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年》 第1章 年代记忆 朱新宁公务繁忙,没坐一会就被电话叫走,说是有人挖矿过界了。 相互侵轧,同行踩踏,是煤老板永远避不开的话题。 资源就那么点,煤矿储量就那么大,挖一点少一点,都是钱。 临走前,吩咐朱曦要好好招待张上,姑娘爽快地答应了。 “上弟弟,临汾有好多景点,还有游乐场,要不我带你去逛逛?” 朱曦称呼张同学的称谓,每叫一次,张上都邪恶一次,你别光说不练啊,来啊,造作啊…… “这两天,姐说了算。” “这么乖啊,那姐先带你去买衣服,看你这浑身苛颤的。” 朱曦上下打量张上,好廋,洗得有些褪色的蓝格短袖,下身黑色休闲短裤,发白,估计穿过有些年头了。 穷人家的孩子,却能和老爸谈得那么欢,还敢叫猪哥…… “你不是挣了十多万嘛,怎么就舍不得打扮打扮自己?”姑娘在前边带路,蹦蹦跳跳,回头问。 张上没听她问什么,只顾低头了,头再低点,再低点……你到是跳得再高点啊…… “啊,什么?”见姑娘突然驻足,才回神。 “好看么?”朱曦突然问。 “好看。” “还想看么?” “不想……”违心地说,有杀气。 “哦,我还说你想看的话,我就再跳高点,既然不想看,那就算啦。”两手背在腰后,像纯洁的少女。 “……”这话没法接,怕被砍死。 其实张上很想说,你别跳,那多费事,直接掀起来多好。 大院有车库,跟着朱曦绕了好远,才到停车的地方。 男人梦寐以求的豪车,对这一家来讲,都是玩具。 “你喜欢哪辆?”朱曦问。 “我?”张上眼神迷离。 前世,根据自身经济实力和有可能攒到的钱,他想拥有一辆奥迪TT。 因为曾经开过,确实爽,可惜还没实现就回到了16岁。 一眼望去,奥迪TT没有,却有刚上市的奥迪R8。 “这个吧。”张上走过去,一眼就喜欢这车,线形太帅了。 “那走吧。” 说着,朱曦招呼张同学上车,点火发动,大灯一开,一脚油门到了门口。 有库管递上驾驶证,让张同学松了口气,生怕坐上死亡飚车。 从后视镜看,后边有几辆商务车远远吊着,张上才放心。 临汾世纪百阅商场,算是最有名的购物中心了。 R8在路上的杀伤力不能用语言形容,这年代有私家车的都没几个。 这跑车,刷新人的认知。 路人能用手机拍照的,绝对不会吝啬那点内存。 香车美人。 在朱曦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一下车,整个商场门口都静了一下。 不施粉黛的脸,长相甜美,还有那身段,嫩白如玉的长腿,是男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再加身边的车,那冲击力…… 这时还没“白富美”这词儿,不然人们肯定要惊呼。 接着,张上下车。 商场门口又安静了一下……我尼玛。 还好。 这时也没“矮穷矬”这词儿。 “咱走吧,上弟弟。”出了外面,朱曦可不像在家那么活泛,笑意盈盈的,走路两腿合拢。 那两条白花花的腿,圆润笔直,膝盖那里却不露骨头,肉很饱满,甚至看不到膝盖骨,瞅上去很舒服。 不像一些廋精,腿是长,是白,可膝盖那里突得像猿骨,坏了美感。 “姐,我有点紧张……”张上扫视四周说。 “什么?”朱曦很自然地挽上张同学的手臂,身子却没有靠上去,不可能让他享受两山夹一柱的美好。 “你说这些男同胞会不会想杀了我?” “你怕啦?” “怕到不怕,就是被那死了爹妈的眼神,盯得不舒服……” “不许说脏话。”轻轻锤了张上一下,比挠痒痒舒服多了,接着说:“别理他们就是,咱们逛咱们的。” “唉。”张上叹了一声,郁闷地说:“看来我得赶紧发育,咱俩走一块,你是金丝鸟,我是虫子,可虫子也有尊严的,弟弟伤不起啊。” “好啦,有尊严的虫子快快长大,白白胖胖的,就会有鸟儿来吃你啦。” “哦……”张上假装沉思,沉吟说:“鸟儿要吃我的虫子。” 不知为什么,朱曦突然红了耳根子,掐张上腰间的软肉使劲拧,低头附耳说:“人小鬼大,扑噶仔,要死啦你。” 两个这个样子像极了打情骂俏,把路过的爷们看得怒火中烧,恨不得掐死这丑货,换自己来。 而在后边远远吊着的保镖都面面相觑,第一次见朱曦和男的这么亲密,看来,得向宁哥汇报一下。 张上廋,衣服难买,绕了好久,来到一个老板是帅哥的门店里。 老板看见朱曦,只一眼就直了,赶紧过来迎接,送上笑脸,彬彬有礼地说:“美女,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没事,随便看看。”从衣架上拿起一件短袖,在张上身上比划,眼都不斜地说。 “这是我们今年的最新款,和这位小朋友的气质很搭……” 话没说完,被张上怒目而视。 你全家都是小朋友! 你妈卖批的,纯绿色的短袖,说和老子气质很搭? 这要是陈连尉在身边,老子就让他把你打出屎来。 见张上咬牙切齿,朱曦不明所以,拍拍他,轻声问:“上弟弟,怎么啦?” “咳咳咳……”老板猛烈的咳嗽起来。 张上阴沉着脸,不说话,走人。 朱曦赶紧放下衣服,不知他怎么突然生气了。 老板见美女要走,追上来说:“美女,我们这衣服齐全,再看看其他吧。” 又赶紧从兜里掏出名片,给朱曦递上:“我叫芶带,这是名片,任何款式的衣服我都能给您弄到。” 张上回头,猛喊:“滚!狗带!” 老板一愣,勃然大怒。 后边那个狗带没听懂,却知道前面的“滚”是骂他,抬手就要抽张上。 刚动,直接被后边赶上来的一堆黑衣人按趴在地。 这排场,这面子,这里子,就是爽…… 张同学狗仗人势,睥睨四方。 第2章 学生时代的美好 买了件黑白格休闲短袖,纯白黑花纹的裤衩,还有黑面白底的凉鞋,刷掉朱曦八万大洋。 张上突然有些自卑。 他一半的身价,不够人家两件衣服。 这他妈的,传说中的“门第”说法就是这么来的吧。 和朱曦出来逛街,除了有让其他男人羡慕嫉妒恨的颜值和身材,你永远找不到男人该有的“面子”。 人靠衣服马靠鞍,黑白相称,颜色对比分明,张上的精气神立马拔高一筹,最起码脱离了矮穷矬的范围。 “怎么样,姐眼光不错吧?”挽着张上的手臂,朱曦洋洋自得地问。 “不错不错。” 嘴里说不错,其实心里很膈应。 这年代,八万块的东西穿身上,那几乎等于百元大钞把他整个人贴了一层,走路都得小心翼翼,怕脏了衣服和鞋。 “你怎么啦?”姑娘还是有些眼力的,发现张上自穿了这身衣服就变得兴致不高。 “没事,姐,我请你吃饭。” “好啊。”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张上这才有了笑容。 饭有那么好吃的么,可长点心吧。 俗话说:“吃了哥哥的饭,就要给哥哥干……” 张上有心眼,没敢让朱曦选吃饭的地,怕把他掏得兜比脸还干净。 出了世纪百阅,天空已经暗下来,暮色像一张灰色大网,悄悄撒落下来,笼罩了整个大地。 弥红灯亮起,下班的人群川流不息,日升而做,日暮而息,是人世间永恒不变的话题。 “临汾很美吧?”朱曦问。 “美。”张上说。 “上弟弟,要不我们别吃饭啦,姐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嗯?”张上警觉。 “酒吧……我还没去过,你陪我去好不好?”娇滴滴地摇晃着张同学的手臂,满是撒娇意味。 “你穿这身,是准备去送菜?”张上扫视朱曦,接着说:“我要是男人,看见你这身短裙,一定会故意挤你,上下其手,然后伸入裙下,嗯哼,最后把你灌醉,捡尸,去开个房,啪啪一顿小平拍。” “那我回去换身衣服。”姑娘不死心。 “换身衣服人家就不占你便宜?你愿意被陌生人触碰么,他的手可能刚上完厕所,可能抠过屎……” “别说啦,我不去了。”姑娘憋着嘴说。 “想热闹,咱们去KTV,把你的姐们多叫几个,不是快开学了么,聚一聚也挺好。” 张上心说,去唱歌好歹是包间,也都是熟人,门口让保镖守着,安全有保障。 “可我不会唱歌。”姑娘幽幽地说。 “我教你。” “好吧。” 世纪百阅旁边有歌城。 一路上朱曦都在打电话,呼朋唤友。 偶尔也能听到与男生的通话,张上心里有点不爽,有我在你还叫男的,这是拿我不当男人。 路边有小吃摊,逛了一下午,有点饿,买几串烧烤。 朱曦嫌脏,不吃,就坐在擦了又擦的凳子上,眼巴巴看他。 “上弟弟,蟹棒好吃么?”姑娘咽口水,可看看这露天烧烤摊,锅里那油,黑渣子,她没法下嘴。 “还行吧,我再吃一串你看看。”张上吧唧吧唧。 “……” 腿上挨了一脚,朱姑娘伸腿时被窥探到了裙底的风光,那里有所有男同胞的敌人…… “这回看见啦?”朱曦笑意盈盈地问。 “看见了。” “好看么?” “万恶的安全裤。”张上咬牙切齿地说。 “噗嗤……”银铃般的笑声,让人看着就觉很幸福。 张上呆了一呆,突然有个念头遏止不住。 我要泡她。 “姐,你找对象了没?”装作无意的问。 “问这个干嘛?” “就问问。” “当然没有,我是好孩子,乖乖女。” “那有没有喜欢的人?” “咦,亲爱的上弟弟,你是不是想追我?”朱姑娘还是很精明的。 “先回答我。” “有过一个,不过下学时他想拉我的手,被我爸看见了,差点打断他的狗腿,后来再没敢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也懒得理他了。”瘪瘪嘴,嘟囔说:“没种。” 低头沉思了一下,张上嘀咕:“想过猪哥这关确实不容易,就这么一个女儿,万贯家财,富可敌国,当然得找个上门女婿,我还是算了。” “这么快就放弃啦?”朱曦嘴角上扬,很想笑:“刚不是还想看裙底,想追我嘛?” “……”这话没法接,人贵在自知之明。 世纪娱乐城。 包厢里的氛围很热闹,朱曦足足叫了十几个同学。 这年代的学生们还很腼腆,对酒吧、舞厅,绝对敬而远之。 一说起这样的地方,第一印象,很乱,怕被打。 KTV还算好,可也很少有机会来。 所以,导致愣没人唱得在调上,拿话筒,开原唱,跟调一通乱吼,这就是唱歌了…… 要么就是遇上“蹭锤”,见别人唱得好,他觉得熟悉,我也会,跟上哼。 一首好好的歌儿,愣成了混响。 张上脸上笑着,心却黑着。 尼玛蛋,还说表现表现吧,咱多余的长处没有,再来前唯一的爱好就KTV,麦霸情歌摇滚,不是吹。 可遇上二愣子,你不唱他也不唱,你一发挥,他拿上话筒就跟你哼唧…… 结果,唱得是个屁…… “亲爱的上弟弟,没想到你唱歌这么厉害?”搂住张上,朱曦附耳说。 “你这几个男同学,该拉出去枪毙五次。”张同学怨念颇深,看着姑娘精致的侧颜,说:“一会儿咱俩合唱《童话》。” 光良的童话,这时候正火得一塌糊涂,满大街都放这歌。 “我不会……” “我带你。”张上很自然地把手放在朱姑娘嫩白的大腿上,做安抚状。 没隔一层裤子,就是爽…… 这手感,倍儿棒…… 或许是第一次和异性这样亲密接触,姑娘脸红红的,感觉那双手好热……却没有发现,内心深处,竟不排斥张上的接触。 可这时候,张同学起身了,见好就收,去点歌。 悠长的前奏响起,一首《童话》,应该是男孩对喜欢的女孩,必唱的歌曲。 把一只话筒递给朱曦,自己拿一个,就俩话筒,省得有蹭锤乱唱。 我愿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 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 第3章 同桌的你 悠扬的旋律落下,包厢里静静地,大家都在回味。 其中有几个女生,看张上的眼神不一样了。 其实张同学还是有一手的。 最起码,这个年代,唱歌好听的人,很少。 社会风气还没那么开放,也不会有人三天两头跑来练嗓子。 这时。 包厢门被人从外边推开,“呼”地挤进来一堆人。 脸上稍显稚嫩,还不像大学生那样成熟。 并且,这堆人和包厢里的学生认识。 “朱曦,送给你。” 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个挺帅气的小伙子,最起码,比脸上高原红的张上帅气,而且个也高,比朱曦还高半头。 他手里拿一捧玫瑰花,包装得很精致,带着看似腼腆的笑脸,站在朱姑娘前边,把花递上。 “朱曦,拿了吧。” “韩鹏喜欢你很久了。” “他暗恋你六年,初中就喜欢你,我们都知道。” “这么浪漫,你快答应吧。” 包间里,还有挤进来的人群中,悉悉索索的声音,都在为这个帅小伙求情。 说话地都是女生…… 至于男同学们,脸色就比较难看了。 但不包括张上…… 这么多人看着,起先没有任何提醒,朱姑娘被赶鸭上架了。 如果拒绝,以后连同学都没得做,并且,会得罪一堆女生,会惹流言蜚语。 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得不愉快,往后只有尴尬。 “韩鹏。”朱曦这一声,惊了好多人的心眼。 张上也不再那么淡定,眼睛微眯着…… “这是我弟,如果他答应你,我就考虑一下……” 张上被一只娇嫩的小手,掐住腰间软肉,似警告,被拽住胳膊,像丝瓜一样,就那么硬塞到了两人中间。 被韩鹏睥睨着。 被朱曦摸头杀,加掐…… “你弟?” 韩鹏低头注视张上,再抬头看看朱曦,这相貌长得,难不成同父异母?基因突变? “弟弟,你好……” 韩鹏反应很快,面带讨好,伸出一只手,很有礼貌的想和张上握一握,毕竟是未来小舅子,这关系,必须打好了。 “我不好。”张上幽幽地说,并一把推开韩鹏示好的手。“我爸和我姐不给我零花钱,你想当我姐夫,你给我不?” “呃……”韩鹏只愣了半秒,立马说:“给!” “哦……那就好,我今天买了身衣服八万,买个奥迪R8跑车,花了300万,明天还想买个浪琴的限量版手表,后天想把这个世纪娱乐城买下,这样唱歌就不用花钱了。”张上眼都不眨地说:“你给我买不? “……” “……” 良久,也许不甘心,韩鹏低低地说:“弟,你别开玩笑了好不?” “唔……”张上从左边裤兜里掏东西,递给韩鹏。“这是今天买衣服开的发票。” 又从右边裤兜里掏东西,说:“这是跑车的钥匙,车就在门口。” 发票,张上很小心的攒着,他是个要面子的人,这个钱,一定会用其他方式,或者给朱曦买东西,还回去。 至于车钥匙,姑娘穿短裙,没兜,也不背包,钥匙,手机,自然得让张同学带着。 韩鹏还不死心,颤抖地接过发票看了看,世纪百阅的发票,短袖短裤运动鞋,八万三。 看名称,就张上现在穿地这身黑白配。 再瞅瞅车钥匙,四个圈。 最后,强憋出笑脸,说:“弟,我确实家境一般,远远没法和你家比,可我是真的喜欢你姐,初一时就喜欢,我不能给她好的生活条件,不能给她钱,但我会关心她,爱护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甚至,我愿意用生命去爱她……” 边说,韩鹏边抬头,直视朱曦,希望姑娘看到他的真诚,被感动…… “你很喜欢我姐啊?”张上拿过韩鹏手里的玫瑰花,闻了闻,确实挺香的。 “很喜欢!” “唔……你刚说要用生命去爱她?” “对!” “哦……我明白了。”张上往门外走,围这么多人,保镖一定在。 挑了个块头最大的,样貌最凶的,张上喊:“那个大哥,过来一下。” 保镖都认识张上。 他是第一个被朱新宁带回古宅的人。 也是第一个和朱曦打情骂俏的人。 更是第一个借他们威风装逼的人。 拉保镖进包厢,张上对韩鹏说:“这是我姐的保镖,你不是很喜欢我姐么,还要用生命爱我姐,那你打得过这位大哥吧?我姐经常遇危险,你得用生命爱她……” 保镖一听这话,立马懂其中意思,脸上横肉狰狞,硕大的拳头,手指骨捏得咔吧咔吧响…… 朱新宁手下这波人,要说不凶残,张上都不信,这一狠起来,再加上那块头…… 韩鹏哭了。 终究只是个高中生罢了。 玫瑰花抛在空中,被吓得一屁股坐倒,手忙脚乱,猩猩一样,四肢齐用爬着出门的。 场面安静下来。 不愉快,弄得一堆人不好意思留下,尤其那堆闯进包厢的人。 一个带头走,其他人全走了。 包间里只剩下张上和朱曦。 “坏死了你……”脸上的肉被娇嫩小手拧了一下,张上没觉得疼,反而舒服,姑娘的娇嗔让张同学很受用。 “哪里坏?”张上直面朱曦,认真注视她的眼,就像唱《童话》时一样。 “好歹同学一场,你这样欺负他,以后还怎么见面。”姑娘不敢看张上,眼神躲躲闪闪。 那目光,太炙热。 “该见还见呗,他以后肯定见你就躲。”扫视包厢一圈,没落下什么东西,很自然的拉着朱曦的手,出门。 第一次被人拉手,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姑娘不知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只能安慰自己,他是弟弟…… 见老板的女儿,和这不起眼的小子拉了手,一副情侣的样子,保镖们面面相觑。 “照我说,还是告宁哥一声比较好。” “应该不用吧,宁哥能把这小子带回家,已经能说明一些事情了,咱们何必多嘴。” “还是告一声吧,本份,得做好。” “也对。” 保镖拿起电话,拨通。 “喂,宁哥,朱曦和你白天带回家的客人,拉上手了,并且,看样子,是好上了。” 电话对面,朱新宁独立山头,仰望天空,月亮很圆,沉默良久,说:“让他们早点回家。” “知道了宁哥。” 第4章 诛仙 本还要再去看夜景的朱曦,被保镖提醒说该回家了。 姑娘嘟嘟嘴表达不满,却没说什么。 保镖不会管她,能提醒她的,只有亲爹。 张上很识趣。“姐,咱回吧,有空再出来玩。” “那好吧。”开上豪车,出了城区,一溜烟地飚回家。 这时也才晚上八点多。 朱曦回了自己的房间。 张上被安排在客房。 没过半小时,手机响起。 “上弟弟,好无聊,你过来陪我玩。” 朱曦没玩过瘾,平时朱新宁回家时间少,这个深宅大院没人陪她,姑娘孤独得很,好不容易有张上这个玩伴。 看了一眼窗外站岗地两道黑影,张上说:“逛一天也累了,今天早点睡,明天再玩。” “不要嘛……” 朱曦撒娇,电话里传来猛锤抱枕的声音。 “要乖……” 这一刻,张上反而像哥哥。 “好吧……”兴意阑珊地。“你也早点睡,明天早晨我叫你起床。” “好。” 挂掉电话,张上深吸一口气,决定明天就回太谷。 本打算住两天的…… “自己,终究还是人言微轻,没有实力,让朱新宁看不上眼。”张上心想。 他这个人心思细腻得很,不是重生后才这样的,从前就这样。 那年初一,张上14岁。 159班门对面就是窗,玻璃被砸碎了,一直没换,高层楼,那风呼呼地。 英语老师在讲台上讲课。 他无意间看到老师撇了一眼因为刮风,堵班门的凳子。 那是老师的凳子,堵了门,她没得坐,全班也没有空凳子。 于是,只这一眼,张上从班级最后边,愣跑到最前边,把自己的凳子给英语老师搬到讲台上,让她坐着批作业,自己站。 “就凭张上同学的这眼力,我敢保证,他以后是个人物。”英语老师是这样说的,铿锵有力。 而此刻,如果没有防备之心,房门口怎么会有保镖站岗? 才八点,怎么会提醒早点回家? 躺在床上,静静思索了一会儿,张上坐起来拿纸笔写了一些东西,仔细叠好,装在兜里。 …… 将近九月份,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晚上睡不着,出一身汗,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睡在这客房里,张上一点都没出汗,也不觉热,温度适宜,睡得很安稳。 以他的见识,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懒猪,起床起床,吃早饭了。”打早,朱曦就迫不及待地来敲门。 张上正在浴室里冲澡,夏天爱出汗,多洗洗没坏处。 别看人家是古宅,高科技的玩意应有尽有。 洗过澡,神清气爽,瞎胡摆弄摆弄头上的三根毛,臭屁一下,去和朱姑娘吃早饭。 简单的牛奶,包子,粥,饼。 再有钱,无非也是五谷杂粮。 “猪哥呢,昨晚没回来?”张上问。 “没,他常没空,有时晚了也在城里住。”朱曦低头吹一吹被热得发烫的牛奶,很正常的动作。 可她今儿穿的短袖,是没领子的那种,肩膀以上没遮挡,形似明显同款。 这一低,让张同学饱了眼福。 似有所觉,朱姑娘猛地抬头,问:“好看么?” “有待成长。”想也不想的说。 “嗯?什么意思?” “多喝点奶,多吃点木瓜,有好处。” “……”朱曦恨恨地。“你是嫌我小?” “呃……”张同学怕被砍死,装模作样低头喝粥,小声自语:“离我理想中的,还有点差距……” 低语完,喝一口粥,突然听到了细如蚊声的嘀咕:“那我再努力……” “……” 只这一句话,张上懂了很多。 原来,不只自己动了心…… 可,有些事情,不是动心就行的。 吃饱喝足,不知什么时候,门口又多了两个保镖。 张上看门外一眼,问:“你爸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问他,你有事啊?” “嗯,家里有点急事需要我处理,准备买火车票回去。”眼都不眨地胡诌。 “你不是要住两天么,怎么现在就要走?”朱曦不满。“我不管,你要说到做到。” “大小姐,我是要养家糊口的。” 张上苦笑,心里又生出门第的想法。 朱曦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虽然也很聪明,昨天知道把自己推出来拒绝别人,可你不知生活之艰辛。 就张家这条件,穷得家徒四壁,现在还住小黑屋,换了自己是朱新宁,也绝不会让闺女受这种苦。 见拦不住张上,姑娘眼珠子一转,说:“既然我爸不在,我就替他送你回去,我开车送你回太谷,顺便去你们那里玩玩,散散心。” “不行。”张上一口回绝。“你爸去远处都坐火车,因为火车安全。在临汾这地皮上你可以开车,出了这地,绝对不行。” “那我和你一起坐火车。” “别胡闹。”张上佯装生气:“我喜欢听话的女孩。” 深吸一口气,强行控制自己的情绪,朱曦知道自己比张上大三岁,应该有姐姐的样子。 “那我送你去车站。”咬牙切齿地说。 “这个可以有。”张上笑笑。 来时怎么走的,回时还怎么回。 中间劳斯莱斯,两边五辆奔驰。 车上。 朱曦很安静,张上也不说话。 说实话,他心里也不好受。 眼看到火车站了,张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朱曦说:“帮我交给你爸。”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姑娘已打开纸条看了。 之后,默然不语。 等张上下车时才说:“我会给她的,我也会等你。”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和陈连尉坐上火车,咣当咣当,去过平淡的生活。 …… 张上前脚走,朱新宁后脚到家。 “回来了。” 看着女儿进屋,朱新宁泡上苦茶,抿一口,闻闻香味,技术还是那么差,也为难了张上,那天硬憋着没吐出来…… “你是不是不喜欢张上?”朱曦不是傻子,反而足够有智慧。 朱新宁就这么一个女儿,宠归宠,却绝不允许她是只懂吃喝的花瓶。 不然猪哥怎么会弄这个古宅。 连衣服都懒得换的人,成天下矿,煤窑子里滚刀,别人说我老油子,油子就油子,那又怎样? 如果只为自己,简单点多好,何必费这心思呢。 又收古董,又强迫自己看书,做不喜欢的事情,还得跟人面前装高雅,学茶道,一个大老粗,弄这些,烦不烦? 说到底,他是为了这个女儿,为了熏陶她,用心良苦。 “没有不喜欢,也不是看不上,只是她和你有点差距,不是勤奋和聪明可以弥补的。” 朱新宁给女儿斟上一杯茶,示意她尝尝。 “噗……”一口下去,就和吃了苦胆一样,姑娘直接吐了。 “我们能有什么差距,我喜欢他,他喜欢我,都是人,都吃饭,无非他家里穷一点而已,那又怎么样?”姑娘不服。 “又怎么样?”朱新宁笑笑,叹息着摇摇说说:“你给买八万的衣服,相当于一套百平米的房穿在身上,他敢穿么?我和你打赌,回家第一件事,他肯定先把这身衣服换了。” 见女儿不相信,朱新宁又说:“你和他出去时开的车,R8,我不能说他这辈子攒不上买这车的钱,却不足以养活你,我也不会让你跟他去受苦。” “爸,那我们打个堵吧,给他几年时间,再来看今天。”朱曦完全不被打动。“就堵,他会让你收回今天的话。” “好。”朱新宁笑着摇头,心说:“我到宁愿我输,可惜很难啊……” “这时,朱曦从身上掏出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小心翼翼地,像宝贝一样,递给朱新宁。他让我给你的。 “给我?”朱新宁接过,打开。 …… 猪哥,恕我这么叫你,习惯了。 其实你是长辈,我应该叫尊重些,可总是管不住嘴,觉得这样才亲切。 门外有保镖站岗,我懂你的意思。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的手伸得太长了。 你救过我的命,滴水之恩当涌泉想报,我却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 我知道你手下有一帮兄弟,身上也肩负一些使命,跟你的几乎都是退伍军人,我懂。 你不只为自己谋生,也为他们,要养这么多人不容易。 以我的推断,接下来,这片土地会日新月异,网络时代将要来临,网购将横扫天下。 而快递,就是那扫把。 现在有的快递,中通,申通,圆通,汇通,顺风,韵达,六家,几乎垄断了快递业。 你的出路也简单,把整个三晋的快递行业拿下,各市各县的代理点,足够养活你所有的兄弟,还要绰绰有余。 等煤炭不行了,你正好转行。 最后,如果实在嫌钱多,就去帝都买四合院吧…… 还有,警告你,别给朱曦介绍对象!!! 第5章 岁月的小船 绿皮火车挂着一节节绿色的车厢,就像一头绿色的长龙卧在铁轨上。 车厢里的人们昏昏欲睡。 “朱新宁手下的人怎么样?”张上闲来无聊地问。 “都沾过血,老兵居多。”陈连尉面无表情地说。 “你脸上怎么了,被揍了?”张上侧头,见陈护卫脸右边肿起一块,皮肤颜色也不正常。 “交手的时候刮了一下,不碍事。” “杨凡生是最好的教练,体操,形意拳,搏击,手下教过几个全国冠军,你和他多学学,肯定会有长进。” “我知道。” “到时候学成了,也教教我。”张上心痒。“我准备写一本武侠小说,发扬国术,写最真的东西,得有切身体会。” “那你从现在开始练,练个五六年,应该差不多。” “也行,就快开学了,称这段时间先接触一下最基本的东西。” ……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衣服。 不太寒碜的,却又耐磨地,先把这身“八万”换下来再说,毕竟要去学武,脏了多可惜。 又去银行取了一万块钱,准备捐学校,给杨凡生当拜师礼。 这年头,一万可真不是小钱。 太谷2005年的彩礼,2万就算顶天了,有基业的大富家庭才给这么多。 到2018年时,涨到了18.8万。 当杨凡生看到桌上一沓整齐的毛爷爷时,宠辱不惊的抖了抖眉毛。 横向拿白纸条封着,明显刚从银行拿的。 “这是什么意思?”淡淡地问,见钱巴结人的事,不存在。 “我给咱学校捐的。”砸钱,心情舒爽,张上笑着。“校门口往教学楼走的的路有些年头了,一下雨就泥,我看不惯,弄点砖铺铺吧。” “然后呢?” “我想写本国术小说,宣扬形意拳,得见点真章,想让您指导一下,总不好瞎胡说乱道。”顿了顿说:“害人。” “钱哪来的?”杨凡生看了张上一眼,完全不像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就算有钱人家的孩子,也不是这么花钱的。 “卖太谷饼挣的。”免不了,又把创业经历显摆地讲了一遍。 只掏钱,不说来历,没人信你。 良久。 “钱你拿回去,施工队和砖我会找,你监工。” “好。” 张上知道,光明磊落的人,行事异于常人。 他不会接你的钱。 但和钱字挂上钩,贪拿卡扣,免不了,人的信任,都是被钱坏了的。 让张上自己掌钱,免得尴尬。 做了多少工,铺了多少砖,这钱怎么花的,你心里有数。 “拜师就不必了。” 见张上要开口,杨凡生抢先说:“该教你的,我不会藏私,能发扬形意拳是我的心愿,只奈何笔力不够,写不出妙手文章。老一代拳师也是这样,文化水平所限,即便武功修为很高,也深陷无法表达之苦,希望你能滴水映月,再现武林风貌,写出原汁原味的中华武学。” 一听这话,张上懂了,杨凡生要教他的,绝对是形意拳大义。 “我会努力!” 这话,掷地有声。 可杨凡生心里,却不报太大希望,一个16岁的孩子,你能指望他的文采强到哪里去? “希望他好好学习吧,未来能写出真意,将形意发扬光大。”杨凡生心想。 8月29日,星期一。 不过三天时间,一条崭新的红砖路从校门口铺到教学楼下。 路那么平,来上学的孩子们不用摔跤了。 下雨天,也不用家长穿雨鞋背孩子去教学楼。 而张上距离开学,也只有两天时间了。 杨凡生没教他什么拳法和理论。 只教他怎么“站”。 能站好了,站稳了,站出不一样的东西,你就出师了。 本以为学拳很苦,其实每天只练早晨而已。 五点起床,天没亮,对着太阳站到七点,这就可以了。 其余时间,随你。 张上一般都蹲网吧。 五天,码了三万多字,全发,总字数也过了十万,终于等来第一次推荐,分类试水推。 书评区也出现两个评论者,差点把张同学笑死。 “卧槽……我都从一个处男变成两个孩子的妈了才更新……” 下边有回复:“卧槽……处男变成妈的大兄弟那手速多少钱……” 张上默默地置顶,加精,并回复:“这是一个发夹弯,差点扭断哥的腰……” …… 这十多天,银行卡里又增加了五万卖太谷饼的收入,加上16万里剩下的,还有八万。 于是,这一天,张上同学拉着爸妈,第一次去逛从前不敢奢望的地方,看楼盘。 这个年代的太谷,在人们眼中,能住上楼,那是高大上,有钱人的象征。 娶媳妇,一说是住楼的,姑娘不要彩礼都愿意嫁。 这年头村里是没楼的,只有城里有。 并且,男方肯定家境富裕,嫁过去生活不会差。 也是心血来潮,去看楼前,张上先买了台佳能照相机,1499块,有录像功能,把老妈心疼得半死,一路上唠叨。 张家人穿衣都是很质朴的那种,不讲究。 或者说,穷人,没得讲究。 太谷只是个小县城,人们的素质普遍不高。 来卖楼的都是坠学的年轻小姐姐,看岁数,和少年老成的张上差不多,眼力价差些,还没城府,心里想什么都在脸上。 一看张家三口人土里土气,热情便降了很多。 又见张上拿照相机对她拍,脸子更冷了,都不带招呼人的。 张志伟是个要面子的人,当下也冷了脸。 自家开了快递公司,当老板,底气见涨,不像张上那样不温不火。 “哎,你,过来一下。”简单看了看楼盘,张志伟便指那个售楼小姐,叫她过来。 假装没看见是一回事,人家叫你又一回事,终究得吃饭,领工资。 “什么事?”语态不太客气。 “我们来买房,不给介绍一下?”张志伟更冲。 “楼都在盘上,看上哪个说就是。”售楼小姐姐不以为然。 “我们要现房,不要这些集资房。” 张志伟来前打听了,太谷的房,基本都先让你交预售金,先收了你的钱才盖楼,少说也得两年以后才能交工。 “现房的楼盘在这边,你看差了。”小姐姐不耐烦的撇嘴。 这样的村里人,她见多了,每天都有,可就是卖不出去哪怕一套。 日复一日地从期待到失落,再大的热情也消磨完了。 张志伟黑着脸,这他娘的鸟气,随意打量几眼,指着楼盘说:“这栋,二楼阳面的,多少平米,多少钱?” 小姐姐也来气了,老娘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又不买,装个蛋…… 却只得憋着,说:“110平米,均价710一平,总价7.9万。” 一听快八万,老张“嘶”抽一口子冷气,眼巴巴看向一直拿照相机拍东西的张上。 “咱先去看看房。”张上笑着说。 “小莉,有人要看房,你带去吧。”小姐姐喊人,是个畏畏缩缩的姑娘,走路都小心翼翼地。 看那面嫩的模样,估计是坠学的初中生,来打工,新人一枚。 房子挺不错,光线十足,南北通透,杨芯一眼就喜欢,张志伟也很满意,二楼,就算将来老了,上下也方便。 “这公摊面积多少?”张上问一些基本的东西。 “啊?”姑娘有点咋呼,弱弱地回:“我不知道……” “……”抚额无语,深吸一口气。“那就这套吧。” 姑娘怔住了,傻傻地问:“就这套是什么意思?” “……”再深吸一口气,强努着笑,张上说:“就这套房,我们要了。” “那你得给钱!”姑娘笃定地说。 张同学快把拳头捏爆了,咬牙切齿。“大姐,你是猴子请来的逗比么?” 第6章 使我自矜持 人生如梦都是命。 运气这个东西,不好说。 耿直的小莉姑娘,上班第二天,卖了一套房。 张爸拿银行卡去签合同刷卡,小莉很紧张,怕事到临头来个余额不足。 那样子,盯得张上都怀疑人生了,数次升起念头:“卡里是不是真没钱?” 而进门时爱理不理的小姐姐,也死死盯着张上,两手在腹部合拢,似在揉掐东西…… 这年头卖房可不像后世,只要楼盘一开,和菜市场似的,人们抢着买。 这时候三五个月卖不掉一套,很正常。 她五个月的基本工资,加起来还不如小莉一套楼的提成,并且,还是自己亲手扔的钱…… 临走时,张爸没说什么难听话,只是看都不看小姐姐一眼。 …… 8月30号,星期二,下午。 太谷二中。 统一绿色迷彩服,一队队整齐的方阵,按班级,在操场周边围成圈。 军训最后一天,要接受上级领导的检阅。 “首长好……”敬礼,并行注目礼。 “同志们幸苦了……”声音浑厚有力,身姿挺拔的营长,在校领导陪同下,向学生们挥手示意。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何婷婷在队伍中努力保持最正确的军姿,即使脸上的汗水把衣衫浸湿,迷彩服穿身上令人臃肿得像包子一样。 姑娘黑了,把她从前白得透明的皮肤,变得刚刚好。 如果脱掉上衣,会发现脖子没被衣服遮挡的地方,有一黑白分明的圈,好似一年没洗澡,搓又搓不掉。 不管男女,这个时候,总是不想见人…… “军训到此结束,休息一天,31号晚七点,回班报道。”校长用大喇叭做最后发言。 “哄……”操场里的方阵散开。 更多地同学去找教官叙旧,流着泪,满含不舍,久久不散。 何姑娘也想去找教官,可见那么多姑娘围着,顿了顿,默默往宿舍走。 路上,魔怔似的重复:“死张上,烂张上,死张上,烂张上……” 说好要联系她,整个暑假,整个人,凭空消失一样。 就像咬过一口的葡萄,尝到味了,于是便没有新鲜感…… 姑娘觉得,自己就是那葡萄。 并且,好像,吃葡萄那人,嫌自己青涩?没味?不好吃? 回到宿舍,其她室友还没回来,拿脸盆去水房接一盆冷水,洗把脸,擦擦身上的汗,这样才能消减酷暑的后遗症。 把门从里面锁上。 从柜里找一套白色运动款式的短袖短裤,换下穿了几天粘粘糊糊的军训服,在床上叠得整整齐齐,找个塑料袋装起来,带回家洗。 虽然办了住校,但只要放假,她肯定回家住。 “嗡……翁……嗡……”枕头下,手机震动的声音很大。 姑娘拿出一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立即预感到了什么。 “喂?” “我在校门口。” 即使想到了,却还是怔了两秒,赌气似地说:“您哪位?” “听说军训很苦,会把人晒黑,我听街上的人们说二中出个黑妞,白天还好,到了夜里,老鼠都不去啃她,所以想来见识一下。” “为什么不啃她?”姑娘没听懂,呆呆问了一句。 “因为看不见……” 听到这,何婷婷哪还能不明白,张上在损她黑。 不安慰人也就罢了,这贱…… “你给我等着……”咬牙切齿,恨得要死,气急之下,也不管那么多了,直往校门口走。 …… 两个多月不见,姑娘好像长开了一些,稚嫩少了一分,多了冷气…… 依旧是长到脖子处的剪发头,经过军训,多了英姿飒爽。 还有……脾气见长。 一身纯白过膝短裤,小腿露在外边,白嫩得想舔,上身的短袖刚刚好,将身材显得苗条。 只是美中不足的,估计是天太热,没戴罩罩,飞机有点平…… 气势汹汹,却又强装文静的样子,小嘴嘟着,看得张上想笑。 “你刚说什么来着,再说一遍?” “我听街上的人说,二中出了个仙女,白天,同学们都悄悄看她,接近她,到了晚上,却都离得远远地。” “嗯?”何姑娘细细思索了三秒钟,还是没懂张上又搞什么花样,皱眉问:“为什么?” “仙女和她老公睡觉去了。”张上贱笑:“你想看啊?” “我~!@##¥%……!”姑娘抬脚就踹,知道又被涮了。 张上早有准备,提前躲开。 于是,街上出了一对有伤风化的,打情骂俏…… 背上挨了两拳,打得是真重……姑娘下了狠手才解了心头之气。 当然,也占了些便宜…… 张上两手弯在背后边,想确定一下自己伤得多重,疼得龇牙咧嘴……跟初中摸腿被掐时一样的味道。 这让张同学有点怀疑,如果哪天何婷婷发现他瞎搞,会不会被打得半身不遂…… “解气了?” 回家路上,何婷婷推自行车走,身边跟着张上,他没骑车,因为姑娘的车能带人。 见姑娘只顾走,不说话,张上接着问:“要不你再锤两下?” 话没说完,拳头就上来了…… 张同学深刻怀疑,自己有受虐潜质……这嘴贱的,又挨两拳。 “爽够了吧?”见姑娘气场平缓下来,是真消气了,张上问。 “哦。”淡淡的回答,却陡然发觉哪里不对劲。“嗯?你说什么?” “……”张上没敢再说一次。“我说……你消气了吧?” “没有!” “……”女人就是善变。 这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黄昏渐渐谢去,夜幕漫卷铺开。 “天快黑了,我请你吃饭吧,吃了再回。”张上表达诚意。 “我妈说,晚上不准和男同学独处。”何姑娘想也不想地回答。 这话,给了腼腆点的男孩,真就转身走了。 可张上不是这种。 “我妈也说,晚上不准和女同学独处。”见姑娘抬头注视他,顿了顿说:“对象除外。” “……”这个回答,驳得何姑娘无话可说。 并且,很满意,还突然有点佩服张上,这嘴皮子,这不要脸…… “想吃什么?烧烤,还是刷羊肉,还是炒菜?” “我没带钱。”姑娘理直气壮地回答。 “我带了。” “随你,什么都行。” “那去西苑门口吃烤串。”张上做出决定。 西苑离二中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近便,吃完还能去公园逛逛,陶冶感情。 西苑门口是个小广场,地处宽阔,却被推烧烤车的小贩们占了。 像大排档似的,一字排开,各种方式的烧烤,烤串,豆腐串,煮串,足有二十家,是太谷的一道风景。 锁好自行车,找了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卫生,老板娘又显和蔼的,带姑娘来到烧烤摊前。 “先来三块的豆腐串。”这是张上的经验,味道好不好,吃豆腐串能探其概。 接着,很自然地用手搂住姑娘的肩膀,两人并肩子站一块,像情侣一样。 “想吃什么?”张上低头问。 “随便。” “所有的,各样的,都来一份。”张上吩咐老板娘说。 他懂何婷婷的心意,两人都刚上高中,又不挣钱,花销全靠家长给。 聪明的姑娘,不会掏男朋友的腰包。 随便,是她给的台阶。 这话,让张上想起一件事。 那年,张上23岁,大专刚毕业,何婷婷找他借过钱,那时她已有了对象。 说是把新学期的学费借给舍友急用了,结果要交学费,又联系不到人。 她又不好和家里再要,只能四处借。 当时张上开玩笑问了一句“这事该你对象顶上啊。” 姑娘微信里直接回了一句“我不花他的钱,也不想和他有任何钱上的瓜葛。” 恋爱就是恋爱,不参杂任何东西,就这么单纯。 …… 见张上失神,何婷婷用手臂轻轻顶了顶他的腰。 老板娘没见过这种土豪点法,她这有30种,都来,钱可不便宜,提醒说:“都来一份?” “对,多少钱?”说着,张上就要付钱。 这是他多少年来的习惯,吃东西,先给钱,后吃。 “你能吃这么多?”姑娘对老板娘连连挥手,示意不要,同时问张上。 “吃不了就带走呗。” “行吧。”姑娘不能再说什么。 老板娘见同意了,拿计算机读读读一阵按,76块,对于这个年代的学生,真的很贵了。 张上从兜里掏张红色毛爷爷,崭新的,递上。 收了找零,和姑娘坐在板凳上等。 “我和你说件事。”何姑娘凑过来,看着张上说。 “嗯,说吧。” “以后不要这么花钱。”那双清澈眼眸里的认真,是人世间最最纯洁的窗。 这话,令张上的动作突然定格了一下,随后笑着说:“好。” “孺子可教也。” 姑娘也笑着,声音像动听的泉水,很开怀。 第7章 掩面悲前生 或许是张上在看着,何婷婷吃东西很文静,嘴巴张得小小的,吃两口,擦擦嘴。 “饱了?”其实张上没吃多少,老板娘挺和蔼,可味道有点淡…… “嗯。”姑娘把桌上用过地卫生纸,全都仍在垃圾桶里。 看上去点了很多串,吃起来就不那么满了。 “走吧,西苑里逛逛。”张上说。 “好。”姑娘站起来,背好书包,轻轻踮了两下脚,调理背带的距离,和书包里东西的重量。 一进西苑门,就是圆形的大喷泉。 到了晚上,到了夏天,会一直开着,水能直线冲起很高,水珠落下,飘散很远,令人路过的行人感觉清凉。 公园里人不少,沿着平滑的石砖路走,都是晚上出来散步的,绕在池塘边,聊着,走着。 “你中考考了多少分?” 何婷婷一直很关心这事。 “371。” 张上如实回答,知道姑娘想问什么。 “那你……说你能上一中?”很小心地问。 今年太谷一中的录取分数线,628分,张上只够人家的一半,这种学生,你就算给学校捐十万,人家都未必收。 想到张志伟求人的模样,张上有些凄惨的笑笑,说:“上是上了,只是有点苦。” “你真上一中了?”姑娘还是不太信。 怎么可能呢? 太谷人心中的骄傲,可以光宗耀祖的学校,自己三年刻苦学习,考了596分,只能上个二中。 但对张上来讲,却说上就能上……落差有点大。 尽管,这人是她男朋友。 “确定上了,学费打欠条,住宿费全免,还是好班。” 张上说着,突然有些懂老爸的心了,为什么非得让他上一中,那种显摆地话,带给人的虚荣感,确实很有面子。 风光的背后,不是沧桑就是肮脏,一中是上了,可背地里的代价……让一个男人差点跪下求人。 “好吧,我应该高兴才对。”何婷婷松了口气,自语地说。 绕池塘走了一阵,溜过食,张上说:“咱们去玩船吧。” 西苑的池塘很大,水里有商家弄了游船,外壳像动物的形状,两边掏个窟窿当门。 除了门,都是封闭的,一艘只能坐两到四个人。 想让船走,得用脚蹬,像自行车那样,蹬着走。 十块钱,半小时。 被张上拉着,不容反驳地,交钱,上船。 只有他们两个人。 很自然的坐一排,何婷婷把书包放在对面的座上,脚踩踏板,船就走了。 见张上不蹬踏板,姑娘偏头看……好近,他瘦了好多。 只见张同学,从上往下,从自己领口往里面,好像正揣摩着什么。 即使是男朋友,被这样看还是很害羞,顺手去掐张上的腰,恨恨地:“看够了……没有?” “没……”眼神动都不动。 人怎么可以这样无耻…… “你……觉得……好看么?”其实何姑娘还是有些骄傲的,最起码,最基本,有能吸引他的地方。 “好看。”半点犹豫都没有。 见张上脑袋都快耷拉到自己锁骨上了,并且,狠命掐他都没反应,何姑娘突然又佩服了。 “男生是不是都你这个样子?”顿了顿,接着有点咬牙切齿地说:“这样坚强,这样死皮,这样锲而不舍?” “我这样的少,一般都直接上手的,没我这么有礼貌。”张同学一边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一边艰难地用左臂支持在凳上,把身子支起来,胳膊都麻木了,也舍不得少看一眼。 “上手?”姑娘用半秒钟理解这个词。“你说地是……使坏吧?” “差不多吧,男女朋友之间,这样很正常。”张上敷衍着,努力睁眼看。 终于,艰难地,瞅见那个,小不点了。 “男女朋友都这样?” 姑娘仔细研究这句话,探头看看船外,最后,牙一咬,下了狠心,颤抖地去拉张上的手,掌心都是汗,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或许是想通了,别人应该的,我们也应该? 有些事情其实不用强求女生,只要感情到了,并且,她真的喜欢你,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咽了口吐沫,慢慢地,不急不缓地,掀起姑娘的衣衫下摆,不敢碰她的肚皮,她她痒,变了意。 放上去,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手感。 初中刚刚毕业的女生,除非天生的那种波霸,并不会发育得太好……很平。 张上是个心理年龄27岁的成年人,他和未成年不太一样……他喜欢小不点…… 突然地,完全没征兆地,何姑娘身子一抖,像抽搐一样,更像本能地躲闪。 似被碰到了什么禁忌的地方,耳根子烫得像火烧云,脸庞变得通红,出现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不要……” “咛嘤……”她从没有发出过这种声音。 决定不再纵容张上的撩拨。 抬手,用右手掌卡在张上的肘弯处,左手抓住他的胳膊,往下拉,把那只邪恶的爪子,从自己衣衫里推出去…… 可张上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成年人,兴致上来,不太容易退缩,下边不亮,上边亮。 姑娘已经拒绝过一次,她不会再拒绝了。 她懂分寸。 口水是什么味道,今天,她被人喂了个够…… 直到。 “哎,那艘船,你们的时间到了,快点蹬回去。”老板来找了。 并且,语气有些不太好,又他妈被小年轻喂狗粮了。 惊慌地推开张上,把书包抱在怀里,像做贼似的,被人家发现了偷东西,何姑娘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囧…… …… “都是因为你。” 回家路上,张上骑车,姑娘在后座上,爱恨交织,甜蜜与窘迫在心。 右手搂着张上的腰,怕掉下车子,这也是情侣该有的动作。 左手空着,已不知第几次锤他了。 张上就默默骑车,脸上带着笑,嘴角上扬,这场青春,这次再来,就像在梦里,那么值得回味。 小心地骑车,他深怕一不小心,打破了梦境。 第8章 欲济今生犹未迟 在何婷婷依依不舍的眼神中,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五中后门的小巷子。 张上打算锻炼身体,走回家。 今晚的路灯格外柔和,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光的温柔和幽美,让人不觉孤独,反而照亮了他的心灵。 这才是想要的生活。 这个年代,太谷的夜景并不美,或者说,没有夜景…… 走回家,父母已经睡了,默默地锁上大黑铁门。 轻手轻脚推开房门,炉子上的粥还热着,桌上的饭菜用大锅盖罩住,张上觉得,一切都那么真实。 “再等几天,新房子装修好了,我们,便能搬离黑屋子了。”张上想。 …… 2005年,8月31号,星期三。 下午五点,像大搬家似的操持,床单被罩,枕头暖壶,香皂水杯…… 足足整理了两小时,在杨芯唠唠叨叨地不断叮嘱中,收拾好住校的家伙。 张上,要去学校报道了,开始他的高中生涯。 开着送快递拉货的大箱货车,一家人坐在驾驶室。 “这两天有个太原的娃想来一中上学,分差不太多,他老子托关系找到我,我给他孩办了,和你一个班,一个宿舍,孩也挺老实,叫王庸铮,和他多亲近亲近。” 张爸凭关系,经常揽这样的活儿,大家都好。 学校能多收学生,上头多拿钱,学生也能上好学校,渐渐地名声也传出去了,亲戚朋友,都知道他在一中能耐大…… “知道了爸。”张上说完,思绪升起。 王庸铮,闫向东,他大一时的两大哥们,都是外地人,毕业后再没联系过,不过高中时玩得很好。 “还有两个找我办的,都是孩子分太低,花钱都不要的那种,我也就推了。”顿了顿,说:“你慧姐本来也打算上一中,听说要花两万块钱借读费,不太愿意,就没来。” “哦。”张上有点失落,如果慧姐在,肯定很幸福。 张爸换了车,看校门的老大爷不认识车牌,当然不理了。 “滴……滴……滴……滴……” 喇叭不要命的按,听得人心烦意乱。 其实张上挺讨厌这种作风的,可放在亲爹身上,却不能说什么。 他隐约能感觉到张爸身上细微的变化。 可能是穷了一辈子,不过两个月,家里突然变有钱了,开公司,又买房,农民翻身把哥唱,有点飘? 张上突然想到那些一夜暴富的煤老板。 如果自己穷一辈子,突然三五个月就有了几千万,也不会比他们少嚣张吧…… 其实他有这种机会,在临汾多呆几天,等朱新宁看见了他的信。 一座矿,相信,会成煤老板吧…… 只是,交情变成交易,钱有了,却丢了真挚和人情味…… 张上觉得,那样不太好。 …… 就这么和看门大爷僵持着,张上刚准备下车去叫人,可能怕影响不好,大爷就从传达室出来了,往车跟前走来。 本以为会不愉快。 可大爷看清了人,只是笑笑说:“你不是开小车了,今天怎么换家伙了?” 脾气挺好,瞬间化解了尴尬。 只能说这个年代的人,不像后世人那样戾气重,都很淳朴。 张爸也不在意,从衣兜里拿出烟盒,抽根烟递给大爷,再掏出打火机,从车窗里探头出去,给点上,说:“嗨,今天不是开学么,送孩儿来报道。” “你小子考上咱们一中了?”大爷不太信。 张志伟和一中这些人很熟悉,平时没少吹牛逼,少不得谈起张上。 所以张同学在一中名声不太好…… “分数差得远,给办过来了。”张爸话里有藏起来的得意。 办,可是能说明很多东西的。 大爷点点头,见大箱货堵了路,赶紧用遥控把电动伸缩门开了,对张爸挥挥手,让进去。 宿舍里其余7个床铺,被窝叠得很整齐,同学们经过军训,几乎就已混熟了。 此刻有四个人正在宿舍里打牌,其余三人不知所踪。 见张爸一进门,王庸铮赶紧站起来叫了声:“叔。” 张志伟笑着点头,把手里抱的床单放在床上,铺好。 “咱等会再玩。”说完,王庸铮跑出门,自来熟地帮忙拿东西。 一阵忙碌,六点多,总算整理好了,舍友也全部回来,七点得去教室集合。 张志伟和杨芯简单吩咐两句,走了。 除了闫向东和王庸铮,其余同学,看着面熟,可张上已想不起他们叫什么名字,时光磨灭了很多东西。 六点多,也正是吃饭时间。 和王庸铮并排走在路上,往来地同学特别多,几乎到了人挤人的程度,都在一个时间点吃饭。 “张上,你中考考了多少分?”王庸铮估计憋了很久,老早想问这个问题了。 “371。”张上其实不想显摆。 对一中的学生来讲,这分数低到谁听了都得来一句妈卖批,却不得不佩服。 “371分?”王庸铮呆呆地嘀咕,像当初何婷婷听了这个分数一样,觉得难以接受。 良久,掀开食堂的塑条门帘,里面人山人海,王同学才说了一句:“你爸真厉害。” “……”人前显贵。 张上那时上一中,最喜欢吃食堂的“黄金米饭”,简单的蛋炒饭,现炒,很好吃。 炒饭厨师个头不高,却很壮,穿个白背心,贴身紧绷的,两胳膊上肌肉爆棚,粗壮血管爆在皮肤表面,很有力量感。 尤其颠勺时,火苗烧起,嗡隆嗡隆地,大铁铲剐锅,米饭翻飞,葱花四溅,那场面至今记忆犹新。 吃了满满一大碗米饭,像种地似的…… 跟着王庸铮走,来到班门口,上方有牌子,20班。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让张上有梦幻迷离地错觉,就好像灵魂出窍,以一个世外人的角度去看世界,熟悉又陌生,内心平静如水。 “同学,你走错啦吧?” 班门口,狄慧平笑着提醒,牙齿洁白,马尾辫经过修剪,很顺畅,很流利,一丝不苟的扎着。 王庸铮轻轻推了张上一把,见他不动,侧身挤进班门,对狄慧平说:“这是咱班同学,军训没来。” “唔。”狄慧平吃了口食堂买的饼子,嘴里含着东西,算回答过了。 张上记得,高一时,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摸狄同学的辫子,手感很好。 第9章 处事若大梦 干净整洁的教室,墙壁很白,大理石地面平整,讲桌是多媒体的那种,白色钢皮,里边能放电脑,很有现代化感。 没有分配自己的座位,张上很自觉地去最后一排找个空位置坐下来。 七点,悠扬的铃声响起,班主任陈奇武准时到。 他的办公室就在教室隔壁。 二十七岁的后生,还没结婚,脑门就布满抬头纹,尤其皱眉地时候会让你明白什么叫“长得急”。 还好那副浅蓝边框眼镜,带给了他一些斯文气。 或许是上头通知过,陈老师一进门,第一时间看向张上。 “那个同学,上来做一下自我介绍。”招招手,示意他到讲台上来。 被全班注目,张上只是淡淡笑着。 站讲台上,扫视下边的同学,说:“大家好,我叫张上,太谷人。”然后,下了讲台。 “没了?”陈奇武有点愣。 “没了……”张上心说,难不成还得自曝三围? “……” 接下来,烦絮的安排和唠叨。 张上拿出手机,好多个未读短信,都是要太谷饼的商家。 自从开了快递公司,送太谷饼已不用智升祥他爸的大箱货了,全部走快递,省事省钱。 前几天去刘德顺那里看了看。 太谷饼厂扩建,把隔壁住户的房子买下,打通墙壁,上了新机器,员工也扩到20人,算是个小企业。 只是,本该乐呵呵发财的刘德顺,却总是苦大仇深的样子,远不如以前洒脱,心态也崩了,经常呵斥员工。 张上问,他只说儿子不争气……不愿多说。 挨个给商家回复信息,电话却突然震动起来。 一看,想谁谁来,刘德顺,刘大爷。 正上课呢,张上直接按挂掉,结果没几秒,又响,再挂,还响…… “这刘老头神经病犯了?” 张上嘀咕,没敢跑出去接电话。 这是学校,不是自由市场,没有任何学生敢无视老师。 再说。这时的高中对手机管理很严,被发现只有一条路,没收,叫家长。 好不容易熬到打了下课铃,陈奇武还没走,张上就先佯装尿急。 两腿向内夹紧,被打了蛋似的,两胳膊下垂,拳头紧握,小碎步走着,一溜烟出了班门,直往厕所去。 “嘿嘿哈哈咯咯……”班里炸开了花,这哪来的活宝? 陈奇武干看着,没拦。 良久,叹息地摇摇头,这孩子怎么会分到我班上? 跟他操心,得少活两年…… …… “刘大爷,你这是搞哪出,厂里炸了?” “快炸了,我准备把厂子卖掉。” 刘德顺低头丧气,声音中的颓废,就像千万富翁一夜破产,人生没了希望,刹那白头。 “你儿子的原因?”其实张上猜到了一些。 像刘德顺这样有些家底的人,孩子游手好闲并不是什么毛病,养他很轻松,就怕惹事生非,吸毒赌博。 但凡能说儿子不争气,那就是犯了大事。 不然想把刘德顺搞得气急败坏,不太容易。 “打麻将,借了高利贷,利滚利,日息八千。”刘德顺的声音越发低沉了。“如果再还不上,人家要收他的腿。” “日息八千?”张上失声,这年代日息八千,一个月24万,三套房,你不如去抢银行。“他总共借了多少?” “21万,第一个月没还,滚到60万了。” “妈卖批。”这一刻,张上突然有点疯。 我他妈还上什么学,手里拿上十几万现金,带陈连尉出去放高利贷,不出两年,煤老板都未必比咱有钱。 深呼吸。 一旦刘德顺把厂子卖了,太谷饼的生意,说不准得黄。 现在快递还没发展起来,张上的花销,基本都指望着太谷饼呢。 “你打算怎么办,把厂子卖了?”沉声问。 “不然还能怎么样,他再不是东西,也是我儿子,总不能看他被砍了腿吧。” 刘德顺声音沙哑,手机里传来灌水的声音,接着,有酒瓶滚地,滴铃铃溜了好远,砸到墙角。 “厂子准备卖多少钱?” “30万吧。”想了足有十秒钟,又说:“连带鼓楼的商标权,一块30万,卖掉拉倒。”这句话,耗尽了刘德顺所有的力气。 张上可以脑补那个画面。 此刻的刘德顺,背靠斑驳掉灰的墙,双眼无神,瘫如烂泥。 鼓楼太谷饼,一个传承百年的品牌,几代人的心血…… “什么时候用钱?” 一些事情,其实不用讲明,大家都懂。 这个太谷饼厂,除了那个偏僻老院子,还有那几台烤炉,和面机,其实没多大价值,抵押不了几个钱。 员工一走,立马就塌。 也只有这个百年品牌的商标值点钱。 要钱这么急,除了张上,没人会以30万的价格拿这个厂。 因为只有张上掌握销路,懂这个厂的利润。 “尽快吧,高利贷那里给的期限是五天,我还能拼命再拖两天。” “这也才30万,剩下的30万你怎么办?”张上多嘴问了一句。 其实,刘德顺人还是不错的。 “再说吧。”心灰意冷地低语:”先把那个畜生的腿保下。” “你等我会,厂子肯定要,我先弄钱,等会再给你去电话商议。” 张上说完,从通讯录里找办信用卡的胖哥,他早有主意了。 这时。 “叮铃铃……”上课铃声响起。 张上翻通讯录的手一顿,思想经过短暂且剧烈地挣扎。 “他妈的……” 忍不住气急败坏骂了一句,赶紧往班里跑。 刚报道就逃课,你小子贼胆,除非不想念了…… 到了班门口,陈奇武在讲台上站着,张上不过脑子地说:“老师,我肚子疼得不行,想请半节课的假,蹲坑……” 同时,为了表演得真。 张同学再次夹住裤裆,小腿往外撇,X字步,腰弓成虾米,左手托住小腹,右手在肚皮上轻抚,咬牙切齿地,硬挤出痛苦之色…… 他这个样子,这样出丑,逗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 班里笑成了一锅粥。 陈奇武强绷住脸,强憋住笑意,额头的皱纹像90岁老爷爷,强装一本正经地说:“嗯哼……去吧,别拉裤子里……” “……”张同学撒腿就跑。 到了厕所,占个坑,张上都开始佩服自己的演技了,我他妈就是个天才…… 赶紧掏出手机,找到胖哥的电话。 “喂胖哥我是张上。” “嗯?”胖子贵人多忘事,早记不起了。“哪个张上?” “贾堡的,二中门口,信用卡,两张5000额度。” “哦哦哦,你小子,怎么,败家完了?” “毛!”张上懒得和他逗,接着说:“我要大批量办信用卡,尽快的,五天之内,你行不行?” 胖哥听得目瞪口呆,想了想说:“爹妈不够你坑,你这是要连祖宗十八代,七大姑八大姨都坑上?” “坑几把,你就说行不行?”张上有点上火,直接飚粗口。 “敢说我不行?”胖哥不爽了。“你他妈把征信和资产证明拿来,老子把所有银行给你办一遍!” “太谷快递总公司我家开的,还有前两天刚买的一套楼房,资产证明少不了,但我要额度大的,我爸妈都办,每张额度不能少了三万,你行不行?” “快递公司你家开的?”胖哥失声,拿着手机发傻。 你要问太谷近期什么最火,绝逼交校门口的快递公司。 绝对的门庭若市,几乎挤爆了,连大饭店,订婚办宴席的那种,都不如这家小门面。 邮快递、拿快递的人从早到晚不绝,有时候还他妈得排队…… 本来不至于这么恐怖,可六家合成了一家,六倍,那就不一样了。 “废话少说,你行不行?”张上不耐烦了。 胖哥想着想着,口水下来了,全部银行都办一遍,这得多少提成? “等我拿计算器算算提成。” “算毛,我可不掏手续费,银行的回扣足够你吃了,别太贪,不然我找其他人。” 张上不愣,后世跑信用卡的人几乎满大街都是,信用卡不自己办,都是别人求你办的,油水大不大,个人心知肚明。 一听张上不给手续费,语气又不好,胖哥也爆了,吼说:“你他妈怎么这么拽,老子……”静了一秒,声音越来越低。“还是办了吧……” 谁和钱,都没仇。 “尽快的,五天之内,你明天去我家店里拿资料,我和我爸妈说一声,让他们配合你。”张上吩咐说。 “知道了,放心。”似乎想通了,或者回扣起作用了,胖哥刚不起来了。 中信,光大,兴业,交通,平安…… 张上数了数,最少15家银行,每张三万额度,爸妈两人,30张信用卡,90万。 其实这个年代想发财,真的很简单,白手起家完全不是事儿…… 你就使劲办信用卡就成,花银行的钱,发自己的财。 30张信用卡,可以透支完,只要月底还上就成,没利息。 我只花15张的钱。 另外15张,等月底,把钱还到花了的15张信用卡上。 等下月底,再还回去。 如此反复,你有15张的钱,可以一直用…… 甚至,可以用一辈子…… 而且,越用,信用额度越大,随便买几套楼,等涨价,你这辈子都能舒舒服服的…… 钱,是越来越不值钱的。 2005年的三万块钱,和2015年的三万,价值差十倍不止。 你05年借了银行三万,15年去还,那时候,你三万的房,少说翻几十倍……可还银行的,还是三万…… 第10章 前世的今生 挂掉和胖哥的通话。 张上明白,其实越是胖哥这样跑江湖的人,越讲信誉。 做不到的事情,他不太会揽下。 况且,办信用卡也没什么难的。 再次拨通刘德顺的电话,过了好久才接听。 对面似乎在争吵,乱糟糟一片,还有骂骂咧咧地声音,用力砸碎酒瓶划墙的尖锐响。 一会儿,叫骂声小了一些。 刘德顺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太谷饼的供货这两天得停了,他们封了厂子……不让开工……钱你尽快凑吧。” “他们去厂里闹了?”见刘德顺不回话,张上也有点急。“实在不行,你报警啊。” “不会管的……” “他们没伤着你吧?” “没事……”刘德顺似乎很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刚刚又喝了酒,听声音,像要快断气一样。 嘟嘟嘟…… 电话里传来忙音。 张上看着手里的诺基亚,眉头拧成了一疙瘩,有心想去看看刘德顺,可走不开呀。 “这他妈的开学不利,早不来晚不来,刚报道就遇上这事……”心里有火,张上左手五指张开,从发际线往头发里插进去,使劲抠一抠头皮。“不行,得让陈连尉去看看。” 这事,也只敢让陈连尉去看。 吩咐一番,告诉陈连尉具体地址,再给家里去个电话,说办信用卡的事情。 说完,赶紧一溜烟跑回了教室。 再不回,估计陈奇武得找来了,看看张同学是不是掉坑里没爬上来…… …… 杨凡生有几个徒弟,都是太谷人,近便,常来学校看他。 听说师傅最近又收了两个学徒,没行拜师礼,却很用心地调教。 一个小孩,没见过。 一个20多岁的后生,见是见过了,在文武学校的练功房见的,本准备教师弟两手,杨凡生却说死不准…… 并下了师命,任何弟子,不准与陈连尉动手。 其实陈连尉这人很寡,平日里少言寡语,几乎不和人打交道,高冷。 每天三点一线,宿舍,食堂,练功房。 脸上总是面无表情,那双眼,麻木冷峻,只有张上在的时候,他才会多开几次金口。 接了张上的电话,陈连尉没说什么,当下骑上二八大杠,弓背前倾,不坐车座,蹬得车链子哗啦啦响,衣衫下摆被风吹得像旌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要起飞…… 直往铁三局去。 也只有90年代的二八大杠能扛得住这样骑,那时候的车子真结实。 换了后世的自行车,就算链条不崩,车轴都得飞了…… 他和张上去过一次太谷饼厂,算轻车熟路,不然那犄角嘎达小巷子,本地人都找不见,陈连尉得抓瞎。 鼓楼太谷饼厂。 厂门前停着面包车,孙二小是个50岁的秃头,手里拿半头砖手机,拇指戴着玉扳指,正指挥三个20多岁的后生搬太谷饼。 这是厂里库存的太谷饼,还不了高利贷,先把货搬了抵债,能抵多少算多少。 刘德顺在一进厂门的小房子里,满地狼藉,酒瓶乱滚,碎瓶渣子撒了一地。 他靠着斑驳露出灰渣的墙,闭目,胸口浓烈的喘息。 头顶上方的墙,布满触目惊心的划痕,还有玻璃渣残留在墙坑里。 孙二小在厂门口一边指挥,一边骂骂咧咧。 “老不死的,还不了老子的钱,叫你入了棺材都不安生。” “二小哥,咱们搬上这太谷饼也不值几个钱呀。”有后生问。 “不值钱也得搬了,搬上回去分了,叫你们姑姑姨姨分了吃,不要白不要的东西,刮了地皮也不给这老不死的留。” “那不是还有几台机器,搬不搬了?” “烂几把机子,搬上也没人要,回去还得占地方,走的时候给孙子砸了,叫班机不还钱,他妈的。” 孙二小破口大骂,只怕几个后生不知道他很厉害。 这时。 巷子视线尽头,黑暗里出现链条快速传动的“哗啦啦”声,还有地不平整,自行车“叮里咣啷”跳动的砸地声。 声势很大,让孙二小和三个后生闻声看去。 明月高悬,灯光渐亮,陈连尉把二八大杠静静地靠在墙上,漫步走出阴影处。 小平头,一身藏青色立领衬衫,所有扣子都一丝不苟地系好,领口那里还用了风纪扣,下身藏灰色运动裤,脚下布鞋。 要知道,现在是9月份,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见陈连尉无视他们,错身而过,直往厂里走,让孙二小一愣,想也不想,骂说:“你他妈眼瞎了,不知道老子们在这办事?” 三个后生停下手中的活儿,站在孙二小身后。 陈连尉不理,掀起塑料条门帘,看了一眼传达室的刘德顺,见他没受伤,只是靠墙休息,也不过去扶,放下门帘,面无表情地回身,注视厂门口的四人。 “你他妈看个几把,信不信老子挖了你的狗眼?”孙二小习惯性开骂。 “你要封厂?”陈连尉说话地声音很低沉,并且,生硬。 “老子封不封关你球事?” 孙二小迈开八字步,腿弯往外掰,两手臂往外摆,头昂着,往前走几步,照陈连尉脑袋扇了一巴掌,右手食指发狠地连点陈连尉的脸,接着骂:“你要是和刘德顺一家的就还老子钱,要不是一家的就赶紧滚,惹的老子火了,闹死你。” 扇完这巴掌,发了狠,可孙二小发觉不对劲了。 给一般人,你要打人家,绝对会本能的躲闪后退,或者被你吓住,面露惧怕,或者人家发狠,要干你,要反抗。 可陈连尉动都不动,像僵尸一样,眼里任何细微的晃动都没有,就是面无表情,气场就是那么僵硬。 心里膈了一下,但孙二小打小就出来跑社会,三十多年了,什么人没见过,还不至于被吓住。 见陈连尉还不动,他下嘴皮绷着,脸本着,咬牙切齿带发狠地说:“你他妈好像很拽啊?” 话音说完,配合手上动作,再照陈连尉脸上呼过去。 可是。 “咔……”膝盖骨片开的裂响。 “啊……”孙二小惨叫,惊得蛐蛐都禁了声,直趴地上抱腿打滚,也不管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服,真个哭爹喊娘般的嚎叫。 “卧槽……卧槽……卧槽……” 瞬息之间,他的右腿膝盖处就淋了血,染红裤腿,染红砖地,触目惊心。 三个年轻后生眼睁睁看着大哥被踢断腿,也是发狠。 其中一个年轻气盛,抓起门槛拐角里的半头砖就往上冲…… 他快,陈连尉更快。 “砰……”拎住传达室门前的啤酒瓶口,往砖墙棱上一磕,玻璃渣四溅。 手里锋锐狰狞的半个酒瓶,不规则倒刺,让人毛骨悚然。 “操!”拿半头砖的后生本能骂了一句,前冲的身子怔住……然后,怎么过来的,怎么退回去…… 手里的半头砖也扔了,陪着笑,陪着命……和别人玩…… “钱会还你们。”把人踢断了腿,陈连尉连眼都不眨一下。 把手里的玻璃渣酒瓶扔掉,淡淡地,低沉地,说:“滚。” 第11章 相逢且一笑 回到宿舍,在舍友们奇怪的眼神中。 张上拿起绿色塑料壳暖壶,上面印着樱桃小丸子,去水房打了热水。 又从床下找到自己的菊花底蓝脸盆,倒上水,把脸盆放凳子上,光着膀子,开始洗簌。 宿舍门是开着的。 听楼道里的笑语,知道自己多了个外号。 “狮si王……”张上心想,这个外号到很霸气。 “嗡……嗡……嗡……” 正仔细洗着脸,口袋里的诺基亚震起来,只得右手在床杠上挂着的毛巾上边趁一趁手心手背,这就算擦了手,再伸口袋里掏出手机,眯眼看。 “喂,怎么样了?” “刘德顺没事,闹事的人赶走了。” “那就成,天不早了,你赶紧回吧。” “好。” 挂断电话,张上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今晚可以好好睡觉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混社会的人。 太谷这片地,不算大,风吹草动,抵不过几个电话,更何况道上有名的人物。 南街足疗店。 刘虎正和几个哥们洗脚,享受小妹的按摩。 这里的技术虽不怎么样,可这嫩手,这年龄,这新雏,养眼…… “你说甚?” 这时,旁边接电话的大头陡一声喊,吓得半眯半就的刘虎一哆嗦。“你麻痹你吃的屎多了?” “操!”大头先惊呼,然后对几个哥们吼说:“孙二小被人打断腿了。” “嗯?” “真的假的?” “大头你不要逗我……” 旁边几人全都惊坐起来,觉得不可思议。 孙二小在太谷可是一霸,老痞子,要钱有钱,有人有人,家开着玛钢厂,还放高利贷,名下的车房不知有多少。 人们抵押给他的东西,听说上千平米的仓库都放不下,几百万的大型挖掘机都有三台。 他是好多年轻混混的偶像,14岁就出来跑江湖,70年代的老油子,到现在还没被抓,没载进去,混出了江山。 小混混们都在传,他是太谷老大。 “太谷谁敢动他了?”刘虎觉得不可能,肯定是谣传。“大头,谁告你的消息?” “我三姨家小子最近跟着孙二小混了,说是收高利贷遇上狠茬子,孙二小砸人家厂子,被人家找狠人一脚踢断了腿,四个人,愣让一个人给收拾了。” 大头神情激动,好像那狠人是他一样…… “四个打一个还打不过?”刘虎瞪眼说:“一堆吃屎的。” “电话里没说清楚,不过孙二小这回肯定是载了。” 大头有点幸灾乐祸,他见过孙二小,本以为自己走路就够嚣张了,直到见了人家,才知嚣张也分等级的…… “把人踢断腿,那可是致人伤残,打了孙二小,那人也跑不了,说不好得判。” 旁边有个兄弟接茬说,还算有点文化。 “判个毛线。” 大头嗤笑说:“孙二小这几年惹的事还少?上回在体育场叫了30号人聚众斗殴,被拘留了十五天,虽然找关系放出来了,却挂着取保候审,别人报警,他能找小弟顶罪,自己报警,人没抓到,他自己先住号子里了。” “砸人家厂子,厂主能不报警?” “这你就不懂了吧。” 大头炫耀地说:“道上和片警有不成文的规矩,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收账归收账,不能伤人,顶多扇人家脑袋几巴掌,吓唬他,再不还钱砍了你手指,却不会真打人。片警去了能怎么地?” 大头深吸一口烟,吐个烟圈耍帅。“孙二小横行这么多年,没住进去,还是有点门道的。只不过没想到人家不按常理出牌,你狠,我更狠,找人干你,还让你不敢报警。” “怎么什么事到了你嘴里都有理呢?”刘虎用胳膊肘子撑住躺床上的扶手,探头过来问:“照你这么说,孙二小的腿白断了?” “可不!这闷亏他吃定了。” 大头敛不住面上的讥笑。“明知道去收账,去找茬,不多带点人,愣头青一样带几个软脚货就去了,阴沟里翻船了吧。” “这事没那么容易完,孙二小可不是好惹的,等他出了院,找到这人,有他好看的。”刘虎辩说。 “能有什么好看的,法制社会,他敢砍人家?”大头也上来脾气了,各有各的性子,怼上。 “孙二小有的是钱。” 刘虎不屑地笑笑说:“给你二百万,你爹妈媳妇我全养了,明天去大街上把谁谁谁砍了一条腿,你去不?” “这……” 这年头的二百万,忒他妈值钱了。 见这俩怼上了火气,旁边有兄弟过来劝:“别扯淡了,这事跟咱毛关系都没,看戏就是了,那狠茬子敢把孙二小踢断腿,绝不是好惹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惹急了,说不准得来个猛龙过江。” “龙虎斗,这回咱太谷不平静了。”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看吧……” …… 道上翻了天,张上浑然不知。 把手机揣兜里,接着洗簌。 “嘿,张上,你今天真拉肚子来,还是假的出去玩了?”王庸铮下午没吃饱,下学后去买零食,一进门就兴致勃勃地问。 “有事,厕所里打了几个电话。” 张上把香皂拿在手心里,搓两下,起了泡沫,再把香皂放回盒子里,双手在脸上搓。 他生来用不惯洗面奶。 “你可真厉害。” 对于张同学的炸裂演技,王庸铮是真心佩服。 又用手背敲敲张上的胳膊,好奇地问:“你爸到底是干嘛的了?” “嗯?” 张上一怔,不知该怎么回答。 依稀记得重生前,王庸铮也问过这个问题,还有好几个同学也问过,张上支支吾吾没回。 总不能说跑出租车的吧…… 这在那时的他看来,这个职业很丢面子,和张爸所表现出来的里子,在一中的能量,不符…… 后来,学校收补课费,张爸没钱,让副校长给垫上…… 这事在班里传开了。 大家都在猜,却没人知道张爸到底干嘛的。 所以在同学间留下了神秘色彩。 第12章 父是平淡人 2005年,9月1号,星期四。 新的学期,新的开始。 夜间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使空气多了些湿度,不再那样干燥旱人。 打早,运动员进行曲响彻校园,惊醒了睡梦中的学生。 张上早已起床,在窗前静静站立,怀着梦想,怀着期望,希冀有一天,可以站成绝世无敌的武林高手…… 宿舍楼晚上要锁,早上六点才开,怕学生半夜里跑出去…… 这点,有些操蛋…… 杨凡生教的,说练功,早上起来尽量面对太阳升起地方向,呼吸新鲜空气,有好处。 可张上只能将就着,在屋里,练他的神功。 “张上,你这是干嘛呢?”王庸铮在上铺,抱着枕头,睡眼惺忪,见张上用奇怪的姿势面对窗外,随口一问。 “练九天十地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大法……”张上瓮声瓮气地说。 站时,不让说话,一开口,便破了气。 “咳咳咳……”王庸铮身体蜷缩成一团,猛烈地咳……被口水呛住了。 “噗……”正坐起来喝水的闫向东喷了一床…… 北方的夏天实在燥热,水份少,夜里经常渴到眨巴嘴。 闫向东在下铺,将凳子摆床头,凳上准备一杯水,以备哪时渴了,喝上一口。 吐一口浊气,再对着已开了的纱窗,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张上收功,对于自己的嘴上有毛神功,表示很满意…… 这时,宿管阿姨已在楼道里练嗓门。 “起床了,316宿舍的人,起床了……”并且,挨个敲宿舍门,当当当地响,见哪个宿舍没动静,就会喊。 偶尔从门窗口看屋里,也会骂上一句。“你穿个裤衩能死?” 说明,阿姨还很年轻…… 这熟悉地声音,让张上忍不住开门去看。 一身薄纱连衣裙,领口是圆领的,锁骨和长长的颈脖露在外边,胸前的饱满,远不是年轻女孩可比,还有白皙到让人忍不住幻想的小手。 少妇娇嫩,烫卷的披肩发,散乱披着,抹着浅色口红的小嘴正在喊…… 尽管她不算漂亮,相貌一般。 她的名字,张上也忘了。 但她,丰腴,白嫩,是张同学高中时期,梦里和手上的常客…… 见张上在看她,而且,眼神有点迷…… “杵这等什么呢,赶紧洗簌去,眼珠子快瞪出来了。” 话里有责备,有笑着的暗喜,老娘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哦……”张上转身回了宿舍。 看过一眼,就好了。 怀念一下那些年的青春,仅此而已。 他已不是从前的少年人。 此时再看,没了那种兴奋感,和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故意逃课,在宿舍里假装睡过头,不盖被子……等她来查房……期待着某些网站上小说里的情节…… 年轻时的妄想,和那股热情,此时再看,不可思议。 …… 今天上午,要进行开学典礼。 塑胶操场,早到的同学,有认识的,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说笑,打闹,绽放青春。 张上和王庸铮相随,吃过早饭,油条老豆腐,往操场上走。 “大头哥哥……”身后一声悠扬的呼唤,语气有些不可思议,仿佛不该在这里看见张上。 顿足回头。 吴姝挽着马亚琼的手臂,小碎步赶上来,注视张上说:“大头哥哥,你也来一中啦?” 旁边的马亚琼好像长开了一些,身形窈窕,气质愈发宁静了。 令人看一眼,就会在脑海里想好久,那样的纯真动人。 淡淡地笑,精致脸庞,如清泉般纯净的眼神,也在看张上。 如吴姝一般,似在疑惑…… “能和我的傻妹儿一起上学,不是挺好么。”张上笑着说完,看向马亚琼。“还有这位美女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呀。”吴姝不服气地。“你偏心,说我是傻,说马亚琼就是美女,我不服!” 说着,抬脚踢了张上腿弯一下,小嘴一瘪,哼,佯装不高兴。 其实吴姝长得很可爱,婴儿肥的那种,脸蛋圆圆,洋溢着青春气息,总是笑,不知忧愁是什么。 暗恋她的男生不少,想换和她玩的更多。 马亚琼见张上夸她,眸里笑意盈盈,却没有理张上。 而是对吴姝说:“大美女,亲近的人才说傻,美女是礼貌性称呼好不好。” 吴姝瘪着嘴,看张上,问:“说,我是不是美女?” “是,大美女。”笑着把手探过去,摸了摸吴姝的脑顶,故意耍赖,把她头发弄得乱糟糟。 “死呀你。”姑娘笑着又赏了张上一腿,边整理秀发,边看着他单薄的身子骨说:“暑假你咋廋这么多呢?人家都往帅里长,你就像去村里种了地一样,下地受苦去啦?” “没下地,就是去煤窑子里逛了一圈,锻炼一下身体,别看哥瘦,浑身都是肌肉。” 说着,张上把袖子撸起来,比划自己的肱二头肌。 却发现,不管手上怎么用力捏,也鼓不起来…… 真尴尬啊…… 吴姝看得哈哈笑。 马亚琼也笑了,如莲花绽放,空气都好像变得清新了一些。 这时。 大喇叭突然响起。“所有同学,所有同学,按班级从左到右排成两排,迅速站队。” 石玉,体育老师,学校所有的跑操、升旗、开会,学生站队,都是他在管。 整个操场闻声动了起来,吴姝摆摆手,示意她走了,拉着马亚琼往自己的班级跑。 张上笑着,注视离去的美好身影。 似乎察觉到什么,马亚琼回头看了一眼。 目光,对上。 一刹间,姑娘眼神慌乱地跑掉…… “张上,你挺厉害呀,你妹旁边的那个姑娘真好看,给咱介绍一下?”边往20班的队伍跑,王庸铮边说。 “人家是好学生,不找对象。”张上义正言辞地说。 “……” …… 太谷人民医院。 孙二小在太谷的能量很厉害,几乎是个太谷人,都听过他的大名。 有钱能使鬼推磨。 昨晚上被陈连尉踢片了膝盖骨,把他送到医院,大半夜将骨科主任拉起来,做了手术。 麻醉劲儿过去,孙二小醒来,第一件事,吩咐手下。 “给老子传下话去,找昨晚上踢我那人,姓名,家住哪,干什么的,等老子出了院,弄不死他!” “知道了二小哥。” 床头站着两个光头,白背心,大裤衩,手指粗的金项链挂脖子上,也不嫌累。 想了想,孙二小又说:“先别惹太谷饼厂的人,查清底细再说。” 第13章 那年的纯洁爱情 开学典礼,在张上看来,索然无味。 之后的三天,这个想要奋发图强的少年,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努力学习,准备成为一名优秀的中学生。 也不枉老爹放下脸和尊严,去求人。 可,老天总是喜欢开玩笑…… 371分,到了一中,张上发现,自己完全是学生中的异类…… 老师讲课,他听天书。 课后做题,只干瞪眼。 布置作业,不抄就跪。 底子坑了爹,别想翻身当爷爷…… 所以,三天热度过去,张同学说,我还是靠坚强的品质,成为一名优秀的烂学生吧。 《舌尖上的美食》已经断更有几天了,在推荐位上断更,张同学胆子不小。 本打算再来一世,我就安安静静地码字,当个文艺少年,靠小说发家致富,顺便把前世的遗憾弥补一下。 可上天却开了个玩笑,你若不动,恭喜你,小黑屋子还得住二年。 第四天开始,张上造了个堡垒,把所有课本全部堆课桌上,脑袋一低,就是自己的小天地。 找到大纲,开始码字生涯。 “哎,那个同学,你老低头干嘛,脚下有金子呢?” 政治老师是个矮胖戴眼睛的30岁大姐姐,初来乍到,还不熟悉学生们的名字。 张上闻声坐起,被喊得断了思绪。 深吸一口气,没看讲台,左手撑住额头,食指和中指在额面上滑动,做思考状。 “那个学生,叫你听不见?”政治老师恼怒了,第一次见这种刚开学就敢无视老师的人。 我叫你,你就该起立,这是对老师的基本尊重,坐那不动弹,怎么个意思? “嘿,老师叫你呢。”张上前座是个小美女,张怡,回头敲桌子提醒说。 “哦……哦?”张上抬头。 全班都在看,讲台上虎视眈眈地眼神,让他知道刚才做了什么…… “起立!” 啪…… 黑板擦用力拍讲桌的声音,还有政治老师忿怒的吼。 “老师您叫我?”张上站起来,脑慢,反应慢几拍…… “我真没见过你这种学生,你是不是脑子勾芡呢?”政治老师气势汹汹走下讲台,说:“刚才我讲什么了,给我重复一遍。” “我没听。”张上说。 “我……!!!”好尼玛,好尼玛! 人家没听清楚老师讲什么,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心虚。 你他妈没听清楚,理直气壮地,好像老师欠你一样,也是开了斋了。 “一中怎么会收你这种学生,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分考进来的。” 政治老师这回真怒了,上下两嘴皮子崩着,说话像打弹弓一样。 “张上,371分。”张上说。 “哇……” “371?” “怎么可能?” “这是校长家儿子吧……” “要不教育局局长家私生子?” 全班乱成一团,交头接耳,张同学风头一时无两…… 这班里,就没有少于580分以下的。 “张上?”政治老师嘀咕了一句,绷着脸问:“张志伟是你爸?” “是。” “你可以,下回遇上你爸,我会和他说说这事。”政治老师语气平缓了一些,低头思考半秒,接着说:“和他说一声,也算有个交代,如果你以后还这样,成绩考不好别让你爸来找我。” “妥。”张上说。 “……” 这种学生,打又不敢打,骂也不能骂,万一憋着坏回去说你坏话,他老子又和校领导那么熟,惹不起。 训人家,还不吃你这套。 管不住,没法管。 老娘不管了,你爱咋咋滴。 这节课,张上站着过的,给老师留了那么一丝颜面…… …… 伤筋动骨一百天,浪惯了的人,让他搁床上躺着,全是牢骚与怨气。 “你们他妈都是吃屎的?” “四天时间,连踢我那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老子养你们有球用?” 孙二小大发雷霆,骂声连楼道里的护士小姐姐都能听到,却没人敢上来说一声“这是医院,安静。” “二小哥,派出所的关系我们都找了,户籍上也查不到踢你那人,这货就好像凭空出现的一样。”根子说。 “道上的三教九流,各村村长,我也都通知了,还是没消息。”刘芒说。 “户籍上都查不到?”孙二小眯着眼说:“那说明这人没上户口,黑人,要么就是外地人。在太谷的外地人,不是做生意,就是打工的,给我按这个路线找。” 想了想,又说:“明天就是太谷饼厂还钱的期限,给我派人盯死厂子周围,如果那人出现了,招呼兄弟们上,谁弄了他,爹妈妻儿我全养,再给他30万跑路费。这个脸,我必须找回来,不能让道上的兄弟看了笑话。” “懂了,那我们先走了二小哥。” “去吧。” 孙二小闭上眼,揉揉太阳穴。 他50多岁了,不是年轻人了,吃喝嫖赌,酒色伤身,再加这次做手术,元气大伤,愈发觉得自己精力不济了。 他有时也想过,我安安心心开玛钢厂,经营好,不惹事生非。 老婆看腻了,就去找二三四五秘书,再不行,钓个大学生玩玩,那多畅意。 可名声,钱,别人看你时的那种敬畏,混了这么多年才出人头地,哪那么容易放下。 …… 文武学校。 陈连尉正在练功房打沙袋,浑身汗如雨下,一股精悍气,不比老兵弱。 杨凡生在门口静静看着。 等陈连尉停下,才说:“孙二小被人一脚踢片膝盖骨,在道上发了追杀令,这些天,你尽量别出去。” “追杀令?” “民间的说法,玩笑成份居多,就是他在寻你,想找你麻烦。” “哦。”陈连尉想了想,说:“他在哪家医院?” “不要冲动,外边和黑煤窑不一样,杀人要枪毙,伤人也会判刑。” “我不会杀他,也不会再伤他。” 陈连尉用毛巾擦擦身上的汗水,把藏青色衬衫穿好,所有扣子全部扣上,抹平衣角,一丝不苟。“我想请两天假。” 杨凡生看陈连尉的眼睛,还是那样的死寂麻木,知道他请两天假,是要去解决这个事情。 可不杀他,不伤他,还能有什么方法呢? “武行有规矩,祸不及家人。”杨凡生皱眉说。 “张上和我说过,这是法制社会,我会遵守。”陈连尉出门,行抱拳礼,很郑重,这是武人对前辈的尊重。 当他要消失在楼道里时,身后传来幽幽地声音:“人民医院。” 第14章 行事如青天 文武学校,除去那条新修的红砖路,依旧破败。 老旧楼层,墙外瓷砖大片脱落,远远看去,那楼,黑漆漆一片。 有学生在操场上体育课,机耕路并不厚实,一阵风刮来,会荡起厚厚的灰尘。 陈连尉走在路上。 偶尔有学生看他,会投去好奇地眼神,这位新老师,好有范…… 推上二八大杠,从车座底下掏出布子,擦一擦座,车把,大梁,最后抖一抖布子,再塞进车座底下,推起车子,往校门口走。 对于孙二小这事,其实,陈连尉不想多事。 那天张上大晚上给他打电话,让去看刘德顺,他知道,张上很关心这人。 并且,他之前也去看过刘德顺。 见惯了护矿队的狠人,见多了黑煤窑下的肮脏,再见那种嘴硬心软地老实人,多了一些心醉。 至于自己挨了孙二小两巴掌,陈连尉无感,脸面这个东西,他不喜欢,也不想有。 踢废孙二小,只想给他个教训。 可现在,既然你不服,又想找茬。 为了不让张上为难。 那,就让你一辈子当孙子。 出了校门,或许被张上影响的,陈连尉片腿上车的姿势,很是嚣张…… 路上,总能碰到一些小混混在闲逛。 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他们的装束。 大夏天穿牛仔裤,裤腰到口袋那里,斜挂一条铁链子,浑身粗鲁气,那走路姿势,表情,一眼就是二流子。 要么白背心,花花大裤衩,趿拉板儿,还是木屐的那种,一块脚型木板,拇指那里串两根绳,能勾住脚趾,走路上“啪嗒啪嗒”地,好像很有范,却流氓气十足。 他们在省视路人。 “哎,狗蛋,藏青色的衬衫,扣子全扣,小平头,快看!” “卧槽,和孙二小要找的人一模一样,快快快,跟上。” “跟个几把,咱俩走路,人家骑车,你他妈当坐大炮呢,把你塞炮管里,一拉绳,就跟上人家了?”照狗蛋脑袋上扇个瓜嘣,骂说:“先给根子哥打电话,说在胡村看见人了,正往城里走呢。” “你他妈愣啊,咱俩哪有手机,脑袋上插根天线就有信号了?”狗蛋不服。 “那墨迹毛啊,赶紧找电话亭。”二亲骂说。 “……” 小混混们异样的眼神,陈连尉感觉到了,车子越发骑得飞快。 风驰电掣般来到火车站,把车子存了,买去临汾的票。 也多亏这个年代,买票不用身份证。 过了安检,候车厅,通过玻璃壁可以看到整个火车站广场的状况。 抬头看大厅里挂着的钟,还有半个小时才开车。 陈连尉摸了摸兜里的线轴,上边缠着厚厚的尼龙线,线里包着几根针,很平常地,缝衣服的细针…… 20分钟后。 几辆面包车停在广场上,下来一堆不伦不类地人,几乎全是年轻人,各个八字步,眼光桀骜不驯,不是光头就是板寸。 “狗蛋,他骑的什么车子?”根子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中华烟,撕开口,自己先点一根,深吸一口,再给大伙轮流散烟。 “二八大杠,黑颜色的,有些年头了应该。” 狗蛋接烟时,手有点哆嗦,脑袋很低,不敢看根子。 他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混混,或者连混混都算不上。 去年刚坠学,家里管不住他,也懒得找工作,就每天和二亲相跟着,哪有吃喝,混到哪。 相比道上有名的根子哥,有钱有势,他接人家的烟,有点虚。 就好像公司老总给你这个小员工递烟。 尽管还没学会抽烟,可这回,他还是抽得很香。 抽了就喷,不过肺,太谷土话,叫“害烟”。 “走。”招招手,根子率先往存车处走。 二八大杠很显眼,这年头,骑这种车子的人,很少了。 “大娘,存这车子的人,是不是小平头,藏青色衬衫?”根子客气地问。 大娘满脸沧桑,洗得发了黑的白短袖,衣衫下摆都塌拉了,也舍不得扔,怯怯诺诺地说:“是了,火车站里面去了。” “候车厅去了?” “是。” “谢谢大娘了。” 根子摆摆手表示感谢。 来到广场上,深吸一口烟,吐个烟圈,注视候车厅的玻璃壁。 突然,目光一凝。 “狗蛋,是不是他?”根子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头,指向候车厅里边,玻璃壁前站着的人。 “对,就是他。”狗蛋有点亢奋,自觉立了大功。 根子拍拍狗蛋的肩膀,示意你做得很好,又招呼其他人。 这个后生,正是那晚跟孙二小去搬太谷饼的三人之一。 “柱子,那晚上和你们动手的,是不是他?” “是。”柱子回答地的声音有点小。 那晚,真的吓住他了,那半个酒瓶,上边的玻璃倒刺,吓得他连续好几天做噩梦。 脑子里总出幻象,如果渣子酒瓶扎身上,会不会死? “看你这怂样。”根子不屑地瞄了一眼,四打一,被人家吓成这样,知道柱子算废了。 “一会他出来以后,先别动手,合力架到没人的拐角里,再往死里弄,出了事我担着。” 根子回头扫视一圈跟来的人,又笑眯眯对狗蛋说:“狗蛋,到你表现的时候了,去候车厅把他叫出来,就说兄弟们找他有点事。” “嗯?”狗蛋一愣,本能地一缩脖子,连孙二小都敢废,自己算哪根葱,谄笑说:“根子哥,你换个人吧……” “换谁?”根子语气重了些,依旧笑着,眼里却有狠,说:“你去不去?” 狗蛋回头扫视,不知什么时候,大家眼里都不那么有善意了。 并且,已有人在揉捏拳头。 哭丧着脸,狗蛋知道自己没的选,如果不去,今天躺倒就是自己。“根子哥,别吓我,我去……” “赶紧的。”根子抬脚就踹,把狗蛋踢得一个踉跄,险些趴地上,完全一副看不起人的姿态。 畏缩着,弯腰着,恐惧着。 这时的候车厅,不用检票就能进,很多流浪汉常住于此。 站门口,看着陈连尉的背影,再回头,远远注视根子那堆人。 只见根子手里,正用一把蝴蝶甩刀在玩,方向,正是他的视线。 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往陈连尉身边靠近。 “哥们,外边有人让我传话,说叫你出去,想谈点事。”狗蛋身体紧绷着,精神紧张着,但有不对,他就撒腿跑。 陈连尉只静静注视外边,手放在兜里,面无表情,不回话,也不动。 良久,见陈连尉没反应,狗蛋小心翼翼地,心提到嗓子眼里,慢慢地往前挪一小步,轻声喊:“嘿,哥们?” 这时。 “尊敬的旅客您好,太谷到临汾的,K961次列车正在检票,请旅客朋友抓紧时间上车。” “尊敬的旅客您好,太谷到临汾的,K961次列车正在检票,请旅客朋友抓紧时间上车。” 两次广播过后,陈连尉转身,无视狗蛋,检票,进了月台。 直到陈连尉的声影消失,狗蛋才傻傻地反应过来,撒丫子往外跑。 “根子哥,他跑了……”张牙舞爪地呐喊。 “跑了?”根子大怒,一把攥住狗蛋的衣领,吼说:“你他妈吃屎的,怎么不拦住他?” “……” 狗蛋心说,我还没活够…… 第15章 委婉按墙和坑 陈连尉前脚走,一个小时后。 文武学校。 根子身边站着胡村村长,身后一排小弟。 村长敲敲传达室门口的玻璃,又掀开门帘,进去边递烟,边客气地打招呼说:“三大爷,睡觉呢?” “嗯。”老大爷淡淡地嗯一句,从床上坐起来,接过烟,叼嘴里,探头过去,让村长点上。 架子大,半点不虚。 这村里,他岁数最大,辈分最高。 胡村,几乎只要是个本村人,都和他沾亲,都是后辈。 文武学校,以前叫胡村小学,学生没几个,都跑城里了。 眼看要塌,却有杨凡生找来,靠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头,还培养过几个全国冠军,拉来赞助。 又说通教育局,把这里当形意拳推广试点,学校才又活泛起来。 而他这位老人家,也被杨凡生请来看门。 人老,越知道守护一些东西,给村里的学校看门,义不容辞。 “三大爷,和你打听个人,小平头,骑的黑色二八大杠,藏青衬衫,咱们学校有这个人不?” 村长顺势坐在磨得掉了漆的太师椅上,左腿搭在右腿上,拿手扳住左腿,吸一口烟,问。 “有了,杨凡生刚收的门徒,顺带教体育课,来没几天。” 老大爷眯眼看村长,说完就觉不对劲,人老成精,问:“好好的,你打听这人作甚?” “嗨,这个老师不安份,混社会,踢断别人的腿了,人家找我做主,说是咱们胡村人。” “他们胡诌地吧。” 老大爷额头的皱纹堆起,说:“杨凡生收门徒可是看人的,收不对,坏了他的名声,这可是大事。”想了想又说:“杨凡生,我信他。” “三大爷,这事你不要管了,杨凡生在不在学校?” 村长从兜里掏出一盒没拆的中华烟,塞到老大爷手里,接着说:“把他叫出来,有事咱们当场说开,人家事主就在门口等着呢。” “人来了?”老大爷站起来,出门看一眼,瞬间瞪直了,回屋就骂:“胡栓柱,你他妈领的甚人了?” “三大爷,我也不想领他们来,可这学校出了败类,又把人家打住院,去哪也得给个说法吧?”村长急忙撇清关系。 “一天天不学好,尽跟这些二流子鬼混,我看你是越活越灰了!”绷着嘴,话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骂过,老大爷也懂理,恨恨地说:“等着。” 传达室有座机电话,桌上贴着表,每个老师叫什么,联系电话,上边都有。 “喂,杨校长?” “哎,三大爷,在了。” “校门口有人找你,说是你徒弟,就前几天刚来的那个,把人家打住院了,来找你要说法。” 接着用手捂住话筒,小声说:“十几个流氓混混,都在校门口等呢,你千万别自己出来,把学校练拳的老师们组织上,要不直接报警。” 话筒里沉默几秒,出了声:“三大爷,没事,光天化日,他们只是吓唬人,肯定不敢动手。” 见杨凡生做了主,三大爷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吩咐千万小心。 校长办公室。 杨凡生挂掉电话,离开办公桌,来到窗前,居高临下,一眼看到校门口的一堆混混。 沉默良久,嘀咕说: “狼,拴不住啊。” 叹息地摇摇头,这个屁股,还得他来擦。 根子远远地看着一道身影走到进前,眯眼打量,蝴蝶甩刀在手里转花,问:“你就是杨凡生?” “我是。” “你徒弟把我哥孙二小踢断腿,你不给个说法?” “门徒,不是徒弟,不拜师,不入门墙。”顿了顿,接着说:“你想要什么说法?” “我哥不缺钱,赔钱就不用了,把你徒弟叫回来,去给我哥道个歉就行。”根子笑着说,手里的甩刀,转得更急。 “叫回来?”杨凡生不太懂,问:“他走了?” “徒弟惹了祸,跑路了,你这当师傅的都不知道,真是失败。” 根子往前走几步,绕着杨凡生转圈说:“看来你这眼力也不怎么地,我们亲眼见他上火车走了,如果叫不回来,我们就找你算账。” “你的意思,只要我去给你哥道歉,这事就算完?” “NO!NO!NO!道歉得你徒弟来。”根子拿刀凭空对杨凡生比划,似在考虑扎哪好。“至于你,还是把你徒弟叫回来地好,我们对你不感兴趣,如果叫不回来,我哥断腿,你也断!” 这话,狠了。 胡村村长看场面闹成这样,杨凡生好歹是自己村里学校的校长,想上前调解,可根子那堆手下各个虎视眈眈,让他没敢开口。 杨凡生沉默了,闭眼叹一口气,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说:“腿,给你,这事,算完,你来收吧。” “……” “……” 不只根子,连那堆小混混都像看二愣子一样瞧南凡生。 天下哪有这样的人? 这事跟你毛关系都没有,顶多算连带责任,你把徒弟叫回来不就完事了么。 替别人断腿,替别人送命,这个时代,这个年代,不可思议。 你当你是旧时代的义士? 侠肝义胆? 还是战国时的荆轲? 受了人家太子丹的天大人情和好处,让你去杀秦王,不得不去? “嗝嗝嗝……”根子突然像鸭子一样笑起来,往前走一步,甩刀抵住杨凡生的大腿,咬牙,绷住下嘴皮,狠狠地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动你?” 说着,眼里出现凶光,刀就要往前送。 却在这时。 “你敢?”传达室里一声怒吼。 接着。 一个手拿菜刀的佝偻身影出来,驮着背,全身颤抖,激动过度地喊:“谁敢在学校闹事,老汉我就剁了他!” 那锋利地黑铁老菜刀,刀刃雪亮如月,是人间凶器。 任何人面对它,唯有恐惧与破胆。 根子往前送地手,硬生生顿住,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那菜刀刃,让他起了幻象,毛骨悚然,觉得自己好像一堆猪肉,只要这刀一落,管你骨头有多硬,必成两半。 更厉害的,是三大爷那股拼命地架势,那眼里的不要命,不想活,真敢动手把你脑袋砍下来。 旁边的一堆小混混,一见这架势,胆小的撒腿就跑,我他妈打架可以,送命,老子不干…… 人一激,一出冷汗,瞬间就清醒了。 “大爷,我和杨老师说笑了,大白天的,哪敢行凶伤人。” 根子收了刀,谄媚地,弯腰地,恭敬地,说一句,退一步,说一句,退一步…… 直到退出校门外。 “三大爷,可不敢,可不敢!”村长连忙上来劝说:“赶紧收了菜刀,没事的,他吓唬杨校长了,赶紧收了。” 见根子退出去,杨凡生也无恙,三大爷的情绪才渐渐安静下来,喘着浓重的粗气。 手,慢慢放下。 眼,却还死死盯着根子。 再有妄动,他不会喊了,而是举刀就砍! 到了安全地带,脱力菜刀的威胁,身边也有一堆混混,根子又有了一丝底气,不甘心就此退去,不然会让道上的兄弟小瞧。 临走时,没敢看三大爷,只瞄了杨凡生一眼,留话说:“这事不算完,把你徒弟叫回来,晚上九点,体育场,做个了断。” 顿了顿,又说:“你不是形意拳名家么,还是什么车氏传人,别堕了名声,如果没人来,你这学校我天天堵,看你怎么开。” 第16章 第一桶金 “狗曰的……” 听了根子的威胁,三大爷提刀就冲。 吓得一堆混混呜啦鸟散。 这他妈的老汉,比他妈穷凶恶极的死刑犯还有劲…… 人跑了,三大爷喘着粗气回来,不放心杨凡生,说:“晚上你千万别去,他们要是再敢来闹事,我就拼了,不留手,砍死一个算一个,反正老汉我八十六了,活够了。” “三大爷,放心,我不去。”杨凡生笑着,替老人家顺了顺后背。 这时,村长还没走。 三大爷抬头就骂:“滚,以后再敢带这些人来,你就是抗战时的汉奸,老汉把你剁了喂狗!” “……”村长语塞,没敢回话,深怕三大爷提刀就砍,谄谄地看了杨凡生一眼,又对老人家说:“三大爷,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不要上火。” 说完,凑紧跑两步,出了学校才松口气,走路慢下来。 扶着老人家,送回传达室,好生安慰了一番,杨凡生才离开。 回到办公室,掏出手机,犹豫片刻,没打。 “狼,拴不住,却不是冷血动物。” 多愁善感地嘀咕着,杨凡生心里有决断,今天晚上,他要把这事了结。 泼皮无赖,一旦惹上,各种烂手段令人防不胜防。 他不只为陈连尉,也为学校孩子们的安全。 坐了一会,静静看着窗外的天空,楼道里响起急促地脚步声。 “师傅,你没事吧?” 苏瑛,杨凡生的徒弟,正式磕了头的,刀削般的脸庞,满面坚毅,就知她性格刚强。 “三大爷给我打电话,说学校出事了,晚上要在体育场了断。”苏瑛喘着气,急冲冲地进门,讲话急:“师傅,你千万不能去啊。” 见杨凡生不回话,接着说:“孙二小那伙人我听说过,心狠手黑,四处放高利贷,弄得不少人家破人亡,陈连尉惹的事让他自己解决,把他叫回来就是。”顿了顿,语气低了些。“如果他还是个男人的话。” “他不会跑的。”杨凡生对面窗外的天空,夕阳西下,火烧云漫天,大地变得红彤彤。 “他不是已经坐火车走了?” “会回来的。”杨凡生讲出秘闻,说:“他是张上舍了自己的命,被喷子抵着后背,硬生生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张上在太谷,他不会跑。” “张上?”苏瑛只听说过这人,没亲眼见过,想了想:“就是那个小孩,给学校修红砖路的那个?” “是。” “那赶紧让他把陈连尉叫回来啊!”苏瑛急了。 “他俩虽然没入门墙,可也是门徒,出了事,该我担着。”杨凡生平静地说。 “师傅……!”苏瑛跺脚气急,知道劝不住杨凡生。“我去叫师兄弟们,要去一起去,看他孙二小敢怎么样。” “不要惊扰他们。” 杨凡生转身,直面苏瑛,摆摆手说:“你们都有家室,有孩子父母,不该参与这些江湖纷争,我教你们练武,也不是为了打架斗殴。你师傅我练了一辈子拳,也是时候该展展手了。世人都说我击技有两下,今天晚上,正好验证拳术。” “可……” “不要多说,有句话叫师命难违。”杨凡生看着苏瑛,语气重了些。“你回家去,带好孩子,孝敬父母,就是师傅最大的欣慰。” 紧握拳头,指甲几乎刺入掌中,苏瑛低着头,紧抿着嘴,眼眶发红。 太谷形意拳,延续了旧时代武人的规矩。 一旦磕了头,入了门墙,师傅的命令,比父母的还要大。 因为父母只管生养,而师傅教你手艺,关乎你一生的命运。 这辈子过得好不好,要看师傅。 默默退出办公室,苏瑛三十岁了,却止不住泪水,哭着鼻子冲出教学楼。 躲在厕所里,哭了一阵,掏出手机,先给家里拨。 深吸一口气,保持平静。 “垒子,今天晚上学校有点事,我回去迟些,你给咱儿子伺候好。”“没什么大事,学校里忙,我给师傅打下手。”“嗯,孩子睡了,你也早点睡。” 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鼻子一抽一抽地,接着打电话。 “大师兄……” “二师兄……” “……” 几个电话打出去,苏瑛默默地回了办公室。 …… 宋家。 “三叔,大事……”宋宝贵奔着进门的。 宋光华正在休息,日落时分,太阳不再暴晒,院里躺椅上摇一摇,惬意。 “慌里慌张,像甚样?”老爷子坐起来呵斥一句,才问:“甚事?” “这几天道上都在传,孙二小被人踢断腿,是杨凡生徒弟干地,那波混混找到文武学校闹事,说晚上九点在体育场了断。” 宋宝贵喝了口桌上的水,润润嗓子,接着说:“撂下狠话了,说要断杨凡生的腿,还说如果没人去,就天天去学校堵。” “更狠的……”宋宝贵咽了口水,小心翼翼地说:“说杨凡生是形意拳名家,什么车氏形意的传人,没种!” “嗯?”老爷子一下坐直了身子,皱眉问:“你听谁说的这事?” “我刚才在杨凡生大徒弟武馆里坐着,苏瑛给他打电话说……我听见了。” 老爷子站起来,眼神沉着,腰杆笔直,两手背在腰后,院里溜达了一圈,抬头说:“晚上九点是吧?” “是。”宋宝贵答。 “给我挨个打电话通知,太谷的,附近的,九点能赶上的,体育场集合。” “这……”宋宝贵抽冷气。 老爷子弟子遍及国内外,桃李满天下,更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形意拳国宝级人物,动了真格,那不是吹。 “不要打扰远处的人,只通知太谷附近的。”老爷子看出宋宝贵的疑虑,提醒说。 “妥。”宋宝贵退下。 老爷子一个人在院里走转,时而看天,时而察地,偶尔也唠叨说:“上回港城人来拍纪录片,丢了大脸,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人再小看咱太谷形意拳。” 第18章 护矿队 出了太谷火车站,办证的胖哥已经在等。 拿到两张信用卡,给张爸去个电话,让来接。 第一眼看见儿子,张志伟愣一下,才三天不见,这孩子变化好大。 “爸。”喊了一声,开门上车。 “跟你师傅跑腿,这么苦?”张志伟忍不住问。 “多劳多得,师傅看我像个做大事的人,要给我分成,直接去太谷饼厂吧,装了货,中午得送去榆次。”张上胡诌说。 “能分多少。”随意问了一句,调转车头。 “700块钱吧。”少说了十倍,怕吓死亲爹。 “咳咳……”张志伟正在抽烟,一下抽岔了气,猛的呛住气管,烟头也掉在裤子上,烧出个小点。 赶紧扒拉掉,瞪着张上问:“你说多少?” “700块钱。”语气平淡,不急不缓。 仔细盯住儿子看了好多眼,张爸不信:“卖太谷饼这么挣钱?” 三天挣700块是什么概念? 在张爸印象中,好像只有开厂子的老板才这么挣钱吧。 “还行,师傅挣的更多。”张上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张爸没再问什么,心里不相信,但马上就去太谷饼厂了,看看就知。 一路上,张上休息,张志伟静静开车,父子俩没有太多语言。 儿子和父亲之间,总是沉默的时候居多。 大箱货已经把鼓楼厂门口堵住,刘德顺指挥员工往门口搬箱子。 “刘大爷。”张上在前,张爸跟在后边,静静地看。 “你小子总算来了,钱带了没有?”刘德顺手拿POS机,比划一下。 “刷卡吧。”递上两张信用卡,输入密码,刷了9600块,张上又吩咐说:“下午还要400箱,有货没?” “有,我这平常库存就有500箱,够你拉的,我明天加工赶货。” 刘德顺笑开了花,用手背拍拍张上的肩膀,你小子可以。 “成,装箱。”大手一挥,和老爸借了根烟,给大箱货的司机师傅点上,打打人情。 没一会儿,装货完毕,在张志伟的注视下,张上挥手告别。 整个路程,他都在打电话,挨个通知商家拿货。 …… 榆次迎宾广场。 一箱一箱的太谷饼被拉走,张上手里的钱也肉眼可见地增厚,把司机看直了眼。 先给司机600块车钱,又点了6400块现金,让他带钱再跑一趟,去把另外400箱太谷饼拉来。 一直忙到下午六点,天色渐暗,凉风习习,难得的没有沙土,吹在人脸上很舒服。 1000箱太谷饼全部卖空,而张上手握1.6万现金。 五十和一百的居多,那么厚,那么晃眼……那么多汗水,都在手里攥着。 这时广场上热闹起来,弥红灯闪烁,音乐喷泉就绪,有老太太过来撵人,说这里是她们占的…… 把一捆钱牢牢抱在怀里,没人懂张上这一刻的心情。 …… 眨眼一个月,日晒雨淋,晓行夜住,张上以两天一个县的速度奔波。 以太谷为中心,向四周辐射。 并且,形成了良好的循环。 最开始的榆次,一个月过去,货已卖得差不多,商家们第二次要货,钱来得很简单。 还是迎宾广场,下午三点集体拿货,转手一下,利润上万。 张上整个人也廋了一圈,皮肤晒黑,满面风霜,精廋精廋的,平日里行走如风。 现在,已不用他亲自跑回太谷接货,因为智升祥来帮忙了。 半个月前。 司机几次见识到张上的能耐,只半个月,从这孩子手里收的钱超过十万块。 15天,十万块钱,16岁的孩子,这是什么概念? 身为老板的智升祥爸,怎么能不过问一下? 结果恨铁不成钢,看看智老二,整个暑假不是在家打游戏,就是去网吧,除了吃喝玩乐,一无是处…… 人比人,气死人。 于是乎,智爸亲自给张上去了电话。 一番客气,讲出请求,让带带智升祥。 不要工资,还倒贴钱,吃喝住都不要张上管,甚至那辆大箱货也给他用,司机我配,油钱你自己出,只要愿意带智升祥就成。 张上没说什么,答应了。 他隐约明白智爸的打算,这是看上他发财的门路了,想让智升祥学,然后自己搞。 可智老二只跟了半天,就变成老驴拉磨,说死不动。 五个小时马不停蹄的说话,走路,一下都不休息。 16岁的孩子,还是富二代,温室里的花,哪能受得了这种苦? 这也就是16岁的张上,身体素质倍儿棒,正是活泼的年龄,又穷怕了,有骨子里的心气支持。 如果让27岁的他来,不出三天就要病倒。 智升祥被接回去了。 他爹一番询问,只能叹息,知道了别人怎么发财的,可换你来搞,就是做不到,吃不了这苦。 最后只好让智老二跟车,每天跟司机师傅拉太谷饼,往各县送,然后收钱,再给张上转过去……免得看儿子心烦。 而张上已和家里打了招呼。 让老妈准备辞职。 让张爸留意门面房,准备开快递公司。 …… 这一天,张上来到了灵石。 这地方群山起伏,沟壑纵横,大运公路畅通,一眼望去,环境差到让人望而生畏。 满天飘散黑颗粒,尘埃肉眼可见,煤粉味道能把人熏得鼻子堵塞。 要不是大伯在这里,张上说死不会来。 这地方就像小国寡民的城市,到处是山,四处挖煤,私家车少见,大街上全是拉煤的卡车。 别说商场,找个小卖部都不容易。 张上来这里,也不是卖太谷饼的。 而是张爸叮嘱,让来看看大伯。 出了火车站,两眼一抹黑,拿出小灵通,竟然半格信号都没有,扫视一圈,周围都是荒山,小卖部都看不见。 只得找辆出租车,问:“师傅,去张家庄多少钱?” “200!”司机两臂交叉抱在胸前,靠着车门,很刁的样子。 张上不说话了。 默默走出火车站,车来车往,都是拉煤的卡车。 十分钟后,终于等来一辆出租,赶紧拦住问:“师傅,去张家庄多少钱?” “150块钱。”司机隔窗喊道。 “这么贵?” “你是外地人吧?”司机打量张上,说:“昨天张家庄有煤矿塌方了,正闹得凶,没点胆量的谁敢去那?” 张上一愣,他塌他的矿,你走你的路,跟你有什么关系? “去不去?你不坐我这趟,如果还没人来接你,我保证,少了200绝对没人敢拉你去。”司机吆喝。 “去。”张上深吸一口气,这宰,还是挨了吧。 上车,一路堵堵停停,还不如自己走的快。 闲来无事,张上请教:“师傅,为什么矿塌了你们不敢跑那?” “这你就不懂了吧。”司机炫耀道:“煤窑塌了是要死人的,当然得第一时间封锁消息,整个张家庄几乎被护矿队封死了。知道什么叫护矿队么?大规模械斗,使大刀、猎枪,甚至炸药,狠的还有突突突……” 张上听着,心里一惊。 他可是真正的良民,司机讲的这些东西,离他的生活实在太远。 枪,炸药,只闻其说,却没有真的见过。 “那你还敢去?”张上问。 “我本来就是张家庄的,都认识,不然怎么敢拉你?”司机顿了顿,说:“小后生,一会儿过去,我把你放张家庄那条路上,让你家大人出来接你,千万别瞎跑。” 合着,这司机也是嘴大胆小的货色。 张上赶紧看小灵通,还是没信号,这TM的。 “师傅,能用你手机打个电话不?”张上问。 司机把他的手机递过来,小灵通在灵石,从没有信号的时候。 拨大伯的电话,好久才接。 “大爷,我到灵石了,就快到张家庄了,能不能出来接下我?” “你在张家庄碑那等的,千万别瞎跑,我马上过去。”电话里传来焦急的声音。 “嗯,我快到了。” 挂掉电话,张上没由来的一阵紧张。 路越走越窄,不堵车了,却能把人颠吐。 远远地看到一块大碑,上面刻着:张家庄。 下了车,往来无行人,张上静静站在碑下等候。 盯着小灵通,足足十分钟,人还没来,空旷的路上,煤土石块狰狞,四周静得飞鸟都不叫唤。 突然地。 一阵稀稀落落地疾步声,路旁边的沙土沟下面露出个人头。 比皮肤最黑的黑人大哥还黑,脑袋比鸡窝还乱,冒着黑土烟,脸上完全看不见表情。 而那双眼睛表达出来的东西,是张上从没见过的麻木,还有骨子里比狠还莫名的东西…… “嘣。” 沟下面传来一声猎枪响,吓得张上本能捂住耳朵往地上一蹲,心里的慌乱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淹没。 即使面对煤老板,他也没这么失态。 眼角的余光,让他觉得眼前发黑,再看时,身边出现一个骨瘦如柴的青年人,浑身被煤面子洗了。 这人真的廋,比张上还廋,好像非洲难民一样。 然后,直挺挺倒在他面前。 这种情况,吓得张上转身飞奔,远离是非之地再说。 “站住。”沟下面上来人了,语气冷漠。 张上立马双手高举,从没有觉得自己离死神如此近。 “转回来。”脚步声渐近。 转身,没看见枪,这人手里只拿着警棍,作势欲打,身上穿着防暴服,上面印有大字“护矿队”。 张上没敢动。 “背上他,跟我走。” 依言木然的往回走,背起不知死活的黑人,身上没伤口,估计是累瘫了,跟着护矿队的人下了沟。 在半坡上才看见枪,一把双管猎枪,随意的仍在地上。 这是法制社会,持枪可是重罪,护矿队的人也不敢把这东西露出来。 第19章 死里逃生 张志国姗姗来迟。 好不容易结束了会议,赶紧往张家庄碑这里走。 结果,空无一人,让他当下惊了自己。 前几天,张志伟给他来电话,说孩子要过来,他自然欢迎得很。 就这一个弟弟,就这一个侄子,从小就见了亲。 可昨天发生了大事。 整个张家庄,大至国企汾西矿业,小至黑煤窑,大大小小矿场遍地开花。 昨天,又一座煤窑塌方了,引起连环反应,消息压都压不住,一旦上面动了真格,所有人都得受牵连。 他在的汾西矿业,从半夜开会到现在,都在寻思对策。 接张上那个电话,也是和领导抱歉又抱歉,才抽空接的。 私挖滥采,遇上矿难,一般两种对策。 要么全埋,全堵,全封口。 要么全赔。 后者几乎没有,除非被报道出来。 另外,这矿塌了,但煤炭资源还在,他只是一条矿洞挖下去而已,其余山头还在,周围的煤矿主们怎么会不眼红? 2000年以前,开煤矿并不挣钱,一吨煤才30多块钱,还不够工人的工资。 但自从迈入21世纪,煤老板这个词突然冒出来,矿主们的命运变了。 2002年1月,国家取消电煤指导价,煤价进入市场化,于是翻着番地上涨。 伴随煤价上涨,黑煤窑遍地开花,矿难频频发生。 上面不停颁布措施关停不法矿,抬高开采门槛。 减产的结果就是供不应求,煤价再一步上涨。 一轮又一轮的如此循环中,形成难以用语言描述的躁动。 最疯狂的时候,煤价是按小时算的,前一小时和后一小时价格都不一样。 有没有来钱快的法子? 有,一夜暴富的那种,找个露煤的地方,打个洞,挖吧。 当然,是没人找你麻烦的前提下。 …… 走了一路,荒郊野岭,背着死活不知的青年人,把后背染成了黑色,每走一步,张上都觉得自己在掉渣。 再来两个月,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有这么一天,生死不可知,前途命运未卜。 这是一座小山头,山下是塌方的矿井,沟壑纵横,触目惊心,激起来的灰尘,足足一天还没有完全散去。 山上站了十多人,警匪片中的大场面,与这些人比小巫见大巫。 铁锹,猎枪,长刀,叉子,铁镐,你所能想像到生活中的凶器,这里全都可以见到。 并且,这些人各个目光凶恶,远不是社会人那么简单。 “虎哥,另一处井口已经封死了,唯一从井里跑出来的活口也带回来了。” “嗯?”庞龙虎身上的白衬衫被染成灰色,闻声回头,头发似鸡窝,一身休闲服满是灰烬,双眼无神,明显没睡好,扫视张上一眼。“不是一个人么,这小子哪来的?” “我动喷子,被他看见了。” “小心着点,能不动火器还是不要动,这回矿井塌方的原因找到没?” “肯定是甄彪子干的,上星期他又开采越界,照老板的吩咐,我们用炸药把井下巷道炸塌堵死。” 拿喷子的人接着回忆说:“前天晚上,矿工发现他又挖到咱们地界了。护矿队下去查看,碰到他们的矿工,把人赶跑,坑道放了顶才回来。没想到隔天咱们的矿就塌了,肯定是他们报复,把咱的矿炸塌了。” 庞龙虎深吸一口气,即使空气中飘满黑颗粒也不介意,用力挤挤眼,让自己清醒,说:“一会儿上头要来人检查,不过只是做做样子,你们配合一下。” 看了张上和黑人一眼,吩咐说:“把这俩下了土。”揉揉太阳穴,实在精力焦脆。 这一刻,生死只在别人一念之间。 心急之下,张上说:“老板,我什么都没看见,只是过来找亲戚的。” “找亲戚?” “我大爷是张志国。”张上连忙报上号,大伯在国企,应该算个人物。 “嗤,我还以为是汾西的老总呢,张志国算个雕?放你走了,回去咬我一口怎么办?”庞龙虎嗤之以鼻。 一听这话,张上明白,今儿这无妄之灾,葬送了自己。 这一刹,藏在裤兜里的手,紧紧捏住拳头,没由来的发了狠,大不了,拼了。 可,自己手里好像捏住了什么东西。 福至心灵,张上突然笑着说:“老板,我大爷不算什么,不过我干爸叫朱新宁,和您一样玩煤的,不知听说过没有?” “嗯?” 这下,不只庞龙虎看向张上,护矿队的凶人们也一起看过来,眼神惊异。 一阵打量,庞龙虎也笑了,说:“你这穷酸样,能认识朱新宁?不会是道听途说,在哪听过他的名字,说出来吓唬我的吧?” “敢把手机借我用用不?”说着,张上从裤兜里掏出名片,纯白色的,上面只有一个名字,一个电话。 活不活,在此一搏。 这名片一掏出来,庞龙虎当下变了脸,惊疑不定。 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张上,脸上阴晴变换,起了杀心,却不敢动手,沉声道:“免提。” 按名片上面的号码拨通。 张上咬咬牙,率先喊道:“干爸,我是张上,救命啊!” “张上?”朱新宁揉着额头,细细思索了两秒钟,才想起这个名字,火车上卖太谷饼的小屁孩,随即无声的笑了笑,调侃道:“我什么时候成你干爸了?” 这话一出来,张上这边,旁边的庞龙虎大手一挥,一堆人围了过来。 张上只觉身后被一根棍子顶住,知道那是猎枪。 “干爸,你别开玩笑成不,我被人拿枪顶着呢!” 张上语气粗重,浑身汗毛炸立,如果他真的16岁,被枪顶住后背,当下就尿了。 一听这语气,朱新宁知道不对了。 张上开的免提,周围的声音他可以听到。“你不好好卖你的太谷饼,怎么惹事生非去了?” “真是无妄之灾!我大爷在灵石,我爸让来看他,结果到了张家庄赶上煤窑子塌方,我在路边等人呢,应该是矿里的逃生者往我这跑了,然后一声枪响,护矿队的人追出来,我就被带回来了。” “哦……所以你想起我了?”朱新宁一听,哪能不知道怎么回事,矿塌了,又没被报道出去,当然得封口。 调侃张上一句,想到他被吓尿的场景,朱新宁笑笑说:“把电话给做主的人,就说我是朱新宁。” 旁边,庞龙虎犹豫半秒钟,还是选择接电话。 “我是庞龙虎,找我什么事?”语气微微不善,有不服气的念头。 “张家庄的庞龙虎?”朱新宁问了一句,似在回忆,接着说:“你哥庞黑子跟我有些交情,给个面子,把这小孩子放了怎么样?” “他要是回去咬我一口怎么办?” “怎么地,非得让你哥亲自跟你说?” 庞龙虎并不是这黑口子的矿主,充其量是个台前人物,真正的老板是他哥庞黑子,在煤老板里面也算一号人物,势力不小。 但凡能开煤矿的,哪个没有靠山? 工商、税务、公安、环保、安检、电力…… 见庞龙虎不回话,朱新宁没再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不出两分钟,庞龙虎的手机响起。 一看来电显示。“喂,哥?” 只听手机里一阵咆哮,即使没开免提都听得很清楚,那气急败坏的声音,让张上笑了。 挨了一顿臭骂,庞龙虎像吃了苍蝇一样的脸色难看。 这TM的,随便逮个小屁孩,竟然是朱新宁的干儿子,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 “你可以走了。”不爽归不爽,事还得做,临了不忘威胁:“回去嘴巴干净点。” 张上撇撇嘴,没把背着的黑人放下,转身就走。 拿喷子的手下一看,过来就要拦,却被庞龙虎吼住:“放都放了,积点德吧。” 他很累,很憔悴,很疲惫,但有三分奈何,谁喜欢埋人? 第20章 黑金帝国 黑煤面子铺了一层的山地,每走一步,脚下都能荡起厚厚的灰尘。 张上不敢回头,不敢左顾右盼,怕有人突然叫他。 至于为什么没把背着的青年人扔下,他想了想,应该有一种东西,叫“道义”。 如果刚见庞龙虎时就把青年人仍在地上,后来他再走,绝不会开口保这青年人,怕把自己搭进去。 可他一直背着没放下,就突然把人丢了,自己一溜烟跑掉,那叫“见利忘义”。 如果真的这么做,会一辈子睡不着。 “没想到我这么高尚呢?”张上自嘲地想。 也多亏了他这两个月的磨练,身体廋了,可耐力和持久力,足够背这青年人在山上逛荡。 回到张家庄石碑那。 苦笑一声,大伯没在。 左顾右盼,张上算看出来了,整个张家庄,没人敢在街上溜达。 社会主义旗帜下,竟还有这种地方。 如果不是见到庞龙虎,见到猎枪,见到那些护矿队的人,打死张上也不相信今日所见。 总不能一直在碑下等,只得自己沿道路,往庄里走。 好一阵,估计是庄子中心地带了,路面变得整洁,硬水泥打过的,终于见上了人。 “大爷,我想问一下,张志国家怎么走?” “张志国?”大爷在门口抽旱烟,狐疑的打量张上,再看他背着的人,变了脸,立马关门回家。 最后只留个门缝,又探头出来说:“左拐,一直往前走,希望你命大,没让护矿队的人看见。” 说完,啪,把大门关上。 老人家畏惧如虎。 张上叹气,摇摇头,正准备走,一转身,只见大伯领着几个人,手里都拿有家伙,气势汹汹往这边走来。 估计要去找他。 “张上?”张志国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见侄子浑身不伤,深深地松了口气。 又见他背着人,立马黑了脸:“你背这人作甚?这两天所有煤窑都停工,他能让煤面子洗成这样,肯定是庞家矿井里跑出来的,赶紧扔了。” 跟张志国来的几个人,一看这黑人,也都紧张起来,紧紧握住手里的铁锹。 这要是弄不好,一场械斗在所难免。 “大爷,没事,我刚见过庞龙虎,人挺和善的,和我唠叨两句话就让我走了。背这人时他也看见了,没说什么。”张上故作轻松说。 “也对,无冤无仇的,他跟你个孩子有什么过不去的。” 有旁人心急,上来劝:“别在这站着了,回去再说。” “对对,咱们先回家再说。” …… 一番清洗,去除身上的污秽,换了大伯的衬衫和裤子,这才觉得清爽。 至于青年人,张上随便给他洗了洗,换身衣服就仍在床上不管了。 只是脱力,没有生命危险。 来到客厅,大伯在等他。 “不是让你在张家庄碑那等我么,你怎么跑去见庞龙虎了?” “嗨,天降灾祸。” 张上把事情讲了一遍,没什么隐瞒的,直把大伯听得目瞪口呆。 “朱新宁给你名片了?” “嗯,火车上给的。” “你俩一共就见了一回,他为什么救你?”张志国看不懂。“庞龙虎不是好惹的,他哥庞黑子在灵石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为了你找庞黑子,怎么可能呢?” “估计他看我顺眼吧,或者看我年龄小,不忍对小孩子见死不救。”张上笑着说,也只有这个理由说得通。 “你能认识朱新宁,离发达不远了,以后大爷还得沾你光。”拍拍侄子的肩膀,张志国突然有些兴意阑珊。 他混了半辈子,也就进国企当了个小领导,可张上才16岁,结交的都是什么人物? “大爷,朱新宁很厉害?”张同学对猪哥一无所知,都不知道他是干嘛的。 “可不,厉害到连我都知道,你说呢?”张志国来了兴趣,为张上讲解普通人难以了解的故事。 煤老板也分等级,分层次。 最厉害的要属红顶商人。 本身就在公家挂职,又自己出来搞生意,什么村长、市人大代表之、政协委员之类,官面上手眼通天,能源公司全省闻名。 这种人,连警察都不会去抓他,没权利。 接下来就是土地主。 本身在当地很有势力,占下一座煤矿,面对同行踩踏,官员刁难,各种勒索,置身于凶险厮杀中而安然无恙。 这种土地主势力盘根错节,复杂关系中暗藏凶险,稍不留神,便可能是灾祸。 最后就是小矿主,满地都是。 花钱承包一座山头,无证开采,逃税成风,拉煤不开税票,过了一天是一天。 每日里提心吊胆,怕矿难、坐牢、遭遇绑架,面对各种吃拿卡要,跪着赚钱。 这种小矿主,其实就是人们眼中的“煤老板”,来钱容易,花钱不打眼。 今天不花,说不准明天就没命花了,他们习惯在豪车后备箱里备几把凶器防身,再放几箱子钱。 而随着国家煤炭政策的紧缩,开采门槛不断提高,煤矿不想被关,就只能投入资金进行技术改造。 挣的没有花的快,大部分小矿主背着高利贷,远没有表面那么光鲜。 而朱新宁,不属于这三类,人们给他外号叫“朱黑金”。煤,俗称黑金。 这可是一个传奇人物。 早年在部队当兵,没什么出息,退伍之后下海经商,渐渐有了起色,却也不是什么牛掰人物。 1998年以前,部队是可以经商的。 不知什么时候,朱新宁通过关系挂靠到了某部军事学院,在太原成立了三晋能源总公司。 后来又和某指挥部达成协议,由指挥部为他出面办理营业执照,企业性质是军办国有企业。 并且,朱新宁挂职正团级,专门给部队运煤、炼焦碳,搞各种资源。 其实就是管部队生意的,朱黑金的外号也是这时起的。 他要挖哪的煤,哪就得让,你不让试试? 出行有保镖,都是现役特种军人,家属住军区大院,所有车辆都军用车牌,办公室门口武警站岗。 整个三晋大地,提这名字,得抖三抖。 并且,在他曲意结交之下,关系网越织越大,谁也猜不透他的能量。 直到98年下半年,军委全面禁止部队经商,朱新宁才渐渐消失在人们视线中,不再那么活跃。 他再出现时,是02年,煤炭进入市场化,价格疯涨。 在大家忙着开矿,抢夺地盘的时候,朱新宁已无声无息间遍地开花,除了国企,也只有他能搬动煤炭涨价或者掉价的那杆秤。 有时,人们戏称朱新宁搞了个黑金帝国,是隐藏在人世背后的富豪,不显山露水,只有这个圈子里的人知道。 什么各大富豪榜,内地首富,世界500强,朱新宁如果想上,随便露几个矿,就能上去玩一圈。 第21章 头点地 张上就静静听大伯吹牛逼。 在他记忆中,“煤老板”这行,好像也就只能蹦达个三四年了。 一会儿之后,有人敲门回来,大伯也起身去厨房做饭,毕竟中午12点多了。 “张上?”很惊喜的声音。 堂姐张慧,和张上同岁,只比他早生两个月,同龄的孩子,总是有很多共同语言。 探头进来的张慧,脸庞稚嫩,笑容纯真灿烂。 从门外鞋柜里找一双拖鞋仍在屋门口,将沾满黑煤的白靴子脱下,抖了抖,表情略显嫌弃,穿上拖鞋,直向张上扑来。 “慧姐,你这干嘛去了,整个上午不见人。”笑着站起来迎接。 “暑假啦,找同学玩,你来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张慧嗔怪地说。 接着捏捏弟弟的脸:“你咋穿上我爸的衣服啦,看你廋的,都快皮包骨头了。” “你也一样,胸肌还是这么小。”张上想也没想,慧姐稚嫩的脸庞让他有幻象,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习惯袭胸…… 还好。 狗爪子没有真的摸上去,发觉不对,顿住了。 “快死啦你。”张慧狠狠掐了他的脸一下,再低头从衣领里瞅瞅自己的光景,也闹了个大红脸。 这才发觉,我们都不小了,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意。 气氛一下子变尴尬。 “慧姐,你中考发挥的怎么样?” “就那样吧,估分估了580,应该差不多。” 张慧坐在沙发上,拿起苹果就啃,大嘴巴张开,大咬一口,吭哧吭哧,完全不注意形象。 见张上在看她,脸一红,立马变成细嚼慢咽,淑女一样。 “你吃不吃苹果,我给你削一个。”总不好自己吧唧吧唧吃,让弟弟看着。 “吃。”张上不矫情,他早饿地肚子咕咕叫了,前胸贴后背。 “我去厨房拿刀削。”起身,小碎步往厨房跑,但路过第二间卧室时,突然回头问:“你还带人来啦?” 声音有些不愉快。 “他是我在路上捡的,总不好见死不救,等醒了就让他走。”张上走两步,站在卧室门口说。 “昂,你也不怕他讹上你。”张慧用小拳头轻轻锤了弟弟一下,去厨房削苹果。 张上被提醒,突然醒悟过来。 这事,自己干的不利索。 俗话说人心隔肚皮,话都没说过一句的陌生人,你就把他背回家,而且还是黑煤窑子里跑出来的,心性未知。 那里,有人世间想像不到的黑暗。 防人之心不可无,大伯肯定想到了这茬,却不好意思开口,谁愿意自己家来陌生人? “要不把他抬出去扔街上?”张上心想,我已经救了你,不求回报,你的生死好像和我没什么关系。 正要开口叫大伯帮忙,却见,床上的青年人睁眼。 那双瞳,麻木,冷漠,没有光。 发现置身陌生环境,第一时间坐起打量四周,并且身子努力往后缩,紧靠住墙,做出防备姿态。 “睡醒了?”张上倚靠门槛,故作轻松的说。 其实心里突突得很,那双眼,是他见过最冷酷的,比那些护矿队的狠茬子,还让人膈应。 青年人闻声看来,眉头皱起,似在回忆什么,慢慢地,浓烈的防备化开一些,问:“是你救了我?” “对,还不快快谢恩?”张上的心落了地,知道是我救了你就好,没遇上狼心狗肺。 大伯从厨房走出来,两手藏在身后…… 青年人注视张上,突然在床上站起来,弯腰180度,脑顶着地,磕得席梦思床“嘣”一声响。 “年龄不大,江湖习气这么重啊。”张上笑着说。 他再来前写过两本武侠小说,本身又是形意拳发源地太谷的人,周围练拳的“大师”不少,潜移默化之下,对武林中的规矩多少知道一些。 在平常人看来,跪地磕三头就是最大的礼节,俗话说“跪天跪地跪父母”。 而磕一个头比磕三个头还大。 三个头是用脑门磕的,一个头却是用脑顶磕的。 有句话“杀人不过头点地”,里边的“头点地”就是这个,要磕得带响。 “大爷,我饿了,饭做好没?”张上先回头和大伯说了一声,示意他没有危机,才问青年人说:“你叫什么名字?” “陈连尉。” “庞龙虎不会再找你了,你有什么打算?” “跟着你。”想也不想地回答。 “你跟我干嘛?”张上瞪眼。 这都八月份了,再有二十天他就是一名高中生,三年高中上完,还有大学三年,你跟我吃奶啊。 陈连尉不说话,静静坐在床边,好像一匹孤狼,那股落寞,可以使人清晰的感觉到。 “你父母呢,好不容易逃出来,你不去找他们?” “无家可归。” 淡淡的四个字,张上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孤儿。 “你跟我肯定不成,我还要上学。”想了想,接着说:“你除了会挖煤当苦力,还有擅长的么,要不给你找个工作?” “我会练拳。” “练拳?”张上一愣,练拳能当饭吃么? 除非你是什么职业拳击手,打比赛,搞商演,有出场费,像“武林风”那样的,或者拳王争霸赛之类。 这年头想江湖卖艺都不成,城管会撵人。 至于什么武林高手,尽管张上那两本武侠小说里没少吹牛逼,但现实中真没见过。 “吃饭吧。” 大伯做饭很快,冰箱里有炒好的肉菜,端出来热一热,再弄几碗面条就成。 餐厅一张大方桌,张慧往桌上放个碗,仔细地把削了皮的苹果,再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就像给孩子吃一样。 “呐,知道你牙口不好,快吃吧。”把碗往张上跟前一送,完全是大姐姐的做派。 张上没道谢,那太见外。 也不洗手,拿起来就吃。 …… 这顿饭,吃得很膈应,毕竟有外人在,不好说话。 看过了大伯,本准备住两天再回的张上,有了陈连尉这个累赘,不好意思让人家照顾,下午就回。 被大伯开车送到灵石火车站,一路上沉默寡言。 买票时,陈连尉在外面等着,才有独处的时间。 “你要带他回太谷?”张志国皱眉问。 “太谷有好多教形意拳的老师,收学徒,他说会练拳,正好。”张上说出自己的打算。 其实,大可不必理会陈连尉,找个借口甩开就是,你个大活人,还能被饿死? 只是心里的小九九,其余不说,陈连尉打架绝对厉害。 别问为什么,就凭他是黑煤窑子里活出来的人。 救了这么个人,你还没尝到甜头呢,就扔下好处独自跑掉,没那么傻。 “你爸妈供你上学不容易,回去好好学习,考上个大学,咱家人也能光宗耀祖。”张志国叮嘱几句,不再说什么。 他这个侄子,别看年龄小,心里精着呢。 能从庞龙虎手下逃生,被猎枪顶住还没尿出来,更懂得借朱新宁的势,死里逃生。 如果当时换了他,绝对没这么机灵,说不准就被下了土了。 第22章 那年装钱 上了火车,一路咣当咣当咣当……窗外的风景好像长了翅膀,一晃即过。 也多亏这个年代买火车票不用身份证,而且没户口的“黑人”也多,不然陈连尉绝对寸步难行。 坐在硬座上,陈护卫闭目养神,张上则盘算着两个月的收入。 跑过24个县市,张爸那张银行卡里,差不多存了16万。 并且,每隔两天,就有5000块左右的入账。 换来的,就是曾经细嫩的皮肤不再,和干净清爽不搭边,肤色明显变黑,脸上饱经沧桑,成了高原红的那种粗糙皮肤。 一看就是贫苦家庭出来的孩子。 那双眼睛里,多了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这次灵石的经历,对张上是个巨大的洗礼,心灵和认知上的冲击,能改变很多东西。 他已想好,回去第一件事,先把万恶的小灵通给换了,这回差点坑死小命。 “朱新宁……”心里想着那个大背头,披风油毡子的朱哥,张上寻思,人家好歹救了你的命,是不是该谢谢他? “拿什么谢呢?” “依稀记得,好像是08年吧,国家进行煤炭资源整合,下令关停所有私人煤矿,全部并入国企中,煤老板在历史中消失。朱黑金虽然很牛,但也不能逆转大势,要不要提醒他早做打算?” “但我人言微轻,16岁的小毛孩子,人家怎么会听你的?” “而且,这个消息的来源,不是你张口说说就行的,得有根据。” “看来,还得好好练练嘴皮子……间接的,委婉的,提醒他一下下,也算我知恩图报。” 张上从没想过找朱新宁当靠山,这和他的生活完全不搭边。 他只想安安静静的挣钱,改善生活。 写书,圆一回梦。 泡妞,弥补再来前的遗憾。 朱新宁的世界,离他太远了。 甚至,一辈子都不会接触什么军啊,官啊,和那些动不动就把人下土的煤老板。 只要一回太谷,上了高中,灵石的经历将会成为永远的过去,被岁月所埋葬。 或许将来会偶尔想起,也算有了和子孙吹牛逼的谈资。 “想当年,你爷爷我16岁的时候……” 张上笑得嘎嘎嘎,身子一抽一抽,让周围人以为他是神经病。 …… “待会见了我爸,就说你是我招来我员工,跟我卖太谷饼的。”张上吩咐说。 陈连尉两手抱胸,靠在背椅上,眉目低垂,默默点头,很拽很酷的样子。 “我爸认识不少练形意拳的老拳师,给你找个师傅,你跟着拳师学武吧,他们大多开武馆,在武校当老师,你拜在门下,也算有一份工作。” “打得过我,我才拜。”这次陈连尉没点头,酷酷的说了一句。 张上眼角抽搐,暗道要出事。 “我们的打,和你的打不一样,我们太谷打架顶多比划比划,意思意思,不伤要害,你别拿护矿队那套对付普通人。” 护矿队那些人是什么货色,张上可是见识了,说开枪就开枪,一眼不合把人下土,草菅人命玩一样。 见陈连尉不说话,继续唠叨:“我们社会主义旗帜下,打伤人是要判刑的,会被警察抓去坐牢,还得赔钱,你有钱么?” “你有。” “我~!@##¥%……&!” 张同学险些破口大骂,你大爷的,老子辛辛苦苦两个月才挣了点发家的资本,还指望这笔钱开快递公司呢,你TM说得轻巧。 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就算我给你赔,你把人家打残了也得抓去坐牢,就像你挖煤一样,牢里不见天日,每天让你蹲墙角吃土,你想过这样的生活?” 好像沉思了那么一秒钟,陈连尉抬头说:“不想。” “那就好。”松了一口气,决定不再和这家伙说话,怕被气死。 …… 呜…… 出了火车站,张爸已在等。 两个月送快递的生活,风吹雨打,让张志伟也变黑了,更加沧桑,一眼看去,地地道道的的农民。 “爸,这是我招的员工,给我打下手,跟我卖太谷饼,先在咱家住两天。”张上率先介绍说。 “叔好。”陈连尉很客气的打招呼。 张上撇撇嘴,谁说这家伙傻的。 “哎,好好好,走吧,咱们上车,回家说。”张爸和蔼的笑了笑,满是欣慰,我孩也当领导了,还有人跟着。 …… “爸,门面房找得怎么样?”张上早惦记这茬了,眼看两个月过去,申报的那六家快递公司打好多个电话摧了。 “西环路有一家还行,100平米,不用装修,房租一年两万。” 张爸对这事也很上心,两个月时间,足够他把这行的门道摸清楚了。 随着网购的兴起,只这两个月,他送的快递量就翻了两倍,现在都不跑出租了,专职送快递。 “一会顺路去看看吧,能的话,这两天就开起来。”张上说。 张爸闻言,嘴皮子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心有顾忌,没说出口。 太谷有两条街最繁华。 一条新建路,贯穿太谷的中心地带,最高的商场,几座大型超市,都在这条街上。 一条西环路,两边商铺林立,太谷三中,四中,交校,都在这条路上。 张爸说的门面房,就在交校旁边,地势优越,不怪房租贵。 一眼定了这个地方,对面就是银行。 “爸,你等一下,我去拿点钱。”给陈连尉一个眼神,让他跟上。 张爸的顾虑,张上自然知道,本就借了一屁股债,去哪偷钱开快递公司? 这个年代,去银行拿钱,超过十万以上得提前预约才行。 等了老半饷,银行经理第八次问:“你确定能做你家大人的主?你确定要拿这么多钱?” 张同学实在面嫩,一个小屁娃,拿十万现金,也不怕出门被抢。 被念叨得烦了,张上只说一句:“保镖跟着呢。” 后边的陈连尉往前一步,直接把烦人的银行经理挤开,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这个年代,房价700一平米,十万可是巨款,和2017年的100万相比,值钱程度只多不少。 张上进银行前,顺手从张爸车上拿了个小麻袋,装10斤米的那种。 把一摞一摞厚厚的红色毛爷爷,就那么随手扔在麻袋里,也不管他折不折角,提了就走。 拿麻袋装钱,那是煤老板才做的事情,张上也体验了一回,尽管麻袋有点小…… 上了车。 张志伟第一句话就是:“你抢银行了?” 接过儿子递来的小麻袋,张爸怀着颤抖的心情,哆嗦的手,先摸了摸麻袋外边突出的棱角,然后拽开麻袋口,从上往里瞅去,大捆大捆的红票子。 那冲击力…… 第23章 拔刀术 三天时间,张上明显变瘦,他把整个榆次的市区走了一遍。 跑过将近240家小卖部,要货的有二百家。 其余的,要么老板不在做不了主。 要么不信张上,他年龄太小。 要么语气不善,谈不成。 他也尝试着去一些大型超市推销,可只去了一家,就决定说拜拜。 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在超市碰运气,一等就是三小时才见上主管,哥的时间不是时间啊? 还有老板墨迹的,让等做主的,这种张上都不理,转身就走。 有个笑话。 给乞丐50块钱,让他去高楼上大喊100遍我爱你。 结果乞丐一合计,把钱还给施舍的人,直接打脸。 有这时间,我不喊也能乞讨到50块钱…… 早上泡面,中午7块钱的大碗面,晚上住最烂的招待所,30块一晚,只有一张简陋的床,这就是张上的生活。 风尘仆仆,满面寒霜,脚上的水泡磨破又起,都块结成茧子了。 再次回到榆次火车站,来时带的一箱太谷饼已不在,只有一张纸,记录着二百多个电话,需要一千箱太谷饼。 6月14日,早晨。 同样的7点43分,火车站外,仰望头顶的天,张上笑着,眼里多了坚毅。 这次回去,他的运便改了。 绿皮火车“咣当咣当”的开,一晃一晃,速度显慢。 站在车厢连接处,这样小灵通的信号才好一点,也显得安静,人少。 给办证的胖哥说一声,让他把信用卡送到火车站。 又给智升祥他爸去电话,让厢货车去鼓楼太谷饼厂。 给刘德顺吩咐一声,准备好货。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时,从车厢里出来个四十岁的中年,四方脸,大背头,身材瘦削,一身皮衣穿成了油毡子,蹭亮蹭亮的泛油光,脚下穿黑色筒靴,身上还有一股煤烟味。 远看这个人,还以为是文强哥。 见张上在看他,朱新宁淡淡点头示意。 从皮衣外口袋里掏出烟,普通的“红双喜”,抽出一根递给张上,不因为他是孩子而失了礼貌。 见有人递烟,张上笑着摆摆手,表示不抽烟。 朱新宁不勉强,习惯性把香烟滤嘴那头向下,在烟盒上敲几下,然后刁在嘴边。 拿出火柴盒,弄根火柴一划盒侧,一手挡住风,低头点燃香烟,深吸一口,把还在燃烧的火柴甩灭。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和30年老烟民的张爸比,也不差。 或许是没人说话很无聊,车厢里只有张上一人,朱新宁问:“小兄弟,今天贵庚?” “16岁,刚刚中考完。”张上有些累,声音显沧桑。 这三天的奔波,也只有大三时在吉利焊装厂实习可比,早上6点40点名,干到晚上10点半,才感受过这种身心交惫。 不用床,躺地下闭眼就能睡。 “你还年轻,身体是本钱。”朱新宁一眼就知道他状态不好,礼貌的劝。 “时间不等人。”张上看火车外快速掠过的风景,说:“人这一生,想改运,也只有那么寥寥几次机会,得抓住。” “哦?”朱新宁不由多看了两眼,感受到了他话语中浓烈的情感。“小兄弟还懂这些?” “不太懂,瞎唠叨的。” 朱新宁来了兴致,瞅一眼张上手里拿的那张纸,上面满是电话号码。“小兄弟在跑业务?” “家里揭不开锅了,乘暑假,出来推销太谷饼。” “我吃过,挺好吃的。”朱新宁故意调侃:“卖得怎么样?” 一个16岁的小屁孩,给任何人,都知道他卖得不好。 张上听出了他的意思,眨眨眼,说:“三天纯收入7400块。” “嗯?”朱新宁皱眉,仔细打量张上,心有怀疑。 2005年,太谷的房价,或者说一些小县城的房价,基本600到800块钱1平米,张上三天挣了10平米,这是多大的能耐? “小兄弟,不是怀疑你,吹牛逼不好。”朱新宁掐灭了烟,将烟蒂扔在车厢挂壁的垃圾箱里。 张上不欲解释,只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反调侃说:“大哥,你就是传说中的煤老板吧?” “嘶……”朱新宁抽气,警戒心升起,沉声问:“你见过我?” “没见过你,但我以前见过其他煤老板去买东西。” “哦?他们怎么买的?” “普通人印象中的煤老板必定是暴发户,脖子上要挂三斤重的大金链子,手上戴十个金戒指,披金戴银,嚣张至极,一掷千金不眨眼。” 张上接着说:“而我见过的煤老板,很平淡,虽然也开豪车,但打扮就像普通的下矿工人,衣服常年是油毡子,总是黑色筒靴,因为他们也要下矿,或许习惯穿这种衣服,下矿的人不见天日,懒得打理自己,总是不修边幅。” “我见过的那个煤老板,比您穿戴差一些,也没这么靚的发型。他去商场买东西,服务员看他像矿工,都不招待他的。结果,他回车上搬来两个半人高的大纸箱子,一点不讲究,拿钱像纸,就那么摆在服务员面前……” 张上说完,眨眨眼,没想到眼前这位还真是煤老板。 “你讲的故事很好听,说不准你嘴里的那个煤老板,我认识。” 朱新宁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一张白色卡片,递给张上说:“有空来临汾找我玩。” 接过名片,撇一眼,上面没有任何介绍,只有名字“朱新宁”,后面一个电话。 张上有些尴尬。“我没名片……” “留个名字就成。” “我叫张上,很高兴认识你,猪哥。”伸手,表达友善。 “……”木然的握手。 今年46岁的朱新宁,人世繁花沧桑,官军商黑,他都见识过了。 今天却陡然发现,自己竟不是一个孩子的对手。 最起码,言语上一直都落下风。 以他的层面,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火车的“咣当”声越来越慢,“呜……”停顿下来。 列车员过来开门。 “猪哥,我到了,改天见。”张上摆摆手,下了火车。 “行。”朱新宁也挥挥手告别。 火车在太谷只停2分钟,很快就启程。 车上的朱新宁摸着自己胡子拉渣的下巴,细细思索,突然笑出来,很有意思。 第24章 气魄 要说名声,太谷形意拳这堆人里,要属杨凡生的名气最大。 因为他开了武校,真正发扬了形意拳。 形意文武学校在胡家庄,有点远。 吭哧吭哧骑半小时才到,路上还没有树荫,大太阳晒着,能把人化了。 “反正已经够黑了,那就再黑点吧,只要腰往下不黑就成。”张上心想。 暑假期间,没有孩子上学,看门老大爷挺和气,说是找杨校长的,立马就放行。 学校显得很落败,比五中还破。 墙体外边的瓷砖都快掉完了,远看黑漆漆一片,满是脱落后的斑驳。 校长办公室。 有不少家长为孩子上学操心,托关系,走后门,得过校长这关。 杨凡生看上去慈眉善目,身上肌肉很发达,说话却和蔼。 “二位是?” 目光主要在陈连尉身上。 “杨师傅您好,这个是我朋友,外地人,慕名而来,想学咱们的形意拳,想拜师。”张上讲土话,这样比较亲切。 “拜师?”杨凡生顿了顿说:“他身上有功夫,自己好好练就行,武行有规矩,不能带艺投师。” 只一句话,就服人了。 陈连尉只在这儿站着,都没打,没露技,人家一眼就知道他练过。 “这……”被拒绝了,张上很为难。 陈连尉总不能跟他一起上学。“杨师傅,你们学校缺不缺体育老师?” “你的意思是?” “我这个朋友刚从灵石的煤窑子出来,我就快开学了,不能一直带他呀,想给他找个出路。”张同学实话实说。 杨凡生沉思片刻,不用张上说,也知道陈连尉来路不太对,这种人如果收留不住,跑到社会上绝对是祸害。 “我这工资可不高。” “没事,不给工资都成。”张上笑着说,心里松了一口气。 也第一次敬佩一个人。 杨凡生真是虚怀若谷,气魄很厉害。 给一般人,无亲无故,怎么会担这个责任? 让陈连尉这种危险份子在学校呆着,伤了孩子怎么办? 可换个话说,也只有学校能收留陈连尉,再不是东西,总不会伤害无辜的孩子们吧? 学校是个净化心灵的地方,孩童天真烂漫,和他们相处,性格可以得到洗礼。 想了很多。 心里暗下决心,改明咱有钱了,就冲杨凡生这个人,也非把这学校砸出个人模人样来。 学校9月1号才开学。 在杨凡生的带领下,去看了看给安排的宿舍。 很简陋,上下床,四人间,暂时只有陈连尉一个人住,买些生活用品就成。 又简单闲聊一些事情,杨凡生就去忙了。 “杨校长怎么样,入不入你的眼?”出了学校,张上问。 “有旧时代武人的气象,很厉害。” “厉害?”张上咔吧咔吧拧自行车变速器,怔了怔,杨凡生慈眉善目的,那么和蔼,怎么看也不像个厉害人。 “不是打架厉害,而是为人厉害。”陈连尉骑上二八大杠,猛蹬两下,跟上来说:“和他相处,简单自然,你一句话,他就信了,有人格魅力,宗师风范。” 张上想了想,还真是。 他那两本武侠小说里,没少写这样的人。 可现实里,还真是第一回见。 普普通通的,没什么特别,可和他相处,不用“日久见人心”。 你说话,他信。 他说话,你信。 就这么简单,平凡是真。 可社会越发展,生活好了,人也市侩了,这样的彼此信任,很难很难了。 …… 早就说换掉万恶的小灵通,可一直没时间。 乘今天下午,来移动大厅买了四台诺基亚直板手机,既能防身,又能砸核桃,给爹妈的也换了。 还给陈连尉办了电话卡。 这下干掉4400大洋,把张上心疼得半死。 尽管是他掏钱,可营业厅小姐姐却笑颜如花地看着陈连尉,使劲献殷情,一路上对张同学不闻不问。 “这他妈的,主角是我好吧!” 出了营业厅,刚刚见陈连尉骑二八大杠,那骑车姿势比后脚蹬“玛莎拉蒂”还帅,所以张上想试试。 两人换了车,第一回骑姥爷的古董。 “真他妈重啊……”由衷感叹。 骑惯了变速的跑车,脚蹬子很轻松。 再骑这二八,得弓背前倾,把身体的力量压在脚上。 一左…… 一右…… 身子左偏又偏,这才能蹬起来。 不过也挺爽,每蹬一下,车轱辘都会给你强烈的回应,有撬动地球的畅快。 “咱俩比比。”张上来了兴致,要和陈连尉赛车。 结果。 人家咔吧咔吧咔吧,连拧四下,调到最费力,也是脚蹬子最重的档。 嗖…… 踩油门似的,一脚就出去了,迎面而来的风,把他的衣服鼓吹得猎猎作响,振翅欲飞,眨眼不见影子。 “卧槽……”即使心里不服,但张上得承认,比骑车耍帅,比老油子,陈连尉绝对是高手。 “不行,以后得少和他相跟,不然风头被都抢了,老子又不是绿叶。” 想着,狠狠用力蹬车子。 张妈已经辞职,不在洗衣房了。 有自家的门面,一跃成了老板娘,当然在自家的店铺。 开业第一天,生意想像不到的红火。 以前人们往外地寄东西,只有一条路,让火车站托运,慢得要死,而且东西坏了,不保障。 现在有快递公司,一大早就有两家厂子来联系,要合作走货,财源滚滚。 “快快快,张上,过来帮忙。”刚进门,就听老妈叫喊,好几个人要邮东西,忙得她手忙脚乱。 虽然乱,可杨芯脸上的笑容,是张上前世和再来这两个月,从没有见过的开怀。 做了老板,那心情,当然不一样了。 “妈,咱得招人了,最起码得十个。客服一个,看电脑录单据的一个,守店包装货物的两个,送快递的六个。”张上整点一番,说。 “啊?”杨芯懵了,脑子有些抽筋。 这变化实在太快,昨天还在洗衣房呢,今儿手下就得有十个员工,她这一辈子勤勤恳恳,从没想过这么一天。 可招人不是说说而已,十个人的工资,压力太大了。 “要不把你二姨三姨她们叫来帮忙?”要招人,杨芯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待业在家的自家人。 “别。”张上一口回绝:“咱家所有的生意,不要任何亲戚。” 生意经,张上还是懂的。 而且这俩姨,可不是省油的灯。 第25章 这般清滋味 8月16号,星期二。 低矮的屋檐,不太亮的灯,月光被枣树挡住,屋里显阴沉。 斑驳的墙壁簌簌落灰,将就用报纸往墙上贴一层,不让灰落床上,就这样住着。 开了快递公司,也不会一下子成暴发户。 这老宅,还得住一段时间。 网吧呆了整天的张上,疯狂码字,努力更新,想把落下的字数补回来。 两个多月,才更了7万字,也是没谁了,不怪编辑大大不给推荐。 晚上九点,一家人吃晚饭。 “你查中考分没有,到底考了多少?”张爸蹲在地上,背靠炕沿,扒拉一口饭,装作随意的问。 这已经是第三次问。 前两次,都被张上顾左右言其他,糊弄过去了。 可眼看一中就要开学,有通知书的,人家学校给办档案。 走关系的,也该打点了。 …… 这茬,这段,即使再来,还是躲不过。 深吸一口气,张上说:“371分。” “多少?”张志伟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脸色快速变换,拿碗的手微微发抖,蕴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暴怒。 可渐渐地,他平息了下来,颓废地再次蹲在地上,无力的依靠着炕边。 16岁的孩子,就算你再能干,再能挣钱,别人也不会有太多赞美。 唯有学习成绩,才是这一阶段,能让人看得起的资本。 “你连建档线都不够,就算去了一中也是白上三年,没学籍,高考都不能参加,白念。” “明天我去找你们这届的年级主任,看他能不能想想办法。” “你再能吃苦,再能扑腾,再能挣钱,没有文化,没受过教育,土里土气,别人也看不起你。” “咱们家开了快递公司,爸知道都是你的功劳,可念书,不能耽搁呀。” “爸宁愿你没这些能耐,宁愿咱家穷的一穷二白,不能挣钱,也想让你好好学习,有机会去看看外面,有个好出路才是正经的。” “不上学,你能干嘛?” “在太谷守一辈子?” “和你妈一样,一辈子连太谷都没出过,不知道外面什么样。” “人家说新闻,她一问三不知,人家玩手机,她连短信都不会发,人家打电脑录单据,她和看天书一样。” “咱们土话说,这叫土鳖。” “爸不想你这样。” “咱家世世代代都没个大学生。” “你爷爷这头,一个大爷,五个姑姑,孩子都是烂学生。” “你妈这头,二姨三姨,孩子都光知道玩,你姐,更是初中都没毕业。” “你以为那回打架,她叫上两车人去学校门口,别人不笑她?” “一个女娃娃,十几岁就和一堆男的天天鬼混,张嘴就骂人,说话和打架一样,说起她,谁不小看她?” 张志伟絮絮叨叨,说着说着,眼眶泛红,声音沙哑。 杨芯在旁边默默的洗碗,低着脑袋,眼泪直流。 张上被感染,脑袋低在碗里,吧嗒吧嗒掉泪,心中的酸楚,还有没好好学习的后悔,完全把他淹没了。 这个晚上,一家人无眠。 第二天,张志伟起得很早。 默默洗了个头,换身干净的衣服,开车,出门了。 他前脚走,张上赶紧从被窝里钻出来,脸没洗,骑车跟上。 前世,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老妈说过,为了能让他去一中上学,老爸去求人,险些给人跪下。 太谷一中,子女能在这里上学,是最最给家长增面子的事情。 以前跟张爸没少来这里玩。 看门老大爷认识张上。 “你爸开车刚进去,你咋不坐车了,自己骑车子不累?” “大爷,没事,锻炼身体。”张上勉强笑笑,问:“咱们这届高一的年级主任是谁了?” “高智本,说话凸舌头的那个。” “我爸估计找他去了,在哪个楼了,我也去看看。” “实验楼,三楼,年级主任办公室。” “行,大爷我先走了。” 把自行车停在实验楼下边,张上赶紧跑上三楼,鬼鬼祟祟的,做贼心虚,怕被张志伟发现。 还没有开学,楼道里空无一人。 每间办公室门口,都有牌标。 背靠墙壁,一步一挪,悄无声息地站在年级主任办公室门口。 门半掩着。 “你小子考的分太低了,371,可怎么学来了,初中就顾逃课去网吧了吧?” 这声音听着很难受,平舌音翘舌音不分,好像舌头大了一截,在嘴里放不开。 接着说:“咱一中就没收过这分数的学生,别说你,省教育厅的厅长来了,他也弄不上学籍。” “给想想办法吧老高,他来一中肯定好好地学,要不我打断他的腿。”张爸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很低,很低。 张上脑海里清楚的出现画面,张爸眼巴巴看着高智本,眸中满是哀求。 “这事没法闹,他分数好歹够了建档线呀,咱们也好给他操作。”高智本推脱。“这分数不够,你和校长的关系也不赖,要不你去找找他?” “年级里的事,我知道你最大,张上象棋可以,得过太谷第一,能不能给他弄个体育特招生?”张志伟商量说。 “咱们特招生只招铅球和短跑的,其他的县教育局不给批。”高智本似在整理东西,准备走。“这事真没闹,要不让你小子上个职中得了,那不要分数。” “有兄弟们这关系,怎么能叫他上了职中了?”张爸脸上堆满笑,强笑欢颜,努力拍人马屁。 “嗨,咱们关系也不赖,不是不帮,要怨就怨你吧,没把你小子教育好,现在着急也没办法。” 这话,直接就是指责了。 并且,高智本站起来,准备走。 “老高,求你了……”张爸,几乎是哽咽着,说完这五个字的。 一个顶天立地男人的尊严,一辈子老老实实,一辈子勤勤恳恳,一辈子没求过人…… 门外的张上,早已被泪水洗了脸。 高智本顿住了,似乎被张志伟的话震撼到了。 时间,仿佛过了好久。 “这样吧,咱们学校今年多了几个挂靠的学历,给他一个吧。” “不过你和你小子说好,他要是来了还不好好学,总逃课,开除了不要怪我。” “咱们学校可和五中不一样,管理有多严,你也知道。” “到时候,脸上不好看了,可别再求我。” “给名额,得校长签字,这不用我教你吧?” “我知道你家里紧,一辈子租房子,快50岁的人了还住黑房子,学费打个欠条吧。” 这些话,把张爸唯有的,最后一丝丝的颜面,全部踩得干干净净。 这是施舍。 在高智本心里,张志伟从来就没有过哪怕一丝的地位,只是个开出租车的而已。 张上悄悄退去。 站在石墩后边,静静看着张爸的汽车。 许久,注视那个有些佝偻的背影,宽厚的肩膀,足足在车里坐了一小时,才发动,离开。 第26章 嘣…… 张志伟在家睡了足足两天,连店里都没去,快递也不送了。 还好已经招到去太原拉货送货的司机,没断了生意。 8月18号早晨。 昨天晚上剩下的粥,将就热一热,再吃点葱花饼,就是一顿早饭。 “我和你们年级主任说好了,军训暂时不用去,9月1号正式上课再去报道就成。”张志伟平静地说。 “嗯,知道了。”张上低头喝粥。 “我这兄弟还是挺够义气的,学费都不用交,打个欠条就行,到时候还不还他,得看咱们的心情。” “唔……”张上使劲撕咬葱花饼,把嘴里塞得满满的。 至于是什么味道,他吃不出来,喉咙发酸。 “后勤主任和我也不错,你去住校吧,凭我和他的关系,住宿费肯定能免了。” “爸……咱家不差这点钱。”张上忍不住吱吱唔唔说。 “那不一样,咱有这关系,能省就省,别人想不交呢,他能行?”说着,张志伟脸上多了一些笑容。 张上没说话,他记得,到了后世,张爸没少拿这事和人吹牛逼。 我儿子上学,连学费都没出,打个借条就没事了,住宿费全免,一中就和我家一样,哪个老师见我都得客客气气,那些年级主任,各个都是铁哥们…… “我去厕所……”低着头,不敢看人,一溜烟跑到院里,没忍住,又落泪了。 良久。 张志伟和杨芯准备去店里。 “爸妈,我得去临汾一趟,有个同学找我玩,过几天就回来了。” “你一个人?”尽管知道儿子能耐大,一个人跑过好多县市,可还是不放心。 “陈连尉和我去。” “那行,路上注意点安全,可不能玩的太疯了。” 这或许是张上和同龄人相比,唯一的优势,父母不太管他了,也少有唠叨的时候。 拿出诺基亚,找到朱新宁那张纯白色的名片,把他的电话存在手机里。 深吸一口气,拨通。 “喂,猪哥,是我。”开玩笑的说。 “你小子贼胆不小,叫猪哥很爽吧?”朱新宁也开玩笑的说,可话里有一股威严,让人心惊。 “爽,估计我是第一个这么叫你的吧。”张上不吃这套,你能耐再大,老子在太谷,能拿我怎么样? “你小子……”朱新宁笑骂,却不会和一个孩子生气。“怎么地,又惹上什么大祸了,来找你干爸我擦屁股?” “让你擦一回屁股就够了……老沾屎不好。”张上调侃说。“你在临汾么,我准备找你商量点大事。” “大事?”朱新宁语气一怔。“你个毛孩子能有什么大事?电话里说就成。” “事关你黑金帝国的大事。”张上一本正经地说。 沉默。 “那你来吧,下了火车我去接你。” “行,我现在去买票。” 招呼上陈连尉,这年头的太谷连公交车都没有,又懒得麻烦刚出门的张爸,忍痛花了十块钱打出租车。 买上火车票,一路咣当咣当就去了。 临汾。 朱新宁正在地底一百米处视察自家的煤矿,亲自下矿去查看矿工的工作环境,吃喝用度。 他身后跟着护矿队。 这些人各个精神抖擞,挺胸抬头,有一股军人的英气。 这个年代,退伍军人的安置是社会一大焦点。 “你们每天就吃面包?” 朱新宁看着矿工聚在一起休息,地下没别的,一箩筐面包,还有矿泉水,要吃要喝的自己拿,没其他吃食。 这可是中午。 听到问话,矿工们狐疑的打量他,见身后跟着护矿队,愣没人敢开口答话。 “去把熊三墩叫下来。”挥挥手,吩咐护矿队长。 或许是饿了,朱新宁也从箩筐里拿了面包吃,才下口,就皱眉。 发霉的。 可他,还是就这么狼吞虎咽的吃了。 见他这样,矿工们突觉没由来的亲切。 “别吃了,你廋,这面包难消化,得了病可不值得。”有淳朴矿工提醒。 “大家每天就吃这个么?”朱新宁边吃边问。 “前些天还好,听说后沟煤矿那里,矿长被大老板收拾了,我们的伙食也好了几天,也只有几天,就又成这样了。” “大家的工资能按时领到么?”朱新宁打量矿泉水瓶上的生产日期。 “能按时领,只是招工时说每个月2600,来了就不一样了,说要给国家交税,扣百分之30,又给地方交税,再扣百分之20,下来一个月,能领1300就不错了。” 听这些话,朱新宁沉默了。 矿工们也不再说话,眼看又到点了,该开工了,背起工具,准备干活。 “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朱新宁突然说。 矿工们驻足。 这时,浑身满是肥膘的矿长熊三墩下来了。 朱新宁突然袭击的检查,把他打个措手不及,都来不及通知下面的矿工。 “宁……宁哥。”谄媚的问好。 朱新宁似乎有些累了,左手伸到自己脖子后面揉了揉,脑袋转两圈,做个运动,又围着熊三墩走了两圈,似在打量。 “三墩,你又胖了。”笑着说。 “都是托宁哥的福。”赶紧拍马屁。 “你跟着我有20年了吧?” “83年跟的您,22年了。” “以前兄弟们跟我,吃不好穿不好,日子难过,朱新宁对不起你们。现在日子好过了,我想让兄弟们也好过,所以把大家分配到矿上,都是矿长,油水多少,个人心里清楚。” 朱新宁开始唠叨:“现在矿上景气,兄弟们好过了,吃饱喝足再拿够,可我朱新宁却不好过了,这是为什么呢?” “这……这……”熊三墩脸上像洗了澡一样,却不敢拿纸擦一擦,哪怕一下。 “说不出来吧?” 到了现在,那些驻足的矿工们算看明白了,能把熊三墩吓成这样,这个瘦子,就是传说中的大老板。 “既然说不出来,那就别说了。”朱新宁挥挥手,很失落,突兀地问:“你儿子今年上大学了吧?” “上了,晋中学院,大专。” “那就好,成年了。”接着问:“你老婆呢,我听说你离婚了?又在外面找了俩小姑娘养着?” “是……”熊三墩没敢撒谎。 “这两年,你身价也过千万了吧?” “这……”熊三墩没敢回答,自02年后煤价疯长,他也水涨船高,年薪百万,却也只是三年而已,不足以挣够一千万。 “银行卡在你儿子手里吧?” “他拿的副卡。” “那就好。”朱新宁说完,从护矿队长手里接过喷子,用安全服的衣袖擦了擦,抠住扳机,自己观察这枪的构造。 又挥挥手,对矿工们说:“大家去忙吧。” 等到矿工们散去,朱新宁把喷子抗在肩膀上,率先往矿井外走。 护矿队的人把瘫在地上的熊三墩架起来,跟上。 临近出口,温暖的阳关照射在洞里,让人的心扉打开一扇门。 有光,真好。 嘣…… 第27章 人生当自贱 煤矿资源的开发,让曾经落魄的临汾,经济一飞冲入,高速发展。 只这个火车站,在这个年代,就少见。 尽管空气也不是那么好,却比灵石强多了。 一出火车站口,张上呆了。 “我尼玛。” 眼前五辆黑色奔驰S级一字排开,中间是劳斯莱斯,六辆车直接把出口堵住。 车盖前面嚣张的奔驰车标,竖立在盖上,手贱的人,总是忍不住想把这玩意拧下来。 跑出租车揽生意的司机们,也都敬而远之,远远躲开。 这年头,奔驰可不像后世那样满地走。 劳斯莱斯,那是传说中的车,刮一下,把你全家赔了都不够。 这排场…… “小子,怎么样,够有面子吧。”朱新宁站在出口处,一眼看见张上,掐灭了手里的烟,又对陈连尉礼貌的点点头。 “猪哥,你牛。”张上由衷的说。 没少在小说里看这样的场面,可真在眼前了,那冲击力……那虚荣爆棚……那面子发光…… “走吧,上车再说。” 见镇住了张上,朱新宁无声笑笑。 孩子终究还嫩一些,再怎么说也才16岁,这点场面,不值一提。 上了劳斯莱斯,朱新宁和张上并排坐后座,陈连尉在后边的奔驰里。 “猪哥,你这身行头该换换了,衣服都成油毡子了,往座上一坐就是个黑印子,可怜了这车。” 张上于心不忍,那么豪华的车,那么干净的坐垫,一屁股崴上去,都让你糟蹋了。 “这些年,习惯了,也懒得换了,老下矿,哪有时间一会儿换一件衣服。” 见张上土鳖似的摸这儿看那儿,朱新宁暗中摇头。 有些东西,不是聪明和勤奋就能见到的。 张上确实还嫩,说话失了方寸。 他前世加现在,一直都是小屁民,没接触过什么高档东西,也没见过真正的土豪,眼界就在那摆着。 说白了,没见过大世面。 纸醉金迷,奢华绮丽,梦里都没梦过,绞尽脑汁,才发现自己想不出那种场景。 陡一见大排场,立马落了下乘。 “开车。”吩咐完司机,接着问:“太谷饼卖的怎么样了?” “还行吧,现在不跑了,两个月攒了十来万,在太谷开了个快递公司。” “快递?”朱新宁想了想,说:“我闺女总是网上买东西,给送货上门的就是快递?” “猪哥,你落伍了啊,这是新时代的生意,不出几年,送快递的比卖货的还有钱。” 张上搬来后世的学识卖弄,乘机扳回话头,知道自己刚才丢了人。 “开什么玩笑?”朱新宁不信。“苦力怎么可能比老板有钱?” 张上笑笑不说话,这事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搁谁都不信。 嘴和理,都说不通。 顺风王卫上市那年,才颠覆了人们的常识。 见张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朱新宁知道他在装逼,却没点破,给孩子留点面子吧…… “你那快递公司生意怎么样?”看着窗外的风景随意问。 到处都在修路,盖房子。 “刚开没几天,还行吧,够改善生活了,说不准将来能当个富二代。” “你这快递,和旧时代的镖局,性质应该差不多吧,得打通各个关节,跑江湖,交过路费,你能吃得消么?” 朱新宁以自己的认知猜想说。 聊起这江湖事,他似乎觉得特别来劲。 “今时不同往日,社会主义旗帜下,旧时代的那些事离生活越来越远了,要不是在灵石差点被人下了土,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接触你们这个圈子。”顿了顿,接着说:“和所谓的江湖。” “你说的有道理,时代在进步,我也快跟不上了,守这一亩三分地,除了开矿,真不知道应该干点什么。” 朱新宁突然有些伤感,上午在矿上,又收拾了一个。 可那些人,怎么就不长记性呢,非得隔三差五下个土,开个喷,才能压一压。 这时,张上装作无意的问:“猪哥,如果你不开矿了,想没想过退路?” “退路?”朱新宁自嘲一笑:“怎么听着像不走正道一样?” “煤价疯长,私挖滥采,矿难频频,你说我要是这个国家当家作主的,会怎么办?”想了想,又说:“矿总有挖完的时候,大同煤矿,人们说就快挖空了。” “嗯?”朱新宁瞬间目光炯炯,盯住张上,似乎要重新认识他。 16岁的孩子,想得太多了。 “别这么看着我,我就是脑子抽筋,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又有你这煤老板在,就随口一讲,别当真。”张上笑笑说。 朱新宁也笑了,伸手抚一抚自己的风骚大背头,不知抹了多少发胶,才能硬成这样。 “既然你提了问题,那就负责给我想个出路吧。”低头思索一下,接着说:“正好今儿有个矿少了主事的,想好了出路,猪哥把矿送你,让你当煤老板。” “你逗我的吧?”张上面皮不动声色,笑着问。 心里却天翻地覆。 玩笑之间,谈笑之下,巨大利益如水泼出,自己离传说中的煤老板,真就只差一念…… 尽管只是第二次见,张上却可以笃定,朱新宁绝对一言九鼎。 “你猪哥有32座矿,不差这点。” 云淡风轻的回答,却把张上电得外焦里嫩,脑袋差点宕机,心里只能用妈卖批和十万头草泥马来形容。 车里久久不语。 张上脑子里在进行天人交战。 出路? 作为再来人,多得是。 去找二马一王刘京东,给他们投资。 去找王卫合作,三晋这片地上,朱新宁说不让你开快递公司,你就开不了。 再不济,搞房地产,开发楼盘。 最后还不行,笨办法,买街,一条街的商铺全买了。 或者去帝都,买他500套房子…… …… 最后,张上笑了笑,没开口。 我是来报恩的,不是图你财产的。 我想要的,自己会努力创造,那才有意思。 再来一回,两个月就当了煤老板,太容易了,人生还有没有追求? 经过一阵思想挣扎,经过两阵肉疼,张上放松了。 …… “我他妈怎么就这么贱呢?”想着,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 第28章 上弟弟…… 朱新宁的家在乡下。 张上问他怎么不住城里,他说安静,空气好。 深宅大院,大红灯笼高高挂,建筑古朴精致,满是古风。 不知道,还以为是乔家大院之类的旅游景点。 过了三道门,来到房里。 古代的香炉熏着烟,香气渺渺,形如细龙,弯弯而上,在炉子上方飘散。 红木八仙桌,古老太师椅,好看的瓷器,一切都那么复古。 深吸一口气,就算再愣,张上也知道这些家具摆件全是真的。 他一直对“贵族”这词不太懂,今儿终于开了眼了,不由说:“猪哥,您老够奢侈。” “这和奢侈不搭边,以前我也不好这口,有个地方住就好了,那么讲究干嘛?” 朱新宁摆摆手,让张上坐下,接着说:“后来人家说我老油子癞皮狗,再有钱也粗俗不堪,难登大雅之堂。事后我寻思了一下,好像也是,就开始没事的时候看看书,和人学习搞收藏,毕竟古董肯定越来越值钱,也算一种投资吧。” 张上不由点点头。 他和朱新宁虽然只是第二次见,却发现这个人很有礼貌,完全没有半点暴发户的那种脾气。 “上回庞龙虎没为难你吧?”朱新宁在八仙桌上边泡茶,边问。 “没,今天跟我来的朋友也是上回在他那救的,叫陈连尉,现在跟我了。” “他哥庞黑子在灵石那边有些关系,我在那边也有矿,和他打过交道。” “猪哥。”张上寻思了一下,问:“咱俩就见了一回,你怎么会想到救我呢,难道就因为那句干爸?” “嗤。”朱新宁笑了。“不是救你,换个孩子给我打电话,说无缘无故被下土,我也救他。” 这话,张上懂了。 猪哥,和其他煤老板不一样,还保持着最初的那份纯真,没有利欲熏心心渐黑。 品茶,张上以前除了旅游时在人家景点喝过,再没接触过这玩意。 一下嘴,真苦啊,胆都呕出来了,险些吐掉。 可朱新宁却淡然自若,小抿一口,眨巴眨巴嘴,再喝。 张上只能说,有钱人的品味就是重…… “你给我打电话那天,我也刚从南非回来,不然你小子就玩完了。” 喝过茶,朱新宁还要再泡,张上连连挥手,您这茶艺咱享受不了。 “南非你也有矿?” “没有,手没那么长,去那打猎的,平时过得太压抑,偶尔也放松一下,别人打兔子,我不打,要打就打过瘾的,大象,斑马。” “你的世界我不懂。”张上直言:“我快开学了,这次来是想感谢你,却没想出什么好方法,我知道猪哥你不缺钱,可人总得有点追求……” 还没说完,就被朱新宁打断。 “再说吧,煤矿刚红火没两年,上头不至于那么快动手,而且我也没办法脱身,难道能不管这30多个矿了?那么多兄弟要跟我吃饭,我不是一个人。或者把矿打包卖了,看别人发财?” 有些事情身不由己,朱新宁被煤矿绑架了人生,想脱,也脱不开了。 除非真能给他找个出路,把他那些矿工,兄弟,退伍军人,完全养起来的。 这一刻,张上懂了,知道自己想太简单。 朱新宁要的是在煤矿不景气之后,还能担起那么多人的生计。 而不是他想的那样,找二马一王投资,单纯为了发财。 朱哥不差钱。 “想当煤老板,果然没那么容易。”张上想。 二人正闲聊着。 门外出现一道靓丽的风景,直把张同学看直了眼。 那脸,那腰,那鼓鼓的白衬衫,那短裙蹦蹦跳跳的,那嫩得发光的大白腿…… 尽管张同学才16岁,可他的审美已过了看脸的年龄,走街上,先看腿缝儿…… “爸,你怎么回来也不叫我?”进门看到椅子上的张同学,又说:“咦,爸,你还带个小弟弟回来?” “……”张上想说,哥的弟弟不小…… 朱新宁脸上满是笑,介绍说:“这是张上,挺有能耐的小兄弟,白手起家,两个月能挣十几万,你得多和他学习。” 又对张上说:“这是我闺女,朱曦,今年刚考上复旦,和你一样快开学了。” “朱熹……”恶趣的想。 人家介绍,要站起来才有礼貌,却尴尬的发现,没人家个高…… 这位猪大美女,不当模特都可惜了。 不过咱也才16岁,还没长开呢。 “姐好。”简单两个字,不卑不亢。 “嘻,小弟弟好,今年多大啦?”朱曦边说,边探手过来摸张同学的头……很是宠溺。 于是,张上受了一万点伤害…… 作为一个有尊严的男人,27岁的心理年龄,被人摸头杀,不由内牛满面…… 见张上吃瘪,朱新宁笑得更欢。 “上弟弟,两个月挣十几万,你怎么做到的啊?” 朱曦对这事很感兴趣,眼看张上这么面嫩,也就刚上高中吧,这得多大的本事? 于是,张同学显摆的,臭屁的,细细的,说他的创业经历…… 心里邪恶的想,猪哥,你闺女真正点…… 边听,朱曦习惯性想坐下,身子却一顿,仔细打量又打量,看凳子上没被亲爹坐过,才落座。 猪哥这不换衣服的臭毛病,连亲闺女也不能忍。 张上嘴皮子666,平淡的创业经历,在他嘴里也能说得波澜起伏。 尤其那段,下了火车站,四顾无亲,立志有自己的事业,听得猪哥和他闺女,眼里多了一些别样的神采。 静静听着,朱新宁本能从兜里掏烟,没过脑子就刁在嘴上,想点。 却被朱曦一把夺过。 “哼。”姑娘横眉冷对。“不准在家抽烟。” 朱新宁当下尴尬了,嘴里悍得不行,直咽吐沫,两手直搓,却没对宝贝女儿发火,还得敬上笑脸…… 张上暗里偷笑,真想说一句:“你老猪也有今天?” 大名鼎鼎的朱黑金,真正的土财主,被闺女训了,还得笑…… 34 上弟弟 朱新宁公务繁忙,没坐一会就被电话叫走,说是有人挖矿过界了。 相互侵轧,同行踩踏,是煤老板永远避不开的话题。 资源就那么点,煤矿储量就那么大,挖一点少一点,都是钱。 临走前,吩咐朱曦要好好招待张上,姑娘爽快地答应了。 “上弟弟,临汾有好多景点,还有游乐场,要不我带你去逛逛?” 朱曦称呼张同学的称谓,每叫一次,张上都邪恶一次,你别光说不练啊,来啊,造作啊…… “这两天都听姐的安排。” “这么乖啊,那姐先带你去买衣服,看你这浑身苛颤的。” 朱曦上下打量张上,好廋,洗得有些褪色的蓝格短袖,下身黑色休闲短裤,发白,估计穿过有些年头了。 穷人家的孩子,却能和老爸谈得那么欢,还敢叫猪哥…… “你不是挣了十多万嘛,怎么就舍不得打扮打扮自己?”姑娘在前边带路,蹦蹦跳跳,回头问。 张上没听她问什么,只顾低头了,头再低点,再低点……你到是跳得再高点啊…… “啊,什么?”见姑娘突然驻足,才回神。 “好看么?”朱曦突然问。 “好看。” “还想看么?” “不想……”违心地说,有杀气。 “哦,我还说你想看的话,我就再跳高点,既然不想看,那就算啦。”两手背在腰后,像纯洁的少女。 “……”这话没法接,怕被砍死。 其实张上很想说,你别跳,那多费事,直接掀起来多好。 大院有车库,跟着朱曦绕了好远,才到停车的地方。 男人梦寐以求的豪车,对这一家来讲,都是玩具。 “你喜欢哪辆?”朱曦问。 “我?”张上眼神迷离。 前世,根据自身经济实力和有可能攒到的钱,他想拥有一辆奥迪TT。 因为曾经开过,确实爽,可惜还没实现就回到了16岁。 一眼望去,奥迪TT没有,却有刚上市的奥迪R8。 “这个吧。”张上走过去,一眼就喜欢这车,线形太帅了。 “那走吧。” 说着,朱曦招呼张同学上车,点火发动,大灯一开,一脚油门到了门口。 有库管递上驾驶证,让张同学松了口气,生怕坐上死亡飚车。 从后视镜看,后边有几辆商务车远远吊着,张上才放心。 临汾世纪百阅商场,算是最有名的购物中心了。 R8在路上的杀伤力不能用语言形容,这年代有私家车的都没几个。 这跑车,刷新人的认知。 路人能用手机拍照的,绝对不会吝啬那点内存。 香车美人。 在朱曦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一下车,整个商场门口都静了一下。 不施粉黛的脸,长相甜美,还有那身段,嫩白如玉的长腿,是男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再加身边的车,那冲击力…… 这时还没“白富美”这词儿,不然人们肯定要惊呼。 接着,张上下车。 商场门口又安静了一下……我尼玛。 还好。 这时也没“矮穷矬”这词儿。 “咱走吧,上弟弟。”出了外面,朱曦可不像在家那么活泛,笑意盈盈的,走路两腿合拢。 那两条白花花的腿,圆润笔直,膝盖那里却不露骨头,肉很饱满,甚至看不到膝盖骨,瞅上去很舒服。 不像一些廋精,腿是长,是白,可膝盖那里突得像猿骨,坏了美感。 “姐,我有点紧张……”张上扫视四周说。 “什么?”朱曦很自然地挽上张同学的手臂,身子却没有靠上去,不可能让他享受两山夹一柱的美好。 “你说这些男同胞会不会想杀了我?” “你怕啦?” “怕到不怕,就是被那死了爹妈的眼神,盯得不舒服……” “不许说脏话。”轻轻锤了张上一下,比挠痒痒舒服多了,接着说:“别理他们就是,咱们逛咱们的。” “唉。”张上叹了一声,郁闷地说:“看来我得赶紧发育,咱俩走一块,你是金丝鸟,我是虫子,可虫子也有尊严的,弟弟伤不起啊。” “好啦,有尊严的虫子快快长大,白白胖胖的,就会有鸟儿来吃你啦。” “哦……”张上假装沉思,沉吟说:“鸟儿要吃我的虫子。” 不知为什么,朱曦突然红了耳根子,掐张上腰间的软肉使劲拧,低头附耳说:“人小鬼大,扑噶仔,要死啦你。” 两个这个样子像极了打情骂俏,把路过的爷们看得怒火中烧,恨不得掐死这丑货,换自己来。 而在后边远远吊着的保镖都面面相觑,第一次见朱曦和男的这么亲密,看来,得向宁哥汇报一下。 张上廋,衣服难买,绕了好久,来到一个老板是帅哥的门店里。 老板看见朱曦,只一眼就直了,赶紧过来迎接,送上笑脸,彬彬有礼地说:“美女,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没事,随便看看。”从衣架上拿起一件短袖,在张上身上比划,眼都不斜地说。 “这是我们今年的最新款,和这位小朋友的气质很搭……” 话没说完,被张上怒目而视。 你全家都是小朋友! 你妈卖批的,纯绿色的短袖,说和老子气质很搭? 这要是陈连尉在身边,老子就让他把你打出屎来。 见张上咬牙切齿,朱曦不明所以,拍拍他,轻声问:“上弟弟,怎么啦?” “咳咳咳……”老板猛烈的咳嗽起来。 张上阴沉着脸,不说话,走人。 朱曦赶紧放下衣服,不知他怎么突然生气了。 老板见美女要走,追上来说:“美女,我们这衣服齐全,再看看其他吧。” 又赶紧从兜里掏出名片,给朱曦递上:“我叫芶带,这是名片,任何款式的衣服我都能给您弄到。” 张上回头,猛喊:“滚!狗带!” 老板一愣,勃然大怒。 后边那个狗带没听懂,却知道前面的“滚”是骂他,抬手就要抽张上。 刚动,直接被后边赶上来的一堆黑衣人按趴在地。 这排场,这面子,这里子,就是爽…… 张同学狗仗人势,睥睨四方。 第29章 童话 买件黑白格休闲短袖,纯白黑花边的裤衩,还有黑面白底的凉鞋,刷掉朱曦八万大洋。 张上突然觉得有些自卑。 他一半的身价……不够人家两件衣服。 好像,传说中的“门第”说法,就是这么来的吧。 和朱曦出来逛街,你永远找不到男人该有的“面子”。 人靠衣服马靠鞍。 黑白相称,颜色对比分明,张上的精气神拔高一筹,脱离了矮穷矬的范围。 “怎么样,姐眼光不错吧?”挽着张上的手臂,朱曦自得地问。 “不错。” 嘴里说不错,其实心里很膈应。 这年代,八万块的东西穿身上,那几乎等于百元大钞把他整个人贴了一层,走路都得小心翼翼,怕脏了衣服和鞋。 “你怎么啦?”姑娘还是有些眼力的,发现张上穿了这身衣服,兴致不高。 “没事,姐,我请你吃饭。” “好。”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张上这才有了笑容。 饭有那么好吃的么,可长点心吧。 俗话说:“吃了哥哥的饭,就要给哥哥干……” 没敢让朱曦选吃饭的地,怕把他掏得兜比脸还干净,更怕自尊心受伤害。 出了世纪百阅,天空暗下来,暮色像一张灰色大网,悄悄撒落下来,笼罩了整个大地。 弥红灯亮起,下班的人群川流不息,日升而做,日暮而息,是人世间永恒不变的话题。 “临汾很美吧?”朱曦问。 “美。”张上说。 “上弟弟,要不我们别吃饭啦,姐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嗯?”张上警觉。 “酒吧……我还没去过,你陪我去好不好?”娇滴滴地摇晃张同学的手臂,撒娇地样子,让人很有保护欲。 “你穿这身,是准备去送菜?” 张上扫视朱曦,接着说:“我如果是男人,看见你这身短裙,一定会故意挤你,上下其手,然后伸入裙下,嗯哼,最后把你灌醉,捡尸,去开个房,啪啪一顿小平拍。” “那我回去换身衣服。”不死心地说。 “换身衣服就不占你便宜?你愿意被陌生人触碰么,他的手可能刚上完厕所,可能抠过屎……” “……” “想热闹,咱们去KTV,把你的姐们多叫几个,不是快开学了么,聚一聚也挺好。” 张上心说,去唱歌好歹是包间,也都是熟人,安全有保障。 “可我不会唱歌。”姑娘幽幽地说。 “我教你。” “好吧。” 世纪百阅旁边有歌城。 朱曦一路都在打电话,呼朋唤友。 偶尔也能听到与男生的通话,让张上心里有点不爽。 有我在你还叫男的,这是拿我不当男人。 路边有小吃摊,逛了一下午,有点饿,买几串烧烤。 朱曦嫌脏,不吃,就坐在擦了又擦的凳子上,眼巴巴看他。 “上弟弟,蟹棒好吃么?”姑娘咽口水,可看看这露天烧烤摊,锅里那油,黑渣子,她没法下嘴。 “还行吧,我再吃一串你看看。”张上吧唧吧唧。 “……” 腿上挨了一脚,伸腿时露了裙底的风光,那里有所有男同胞的敌人…… “这回看见啦?”笑意盈盈地问。 “看见了。” “好看么?” “万恶的安全裤。”张上咬牙切齿地说。 “噗嗤……”银铃般的笑声,让人看着就觉很幸福,春天真好。 张上呆了一呆,突然有个念头遏止不住。 喜欢一个人,就只在一秒之间吧,刹那心动,就足够了。 “姐,你找对象了没?”装作无意的问。 “问这个干嘛?” “就问问。” “当然没有,我是好孩子,乖乖女。” “那有没有喜欢的人?” “咦,亲爱的上弟弟,你看我的眼神和刚才不一样了。”朱姑娘还是很精明的。 “先回答我。” “有过一个,不过下学时他想拉我的手,被我爸看见了,差点打断他的狗腿,后来再没敢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也懒得理他了。”瘪瘪嘴,嘟囔说:“没种。” 低头沉思了一下,张上嘀咕:“想过猪哥这关确实不容易,就这么一个女儿,万贯家财,富可敌国,当然得找个上门女婿,我还是算了。” “这么快就放弃啦?”朱曦嘴角上扬,很想笑:“刚不是还想看裙底,想追我嘛?” “……”这话没法接。 世纪娱乐城。 包厢里,氛围很热闹,朱曦足足叫了十几个同学。 这年代的学生们还很腼腆,对酒吧、舞厅,敬而远之。 一说起这样的地方,第一印象,很乱,怕被打。 KTV还算好,可也很少有机会来。 所以,愣没人唱歌在调上,拿话筒,开原唱,一通乱吼,这就是唱歌了…… 要么就是遇上“蹭锤”,见别人唱得好,他觉得熟悉,我也会,跟上哼。 一首好好的歌儿,愣成了混响。 张上脸上笑着,心却黑着。 尼玛蛋…… 还说表现表现吧,咱多余的长处没有,再来前唯一的爱好就KTV,麦霸情歌摇滚,不是吹。 可遇上二愣子,你不唱他也不唱,你一发挥,他拿上话筒就跟你哼唧…… 结果,唱得是个屁…… “没想到你唱歌这么厉害?”搂住张上,朱曦附耳说。 “你这几个男同学,该拉出去枪毙五次。”张同学怨念颇深,注视姑娘长长的眼睫毛,心动,说:“一会儿咱俩合唱《童话》。” 光良的童话,这时候正火得一塌糊涂,满大街都放这歌。 “我不会……” “我带你。”张上很自然地把手放在朱姑娘嫩白的大腿上,做安抚状。 没隔一层裤子,就是爽…… 这手感,倍儿棒…… 或许第一次和异性这样亲密接触,姑娘脸红红的,感觉那双手好热…… 可这时候,张同学起身了,见好就收,去点歌。 悠长的前奏响起,一首《童话》,应该是男孩对喜欢的女孩,必唱的歌曲。 把一只话筒递给朱曦,自己拿一个,就俩话筒,省得有蹭锤乱唱。 示意朱曦拿话筒跟着哼。 我愿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 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 一种莫名的哀伤,淡淡的忧郁,在房间里环绕。 那纯真与心愿,诉说着男孩的梦想。 朱曦一句都没唱,只是注视着张上的眼睛,这个还没她高的男孩子,一直笑着,看着她。 童话…… 天使…… 每个女孩的梦想,不就是歌里唱的这样吗,找到可以守护你一生的男孩…… 可惜他有点小…… 第30章 你说要用生命去爱她 悠扬的旋律落下,包厢里静静地,大家都在回味。 其中有几个女生,看张上的眼神不一样了。 其实张同学还是有一手的。 最起码,这个年代,唱歌好听的人,很少。 社会风气还没那么开放,也不会有人三天两头跑来练嗓子。 这时。 包厢门被人从外边推开,“呼”地挤进来一堆人。 脸上稍显稚嫩,还不像大学生那样成熟。 并且,这堆人和包厢里的学生认识。 “朱曦,送给你。” 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个挺帅气的小伙子,最起码,比脸上高原红的张上帅气,而且个也高,比朱曦还高半头。 他手里拿一捧玫瑰花,包装得很精致,带着看似腼腆的笑脸,站在朱姑娘前边,把花递上。 “朱曦,拿了吧。” “韩鹏喜欢你很久了。” “他暗恋你六年,初中就喜欢你,我们都知道。” “这么浪漫,你快答应吧。” 包间里,还有挤进来的人群中,悉悉索索的声音,都在为这个帅小伙求情。 说话地都是女生…… 至于男同学们,脸色就比较难看了。 但不包括张上…… 这么多人看着,起先没有任何提醒,朱姑娘被赶鸭上架了。 如果拒绝,以后连同学都没得做,并且,会得罪一堆女生,会惹流言蜚语。 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得不愉快,往后只有尴尬。 “韩鹏。”朱曦这一声,惊了好多人的心眼。 张上也不再那么淡定,眼睛微眯着…… “这是我弟,如果他答应你,我就考虑一下……” 张上被一只娇嫩的小手,掐住腰间软肉,似警告,被拽住胳膊,像丝瓜一样,就那么硬塞到了两人中间。 被韩鹏睥睨着。 被朱曦摸头杀,加掐…… “你弟?” 韩鹏低头注视张上,再抬头看看朱曦,这相貌长得,难不成同父异母?基因突变? “弟弟,你好……” 韩鹏反应很快,面带讨好,伸出一只手,很有礼貌的想和张上握一握,毕竟是未来小舅子,这关系,必须打好了。 “我不好。”张上幽幽地说,并一把推开韩鹏示好的手。“我爸和我姐不给我零花钱,你想当我姐夫,你给我不?” “呃……”韩鹏只愣了半秒,立马说:“给!” “哦……那就好,我今天买了身衣服八万,买个奥迪R8跑车,花了300万,明天还想买个浪琴的限量版手表,后天想把这个世纪娱乐城买下,这样唱歌就不用花钱了。”张上眼都不眨地说:“你给我买不? “……” “……” 良久,也许不甘心,韩鹏低低地说:“弟,你别开玩笑了好不?” “唔……”张上从左边裤兜里掏东西,递给韩鹏。“这是今天买衣服开的发票。” 又从右边裤兜里掏东西,说:“这是跑车的钥匙,车就在门口。” 发票,张上很小心的攒着,他是个要面子的人,这个钱,一定会用其他方式,或者给朱曦买东西,还回去。 至于车钥匙,姑娘穿短裙,没兜,也不背包,钥匙,手机,自然得让张同学带着。 韩鹏还不死心,颤抖地接过发票看了看,世纪百阅的发票,短袖短裤运动鞋,八万三。 看名称,就张上现在穿地这身黑白配。 再瞅瞅车钥匙,四个圈。 最后,强憋出笑脸,说:“弟,我确实家境一般,远远没法和你家比,可我是真的喜欢你姐,初一时就喜欢,我不能给她好的生活条件,不能给她钱,但我会关心她,爱护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甚至,我愿意用生命去爱她……” 边说,韩鹏边抬头,直视朱曦,希望姑娘看到他的真诚,被感动…… “你很喜欢我姐啊?”张上拿过韩鹏手里的玫瑰花,闻了闻,确实挺香的。 “很喜欢!” “唔……你刚说要用生命去爱她?” “对!” “哦……我明白了。”张上往门外走,围这么多人,保镖一定在。 挑了个块头最大的,样貌最凶的,张上喊:“那个大哥,过来一下。” 保镖都认识张上。 他是第一个被朱新宁带回古宅的人。 也是第一个和朱曦打情骂俏的人。 更是第一个借他们威风装逼的人。 拉保镖进包厢,张上对韩鹏说:“这是我姐的保镖,你不是很喜欢我姐么,还要用生命爱我姐,那你打得过这位大哥吧?我姐经常遇危险,你得用生命爱她……” 保镖一听这话,立马懂其中意思,脸上横肉狰狞,硕大的拳头,手指骨捏得咔吧咔吧响…… 朱新宁手下这波人,要说不凶残,张上都不信,这一狠起来,再加上那块头…… 韩鹏哭了。 终究只是个高中生罢了。 玫瑰花抛在空中,被吓得一屁股坐倒,手忙脚乱,猩猩一样,四肢齐用爬着出门的。 场面安静下来。 不愉快,弄得一堆人不好意思留下,尤其那堆闯进包厢的人。 一个带头走,其他人全走了。 包间里只剩下张上和朱曦。 “坏死了你……”脸上的肉被娇嫩小手拧了一下,张上没觉得疼,反而舒服,姑娘的娇嗔让张同学很受用。 “哪里坏?”张上直面朱曦,认真注视她的眼,就像唱《童话》时一样。 “好歹同学一场,你这样欺负他,以后还怎么见面。”姑娘不敢看张上,眼神躲躲闪闪。 那目光,太炙热。 “该见还见呗,他以后肯定见你就躲。”扫视包厢一圈,没落下什么东西,很自然的拉着朱曦的手,出门。 第一次被人拉手,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姑娘不知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只能安慰自己,他是弟弟…… 见老板的女儿,和这不起眼的小子拉了手,一副情侣的样子,保镖们面面相觑。 “照我说,还是告宁哥一声比较好。” “应该不用吧,宁哥能把这小子带回家,已经能说明一些事情了,咱们何必多嘴。” “还是告一声吧,本份,得做好。” “也对。” 保镖拿起电话,拨通。 “喂,宁哥,朱曦和你白天带回家的客人,拉上手了,并且,看样子,是好上了。” 电话对面,朱新宁独立山头,仰望天空,月亮很圆,沉默良久,说:“让他们早点回家。” “知道了宁哥。” 第31章 那年那封信 本还要再去看夜景的朱曦,被保镖提醒说该回家了。 姑娘嘟嘟嘴表达不满,却没说什么。 保镖不会管她,能提醒她的,只有亲爹。 张上很识趣。“姐,咱回吧,有空再出来玩。” “那好吧。”开上豪车,出了城区,一溜烟地飚回家。 这时也才晚上八点多。 朱曦回了自己的房间。 张上被安排在客房。 没过半小时,手机响起。 “上弟弟,好无聊,你过来陪我玩。” 朱曦没玩过瘾,平时朱新宁回家时间少,这个深宅大院没人陪她,姑娘孤独得很,好不容易有张上这个玩伴。 看了一眼窗外站岗地两道黑影,张上说:“逛一天也累了,今天早点睡,明天再玩。” “不要嘛……” 朱曦撒娇,电话里传来猛锤抱枕的声音。 “要乖……” 这一刻,张上反而像哥哥。 “好吧……”兴意阑珊地。“你也早点睡,明天早晨我叫你起床。” “好。” 挂掉电话,张上深吸一口气,决定明天就回太谷。 本打算住两天的…… “自己,终究还是人言微轻,没有实力,让朱新宁看不上眼。”张上心想。 他这个人心思细腻得很,不是重生后才这样的,从前就这样。 那年初一,张上14岁。 159班门对面就是楼道窗,玻璃被砸碎了,一直没换,高层楼,那风呼呼地。 英语老师在讲台上讲课。 他无意间看到老师撇了一眼因为刮风,堵班门的凳子。 那是老师的凳子,堵了门,她没得坐,全班也没有空凳子。 于是,只这一眼,张上从班级最后边,愣跑到最前边,把自己的凳子给英语老师搬到讲台上,让她坐着批作业,自己站。 “就凭张上同学的这眼力,我敢保证,他以后是个人物。”英语老师是这样说的,铿锵有力。 而此刻,如果没有防备之心,房门口怎么会有保镖站岗? 才八点,怎么会提醒早点回家? 躺在床上,静静思索了一会儿,张上坐起来拿纸笔写了一些东西,仔细叠好,装在兜里。 …… 将近九月份,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晚上睡不着,出一身汗,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睡在这客房里,张上一点都没出汗,也不觉热,温度适宜,睡得很安稳。 以他的见识,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懒猪,起床起床,吃早饭了。”打早,朱曦就迫不及待地来敲门。 张上正在浴室里冲澡,夏天爱出汗,多洗洗没坏处。 别看人家是古宅,高科技的玩意应有尽有。 洗过澡,神清气爽,瞎胡摆弄摆弄头上的三根毛,臭屁一下,去和朱姑娘吃早饭。 简单的牛奶,包子,粥,饼。 再有钱,无非也是五谷杂粮。 “猪哥呢,昨晚没回来?”张上问。 “没,他常没空,有时晚了也在城里住。”朱曦低头吹一吹被热得发烫的牛奶,很正常的动作。 可她今儿穿的短袖,是没领子的那种,肩膀以上没遮挡,形似明显同款。 这一低,让张同学饱了眼福。 似有所觉,朱姑娘猛地抬头,问:“好看么?” “有待成长。”想也不想的说。 “嗯?什么意思?” “多喝点奶,多吃点木瓜,有好处。” “……”朱曦恨恨地。“你是嫌我小?” “呃……”张同学怕被砍死,装模作样低头喝粥,小声自语:“离我理想中的,还有点差距……” 低语完,喝一口粥,突然听到了细如蚊声的嘀咕:“那我再努力……” “……” 只这一句话,张上懂了很多。 原来,不只自己动了心…… 可,有些事情,不是动心就行的。 吃饱喝足,不知什么时候,门口又多了两个保镖。 张上看门外一眼,问:“你爸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问他,你有事啊?” “嗯,家里有点急事需要我处理,准备买火车票回去。”眼都不眨地胡诌。 “你不是要住两天么,怎么现在就要走?”朱曦不满。“我不管,你要说到做到。” “大小姐,我是要养家糊口的。” 张上苦笑,心里又生出门第的想法。 朱曦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虽然也很聪明,昨天知道把自己推出来拒绝别人,可你不知生活之艰辛。 就张家这条件,穷得家徒四壁,现在还住小黑屋,换了自己是朱新宁,也绝不会让闺女受这种苦。 见拦不住张上,姑娘眼珠子一转,说:“既然我爸不在,我就替他送你回去,我开车送你回太谷,顺便去你们那里玩玩,散散心。” “不行。”张上一口回绝。“你爸去远处都坐火车,因为火车安全。在临汾这地皮上你可以开车,出了这地,绝对不行。” “那我和你一起坐火车。” “别胡闹。”张上佯装生气:“我喜欢听话的女孩。” 深吸一口气,强行控制自己的情绪,朱曦知道自己比张上大三岁,应该有姐姐的样子。 “那我送你去车站。”咬牙切齿地说。 “这个可以有。”张上笑笑。 来时怎么走的,回时还怎么回。 中间劳斯莱斯,两边五辆奔驰。 车上。 朱曦很安静,张上也不说话。 说实话,他心里也不好受。 眼看到火车站了,张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朱曦说:“帮我交给你爸。”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姑娘已打开纸条看了。 之后,默然不语。 等张上下车时才说:“我会给他的,我也会等你。”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和陈连尉坐上火车,咣当咣当,去过平淡的生活。 …… 张上前脚走,朱新宁后脚到家。 “回来了。” 看着女儿进屋,朱新宁泡上苦茶,抿一口,闻闻香味,技术还是那么差,也为难了张上,那天硬憋着没吐出来…… “你是不是不喜欢张上?”朱曦不是傻子,反而足够有智慧。 朱新宁就这么一个女儿,宠归宠,却绝不允许她是只懂吃喝的花瓶。 不然猪哥怎么会弄这个古宅。 连衣服都懒得换的人,成天下矿,煤窑子里滚刀,别人说我老油子,油子就油子,那又怎样? 如果只为自己,简单点多好,何必费这心思呢。 又收古董,又强迫自己看书,做不喜欢的事情,还得跟人面前装高雅,学茶道,一个大老粗,弄这些,烦不烦? 说到底,他是为了这个女儿,为了熏陶她,用心良苦。 “没有不喜欢,也不是看不上,只是她和你有点差距,不是勤奋和聪明可以弥补的。” 朱新宁给女儿斟上一杯茶,示意她尝尝。 “噗……”一口下去,就和吃了苦胆一样,姑娘直接吐了。 “我们能有什么差距?”姑娘不服。“我喜欢他,他喜欢我,都是人,都吃饭,无非他家里穷一点而已,那又怎么样?” “又怎么样?”朱新宁笑笑,叹息着摇头说:“你给他买八万的衣服,相当于一套百平米的房穿在身上,他敢穿么?我和你打赌,回家第一件事,他肯定先把这身衣服换了。” 见女儿不相信,朱新宁又说:“你和他出去时开的车,R8,我不能说他这辈子攒不上买这车的钱,却不足以养活你,我也不会让你跟他去受苦。” “爸,那我们打个堵吧,给他几年时间,再来看今天。”朱曦完全不被打动。“就堵,他会让你收回今天的话。” “好。”朱新宁笑着摇头,心说:“我到宁愿我输,可惜很难啊……” 这时,朱曦从身上掏出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小心翼翼地,像宝贝一样,递给朱新宁。“他让我给你的。” “给我?”朱新宁接过,打开。 …… 猪哥,恕我这么叫你,习惯了。 其实你是长辈,我应该叫尊重些,可总是管不住嘴,觉得这样才亲切。 门外有保镖站岗,我懂你的意思。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的手伸得太长了。 你救过我的命,滴水之恩当涌泉想报,我却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 我知道你手下有一帮兄弟,身上也肩负一些使命,跟你的几乎都是退伍军人,我懂。 你不只为自己谋生,也为他们,要养这么多人不容易。 以我的推断,接下来,这片土地会日新月异,网络时代将要来临,网购将横扫天下。 而快递,就是那扫把。 现在有的快递,中通,申通,圆通,汇通,顺风,韵达,六家,几乎垄断了快递业。 你的出路也简单,把整个三晋的快递行业拿下,各市各县的代理点,足够养活你所有的兄弟,还要绰绰有余。 等煤炭不行了,你正好转行。 最后,如果实在嫌钱多,就去帝都买四合院吧…… 还有,警告你,别给朱曦介绍对象!!! 第32章 望有滴水印月之日 绿皮火车挂着一节节绿色的车厢,就像一头绿色的长龙卧在铁轨上。 车厢里的人们昏昏欲睡。 “朱新宁手下的人怎么样?”张上闲来无聊地问。 “都沾过血,老兵居多。”陈连尉面无表情地说。 “你脸上怎么了,被揍了?”张上侧头,见陈护卫脸右边肿起一块,皮肤颜色也不正常。 “交手的时候刮了一下,不碍事。” “杨凡生是最好的教练,体操,形意拳,搏击,手下教过几个全国冠军,你和他多学学,肯定会有长进。” “我知道。” “到时候学成了,也教教我。”张上心痒。“我准备写一本武侠小说,发扬国术,写最真的东西,得有切身体会。” “那你从现在开始练,练个五六年,应该差不多。” “也行,就快开学了,称这段时间先接触一下最基本的东西。” ……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衣服。 不太寒碜的,却又耐磨地,先把这身“八万”换下来再说,毕竟要去学武,脏了多可惜。 又去银行取了一万块钱,准备捐学校,给杨凡生当拜师礼。 这年头,一万可真不是小钱。 太谷2005年的彩礼,2万就算顶天了,有基业的大富家庭才给这么多。 到2018年时,涨到了18.8万。 当杨凡生看到桌上一沓整齐的毛爷爷时,宠辱不惊的抖了抖眉毛。 横向拿白纸条封着,明显刚从银行拿的。 “这是什么意思?”淡淡地问,见钱巴结人的事,不存在。 “我给咱学校捐的。”砸钱,心情舒爽,张上笑着。“校门口往教学楼走的的路有些年头了,一下雨就泥,我看不惯,弄点砖铺铺吧。” “然后呢?” “我想写本国术小说,宣扬形意拳,得见点真章,想让您指导一下,总不好瞎胡说乱道。”顿了顿说:“害人。” “钱哪来的?”杨凡生看了张上一眼,完全不像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就算有钱人家的孩子,也不是这么花钱的。 “卖太谷饼挣的。”免不了,又把创业经历显摆地讲了一遍。 只掏钱,不说来历,没人信你。 良久。 “钱你拿回去,施工队和砖我会找,你监工。” “好。” 张上知道,光明磊落的人,行事异于常人。 他不会接你的钱。 但和钱字挂上钩,贪拿卡扣,免不了,人的信任,都是被钱坏了的。 让张上自己掌钱,免得尴尬。 做了多少工,铺了多少砖,这钱怎么花的,你心里有数。 “拜师就不必了。” 见张上要开口,杨凡生抢先说:“该教你的,我不会藏私,能发扬形意拳是我的心愿,只奈何笔力不够,写不出妙手文章。老一代拳师也是这样,文化水平所限,即便武功修为很高,也深陷无法表达之苦,希望你能滴水映月,再现武林风貌,写出原汁原味的中华武学。” 一听这话,张上懂了,杨凡生要教他的,绝对是形意拳大义。 “我会努力!” 这话,掷地有声。 可杨凡生心里,却不报太大希望,一个16岁的孩子,你能指望他的文采强到哪里去? “希望他好好学习吧,未来能写出真意,将形意发扬光大。”杨凡生心想。 8月29日,星期一。 不过三天时间,一条崭新的红砖路从校门口铺到教学楼下。 路那么平,来上学的孩子们不用摔跤了。 下雨天,也不用家长穿雨鞋背孩子去教学楼。 而张上距离开学,也只有两天时间了。 杨凡生没教他什么拳法和理论。 只教他怎么“站”。 能站好了,站稳了,站出不一样的东西,你就出师了。 本以为学拳很苦,其实每天只练早晨而已。 五点起床,天没亮,对着太阳站到七点,这就可以了。 其余时间,随你。 张上一般都蹲网吧。 五天,码了三万多字,全发,总字数也过了十万,终于等来第一次推荐,分类试水推。 书评区也出现两个评论者,差点把张同学笑死。 “卧槽……我都从一个处男变成两个孩子的妈了才更新……” 下边有回复:“卧槽……处男变成妈的大兄弟那手速多少钱……” 张上默默地置顶,加精,并回复:“这是一个发夹弯,差点扭断哥的腰……” …… 这十多天,银行卡里又增加了五万卖太谷饼的收入,加上16万里剩下的,还有八万。 于是,这一天,张上同学拉着爸妈,第一次去逛从前不敢奢望的地方,看楼盘。 这个年代的太谷,在人们眼中,能住上楼,那是高大上,有钱人的象征。 娶媳妇,一说是住楼的,姑娘不要彩礼都愿意嫁。 这年头村里是没楼的,只有城里有。 并且,男方肯定家境富裕,嫁过去生活不会差。 也是心血来潮,去看楼前,张上先买了台佳能照相机,1499块,有录像功能,把老妈心疼得半死,一路上唠叨。 张家人穿衣都是很质朴的那种,不讲究。 或者说,穷人,没得讲究。 太谷只是个小县城,人们的素质普遍不高。 来卖楼的都是坠学的年轻小姐姐,看岁数,和少年老成的张上差不多,眼力价差些,还没城府,心里想什么都在脸上。 一看张家三口人土里土气,热情便降了很多。 又见张上拿照相机对她拍,脸子更冷了,都不带招呼人的。 张志伟是个要面子的人,当下也冷了脸。 自家开了快递公司,当老板,底气见涨,不像张上那样不温不火。 “哎,你,过来一下。”简单看了看楼盘,张志伟便指那个售楼小姐,叫她过来。 假装没看见是一回事,人家叫你又一回事,终究得吃饭,领工资。 “什么事?”语态不太客气。 “我们来买房,不给介绍一下?”张志伟更冲。 “楼都在盘上,看上哪个说就是。”售楼小姐姐不以为然。 “我们要现房,不要这些集资房。” 张志伟来前打听了,太谷的房,基本都先让你交预售金,先收了你的钱才盖楼,少说也得两年以后才能交工。 “现房的楼盘在这边,你看差了。”小姐姐不耐烦的撇嘴。 这样的村里人,她见多了,每天都有,可就是卖不出去哪怕一套。 日复一日地从期待到失落,再大的热情也消磨完了。 张志伟黑着脸,这他娘的鸟气,随意打量几眼,指着楼盘说:“这栋,二楼阳面的,多少平米,多少钱?” 小姐姐也来气了,老娘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又不买,装个蛋…… 却只得憋着,说:“110平米,均价710一平,总价7.9万。” 一听快八万,老张“嘶”抽一口子冷气,眼巴巴看向一直拿照相机拍东西的张上。 “咱先去看看房。”张上笑着说。 “小莉,有人要看房,你带去吧。”小姐姐喊人,是个畏畏缩缩的姑娘,走路都小心翼翼地。 看那面嫩的模样,估计是坠学的初中生,来打工,新人一枚。 房子挺不错,光线十足,南北通透,杨芯一眼就喜欢,张志伟也很满意。 二楼,就算将来老了,上下也方便。 “这公摊面积多少?”张上问一些基本的东西。 “啊?”姑娘有点咋呼,弱弱地回:“我不知道……” “……”抚额无语,深吸一口气。“那就这套吧。” 姑娘怔住了,傻傻地问:“就这套是什么意思?” “……”再深吸一口气,强努着笑,张上说:“就这套房,我们要了。” “那你得给钱!”姑娘笃定地说。 张同学快把拳头捏爆了,咬牙切齿。“大姐,你是猴子请来的逗比么?” 第33章 人间最纯洁的恋爱 人生如梦都是命。 运气这个东西,不好说。 耿直的小莉姑娘,上班第二天,卖了一套房。 张爸拿银行卡去签合同刷卡,小莉很紧张,怕事到临头来个余额不足。 那样子,盯得张上都怀疑人生了,数次升起念头:“卡里是不是真没钱?” 而进门时爱理不理的小姐姐,也死死盯着张上,两手在腹部合拢,似在揉掐东西…… 这年头卖房可不像后世,只要楼盘一开,和菜市场似的,人们抢着买。 这时候三五个月卖不掉一套,很正常。 她五个月的基本工资,加起来还不如小莉一套楼的提成,并且,还是自己亲手扔的钱…… 临走时,张爸没说什么难听话,只是看都不看小姐姐一眼。 …… 8月30号,星期二,下午。 太谷二中。 统一绿色迷彩服,一队队整齐的方阵,按班级,在操场周边围成圈。 军训最后一天,要接受上级领导的检阅。 “首长好……”敬礼,并行注目礼。 “同志们幸苦了……”声音浑厚有力,身姿挺拔的营长,在校领导陪同下,向学生们挥手示意。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何婷婷在队伍中努力保持最正确的军姿,即使脸上的汗水把衣衫浸湿,迷彩服穿身上令人臃肿得像包子一样。 姑娘黑了,把她从前白得透明的皮肤,变得刚刚好。 如果脱掉上衣,会发现脖子没被衣服遮挡的地方,有一黑白分明的圈,好似一年没洗澡,搓又搓不掉。 不管男女,这个时候,总是不想见人…… “军训到此结束,休息一天,31号晚七点,回班报道。”校长用大喇叭做最后发言。 “哄……”操场里的方阵散开。 更多地同学去找教官叙旧,流着泪,满含不舍,久久不散。 何姑娘也想去找教官,可见那么多姑娘围着,顿了顿,默默往宿舍走。 路上,魔怔似的重复:“死张上,烂张上,死张上,烂张上……” 说好要联系她,整个暑假,整个人,凭空消失一样。 就像咬过一口的葡萄,尝到味了,于是便没有新鲜感…… 姑娘觉得,自己就是那葡萄。 并且,好像,吃葡萄那人,嫌自己青涩?没味?不好吃? 回到宿舍,其她室友还没回来,拿脸盆去水房接一盆冷水,洗把脸,擦擦身上的汗,这样才能消减酷暑的后遗症。 把门从里面锁上。 从柜里找一套白色运动款式的短袖短裤,换下穿了几天粘粘糊糊的军训服,在床上叠得整整齐齐,找个塑料袋装起来,带回家洗。 虽然办了住校,但只要放假,她肯定回家住。 “嗡……翁……嗡……”枕头下,手机震动的声音很大。 姑娘拿出一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立即预感到了什么。 “喂?” “我在校门口。” 即使想到了,却还是怔了两秒,赌气似地说:“您哪位?” “听说军训很苦,会把人晒黑,我听街上的人们说二中出个黑妞,白天还好,到了夜里,老鼠都不去啃她,所以想来见识一下。” “为什么不啃她?”姑娘没听懂,呆呆问了一句。 “因为看不见……” 听到这,何婷婷哪还能不明白,张上在损她黑。 不安慰人也就罢了,这贱…… “你给我等着……”咬牙切齿,恨得要死,气急之下,也不管那么多了,直往校门口走。 …… 两个多月不见,姑娘好像长开了一些,稚嫩少了一分,多了冷气…… 依旧是长到脖子处的剪发头,经过军训,多了英姿飒爽。 还有……脾气见长。 一身纯白过膝短裤,小腿露在外边,白嫩得想舔,上身的短袖刚刚好,将身材显得苗条。 只是美中不足的,估计是天太热,没戴罩罩,飞机有点平…… 气势汹汹,却又强装文静的样子,小嘴嘟着,看得张上想笑。 “你刚说什么来着,再说一遍?” “我听街上的人说,二中出了个仙女,白天,同学们都悄悄看她,接近她,到了晚上,却都离得远远地。” “嗯?”何姑娘细细思索了三秒钟,还是没懂张上又搞什么花样,皱眉问:“为什么?” “仙女和她老公睡觉去了。”张上贱笑:“你想看啊?” “我~!@##¥%……!”姑娘抬脚就踹,知道又被涮了。 张上早有准备,提前躲开。 于是,街上出了一对有伤风化的,打情骂俏…… 背上挨了两拳,打得是真重……姑娘下了狠手才解了心头之气。 当然,也占了些便宜…… 张上两手弯在背后边,想确定一下自己伤得多重,疼得龇牙咧嘴……跟初中摸腿被掐时一样的味道。 这让张同学有点怀疑,如果哪天何婷婷发现他瞎搞,会不会被打得半身不遂…… “解气了?” 回家路上,何婷婷推自行车走,身边跟着张上,他没骑车,因为姑娘的车能带人。 见姑娘只顾走,不说话,张上接着问:“要不你再锤两下?” 话没说完,拳头就上来了…… 张同学深刻怀疑,自己有受虐潜质……这嘴贱的,又挨两拳。 “爽够了吧?”见姑娘气场平缓下来,是真消气了,张上问。 “哦。”淡淡的回答,却陡然发觉哪里不对劲。“嗯?你说什么?” “……”张上没敢再说一次。“我说……你消气了吧?” “没有!” “……”女人就是善变。 这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黄昏渐渐谢去,夜幕漫卷铺开。 “天快黑了,我请你吃饭吧,吃了再回。”张上表达诚意。 “我妈说,晚上不准和男同学独处。”何姑娘想也不想地回答。 这话,给了腼腆点的男孩,真就转身走了。 可张上不是这种。 “我妈也说,晚上不准和女同学独处。”见姑娘抬头注视他,顿了顿说:“对象除外。” “……”这个回答,驳得何姑娘无话可说。 并且,很满意,还突然有点佩服张上,这嘴皮子,这不要脸…… “想吃什么?烧烤,还是刷羊肉,还是炒菜?” “我没带钱。”姑娘理直气壮地回答。 “我带了。” “随你,什么都行。” “那去西苑门口吃烤串。”张上做出决定。 西苑离二中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近便,吃完还能去公园逛逛,陶冶感情。 西苑门口是个小广场,地处宽阔,却被推烧烤车的小贩们占了。 像大排档似的,一字排开,各种方式的烧烤,烤串,豆腐串,煮串,足有二十家,是太谷的一道风景。 锁好自行车,找了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卫生,老板娘又显和蔼的,带姑娘来到烧烤摊前。 “先来三块的豆腐串。”这是张上的经验,味道好不好,吃豆腐串能探其概。 接着,很自然地用手搂住姑娘的肩膀,两人并肩子站一块,像情侣一样。 “想吃什么?”张上低头问。 “随便。” “所有的,各样的,都来一份。”张上吩咐老板娘说。 他懂何婷婷的心意,两人都刚上高中,又不挣钱,花销全靠家长给。 聪明的姑娘,不会掏男朋友的腰包。 随便,是她给的台阶。 这话,让张上想起一件事。 那年,张上23岁,大专刚毕业,何婷婷找他借过钱,那时她已有了对象。 说是把新学期的学费借给舍友急用了,结果要交学费,又联系不到人。 她又不好和家里再要,只能四处借。 当时张上开玩笑问了一句“这事该你对象顶上啊。” 姑娘微信里直接回了一句“我不花他的钱,也不想和他有任何钱上的瓜葛。” 恋爱就是恋爱,不参杂任何东西,就这么单纯。 …… 见张上失神,何婷婷用手臂轻轻顶了顶他的腰。 老板娘没见过这种土豪点法,她这有30种,都来,钱可不便宜,提醒说:“都来一份?” “对,多少钱?”说着,张上就要付钱。 这是他多少年来的习惯,吃东西,先给钱,后吃。 “你能吃这么多?”姑娘对老板娘连连挥手,示意不要,同时问张上。 “吃不了就带走呗。” “行吧。”姑娘不能再说什么。 老板娘见同意了,拿计算器读读读一阵按,76块,对于这个年代的学生,真的很贵了。 张上从兜里掏张红色毛爷爷,崭新的,递上。 收了找零,和姑娘坐在板凳上等。 “我和你说件事。”何姑娘凑过来,看着张上说。 “嗯,说吧。” “以后不要这么花钱。”那双清澈眼眸里的认真,是人世间最最纯洁的窗。 这话,令张上的动作突然定格了一下,随后笑着说:“好。” “孺子可教也。” 姑娘也笑着,声音像动听的泉水,很开怀。 第34章 梦境里面耍流氓 或许是张上在看着,何婷婷吃东西很文静,嘴巴张得小小的,吃两口,擦擦嘴。 “饱了?”其实张上没吃多少,老板娘挺和蔼,可味道有点淡…… “嗯。”姑娘把桌上用过地卫生纸,全都仍在垃圾桶里。 这堆吃的,看上去点了很多串,吃起来却不那么满。 “走吧,西苑里逛逛。”张上说。 “好。”姑娘站起来,背好书包,轻轻踮了两下脚,调理背带的距离,和书包里东西的重量。 一进西苑门,就是圆形的大喷泉。 到了晚上,到了夏天,会一直开着,水能直线冲起很高,水珠落下,飘散很远,令路过的行人感觉清凉。 公园里人不少,沿着平滑的石砖路走,都是晚上出来散步的,绕在池塘边,聊着,走着。 “你中考考了多少分?” 何婷婷一直很关心这事。 “371。” 张上如实回答,知道姑娘想问什么。 “那你……说你能上一中?”很小心地问。 今年太谷一中的录取分数线,628分,张上只够人家的一半,这种学生,你就算给学校捐十万,人家都未必收。 想到张志伟求人的模样,张上有些凄惨的笑笑,说:“上是上了,只是有点苦。” “你真上一中了?”姑娘还是不太信。 怎么可能呢? 太谷人心中的骄傲,可以光宗耀祖的学校,自己三年刻苦学习,考了596分,只能上个二中。 但对张上来讲,却说上就能上……落差有点大。 尽管,这人是她男朋友。 “确定上了,学费打欠条,住宿费全免,还是好班。” 张上说着,突然有些懂老爸的心了,为什么非得让他上一中,那种显摆地话,带给人的虚荣感,确实很有面子。 风光的背后,不是沧桑就是肮脏,一中是上了,可背地里的代价……让一个男人差点跪下求人。 “好吧,我应该高兴才对。”何婷婷松了口气,自语地说。 绕池塘走了一阵,溜过食,张上说:“咱们去玩船吧。” 西苑的池塘很大,水里有商家弄了游船,外壳像动物的形状,两边掏个窟窿当门。 除了门,前后都是封闭的,一艘只能坐两到四个人。 想让船走,得用脚蹬,像自行车那样,蹬着走。 十块钱,半小时。 被张上拉着,不容反驳地,交钱,上船。 只有他们两个人。 很自然的坐一排,何婷婷把书包放在对面的座上,脚踩踏板,船就走了。 见张上不蹬踏板,姑娘偏头看……好近,他瘦了好多。 只见张同学,从上往下,从自己领口往里面,好像正揣摩着什么。 即使是男朋友,被这样看还是很害羞,顺手去掐张上的腰,恨恨地:“看够了……没有?” “没……”眼神动都不动。 人怎么可以这样无耻…… “你……觉得……好看么?”其实何姑娘还是有些骄傲的,最起码,最基本,有能吸引他的地方。 “好看。”半点犹豫都没有。 见张上脑袋都快耷拉到自己锁骨上了,并且,狠命掐他都没反应,何姑娘突然又佩服了。 “男生是不是都你这个样子?”顿了顿,接着有点咬牙切齿地说:“这样坚强,这样死皮,这样锲而不舍?” “我这样的少,一般都直接上手的,没我这么有礼貌。”张同学一边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一边艰难地用左臂支持在凳上,把身子支起来,胳膊都麻木了,也舍不得少看一眼。 “上手?”姑娘用半秒钟理解这个词。“你说地是……使坏吧?” “差不多吧,男女朋友之间,这样很正常。”张上敷衍着,努力睁眼看。 终于,艰难地,瞅见那个,小不点了。 “男女朋友都这样?” 姑娘仔细研究这句话,探头看看船外,最后,牙一咬,下了狠心,颤抖地去拉张上的手,掌心都是汗,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或许是想通了,别人应该的,我们也应该? 有些事情其实不用强求女生,只要感情到了,并且,她真的喜欢你,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咽了口吐沫,慢慢地,不急不缓地,掀起姑娘的衣衫下摆,不敢碰她的肚皮,怕她痒,变了意。 放上去,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手感。 初中刚刚毕业的女生,除非天生的那种波霸,并不会发育得太好……很平。 张上是个心理年龄27岁的成年人,他和未成年不太一样……他喜欢小不点…… 突然地,完全没征兆地,何姑娘身子一抖,像抽搐一样,更像本能地躲闪。 似被碰到了什么禁忌的地方,耳根子烫得像火烧云,脸庞变得通红,出现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不要……” “咛嘤……”她从没有发出过这种声音。 决定不再纵容张上的撩拨。 抬手,用右手掌卡在张上的肘弯处,左手抓住他的胳膊,往下拉,把那只邪恶的爪子,从自己衣衫里推出去…… 可张上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成年人,兴致上来,不太容易退缩,下边不亮,上边亮。 姑娘已经拒绝过一次,她不会再拒绝了。 她懂分寸。 口水是什么味道,今天,她被人喂了个够…… 直到。 “哎,那艘船,你们的时间到了,快点蹬回去。”老板来找了。 并且,语气有些不太好,又他妈被小年轻喂狗粮了。 惊慌地推开张上,把书包抱在怀里,像做贼似的,被人家发现了偷东西,何姑娘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囧…… …… “都是因为你。” 回家路上,张上骑车,姑娘在后座上,爱恨交织,甜蜜与窘迫在心。 右手搂着张上的腰,怕掉下车子,这也是情侣该有的动作。 左手空着,已不知第几次锤他了。 张上就默默骑车,脸上带着笑,嘴角上扬,这场青春,这次再来,就像在梦里,那么值得回味。 小心地骑车,他深怕一不小心,打破了梦境。 第35章 事如沧海不可测 2005年,8月31号,星期三。 下午五点,像大搬家似的操持,床单被罩,枕头暖壶,香皂水杯…… 足足整理了两小时,在杨芯唠唠叨叨地不断叮嘱中,收拾好住校的家伙。 张上,要去学校报道了,开始他的高中生涯。 开着送快递拉货的大箱货车,一家人坐在驾驶室。 “这两天有个太原的娃想来一中上学,分差不太多,他老子托关系找到我,我给他孩办了,和你一个班,一个宿舍,孩也挺老实,叫王庸铮,和他多亲近亲近。” 张爸凭关系,经常揽这样的活儿,大家都好。 学校能多收学生,上头多拿钱,学生也能上好学校,渐渐地名声也传出去了,亲戚朋友,都知道他在一中能耐大…… “知道了爸。”张上说完,思绪升起。 王庸铮,闫向东,他大一时的两大哥们,都是外地人,毕业后再没联系过,不过高中时玩得很好。 “还有两个找我办的,都是孩子分太低,花钱都不要的那种,我也就推了。”顿了顿,说:“你慧姐本来也打算上一中,听说要花两万块钱借读费,不太愿意,就没来。” “哦。”张上有点失落,如果慧姐在,肯定很幸福。 张爸换了车,看校门的老大爷不认识车牌,当然不理了。 “滴……滴……滴……滴……” 喇叭不要命的按,听得人心烦意乱。 其实张上挺讨厌这种作风的,可放在亲爹身上,却不能说什么。 他隐约能感觉到张爸身上细微的变化。 可能是穷了一辈子,不过两个月,家里突然变有钱了,开公司,又买房,农民翻身把哥唱,有点飘? 张上突然想到那些一夜暴富的煤老板。 如果自己穷一辈子,突然三五个月就有了几千万,也不会比他们少嚣张吧…… 其实他有这种机会,在临汾多呆几天,等朱新宁看见了他的信。 一座矿,相信,会成煤老板吧…… 只是,交情变成交易,钱有了,却丢了真挚和人情味…… 张上觉得,那样不太好。 …… 就这么和看门大爷僵持着,张上刚准备下车去叫人,可能怕影响不好,大爷就从传达室出来了,往车跟前走来。 本以为会不愉快。 可大爷看清了人,只是笑笑说:“你不是开小车了,今天怎么换家伙了?” 脾气挺好,瞬间化解了尴尬。 只能说这个年代的人,不像后世人那样戾气重,都很淳朴。 张爸也不在意,从衣兜里拿出烟盒,抽根烟递给大爷,再掏出打火机,从车窗里探头出去,给点上,说:“嗨,今天不是开学么,送孩儿来报道。” “你小子考上咱们一中了?”大爷不太信。 张志伟和一中这些人很熟悉,平时没少吹牛逼,少不得谈起张上。 所以张同学在一中名声不太好…… “分数差得远,给办过来了。”张爸话里有藏起来的得意。 办,可是能说明很多东西的。 大爷点点头,见大箱货堵了路,赶紧用遥控把电动伸缩门开了,对张爸挥挥手,让进去。 宿舍里其余7个床铺,被窝叠得很整齐,同学们经过军训,几乎就已混熟了。 此刻有四个人正在宿舍里打牌,其余三人不知所踪。 见张爸一进门,王庸铮赶紧站起来叫了声:“叔。” 张志伟笑着点头,把手里抱的床单放在床上,铺好。 “咱等会再玩。”说完,王庸铮跑出门,自来熟地帮忙拿东西。 一阵忙碌,六点多,总算整理好了,舍友也全部回来,七点得去教室集合。 张志伟和杨芯简单吩咐两句,走了。 除了闫向东和王庸铮,其余同学,看着面熟,可张上已想不起他们叫什么名字,时光磨灭了很多东西。 六点多,也正是吃饭时间。 和王庸铮并排走在路上,往来地同学特别多,几乎到了人挤人的程度,都在一个时间点吃饭。 “张上,你中考考了多少分?”王庸铮估计憋了很久,老早想问这个问题了。 “371。”张上其实不想显摆。 对一中的学生来讲,这分数低到谁听了都得来一句妈卖批,却不得不佩服。 “371分?”王庸铮呆呆地嘀咕,像当初何婷婷听了这个分数一样,觉得难以接受。 良久,掀开食堂的塑条门帘,里面人山人海,王同学才说了一句:“你爸真厉害。” “……”人前显贵。 张上那时上一中,最喜欢吃食堂的“黄金米饭”,简单的蛋炒饭,现炒,很好吃。 炒饭厨师个头不高,却很壮,穿个白背心,贴身紧绷的,两胳膊上肌肉爆棚,粗壮血管爆在皮肤表面,很有力量感。 尤其颠勺时,火苗烧起,嗡隆嗡隆地,大铁铲剐锅,米饭翻飞,葱花四溅,那场面至今记忆犹新。 吃了满满一大碗米饭,像种地似的…… 跟着王庸铮走,来到班门口,上方有牌子,20班。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让张上有梦幻迷离地错觉,就好像灵魂出窍,以一个世外人的角度去看世界,熟悉又陌生,内心平静如水。 “同学,你走错啦吧?” 班门口,狄慧平笑着提醒,牙齿洁白,马尾辫经过修剪,很顺畅,很流利,一丝不苟的扎着。 王庸铮轻轻推了张上一把,见他不动,侧身挤进班门,对狄慧平说:“这是咱班同学,军训没来。” “唔。”狄慧平吃了口食堂买的饼子,嘴里含着东西,算回答过了。 张上记得,高一时,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摸狄同学的辫子,手感很好。 …… 干净整洁的教室,墙壁洁白,大理石地面平整,讲桌是多媒体的那种,白色钢皮,里边能放电脑,很有现代化感。 没有分配自己的座位,张上很自觉地去最后一排找个空位置坐下来。 七点,悠扬的铃声响起,班主任陈奇武准时到。 他的办公室就在教室隔壁。 二十七岁的后生,还没结婚,脑门就布满抬头纹,尤其皱眉地时候会让你明白什么叫“长得急”。 还好那副浅蓝边框眼镜,带给了他一些斯文气。 或许是上头通知过,陈老师一进门,第一时间看向张上。 “那个同学,上来做一下自我介绍。”招招手,示意他到讲台上来。 被全班注目,张上只是淡淡笑着。 站讲台上,扫视下边的同学,说:“大家好,我叫张上,太谷人。”然后,下了讲台。 “没了?”陈奇武有点愣。 “没了……”张上心说,难不成还得自曝三围? “……” 接下来,烦絮的安排和唠叨。 张上拿出手机,好多个未读短信,都是要太谷饼的商家。 自从开了快递公司,送太谷饼已不用智升祥他爸的大箱货了,全部走快递,省事省钱。 前几天去刘德顺那里看了看。 太谷饼厂扩建,把隔壁住户的房子买下,打通墙壁,上了新机器,员工也扩到20人,算是个小企业。 只是,本该乐呵呵发财的刘德顺,却总是苦大仇深的样子,远不如以前洒脱,心态也崩了,经常呵斥员工。 张上问,他只说儿子不争气……不愿多说。 挨个给商家回复信息,电话却突然震动起来。 一看,想谁谁来,刘德顺,刘大爷。 正上课呢,张上直接按挂掉,结果没几秒,又响,再挂,还响…… “这刘老头神经病犯了?” 张上嘀咕,没敢跑出去接电话。 这是学校,不是自由市场,没有任何学生敢无视老师。 再说。这时的高中对手机管理很严,被发现只有一条路,没收,叫家长。 好不容易熬到打了下课铃,陈奇武还没走,张上就先佯装尿急。 两腿向内夹紧,被打了蛋似的,两胳膊下垂,拳头紧握,小碎步走着,一溜烟出了班门,直往厕所去。 “嘿嘿哈哈咯咯……”班里炸开了花,这哪来的活宝? 陈奇武干看着,没拦。 良久,叹息地摇摇头,这孩子怎么会分到我班上? 跟他操心,得少活两年…… …… “刘大爷,你这是搞哪出,厂里炸了?” “快炸了,我准备把厂子卖掉。” 刘德顺低头丧气,声音中的颓废,就像千万富翁一夜破产,人生没了希望,刹那白头。 “你儿子的原因?”其实张上猜到了一些。 像刘德顺这样有些家底的人,孩子游手好闲并不是什么毛病,养他很轻松,就怕惹事生非,吸毒赌博。 但凡能说儿子不争气,那就是犯了大事。 不然想把刘德顺搞得气急败坏,不太容易。 “打麻将,借了高利贷,利滚利,日息八千。”刘德顺的声音越发低沉了。“如果再还不上,人家要收他的腿。” “日息八千?”张上失声,这年代日息八千,一个月24万,三套房,你不如去抢银行。“他总共借了多少?” “21万,第一个月没还,滚到60万了。” “妈卖批。”这一刻,张上突然有点疯。 我他妈还上什么学,手里拿上十几万现金,带陈连尉出去放高利贷,不出两年,煤老板都未必比咱有钱。 深呼吸。 一旦刘德顺把厂子卖了,太谷饼的生意,说不准得黄。 现在快递还没发展起来,张上的花销,基本都指望着太谷饼呢。 “你打算怎么办,把厂子卖了?”沉声问。 “不然还能怎么样,他再不是东西,也是我儿子,总不能看他被砍了腿吧。” 刘德顺声音沙哑,手机里传来灌水的声音,接着,有酒瓶滚地,滴铃铃溜了好远,砸到墙角。 “厂子准备卖多少钱?” “30万吧。”想了足有十秒钟,又说:“连带鼓楼的商标权,一块30万,卖掉拉倒。”这句话,耗尽了刘德顺所有的力气。 张上可以脑补那个画面。 此刻的刘德顺,背靠斑驳掉灰的墙,双眼无神,瘫如烂泥。 鼓楼太谷饼,一个传承百年的品牌,几代人的心血…… “什么时候用钱?” 一些事情,其实不用讲明,大家都懂。 这个太谷饼厂,除了那个偏僻老院子,还有那几台烤炉,和面机,其实没多大价值,抵押不了几个钱。 员工一走,立马就塌。 也只有这个百年品牌的商标值点钱。 要钱这么急,除了张上,没人会以30万的价格拿这个厂。 因为只有张上掌握销路,懂这个厂的利润。 “尽快吧,高利贷那里给的期限是五天,我还能拼命再拖两天。” “这也才30万,剩下的30万你怎么办?”张上多嘴问了一句。 其实,刘德顺人还是不错的。 “再说吧。”心灰意冷地低语:”先把那个畜生的腿保下。” “你等我会,厂子肯定要,我先弄钱,等会再给你去电话商议。” 张上说完,从通讯录里找办信用卡的胖哥,他早有主意了。 这时。 “叮铃铃……”上课铃声响起。 张上翻通讯录的手一顿,思想经过短暂且剧烈地挣扎。 “他妈的……” 忍不住气急败坏骂了一句,赶紧往班里跑。 刚报道就逃课,你小子贼胆,除非不想念了…… 到了班门口,陈奇武在讲台上站着,张上不过脑子地说:“老师,我肚子疼得不行,想请半节课的假,蹲坑……” 同时,为了表演得真。 张同学再次夹住裤裆,小腿往外撇,X字步,腰弓成虾米,左手托住小腹,右手在肚皮上轻抚,咬牙切齿地,硬挤出痛苦之色…… 他这个样子,这样出丑,逗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 班里笑成了一锅粥。 陈奇武强绷住脸,强憋住笑意,额头的皱纹像90岁老爷爷,强装一本正经地说:“嗯哼……去吧,别拉裤子里……” “……”张同学撒腿就跑。 到了厕所,占个坑,张上都开始佩服自己的演技了,我他妈就是个天才…… 赶紧掏出手机,找到胖哥的电话。 “喂胖哥我是张上。” “嗯?”胖子贵人多忘事,早记不起了。“哪个张上?” “贾堡的,二中门口,信用卡,两张5000额度。” “哦哦哦,你小子,怎么,败家完了?” “毛!”张上懒得和他逗,接着说:“我要大批量办信用卡,尽快的,五天之内,你行不行?” 胖哥听得目瞪口呆,想了想说:“爹妈不够你坑,你这是要连祖宗十八代,七大姑八大姨都坑上?” “坑几把,你就说行不行?”张上有点上火,直接飚粗口。 “敢说我不行?”胖哥不爽了。“你他妈把征信和资产证明拿来,老子把所有银行给你办一遍!” “太谷快递总公司我家开的,还有前两天刚买的一套楼房,资产证明少不了,但我要额度大的,我爸妈都办,每张额度不能少了三万,你行不行?” “快递公司你家开的?”胖哥失声,拿着手机发傻。 你要问太谷近期什么最火,绝逼交校门口的快递公司。 绝对的门庭若市,几乎挤爆了,连大饭店,订婚办宴席的那种,都不如这家小门面。 邮快递、拿快递的人从早到晚不绝,有时候还他妈得排队…… 本来不至于这么恐怖,可六家合成了一家,六倍,那就不一样了。 “废话少说,你行不行?”张上不耐烦了。 胖哥想着想着,口水下来了,全部银行都办一遍,这得多少提成? “等我拿计算器算算提成。” “算毛,我可不掏手续费,银行的回扣足够你吃了,别太贪,不然我找其他人。” 张上不愣,后世跑信用卡的人几乎满大街都是,信用卡不自己办,都是别人求你办的,油水大不大,个人心知肚明。 一听张上不给手续费,语气又不好,胖哥也爆了,吼说:“你他妈怎么这么拽,老子……”静了一秒,声音越来越低。“还是办了吧……” 谁和钱,都没仇。 “尽快的,五天之内,你明天去我家店里拿资料,我和我爸妈说一声,让他们配合你。”张上吩咐说。 “知道了,放心。”似乎想通了,或者回扣起作用了,胖哥刚不起来了。 中信,光大,兴业,交通,平安…… 张上数了数,最少15家银行,每张三万额度,爸妈两人,30张信用卡,90万。 其实这个年代想发财,真的很简单,白手起家完全不是事儿…… 你就使劲办信用卡就成,花银行的钱,发自己的财。 30张信用卡,可以透支完,只要月底还上就成,没利息。 我只花15张的钱。 另外15张,等月底,把钱还到花了的15张信用卡上。 等下月底,再还回去。 如此反复,你有15张的钱,可以一直用…… 甚至,可以用一辈子…… 而且,越用,信用额度越大,随便买几套楼,等涨价,你这辈子都能舒舒服服的…… 钱,是越来越不值钱的。 2005年的三万块钱,和2015年的三万,价值差十倍不止。 你05年借了银行三万,15年去还,那时候,你三万的房,少说翻几十倍……可还银行的,还是三万…… 第36章 黑煤窑的SV高利贷的 挂掉和胖哥的通话。 张上明白,其实越是胖哥这样跑江湖的人,越讲信誉。 做不到的事情,他不太会揽下。 况且,办信用卡也没什么难的。 再次拨通刘德顺的电话,过了好久才接听。 对面似乎在争吵,乱糟糟一片,还有骂骂咧咧地声音,用力砸碎酒瓶划墙的尖锐响。 一会儿,叫骂声小了一些。 刘德顺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太谷饼的供货这两天得停了,他们封了厂子……不让开工……钱你尽快凑吧。” “他们去厂里闹了?”见刘德顺不回话,张上也有点急。“实在不行,你报警啊。” “不会管的……” “他们没伤着你吧?” “没事……”刘德顺似乎很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刚刚又喝了酒,听声音,像要快断气一样。 嘟嘟嘟…… 电话里传来忙音。 张上看着手里的诺基亚,眉头拧成了一疙瘩,有心想去看看刘德顺,可走不开呀。 “这他妈的开学不利,早不来晚不来,刚报道就遇上这事……”心里有火,张上左手五指张开,从发际线往头发里插进去,使劲抠一抠头皮。“不行,得让陈连尉去看看。” 这事,也只敢让陈连尉去看。 吩咐一番,告诉陈连尉具体地址,再给家里去个电话,说办信用卡的事情。 说完,赶紧一溜烟跑回了教室。 再不回,估计陈奇武得找来了,看看张同学是不是掉坑里没爬上来…… …… 杨凡生有几个徒弟,都是太谷人,近便,常来学校看他。 听说师傅最近又收了两个学徒,没行拜师礼,却很用心地调教。 一个小孩,没见过。 一个20多岁的后生,见是见过了,在文武学校的练功房见的,本准备教师弟两手,杨凡生却说死不准…… 并下了师命,任何弟子,不准与陈连尉动手。 其实陈连尉这人很寡,平日里少言寡语,几乎不和人打交道,高冷。 每天三点一线,宿舍,食堂,练功房。 脸上总是面无表情,那双眼,麻木冷峻,只有张上在的时候,他才会多开几次金口。 接了张上的电话,陈连尉没说什么,当下骑上二八大杠,弓背前倾,不坐车座,蹬得车链子哗啦啦响,衣衫下摆被风吹得像旌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要起飞…… 直往铁三局去。 也只有90年代的二八大杠能扛得住这样骑,那时候的车子真结实。 换了后世的自行车,就算链条不崩,车轴都得飞了…… 陈连尉和张上去过一次太谷饼厂,算轻车熟路,不然那犄角嘎达小巷子,本地人都找不见,得抓瞎。 鼓楼太谷饼厂。 厂门前停着面包车,孙二小是个50岁的秃头,手里拿半头砖手机,拇指戴着玉扳指,正指挥三个20多岁的后生搬太谷饼。 这是厂里库存的太谷饼,还不了高利贷,先把货搬了抵债,能抵多少算多少。 刘德顺在一进厂门的小房子里,满地狼藉,酒瓶乱滚,碎瓶渣子撒了一地。 他靠着斑驳露出灰渣的墙,闭目,胸口浓烈的喘息。 头顶上方的墙,布满触目惊心的划痕,还有玻璃渣残留在墙坑里。 孙二小在厂门口一边指挥,一边骂骂咧咧。 “老不死的,还不了老子的钱,叫你入了棺材都不安生。” “二小哥,咱们搬上这太谷饼也不值几个钱呀。”有后生问。 “不值钱也得搬了,搬上回去分了,叫你们姑姑姨姨分了吃,不要白不要的东西,刮了地皮也不给这老不死的留。” “那不是还有几台机器,搬不搬了?” “烂几把机子,搬上也没人要,回去还得占地方,走的时候给孙子砸了,叫班机不还钱,他妈的。” 孙二小破口大骂,只怕几个后生不知道他很厉害。 这时。 巷子视线尽头,黑暗里出现链条快速传动的“哗啦啦”声,还有地不平整,自行车“叮里咣啷”跳动的砸地声。 声势很大,让孙二小和三个后生闻声看去。 明月高悬,灯光渐亮,陈连尉把二八大杠静静地靠在墙上,漫步走出阴影处。 小平头,一身藏青色立领衬衫,所有扣子都一丝不苟地系好,领口那里还用了风纪扣,下身藏灰色运动裤,脚下布鞋。 要知道,现在是9月份,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见陈连尉无视他们,错身而过,直往厂里走,孙二小一愣,想也不想,骂说:“你他妈眼瞎了,不知道老子们在这办事?” 三个后生停下手中的活儿,站在孙二小身后。 陈连尉不理,掀起塑料条门帘,看了一眼传达室的刘德顺,见他没受伤,只是靠墙休息,也不过去扶,放下门帘,面无表情地回身,注视厂门口的四人。 “你他妈看个几把,信不信老子挖了你的狗眼?”孙二小习惯性开骂。 “你要封厂?”陈连尉说话地声音很低沉,并且,生硬。 “老子封不封关你球事?” 孙二小迈开八字步,腿弯往外掰,两手臂往外摆,头昂着,往前走几步,照陈连尉脑袋扇了一巴掌,右手食指发狠地连点陈连尉的脸,接着骂:“你要是和刘德顺一家的就还老子钱,要不是一家的就赶紧滚,惹的老子火了,闹死你。” 扇完这巴掌,发了狠,可孙二小发觉不对劲了。 给一般人,你要打人家,绝对会本能的躲闪后退,或者被你吓住,面露惧怕,或者人家发狠,要干你,要反抗。 可陈连尉动都不动,像僵尸一样,眼里任何细微的晃动都没有,就是面无表情,气场就是那么僵硬。 心里膈了一下,但孙二小打小就出来跑社会,三十多年了,什么人没见过,还不至于被吓住。 见陈连尉还不动,他下嘴皮绷着,脸本着,咬牙切齿带发狠地说:“你他妈好像很拽啊?” 话音说完,配合手上动作,再照陈连尉脸上呼过去。 可是。 “咔……”膝盖骨片开的裂响。 “啊……”惨叫惊得蛐蛐都禁了声。 孙二小直趴地上抱腿打滚,也不管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服,真个哭爹喊娘般的嚎叫。 “卧槽……卧槽……卧槽……” 瞬息之间,他的右腿膝盖处就淋了血,染红裤腿,染红砖地,触目惊心。 三个年轻后生眼睁睁看着大哥被踢断腿,也是发狠。 其中一个年轻气盛,抓起门槛拐角里的半头砖就往上冲…… 他快,陈连尉更快。 “砰……”拎住传达室门前的啤酒瓶口,往砖墙棱上一磕,玻璃渣四溅。 手里锋锐狰狞的半个酒瓶,不规则倒刺,让人毛骨悚然。 “操!”拿半头砖的后生本能骂了一句,前冲的身子怔住……然后,怎么过来的,怎么退回去…… 手里的半头砖也扔了,陪着笑,陪着命……和别人玩…… “钱会还你们。”把人踢断了腿,陈连尉连眼都不眨一下。 然后将手里的玻璃渣酒瓶扔掉,淡淡地,低沉地说:“滚。” 第37章 道上 回到宿舍,在舍友们奇怪的眼神中。 张上拿起绿色塑料壳暖壶,上面印着樱桃小丸子,去水房打了热水。 又从床下找到自己的菊花底蓝脸盆,倒上水,把脸盆放凳子上,光着膀子,开始洗簌。 宿舍门是开着的。 听楼道里的笑语,知道自己多了个外号。 “狮si王……”张上心想,这个外号到很霸气。 “嗡……嗡……嗡……” 正仔细洗着脸,口袋里的诺基亚震起来,只得右手在床杠上挂着的毛巾上边趁一趁手心手背,这就算擦了手,再伸口袋里掏出手机,眯眼看。 “喂,怎么样了?” “刘德顺没事,闹事的人赶走了。” “那就成,天不早了,你赶紧回吧。” “好。” 挂断电话,张上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今晚可以好好睡觉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混社会的人。 太谷这片地,不算大,风吹草动,抵不过几个电话,更何况道上有名的人物。 南街足疗店。 刘虎正和几个哥们洗脚,享受小妹的按摩。 这里的技术虽不怎么样,可这嫩手,这年龄,这新雏,养眼…… “你说甚?” 这时,旁边接电话的大头陡一声喊,吓得半眯半就的刘虎一哆嗦。“你麻痹你吃的屎多了?” “操!”大头先惊呼,然后对几个哥们吼说:“孙二小被人打断腿了。” “嗯?” “真的假的?” “大头你不要逗我……” 旁边几人全都惊坐起来,觉得不可思议。 孙二小在太谷可是一霸,老痞子,要钱有钱,有人有人,家开着玛钢厂,还放高利贷,名下的车房不知有多少。 人们抵押给他的东西,听说上千平米的仓库都放不下,几百万的大型挖掘机都有三台。 他是好多年轻混混的偶像,14岁就出来跑江湖,70年代的老油子,到现在还没被抓,没载进去,混出了江山。 小混混们都在传,他是太谷老大。 “太谷谁敢动他了?”刘虎觉得不可能,肯定是谣传。“大头,谁告你的消息?” “我三姨家小子最近跟着孙二小混了,说是收高利贷遇上狠茬子,孙二小砸人家厂子,被人家找狠人一脚踢断了腿,四个人,愣让一个人给收拾了。” 大头神情激动,好像那狠人是他一样…… “四个打一个还打不过?”刘虎瞪眼说:“一堆吃屎的。” “电话里没说清楚,不过孙二小这回肯定是载了。” 大头有点幸灾乐祸,他见过孙二小,本以为自己走路就够嚣张了,直到见了人家,才知嚣张也分等级的…… “把人踢断腿,那可是致人伤残,打了孙二小,那人也跑不了,说不好得判。” 旁边有个兄弟接茬说,还算有点文化。 “判个毛线。” 大头嗤笑说:“孙二小这几年惹的事还少?上回在体育场叫了30号人聚众斗殴,被拘留了十五天,虽然找关系放出来了,却挂着取保候审,别人报警,他能找小弟顶罪,自己报警,人没抓到,他自己先住号子里了。再说了,他丢不起那脸。” “砸人家厂子,厂主能不报警?” “这你就不懂了吧。” 大头炫耀地说:“道上和片警有不成文的规矩,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收账归收账,不能伤人,顶多扇人家脑袋几巴掌,吓唬他,再不还钱砍了你手指,却不会真打人。片警去了能怎么地?” 大头深吸一口烟,吐个烟圈耍帅。“孙二小横行这么多年,没住进去,还是有点门道的。只不过没想到人家不按常理出牌,你狠,我更狠,找人干你,还让你不敢报警。” “怎么什么事到了你嘴里都有理呢?”刘虎用胳膊肘子撑住躺床上的扶手,探头过来问:“照你这么说,孙二小的腿白断了?” “可不!这闷亏他吃定了。” 大头敛不住面上的讥笑。“明知道去收账,去找茬,不多带点人,愣头青一样带几个软脚货就去了,阴沟里翻船了吧。” “这事没那么容易完,孙二小可不是好惹的,等他出了院,找到这人,有他好看的。”刘虎辩说。 “能有什么好看的,法制社会,他敢砍人家?”大头也上来脾气了,各有各的性子,怼上。 “孙二小有的是钱。” 刘虎不屑地笑笑说:“给你二百万,你爹妈媳妇我全养了,明天去大街上把谁谁谁砍了一条腿,你去不?” “这……” 这年头的二百万,忒他妈值钱了。 见这俩怼上了火气,旁边有兄弟过来劝:“别扯淡了,这事跟咱毛关系都没,看戏就是了,那狠茬子敢把孙二小踢断腿,绝不是好惹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惹急了,说不准得来个猛龙过江。” “龙虎斗,这回咱太谷不平静了。”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看吧……” …… 道上翻了天,张上浑然不知。 把手机揣兜里,接着洗簌。 “嘿,张上,你今天真拉肚子来,还是假的出去玩了?”王庸铮下午没吃饱,下学后去买零食,一进门就兴致勃勃地问。 “有事,厕所里打了几个电话。” 张上把香皂拿在手心里,搓两下,起了泡沫,再把香皂放回盒子里,双手在脸上搓。 他生来用不惯洗面奶。 “你可真厉害。” 对于张同学的炸裂演技,王庸铮是真心佩服。 又用手背敲敲张上的胳膊,好奇地问:“你爸到底是干嘛的了?” “嗯?” 张上一怔,不知该怎么回答。 依稀记得重生前,王庸铮也问过这个问题,还有好几个同学也问过,张上支支吾吾没回。 总不能说跑出租车的吧…… 这在那时的他看来,这个职业很丢面子,和张爸所表现出来的里子,在一中的能量,不符…… 后来,学校收补课费,张爸没钱,让副校长给垫上…… 校长亲自来班里给张上交钱…… 这事在班里传开了。 大家都在猜,却没人知道张爸到底干嘛的。 所以在同学间留下了神秘色彩。 第38章 乃知兵者是凶器 开学典礼,在张上看来,索然无味。 之后的三天,这个想要奋发图强的少年,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努力学习,准备成为一名优秀的中学生。 也不枉老爹放下脸和尊严,去求人。 可,老天总是喜欢开玩笑…… 371分,到了一中,张上发现,自己完全是学生中的异类…… 老师讲课,他听天书。 课后做题,只干瞪眼。 布置作业,不抄就跪。 底子坑了爹,别想翻身当爷爷…… 所以,三天热度过去,张同学说,我还是靠坚强的品质,成为一名优秀的烂学生吧。 《舌尖上的美食》已经断更有几天了,在推荐位上断更,张同学胆子不小。 本打算再来一世,我就安安静静地码字,当个文艺少年,靠小说发家致富,顺便把前世的遗憾弥补一下。 可上天却开了个玩笑,你若不动,恭喜你,小黑屋子还得住二年。 第四天开始,张上造了个堡垒,把所有课本全部堆课桌上,脑袋一低,就是自己的小天地。 找到大纲,开始码字生涯。 “哎,那个同学,你老低头干嘛,脚下有金子呢?” 政治老师是个矮胖戴眼睛的30岁大姐姐,初来乍到,还不熟悉学生们的名字。 张上闻声坐起,被喊得断了思绪。 深吸一口气,没看讲台,左手撑住额头,食指和中指在额面上滑动,做思考状。 “那个学生,叫你听不见?”政治老师恼怒了,第一次见这种刚开学就敢无视老师的人。 我叫你,你就该起立,这是对老师的基本尊重,坐那不动弹,怎么个意思? “嘿,老师叫你呢。”张上前座是个小美女,张怡,回头敲桌子提醒说。 “哦……哦?”张上抬头。 全班都在看,讲台上虎视眈眈地眼神,让他知道刚才做了什么…… “起立!” 啪…… 黑板擦用力拍讲桌的声音,还有政治老师忿怒的吼。 “老师您叫我?”张上站起来,脑慢,反应慢几拍…… “我真没见过你这种学生,你是不是脑子勾芡呢?”政治老师气势汹汹走下讲台,说:“刚才我讲什么了,给我重复一遍。” “我没听。”张上说。 “我……!!!”好尼玛,好尼玛! 人家没听清楚老师讲什么,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心虚。 你他妈没听清楚,理直气壮地,好像老师欠你一样,也是开了斋了。 “一中怎么会收你这种学生,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分考进来的。” 政治老师这回真怒了,上下两嘴皮子崩着,说话像打弹弓一样。 “张上,371分。”张上说。 “哇……” “371?” “怎么可能?” “这是校长家儿子吧……” “要不教育局局长家私生子?” 全班乱成一团,交头接耳,张同学风头一时无两…… 这班里,就没有少于580分以下的。 “张上?”政治老师嘀咕了一句,绷着脸问:“张志伟是你爸?” “是。” “你可以,下回遇上你爸,我会和他说说这事。”政治老师语气平缓了一些,低头思考半秒,接着说:“和他说一声,也算有个交代,如果你以后还这样,成绩考不好别让你爸来找我。” “妥。”张上说。 “……” 这种学生,打又不敢打,骂也不能骂,万一憋着坏回去说你坏话,他老子又和校领导那么熟,惹不起。 训人家,还不吃你这套。 管不住,没法管。 老娘不管了,你爱咋咋滴。 这节课,张上站着过的,给老师留了那么一丝颜面…… …… 伤筋动骨一百天,浪惯了的人,让他搁床上躺着,全是牢骚与怨气。 “你们他妈都是吃屎的?” “四天时间,连踢我那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老子养你们有球用?” 孙二小大发雷霆,骂声连楼道里的护士小姐姐都能听到,却没人敢上来说一声“这是医院,安静。” “二小哥,派出所的关系我们都找了,户籍上也查不到踢你那人,这货就好像凭空出现的一样。”根子说。 “道上的三教九流,各村村长,我也都通知了,还是没消息。”刘芒说。 “户籍上都查不到?”孙二小眯着眼说:“那说明这人没上户口,黑人,要么就是外地人。在太谷的外地人,不是做生意,就是打工的,给我按这个路线找。” 想了想,又说:“明天就是太谷饼厂还钱的期限,给我派人盯死厂子周围,如果那人出现了,招呼兄弟们上,谁弄了他,爹妈妻儿我全养,再给他30万跑路费。这个脸,我必须找回来,不能让道上的兄弟看了笑话。” “懂了,那我们先走了二小哥。” “去吧。” 孙二小闭上眼,揉揉太阳穴。 他50多岁了,不是年轻人了,吃喝嫖赌,酒色伤身,再加这次做手术,元气大伤,愈发觉得自己精力不济了。 他有时也想过,我安安心心开玛钢厂,经营好,不惹事生非。 老婆看腻了,就去找二三四五秘书,再不行,钓个大学生玩玩,那多畅意。 可名声,钱,别人看你时的那种敬畏,混了这么多年才出人头地,哪那么容易放下。 …… 文武学校。 陈连尉正在练功房打沙袋,浑身汗如雨下,一股精悍气,不比老兵弱。 杨凡生在门口静静看着。 等陈连尉停下,才说:“孙二小被人一脚踢片膝盖骨,在道上发了追杀令,这些天,你尽量别出去。” “追杀令?” “民间的说法,玩笑成份居多,就是他在寻你,想找你麻烦。” “哦。”陈连尉想了想,说:“他在哪家医院?” “不要冲动,外边和黑煤窑不一样,杀人要枪毙,伤人也会判刑。” “我不会杀他,也不会再伤他。” 陈连尉用毛巾擦擦身上的汗水,把藏青色衬衫穿好,所有扣子全部扣上,抹平衣角,一丝不苟。“我想请两天假。” 杨凡生看陈连尉的眼睛,还是那样的死寂麻木,知道他请两天假,是要去解决这个事情。 可不杀他,不伤他,还能有什么方法呢? “武行有规矩,祸不及家人。”杨凡生皱眉说。 “张上和我说过,这是法制社会,我会遵守。”陈连尉出门,行抱拳礼,很郑重,这是武人对前辈的尊重。 当他要消失在楼道里时,身后传来幽幽地声音:“人民医院。” 第39章 杨倾云磨砺以须 文武学校,除去那条新修的红砖路,依旧破败。 老旧楼层,墙外瓷砖大片脱落,远远看去,那楼,黑漆漆一片。 有学生在操场上体育课,机耕路并不厚实,一阵风刮来,会荡起厚厚的灰尘。 陈连尉走在路上。 偶尔有学生看他,会投去好奇地眼神,这位新老师,好有范…… 推上二八大杠,从车座底下掏出布子,擦一擦座,车把,大梁,最后抖一抖布子,再塞进车座底下,推起车子,往校门口走。 对于孙二小这事,其实,陈连尉不想多事。 那天张上大晚上给他打电话,让去看刘德顺,他知道,张上很关心这人。 并且,他之前也去看过刘德顺。 见惯了护矿队的狠人,见多了黑煤窑下的肮脏,再见那种嘴硬心软地老实人,多了一些心醉。 至于自己挨了孙二小两巴掌,陈连尉无感,脸面这个东西,他不喜欢,也不想有。 踢废孙二小,只想给他个教训。 可现在,既然你不服,又想找茬。 为了不让张上为难。 那,就让你一辈子当孙子。 出了校门,或许被张上影响的,陈连尉片腿上车的姿势,很是嚣张…… 路上,总能碰到一些小混混在闲逛。 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他们的装束。 大夏天穿牛仔裤,裤腰到口袋那里,斜挂一条铁链子,浑身粗鲁气,那走路姿势,表情,一眼就是二流子。 要么白背心,花花大裤衩,趿拉板儿,还是木屐的那种,一块脚型木板,拇指那里串两根绳,能勾住脚趾,走路上“啪嗒啪嗒”地,好像很有范,却流氓气十足。 他们在省视路人。 “哎,狗蛋,藏青色的衬衫,扣子全扣,小平头,快看!” “卧槽,和孙二小要找的人一模一样,快快快,跟上。” “跟个几把,咱俩走路,人家骑车,你他妈当坐大炮呢,把你塞炮管里,一拉绳,就跟上人家了?”照狗蛋脑袋上扇个瓜嘣,骂说:“先给根子哥打电话,说在胡村看见人了,正往城里走呢。” “你他妈愣啊,咱俩哪有手机,脑袋上插根天线就有信号了?”狗蛋不服。 “那墨迹毛啊,赶紧找电话亭。”二亲骂说。 “……” 小混混们异样的眼神,陈连尉感觉到了,车子越发骑得飞快。 风驰电掣般来到火车站,把车子存了,买去临汾的票。 也多亏这个年代,买票不用身份证。 过了安检,候车厅,通过玻璃壁可以看到整个火车站广场的状况。 抬头看大厅里挂着的钟,还有半个小时才开车。 陈连尉摸了摸兜里的线轴,上边缠着厚厚的尼龙线,线里包着几根针,很平常地,缝衣服的细针…… 20分钟后。 几辆面包车停在广场上,下来一堆不伦不类地人,几乎全是年轻人,各个八字步,眼光桀骜不驯,不是光头就是板寸。 “狗蛋,他骑的什么车子?”根子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中华烟,撕开口,自己先点一根,深吸一口,再给大伙轮流散烟。 “二八大杠,黑颜色的,有些年头了应该。” 狗蛋接烟时,手有点哆嗦,脑袋很低,不敢看根子。 他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混混,或者连混混都算不上。 去年刚坠学,家里管不住他,也懒得找工作,就每天和二亲相跟着,哪有吃喝,混到哪。 相比道上有名的根子哥,有钱有势,他接人家的烟,有点虚。 就好像公司老总给你这个小员工递烟。 尽管还没学会抽烟,可这回,他还是抽得很香。 抽了就喷,不过肺,太谷土话,叫“害烟”。 “走。”招招手,根子率先往存车处走。 二八大杠很显眼,这年头,骑这种车子的人,很少了。 “大娘,存这车子的人,是不是小平头,藏青色衬衫?”根子客气地问。 大娘满脸沧桑,洗得发了黑的白短袖,衣衫下摆都塌拉了,也舍不得扔,怯怯诺诺地说:“是了,火车站里面去了。” “候车厅去了?” “是。” “谢谢大娘了。” 根子摆摆手表示感谢。 来到广场上,深吸一口烟,吐个烟圈,注视候车厅的玻璃壁。 突然,目光一凝。 “狗蛋,是不是他?”根子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头,指向候车厅里边,玻璃壁前站着的人。 “对,就是他。”狗蛋有点亢奋,自觉立了大功。 根子拍拍狗蛋的肩膀,示意你做得很好,又招呼其他人。 这个后生,正是那晚跟孙二小去搬太谷饼的三人之一。 “柱子,那晚上和你们动手的,是不是他?” “是。”柱子回答地的声音有点小。 那晚,真的吓住他了,那半个酒瓶,上边的玻璃倒刺,吓得他连续好几天做噩梦。 脑子里总出幻象,如果渣子酒瓶扎身上,会不会死? “看你这怂样。”根子不屑地瞄了一眼,四打一,被人家吓成这样,知道柱子算废了。 “一会他出来以后,先别动手,合力架到没人的拐角里,再往死里弄,出了事我担着。” 根子回头扫视一圈跟来的人,又笑眯眯对狗蛋说:“狗蛋,到你表现的时候了,去候车厅把他叫出来,就说兄弟们找他有点事。” “嗯?”狗蛋一愣,本能地一缩脖子,连孙二小都敢废,自己算哪根葱,谄笑说:“根子哥,你换个人吧……” “换谁?”根子语气重了些,依旧笑着,眼里却有狠,说:“你去不去?” 狗蛋回头扫视,不知什么时候,大家眼里都不那么有善意了。 并且,已有人在揉捏拳头。 哭丧着脸,知道没的选,如果不去,今天躺倒就是自己。“根子哥,别吓我,我去……” “赶紧的。”根子抬脚就踹,把狗蛋踢得一个踉跄,险些趴地上,完全一副看不起人的姿态。 畏缩着,弯腰着,恐惧着。 这时的候车厅,不用检票就能进,很多流浪汉常住于此。 站门口,看着陈连尉的背影,再回头,远远注视根子那堆人。 只见根子手里,正用一把蝴蝶甩刀在玩,方向,正是他的视线。 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往陈连尉身边靠近。 “哥们,外边有人让我传话,说叫你出去,想谈点事。”狗蛋身体紧绷着,精神紧张着,但有不对,他就撒腿跑。 陈连尉只静静注视外边,手放在兜里,面无表情,不回话,也不动。 良久,见陈连尉没反应,狗蛋小心翼翼地,心提到嗓子眼里,慢慢地往前挪一小步,轻声喊:“嘿,哥们?” 这时。 “尊敬的旅客您好,太谷到临汾的,K961次列车正在检票,请旅客朋友抓紧时间上车。” “尊敬的旅客您好,太谷到临汾的,K961次列车正在检票,请旅客朋友抓紧时间上车。” 两次广播过后,陈连尉转身,无视狗蛋,检票,进了月台。 直到陈连尉的声影消失,狗蛋才傻傻地反应过来,撒丫子往外跑。 “根子哥,他跑了……”张牙舞爪地呐喊。 “跑了?”根子大怒,一把攥住狗蛋的衣领,吼说:“你他妈吃屎的,怎么不拦住他?” “……” 我还没活够…… 第40章 长剑挂壁峰 “狗曰的……” 听了根子的威胁,三大爷提刀就冲。 吓得一堆混混呜啦鸟散。 这他妈的老汉,比他妈穷凶恶极的死刑犯还有劲…… 人跑了,三大爷喘着粗气回来,不放心杨凡生,说:“晚上你千万别去,他们要是再敢来闹事,我就拼了,不留手,砍死一个算一个,反正老汉我八十六了,活够了。” “三大爷,放心,我不去。”杨凡生笑着,替老人家顺了顺后背。 这时,村长还没走。 三大爷抬头就骂:“滚,以后再敢带这些人来,你就是抗战时的汉奸,老汉把你剁了喂狗!” “……”村长语塞,没敢回话,深怕三大爷提刀就砍,谄谄地看了杨凡生一眼,又对老人家说:“三大爷,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不要上火。” 说完,凑紧跑两步,出了学校才松口气,走路慢下来。 扶着老人家,送回传达室,好生安慰了一番,杨凡生才离开。 回到办公室,掏出手机,犹豫片刻,没打。 “狼,拴不住,却不是冷血动物。” 多愁善感地嘀咕着,杨凡生心里有决断,今天晚上,他要把这事了结。 泼皮无赖,一旦惹上,各种烂手段令人防不胜防。 他不只为陈连尉,也为学校孩子们的安全。 坐了一会,静静看着窗外的天空,楼道里响起急促地脚步声。 “师傅,你没事吧?” 苏瑛,杨凡生的徒弟,正式磕了头的,刀削般的脸庞,满面坚毅,就知她性格刚强。 “三大爷给我打电话,说学校出事了,晚上要在体育场了断。”苏瑛喘着气,急冲冲地进门,讲话急:“师傅,你千万不能去啊。” 见杨凡生不回话,接着说:“孙二小那伙人我听说过,心狠手黑,四处放高利贷,弄得不少人家破人亡,陈连尉惹的事让他自己解决,把他叫回来就是。”顿了顿,语气低了些。“如果他还是个男人的话。” “他不会跑的。”杨凡生对面窗外的天空,夕阳西下,火烧云漫天,大地变得红彤彤。 “他不是已经坐火车走了?” “会回来的。”杨凡生讲出秘闻,说:“他是张上舍了自己的命,被喷子抵着后背,硬生生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张上在太谷,他不会跑。” “张上?”苏瑛只听说过这人,没亲眼见过,想了想:“就是那个小孩,给学校修红砖路的那个?” “是。” “那赶紧让他把陈连尉叫回来啊!”苏瑛急了。 “他俩虽然没入门墙,可也是门徒,出了事,该我担着。”杨凡生平静地说。 “师傅……!”苏瑛跺脚气急,知道劝不住杨凡生。“我去叫师兄弟们,要去一起去,看他孙二小敢怎么样。” “不要惊扰他们。” 杨凡生转身,直面苏瑛,摆摆手说:“你们都有家室,有孩子父母,不该参与这些江湖纷争,我教你们练武,也不是为了打架斗殴。你师傅我练了一辈子拳,也是时候该展展手了。世人都说我击技有两下,今天晚上,正好验证拳术。” “可……” “不要多说,有句话叫师命难违。”杨凡生看着苏瑛,语气重了些。“你回家去,带好孩子,孝敬父母,就是师傅最大的欣慰。” 紧握拳头,指甲几乎刺入掌中,苏瑛低着头,紧抿着嘴,眼眶发红。 太谷形意拳,延续了旧时代武人的规矩。 一旦磕了头,入了门墙,师傅的命令,比父母的还要大。 因为父母只管生养,而师傅教你手艺,关乎你一生的命运。 这辈子过得好不好,要看师傅。 默默退出办公室,苏瑛三十岁了,却止不住泪水,哭着鼻子冲出教学楼。 躲在厕所里,哭了一阵,掏出手机,先给家里拨。 深吸一口气,保持平静。 “垒子,今天晚上学校有点事,我回去迟些,你给咱儿子伺候好。”“没什么大事,学校里忙,我给师傅打下手。”“嗯,孩子睡了,你也早点睡。” 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鼻子一抽一抽地,接着打电话。 “大师兄……” “二师兄……” “……” 几个电话打出去,苏瑛默默地回了办公室。 …… 宋家。 “三叔,大事……”宋宝贵奔着进门的。 宋光华正在休息,日落时分,太阳不再暴晒,院里躺椅上摇一摇,惬意。 “慌里慌张,像甚样?”老爷子坐起来呵斥一句,才问:“甚事?” “这几天道上都在传,孙二小被人踢断腿,是杨凡生徒弟干地,那波混混找到文武学校闹事,说晚上九点在体育场了断。” 宋宝贵喝了口桌上的水,润润嗓子,接着说:“撂下狠话了,说要断杨凡生的腿,还说如果没人去,就天天去学校堵。” “更狠的……”宋宝贵咽了口水,小心翼翼地说:“说杨凡生是形意拳名家,什么车氏形意的传人,没种!” “嗯?”老爷子一下坐直了身子,皱眉问:“你听谁说的这事?” “我刚才在杨凡生大徒弟武馆里坐着,苏瑛给他打电话说……我听见了。” 老爷子站起来,眼神沉着,腰杆笔直,两手背在腰后,院里溜达了一圈,抬头说:“晚上九点是吧?” “是。”宋宝贵答。 “给我挨个打电话通知,太谷的,附近的,九点能赶上的,体育场集合。” “这……”宋宝贵抽冷气。 老爷子弟子遍及国内外,桃李满天下,更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形意拳国宝级人物,动了真格,那不是吹。 “不要打扰远处的人,只通知太谷附近的。”老爷子看出宋宝贵的疑虑,提醒说。 “妥。”宋宝贵退下。 老爷子一个人在院里走转,时而看天,时而察地,偶尔也唠叨说:“上回港城人来拍纪录片,丢了大脸,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让人再小看咱太谷形意拳。” 第41章 武人VS社会人 P`` 第42章 吓破你的胆 0P00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