人再不话。 吃过了饭,傅慎时便辞了傅三和三太太。 三太太吩咐了丫鬟收拾桌面,便挽着傅三的手往次间里走,夫妻二人比肩而行,亲昵恩爱。 傅三一边打开傅慎时送来的木盒子,一边同三太太道:“等我走后,你寻个由头,送一两银票到老六那里去,他要娶亲,使银子的地方多着。他这些年虽然没怎么花钱,不过成婚这样的大事,只怕他攒下来的例银还是不……” 他话没完,就打住了,三太太问道:“怎么了?” 傅三抿了抿唇,眼神复杂,道:“你来看看。” 三太太一看,文房四宝的盒子里放着厚厚的一叠银票,她拿出来一数,打趣道:“你们兄弟两个真是一条心,六弟也给了你一两呢!” 傅三轻叹一声,道:“我那边虽难,也不缺银子,罢了,你先留着,再送回去反倒伤他的心,等他娶了方姑娘,你再双倍送过去,当是咱们夫妻两个的心意。” 三太太嫁妆丰厚,傅三每年从长兴侯府公中支取的例银也有一多两,还不算他其他的进项,三太太还不至于舍不得这些钱,她收好了银票,大大方方地道:“这些事儿还用你吗?我心里有主意的。” 夫妻二人离别在即,这厢傅三横抱着妻子往屋子里去,傅慎时与殷红豆正好路过了傅二的院子。 殷红豆每次路过这里,都会想起傅二将她拖到过道子里的画面,她低着头,脸绷得紧紧的。 傅慎时瞥了她一眼,牵起了殷红豆的手,她的手在任何时候都很暖和,这会子却有些凉,他的拇指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有安抚之意。 殷红豆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挣脱开,傅慎时早料到她会这样,掌心加重了力气,将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里。 安静的甬道,四下无人,殷红豆低着头,不敢再有大动作,更不好意思话。 傅二院子大门正好开了,紫晴拿着一个案盘从里边出来,殷红豆这时候才顺利逃脱傅慎时的禁锢。 紫晴从院子里出来,先是愣了一下,盯了殷红豆好一会儿,随后缓缓地走过来,朝傅六行礼。 殷红豆也打量着紫晴,紫晴这几个月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一脸疲倦之色,面色发黄,眼睛下面乌青一片,嘴唇暗沉,很是显老。 傅慎时也就嫌恶地看了紫晴一眼,便继续朝前看,时砚识趣地推着他往重霄院去。 殷红豆临走前深深瞧了瞧紫晴,她跟着傅慎时去庄子上,应该人尽皆知,二老爷不可能不知道这事,他难道还会再拿不可能的事去难为紫晴?正常人都不会。傅二也断了手,一直没有回来,没有办法为难紫晴。 紫晴一向得潘氏的重视,今儿她还能去二太太院子里送东西,明没有失宠,她又会为了什么事变成那样? 殷红豆几个月不在长兴侯府,她当然想不明白,她眼下担心的是,紫晴不会发神经去秦氏跟前她和傅慎时光天化日之下牵手的事儿。 希望是她杞人忧天,毕竟时隔这么久,二老爷无论如何都该歇了心思,她和紫晴的恩怨也该暂且结束了。 殷红豆跟着傅慎时回到了重霄院,正好廖妈妈在,她便告诉了廖妈妈傅六要启程回庄子的事儿,廖妈妈自然要禀了秦氏。 秦氏出了年就开始上心傅慎时的婚事,眼见着傅六双腿大好,她哪里肯放他走。 她知道廖妈妈劝不住傅慎时,便打发了廖妈妈先回去,准备换件衣裳,亲自去一趟重霄院。 秦氏衣裳还没换好,就听潘氏的丫鬟紫晴来了,要禀一件与傅慎时和红豆有关的事儿。秦氏一听到傅慎时和红豆的名字放一块儿就头疼,当即便语气不善地道:“叫她进来。” 紫晴进了院子,将自己所见所闻,添油加醋的了,她道:“奴婢瞧得清清楚楚,红豆死死地攥着六爷的手,要不是瞧见了人来,根本不肯松开。” 秦氏大为光火,她用银子打发了紫晴,立刻领着人去了重霄院。 第76章 [] ! 第七十六章 元宵节前,汪先生只派人来了一次长兴侯府, 送了账册过来, 赌坊的账, 是按殷红豆的记账习惯写的,便也不怕旁人能看懂。 傅慎时收了账册,略看了个大概, 殷红豆也在旁边看着。 年里赌坊生意非常好,分坊因为总坊的名声很大,收益稳步上升, 两个坊加起来, 傅慎时手里能用的现银, 已经有几万两。 傅慎时看账的时候,倒是平静, 殷红豆比他笑得更开心,她问他:“六爷, 咱们还去庄子上吗?” “去。” 殷红豆想起傅慎时的亲事, 便道:“夫人那边……” “这不用你操心。去收拾东西, 同廖妈妈一声, 明日就走。” 廖妈妈不在院子里,殷红豆自己轻易不会出院子,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廖妈妈,三太太的丫鬟来传话, 三爷择日要离京, 请傅慎时过去聚。 三太太院子里的丫鬟来请, 傅慎时肯定要去的,他叫殷红豆从库房里挑选了一套文房四宝,又叫她取了一两银子出来,一道去了傅三和三太太的院里。 三太太和傅三在上房的明间里已经搬出了一张圆桌,夫妻两个正坐在次间里话,他们没有请旁人,只请了傅慎时一个人过来。 殷红豆跟去的时候,有些诧异,这傅三爷倒是不怕人,连傅慎明都没请,只请了傅慎时过来。 她跟在傅慎时旁边,垂首而立。 三太太性子活泼,跟傅三有有笑,见傅慎时来了,便敛了女儿家的样子,起身笑道:“我去瞧瞧厨房里的菜好了没有。” 男人跟男人话,女人在场总是不好的,三太太很知趣,傅慎时一来,她就借口走了。 傅三穿着绸缎面的夹棉直裰,靠着迎枕,手臂枕在后脑勺上,一腿蹬在罗汉床上,他身量很高,腿也很长,他自受着锦衣玉食长大,但不知道是不是从杭州受了磨砺,他眉宇之间带有一股子痞气,眼神也有些锐利,他扬唇一笑,尽显贵家公子的风流态度。 殷红豆余光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目光,平心而论,大房的四个兄弟都长的很好看,傅慎明温润却不失威严,傅三贵气风流,傅慎时冷傲深沉,就连最的盼哥儿也很清俊可爱。 傅三在傅慎时面前很放松,他腿都没放下来,只往后挪了挪,笑道:“老六,我还以为你不来的。” 傅慎时示意殷红豆将东西送上去,道:“给三哥践行,怎么不来?” 殷红豆将一个大盒子装起来的文房四宝放在炕桌上,银票也在里边儿。 傅三没有当傅慎时的面看,只问他:“我听大哥,你经营了几间铺子,铺子怎么样?生意好不好?” “很好。” 傅三“嗯”了一声,沉默了许久,突然就问:“老六,你可有什么打算?” 傅慎时抬眉,反问道:“什么打算?” 傅三道:“要不等你成婚之后,跟着我去杭州瞧一瞧?成家之后就要立业,总不能一直在家不见人不是么?” 傅慎时摇了一下头,道:“罢了,三哥去,是带着身份去的,我去算什么?” 傅三身有六品官职,不是白身,否则杭州的人也难得服他,傅慎时是个残废,谋不了官职。 傅三嘴巴微抿成一条直线,便也没再强求。 苏氏挑帘子进来,道:“三爷,六弟,出来用膳罢。” 时砚推着傅慎时出去,殷红豆跟在后边,傅三也从罗汉床上起来,用手背扫平了衣摆,大步跟着出去。 几个丫鬟一道提着食盒进来,摆上桌子的有□□、烧鸡等,看样子都是傅三从围场上打来的猎物。 傅三笑问三太太:“我打回来的东西都上桌了?” 三太太面带笑色答道:“难得六弟过来,大厨房的菜也没有什么好吃的,现成的好食材也就这些了。不过也没有都上桌啦,你打的六只兔子,四只鸡,哪里吃的完。” 大的鹿一类的,傅三都送给了老夫人和秦氏,三太太留下来的,只有野兔野鸡。 殷红豆注意力却停留在“六只兔子”上,傅慎时带回来的兔子有六只,在围场上,三太太和丫鬟们讨论出来的结果,分明是“傅只,傅六六只”,方素月也的是傅三打了五只。 现在三太太怎么三爷打了六只?难道三太太的丫鬟和方素月都错了? 菜还没没上齐,三太太继续同傅三道:“起打猎的那天,我耳坠子掉了,还是方娘子替我捡的呢。” 傅三问她:“就是我送你的碧玺耳坠?” 三太太面色微红地点点头,有点儿自责。 傅三忙揽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丢了就丢了,我再给你带几对回来便是。” 三太太嗔道:“难怪母亲你是败家子呢。”她又笑着夸赞:“你别看方娘子温温柔柔不话,她真是个细心周到的人,那天我站在树下看你和六弟比赛的时候,我以为你打了六只兔子,你一拿回来的确有六只,我还以为我数对了,要扣两个丫鬟月例银子呢,谁知道你这一只是最后白捡来的!我只好赏了她们一人一两银子。” 傅三哈哈一笑,道:“怎么丫鬟和方姑娘都数对了,你数错了?” 三太太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还不是六弟打的太精彩了,我一时看出神,估摸着就是那时候看掉了一只。” 殷红豆睫毛微颤,方娘子看着不爱话,却有一颗玲珑心。 菜一一上齐,三人再不话。 吃过了饭,傅慎时便辞了傅三和三太太。 三太太吩咐了丫鬟收拾桌面,便挽着傅三的手往次间里走,夫妻二人比肩而行,亲昵恩爱。 傅三一边打开傅慎时送来的木盒子,一边同三太太道:“等我走后,你寻个由头,送一两银票到老六那里去,他要娶亲,使银子的地方多着。他这些年虽然没怎么花钱,不过成婚这样的大事,只怕他攒下来的例银还是不……” 他话没完,就打住了,三太太问道:“怎么了?” 傅三抿了抿唇,眼神复杂,道:“你来看看。” 三太太一看,文房四宝的盒子里放着厚厚的一叠银票,她拿出来一数,打趣道:“你们兄弟两个真是一条心,六弟也给了你一两呢!” 傅三轻叹一声,道:“我那边虽难,也不缺银子,罢了,你先留着,再送回去反倒伤他的心,等他娶了方姑娘,你再双倍送过去,当是咱们夫妻两个的心意。” 三太太嫁妆丰厚,傅三每年从长兴侯府公中支取的例银也有一多两,还不算他其他的进项,三太太还不至于舍不得这些钱,她收好了银票,大大方方地道:“这些事儿还用你吗?我心里有主意的。” 夫妻二人离别在即,这厢傅三横抱着妻子往屋子里去,傅慎时与殷红豆正好路过了傅二的院子。 殷红豆每次路过这里,都会想起傅二将她拖到过道子里的画面,她低着头,脸绷得紧紧的。 傅慎时瞥了她一眼,牵起了殷红豆的手,她的手在任何时候都很暖和,这会子却有些凉,他的拇指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有安抚之意。 殷红豆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挣脱开,傅慎时早料到她会这样,掌心加重了力气,将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里。 安静的甬道,四下无人,殷红豆低着头,不敢再有大动作,更不好意思话。 傅二院子大门正好开了,紫晴拿着一个案盘从里边出来,殷红豆这时候才顺利逃脱傅慎时的禁锢。 紫晴从院子里出来,先是愣了一下,盯了殷红豆好一会儿,随后缓缓地走过来,朝傅六行礼。 殷红豆也打量着紫晴,紫晴这几个月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一脸疲倦之色,面色发黄,眼睛下面乌青一片,嘴唇暗沉,很是显老。 傅慎时也就嫌恶地看了紫晴一眼,便继续朝前看,时砚识趣地推着他往重霄院去。 殷红豆临走前深深瞧了瞧紫晴,她跟着傅慎时去庄子上,应该人尽皆知,二老爷不可能不知道这事,他难道还会再拿不可能的事去难为紫晴?正常人都不会。傅二也断了手,一直没有回来,没有办法为难紫晴。 紫晴一向得潘氏的重视,今儿她还能去二太太院子里送东西,明没有失宠,她又会为了什么事变成那样? 殷红豆几个月不在长兴侯府,她当然想不明白,她眼下担心的是,紫晴不会发神经去秦氏跟前她和傅慎时光天化日之下牵手的事儿。 希望是她杞人忧天,毕竟时隔这么久,二老爷无论如何都该歇了心思,她和紫晴的恩怨也该暂且结束了。 殷红豆跟着傅慎时回到了重霄院,正好廖妈妈在,她便告诉了廖妈妈傅六要启程回庄子的事儿,廖妈妈自然要禀了秦氏。 秦氏出了年就开始上心傅慎时的婚事,眼见着傅六双腿大好,她哪里肯放他走。 她知道廖妈妈劝不住傅慎时,便打发了廖妈妈先回去,准备换件衣裳,亲自去一趟重霄院。 秦氏衣裳还没换好,就听潘氏的丫鬟紫晴来了,要禀一件与傅慎时和红豆有关的事儿。秦氏一听到傅慎时和红豆的名字放一块儿就头疼,当即便语气不善地道:“叫她进来。” 紫晴进了院子,将自己所见所闻,添油加醋的了,她道:“奴婢瞧得清清楚楚,红豆死死地攥着六爷的手,要不是瞧见了人来,根本不肯松开。” 秦氏大为光火,她用银子打发了紫晴,立刻领着人去了重霄院。 ipaoshuba.com [] ! 第七十七章 殷红豆自从三太太院子里回来就有些恍惚, 做事儿都心不在焉。 傅慎时坐在内室里, 腿上搁着一个手炉, 手上捧着账本, 闲闲地翻阅着,他瞥了殷红豆一眼,见她坐在杌子上发愣,一边收回了视线继续看账,一边问道:“在想什么?” 殷红豆抬了抬秀眉,双手托腮嘀咕道:“没什么……” 傅慎时睫毛扇动,淡声道:“你这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两人着话, 翠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传话道:“六、六爷,夫人来了。” 殷红豆回头,翠微哈着白气儿跑进来的,只怕秦氏来意不善,她连忙站起身, 老老实实地垂手立在一侧, 模样乖巧。 傅慎时也合上手里的账册, 望向屏风那边。 秦氏领着丫鬟如意和如心,还有一个婆子过来,丫鬟手里拿着几本册子,她胸口大起大伏,喘着气儿, 先剜了殷红豆一眼, 才大步往傅慎时跟前走, 坐在罗汉床上。 殷红豆福一福身子,取了干净杯子,提起铜盆里温着的茶水,给秦氏倒了一杯,放在炕桌上。 秦氏目光一直跟在殷红豆身上,她面色冰冷,左手掐着帕子,恨不得剥了殷红豆的皮。 傅慎时心口一紧,朝殷红豆看了一眼,示意她站在自己身边。 殷红豆倒了茶,赶紧退回傅慎时身边,这还没开春,天儿还冷着,她愣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傅慎时右手微握拳头,放在账册上,抬眸冷声问道:“母亲来所为何事?” 秦氏坐在罗汉床上抬起头,低了低眼皮儿,看着傅慎时,道:“听廖妈妈,你还要去庄子上?你不是还跟着老三去了围场吗?怎么还要回庄子上养腿?” 傅慎时面色沉郁,道:“我不能去吗?” 秦氏还压着脾气,她好言劝道:“傅家早就跟方家提了亲,都出了年,你的婚事不能再拖拉,我看你腿也好的差不多了。聘礼单子我跟你大嫂两个早替你拟好了,你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想添的东西,若是没有,过两日我就让人去方家下聘。” 如意抱着册子,欠身送到傅慎时手边。 傅慎时看都不看一眼,目光冷毅地与秦氏对视,母子二人谁也没有先认输的意思。 秦氏脸颊抽了抽,已是极怒,她强忍着脾气,尚且冷静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傅慎时我告诉你,亲事已经定了,你别想给我整幺蛾子!” 傅慎时没有话,他眸色阴沉地看着秦氏,他的拳头攥的愈紧,几处骨节,绷着他透白的肌肤,泛着青白之色。 秦氏气极,切齿道:“去年定亲的时候,你什么话都不,现在你就用这副态度对待这门亲事?!你把长兴侯的脸面,把方家和方家的娘子放在眼里了吗?!” 傅慎时嗓音极为克制地问道:“如果去年我拒绝了,母亲就会答应吗?” 秦氏一哽,她的确不会答应,从长兴侯府看上方素月开始,这门亲事就可以是定下了。她目光一转,带着厉色看向殷红豆,道:“就是为了这个贱婢,所以你才跟我作对是吗?” 殷红豆头皮发麻,双肩一颤,脑袋埋的更低了,她绞着手指,掩饰她的不安与惶恐。 她这个时候本该跪下的,但她不想跪。 秦氏眼神狠辣地扫了一眼殷红豆,复又同傅慎时道:“将来随你要挑谁做通房丫鬟,或是抬了做妾,我都不管你。但是方家娘子,你必须娶!” 傅慎时扬起下巴,毫不示弱地看回去,目光就冷傲坚定,他清冷冷地道:“若我不想娶呢?” 殷红豆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同时幅度地偏了偏脑袋,抿紧了唇看向傅慎时……他不想娶方素月,他为什么不想娶?傅六这么,秦氏绝对不会饶过他的,他如今还未得到二皇子重用,羽翼尚未丰满,他要怎么办! 如意手腕也抖了一下,险些将手里的册子掉在傅慎时腿上,她额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秦氏脸色铁青,眼色冰冷地看着傅慎时,沉声道:“傅慎时,你知道你在什么话吗?” 傅慎时无比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知道。” 秦氏脸色黑沉沉的,她一时没忍住脾气,捏帕子的手,端起滚烫的茶杯,往傅慎时腿上砸过去。 殷红豆想都没想,就往傅慎时身前扑过去,轮椅的轮子绊了她的脚,她跪在他的脚边,被茶杯砸中了肩膀,她在屋子里穿的是没领的袄子,滚烫的水溅在她脖子上,登时烫出红红的几块儿。 她疼得叫了一声,带着点点哭腔,她咬着唇,眼里含着热泪。 傅慎时的手颤抖着伸到殷红豆的脖子旁边,想摸又不敢摸,唯恐弄疼了她,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措与疼惜。 他从未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一幕给刺痛了秦氏的双眼,她心口骤然一收,眼眶都红了,她是真没想到,傅慎时现在已经这样看重这个丫鬟。 秦氏如何不知道傅慎时的性子,若她现在还跟他硬碰硬,只怕他宁死不屈。 傅慎时警惕地看着秦氏,眼睛里写满了戒备与狠戾。 秦氏站起身,吸了一口气冷气,道:“六郎,话我已经跟你明白了,这世间少有两全其美的事,你别不知道好歹,也别妄想蚍蜉撼大树,更别把自己的命看得和丫鬟一样轻贱。” 她这是在警告傅慎时,不要为了区区一个丫鬟,就拿性命相逼。 秦氏憋了一肚子的火,领着丫鬟婆子走了,一直到出了重霄院,她的指甲都还掐着掌心。 但凡今天傅慎时对殷红豆的性命露出丝毫犹豫,秦氏都不怕他反抗,直接绑了人就发卖了,但是今天的事儿,完完全全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上房里,傅慎时还抱着殷红豆,他心翼翼地拨开她的领口,在她耳畔问道:“疼吗?” 殷红豆早就忍住了最初的剧痛,她趴在傅慎时的腿上,没敢动,答道:“一点点,涂了药没事儿了。” 傅慎时略微俯身,将殷红豆整个身子都抱住,他凝视着她皮肤上的红痕,温热的气吐在她的耳廓和脖子上,他收紧了双臂,哑着嗓子问:“红豆,你是不是喜欢爷?嗯?” 所以这么奋不顾身。 殷红豆如鲠在喉,她贴着傅慎时的身子,虽然隔着厚厚的衣裳,可她能感受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她两手抵在他的胸膛前面,身子往后退,想躲避他的怀抱,却躲避不开,只得歪着头带着些许鼻音道:“奴婢不是过,奴婢爱重六爷,这是奴婢分内之事,奴婢为奴一日,便爱重一日。” 傅慎时托着殷红豆的后脑勺,摁在自己的心口,他的下巴在她的发顶磨蹭来去,他道:“只是爱重吗?” 殷红豆答得无比笃定:“只是爱重。” 她已是奴籍,即便脱了奴籍,也还是出身低微,只要她身份一日不变,今日局面,依旧会循环往复,秦氏总有一天会折腾完傅慎时的耐心,亦或是逼死他们俩。 任何一种结局,都是殷红豆不愿看到的。 傅慎时松了手,阖上眼睑道:“去处理一下罢。” 殷红豆站起身,低着头跑出去了,时砚蹲下·身,无声地收拾了残局。 后来的几日,秦氏没来找傅慎时的麻烦,不是她改变主意了,而是因为方素月病了,倒也不是大病,只是偶感风寒,不过连日不见好,要休养几日。 傅慎时执意要去庄子上,他让人传信出去,叫汪先生派了人和马车过来接。 秦氏没防着傅慎时会擅自离家,等她知道的时候,傅慎时早就去庄子上了。她知道傅慎时只是去庄子上,倒还没发脾气,只等着方素月的病好了,立刻就去下聘。 傅慎时与殷红豆在庄子上过了几日的安宁日子。 赌坊生意照旧,二皇子也再未来信,傅慎时便一直待在庄子上,过了几日,汪先生亲自来了一趟,他同傅慎时,去年秋天南边经了好几重天灾人祸,蝗虫、水灾、地震,冬天又有雪灾,死伤无数,地方官员瞒报,开春化了雪,大批灾民北上,消息传到京城,震惊朝野,满朝上下,无不焦头烂额。 傅慎时与汪先生一致认为,这是个机会,靠赈灾出名,不仅快,而且威望高。 殷红豆提议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他们救济粮,不如给他们挣钱的机会,正好咱们的纸和密写水不是用得多吗?咱们自己找个庄子开个作坊,既能解决灾民温饱住处,还能替赌坊省钱。还有其他几间铺子,也能效仿此举。” 几人商议过后,决定拿钱在京外购置大片比较荒芜的土地。 这事开展后,殷红豆又忙碌了起来,她与傅慎时心照不宣,暂时不提他的婚事。 殷红豆这日熬了个通宵,伸个懒腰道:“年后还是第一次这么忙,比去年还忙。不过还是去年忙得比较开心。”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错了话,找补了一句,道:“因为去年有工钱拿。” 傅慎时一笑,道:“你这是在提醒我兑现诺言?” 殷红豆眨眨眼,道:“奴婢可没这么。” 傅慎时却正色道:“放心罢,我答应你的事就不会食言,你想开什么铺子?我让汪先生给你估个价,给你相应的银票。” 殷红豆又惊又喜,道:“当真?!” “当真。” 殷红豆放声大笑,从傅慎时手里得了一两银子。 她从没见多这么多银子,揣着银票喜了一个时辰才睡着。 ipaoshuba.com [] ! 第七十七章 殷红豆自从三太太院子里回来就有些恍惚, 做事儿都心不在焉。 傅慎时坐在内室里, 腿上搁着一个手炉, 手上捧着账本, 闲闲地翻阅着,他瞥了殷红豆一眼,见她坐在杌子上发愣,一边收回了视线继续看账,一边问道:“在想什么?” 殷红豆抬了抬秀眉,双手托腮嘀咕道:“没什么……” 傅慎时睫毛扇动,淡声道:“你这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两人着话, 翠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传话道:“六、六爷,夫人来了。” 殷红豆回头,翠微哈着白气儿跑进来的,只怕秦氏来意不善,她连忙站起身, 老老实实地垂手立在一侧, 模样乖巧。 傅慎时也合上手里的账册, 望向屏风那边。 秦氏领着丫鬟如意和如心,还有一个婆子过来,丫鬟手里拿着几本册子,她胸口大起大伏,喘着气儿, 先剜了殷红豆一眼, 才大步往傅慎时跟前走, 坐在罗汉床上。 殷红豆福一福身子,取了干净杯子,提起铜盆里温着的茶水,给秦氏倒了一杯,放在炕桌上。 秦氏目光一直跟在殷红豆身上,她面色冰冷,左手掐着帕子,恨不得剥了殷红豆的皮。 傅慎时心口一紧,朝殷红豆看了一眼,示意她站在自己身边。 殷红豆倒了茶,赶紧退回傅慎时身边,这还没开春,天儿还冷着,她愣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傅慎时右手微握拳头,放在账册上,抬眸冷声问道:“母亲来所为何事?” 秦氏坐在罗汉床上抬起头,低了低眼皮儿,看着傅慎时,道:“听廖妈妈,你还要去庄子上?你不是还跟着老三去了围场吗?怎么还要回庄子上养腿?” 傅慎时面色沉郁,道:“我不能去吗?” 秦氏还压着脾气,她好言劝道:“傅家早就跟方家提了亲,都出了年,你的婚事不能再拖拉,我看你腿也好的差不多了。聘礼单子我跟你大嫂两个早替你拟好了,你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想添的东西,若是没有,过两日我就让人去方家下聘。” 如意抱着册子,欠身送到傅慎时手边。 傅慎时看都不看一眼,目光冷毅地与秦氏对视,母子二人谁也没有先认输的意思。 秦氏脸颊抽了抽,已是极怒,她强忍着脾气,尚且冷静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傅慎时我告诉你,亲事已经定了,你别想给我整幺蛾子!” 傅慎时没有话,他眸色阴沉地看着秦氏,他的拳头攥的愈紧,几处骨节,绷着他透白的肌肤,泛着青白之色。 秦氏气极,切齿道:“去年定亲的时候,你什么话都不,现在你就用这副态度对待这门亲事?!你把长兴侯的脸面,把方家和方家的娘子放在眼里了吗?!” 傅慎时嗓音极为克制地问道:“如果去年我拒绝了,母亲就会答应吗?” 秦氏一哽,她的确不会答应,从长兴侯府看上方素月开始,这门亲事就可以是定下了。她目光一转,带着厉色看向殷红豆,道:“就是为了这个贱婢,所以你才跟我作对是吗?” 殷红豆头皮发麻,双肩一颤,脑袋埋的更低了,她绞着手指,掩饰她的不安与惶恐。 她这个时候本该跪下的,但她不想跪。 秦氏眼神狠辣地扫了一眼殷红豆,复又同傅慎时道:“将来随你要挑谁做通房丫鬟,或是抬了做妾,我都不管你。但是方家娘子,你必须娶!” 傅慎时扬起下巴,毫不示弱地看回去,目光就冷傲坚定,他清冷冷地道:“若我不想娶呢?” 殷红豆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同时幅度地偏了偏脑袋,抿紧了唇看向傅慎时……他不想娶方素月,他为什么不想娶?傅六这么,秦氏绝对不会饶过他的,他如今还未得到二皇子重用,羽翼尚未丰满,他要怎么办! 如意手腕也抖了一下,险些将手里的册子掉在傅慎时腿上,她额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秦氏脸色铁青,眼色冰冷地看着傅慎时,沉声道:“傅慎时,你知道你在什么话吗?” 傅慎时无比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知道。” 秦氏脸色黑沉沉的,她一时没忍住脾气,捏帕子的手,端起滚烫的茶杯,往傅慎时腿上砸过去。 殷红豆想都没想,就往傅慎时身前扑过去,轮椅的轮子绊了她的脚,她跪在他的脚边,被茶杯砸中了肩膀,她在屋子里穿的是没领的袄子,滚烫的水溅在她脖子上,登时烫出红红的几块儿。 她疼得叫了一声,带着点点哭腔,她咬着唇,眼里含着热泪。 傅慎时的手颤抖着伸到殷红豆的脖子旁边,想摸又不敢摸,唯恐弄疼了她,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措与疼惜。 他从未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一幕给刺痛了秦氏的双眼,她心口骤然一收,眼眶都红了,她是真没想到,傅慎时现在已经这样看重这个丫鬟。 秦氏如何不知道傅慎时的性子,若她现在还跟他硬碰硬,只怕他宁死不屈。 傅慎时警惕地看着秦氏,眼睛里写满了戒备与狠戾。 秦氏站起身,吸了一口气冷气,道:“六郎,话我已经跟你明白了,这世间少有两全其美的事,你别不知道好歹,也别妄想蚍蜉撼大树,更别把自己的命看得和丫鬟一样轻贱。” 她这是在警告傅慎时,不要为了区区一个丫鬟,就拿性命相逼。 秦氏憋了一肚子的火,领着丫鬟婆子走了,一直到出了重霄院,她的指甲都还掐着掌心。 但凡今天傅慎时对殷红豆的性命露出丝毫犹豫,秦氏都不怕他反抗,直接绑了人就发卖了,但是今天的事儿,完完全全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上房里,傅慎时还抱着殷红豆,他心翼翼地拨开她的领口,在她耳畔问道:“疼吗?” 殷红豆早就忍住了最初的剧痛,她趴在傅慎时的腿上,没敢动,答道:“一点点,涂了药没事儿了。” 傅慎时略微俯身,将殷红豆整个身子都抱住,他凝视着她皮肤上的红痕,温热的气吐在她的耳廓和脖子上,他收紧了双臂,哑着嗓子问:“红豆,你是不是喜欢爷?嗯?” 所以这么奋不顾身。 殷红豆如鲠在喉,她贴着傅慎时的身子,虽然隔着厚厚的衣裳,可她能感受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她两手抵在他的胸膛前面,身子往后退,想躲避他的怀抱,却躲避不开,只得歪着头带着些许鼻音道:“奴婢不是过,奴婢爱重六爷,这是奴婢分内之事,奴婢为奴一日,便爱重一日。” 傅慎时托着殷红豆的后脑勺,摁在自己的心口,他的下巴在她的发顶磨蹭来去,他道:“只是爱重吗?” 殷红豆答得无比笃定:“只是爱重。” 她已是奴籍,即便脱了奴籍,也还是出身低微,只要她身份一日不变,今日局面,依旧会循环往复,秦氏总有一天会折腾完傅慎时的耐心,亦或是逼死他们俩。 任何一种结局,都是殷红豆不愿看到的。 傅慎时松了手,阖上眼睑道:“去处理一下罢。” 殷红豆站起身,低着头跑出去了,时砚蹲下·身,无声地收拾了残局。 后来的几日,秦氏没来找傅慎时的麻烦,不是她改变主意了,而是因为方素月病了,倒也不是大病,只是偶感风寒,不过连日不见好,要休养几日。 傅慎时执意要去庄子上,他让人传信出去,叫汪先生派了人和马车过来接。 秦氏没防着傅慎时会擅自离家,等她知道的时候,傅慎时早就去庄子上了。她知道傅慎时只是去庄子上,倒还没发脾气,只等着方素月的病好了,立刻就去下聘。 傅慎时与殷红豆在庄子上过了几日的安宁日子。 赌坊生意照旧,二皇子也再未来信,傅慎时便一直待在庄子上,过了几日,汪先生亲自来了一趟,他同傅慎时,去年秋天南边经了好几重天灾人祸,蝗虫、水灾、地震,冬天又有雪灾,死伤无数,地方官员瞒报,开春化了雪,大批灾民北上,消息传到京城,震惊朝野,满朝上下,无不焦头烂额。 傅慎时与汪先生一致认为,这是个机会,靠赈灾出名,不仅快,而且威望高。 殷红豆提议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他们救济粮,不如给他们挣钱的机会,正好咱们的纸和密写水不是用得多吗?咱们自己找个庄子开个作坊,既能解决灾民温饱住处,还能替赌坊省钱。还有其他几间铺子,也能效仿此举。” 几人商议过后,决定拿钱在京外购置大片比较荒芜的土地。 这事开展后,殷红豆又忙碌了起来,她与傅慎时心照不宣,暂时不提他的婚事。 殷红豆这日熬了个通宵,伸个懒腰道:“年后还是第一次这么忙,比去年还忙。不过还是去年忙得比较开心。”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错了话,找补了一句,道:“因为去年有工钱拿。” 傅慎时一笑,道:“你这是在提醒我兑现诺言?” 殷红豆眨眨眼,道:“奴婢可没这么。” 傅慎时却正色道:“放心罢,我答应你的事就不会食言,你想开什么铺子?我让汪先生给你估个价,给你相应的银票。” 殷红豆又惊又喜,道:“当真?!” “当真。” 殷红豆放声大笑,从傅慎时手里得了一两银子。 她从没见多这么多银子,揣着银票喜了一个时辰才睡着。 第78章 (改个称呼) [] ! 第七十八章 灾民北上, 汪先生将赌坊暂时交给王文一个人负责, 他很快又亲自处理好了土地买卖, 新庄子上, 由他和王武管理监督,带领灾民安顿下来。 最开始只有批的灾民过去,不过三日功夫,涌入了近人。 汪先生没有让这些灾民闲下来,他按照殷红豆的,让灾民们自力更生,自己建房屋, 自己经营生活。 傅慎时和殷红豆头一次去新庄子上的时候,眼前还是大片大片荒芜待开垦的土地,隔了十天再看,放眼望去,房屋林立, 虽然都很简陋, 而且成排搭建, 不像城里的院子那般宜居,但是暂时解决了灾民们的起居问题。 灾民们生命力相当顽强,也许是因为死里逃生,他们非常有斗志,有了住处之后, 衣食住行等问题, 由汪先生建了粮仓, 购进大批粮食,起了良好的开端,灾民们渐渐形成了良性循环,新庄子上的人已经能够自给自足。 许是因为方素月病还未好的缘故,期间秦氏暂时没有来过傅慎时住的庄子上,傅慎时与殷红豆也有了喘息的机会,傅慎时负责总览全局,殷红豆有时候也帮忙出谋划策,处理一些新庄子上的矛盾,更多的时候负责新庄子上和赌坊的财物问题。 两人这半个月以来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很少睡过整觉,一日里能睡三个时辰都是奢侈。 殷红豆在忙活的时候,顺便偷偷地将她傅慎时手里得了一两银子,在一家各大州府都有分号的钱庄里换成了钱票,比银票带在身上安全。这样的大钱庄换票,比京城本地的钱庄换票亏损要多一些,但是能够举国通用,这一点对她来更重要。 忙了半个多月,新庄子大局已定,傅慎时与汪先生等人,难得能松口气,一道在城门附近的自家的酒楼里聚。 酒桌上,汪先生问傅慎时给庄子取什么名字好,傅慎时看向了殷红豆,她便道:“就叫仁庄,建庄的时候,咱们虽是有目的性的,但是也承担了许多风险,到底还是仁义之心居多,叫‘仁庄’很合适。” 汪先生频频点头,热着眼眶笑道:“姑娘取的好名字。”他又同傅慎时了一些仁庄的事,便压低声音道:“听还有两万多的灾民在路上,咱们的仁庄只怕是容纳不下,但是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若再来灾民,唯恐承受不住。” 赌坊挣来的银子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了,须得留一下救济和维持日常运转,仁庄上的男人造纸、裁纸、刷密写水,女人们纺织、编织、耕种,周围还在规划一个“销金窟”,但发展再快,眼下却也没有到能收回本的时候。 傅慎时若有所思,他道:“灾民太多,光靠我们本来就支撑不住,今日汪先生回了仁庄,就带人筑墙,以免引起暴乱。以后再引入灾民,须得严格把控,有一技之长者优先,其他的,汪先生酌情处理,再看看朝廷有什么动静。” 朝中人早有动静,不过大都是恶性行为,京中以及附近州府的许多官员生怕真实消息传入天子耳中丢了乌纱帽,如今还在固守城门,不许灾民往京城去,更是极力压下一切和灾民有关的恶言折子,唯一的救灾手段,无非是是在京外各府发救灾粮和赈灾银子。 汪先生早派王武出去打探了一番,救灾银粮的发放情况,不容乐观,层层下发,真正落到灾民手上的根本没有多少,杯水车薪缓解不了灾情不,甚至是在积压民怨。 京中和北方各州府的官员、豪绅也都自发救灾,在京城之外,便可看到长兴侯府、萧山伯府搭起来的施粥棚。 今年的灾情太严重了,这事瞒是瞒不住的,等后面的大批灾民北上,一定会彻底震惊朝野,引来天子雷霆之怒。 几位皇子也都是焦头烂额,想法子在皇帝知情之前,安抚灾民,傅慎时手下仁庄的名声,已经传去了皇子的耳朵里。 大业不是没有发过灾情,但是像这样严重的天灾人祸还是第一次,甚至有传言,南方爆发了疫情。 二皇子手下的有才之人处理救灾的法子也都太陈旧,治标不治本,他听了仁庄之事,立刻派了游先生去仁庄上打探一番。 游先生一去仁庄,见到了老熟人汪先生,先是愣了好半天,然后面色一红,深感羞愧,作揖称汪先生为“汪老弟”,二人在酒桌上加深了“交情”。 汪先生非常大方,他将仁庄的事如实告诉了游先生,并跟他:“建仁庄才是长久之计,除此之外,其余赈灾法子基本上于事无补,毕竟赈灾银粮……你我都知道,实在难得发到灾民手上。” 游先生到底是读书人,再圆滑世故,骨子里也还是有读书人的气节,他心中一动,眼眶也红了,沉默了半晌才道:“可是建‘销金窟’,会被人骂的,若放到殿下手里去办,也未必推广得开,还要连累殿下名声,再则回本太慢,只怕还未到时候,又被人骂停了,殿下就要背古骂名,等到将来……” 读书人做官,几乎都是冲着功名利禄去的,但他们嘴巴上都不敢光明正大地谈论“享受”二字,用赈灾银子救济灾民,建一个烟花之地,朝中至少半数人不会同意,这样的骂声之下,没有一个人能坚持得住,天子便是最初有心支持,最后也会动摇。 如今太子未立,要是背上这样的骂名,等到将来要立储的时候,很有可能会失去人心。 除非有人能先成功一次,并且不怕背负骂名。 傅慎时正在做的就是此事,现在他有多大的美名,将来就有多大的骂名,至于能不能正名,什么时候能正名,都不得而知。 游先生手中的酒杯几次举起,几次放下,终究是没能喝下去,与汪先生的交谈到此为止,他坐着马车回了京城,一一转述给了二皇子。 二皇子和六皇子再次听到和傅慎时有关的事,他们兄弟两个深感震撼,同时也打心底里认可了傅慎时。 二皇子只等着与幕僚们商议个章程出来,再亲自去与傅慎时见面详谈。 仁庄上,殷红豆跟着傅慎时过来瞧一瞧。 傅慎时自然不好下车,他就坐在马车里,挑起帘子的一角观看,殷红豆则跟在汪先生的身后,四处走动。 仁庄的人都认识汪先生,男女老幼见汪先生这般敬重殷红豆,还以为她就是汪先生口中的“主子”,纷纷携家中幼子下跪磕头道谢。 殷红豆哪里受得起他们的跪,忍着一身鸡皮疙瘩,红着眼睛扶起他们,道:“我也只是个丫鬟,主子今日、今日没来呢!” 傅慎时在车里看到这一幕,心中莫名刺痛,不知道为什么,他听不得她“她是个丫鬟”这句话,他放下帘子,敛眸靠在轮椅上,睫毛轻轻的颤动着。 他想退掉婚事。 傅慎时他心里清楚,方素月是无辜的,若是没有殷红豆,他的确不会跟她退婚。 他是男人,错了就要认,错了就要承担责任,他不会把责任都推到方素月的头上,更不会连累她的名声,他愿意背负所有的骂名,并且补偿方素月很多银子。 否则这样不光明的感情,红豆那丫头也不会要的罢。 傅慎时又想……他要给殷红豆去衙门里改奴籍,虽要花一大笔银子,但是由他来出,又不用做丫鬟,还省了银子,那丫头肯定高兴坏了。 哦对了,红豆还不想做妾呢。 傅慎时的手指下意识地搁在膝盖上轻敲着,一下接一下,缓慢而悠哉。 她不想做妾,长兴侯府也不会接纳她,那就给她在外面置办一间宅子,或者把殷府给她住,虽然名声不好听,起来是“外室”,没有名分,但他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连妾侍也不要。 这样,他们两个不就是正经夫妻了么? 只是缺了官府的文书而已,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心里只认她一个人就足够了。 傅慎时嘴角弯着,浓密的睫毛有些湿润。 他想,她会答应的。 车外,殷红豆狼狈地掀开帘子,爬进了车,慌慌张张,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傅慎时睁眼,伸手拉了殷红豆一把,淡声道:“见到豺狼了?” 殷红豆轻哼一声,拿帕子摁了摁眼角,道:“六爷下去,六爷也会头皮发麻的。” 人和人,富贵与贫穷不相通,但是情感是互通的,任谁看了仁庄上的人带着的劫后余生的笑容,都会感动和心软。 马车缓慢地行驶在仁庄的中间的道路上,绕了一圈又到了庄子口。 殷红豆挑帘看出去,瞧见汪先生正在跟一些衣着华丽的人话。 最近常有人到仁庄上来取经,不管是沽名钓誉还是仁善之辈,汪先生都不吝赐教,一一接待,殷红豆眼尖,一下子看到了方夫人,而方夫人身后的马车里,一个姑娘挑起了帘子,看衣裳和身段,很是眼熟。 殷红豆指尖一颤,眯着眼瞧了过去,方家的马车里,坐着的就是方素月。 她正好很想见见方素月。 第78章 (改个称呼) [] ! 第七十八章 灾民北上, 汪先生将赌坊暂时交给王文一个人负责, 他很快又亲自处理好了土地买卖, 新庄子上, 由他和王武管理监督,带领灾民安顿下来。 最开始只有批的灾民过去,不过三日功夫,涌入了近人。 汪先生没有让这些灾民闲下来,他按照殷红豆的,让灾民们自力更生,自己建房屋, 自己经营生活。 傅慎时和殷红豆头一次去新庄子上的时候,眼前还是大片大片荒芜待开垦的土地,隔了十天再看,放眼望去,房屋林立, 虽然都很简陋, 而且成排搭建, 不像城里的院子那般宜居,但是暂时解决了灾民们的起居问题。 灾民们生命力相当顽强,也许是因为死里逃生,他们非常有斗志,有了住处之后, 衣食住行等问题, 由汪先生建了粮仓, 购进大批粮食,起了良好的开端,灾民们渐渐形成了良性循环,新庄子上的人已经能够自给自足。 许是因为方素月病还未好的缘故,期间秦氏暂时没有来过傅慎时住的庄子上,傅慎时与殷红豆也有了喘息的机会,傅慎时负责总览全局,殷红豆有时候也帮忙出谋划策,处理一些新庄子上的矛盾,更多的时候负责新庄子上和赌坊的财物问题。 两人这半个月以来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很少睡过整觉,一日里能睡三个时辰都是奢侈。 殷红豆在忙活的时候,顺便偷偷地将她傅慎时手里得了一两银子,在一家各大州府都有分号的钱庄里换成了钱票,比银票带在身上安全。这样的大钱庄换票,比京城本地的钱庄换票亏损要多一些,但是能够举国通用,这一点对她来更重要。 忙了半个多月,新庄子大局已定,傅慎时与汪先生等人,难得能松口气,一道在城门附近的自家的酒楼里聚。 酒桌上,汪先生问傅慎时给庄子取什么名字好,傅慎时看向了殷红豆,她便道:“就叫仁庄,建庄的时候,咱们虽是有目的性的,但是也承担了许多风险,到底还是仁义之心居多,叫‘仁庄’很合适。” 汪先生频频点头,热着眼眶笑道:“姑娘取的好名字。”他又同傅慎时了一些仁庄的事,便压低声音道:“听还有两万多的灾民在路上,咱们的仁庄只怕是容纳不下,但是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若再来灾民,唯恐承受不住。” 赌坊挣来的银子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了,须得留一下救济和维持日常运转,仁庄上的男人造纸、裁纸、刷密写水,女人们纺织、编织、耕种,周围还在规划一个“销金窟”,但发展再快,眼下却也没有到能收回本的时候。 傅慎时若有所思,他道:“灾民太多,光靠我们本来就支撑不住,今日汪先生回了仁庄,就带人筑墙,以免引起暴乱。以后再引入灾民,须得严格把控,有一技之长者优先,其他的,汪先生酌情处理,再看看朝廷有什么动静。” 朝中人早有动静,不过大都是恶性行为,京中以及附近州府的许多官员生怕真实消息传入天子耳中丢了乌纱帽,如今还在固守城门,不许灾民往京城去,更是极力压下一切和灾民有关的恶言折子,唯一的救灾手段,无非是是在京外各府发救灾粮和赈灾银子。 汪先生早派王武出去打探了一番,救灾银粮的发放情况,不容乐观,层层下发,真正落到灾民手上的根本没有多少,杯水车薪缓解不了灾情不,甚至是在积压民怨。 京中和北方各州府的官员、豪绅也都自发救灾,在京城之外,便可看到长兴侯府、萧山伯府搭起来的施粥棚。 今年的灾情太严重了,这事瞒是瞒不住的,等后面的大批灾民北上,一定会彻底震惊朝野,引来天子雷霆之怒。 几位皇子也都是焦头烂额,想法子在皇帝知情之前,安抚灾民,傅慎时手下仁庄的名声,已经传去了皇子的耳朵里。 大业不是没有发过灾情,但是像这样严重的天灾人祸还是第一次,甚至有传言,南方爆发了疫情。 二皇子手下的有才之人处理救灾的法子也都太陈旧,治标不治本,他听了仁庄之事,立刻派了游先生去仁庄上打探一番。 游先生一去仁庄,见到了老熟人汪先生,先是愣了好半天,然后面色一红,深感羞愧,作揖称汪先生为“汪老弟”,二人在酒桌上加深了“交情”。 汪先生非常大方,他将仁庄的事如实告诉了游先生,并跟他:“建仁庄才是长久之计,除此之外,其余赈灾法子基本上于事无补,毕竟赈灾银粮……你我都知道,实在难得发到灾民手上。” 游先生到底是读书人,再圆滑世故,骨子里也还是有读书人的气节,他心中一动,眼眶也红了,沉默了半晌才道:“可是建‘销金窟’,会被人骂的,若放到殿下手里去办,也未必推广得开,还要连累殿下名声,再则回本太慢,只怕还未到时候,又被人骂停了,殿下就要背古骂名,等到将来……” 读书人做官,几乎都是冲着功名利禄去的,但他们嘴巴上都不敢光明正大地谈论“享受”二字,用赈灾银子救济灾民,建一个烟花之地,朝中至少半数人不会同意,这样的骂声之下,没有一个人能坚持得住,天子便是最初有心支持,最后也会动摇。 如今太子未立,要是背上这样的骂名,等到将来要立储的时候,很有可能会失去人心。 除非有人能先成功一次,并且不怕背负骂名。 傅慎时正在做的就是此事,现在他有多大的美名,将来就有多大的骂名,至于能不能正名,什么时候能正名,都不得而知。 游先生手中的酒杯几次举起,几次放下,终究是没能喝下去,与汪先生的交谈到此为止,他坐着马车回了京城,一一转述给了二皇子。 二皇子和六皇子再次听到和傅慎时有关的事,他们兄弟两个深感震撼,同时也打心底里认可了傅慎时。 二皇子只等着与幕僚们商议个章程出来,再亲自去与傅慎时见面详谈。 仁庄上,殷红豆跟着傅慎时过来瞧一瞧。 傅慎时自然不好下车,他就坐在马车里,挑起帘子的一角观看,殷红豆则跟在汪先生的身后,四处走动。 仁庄的人都认识汪先生,男女老幼见汪先生这般敬重殷红豆,还以为她就是汪先生口中的“主子”,纷纷携家中幼子下跪磕头道谢。 殷红豆哪里受得起他们的跪,忍着一身鸡皮疙瘩,红着眼睛扶起他们,道:“我也只是个丫鬟,主子今日、今日没来呢!” 傅慎时在车里看到这一幕,心中莫名刺痛,不知道为什么,他听不得她“她是个丫鬟”这句话,他放下帘子,敛眸靠在轮椅上,睫毛轻轻的颤动着。 他想退掉婚事。 傅慎时他心里清楚,方素月是无辜的,若是没有殷红豆,他的确不会跟她退婚。 他是男人,错了就要认,错了就要承担责任,他不会把责任都推到方素月的头上,更不会连累她的名声,他愿意背负所有的骂名,并且补偿方素月很多银子。 否则这样不光明的感情,红豆那丫头也不会要的罢。 傅慎时又想……他要给殷红豆去衙门里改奴籍,虽要花一大笔银子,但是由他来出,又不用做丫鬟,还省了银子,那丫头肯定高兴坏了。 哦对了,红豆还不想做妾呢。 傅慎时的手指下意识地搁在膝盖上轻敲着,一下接一下,缓慢而悠哉。 她不想做妾,长兴侯府也不会接纳她,那就给她在外面置办一间宅子,或者把殷府给她住,虽然名声不好听,起来是“外室”,没有名分,但他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连妾侍也不要。 这样,他们两个不就是正经夫妻了么? 只是缺了官府的文书而已,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心里只认她一个人就足够了。 傅慎时嘴角弯着,浓密的睫毛有些湿润。 他想,她会答应的。 车外,殷红豆狼狈地掀开帘子,爬进了车,慌慌张张,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傅慎时睁眼,伸手拉了殷红豆一把,淡声道:“见到豺狼了?” 殷红豆轻哼一声,拿帕子摁了摁眼角,道:“六爷下去,六爷也会头皮发麻的。” 人和人,富贵与贫穷不相通,但是情感是互通的,任谁看了仁庄上的人带着的劫后余生的笑容,都会感动和心软。 马车缓慢地行驶在仁庄的中间的道路上,绕了一圈又到了庄子口。 殷红豆挑帘看出去,瞧见汪先生正在跟一些衣着华丽的人话。 最近常有人到仁庄上来取经,不管是沽名钓誉还是仁善之辈,汪先生都不吝赐教,一一接待,殷红豆眼尖,一下子看到了方夫人,而方夫人身后的马车里,一个姑娘挑起了帘子,看衣裳和身段,很是眼熟。 殷红豆指尖一颤,眯着眼瞧了过去,方家的马车里,坐着的就是方素月。 她正好很想见见方素月。 第79章 [] ! 第七十九章 殷红豆想跟方素月话, 但是方家的人在, 她不好在人前暴露身份,便让车夫将车子赶到僻静处,又悄悄叫了个从武馆里跟来的兄弟, 将汪先生喊过来, 下了车, 请他帮忙给方娘子传话。 傅慎时挑起帘子问殷红豆:“你要做什么?怎么神神秘秘的?” 殷红豆一笑, 道:“也没什么啦,眼下不便, 回去再告诉六爷。” 傅慎时直直地看着殷红豆,二月中旬京城渐渐回暖,她穿着碧青色的中袄,个子比她刚到重霄院的时候高了一点, 但还是不高,脸颊也没有以前圆润,五官却更精致了一些, 娇娇俏俏, 甚是可爱。 他抿了抿唇,道:“你过来, 我有话跟你。” 殷红豆刚走过去一步, 傅慎时扯了扯嘴角, 道:“罢了, 回去再。” 傅慎时觉得在这里不够郑重, 他放下帘子, 又靠在轮椅上,轮椅抵着车壁,他的后脑勺贴着车壁,嘴角浅浅地勾着。 汪先生请了庄子上帮着管事的妇人给方素月递了话,将人请去了待客的屋子里暂时歇着,他又亲自过来同殷红豆回话,亲自带她过去。 方家的人和其他家族的人,各自带着自家人马,跟着庄子上负责的管事到处观看。 殷红豆以防万一,还是拿袖子遮住半张脸,跟着汪先生一道往待客处去,她一边走一边问他正在北上的灾民的情况。 汪先生话声音很低:“不大好,听有的地方引发了的暴动,还有很多土匪、流寇趁机搅和,现在靠近南方那边不是很太平。” “附近的几个府,保定、真定、河间府,还有远一点的太原府、顺德府、东昌府怎么样?车马是否能够正常通行?” “这些个府城尚且还好,有路引还好去,官府管的也严。太原府的知府是厉害人物,那边应该不至于出大问题,将来咱们发财坊要开出京城,首先开去太原。” 殷红豆沉吟道:“那便好,赈灾粮也还能够安全运送过去。” 她的袖子捂着脸,声音闷闷的,汪先生听不大清,便问道:“姑娘什么?” “没什么,就不必先生引我进去了,我自己去。”殷红豆站在待客处的门口。 “姑娘自便。”汪先生供一拱手,忙他去了,却还是叫了个有眼色的管事媳妇,在门口守着。 庄子上建的待客处也就是简陋的院子,院子里三间房,外边垒了一圈泥砖矮墙。 殷红豆进了院子,进了开着门的明间,厅里空荡荡,只有桌椅一副。 方素月坐在椅子上,丫鬟被支开了。 殷红豆进去福一福身子,笑着喊道:“姑娘,许久不见。” 方素月已经听引她过来的人,是“红豆姑娘”要见她,当下并没有露出惊奇的表情,只回以一笑,道:“姑娘请坐。” 殷红豆关了门走过去,却没有坐下,她浅笑问道:“姑娘的丫鬟呢?暂时不会来?” 方素月摇摇头,道:“不会,我支开她去给我借一张坐垫来。姑娘和六爷怎么也在这里?” 这地方,灾民们刚刚够温饱,哪里来的坐垫这样精致的东西,只怕那丫鬟得找好一会儿去了。 殷红豆脸上笑色渐淡,温声回话道:“六爷也过来看看庄子上怎么妥善处理灾民。” 方素月点着头细声道:“这边灾民处理的情况很妥善,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主意,真厉害。” 殷红豆面带微笑地凝视着方素月,问道:“听姑娘病了一阵,不知道姑娘病怎么样了?好了吗?” 方素月道:“大概是好了,还在吃药,偶尔还会咳嗽,也不多严重。母亲就是怕我病不好,带着我来施舍积福。” 她着着,就站起来了,与殷红豆二人平视着话。 殷红豆下巴轻轻下压,关心道:“那就好。姑娘是上次从围场上回去病的么?” 方素月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好像给别人添了麻烦。 殷红豆蹙着眉,道:“早知道连累姑娘,奴婢就该守着姑娘,不叫姑娘出去吹冷风的。” 方素月连忙摇摇头,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要跟着家里人出去看的。” 殷红豆笑了笑,问道:“还记得上次在围场上,六爷和三爷比赛打猎,三太太和几个丫头争论三爷到底射了几只呢。诶,对了,三爷射了几只来着?” 方素月下意识就接了话:“五只。” 殷红豆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忽又拧着眉道:“那六爷射了几只呢?”她直直地看着方素月,等她回答。 方素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红了脸,薄薄的脸皮儿白里透红,娇羞温婉。 殷红豆也不怎么笑了,她两手搁在腹前,直愣愣地看着方素月,挑眉问道:“姑娘不记得了?” 方素月视线微闪,低了低头,绞着帕子,道:“不大记得了。” 殷红豆冷不丁地道:“姑娘是喜欢三爷罢?” 方素月猛然抬头,瞳孔一缩,紧绷着脸,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殷红豆。 殷红豆语气平静地道:“三太太都记不清三爷射了几只,姑娘倒是记得清楚,六爷射了几只,姑娘却记不清,甚至连个大概的数都不知道,您难道一眼都没看过六爷?” 方素月脸和脖子瞬间涨红,她眨了眨眼,挪开了视线,也不辩驳。 殷红豆没有为难方素月的意思,她只是道:“姑娘,您想清楚了吗?要带着对三爷的爱,嫁给六爷?” 方素月面色红得能滴血,她眼眶也红了,她低声道:“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能怎么办。” 殷红豆有点恼了,她嘴角一沉,声音也冷硬了两分,道:“难道最初姑娘就不能拒绝吗?若是没有姑娘推波助澜,方夫人恐怕不会想到再让你跟长兴侯府定亲?” 方素月眉心拢着,诧异地抬头道:“你怎么知道?” 殷红豆不急不缓地解释道:“有一次令堂到侯府来的时候,我正好也跟六爷在花厅,我听我家夫人跟令堂,她们三年前在长公主府见过,那时候姑娘也去了?” 方素月点了点头。 殷红豆继续道:“两位夫人难得有可以拉近关系的话头,却都没有多,只是隐晦地提了提,我家三太太又正好过府不足三年,想必三年前,我家夫人那次去长公主府,是替三爷相看的,姑娘正好也在其中。三年后,方家兜兜转转又与长兴侯府相看一道。所以两位夫人点到即止,没有多。” 长公主举办花宴,经常会请一些京中有待字闺中的人家过府一聚,当时儿女亲事未定的人家,也很乐意去长公主府,秦氏带着姜氏去花宴,就是给傅三挑媳妇去的。 三年前,方素月十五岁,亲事还没定下,方夫人也带着她去了长公主府。 殷红豆又问了一句:“姑娘就是那时候见过三爷的吗?” 方素月眼眸一抬,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那时候傅三和几位皇子,还有一些京中贵家子弟一起给长公主请安,他们一行人从园子里穿过,个个昂藏挺拔,有生的俊秀的,有生的周正的,连脸皮薄的姑娘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方素月也被拉着偷看他们,她一眼就看到了傅三,他比别人生得都白,他笑起来连牙齿都露,那样的张扬明媚,那样的嚣张自信。 他们隔着假山相见,她就惦记了三年。 三年后,再听到长兴侯府的名头,方素月没忍住动了嫁进去的念头。 她念及此,忍不住滑下一行眼泪,带着点鼻音问殷红豆:“你怎么看出来的?” 殷红豆道:“牡丹宴上,姑娘带着郎君坐在角落,您跟谁都不话,却往会往三太太那边看,围场上,三太太的耳坠子和草地颜色近乎相同,您却一眼就能找出来,想必您是一直在盯着三太太瞧罢?” 方素月问她:“我心思有这么明显吗?”她也定定地看着殷红豆,道:“我的丫鬟都没看出来,你却看出来了。红豆姑娘,是因为你喜欢六爷罢?” 殷红豆一下子懵了,她表情木木的,张着口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喜欢傅慎时? 她喜欢吗? 她或许……喜欢。 人非草木,他们朝夕相处,他对她那样好,她怎么能不产生感情。 但,这又不是爱。 她是不能完完全全控制自己的感情,可她是有理智的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她只要坚持住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就好了。 殷红豆这样安慰着自己,可她没有办法骗自己,她的四肢都在发软,她的心口跳得很快很快,这样明确的意识让她异常地紧张和恐慌。 她喜欢他,她怎么喜欢他呢! 方素月擦掉了眼泪,细声问道:“你会告诉六爷吗?” 殷红豆反问道:“姑娘打算告诉六爷吗?” 方素月很愣,她看着殷红豆不知道回答,她的眼里还有迟疑之色。 殷红豆骤然红了眼睛,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问方素月:“姑娘这样做,对得起良心吗?” 方素月别扭地偏了脑袋,不敢看殷红豆,她道:“可我看得出来,他也不喜欢我,他娶谁,对他来有什么区别?红豆,你在偏心他,但不仅仅因为他是你的主子而已。” 殷红豆心上像是戳了一把刀子,突然心脏又揪得紧紧的,她捏着拳头,道:“六爷是不喜欢您,但是他和您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少在此之前没有骗您,也没有暗中使手段逼迫您嫁给他,不是吗?可你明知道自己心里有别人,还想想方设法要嫁给他!” 方素月咬了咬唇,以极低而殷红豆正好能听清的声音问道:“你会告诉他吗?” 殷红豆她的脑子很乱,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方素月,如果不,好像对傅慎时不公平,如果了,她又用什么身份和立场去插手这件事? 第79章 [] ! 第七十九章 殷红豆想跟方素月话, 但是方家的人在, 她不好在人前暴露身份,便让车夫将车子赶到僻静处,又悄悄叫了个从武馆里跟来的兄弟, 将汪先生喊过来, 下了车, 请他帮忙给方娘子传话。 傅慎时挑起帘子问殷红豆:“你要做什么?怎么神神秘秘的?” 殷红豆一笑, 道:“也没什么啦,眼下不便, 回去再告诉六爷。” 傅慎时直直地看着殷红豆,二月中旬京城渐渐回暖,她穿着碧青色的中袄,个子比她刚到重霄院的时候高了一点, 但还是不高,脸颊也没有以前圆润,五官却更精致了一些, 娇娇俏俏, 甚是可爱。 他抿了抿唇,道:“你过来, 我有话跟你。” 殷红豆刚走过去一步, 傅慎时扯了扯嘴角, 道:“罢了, 回去再。” 傅慎时觉得在这里不够郑重, 他放下帘子, 又靠在轮椅上,轮椅抵着车壁,他的后脑勺贴着车壁,嘴角浅浅地勾着。 汪先生请了庄子上帮着管事的妇人给方素月递了话,将人请去了待客的屋子里暂时歇着,他又亲自过来同殷红豆回话,亲自带她过去。 方家的人和其他家族的人,各自带着自家人马,跟着庄子上负责的管事到处观看。 殷红豆以防万一,还是拿袖子遮住半张脸,跟着汪先生一道往待客处去,她一边走一边问他正在北上的灾民的情况。 汪先生话声音很低:“不大好,听有的地方引发了的暴动,还有很多土匪、流寇趁机搅和,现在靠近南方那边不是很太平。” “附近的几个府,保定、真定、河间府,还有远一点的太原府、顺德府、东昌府怎么样?车马是否能够正常通行?” “这些个府城尚且还好,有路引还好去,官府管的也严。太原府的知府是厉害人物,那边应该不至于出大问题,将来咱们发财坊要开出京城,首先开去太原。” 殷红豆沉吟道:“那便好,赈灾粮也还能够安全运送过去。” 她的袖子捂着脸,声音闷闷的,汪先生听不大清,便问道:“姑娘什么?” “没什么,就不必先生引我进去了,我自己去。”殷红豆站在待客处的门口。 “姑娘自便。”汪先生供一拱手,忙他去了,却还是叫了个有眼色的管事媳妇,在门口守着。 庄子上建的待客处也就是简陋的院子,院子里三间房,外边垒了一圈泥砖矮墙。 殷红豆进了院子,进了开着门的明间,厅里空荡荡,只有桌椅一副。 方素月坐在椅子上,丫鬟被支开了。 殷红豆进去福一福身子,笑着喊道:“姑娘,许久不见。” 方素月已经听引她过来的人,是“红豆姑娘”要见她,当下并没有露出惊奇的表情,只回以一笑,道:“姑娘请坐。” 殷红豆关了门走过去,却没有坐下,她浅笑问道:“姑娘的丫鬟呢?暂时不会来?” 方素月摇摇头,道:“不会,我支开她去给我借一张坐垫来。姑娘和六爷怎么也在这里?” 这地方,灾民们刚刚够温饱,哪里来的坐垫这样精致的东西,只怕那丫鬟得找好一会儿去了。 殷红豆脸上笑色渐淡,温声回话道:“六爷也过来看看庄子上怎么妥善处理灾民。” 方素月点着头细声道:“这边灾民处理的情况很妥善,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主意,真厉害。” 殷红豆面带微笑地凝视着方素月,问道:“听姑娘病了一阵,不知道姑娘病怎么样了?好了吗?” 方素月道:“大概是好了,还在吃药,偶尔还会咳嗽,也不多严重。母亲就是怕我病不好,带着我来施舍积福。” 她着着,就站起来了,与殷红豆二人平视着话。 殷红豆下巴轻轻下压,关心道:“那就好。姑娘是上次从围场上回去病的么?” 方素月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好像给别人添了麻烦。 殷红豆蹙着眉,道:“早知道连累姑娘,奴婢就该守着姑娘,不叫姑娘出去吹冷风的。” 方素月连忙摇摇头,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要跟着家里人出去看的。” 殷红豆笑了笑,问道:“还记得上次在围场上,六爷和三爷比赛打猎,三太太和几个丫头争论三爷到底射了几只呢。诶,对了,三爷射了几只来着?” 方素月下意识就接了话:“五只。” 殷红豆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忽又拧着眉道:“那六爷射了几只呢?”她直直地看着方素月,等她回答。 方素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红了脸,薄薄的脸皮儿白里透红,娇羞温婉。 殷红豆也不怎么笑了,她两手搁在腹前,直愣愣地看着方素月,挑眉问道:“姑娘不记得了?” 方素月视线微闪,低了低头,绞着帕子,道:“不大记得了。” 殷红豆冷不丁地道:“姑娘是喜欢三爷罢?” 方素月猛然抬头,瞳孔一缩,紧绷着脸,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殷红豆。 殷红豆语气平静地道:“三太太都记不清三爷射了几只,姑娘倒是记得清楚,六爷射了几只,姑娘却记不清,甚至连个大概的数都不知道,您难道一眼都没看过六爷?” 方素月脸和脖子瞬间涨红,她眨了眨眼,挪开了视线,也不辩驳。 殷红豆没有为难方素月的意思,她只是道:“姑娘,您想清楚了吗?要带着对三爷的爱,嫁给六爷?” 方素月面色红得能滴血,她眼眶也红了,她低声道:“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能怎么办。” 殷红豆有点恼了,她嘴角一沉,声音也冷硬了两分,道:“难道最初姑娘就不能拒绝吗?若是没有姑娘推波助澜,方夫人恐怕不会想到再让你跟长兴侯府定亲?” 方素月眉心拢着,诧异地抬头道:“你怎么知道?” 殷红豆不急不缓地解释道:“有一次令堂到侯府来的时候,我正好也跟六爷在花厅,我听我家夫人跟令堂,她们三年前在长公主府见过,那时候姑娘也去了?” 方素月点了点头。 殷红豆继续道:“两位夫人难得有可以拉近关系的话头,却都没有多,只是隐晦地提了提,我家三太太又正好过府不足三年,想必三年前,我家夫人那次去长公主府,是替三爷相看的,姑娘正好也在其中。三年后,方家兜兜转转又与长兴侯府相看一道。所以两位夫人点到即止,没有多。” 长公主举办花宴,经常会请一些京中有待字闺中的人家过府一聚,当时儿女亲事未定的人家,也很乐意去长公主府,秦氏带着姜氏去花宴,就是给傅三挑媳妇去的。 三年前,方素月十五岁,亲事还没定下,方夫人也带着她去了长公主府。 殷红豆又问了一句:“姑娘就是那时候见过三爷的吗?” 方素月眼眸一抬,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那时候傅三和几位皇子,还有一些京中贵家子弟一起给长公主请安,他们一行人从园子里穿过,个个昂藏挺拔,有生的俊秀的,有生的周正的,连脸皮薄的姑娘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方素月也被拉着偷看他们,她一眼就看到了傅三,他比别人生得都白,他笑起来连牙齿都露,那样的张扬明媚,那样的嚣张自信。 他们隔着假山相见,她就惦记了三年。 三年后,再听到长兴侯府的名头,方素月没忍住动了嫁进去的念头。 她念及此,忍不住滑下一行眼泪,带着点鼻音问殷红豆:“你怎么看出来的?” 殷红豆道:“牡丹宴上,姑娘带着郎君坐在角落,您跟谁都不话,却往会往三太太那边看,围场上,三太太的耳坠子和草地颜色近乎相同,您却一眼就能找出来,想必您是一直在盯着三太太瞧罢?” 方素月问她:“我心思有这么明显吗?”她也定定地看着殷红豆,道:“我的丫鬟都没看出来,你却看出来了。红豆姑娘,是因为你喜欢六爷罢?” 殷红豆一下子懵了,她表情木木的,张着口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喜欢傅慎时? 她喜欢吗? 她或许……喜欢。 人非草木,他们朝夕相处,他对她那样好,她怎么能不产生感情。 但,这又不是爱。 她是不能完完全全控制自己的感情,可她是有理智的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她只要坚持住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就好了。 殷红豆这样安慰着自己,可她没有办法骗自己,她的四肢都在发软,她的心口跳得很快很快,这样明确的意识让她异常地紧张和恐慌。 她喜欢他,她怎么喜欢他呢! 方素月擦掉了眼泪,细声问道:“你会告诉六爷吗?” 殷红豆反问道:“姑娘打算告诉六爷吗?” 方素月很愣,她看着殷红豆不知道回答,她的眼里还有迟疑之色。 殷红豆骤然红了眼睛,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问方素月:“姑娘这样做,对得起良心吗?” 方素月别扭地偏了脑袋,不敢看殷红豆,她道:“可我看得出来,他也不喜欢我,他娶谁,对他来有什么区别?红豆,你在偏心他,但不仅仅因为他是你的主子而已。” 殷红豆心上像是戳了一把刀子,突然心脏又揪得紧紧的,她捏着拳头,道:“六爷是不喜欢您,但是他和您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少在此之前没有骗您,也没有暗中使手段逼迫您嫁给他,不是吗?可你明知道自己心里有别人,还想想方设法要嫁给他!” 方素月咬了咬唇,以极低而殷红豆正好能听清的声音问道:“你会告诉他吗?” 殷红豆她的脑子很乱,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方素月,如果不,好像对傅慎时不公平,如果了,她又用什么身份和立场去插手这件事? 第80章 [] ! 第八十章 方素月没有得到殷红豆的准确回答, 她有点儿担心和害怕,她急切地看着殷红豆, 诱惑道:“红豆姑娘,我看得出来你真心喜欢六爷, 否则你不会这样莽撞地来逼问我。” 殷红豆一哽,是啊,她今天的行为太鲁莽了,如果不是因为傅慎时, 她恐怕不敢下意识地质问方素月,她抿了抿唇, 没有答话。 方素月继续道:“我已经在渐渐放下三爷了,我知道六爷也很好, 我也知道我的前途也就这样了。我会做好我的本分,我不会伤害六爷。同样的, 我以后不会为难你, 我保证, 我永远都不为难你。可如果六爷知道了这事儿,他再娶别人,别人一定能容得下你吗?” 威逼利诱, 方素月好手段。 殷红豆双腿灌了铅一样, 定在原地走不动, 方素月的没错, 至少以她目前的性子来看, 她不会为难自己。 丫鬟就算要放出府, 也要等十六岁左右,殷红豆才十四,还要在傅慎时手下待一两年,到时候方素月早就过了门,若未来的太太肯手下留情,丫鬟的日子真的会好过很多。 可是让殷红豆为了自己的利益就欺瞒傅慎时,她良心上过不去,情感上也跨不过去。 她答应过他,永远不欺骗他。 殷红豆心中煎熬,她泪眼蒙蒙,吸了吸鼻子,道:“姑娘……这是大事,您再斟酌一下。六爷不是气的人,今天您跟我的话,也可以跟六爷,也许六爷他……会答应。您都了,你们相互无意,那么这件事只要没闹开,对您、对六爷来,其实并不十分要紧。我希望……您不要欺骗六爷。” 方素月不语,她面目平静地看着殷红豆,半晌才道:“好,我再考虑一下,如果我想清楚了,就想办法给你消息。” 殷红豆点了点头,她胡乱地抹了抹眼睛,道:“希望姑娘不要哄骗我,如果三天之内没有收到姑娘的消息,我只当姑娘没有诚心。” 罢,殷红豆就转身逃走。 她没有料到,今天会是这样,她没有计算到,方素月将她的心意直接戳破,并且一针见血。 两人谈话的期间,傅慎时叫了汪先生过去话,他问汪先生,殷红豆干嘛去了。 汪先生如实告之,在他眼里,这主仆俩是没有秘密的。 傅慎时眉头皱着,想不明白殷红豆好端端地找方素月做什么,他又问:“红豆可跟您透露了什么没有?” 汪先生摇头,道:“没有,姑娘只问了一些灾民的事。” “她怎么问的?” 汪先生重复了殷红豆的问题,傅慎时眉心直跳,拧着眉直纳闷,她关注几个府城的灾情就算了,还问车马能不能通行做什么?她又不能去那边。 庄子上很吵,人多眼杂,傅慎时再没多问,他坐回马车里,等殷红豆回来。 没多久殷红豆就回来了,她眼睛很红,傅慎时眯着眼打量她。 殷红豆低头进了马车,闷声道:“走。” 傅慎时敲了敲车壁,吩咐王武出发回庄子,他斜眼看着殷红豆,问道:“怎么了?” 殷红豆摇头,道:“回去再。” 她答应了方素月迟几日再,她还没想好,今天应该怎么先跟他交代。 傅慎时“嗯”了一声,带着愉悦的语气道:“正好,我也有事跟你。” 两人各怀心思回了庄子。 马车刚到庄上院子里,汪先生的人追上来了,送了一封信给傅慎时,他将将拆阅了信件,面上便露出喜色,随后长兴侯府的管事也带着另一封信来了,廖妈妈引着侯府的管事进来,管事将信送给了傅慎时。 送完了信,管事交代道:“六爷,马车都给您备好了,都在外边候着呢。” 傅慎时道:“你们先出去。” 廖妈妈领着管事出去。 傅慎时等人走了,一看完秦氏的信,登时冷了脸,将信揉做一团。 殷红豆问道:“六爷,怎么了?” 傅慎时声音淡淡的,没有丝毫紧张,他道:“汪先生来信,二皇子要亲自见我。我母亲让我回侯府,她要准备去方家下聘了。” 殷红豆心口一紧,低头抿了抿唇,道:“那奴婢去收拾东西。” 回了侯府,她得让傅慎时想法子拖延几日再。 傅慎时喊住她:“红豆。” 殷红豆仍旧低着头,她两手都攥着,语气尽量平静地道:“六爷有什么吩咐?” 傅慎时打量着她,沉默了一瞬,弯着唇角道:“二皇子要看仁庄上的相关事务处理方式和账务,你先把这个整理出来。” “哦。” 殷红豆应了一声,麻溜去整理二皇子要的东西,幸好他们有先见之明,这些东西早就整理成册,只不过还未仔细分类,整理起来,倒也容易。 傅慎时坐在房中,挑着眉毛看着殷红豆忙碌来去的背影,他看得出来,她不是很开心。 她怕是以为他要回侯府跟方素月成亲了罢。 殷红豆默默地收拾完了仁庄上相关的册折,她又去收拾傅慎时和她自己的东西。傅慎时的东西她都很熟悉,有时砚帮忙,整理起来很快,她自己的东西就更简单了,除了藏在床下的票子和一些散银子,其余的都没有什么要紧。 她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瞧见傅慎时在盯着她看,便将摸到床底下的手收了回来,转身瞪着他道:“六爷总是盯着奴婢做什么?怪不自在的,我都没心思整理东西了。” 傅慎时扬起唇角笑了笑,靠在轮椅上,敛眸看她,道:“我看着你,你就不能收拾了吗?” 殷红豆鼓着面颊道:“不能!” 傅慎时没跟她较劲,他也不逗她了,写了一封信,封好,便跟她道:“你去让廖妈妈收拾好东西,让她先跟着管事回侯府,把这封信让廖妈妈带回去,我们就不回去了。” 殷红豆一愣,道:“我们不回去?那我们去哪里?” 傅慎时反问她:“你难道想我回去吗?” 他回去,就意味着要娶方素月。 殷红豆肃然地看着傅慎时,她心如擂鼓地问道:“六爷想清楚了吗?” 傅慎时定定地看着她,道:“是我在问你。” 殷红豆也直直地看回去,道:“退婚,六爷打算怎么退婚?怎么收场?” 方素月还没给她消息,如果傅慎时这时候就退了婚,只怕方素月会以为是她搅和,这不要紧,若是秦氏知道傅六不打算回去,必然会用雷霆手段捉他回府。 傅慎时这是在打算跟长兴侯决裂。 若他扛得住,倒还好,若是傅慎时最后仍旧选择屈服,方素月顺利过门,殷红豆如论如何只有死路一条,秦氏不会放过她,方素月也不会放过她。 除非傅慎时拿住方家的把柄去退婚,以秦氏的性子,有了方家的把柄,即便傅六执意退婚,最后长兴侯府也不会吃亏。 可殷红豆把方素月的事出去,方娘子这辈子就毁了,要么是出家做姑子,要么是被家族的人秘密处死。 如果殷红豆不,傅慎时就要做好和长兴侯府长期对抗的准备,他一旦妥协,她的命,就只能送在秦氏手上。 殷红豆不知道该不该,她揪着身后的被褥,心中煎熬,眼眶里逼出了眼泪。 傅慎时一下子就心软了,他皱了皱眉,推着轮椅到殷红豆身边,放软了声音,哄着她道:“红豆,你别怕。我在信上,让长兴侯府以我有隐疾的借口退婚,并且我愿意补偿方家五两银子。我母亲不退,我自会让人去方家退了婚事。外人要骂就让他们骂去,我还被人奚落得少了吗?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殷红豆哽咽着道:“六爷能不能再等等,再等三天。求您再好好考虑一下。” 三天之后,方素月若是依旧选择隐瞒,傅慎时这婚退的也值得,若方素月选择坦白,这样好的娘子,应该能和傅慎时扶持一生。 殷红豆等将来脱了奴籍,便远走高飞。 傅慎时笃定地又了一遍,道:“不管发生什么,都改变不了我退婚的主意。红豆,我做的选择,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殷红豆的脑袋埋的很低,眼泪一颗颗地掉下来,落在她的胸前,打湿了一片。 他怎么这么固执……怎么不听人劝! 她用手背抹了下眼睛,随后双手又放到身后,指甲抠着被褥,闷声道:“值得吗?” 傅慎时抬起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泪,轻声道:“值得。” 殷红豆眨了眨眼,泪水又如泉涌,她道:“夫人不会答应的。难道您要昭告天下您有隐疾吗?” 昭告天下,长兴侯府便不得不退婚,可傅慎时以后再也不可能娶世家女子为妻。 傅慎时又去擦她的眼泪,淡然道:“有何不可?” 殷红豆吐出一口热气,又问:“然后呢?六爷就打算孤身过一辈子吗?” “不是还有你吗?” “六爷也不在乎断子绝孙吗?” 长兴侯绝不会接纳一个丫鬟出身的人做儿媳妇,他们的孩子不上族谱,得不到承认,将来傅慎时所有的产业,长兴侯府要收回便能收回,待傅六一死,孤儿寡母,只等着受人欺凌。 傅慎时低声道:“不是还有汪先生和王家兄弟吗?他们又不是我的仆人,将来他们的孩子会护着我的孩子,只不过有男孩儿的话,他不能入仕罢了。” 殷红豆泪眼模糊,她胡乱地抹掉眼泪,道:“六爷再等三天,行吗?就三天。” 傅慎时不知道殷红豆为何执意让他等三天,不过她让他等,他就等。 他道:“我就在庄子上等三天,你去让廖妈妈跟管事一声罢。” 殷红豆点着头去了,傅慎时视线落在殷红豆的被褥上,褥子下好似藏着什么东西,他身后揭开,好奇地拿出来看了看,他看到钱票的时候,浑身如同冰冻了一般,脸色也阴沉骇人。 第80章 [] ! 第八十章 方素月没有得到殷红豆的准确回答, 她有点儿担心和害怕,她急切地看着殷红豆, 诱惑道:“红豆姑娘,我看得出来你真心喜欢六爷, 否则你不会这样莽撞地来逼问我。” 殷红豆一哽,是啊,她今天的行为太鲁莽了,如果不是因为傅慎时, 她恐怕不敢下意识地质问方素月,她抿了抿唇, 没有答话。 方素月继续道:“我已经在渐渐放下三爷了,我知道六爷也很好, 我也知道我的前途也就这样了。我会做好我的本分,我不会伤害六爷。同样的, 我以后不会为难你, 我保证, 我永远都不为难你。可如果六爷知道了这事儿,他再娶别人,别人一定能容得下你吗?” 威逼利诱, 方素月好手段。 殷红豆双腿灌了铅一样, 定在原地走不动, 方素月的没错, 至少以她目前的性子来看, 她不会为难自己。 丫鬟就算要放出府, 也要等十六岁左右,殷红豆才十四,还要在傅慎时手下待一两年,到时候方素月早就过了门,若未来的太太肯手下留情,丫鬟的日子真的会好过很多。 可是让殷红豆为了自己的利益就欺瞒傅慎时,她良心上过不去,情感上也跨不过去。 她答应过他,永远不欺骗他。 殷红豆心中煎熬,她泪眼蒙蒙,吸了吸鼻子,道:“姑娘……这是大事,您再斟酌一下。六爷不是气的人,今天您跟我的话,也可以跟六爷,也许六爷他……会答应。您都了,你们相互无意,那么这件事只要没闹开,对您、对六爷来,其实并不十分要紧。我希望……您不要欺骗六爷。” 方素月不语,她面目平静地看着殷红豆,半晌才道:“好,我再考虑一下,如果我想清楚了,就想办法给你消息。” 殷红豆点了点头,她胡乱地抹了抹眼睛,道:“希望姑娘不要哄骗我,如果三天之内没有收到姑娘的消息,我只当姑娘没有诚心。” 罢,殷红豆就转身逃走。 她没有料到,今天会是这样,她没有计算到,方素月将她的心意直接戳破,并且一针见血。 两人谈话的期间,傅慎时叫了汪先生过去话,他问汪先生,殷红豆干嘛去了。 汪先生如实告之,在他眼里,这主仆俩是没有秘密的。 傅慎时眉头皱着,想不明白殷红豆好端端地找方素月做什么,他又问:“红豆可跟您透露了什么没有?” 汪先生摇头,道:“没有,姑娘只问了一些灾民的事。” “她怎么问的?” 汪先生重复了殷红豆的问题,傅慎时眉心直跳,拧着眉直纳闷,她关注几个府城的灾情就算了,还问车马能不能通行做什么?她又不能去那边。 庄子上很吵,人多眼杂,傅慎时再没多问,他坐回马车里,等殷红豆回来。 没多久殷红豆就回来了,她眼睛很红,傅慎时眯着眼打量她。 殷红豆低头进了马车,闷声道:“走。” 傅慎时敲了敲车壁,吩咐王武出发回庄子,他斜眼看着殷红豆,问道:“怎么了?” 殷红豆摇头,道:“回去再。” 她答应了方素月迟几日再,她还没想好,今天应该怎么先跟他交代。 傅慎时“嗯”了一声,带着愉悦的语气道:“正好,我也有事跟你。” 两人各怀心思回了庄子。 马车刚到庄上院子里,汪先生的人追上来了,送了一封信给傅慎时,他将将拆阅了信件,面上便露出喜色,随后长兴侯府的管事也带着另一封信来了,廖妈妈引着侯府的管事进来,管事将信送给了傅慎时。 送完了信,管事交代道:“六爷,马车都给您备好了,都在外边候着呢。” 傅慎时道:“你们先出去。” 廖妈妈领着管事出去。 傅慎时等人走了,一看完秦氏的信,登时冷了脸,将信揉做一团。 殷红豆问道:“六爷,怎么了?” 傅慎时声音淡淡的,没有丝毫紧张,他道:“汪先生来信,二皇子要亲自见我。我母亲让我回侯府,她要准备去方家下聘了。” 殷红豆心口一紧,低头抿了抿唇,道:“那奴婢去收拾东西。” 回了侯府,她得让傅慎时想法子拖延几日再。 傅慎时喊住她:“红豆。” 殷红豆仍旧低着头,她两手都攥着,语气尽量平静地道:“六爷有什么吩咐?” 傅慎时打量着她,沉默了一瞬,弯着唇角道:“二皇子要看仁庄上的相关事务处理方式和账务,你先把这个整理出来。” “哦。” 殷红豆应了一声,麻溜去整理二皇子要的东西,幸好他们有先见之明,这些东西早就整理成册,只不过还未仔细分类,整理起来,倒也容易。 傅慎时坐在房中,挑着眉毛看着殷红豆忙碌来去的背影,他看得出来,她不是很开心。 她怕是以为他要回侯府跟方素月成亲了罢。 殷红豆默默地收拾完了仁庄上相关的册折,她又去收拾傅慎时和她自己的东西。傅慎时的东西她都很熟悉,有时砚帮忙,整理起来很快,她自己的东西就更简单了,除了藏在床下的票子和一些散银子,其余的都没有什么要紧。 她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瞧见傅慎时在盯着她看,便将摸到床底下的手收了回来,转身瞪着他道:“六爷总是盯着奴婢做什么?怪不自在的,我都没心思整理东西了。” 傅慎时扬起唇角笑了笑,靠在轮椅上,敛眸看她,道:“我看着你,你就不能收拾了吗?” 殷红豆鼓着面颊道:“不能!” 傅慎时没跟她较劲,他也不逗她了,写了一封信,封好,便跟她道:“你去让廖妈妈收拾好东西,让她先跟着管事回侯府,把这封信让廖妈妈带回去,我们就不回去了。” 殷红豆一愣,道:“我们不回去?那我们去哪里?” 傅慎时反问她:“你难道想我回去吗?” 他回去,就意味着要娶方素月。 殷红豆肃然地看着傅慎时,她心如擂鼓地问道:“六爷想清楚了吗?” 傅慎时定定地看着她,道:“是我在问你。” 殷红豆也直直地看回去,道:“退婚,六爷打算怎么退婚?怎么收场?” 方素月还没给她消息,如果傅慎时这时候就退了婚,只怕方素月会以为是她搅和,这不要紧,若是秦氏知道傅六不打算回去,必然会用雷霆手段捉他回府。 傅慎时这是在打算跟长兴侯决裂。 若他扛得住,倒还好,若是傅慎时最后仍旧选择屈服,方素月顺利过门,殷红豆如论如何只有死路一条,秦氏不会放过她,方素月也不会放过她。 除非傅慎时拿住方家的把柄去退婚,以秦氏的性子,有了方家的把柄,即便傅六执意退婚,最后长兴侯府也不会吃亏。 可殷红豆把方素月的事出去,方娘子这辈子就毁了,要么是出家做姑子,要么是被家族的人秘密处死。 如果殷红豆不,傅慎时就要做好和长兴侯府长期对抗的准备,他一旦妥协,她的命,就只能送在秦氏手上。 殷红豆不知道该不该,她揪着身后的被褥,心中煎熬,眼眶里逼出了眼泪。 傅慎时一下子就心软了,他皱了皱眉,推着轮椅到殷红豆身边,放软了声音,哄着她道:“红豆,你别怕。我在信上,让长兴侯府以我有隐疾的借口退婚,并且我愿意补偿方家五两银子。我母亲不退,我自会让人去方家退了婚事。外人要骂就让他们骂去,我还被人奚落得少了吗?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殷红豆哽咽着道:“六爷能不能再等等,再等三天。求您再好好考虑一下。” 三天之后,方素月若是依旧选择隐瞒,傅慎时这婚退的也值得,若方素月选择坦白,这样好的娘子,应该能和傅慎时扶持一生。 殷红豆等将来脱了奴籍,便远走高飞。 傅慎时笃定地又了一遍,道:“不管发生什么,都改变不了我退婚的主意。红豆,我做的选择,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殷红豆的脑袋埋的很低,眼泪一颗颗地掉下来,落在她的胸前,打湿了一片。 他怎么这么固执……怎么不听人劝! 她用手背抹了下眼睛,随后双手又放到身后,指甲抠着被褥,闷声道:“值得吗?” 傅慎时抬起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泪,轻声道:“值得。” 殷红豆眨了眨眼,泪水又如泉涌,她道:“夫人不会答应的。难道您要昭告天下您有隐疾吗?” 昭告天下,长兴侯府便不得不退婚,可傅慎时以后再也不可能娶世家女子为妻。 傅慎时又去擦她的眼泪,淡然道:“有何不可?” 殷红豆吐出一口热气,又问:“然后呢?六爷就打算孤身过一辈子吗?” “不是还有你吗?” “六爷也不在乎断子绝孙吗?” 长兴侯绝不会接纳一个丫鬟出身的人做儿媳妇,他们的孩子不上族谱,得不到承认,将来傅慎时所有的产业,长兴侯府要收回便能收回,待傅六一死,孤儿寡母,只等着受人欺凌。 傅慎时低声道:“不是还有汪先生和王家兄弟吗?他们又不是我的仆人,将来他们的孩子会护着我的孩子,只不过有男孩儿的话,他不能入仕罢了。” 殷红豆泪眼模糊,她胡乱地抹掉眼泪,道:“六爷再等三天,行吗?就三天。” 傅慎时不知道殷红豆为何执意让他等三天,不过她让他等,他就等。 他道:“我就在庄子上等三天,你去让廖妈妈跟管事一声罢。” 殷红豆点着头去了,傅慎时视线落在殷红豆的被褥上,褥子下好似藏着什么东西,他身后揭开,好奇地拿出来看了看,他看到钱票的时候,浑身如同冰冻了一般,脸色也阴沉骇人。 第81章 [] ! 第八十一章 傅慎时将殷红豆去钱庄兑换的钱票拿在手上, 他仔细了一下,钱票上写着,一两兑换了九百七十两,硬生生亏损了三十两。 三十两, 殷红豆一年多的月例银子, 按照她的性子, 绝对不会做这种亏本生意,除非又更大的利益。 傅慎时不禁想到汪先生的话,他殷红豆问她京城附近的几个州府是否可以通行,她还去见了方素月, 是给方素月提前吗? 他又想起红豆硬要他等三天再给长兴侯府回信。 傅慎时断定, 她想走,她想趁乱逃走。 近来大批灾民北上, 正是荒乱之际,她这个时候兑换了钱票, 若再得了自由身,简直是雇人手离开的最好时机。 多么好的机会,就像老天爷的恩赐一般。 傅慎时紧紧地攥着钱票,他紧咬下颌,拳头发颤。 屋外一抹清丽的身影正往这边来,傅慎时撂下褥角,将手放在大腿上, 宽袖正好遮盖住钱票, 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过去。 殷红豆面容倩丽娇俏, 她方才哭过,眼睛还有些红,眼珠子湿漉漉的,黑白分明,莹润亮泽,颇有神采。 她进来禀道:“六爷,我跟廖妈妈好了,不过她不肯回去,要跟您一起回去,廖妈妈就先打发了管事回去,管事犹豫了一下,留下了一部分人,他自己先回去复命去了,估摸着下午还得再来一趟。” 傅慎时没接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十分复杂。 殷红豆抬眸看去,蹙了蹙秀眉……傅慎时这眼神怎么有些不对劲。 傅慎时哑着声音问她:“红豆,我替你除了奴籍,好不好?” 当然好!她做梦都想! 殷红豆眉眼弯弯,嘴角上扬,惊喜道:“多谢六爷。” 傅慎时心口一紧,神情依旧冷淡,他低着头,视线落在青砖地面上,袖子底下的手臂,早就悄悄爬山了青筋,他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要等三天?” 殷红豆有些茫然,傅慎时刚才还答应了,现在为什么要追问? 她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想您再好好考虑考虑。” “为什么去见方素月?” 殷红豆抿着唇,没有回答。 傅慎时缓缓地举起手,手掌心里捏着皱巴了的钱票,殷红豆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的钱票! 殷红豆大步子跨过去,想抢,傅慎时手臂往后一躲,她就抓了个空。 她也不抢了,退开一步,神色冷静地看着傅慎时,道:“那是我的。” 傅慎时抬起下巴看着她,容色阴冷地道:“我过,你连命,都是我的。” 在这种地方,丫鬟没有私产可言。 殷红豆面颊微鼓,含有愠怒地看着傅慎时。 傅慎时攥着钱票,再问她:“你想趁这三天逃走?” 殷红豆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她绞着手指头,垂头,摇头。 傅慎时冷笑一声,道:“红豆,你过的,永远不会骗我。你的话,是不是从来不作数?” 殷红豆闭了闭眼睛,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地道:“我没有骗你,我对你的每一句话,都作数。” 傅慎时声音愈发低沉:“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我等三天?” 殷红豆问他:“如果我了,你能保证如果执意退婚,尽量不要伤害到方姑娘吗?” 傅慎时很快就回答了:“我保证。” 殷红豆点了点头,眼皮儿垂下,也盯着地面,缓声道:“方姑娘喜欢三爷。” 傅慎时眼眸一敛,的确有些惊讶,他沉默着,是在示意她继续。 殷红豆又道:“我不想她带着这样的目的跟你成亲,她答应我,再考虑三天。” 傅慎时冷声道:“我不是了吗,无论如何,我都会跟她退婚,她的考虑,对我来没有意义。你可以不告诉我她的事,但是你没有必要让我等三天。” 殷红豆没话,他的对,他猜的也都对。 傅慎时问她:“如果她不打算告诉我真相,你会告诉我吗?” 殷红豆微压下巴,轻声道:“会。” 傅慎时声音更加沉郁地问道:“那……如果她打算坦白呢?你打算怎么办?” 殷红豆眨了眨眼眼睛,豆大的眼泪掉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咬着唇,不敢开口。 傅慎时猛然抓住殷红豆的双臂,将她拽到自己跟前。 他力气太大,殷红豆双臂生疼,又没站稳,就跪在了他跟前。 傅慎时在她头顶命令道:“看着我!你看着我!” 殷红豆仰起脸,却并不敢直视他,滚烫的热泪顺着脸颊滑下去,一行接一行,薄薄的脸皮登时泛红,卷翘的睫毛湿哒哒的。 傅慎时颤声质问她:“你以为三天过后,她坦白了,你走了,我就会改变主意吗?!是我太宠你了吗?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嗯?你凭什么让我等三天?” “你得对,我没资格……我是没资格……我没有资格。” 她就这样承认了,傅慎时心脏都揪在一块儿,他极为克制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红豆,我信你不会骗我,那你现在告诉我,如果她坦白了,你是不是真的会离开?” 即使殷红豆没有答应过不会骗他,她也没有办法对他谎,她闭上双眼,带着些许哭腔道:“我不知道……” 傅慎时胸口起伏着,他吐出来的热气都喷在她的脸颊上,他提起殷红豆,凑到自己胸膛前,红着眼眶问她:“如果我顺利退了婚,也不伤害她,我保证不会娶妻,也不让你当妾,如果是这样,你也还想走吗?” 殷红豆心脏猛烈地跳动着,眼眶里的泪水比刚才蓄得还多,她还没眨眼,眼泪就一颗颗地落下来了,她真的没想到,傅慎时能给这样的承诺,她正视着他,问道:“如果我让你给我除了奴籍,还我钱票,不反对我培养自己的人手,你答应吗?” 她在跟他谈条件。 傅慎时喉结上下耸动,眉头狠狠地拧着,他压抑地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她已经动了想走的心思,甚至都开始做了计划,他没有办法放她走,他也不可能放她走。 殷红豆低了头,她可以用丫鬟的身份和他比肩征战,可她没办法用一个丫鬟的身份跟他在一起。 他不答应,她也不可能答应。 傅慎时眼角溢出晶亮的薄泪,他哽咽着道:“我留不住你,是吗?” 殷红豆道:“我了,除非你……” “红豆!”傅慎时咬着牙,打断了她的话,他紧紧地搂着她,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他的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廓,顺着她柔软的耳垂往下,挪到她肩颈之处,他狠狠地在她肩上咬下了一口,丝毫没有怜香惜玉,殷红豆疼得呻·吟出声。 傅慎时在她耳畔忍着眼泪,闷声地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心?” 殷红豆无言地抽噎着,肩膀上疼得像是掉了一块肉,她却不敢去摸。 傅慎时死死地抱住她,磨蹭着她的耳鬓,阴沉沉地在她耳边道:“红豆,我永远不会放你走,除非我死了。如果你死了……也只能在我怀里腐烂。” 殷红豆恨恨地道:“我会恨你。” 傅慎时一把推开殷红豆,面无表情地撕掉了她的钱票,冷淡地末了勾了勾唇角,道:“那你就恨我一辈子。” 殷红豆不甘地看着地上碎掉钱票,胸口如受灼烧,比肩上的被他咬过的地方还要疼一百倍。她捏着拳头,怨恨地瞪着傅慎时。 傅慎时不在乎,他道:“从今往后,但凡出门,你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他推着轮椅出去,让时砚把门锁上,将殷红豆一个人关在屋子里。 傅慎时知道廖妈妈不肯走,他叫来王武,派他去找了汪先生,一则把信传回去,二则叫十几个武馆的弟兄回来,以后他们就不住在庄子上,搬去仁庄,有必要的时候就回城里的宅子。 长兴侯府的人即便是在仁庄上找到他了,也不敢硬闯,若是找不到……最后拖拉着,秦氏总是要退婚的。 汪先生收到消息,当即将庄子上的兄弟都派过去了。 这些兄弟以前是在殷府做护院,后来跟去了仁庄,从来没在赌坊露过面,和发财坊扯不上关系,傅慎时建下仁庄的身份暴露了,也不大要紧。 好几马车的男人赶来庄子上的时候,廖妈妈和长兴侯府的管事都吓坏了,他们个个魁梧,往院子门口一站,土匪似的。 傅慎时让时砚和殷红豆带上东西,跟着他一道出去,准备上那边的马车。 长兴侯府的护院和几个厮,当然不敢放傅慎时走,跑过去拦人。 秦氏也没料到傅慎时自己会有人手,派来的都是些有力气却没什么功夫的高个子男人,他们和武馆的人对上手,一下子倒好几个。 廖妈妈吓懵了,叫着喊着让傅慎时回来。 傅慎时上了马车,道:“廖妈妈,我对不住您,您回去罢。” 廖妈妈拦不住马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走远了,急得眼泪哗哗的,长兴侯府的几个护院想去追,胳膊腿儿还疼着,赶着马车追着追着,就追丢了。 天黑的时候,傅慎时一行人到了仁庄,秦氏也得到了信和庄子上传来的消息,险些气昏死过去,她又不敢声张,着人叫来了大媳妇姜氏一道商量。 第81章 [] ! 第八十一章 傅慎时将殷红豆去钱庄兑换的钱票拿在手上, 他仔细了一下,钱票上写着,一两兑换了九百七十两,硬生生亏损了三十两。 三十两, 殷红豆一年多的月例银子, 按照她的性子, 绝对不会做这种亏本生意,除非又更大的利益。 傅慎时不禁想到汪先生的话,他殷红豆问她京城附近的几个州府是否可以通行,她还去见了方素月, 是给方素月提前吗? 他又想起红豆硬要他等三天再给长兴侯府回信。 傅慎时断定, 她想走,她想趁乱逃走。 近来大批灾民北上, 正是荒乱之际,她这个时候兑换了钱票, 若再得了自由身,简直是雇人手离开的最好时机。 多么好的机会,就像老天爷的恩赐一般。 傅慎时紧紧地攥着钱票,他紧咬下颌,拳头发颤。 屋外一抹清丽的身影正往这边来,傅慎时撂下褥角,将手放在大腿上, 宽袖正好遮盖住钱票, 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过去。 殷红豆面容倩丽娇俏, 她方才哭过,眼睛还有些红,眼珠子湿漉漉的,黑白分明,莹润亮泽,颇有神采。 她进来禀道:“六爷,我跟廖妈妈好了,不过她不肯回去,要跟您一起回去,廖妈妈就先打发了管事回去,管事犹豫了一下,留下了一部分人,他自己先回去复命去了,估摸着下午还得再来一趟。” 傅慎时没接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十分复杂。 殷红豆抬眸看去,蹙了蹙秀眉……傅慎时这眼神怎么有些不对劲。 傅慎时哑着声音问她:“红豆,我替你除了奴籍,好不好?” 当然好!她做梦都想! 殷红豆眉眼弯弯,嘴角上扬,惊喜道:“多谢六爷。” 傅慎时心口一紧,神情依旧冷淡,他低着头,视线落在青砖地面上,袖子底下的手臂,早就悄悄爬山了青筋,他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要等三天?” 殷红豆有些茫然,傅慎时刚才还答应了,现在为什么要追问? 她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想您再好好考虑考虑。” “为什么去见方素月?” 殷红豆抿着唇,没有回答。 傅慎时缓缓地举起手,手掌心里捏着皱巴了的钱票,殷红豆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的钱票! 殷红豆大步子跨过去,想抢,傅慎时手臂往后一躲,她就抓了个空。 她也不抢了,退开一步,神色冷静地看着傅慎时,道:“那是我的。” 傅慎时抬起下巴看着她,容色阴冷地道:“我过,你连命,都是我的。” 在这种地方,丫鬟没有私产可言。 殷红豆面颊微鼓,含有愠怒地看着傅慎时。 傅慎时攥着钱票,再问她:“你想趁这三天逃走?” 殷红豆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她绞着手指头,垂头,摇头。 傅慎时冷笑一声,道:“红豆,你过的,永远不会骗我。你的话,是不是从来不作数?” 殷红豆闭了闭眼睛,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地道:“我没有骗你,我对你的每一句话,都作数。” 傅慎时声音愈发低沉:“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我等三天?” 殷红豆问他:“如果我了,你能保证如果执意退婚,尽量不要伤害到方姑娘吗?” 傅慎时很快就回答了:“我保证。” 殷红豆点了点头,眼皮儿垂下,也盯着地面,缓声道:“方姑娘喜欢三爷。” 傅慎时眼眸一敛,的确有些惊讶,他沉默着,是在示意她继续。 殷红豆又道:“我不想她带着这样的目的跟你成亲,她答应我,再考虑三天。” 傅慎时冷声道:“我不是了吗,无论如何,我都会跟她退婚,她的考虑,对我来没有意义。你可以不告诉我她的事,但是你没有必要让我等三天。” 殷红豆没话,他的对,他猜的也都对。 傅慎时问她:“如果她不打算告诉我真相,你会告诉我吗?” 殷红豆微压下巴,轻声道:“会。” 傅慎时声音更加沉郁地问道:“那……如果她打算坦白呢?你打算怎么办?” 殷红豆眨了眨眼眼睛,豆大的眼泪掉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咬着唇,不敢开口。 傅慎时猛然抓住殷红豆的双臂,将她拽到自己跟前。 他力气太大,殷红豆双臂生疼,又没站稳,就跪在了他跟前。 傅慎时在她头顶命令道:“看着我!你看着我!” 殷红豆仰起脸,却并不敢直视他,滚烫的热泪顺着脸颊滑下去,一行接一行,薄薄的脸皮登时泛红,卷翘的睫毛湿哒哒的。 傅慎时颤声质问她:“你以为三天过后,她坦白了,你走了,我就会改变主意吗?!是我太宠你了吗?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嗯?你凭什么让我等三天?” “你得对,我没资格……我是没资格……我没有资格。” 她就这样承认了,傅慎时心脏都揪在一块儿,他极为克制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红豆,我信你不会骗我,那你现在告诉我,如果她坦白了,你是不是真的会离开?” 即使殷红豆没有答应过不会骗他,她也没有办法对他谎,她闭上双眼,带着些许哭腔道:“我不知道……” 傅慎时胸口起伏着,他吐出来的热气都喷在她的脸颊上,他提起殷红豆,凑到自己胸膛前,红着眼眶问她:“如果我顺利退了婚,也不伤害她,我保证不会娶妻,也不让你当妾,如果是这样,你也还想走吗?” 殷红豆心脏猛烈地跳动着,眼眶里的泪水比刚才蓄得还多,她还没眨眼,眼泪就一颗颗地落下来了,她真的没想到,傅慎时能给这样的承诺,她正视着他,问道:“如果我让你给我除了奴籍,还我钱票,不反对我培养自己的人手,你答应吗?” 她在跟他谈条件。 傅慎时喉结上下耸动,眉头狠狠地拧着,他压抑地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她已经动了想走的心思,甚至都开始做了计划,他没有办法放她走,他也不可能放她走。 殷红豆低了头,她可以用丫鬟的身份和他比肩征战,可她没办法用一个丫鬟的身份跟他在一起。 他不答应,她也不可能答应。 傅慎时眼角溢出晶亮的薄泪,他哽咽着道:“我留不住你,是吗?” 殷红豆道:“我了,除非你……” “红豆!”傅慎时咬着牙,打断了她的话,他紧紧地搂着她,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他的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廓,顺着她柔软的耳垂往下,挪到她肩颈之处,他狠狠地在她肩上咬下了一口,丝毫没有怜香惜玉,殷红豆疼得呻·吟出声。 傅慎时在她耳畔忍着眼泪,闷声地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心?” 殷红豆无言地抽噎着,肩膀上疼得像是掉了一块肉,她却不敢去摸。 傅慎时死死地抱住她,磨蹭着她的耳鬓,阴沉沉地在她耳边道:“红豆,我永远不会放你走,除非我死了。如果你死了……也只能在我怀里腐烂。” 殷红豆恨恨地道:“我会恨你。” 傅慎时一把推开殷红豆,面无表情地撕掉了她的钱票,冷淡地末了勾了勾唇角,道:“那你就恨我一辈子。” 殷红豆不甘地看着地上碎掉钱票,胸口如受灼烧,比肩上的被他咬过的地方还要疼一百倍。她捏着拳头,怨恨地瞪着傅慎时。 傅慎时不在乎,他道:“从今往后,但凡出门,你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他推着轮椅出去,让时砚把门锁上,将殷红豆一个人关在屋子里。 傅慎时知道廖妈妈不肯走,他叫来王武,派他去找了汪先生,一则把信传回去,二则叫十几个武馆的弟兄回来,以后他们就不住在庄子上,搬去仁庄,有必要的时候就回城里的宅子。 长兴侯府的人即便是在仁庄上找到他了,也不敢硬闯,若是找不到……最后拖拉着,秦氏总是要退婚的。 汪先生收到消息,当即将庄子上的兄弟都派过去了。 这些兄弟以前是在殷府做护院,后来跟去了仁庄,从来没在赌坊露过面,和发财坊扯不上关系,傅慎时建下仁庄的身份暴露了,也不大要紧。 好几马车的男人赶来庄子上的时候,廖妈妈和长兴侯府的管事都吓坏了,他们个个魁梧,往院子门口一站,土匪似的。 傅慎时让时砚和殷红豆带上东西,跟着他一道出去,准备上那边的马车。 长兴侯府的护院和几个厮,当然不敢放傅慎时走,跑过去拦人。 秦氏也没料到傅慎时自己会有人手,派来的都是些有力气却没什么功夫的高个子男人,他们和武馆的人对上手,一下子倒好几个。 廖妈妈吓懵了,叫着喊着让傅慎时回来。 傅慎时上了马车,道:“廖妈妈,我对不住您,您回去罢。” 廖妈妈拦不住马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走远了,急得眼泪哗哗的,长兴侯府的几个护院想去追,胳膊腿儿还疼着,赶着马车追着追着,就追丢了。 天黑的时候,傅慎时一行人到了仁庄,秦氏也得到了信和庄子上传来的消息,险些气昏死过去,她又不敢声张,着人叫来了大媳妇姜氏一道商量。 第82章 [] ! 第八十二章 秦氏派了管事去庄子上接傅慎时回来,她完全没想到, 傅六敢嘴上反抗也就罢了, 竟然暗中培养了自己的人手, 还叫人敢动手打长兴侯府的护院,简直翻了天了! 偏偏这事儿秦氏根本不敢声张, 若闹开了, 潘氏死咬着不放, 这事儿可真没法收场。 长兴侯府这一辈的爷们都不乐意在卫所和军营里吃苦头, 家里人也没有强逼他们, 何况他们在读书上也有些天分,从傅慎明开始,后面的几个爷们都是走科举入仕的路子,长兴侯前半辈子积累的一些人脉关系,能惠及儿孙的其实并不多。 大房二房不平分秋色,但二房不甘人后,这些年也是风举云摇, 步步高升, 潘氏的大儿媳妇出身很好, 她娘家甚至和天子非常亲信的宁王都有交情, 儿媳妇是萧山伯的长女。潘氏的两个女儿,大的那个也和左军都督府家的公子订了亲, 女儿生的娇俏可爱, 也比较讨喜。 秦氏如今将掌家权牢牢地掌在手里, 若傅慎时的事出了大差错, 连累了侯府名声不,老夫人若要将管家权力分一部分给潘氏,她也无话可。 长兴侯府立府百年,根基深厚,可高宗赏赐下来的,能实实在在分在儿孙头上的产业并不算多,真正丰厚的财产是建府百年来,侯府凭借爵位带来的权势和地位创造的财富,根据大业律,这一部分的财产,不分嫡庶,酌情均分。 倘或由潘氏管家,她自然会想法子昧下这些,秦氏若无证据,只能吃哑巴亏。 秦氏年纪越大,操心得越多,越发睡不安稳,眼下又出了傅慎时的事,她有些无措了,长兴侯还在军营里驻守,傅慎明今儿也没回来,傅三已经去了杭州,她只好叫了姜氏过来商议对策。 她还怕人听见,便打发了丫鬟去厨房烧水,心腹妈妈也早就回了倒座房歇息,屋子里就只有婆媳二人着话。 三太太苏氏进世安堂的时候,瞧见庭院里没人,还着实奇怪了一番,但上房的灯亮得耀眼,明秦氏还没歇下,她便朝上房去了。 刚走到门口,三太太隐约听见了哭声……她可从没听秦氏哭过! 三太太为长者讳,摆摆手,让丫鬟退到后边去,她站在次间里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在这时候,姜氏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母亲,原先祖祠卜了个‘大凶’,若那时候不成这门婚事就好了,现在再退婚,也太晚了些。可是不退也不好,这还没下聘,六弟年前腿急再犯,方家娘子过了年也病了,现在又闹成这样……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秦氏犯难,哀怨又悲痛道:“难道真让外人都六郎有隐疾吗!” 夜里静谧,三太太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她捂着嘴,悄悄地跨过门槛,领着丫鬟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她回了院子整个人都是懵的,她都不敢信,傅慎时的婚事占卜的是“凶”,而婆母竟然还隐瞒了下来! 难怪傅六这几年腿都好好的,去年年底偏偏犯了病,这不是克他是什么! 三太太回来就坐在床上发呆,她在想,如果傅三在,他会怎么做。 她想了一晚上,傅三要是在,肯定不会装作不知道,现在傅三不在,妻以夫为纲,她要做傅三会做的事。 次日,三太太就让自己的陪房厮,去给傅三寄信,又给傅慎时名下铺子的掌柜送了一封信。 三太太给傅慎时的信,先是传去王文的手里,后来又转到仁庄汪先生手上,最后才入了傅慎时的眼。 傅慎时拿到信的时候,正在仁庄单独僻出来的两进院子里喝茶。 这院子从仁庄建立之初就开始建了,庄上的人手脚很麻利,建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完工了,傅慎时和殷红豆便住了进去。 傅慎时看完了信,第一眼有些诧异,随后又想开了。 这确实像秦氏做的出来的事儿。 这样也好,有了这个把柄,退婚的事就更容易了。 与此同时,方家也有个人庄子上找汪先生,是找红豆姑娘,那人也没找殷红豆什么,传下这句话就走了。 汪先生又亲自去院子里告诉了殷红豆。 殷红豆正在上房闲坐,她一听就明白了,方素月还是打算开了。 傅慎时坐在门口光线好的地方,他的皮肤在暖和的日光下,白皙剔透,精致的五官也染上了一层柔和,他同汪先生道:“没什么事儿了,劳烦汪先生跑一趟了。” 汪先生的眼神饶有深意地从两人面前扫过一眼,笑了笑就退了出去。 傅慎时让时砚推着他去书桌前,又写了一封信给秦氏,信上内容简单,曰:儿子查得保定祖祠占卜大凶,吾拒成婚,前诺仍作数,若再威逼,公之于众。 他没有透露三太太传信人的身份,顺便附上了五两的银票。 秦氏收到厚厚的一封信,先看到银票的时候她一脸茫然,再看到信上内容,当场昏倒,直到丫鬟狠狠掐了她的人中才醒过来。 她没想到,傅慎时城府这样深,竟然想得到去查祖祠的事! 到底还是她自作孽,没想到败在了这个大凶上! 不得已,秦氏只好筹谋起退婚的事,可她同时也疑惑起来,傅慎时怎么能一口气拿出五两银子! 若傅慎时还深居内院,没有什么支出,这些年在家里支取的和各处得来的银钱,有个五六两也正常,可他开了铺子,怎么还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 难道他的铺子有那么赚钱?可是两间铺子,再怎么打理不可能赚得了那么多钱! 秦氏又派了人去傅慎时的铺子里打听,可她没想到,回来的人,傅六早就不止两间铺子,他现在名下已经有至少四间铺子,地段都非常好。 京城好地段的四间铺子,和傅慎时一辈的爷们儿太太,不算田产奴仆,没有任何一个人名下能有四间铺子,至多也就姜氏名下有三间。 秦氏恍惚地坐在房间里,她看着窗外已经光秃秃的梅花树,只剩下干瘦的枝丫,过了一个季节,就像死了一次一样,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好陌生,他在想什么,他在做什么,她通通不知道。 她也没有时间多想,方素月年纪不了,这婚事越拖拉,将来背负的骂名就越重,早断早好。 仁庄上。 两进的院子不大,上房只有两间,客厅和书房都是连着的,东边的是卧室。 傅慎时每日上午都会坐在客厅里,听汪先生跟他庄子上的大事,庄子上一多人,治理起来委实不易,同时建设进度也相当快,庄外新买下的山都被挖了不少,那边已经种上了耐活的农作物。 每当汪先生完了,傅慎时也就挪一挪位置,到书房看书去。 殷红豆现在除了内院,哪里都不能去,二门不会对她开放,好在傅慎时暂时很忙,也没功夫冒犯她,日子得过且过。 只不过经了那次争吵,傅慎时连她存下的钱都没收了,她当然会消极怠工,也不怎么碰账本了,都是时砚在帮忙算账。 傅慎时回了书房,让时砚叫了殷红豆过来。 时砚很不客气,殷红豆只要敢不听他的话,他就有动粗的意思,拽也要把人拽过去,殷红豆不想跟时砚拉扯,只好都乖乖过去。 傅慎时将账本扔到殷红豆跟前,道:“你吃了我的饭,该你做的事,必须要做。” 殷红豆不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傅慎时两手交握着,胳膊搁在轮椅的扶手上,冷漠地看着她,道:“有本事你就不吃我的饭,或者你再有本事,你就别穿我给你的衣服。红豆,以后若你有任何事让我第二遍,我就饿你一天,你要是让我第三遍,我就扒掉你的衣服。” 殷红豆红着眼睛瞪着傅慎时,脸颊微鼓,明显是生气了。 傅慎时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地将账本扔在她脚边,道:“拿去算,我会抽查,出错三次,就一直改到我满意为止,我满意了,你才能睡觉。” 殷红豆心里又气又恨,就是蹲不下去捡账本。 傅慎时眯了眯眼,道:“红豆,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只用这种脾气对付我是没有用的。你要真想跑,就该忍辱负重,等哪日找到我的软肋,我死了你就有机会走了。” 殷红豆只是生气,她并没有失去理智,傅慎时的对,她要走,这种方法是行不通的。 她弯腰捡起了账本,坐在一旁认真清算起来。 直到天黑,殷红豆吃过饭,洗漱之后准备上床睡觉,傅慎时又把她叫过去了,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盒子,打开来,里边装着乳白的药膏。 傅慎时食指抹了些药膏,淡声道:“过来。” 殷红豆不动,她冷着脸问他:“你以为这样我就少厌恶你一点吗?” 傅慎时轻哼一声,态度散漫道:“我让你疼,是你活该,但是你是我的人,我不允许你留疤。”他眼睫毛轻颤,道:“我了,你恨不恨我,我不在乎。” 他一抬眸,锐利的眼眸盯着殷红豆,带着些逼迫的意味。 第82章 [] ! 第八十二章 秦氏派了管事去庄子上接傅慎时回来,她完全没想到, 傅六敢嘴上反抗也就罢了, 竟然暗中培养了自己的人手, 还叫人敢动手打长兴侯府的护院,简直翻了天了! 偏偏这事儿秦氏根本不敢声张, 若闹开了, 潘氏死咬着不放, 这事儿可真没法收场。 长兴侯府这一辈的爷们都不乐意在卫所和军营里吃苦头, 家里人也没有强逼他们, 何况他们在读书上也有些天分,从傅慎明开始,后面的几个爷们都是走科举入仕的路子,长兴侯前半辈子积累的一些人脉关系,能惠及儿孙的其实并不多。 大房二房不平分秋色,但二房不甘人后,这些年也是风举云摇, 步步高升, 潘氏的大儿媳妇出身很好, 她娘家甚至和天子非常亲信的宁王都有交情, 儿媳妇是萧山伯的长女。潘氏的两个女儿,大的那个也和左军都督府家的公子订了亲, 女儿生的娇俏可爱, 也比较讨喜。 秦氏如今将掌家权牢牢地掌在手里, 若傅慎时的事出了大差错, 连累了侯府名声不,老夫人若要将管家权力分一部分给潘氏,她也无话可。 长兴侯府立府百年,根基深厚,可高宗赏赐下来的,能实实在在分在儿孙头上的产业并不算多,真正丰厚的财产是建府百年来,侯府凭借爵位带来的权势和地位创造的财富,根据大业律,这一部分的财产,不分嫡庶,酌情均分。 倘或由潘氏管家,她自然会想法子昧下这些,秦氏若无证据,只能吃哑巴亏。 秦氏年纪越大,操心得越多,越发睡不安稳,眼下又出了傅慎时的事,她有些无措了,长兴侯还在军营里驻守,傅慎明今儿也没回来,傅三已经去了杭州,她只好叫了姜氏过来商议对策。 她还怕人听见,便打发了丫鬟去厨房烧水,心腹妈妈也早就回了倒座房歇息,屋子里就只有婆媳二人着话。 三太太苏氏进世安堂的时候,瞧见庭院里没人,还着实奇怪了一番,但上房的灯亮得耀眼,明秦氏还没歇下,她便朝上房去了。 刚走到门口,三太太隐约听见了哭声……她可从没听秦氏哭过! 三太太为长者讳,摆摆手,让丫鬟退到后边去,她站在次间里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在这时候,姜氏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母亲,原先祖祠卜了个‘大凶’,若那时候不成这门婚事就好了,现在再退婚,也太晚了些。可是不退也不好,这还没下聘,六弟年前腿急再犯,方家娘子过了年也病了,现在又闹成这样……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秦氏犯难,哀怨又悲痛道:“难道真让外人都六郎有隐疾吗!” 夜里静谧,三太太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她捂着嘴,悄悄地跨过门槛,领着丫鬟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她回了院子整个人都是懵的,她都不敢信,傅慎时的婚事占卜的是“凶”,而婆母竟然还隐瞒了下来! 难怪傅六这几年腿都好好的,去年年底偏偏犯了病,这不是克他是什么! 三太太回来就坐在床上发呆,她在想,如果傅三在,他会怎么做。 她想了一晚上,傅三要是在,肯定不会装作不知道,现在傅三不在,妻以夫为纲,她要做傅三会做的事。 次日,三太太就让自己的陪房厮,去给傅三寄信,又给傅慎时名下铺子的掌柜送了一封信。 三太太给傅慎时的信,先是传去王文的手里,后来又转到仁庄汪先生手上,最后才入了傅慎时的眼。 傅慎时拿到信的时候,正在仁庄单独僻出来的两进院子里喝茶。 这院子从仁庄建立之初就开始建了,庄上的人手脚很麻利,建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完工了,傅慎时和殷红豆便住了进去。 傅慎时看完了信,第一眼有些诧异,随后又想开了。 这确实像秦氏做的出来的事儿。 这样也好,有了这个把柄,退婚的事就更容易了。 与此同时,方家也有个人庄子上找汪先生,是找红豆姑娘,那人也没找殷红豆什么,传下这句话就走了。 汪先生又亲自去院子里告诉了殷红豆。 殷红豆正在上房闲坐,她一听就明白了,方素月还是打算开了。 傅慎时坐在门口光线好的地方,他的皮肤在暖和的日光下,白皙剔透,精致的五官也染上了一层柔和,他同汪先生道:“没什么事儿了,劳烦汪先生跑一趟了。” 汪先生的眼神饶有深意地从两人面前扫过一眼,笑了笑就退了出去。 傅慎时让时砚推着他去书桌前,又写了一封信给秦氏,信上内容简单,曰:儿子查得保定祖祠占卜大凶,吾拒成婚,前诺仍作数,若再威逼,公之于众。 他没有透露三太太传信人的身份,顺便附上了五两的银票。 秦氏收到厚厚的一封信,先看到银票的时候她一脸茫然,再看到信上内容,当场昏倒,直到丫鬟狠狠掐了她的人中才醒过来。 她没想到,傅慎时城府这样深,竟然想得到去查祖祠的事! 到底还是她自作孽,没想到败在了这个大凶上! 不得已,秦氏只好筹谋起退婚的事,可她同时也疑惑起来,傅慎时怎么能一口气拿出五两银子! 若傅慎时还深居内院,没有什么支出,这些年在家里支取的和各处得来的银钱,有个五六两也正常,可他开了铺子,怎么还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 难道他的铺子有那么赚钱?可是两间铺子,再怎么打理不可能赚得了那么多钱! 秦氏又派了人去傅慎时的铺子里打听,可她没想到,回来的人,傅六早就不止两间铺子,他现在名下已经有至少四间铺子,地段都非常好。 京城好地段的四间铺子,和傅慎时一辈的爷们儿太太,不算田产奴仆,没有任何一个人名下能有四间铺子,至多也就姜氏名下有三间。 秦氏恍惚地坐在房间里,她看着窗外已经光秃秃的梅花树,只剩下干瘦的枝丫,过了一个季节,就像死了一次一样,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好陌生,他在想什么,他在做什么,她通通不知道。 她也没有时间多想,方素月年纪不了,这婚事越拖拉,将来背负的骂名就越重,早断早好。 仁庄上。 两进的院子不大,上房只有两间,客厅和书房都是连着的,东边的是卧室。 傅慎时每日上午都会坐在客厅里,听汪先生跟他庄子上的大事,庄子上一多人,治理起来委实不易,同时建设进度也相当快,庄外新买下的山都被挖了不少,那边已经种上了耐活的农作物。 每当汪先生完了,傅慎时也就挪一挪位置,到书房看书去。 殷红豆现在除了内院,哪里都不能去,二门不会对她开放,好在傅慎时暂时很忙,也没功夫冒犯她,日子得过且过。 只不过经了那次争吵,傅慎时连她存下的钱都没收了,她当然会消极怠工,也不怎么碰账本了,都是时砚在帮忙算账。 傅慎时回了书房,让时砚叫了殷红豆过来。 时砚很不客气,殷红豆只要敢不听他的话,他就有动粗的意思,拽也要把人拽过去,殷红豆不想跟时砚拉扯,只好都乖乖过去。 傅慎时将账本扔到殷红豆跟前,道:“你吃了我的饭,该你做的事,必须要做。” 殷红豆不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傅慎时两手交握着,胳膊搁在轮椅的扶手上,冷漠地看着她,道:“有本事你就不吃我的饭,或者你再有本事,你就别穿我给你的衣服。红豆,以后若你有任何事让我第二遍,我就饿你一天,你要是让我第三遍,我就扒掉你的衣服。” 殷红豆红着眼睛瞪着傅慎时,脸颊微鼓,明显是生气了。 傅慎时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地将账本扔在她脚边,道:“拿去算,我会抽查,出错三次,就一直改到我满意为止,我满意了,你才能睡觉。” 殷红豆心里又气又恨,就是蹲不下去捡账本。 傅慎时眯了眯眼,道:“红豆,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只用这种脾气对付我是没有用的。你要真想跑,就该忍辱负重,等哪日找到我的软肋,我死了你就有机会走了。” 殷红豆只是生气,她并没有失去理智,傅慎时的对,她要走,这种方法是行不通的。 她弯腰捡起了账本,坐在一旁认真清算起来。 直到天黑,殷红豆吃过饭,洗漱之后准备上床睡觉,傅慎时又把她叫过去了,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盒子,打开来,里边装着乳白的药膏。 傅慎时食指抹了些药膏,淡声道:“过来。” 殷红豆不动,她冷着脸问他:“你以为这样我就少厌恶你一点吗?” 傅慎时轻哼一声,态度散漫道:“我让你疼,是你活该,但是你是我的人,我不允许你留疤。”他眼睫毛轻颤,道:“我了,你恨不恨我,我不在乎。” 他一抬眸,锐利的眼眸盯着殷红豆,带着些逼迫的意味。 第83章 [] ! 第八十三章 傅慎时是个吃软不硬吃的人, 殷红豆很明白这一点。 殷红豆虽然不喜傅慎时的霸道, 但有一点他没有错,她若想走, 至少跟他硬碰硬这一套行不通的。 她就不信, 傅慎时和方素月退了婚事, 将来果真一辈子不娶。 总有一天,她会找到离开的机会。 殷红豆消极、愤怒过后,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傅慎时要给她的伤口涂药, 她就让他涂。 她蹲下来, 背对着傅慎时。 傅慎时拉开她的领口, 她白皙的肩膀上,有一圈浅浅的牙印,牙印中间的皮肤有些泛青……他下口太重了, 只怕真的要留疤,也不知道现在抹去疤痕的膏子, 来不来得及。 他的指头轻抚在殷红豆的肩膀上, 一圈圈地将药涂抹开,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就在她身后问道:“疼吗?” 殷红豆声音冷淡地答道:“你摁的时候会有一点。” 傅慎时“嗯”了一声,手上的力道愈发轻柔,他又缓缓道:“疼才会长记性。你要是记不住我的好, 那就记住我的坏。” 殷红豆估摸着药涂的差不多了, 站起身, 道:“我去洗漱了。” 傅慎时无端笑了一下,道:“去。” 她现在的样子,很像她喝醉的那天……像一只假装温顺的猫,在醉态下露出了爪子,不过今天的她没有那天的她可爱,那天的她,话像撒娇。 傅慎时又想起第二次见殷红豆的时候,那是在后山上,他正在勒死一个下贱丫鬟,她冲出来握住他的手,叫他别伤着手。当时除了红豆身上的香味儿让他走了神,她这句话也颇令他诧异。 脑子正常的丫鬟,根本不出这种话。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殷红豆的胆子是真的大。 殷红豆去洗漱的时候,傅慎时就闲坐在轮椅上胡思乱想,等她洗干净回来了,他又叫她过来伺候他散发。 傅慎时还曼声道:“以后散发、梳头这样细致的事,都由你做,贴身丫鬟,就该有个贴身丫鬟的样子。” 殷红豆拿起一把梳子,站在傅慎时,解开他头上的蝉扣,没有搭理他。 傅慎时透过黄铜镜子看着镜子里的人,细眉桃花眼,眸子水润莹亮,下巴尖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殷红豆给散了头发,时砚就打了热水进来,她绞了热帕子,递给傅慎时。 时砚又倒了热水到傅慎时脚边的铜盆里,殷红豆犹豫了一下,傅慎时抬头看着她,道:“愣着干什么?” 殷红豆蹲下去,给傅慎时洗脚。 屋子里静悄悄的,三个人谁也不话,只有帕子在水里搅动的声音。 傅慎时抄着手,闭上了眼睛,以前这种时候,殷红豆都会别的话,偶尔还会胆儿大的跟他开玩笑。他以前不喜欢聒噪的丫头,可现在的殷红豆安安静静的,他有些不习惯。 一直到傅慎时洗漱完,殷红豆都没一句话。 他心里莫名生出一股躁意,他拧着眉头,脸颊微微紧绷着。 入夜,傅慎时要就寝。 殷红豆看了傅慎时一眼,心知逃不过去,掀起被子躺了下去,她平躺着,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承尘,眼睛偶尔眨动一下,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乍暖还寒的时候已经过了,现在天气开始真正转暖,晚上睡觉病没有那么冷,她也就只躺了一刻钟,便坐起来,趿拉着鞋子要走。 傅慎时推着轮子到床边去,用双腿抵住她的双腿,眉宇间带着一抹沉郁。 殷红豆抬头看他,跟他对视着,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 傅慎时便吩咐时砚道:“把她的榻撤了,被子都拿出去。” 殷红豆直直地看着傅慎时,鼓着脸,道:“我睡觉不老实,被子拿走,你晚上等着下地!” 傅慎时往后退了一点,殷红豆起身抱了被子过来,扔在床上,她钻进被子里,左腿卷起一边,右腿卷起另一边,双腿一抬一收,两手将胸口的被子往前一拉,蒙住半张脸,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她翻个身,往墙边蠕动,背对傅六,贴着墙壁睡觉。 傅慎时看着殷红豆一气呵成的动作,嘴角微动,吩咐时砚,道:“扶我就寝。” 时砚和往常一样,扶着傅慎时上床,给他盖好被子才熄灯离开,睡到他的榻上。 夜里黑漆漆的,傅慎时睡不着,他扭头看着殷红豆的后脑勺,被子里露出乌黑的头发,出了漆黑的头顶,什么都看不见。 他咬紧了牙槽,闭上眼睡了。 后来的几天,期间傅慎时出去见了一次二皇子。 殷红豆这几天里,一直是这样,傅慎时让她做什么,她都做,但是完全和从前不一样,她不再关心他的喜怒哀乐,也不跟他开玩笑。 除了称呼上不敬,本分的不像她。 傅慎时的情绪也越来越糟糕,他以为殷红豆留下来就好,可他没想到,红豆这样对他,他的难过一点也没有减少。 他也不发脾气,和从前一样,又不怎么吃饭,水也喝得少,忙起来忘乎所以,有时候一天只睡两个时辰,眼睛里的红血丝就没下去过,殷红豆恍若未见,丫鬟该做的她都做了,做完她就去睡,并且睡得还不错的样子。 他俩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久到汪先生都忍不住私下底问时砚,:“六爷和姑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儿不能开吗?” 傅慎时的喜怒就是时砚的喜怒,傅六不高兴,他也不高兴,他坐在廊下的栏杆上,低头跟汪先生道:“不知道。” 汪先生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地道:“六爷脾气倔,姑娘看着好话,也是个硬脾气的人,有个会话的中间人就好了……” 时砚凝视着汪先生,道:“那你去。” 汪先生连忙摆手,红着脸道:“做事我还成,他们俩的事儿,我可没有经验。” 罢,他溜之大吉,这俩人再怎么闹脾气,庄子上的事一点都没耽误,这样识大体的两个人,他虽然着急,还是不要插手得好。 时砚埋头抠着木栏杆,指甲里扎进去一点点木屑,他眉头皱巴了一下,抿唇弄出木屑,便去找厨房殷红豆。 殷红豆刚煮完饭,净了手在摘菜,厨房门口猛然出现个人,挡住了光,吓了她一跳。 她抬头看了时砚一眼,又继续摘菜。 时砚攥着拳头,怒目圆睁,闷声道:“你先去给六爷道歉。” 殷红豆扯了扯嘴角,道:“好啊,我一会儿就去给他一百个对不起。” 时砚感觉自己胸口闷了一口气血——这是怎么回事?明明红豆都答应了,可他好像觉得更生气了! 他不出来这种感觉,但是他猜,六爷肯定也是这种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比捶在墙上,骨碎血流还要难受。 殷红豆轻哼了一声,道:“你走开,别挡着我的光了。” 时砚瞪着殷红豆,道:“你不准这样对六爷!” 殷红豆白了时砚一眼,道:“我怎么对他了?你?” 时砚喘着粗气,根本不上来,他狠狠地捶了一下墙,他们住的院子是泥墙,一拳头下去,他的手背都破了皮,他咬着牙道:“红豆,你没良心!你答应过的,永远对六爷忠心!” 殷红豆猛然站起来,她比时砚矮一点,要仰头看他,她目有厉色,道:“我忠心就应该要嫁给他吗?我做的事,还不够表忠心吗?” 时砚耷拉着脑袋,忽然就哭了,半晌才弱声道:“你没看见,六爷不吃也不睡了吗?” 殷红豆眼神也软了下来,她坐回去继续摘菜,指甲用力一掐,菜叶子利落地掉在地上,她淡声道:“那是他的事。我做好我该做的事,你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该的不,不该问的别问。” 时砚转身走了,汪先生的对,要会话的人跟他们两个,他嘴巴笨,根本不过红豆,他不该去的。 殷红豆木木地看着篮子里的菜,咬了咬唇。 她做好了午膳,送到傅慎时的书房,他还和前几天一样,忙着置新庄子和如何规划庄子,根本没有要吃饭的意思。 殷红豆盯着自己做的饭菜,第一次主动开口跟傅慎时了话,她道:“你若不吃,就提前跟我,省得我费工夫做,还浪费粮食。” 傅慎时眼神微滞,随后挑着眼尾看她,嘴边浮淡淡的笑,问道:“红豆,你是在关心我吗?” 殷红豆笃定地道:“现在到处都在闹饥荒,我是心疼粮食。” 傅慎时难得语气轻快了一些,道:“好,我不浪费粮食。” 他端过案盘,举起筷子吃饭,碗还是殷红豆送的碗,菜也是她亲手做的菜。 傅慎时用膳之前,也笃定地道:“红豆,你在心疼我。” 殷红豆眨着眼,嘴抿成一条直线,她道:“你别以为这种方法对我奏效,在我看来,不过是第二个傅二罢了,没有区别。” 傅慎时手腕顿住了,殷红豆转身走后,他又没了食欲,他神色冷漠地大口吃饭,吃完了饭,也吃完了菜。 饭和菜,都是她做的。 第83章 [] ! 第八十三章 傅慎时是个吃软不硬吃的人, 殷红豆很明白这一点。 殷红豆虽然不喜傅慎时的霸道, 但有一点他没有错,她若想走, 至少跟他硬碰硬这一套行不通的。 她就不信, 傅慎时和方素月退了婚事, 将来果真一辈子不娶。 总有一天,她会找到离开的机会。 殷红豆消极、愤怒过后,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傅慎时要给她的伤口涂药, 她就让他涂。 她蹲下来, 背对着傅慎时。 傅慎时拉开她的领口, 她白皙的肩膀上,有一圈浅浅的牙印,牙印中间的皮肤有些泛青……他下口太重了, 只怕真的要留疤,也不知道现在抹去疤痕的膏子, 来不来得及。 他的指头轻抚在殷红豆的肩膀上, 一圈圈地将药涂抹开,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就在她身后问道:“疼吗?” 殷红豆声音冷淡地答道:“你摁的时候会有一点。” 傅慎时“嗯”了一声,手上的力道愈发轻柔,他又缓缓道:“疼才会长记性。你要是记不住我的好, 那就记住我的坏。” 殷红豆估摸着药涂的差不多了, 站起身, 道:“我去洗漱了。” 傅慎时无端笑了一下,道:“去。” 她现在的样子,很像她喝醉的那天……像一只假装温顺的猫,在醉态下露出了爪子,不过今天的她没有那天的她可爱,那天的她,话像撒娇。 傅慎时又想起第二次见殷红豆的时候,那是在后山上,他正在勒死一个下贱丫鬟,她冲出来握住他的手,叫他别伤着手。当时除了红豆身上的香味儿让他走了神,她这句话也颇令他诧异。 脑子正常的丫鬟,根本不出这种话。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殷红豆的胆子是真的大。 殷红豆去洗漱的时候,傅慎时就闲坐在轮椅上胡思乱想,等她洗干净回来了,他又叫她过来伺候他散发。 傅慎时还曼声道:“以后散发、梳头这样细致的事,都由你做,贴身丫鬟,就该有个贴身丫鬟的样子。” 殷红豆拿起一把梳子,站在傅慎时,解开他头上的蝉扣,没有搭理他。 傅慎时透过黄铜镜子看着镜子里的人,细眉桃花眼,眸子水润莹亮,下巴尖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殷红豆给散了头发,时砚就打了热水进来,她绞了热帕子,递给傅慎时。 时砚又倒了热水到傅慎时脚边的铜盆里,殷红豆犹豫了一下,傅慎时抬头看着她,道:“愣着干什么?” 殷红豆蹲下去,给傅慎时洗脚。 屋子里静悄悄的,三个人谁也不话,只有帕子在水里搅动的声音。 傅慎时抄着手,闭上了眼睛,以前这种时候,殷红豆都会别的话,偶尔还会胆儿大的跟他开玩笑。他以前不喜欢聒噪的丫头,可现在的殷红豆安安静静的,他有些不习惯。 一直到傅慎时洗漱完,殷红豆都没一句话。 他心里莫名生出一股躁意,他拧着眉头,脸颊微微紧绷着。 入夜,傅慎时要就寝。 殷红豆看了傅慎时一眼,心知逃不过去,掀起被子躺了下去,她平躺着,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承尘,眼睛偶尔眨动一下,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乍暖还寒的时候已经过了,现在天气开始真正转暖,晚上睡觉病没有那么冷,她也就只躺了一刻钟,便坐起来,趿拉着鞋子要走。 傅慎时推着轮子到床边去,用双腿抵住她的双腿,眉宇间带着一抹沉郁。 殷红豆抬头看他,跟他对视着,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 傅慎时便吩咐时砚道:“把她的榻撤了,被子都拿出去。” 殷红豆直直地看着傅慎时,鼓着脸,道:“我睡觉不老实,被子拿走,你晚上等着下地!” 傅慎时往后退了一点,殷红豆起身抱了被子过来,扔在床上,她钻进被子里,左腿卷起一边,右腿卷起另一边,双腿一抬一收,两手将胸口的被子往前一拉,蒙住半张脸,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她翻个身,往墙边蠕动,背对傅六,贴着墙壁睡觉。 傅慎时看着殷红豆一气呵成的动作,嘴角微动,吩咐时砚,道:“扶我就寝。” 时砚和往常一样,扶着傅慎时上床,给他盖好被子才熄灯离开,睡到他的榻上。 夜里黑漆漆的,傅慎时睡不着,他扭头看着殷红豆的后脑勺,被子里露出乌黑的头发,出了漆黑的头顶,什么都看不见。 他咬紧了牙槽,闭上眼睡了。 后来的几天,期间傅慎时出去见了一次二皇子。 殷红豆这几天里,一直是这样,傅慎时让她做什么,她都做,但是完全和从前不一样,她不再关心他的喜怒哀乐,也不跟他开玩笑。 除了称呼上不敬,本分的不像她。 傅慎时的情绪也越来越糟糕,他以为殷红豆留下来就好,可他没想到,红豆这样对他,他的难过一点也没有减少。 他也不发脾气,和从前一样,又不怎么吃饭,水也喝得少,忙起来忘乎所以,有时候一天只睡两个时辰,眼睛里的红血丝就没下去过,殷红豆恍若未见,丫鬟该做的她都做了,做完她就去睡,并且睡得还不错的样子。 他俩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久到汪先生都忍不住私下底问时砚,:“六爷和姑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儿不能开吗?” 傅慎时的喜怒就是时砚的喜怒,傅六不高兴,他也不高兴,他坐在廊下的栏杆上,低头跟汪先生道:“不知道。” 汪先生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地道:“六爷脾气倔,姑娘看着好话,也是个硬脾气的人,有个会话的中间人就好了……” 时砚凝视着汪先生,道:“那你去。” 汪先生连忙摆手,红着脸道:“做事我还成,他们俩的事儿,我可没有经验。” 罢,他溜之大吉,这俩人再怎么闹脾气,庄子上的事一点都没耽误,这样识大体的两个人,他虽然着急,还是不要插手得好。 时砚埋头抠着木栏杆,指甲里扎进去一点点木屑,他眉头皱巴了一下,抿唇弄出木屑,便去找厨房殷红豆。 殷红豆刚煮完饭,净了手在摘菜,厨房门口猛然出现个人,挡住了光,吓了她一跳。 她抬头看了时砚一眼,又继续摘菜。 时砚攥着拳头,怒目圆睁,闷声道:“你先去给六爷道歉。” 殷红豆扯了扯嘴角,道:“好啊,我一会儿就去给他一百个对不起。” 时砚感觉自己胸口闷了一口气血——这是怎么回事?明明红豆都答应了,可他好像觉得更生气了! 他不出来这种感觉,但是他猜,六爷肯定也是这种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比捶在墙上,骨碎血流还要难受。 殷红豆轻哼了一声,道:“你走开,别挡着我的光了。” 时砚瞪着殷红豆,道:“你不准这样对六爷!” 殷红豆白了时砚一眼,道:“我怎么对他了?你?” 时砚喘着粗气,根本不上来,他狠狠地捶了一下墙,他们住的院子是泥墙,一拳头下去,他的手背都破了皮,他咬着牙道:“红豆,你没良心!你答应过的,永远对六爷忠心!” 殷红豆猛然站起来,她比时砚矮一点,要仰头看他,她目有厉色,道:“我忠心就应该要嫁给他吗?我做的事,还不够表忠心吗?” 时砚耷拉着脑袋,忽然就哭了,半晌才弱声道:“你没看见,六爷不吃也不睡了吗?” 殷红豆眼神也软了下来,她坐回去继续摘菜,指甲用力一掐,菜叶子利落地掉在地上,她淡声道:“那是他的事。我做好我该做的事,你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该的不,不该问的别问。” 时砚转身走了,汪先生的对,要会话的人跟他们两个,他嘴巴笨,根本不过红豆,他不该去的。 殷红豆木木地看着篮子里的菜,咬了咬唇。 她做好了午膳,送到傅慎时的书房,他还和前几天一样,忙着置新庄子和如何规划庄子,根本没有要吃饭的意思。 殷红豆盯着自己做的饭菜,第一次主动开口跟傅慎时了话,她道:“你若不吃,就提前跟我,省得我费工夫做,还浪费粮食。” 傅慎时眼神微滞,随后挑着眼尾看她,嘴边浮淡淡的笑,问道:“红豆,你是在关心我吗?” 殷红豆笃定地道:“现在到处都在闹饥荒,我是心疼粮食。” 傅慎时难得语气轻快了一些,道:“好,我不浪费粮食。” 他端过案盘,举起筷子吃饭,碗还是殷红豆送的碗,菜也是她亲手做的菜。 傅慎时用膳之前,也笃定地道:“红豆,你在心疼我。” 殷红豆眨着眼,嘴抿成一条直线,她道:“你别以为这种方法对我奏效,在我看来,不过是第二个傅二罢了,没有区别。” 傅慎时手腕顿住了,殷红豆转身走后,他又没了食欲,他神色冷漠地大口吃饭,吃完了饭,也吃完了菜。 饭和菜,都是她做的。 第84章 [] ! 第八十四章 傅慎时老实地吃了两天饭, 睡了两天觉, 他发现殷红豆又不跟他话了,便故态复萌,又变成了之前的样子。 殷红豆不管他,他就持续下去, 日渐消瘦,时砚平日里虽然不插嘴多什么,可是嘴巴上燎的泡出卖了他。 院子里的氛围, 相当糟糕, 殷红豆忍了几天,情绪也无端变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时砚又端了丝毫未动的饭菜到厨房去,殷红豆肚子里的火一下子就蹿到了嗓子眼儿,她放下手里的事, 大步往书房去。 傅慎时坐在轮椅上,岿然不动, 像一尊雕出来的玉人。 殷红豆怒视傅慎时,揪着眉头道:“你不想吃你就, 别糟践粮食。” 傅慎时抬了抬头,目光润朗地看着殷红豆,他嘴角微动,道:“我吃, 你去热一下。” 殷红豆的火瞬间灭了一半, 转身去给傅慎时热午膳, 她将饭菜堆在一个碗里,端了过去,送到傅慎时桌子上,又转身要走。 傅慎时抓住她的手腕子,道:“非要这样,你才管我吗?” 殷红豆轻轻地拂开他的手,道:“我管不管你,有什么要紧?你不是,我的命都是你的吗?” 傅慎时面色微白,她总是有办法,让他心如刀绞。 时砚从廊下冒出来,闷声禀道:“汪先生来了。” 傅慎时松开手,殷红豆也退开两步。 汪先生进来轻咳了两声,同傅慎时肃然道:“六爷,仁庄附近的亭台楼阁都快建好了。” 仁庄成立两个月左右,庄上灾民稳定下来之后,早就开始建造“销金窟”,原计划是要开发财坊分坊、戏园子、酒楼等,这些虽能开起来,却不容易揽客,若不能达到宾客络绎不绝的地步,仁庄前期的投入,大部分都要亏损,庄子上养着一多口人,劳动力虽然廉价,可一天下来,也要耗费上百两银子养活他们,这还是在只保证了基本温饱的情况下。 南边又有疫情范围爆发,北上的灾民越来越多,天子震怒,朝堂之上人人自危,眼下已经加大力度救灾,拨银、粮无数,到底是治标不治本,只能暂时缓解灾情,撑不过两三月,必然会发生暴动。 二皇子最近每天一封信送到仁庄上,催问仁庄进度。 汪先生日夜奔忙,他的亲事也暂时耽搁了下来,傅慎时心系红豆,再加上这些事,更是茶饭不思。 殷红豆这段时间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她本不知道这些,但见汪先生神色不好,便问了两句。 汪先生简而述之,殷红豆心惊肉跳,不禁严色以待,他又继续同傅慎时道:“虽仁庄离紫禁城还远着,可若是建得普普通通,也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刻过来享受玩乐……” 如今大臣、富商们哪个不捂紧了钱袋子,生怕别人知道家里有钱。 傅慎时道:“二皇子会襄助我们,借有名的戏班、歌妓、厨子给我们,不过光靠他支援还是不够的。” 汪先生下意识就看向了殷红豆,发财坊的主意是她出的,他这时候很想听听她的高见。 殷红豆这时候当然将个人利益放在处,她只看着汪先生道:“好在灾情暂且得以控制,除了咱们庄子上第一批跑进来的灾民,其余地方都还很安宁。” 在京城附近的几个府城,的确还很安全,大环境是好的,经济很稳定。 汪先生点着头示意殷红豆继续下去,傅慎时也凝神听着,时砚坐在廊下,也支起了耳朵。 殷红豆道:“挣钱的东西无非就是衣食住行、吃喝玩乐,咱们赚的是吃喝玩乐的钱,正好二皇子也能借厨子、歌妓、戏班子给咱们,但是这些城里也已经有了,咱们要做到人有我优,精益求精,先揽住客,客人来了,其他地方也就跟着能赚钱。” 现在娱乐活动到底还是少,大头还是听戏、□□一类,殷红豆决定从“戏”上入手,她道:“现在的戏流传度都已经很广,咱们的戏园子,得唱新戏。” 汪先生自己也听戏,并且很喜欢,他以前走南闯北,好的戏园子都是人满为患。眼下除了京中出名的一些歌妓,会让某些风流士子趋之若鹜之外,戏园子是士农工商,每一个阶层的人都喜欢的东西,靠新戏揽客,是最好的出路。 汪先生犯难道:“不瞒姑娘,近一年已经没有什么很好的新戏,都是些旧戏,很多戏班子都是家养的,才不愁吃喝,真正能靠唱戏挣大钱的戏班子,在京城里并不是很多。二皇子能借给我们的戏班子,唱功倒是不怕,但是不知道上哪里去请人写好戏。” 殷红豆道:“我有几个故事,但是我只会讲故事,不会写戏,还要劳先生找人润色,变成戏。” 汪先生惊讶地“啊”了一声,道:“姑娘还会写戏!” 殷红豆道:“我不会,我都是道听途的,故事肯定是好故事,端看先生您找什么人编写了。” 汪先生一笑,道:“倒不用另找,六爷肯定可以胜任。” 殷红豆顺着汪先生的视线,看了过去,傅慎时点了点头,道:“可以一试。” 殷红豆撇撇嘴,她倒是把傅慎时给忘了,他才情过人,写戏润色对他来算什么。 罢了罢了,这个时候,她也不好跟傅慎时再较真了,她便道:“那汪先生要快些联系上二皇子的戏班子,等戏写好了立刻让他们排上。” 汪先生不着急去,他笑道:“不瞒姑娘,我很喜欢听戏,我也听一听,给姑娘断一断优劣。” 傅慎时亦提起笔,道:“罢。” 殷红豆找了凳子坐下来,先问汪先生都听过什么戏。 汪先生略了几出,殷红豆都不知道,他便问傅慎时都听什么戏。 长兴侯府也养了戏班子,年节或遇到喜事,都会搭台唱戏,傅慎时自也是听戏长大的,家里的戏班子,还有外边的戏班子他都听过,他听戏和一般人不同,他遇到喜欢的戏会去看剧本,他的讲解,殷红豆更容易听懂,这一便是一刻钟。 殷红豆结合二人讲的内容,判断得出,当下的戏都不是她曾经看过的作品,但是大部分的故事和她所知道的戏差不离,主要还是以爱情为主题,男女之间的悲欢离合。 出挑的好戏果然还是很少,至少和殷红豆知道的比起来,几乎都逊色许多,她酝酿片刻,便开始讲戏。 复杂的她不熟悉,《倩女离魂》、《牡丹亭》、《红楼梦》她要流畅地简述一遍,毫无难度。 傅慎时提着笔,是打算一边听一边记,可听着听着就跟汪先生和时砚一样入了迷,已经忘了下笔。 殷红豆有了几个听众,起来也很带劲儿,起杜丽娘与柳梦梅终成眷属的时候,嘴角忍不住上扬。 傅慎时眼眸里闪出一丝艳羡。 汪先生情绪起起伏伏,渐渐脱离出来之后,忙不迭抚掌叫好,催着傅慎时道:“这等六爷可要尽快写出来!” 汪先生甚至意犹未尽,又问殷红豆:“姑娘还有别的戏?” 殷红豆又了《倩女离魂》,汪先生听得痴迷,眼眶都红了,他眨了眨眼睛站起来,自嘲道:“再不能听了,再听姑娘下去,要耽误了正事,下一个故事,下次再听姑娘罢。” 汪先生其实满心都惦记着殷红豆的故事,他是真的怕耽误了事情。 傅慎时叫住汪先生道:“劳烦您去城里跑一趟,打听下侯府的消息。” 近一月来,秦氏都未过来派人找过他,事出反常必有妖。 汪先生连忙去了。 傅慎时提笔写戏,一边写一边问:“这些戏,你从哪里听来的?” “不是了吗?仙人托梦。《牡丹亭》你就写仙人汤显祖,我可不敢居功折福。” 傅慎时也怕她折福,就听殷红豆的话,写了汤显祖的名字。 殷红豆起身要走,傅慎时道:“你别走,有些地方我忘了,我随时要问你。” “我去洗碗。” “让时砚去。” 还不等傅慎时叫时砚的名字,他自己就麻溜地去了,殷红豆又坐在了椅子上。 傅慎时写写停停,偶尔会问殷红豆一些情节发生的前后顺序。 若是旁人问,殷红豆还信,换了傅慎时来问,未免太刻意了。 殷红豆便道:“你不是过目不忘吗?我的‘沙甸货’你记了半年,这我才的,你怎么就忘了?” 傅慎时面不改色道:“我什么时候过我过目不忘?我怎么不记得了?” “……” 他的确没过,但他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 殷红豆也知道傅慎时有意如此,也懒得跟他争辩,他问她就答。 半天过去,傅慎时写了初稿,再润色一遍,就可以拿去让戏班子排练。 两人第一天就合力完成了《牡丹亭》,傅慎时文采过人,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成品出来的时候,殷红豆虽然不太感受得到他在词曲上的造诣,但是“辞藻华丽,对白动人”这两点,她一个不懂戏曲的人都能看出来。 这样就足够了。 殷红豆看着剧本有一点点成就感,她忍不住笑了,随后一想到是傅慎时写的,便道:“到底是从你笔下出来的,你可以把你自己的名字也加上去,我的就不用了。”她又嘟哝一句:“其实没我提醒,你也一样写的出来。” 傅慎时眸光暗淡了几分,低声道:“可是只有这样,你才会跟我讲话。” 殷红豆抿了抿唇。 —— 傅慎时和殷红豆第一本戏送出去之后,汪先生回来复命时,:“二皇子养的全庆班班主看完戏跟疯了一样,他肯定把这戏排好,还问咱们什么时候能开始演。” “等竣工了,其他地方也布置好了,便可以开始,其他店铺里的人手,都安排好了吗?” 汪先生汇报:“大体上的都好了,灾民里还有一些读书人,我安排着去做账房一类,跑堂、厨子等也都安排了近百人。” 一多灾民,能成功北上的,要么是运气非常非常好,要么是有过人之处,比如体力好、有眼色,这些人大多可用,极少老弱病残。 傅慎时忖量片刻,道:“辛苦先生了,善庄那边如何了?” 仁庄这边以后都要经营其他东西,耕地用来种植太浪费了,傅慎时让汪先生另置了庄子,以后会带一部分灾民过去造纸、种草药。 汪先生道:“这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已经上册了一些名单,明日便带一部分过去布置。” 殷红豆问了一句:“他们都肯?”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挪家很容易让人恐慌,尤其他们经历了灾情,更不想离开,这边也发展的很好了,只怕不好动他们。 汪先生一笑,道:“有的世代务农,不喜欢做生意或者跑堂,倒也有一二百人愿意去。” 一二百人也很不少了,殷红豆挺意外的。 傅慎时问汪先生打没打听长兴侯府的事儿。 汪先生想起什么似的,回道:“打听了,只听您的亲事已经退了,别的倒没听出什么来。” 秦氏已经替傅慎时退掉了和方素月的婚事,她当时派人去退婚的时候很委婉,也做好了被骂的准备,不过方家看到一两银子,语气还是软和了许多,后来又不知道为什么,方家竟然收了银子答应退婚,没有大肆追究,除了傅慎时现在名声不大好,以后难得娶门当户对的妻子,再没有别的坏影响。 秦氏退掉与方家的婚事后,也没有心情去搭理这事儿,也就没有深究下去,否则以她的精明性子,追查下去,就该查到方家人已经知道方素月的心思,因为心虚才答应了退婚。 方素月回去之后还是抱着能和傅六成亲的想法,她没想到都快要下聘了,傅六还是要跟她退婚,长兴侯府的人上门的时候,她很害怕秦氏闹起来,便跟方夫人了实情,以求挽回一二,方夫人见秦氏还送了银子来,便顺势而为,答应退婚。 这件事平平静静地了结了,坊间不过流传了一些傅慎时身有隐疾的谣言,因他许久不曾在人前露面,这些传言早就平息了。 汪先生禀完这些,便离开了,殷红豆又和傅慎时两人继续完善剧本。 第二个完成的是《倩女离魂》,这也是个较短戏,一天的功夫就完成了,殷红豆最后阅览的时候,不得不赞叹傅慎时文采出众,这故事她讲起来还是有些干巴巴的,一字一句写成了戏,倒是十分动人,有些字句她看到都觉得心神震动。 殷红豆看完本子,琢磨了一下,就道:“这两个故事就够了,另一个有些长,而且我记的不是很完整,不如另一个就不写了。” 傅慎时眉头一皱,道:“要写。” 殷红豆道:“庄子上的事就够你忙的了,实在不必在这个时候费工夫再写这个。” 傅慎时挑眉看她,道:“红豆……” 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殷红豆受不了傅慎时的眼神,面无表情地道:“我只是就事论事。” 晚上两个人就寝的时候,傅慎时更加睡不着了,殷红豆倒是依旧好眠,她现在睡觉还是面对墙壁,但脑袋已经肯露出来。 时砚在书房睡,这边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傅慎时睁着眼,双手放在腹上,轻声道:“你睡了吗?” 殷红豆没搭理他。 傅慎时也只好闭上眼。 殷红豆沉默了很久才了一句:“你根本不必这样。” 傅慎时又睁了眼,他是不必这样,他挪了挪身子,从殷红豆身后抱住了她,双手隔着厚厚的被子,紧紧地勒在她的腰上,侧脸贴着她的脑袋,在她乌黑柔软的头上磨蹭来去,能清清楚楚感受到她暖暖的体温。 殷红豆一点反应也没有,不挣扎,也不话。 傅慎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抱得更加用力,好像这样,就占有她多一点。 殷红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傅慎时的额头抵着殷红豆的后脑勺,声音沉郁微哽:“你不就仗着我宠爱你吗?” 殷红豆睁开了眼,藏在里面的手,攥着被子,依旧没有出声,她没有想要恃宠而骄,但让她以一个奴隶的身份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攀附着他生活,她做不到。 尤其是这样子跟傅慎时在一起,她更做不到。 傅慎时自觉无趣,又退了回去。 长夜漫漫,两人的呼吸声也渐渐缓慢均匀。 次日,汪先生料理好了善庄,傅慎时与殷红豆就搬了过去。 仁庄人多眼杂,傅慎时还是不想被人瞧见,暂且搬去善庄避一避,两个庄子之间离的也不远,骑马一刻钟左右就到了,汪先生往来禀事,倒也方便。 善庄上也是建了一个两进的院子,比仁庄上更简陋,但日常起居,不成问题。跟来的灾民都分到了田地,水田和耕地都有,开春之后,也都要忙活起来。 傅慎时与殷红豆二人在善庄上过了几天的悠闲日子,将另一外一本折子戏也完成了。 没待几天,庄子上来了位稀客。 薛长光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公子。 傅慎时听庄子上的管事薛长光来了,院子里也没有别的下人,时砚嘴笨,殷红豆一个人去他不放心,便让殷红豆和时砚一起出去迎接。 殷红豆跟时砚到院子门口的时候,薛长光正好下了马,他看到殷红豆愣了一下——善庄上住的是傅慎时? 薛长光身边的公子也准备下马,哪知道马儿尥蹶子,他没在马鞍上踏稳,一个不心,扑了下来。殷红豆早看出来了,这位“公子”就是薛六姑娘女扮男装的,她便快步跑过去,扶上一把。 就殷红豆这身板,还扶人呢……她只有当肉垫子的可能,薛六姑娘结结实实地压在她身上,脸上。两人嘴对嘴,嗒亲了上去。 傅慎时不大放心殷红豆出门,他到底还是跟了过来,正好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一个“男人”,全身都压着殷红豆,亲着她的嘴,一动不动,姿势就像是某些图册上的一样。 他的脸登时就黑了,他含着怒气道:“时砚,推我过去!” 薛长光连忙去扶人,薛六和殷红豆两人从地上爬起来,时砚推着傅慎时过去。 薛长光都没整明白怎么回事,见傅慎时鞭子都拿出来了,他赶紧拦在自己妹妹身前,道:“慎时,这是个意外。”他又转脸问殷红豆道:“姑娘可伤着了?” 薛六姑娘躲在薛长光身后,揪着哥哥的衣服,根本不敢露面——她早听傅慎时重视这个丫头,没想到他这般重视!她不过压了红豆一下,傅六就要她的命似的。 殷红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摇了摇头,又瞧着傅慎时解释道:“我没事。”她揉了揉后脑勺,虽然门口是泥地,还有一层浅浅的草,磕在地上还是很痛的。 傅慎时盯着殷红豆的嘴唇,狠狠地拧着眉,又看向她揉脑袋的手,脸色愈发阴沉,他紧握扶手,忍不住低吼一句:“滚!” 薛长光当然明白,傅慎时肯定不是骂殷红豆,他讪讪一笑,抱歉地作揖,道:“先看看红豆姑娘伤的严不严重,要是严重……” 傅慎时都没搭理薛长光,拽着殷红豆的手,命时砚推着他进屋去了。 薛六姑娘这时候才敢走出来,嘟哝:“傅六脾气怎么这么差?不就是一个丫鬟吗?” 薛长光扭头瞧了自家妹妹一眼,思忖片刻,扯了扯嘴角,傅慎时不会没认出他妹子?那傅六今天只了个“滚”,还真是给面子了。 他牵着缰绳,瞪了薛六一眼,道:“谁叫你胆子这么大,偷了我的旧衣裳跟出来,你伤着没有?” 薛六姑娘摇头,面色羞红,她整个人都压殷红豆身上,能伤着什么! 薛长光道:“罢了,我们自己去庄子上看看。” 薛六姑娘心有余悸地上了马,也不敢骑快了,只与薛长光两个慢慢悠悠地在田野上行走,她看着一望无垠的田地,问道:“这庄子不会也是长兴侯府的?方才仁庄上的人不是,这儿的佃农也是灾民,长兴侯府的手这么快,就买了庄子租给灾民?” 薛长光眉头皱着,道:“不会,长兴侯府现在可拿不出钱买这么大的庄子。傅慎时估计是借住。” 薛六姑娘就问:“为什么?” 薛长光不跟妹子朝廷上的事。 薛六姑娘继续问道:“哥哥,仁庄到底是谁家的,你打听出来没有?” 薛长光摇摇头,道:“只知道庄子上有个管事的汪先生。” 薛六姑娘一笑,道:“这人也是神秘,这么财大气粗,我估摸着肯定是那个侯爵功臣世家偷偷办的。” 薛长光也很好奇,但他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仁庄的经营上,他骑着马在善庄上马马虎虎地逛了一圈,便离开了。 —— 傅慎时一路拽着殷红豆进院子,时砚自觉留在廊下,他将红豆摁在杌子上坐着,抬起手,托着她的下巴,用大拇指擦她的唇。 没过一会儿殷红豆的嘴巴就肿了,樱桃口丰盈红透,看着就诱人,她蹙了蹙眉,道:“你弄疼我了。” 傅慎时直直地看着殷红豆的唇,始终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眉间的阴郁十分明显。 殷红豆皱着眉,拂开傅慎时的手,他的手又放了上去。 她的声音更大了一点:“傅慎时,你弄疼我了!” 傅慎时不管,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殷红豆握住傅慎时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擦够了没有?” 傅慎时更用力,恨不得将殷红豆的嘴皮子都磨破。 殷红豆扭头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傅慎时纹丝不动,任由她咬。 殷红豆一松开,傅慎时又去擦她的唇,她瞪眼问道:“你擦一遍又怎么样?亲了就是亲了。” 傅慎时双手捧着殷红豆的脸颊,冷着脸凝视着她,低头狠狠地吻了上去,含着她的唇瓣,生涩而霸道地用舌尖探过她的上下唇,将他的气息覆盖上去,洗净别的男人留下来的痕迹。 殷红豆反应过来的时候,推着傅慎时的肩膀。 可她越是挣扎,傅六越是把她抱得紧,最后他俯身单手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怀里,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吻着她的唇,牙齿轻轻地咬着她的唇,伸出舌尖舔过她的牙齿。 在力量上面,殷红豆没有胜算,她索性不动了,闭上眼,咬紧牙关,任他吻着。他的唇很热很软,触上她的唇瓣,就像咬在软和的包子上,时间久了,还有一点点甜味。 傅慎时停下来的时候,脸红心跳,微微喘着粗气,温热的呼吸吐在殷红豆身上,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躲开他?” 殷红豆睁开一点点眼睛,眼眸半垂,道:“也得我躲得开啊。” “为什么不推开他?” “也得我来得及推开啊。” “……” “……” 殷红豆忙着去扶薛六姑娘,也没想到对方整个人都会扑在她身上,更没想到会亲上去。 傅慎时的手又放到殷红豆的唇上,轻轻地擦着,他的睫毛轻微地颤着,道:“以后离别的男人,远一点。” 殷红豆眉心一跳,抿了抿唇,抬眉问道:“……你难道没认出来,那是薛六姑娘?” 傅慎时愣了一下,随即又继续轻抚她的红唇,嗓音低哑地道:“女的也不行。” “……” 殷红豆垂首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她握住傅慎时的手,仰脸问道:“这样你开心吗?” 傅慎时直视着她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问她:“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殷红豆非常平静地告诉他:“我不想以一个奴隶的身份在你身边,我不想做妾侍。” 她的卖身契虽然在傅慎时手上,但她实际上是属于长兴侯府的财产,长兴侯府的任何一个主子,都有资格打骂她、处理她。 这种感觉,好像利剑悬头,殷红豆非常不喜欢。 而且傅慎时只要不高兴,随时都能以主子的身份强迫她、压迫她,这种事他不是没有做过,殷红豆绝对不可能接受以这种相处方式相爱。 傅慎时眨着眼,软和的眼神里带着一点点期盼,他低了低眼皮,盖住眼神里的光泽,问道:“以后我不会住在侯府里,除了时砚、汪先生知道你是奴籍,从今以后,在这边,不在会有人将你当做丫鬟。” 殷红豆咬了咬唇,淡声道:“你这是自欺欺人。” 奴婢就是奴婢,即使瞒着别人,也改变不了她的身份。 傅慎时不置可否,他的呼吸声均匀轻缓,过了几息他才道:“除非归良之后,你做我的外室。” 外室,无媒苟合,不受人承认,还要被人唾弃,将来生了孩子也是没名没分。 殷红豆几不可闻地吐了一口气,问道:“你强留我,且先不子嗣的问题,夫人要是再让你娶正妻,你怎么办?” 傅慎时和方家的婚事退了,不代表长兴侯府以后不会给他亲,不久之后,长兴侯府还会继续逼迫他娶身世清白的姑娘,若他不从,秦氏腾出来手来,绝对会朝殷红豆发难。 秦氏的手段,傅慎时目前可以抵挡得住,若是长兴侯出手,那便未必。 长兴侯常年带着军队在外驻扎,偶尔回家一次,傅慎时兄弟几个见他的机会不多,但是都非常地敬重他,甚至是有些怕他。若是他出手,绝对不会像秦氏这样,用温和的手段拿捏傅慎时。 傅慎时知道殷红豆在担心什么,他回答道:“你在庄子上就没事。” “你打算让我这一辈子,除了两个庄子之间,哪里都去不了吗?” “你出去会有危险。” “我留在庄子上就没有危险了吗?” 傅慎时道:“仁庄和善庄上都是灾民,即便我父亲带着军营里的人来,轻易也不敢踏足。” 殷红豆道:“是,长兴侯府的人若不知道这你手里的财产,便不敢踏足,若是他们知道了,便不是私闯民宅,庄子上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侯爷若铁了心要拿我,你挡得住吗?难道你打算让灾民挡在我的身前,和士兵们对抗?” 傅慎时道:“我不会让他们知道。”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傅慎时不言。 “你比我清楚,事情有多糟糕。” 傅慎时又尽力安抚着她:“有二皇子庇护,总会容易一些。” 殷红豆默然一阵,傅慎时的举动,无异于叛逆家族,事情发展到最后,性质会越来越恶劣。现在二皇子也还没能力插手长兴侯府的事,除非等他登基之后,可他登基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长兴侯估摸着在此之前就会动手。 长兴侯的用了铁腕之后,甚至有可能将傅慎时从族谱上除去。 殷红豆轻声问他:“你已经准备好了离开你出生长大的地方,并且再也不和世子爷、三爷来往了吗?值得吗?” 傅慎时抿唇不语,他忽然抱紧了殷红豆,在她耳畔带着轻微的颤声道:“红豆,你死了这条心,不管以后怎么样,我现在都不会让你有一丁点资格离开我。” 殷红豆一动不动地坐在杌子上,面色逐渐冷漠,即便她知道,傅慎时替她考虑良多,她也接受不了这样的方式。 除非皇帝驾崩,二皇子登基,否则她担心的那一天,迟早会来。 两个人又归于平静。 殷红豆也无心再劝什么,反正也是无用之功。 夜晚的时候,傅慎时又睡不着了,他平躺在床上,胸口堵得很……红豆的都对,他们选了最难的一条路。 傅慎时侧了侧身子,脸朝着殷红豆,问道:“……红豆,如果是为了我,你也不肯受一点委屈吗?” 殷红豆背对着傅慎时,话声音难免沉闷:“是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另娶一个正妻在家里放着,我做妾侍或者外室吗?然后我再委屈一点,看着你们在侯爷夫人的逼迫之下再生个孩子,一个孩子不够,还要两个、三个四个,是这样委屈吗?” 傅慎时如鲠在喉。 她一点都不肯委屈。 傅慎时挪过身子,紧紧地抱着她,右手摸进被子里,隔着她薄薄的衣衫,横在她腰上。 殷红豆蜷缩着身子,像虾米一样往角落里躲,双肩微颤。 傅慎时攥着拳头,松开了手,他还不想变成傅二那样。 他仍旧隔着被子抱着她,贴着她的耳廓,声音低哑地问:“总之……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是不是?” 殷红豆没有回答。 傅慎时又退了回去。 殷红豆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变浅,她额头抵着墙,睫毛微动,她答应归良便尝试跟他在一起,直到必须要分开的那一天。 她怎么会没有受委屈。 再后来的几日,两人心照不宣不提以后的事,殷红豆脾气温和了很多,虽然还是没有什么笑脸,却并未故意冷脸对人。 傅慎时心知肚明,便也不去想以后的事,照常忙于庄上庶务。 汪先生很快也过来禀,戏园子、酒楼都建好了,再善一善后,最多三日便可开张,殷红豆的戏,也有一本已经排好,就等着上演。 傅慎时先让汪先生去写信告诉了二皇子,让他的戏班子现在京城里边连续排几场,等名声传出去了,再改到仁庄这边开唱。 二皇子很是期待,立刻派了人吩咐下去,《牡丹亭》开演的第一天,他也跟六皇子一起带着几个人微服去了,兄弟两个人看得十分出神,若不是常随来禀了话,他俩都忘了时间。 随同来的游先生和乔三也都在戏园子里听戏,游先生也是懂戏的人,乔三更是不必,除开眠花宿柳,便是听戏、赌·博,这一出戏,他愣是从头看到尾,把天都听黑了才回去。 回去的路上他还跟游先生一直讲戏,这一出戏哪儿哪儿都好,他还道:“明儿还要去再听一遍。” 游先生亦颔首道:“最妙就是故事与曲,故事曲折动人,词曲明艳华丽,哀婉动人,估摸着明儿就没有位置可坐了,不过我也没工夫去了。” 乔三一听这话就拉着脸,他近来虽还跟在六皇子身边,可不知道哪里招惹了六皇子,已经不大受重用,也就今天听戏,他才恰好跟了过来。 他讨好一笑,问游先生:“我倒是也想没工夫听戏,还劳烦您替我问一问殿下,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了。” 游先生摇摇头,笑道:“我跟在二皇子跟前,六皇子的事,我倒是不大清楚。” 乔三拦着游先生,道:“先生,您这就……” 游先生怕乔三缠他,指了指戏园子。 乔三还没明白过来,游先生就已经上了马车走了。 第84章 [] ! 第八十四章 傅慎时老实地吃了两天饭, 睡了两天觉, 他发现殷红豆又不跟他话了,便故态复萌,又变成了之前的样子。 殷红豆不管他,他就持续下去, 日渐消瘦,时砚平日里虽然不插嘴多什么,可是嘴巴上燎的泡出卖了他。 院子里的氛围, 相当糟糕, 殷红豆忍了几天,情绪也无端变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时砚又端了丝毫未动的饭菜到厨房去,殷红豆肚子里的火一下子就蹿到了嗓子眼儿,她放下手里的事, 大步往书房去。 傅慎时坐在轮椅上,岿然不动, 像一尊雕出来的玉人。 殷红豆怒视傅慎时,揪着眉头道:“你不想吃你就, 别糟践粮食。” 傅慎时抬了抬头,目光润朗地看着殷红豆,他嘴角微动,道:“我吃, 你去热一下。” 殷红豆的火瞬间灭了一半, 转身去给傅慎时热午膳, 她将饭菜堆在一个碗里,端了过去,送到傅慎时桌子上,又转身要走。 傅慎时抓住她的手腕子,道:“非要这样,你才管我吗?” 殷红豆轻轻地拂开他的手,道:“我管不管你,有什么要紧?你不是,我的命都是你的吗?” 傅慎时面色微白,她总是有办法,让他心如刀绞。 时砚从廊下冒出来,闷声禀道:“汪先生来了。” 傅慎时松开手,殷红豆也退开两步。 汪先生进来轻咳了两声,同傅慎时肃然道:“六爷,仁庄附近的亭台楼阁都快建好了。” 仁庄成立两个月左右,庄上灾民稳定下来之后,早就开始建造“销金窟”,原计划是要开发财坊分坊、戏园子、酒楼等,这些虽能开起来,却不容易揽客,若不能达到宾客络绎不绝的地步,仁庄前期的投入,大部分都要亏损,庄子上养着一多口人,劳动力虽然廉价,可一天下来,也要耗费上百两银子养活他们,这还是在只保证了基本温饱的情况下。 南边又有疫情范围爆发,北上的灾民越来越多,天子震怒,朝堂之上人人自危,眼下已经加大力度救灾,拨银、粮无数,到底是治标不治本,只能暂时缓解灾情,撑不过两三月,必然会发生暴动。 二皇子最近每天一封信送到仁庄上,催问仁庄进度。 汪先生日夜奔忙,他的亲事也暂时耽搁了下来,傅慎时心系红豆,再加上这些事,更是茶饭不思。 殷红豆这段时间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她本不知道这些,但见汪先生神色不好,便问了两句。 汪先生简而述之,殷红豆心惊肉跳,不禁严色以待,他又继续同傅慎时道:“虽仁庄离紫禁城还远着,可若是建得普普通通,也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刻过来享受玩乐……” 如今大臣、富商们哪个不捂紧了钱袋子,生怕别人知道家里有钱。 傅慎时道:“二皇子会襄助我们,借有名的戏班、歌妓、厨子给我们,不过光靠他支援还是不够的。” 汪先生下意识就看向了殷红豆,发财坊的主意是她出的,他这时候很想听听她的高见。 殷红豆这时候当然将个人利益放在处,她只看着汪先生道:“好在灾情暂且得以控制,除了咱们庄子上第一批跑进来的灾民,其余地方都还很安宁。” 在京城附近的几个府城,的确还很安全,大环境是好的,经济很稳定。 汪先生点着头示意殷红豆继续下去,傅慎时也凝神听着,时砚坐在廊下,也支起了耳朵。 殷红豆道:“挣钱的东西无非就是衣食住行、吃喝玩乐,咱们赚的是吃喝玩乐的钱,正好二皇子也能借厨子、歌妓、戏班子给咱们,但是这些城里也已经有了,咱们要做到人有我优,精益求精,先揽住客,客人来了,其他地方也就跟着能赚钱。” 现在娱乐活动到底还是少,大头还是听戏、□□一类,殷红豆决定从“戏”上入手,她道:“现在的戏流传度都已经很广,咱们的戏园子,得唱新戏。” 汪先生自己也听戏,并且很喜欢,他以前走南闯北,好的戏园子都是人满为患。眼下除了京中出名的一些歌妓,会让某些风流士子趋之若鹜之外,戏园子是士农工商,每一个阶层的人都喜欢的东西,靠新戏揽客,是最好的出路。 汪先生犯难道:“不瞒姑娘,近一年已经没有什么很好的新戏,都是些旧戏,很多戏班子都是家养的,才不愁吃喝,真正能靠唱戏挣大钱的戏班子,在京城里并不是很多。二皇子能借给我们的戏班子,唱功倒是不怕,但是不知道上哪里去请人写好戏。” 殷红豆道:“我有几个故事,但是我只会讲故事,不会写戏,还要劳先生找人润色,变成戏。” 汪先生惊讶地“啊”了一声,道:“姑娘还会写戏!” 殷红豆道:“我不会,我都是道听途的,故事肯定是好故事,端看先生您找什么人编写了。” 汪先生一笑,道:“倒不用另找,六爷肯定可以胜任。” 殷红豆顺着汪先生的视线,看了过去,傅慎时点了点头,道:“可以一试。” 殷红豆撇撇嘴,她倒是把傅慎时给忘了,他才情过人,写戏润色对他来算什么。 罢了罢了,这个时候,她也不好跟傅慎时再较真了,她便道:“那汪先生要快些联系上二皇子的戏班子,等戏写好了立刻让他们排上。” 汪先生不着急去,他笑道:“不瞒姑娘,我很喜欢听戏,我也听一听,给姑娘断一断优劣。” 傅慎时亦提起笔,道:“罢。” 殷红豆找了凳子坐下来,先问汪先生都听过什么戏。 汪先生略了几出,殷红豆都不知道,他便问傅慎时都听什么戏。 长兴侯府也养了戏班子,年节或遇到喜事,都会搭台唱戏,傅慎时自也是听戏长大的,家里的戏班子,还有外边的戏班子他都听过,他听戏和一般人不同,他遇到喜欢的戏会去看剧本,他的讲解,殷红豆更容易听懂,这一便是一刻钟。 殷红豆结合二人讲的内容,判断得出,当下的戏都不是她曾经看过的作品,但是大部分的故事和她所知道的戏差不离,主要还是以爱情为主题,男女之间的悲欢离合。 出挑的好戏果然还是很少,至少和殷红豆知道的比起来,几乎都逊色许多,她酝酿片刻,便开始讲戏。 复杂的她不熟悉,《倩女离魂》、《牡丹亭》、《红楼梦》她要流畅地简述一遍,毫无难度。 傅慎时提着笔,是打算一边听一边记,可听着听着就跟汪先生和时砚一样入了迷,已经忘了下笔。 殷红豆有了几个听众,起来也很带劲儿,起杜丽娘与柳梦梅终成眷属的时候,嘴角忍不住上扬。 傅慎时眼眸里闪出一丝艳羡。 汪先生情绪起起伏伏,渐渐脱离出来之后,忙不迭抚掌叫好,催着傅慎时道:“这等六爷可要尽快写出来!” 汪先生甚至意犹未尽,又问殷红豆:“姑娘还有别的戏?” 殷红豆又了《倩女离魂》,汪先生听得痴迷,眼眶都红了,他眨了眨眼睛站起来,自嘲道:“再不能听了,再听姑娘下去,要耽误了正事,下一个故事,下次再听姑娘罢。” 汪先生其实满心都惦记着殷红豆的故事,他是真的怕耽误了事情。 傅慎时叫住汪先生道:“劳烦您去城里跑一趟,打听下侯府的消息。” 近一月来,秦氏都未过来派人找过他,事出反常必有妖。 汪先生连忙去了。 傅慎时提笔写戏,一边写一边问:“这些戏,你从哪里听来的?” “不是了吗?仙人托梦。《牡丹亭》你就写仙人汤显祖,我可不敢居功折福。” 傅慎时也怕她折福,就听殷红豆的话,写了汤显祖的名字。 殷红豆起身要走,傅慎时道:“你别走,有些地方我忘了,我随时要问你。” “我去洗碗。” “让时砚去。” 还不等傅慎时叫时砚的名字,他自己就麻溜地去了,殷红豆又坐在了椅子上。 傅慎时写写停停,偶尔会问殷红豆一些情节发生的前后顺序。 若是旁人问,殷红豆还信,换了傅慎时来问,未免太刻意了。 殷红豆便道:“你不是过目不忘吗?我的‘沙甸货’你记了半年,这我才的,你怎么就忘了?” 傅慎时面不改色道:“我什么时候过我过目不忘?我怎么不记得了?” “……” 他的确没过,但他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 殷红豆也知道傅慎时有意如此,也懒得跟他争辩,他问她就答。 半天过去,傅慎时写了初稿,再润色一遍,就可以拿去让戏班子排练。 两人第一天就合力完成了《牡丹亭》,傅慎时文采过人,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成品出来的时候,殷红豆虽然不太感受得到他在词曲上的造诣,但是“辞藻华丽,对白动人”这两点,她一个不懂戏曲的人都能看出来。 这样就足够了。 殷红豆看着剧本有一点点成就感,她忍不住笑了,随后一想到是傅慎时写的,便道:“到底是从你笔下出来的,你可以把你自己的名字也加上去,我的就不用了。”她又嘟哝一句:“其实没我提醒,你也一样写的出来。” 傅慎时眸光暗淡了几分,低声道:“可是只有这样,你才会跟我讲话。” 殷红豆抿了抿唇。 —— 傅慎时和殷红豆第一本戏送出去之后,汪先生回来复命时,:“二皇子养的全庆班班主看完戏跟疯了一样,他肯定把这戏排好,还问咱们什么时候能开始演。” “等竣工了,其他地方也布置好了,便可以开始,其他店铺里的人手,都安排好了吗?” 汪先生汇报:“大体上的都好了,灾民里还有一些读书人,我安排着去做账房一类,跑堂、厨子等也都安排了近百人。” 一多灾民,能成功北上的,要么是运气非常非常好,要么是有过人之处,比如体力好、有眼色,这些人大多可用,极少老弱病残。 傅慎时忖量片刻,道:“辛苦先生了,善庄那边如何了?” 仁庄这边以后都要经营其他东西,耕地用来种植太浪费了,傅慎时让汪先生另置了庄子,以后会带一部分灾民过去造纸、种草药。 汪先生道:“这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已经上册了一些名单,明日便带一部分过去布置。” 殷红豆问了一句:“他们都肯?”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挪家很容易让人恐慌,尤其他们经历了灾情,更不想离开,这边也发展的很好了,只怕不好动他们。 汪先生一笑,道:“有的世代务农,不喜欢做生意或者跑堂,倒也有一二百人愿意去。” 一二百人也很不少了,殷红豆挺意外的。 傅慎时问汪先生打没打听长兴侯府的事儿。 汪先生想起什么似的,回道:“打听了,只听您的亲事已经退了,别的倒没听出什么来。” 秦氏已经替傅慎时退掉了和方素月的婚事,她当时派人去退婚的时候很委婉,也做好了被骂的准备,不过方家看到一两银子,语气还是软和了许多,后来又不知道为什么,方家竟然收了银子答应退婚,没有大肆追究,除了傅慎时现在名声不大好,以后难得娶门当户对的妻子,再没有别的坏影响。 秦氏退掉与方家的婚事后,也没有心情去搭理这事儿,也就没有深究下去,否则以她的精明性子,追查下去,就该查到方家人已经知道方素月的心思,因为心虚才答应了退婚。 方素月回去之后还是抱着能和傅六成亲的想法,她没想到都快要下聘了,傅六还是要跟她退婚,长兴侯府的人上门的时候,她很害怕秦氏闹起来,便跟方夫人了实情,以求挽回一二,方夫人见秦氏还送了银子来,便顺势而为,答应退婚。 这件事平平静静地了结了,坊间不过流传了一些傅慎时身有隐疾的谣言,因他许久不曾在人前露面,这些传言早就平息了。 汪先生禀完这些,便离开了,殷红豆又和傅慎时两人继续完善剧本。 第二个完成的是《倩女离魂》,这也是个较短戏,一天的功夫就完成了,殷红豆最后阅览的时候,不得不赞叹傅慎时文采出众,这故事她讲起来还是有些干巴巴的,一字一句写成了戏,倒是十分动人,有些字句她看到都觉得心神震动。 殷红豆看完本子,琢磨了一下,就道:“这两个故事就够了,另一个有些长,而且我记的不是很完整,不如另一个就不写了。” 傅慎时眉头一皱,道:“要写。” 殷红豆道:“庄子上的事就够你忙的了,实在不必在这个时候费工夫再写这个。” 傅慎时挑眉看她,道:“红豆……” 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殷红豆受不了傅慎时的眼神,面无表情地道:“我只是就事论事。” 晚上两个人就寝的时候,傅慎时更加睡不着了,殷红豆倒是依旧好眠,她现在睡觉还是面对墙壁,但脑袋已经肯露出来。 时砚在书房睡,这边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傅慎时睁着眼,双手放在腹上,轻声道:“你睡了吗?” 殷红豆没搭理他。 傅慎时也只好闭上眼。 殷红豆沉默了很久才了一句:“你根本不必这样。” 傅慎时又睁了眼,他是不必这样,他挪了挪身子,从殷红豆身后抱住了她,双手隔着厚厚的被子,紧紧地勒在她的腰上,侧脸贴着她的脑袋,在她乌黑柔软的头上磨蹭来去,能清清楚楚感受到她暖暖的体温。 殷红豆一点反应也没有,不挣扎,也不话。 傅慎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抱得更加用力,好像这样,就占有她多一点。 殷红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傅慎时的额头抵着殷红豆的后脑勺,声音沉郁微哽:“你不就仗着我宠爱你吗?” 殷红豆睁开了眼,藏在里面的手,攥着被子,依旧没有出声,她没有想要恃宠而骄,但让她以一个奴隶的身份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攀附着他生活,她做不到。 尤其是这样子跟傅慎时在一起,她更做不到。 傅慎时自觉无趣,又退了回去。 长夜漫漫,两人的呼吸声也渐渐缓慢均匀。 次日,汪先生料理好了善庄,傅慎时与殷红豆就搬了过去。 仁庄人多眼杂,傅慎时还是不想被人瞧见,暂且搬去善庄避一避,两个庄子之间离的也不远,骑马一刻钟左右就到了,汪先生往来禀事,倒也方便。 善庄上也是建了一个两进的院子,比仁庄上更简陋,但日常起居,不成问题。跟来的灾民都分到了田地,水田和耕地都有,开春之后,也都要忙活起来。 傅慎时与殷红豆二人在善庄上过了几天的悠闲日子,将另一外一本折子戏也完成了。 没待几天,庄子上来了位稀客。 薛长光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公子。 傅慎时听庄子上的管事薛长光来了,院子里也没有别的下人,时砚嘴笨,殷红豆一个人去他不放心,便让殷红豆和时砚一起出去迎接。 殷红豆跟时砚到院子门口的时候,薛长光正好下了马,他看到殷红豆愣了一下——善庄上住的是傅慎时? 薛长光身边的公子也准备下马,哪知道马儿尥蹶子,他没在马鞍上踏稳,一个不心,扑了下来。殷红豆早看出来了,这位“公子”就是薛六姑娘女扮男装的,她便快步跑过去,扶上一把。 就殷红豆这身板,还扶人呢……她只有当肉垫子的可能,薛六姑娘结结实实地压在她身上,脸上。两人嘴对嘴,嗒亲了上去。 傅慎时不大放心殷红豆出门,他到底还是跟了过来,正好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一个“男人”,全身都压着殷红豆,亲着她的嘴,一动不动,姿势就像是某些图册上的一样。 他的脸登时就黑了,他含着怒气道:“时砚,推我过去!” 薛长光连忙去扶人,薛六和殷红豆两人从地上爬起来,时砚推着傅慎时过去。 薛长光都没整明白怎么回事,见傅慎时鞭子都拿出来了,他赶紧拦在自己妹妹身前,道:“慎时,这是个意外。”他又转脸问殷红豆道:“姑娘可伤着了?” 薛六姑娘躲在薛长光身后,揪着哥哥的衣服,根本不敢露面——她早听傅慎时重视这个丫头,没想到他这般重视!她不过压了红豆一下,傅六就要她的命似的。 殷红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摇了摇头,又瞧着傅慎时解释道:“我没事。”她揉了揉后脑勺,虽然门口是泥地,还有一层浅浅的草,磕在地上还是很痛的。 傅慎时盯着殷红豆的嘴唇,狠狠地拧着眉,又看向她揉脑袋的手,脸色愈发阴沉,他紧握扶手,忍不住低吼一句:“滚!” 薛长光当然明白,傅慎时肯定不是骂殷红豆,他讪讪一笑,抱歉地作揖,道:“先看看红豆姑娘伤的严不严重,要是严重……” 傅慎时都没搭理薛长光,拽着殷红豆的手,命时砚推着他进屋去了。 薛六姑娘这时候才敢走出来,嘟哝:“傅六脾气怎么这么差?不就是一个丫鬟吗?” 薛长光扭头瞧了自家妹妹一眼,思忖片刻,扯了扯嘴角,傅慎时不会没认出他妹子?那傅六今天只了个“滚”,还真是给面子了。 他牵着缰绳,瞪了薛六一眼,道:“谁叫你胆子这么大,偷了我的旧衣裳跟出来,你伤着没有?” 薛六姑娘摇头,面色羞红,她整个人都压殷红豆身上,能伤着什么! 薛长光道:“罢了,我们自己去庄子上看看。” 薛六姑娘心有余悸地上了马,也不敢骑快了,只与薛长光两个慢慢悠悠地在田野上行走,她看着一望无垠的田地,问道:“这庄子不会也是长兴侯府的?方才仁庄上的人不是,这儿的佃农也是灾民,长兴侯府的手这么快,就买了庄子租给灾民?” 薛长光眉头皱着,道:“不会,长兴侯府现在可拿不出钱买这么大的庄子。傅慎时估计是借住。” 薛六姑娘就问:“为什么?” 薛长光不跟妹子朝廷上的事。 薛六姑娘继续问道:“哥哥,仁庄到底是谁家的,你打听出来没有?” 薛长光摇摇头,道:“只知道庄子上有个管事的汪先生。” 薛六姑娘一笑,道:“这人也是神秘,这么财大气粗,我估摸着肯定是那个侯爵功臣世家偷偷办的。” 薛长光也很好奇,但他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仁庄的经营上,他骑着马在善庄上马马虎虎地逛了一圈,便离开了。 —— 傅慎时一路拽着殷红豆进院子,时砚自觉留在廊下,他将红豆摁在杌子上坐着,抬起手,托着她的下巴,用大拇指擦她的唇。 没过一会儿殷红豆的嘴巴就肿了,樱桃口丰盈红透,看着就诱人,她蹙了蹙眉,道:“你弄疼我了。” 傅慎时直直地看着殷红豆的唇,始终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眉间的阴郁十分明显。 殷红豆皱着眉,拂开傅慎时的手,他的手又放了上去。 她的声音更大了一点:“傅慎时,你弄疼我了!” 傅慎时不管,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殷红豆握住傅慎时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擦够了没有?” 傅慎时更用力,恨不得将殷红豆的嘴皮子都磨破。 殷红豆扭头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傅慎时纹丝不动,任由她咬。 殷红豆一松开,傅慎时又去擦她的唇,她瞪眼问道:“你擦一遍又怎么样?亲了就是亲了。” 傅慎时双手捧着殷红豆的脸颊,冷着脸凝视着她,低头狠狠地吻了上去,含着她的唇瓣,生涩而霸道地用舌尖探过她的上下唇,将他的气息覆盖上去,洗净别的男人留下来的痕迹。 殷红豆反应过来的时候,推着傅慎时的肩膀。 可她越是挣扎,傅六越是把她抱得紧,最后他俯身单手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怀里,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吻着她的唇,牙齿轻轻地咬着她的唇,伸出舌尖舔过她的牙齿。 在力量上面,殷红豆没有胜算,她索性不动了,闭上眼,咬紧牙关,任他吻着。他的唇很热很软,触上她的唇瓣,就像咬在软和的包子上,时间久了,还有一点点甜味。 傅慎时停下来的时候,脸红心跳,微微喘着粗气,温热的呼吸吐在殷红豆身上,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躲开他?” 殷红豆睁开一点点眼睛,眼眸半垂,道:“也得我躲得开啊。” “为什么不推开他?” “也得我来得及推开啊。” “……” “……” 殷红豆忙着去扶薛六姑娘,也没想到对方整个人都会扑在她身上,更没想到会亲上去。 傅慎时的手又放到殷红豆的唇上,轻轻地擦着,他的睫毛轻微地颤着,道:“以后离别的男人,远一点。” 殷红豆眉心一跳,抿了抿唇,抬眉问道:“……你难道没认出来,那是薛六姑娘?” 傅慎时愣了一下,随即又继续轻抚她的红唇,嗓音低哑地道:“女的也不行。” “……” 殷红豆垂首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她握住傅慎时的手,仰脸问道:“这样你开心吗?” 傅慎时直视着她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问她:“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殷红豆非常平静地告诉他:“我不想以一个奴隶的身份在你身边,我不想做妾侍。” 她的卖身契虽然在傅慎时手上,但她实际上是属于长兴侯府的财产,长兴侯府的任何一个主子,都有资格打骂她、处理她。 这种感觉,好像利剑悬头,殷红豆非常不喜欢。 而且傅慎时只要不高兴,随时都能以主子的身份强迫她、压迫她,这种事他不是没有做过,殷红豆绝对不可能接受以这种相处方式相爱。 傅慎时眨着眼,软和的眼神里带着一点点期盼,他低了低眼皮,盖住眼神里的光泽,问道:“以后我不会住在侯府里,除了时砚、汪先生知道你是奴籍,从今以后,在这边,不在会有人将你当做丫鬟。” 殷红豆咬了咬唇,淡声道:“你这是自欺欺人。” 奴婢就是奴婢,即使瞒着别人,也改变不了她的身份。 傅慎时不置可否,他的呼吸声均匀轻缓,过了几息他才道:“除非归良之后,你做我的外室。” 外室,无媒苟合,不受人承认,还要被人唾弃,将来生了孩子也是没名没分。 殷红豆几不可闻地吐了一口气,问道:“你强留我,且先不子嗣的问题,夫人要是再让你娶正妻,你怎么办?” 傅慎时和方家的婚事退了,不代表长兴侯府以后不会给他亲,不久之后,长兴侯府还会继续逼迫他娶身世清白的姑娘,若他不从,秦氏腾出来手来,绝对会朝殷红豆发难。 秦氏的手段,傅慎时目前可以抵挡得住,若是长兴侯出手,那便未必。 长兴侯常年带着军队在外驻扎,偶尔回家一次,傅慎时兄弟几个见他的机会不多,但是都非常地敬重他,甚至是有些怕他。若是他出手,绝对不会像秦氏这样,用温和的手段拿捏傅慎时。 傅慎时知道殷红豆在担心什么,他回答道:“你在庄子上就没事。” “你打算让我这一辈子,除了两个庄子之间,哪里都去不了吗?” “你出去会有危险。” “我留在庄子上就没有危险了吗?” 傅慎时道:“仁庄和善庄上都是灾民,即便我父亲带着军营里的人来,轻易也不敢踏足。” 殷红豆道:“是,长兴侯府的人若不知道这你手里的财产,便不敢踏足,若是他们知道了,便不是私闯民宅,庄子上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侯爷若铁了心要拿我,你挡得住吗?难道你打算让灾民挡在我的身前,和士兵们对抗?” 傅慎时道:“我不会让他们知道。”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傅慎时不言。 “你比我清楚,事情有多糟糕。” 傅慎时又尽力安抚着她:“有二皇子庇护,总会容易一些。” 殷红豆默然一阵,傅慎时的举动,无异于叛逆家族,事情发展到最后,性质会越来越恶劣。现在二皇子也还没能力插手长兴侯府的事,除非等他登基之后,可他登基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长兴侯估摸着在此之前就会动手。 长兴侯的用了铁腕之后,甚至有可能将傅慎时从族谱上除去。 殷红豆轻声问他:“你已经准备好了离开你出生长大的地方,并且再也不和世子爷、三爷来往了吗?值得吗?” 傅慎时抿唇不语,他忽然抱紧了殷红豆,在她耳畔带着轻微的颤声道:“红豆,你死了这条心,不管以后怎么样,我现在都不会让你有一丁点资格离开我。” 殷红豆一动不动地坐在杌子上,面色逐渐冷漠,即便她知道,傅慎时替她考虑良多,她也接受不了这样的方式。 除非皇帝驾崩,二皇子登基,否则她担心的那一天,迟早会来。 两个人又归于平静。 殷红豆也无心再劝什么,反正也是无用之功。 夜晚的时候,傅慎时又睡不着了,他平躺在床上,胸口堵得很……红豆的都对,他们选了最难的一条路。 傅慎时侧了侧身子,脸朝着殷红豆,问道:“……红豆,如果是为了我,你也不肯受一点委屈吗?” 殷红豆背对着傅慎时,话声音难免沉闷:“是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另娶一个正妻在家里放着,我做妾侍或者外室吗?然后我再委屈一点,看着你们在侯爷夫人的逼迫之下再生个孩子,一个孩子不够,还要两个、三个四个,是这样委屈吗?” 傅慎时如鲠在喉。 她一点都不肯委屈。 傅慎时挪过身子,紧紧地抱着她,右手摸进被子里,隔着她薄薄的衣衫,横在她腰上。 殷红豆蜷缩着身子,像虾米一样往角落里躲,双肩微颤。 傅慎时攥着拳头,松开了手,他还不想变成傅二那样。 他仍旧隔着被子抱着她,贴着她的耳廓,声音低哑地问:“总之……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是不是?” 殷红豆没有回答。 傅慎时又退了回去。 殷红豆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变浅,她额头抵着墙,睫毛微动,她答应归良便尝试跟他在一起,直到必须要分开的那一天。 她怎么会没有受委屈。 再后来的几日,两人心照不宣不提以后的事,殷红豆脾气温和了很多,虽然还是没有什么笑脸,却并未故意冷脸对人。 傅慎时心知肚明,便也不去想以后的事,照常忙于庄上庶务。 汪先生很快也过来禀,戏园子、酒楼都建好了,再善一善后,最多三日便可开张,殷红豆的戏,也有一本已经排好,就等着上演。 傅慎时先让汪先生去写信告诉了二皇子,让他的戏班子现在京城里边连续排几场,等名声传出去了,再改到仁庄这边开唱。 二皇子很是期待,立刻派了人吩咐下去,《牡丹亭》开演的第一天,他也跟六皇子一起带着几个人微服去了,兄弟两个人看得十分出神,若不是常随来禀了话,他俩都忘了时间。 随同来的游先生和乔三也都在戏园子里听戏,游先生也是懂戏的人,乔三更是不必,除开眠花宿柳,便是听戏、赌·博,这一出戏,他愣是从头看到尾,把天都听黑了才回去。 回去的路上他还跟游先生一直讲戏,这一出戏哪儿哪儿都好,他还道:“明儿还要去再听一遍。” 游先生亦颔首道:“最妙就是故事与曲,故事曲折动人,词曲明艳华丽,哀婉动人,估摸着明儿就没有位置可坐了,不过我也没工夫去了。” 乔三一听这话就拉着脸,他近来虽还跟在六皇子身边,可不知道哪里招惹了六皇子,已经不大受重用,也就今天听戏,他才恰好跟了过来。 他讨好一笑,问游先生:“我倒是也想没工夫听戏,还劳烦您替我问一问殿下,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了。” 游先生摇摇头,笑道:“我跟在二皇子跟前,六皇子的事,我倒是不大清楚。” 乔三拦着游先生,道:“先生,您这就……” 游先生怕乔三缠他,指了指戏园子。 乔三还没明白过来,游先生就已经上了马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