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君宠》 第一章 娘重生了 林嘉若一直清楚地记得,那是永康十年四月初十,她刚刚满了五岁,她的娘亲徐氏就重生了。 那一天,春光灿烂,她正在大堂姐屋里玩,娘亲身边的杜鹃匆匆跑了来,神色慌张得把她们姐妹四人都吓到了。 “三夫人醒了,着急着喊四姑娘过去呢!“ 说着,也不等林嘉若跟堂姐们话别,就拉着林嘉若往季秋院跑去。 林嘉若人小腿短,被杜鹃带得好几个踉跄,差点摔倒,不由得生起气来:“慢点!慢点!手要断了!“ 小孩子的尖叫声格外刺耳,杜鹃忙放慢了速度,好声劝慰:“我的好姑娘,夫人午睡醒来,就急着找您,您可快着点,夫人似乎有些不好...“ 林嘉若被吓了一跳:“什么叫有些不好?娘亲午睡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就不好了?“ 杜鹃是林嘉若外祖徐家的家生子,是林嘉若娘亲徐氏的心腹丫鬟,她说的话当然不会有假。 但她这会儿明显一副说不清的样子,支吾两下,索性丢了一句:“您到了就知道了!“ 还没到季秋院,院门口没有人守着,远远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哄闹声,夹杂着各种尖叫,林嘉若有些害怕地停住了脚步,奈杜鹃归心似箭,硬拉着林嘉若往里走。 林嘉若刚跨进院门,就呆住了。 只见一个状若疯癫、披头散发的女子,动作粗野地骑在一个婆子身上,面目狰狞地掐着婆子的脖子,这这这,这真的是她那优雅美丽、大家闺秀的娘亲? “夫人!夫人!姑娘来了!”杜鹃大力将林嘉若拉到了徐氏面前。 徐氏面容一松,看了过来。 还真是娘亲!林嘉若不安地问:“娘亲,您怎么了?” 瞄了一眼地上的婆子,又是吃了一惊,这不是徐嬷嬷吗?徐嬷嬷可是娘亲的奶娘,娘亲平时待她最亲厚不过了。 徐氏猛地朝林嘉若扑了过来。 “阿若!阿若!我的儿啊!“林嘉若被徐氏紧紧地按在胸口,感觉自己快窒息了。 我的娘亲啊!您老远把儿喊过来,就是为了闷死我吗? 林嘉若一边挣扎,一边心中暗自埋怨。 “夫人!夫人!快松开,姑娘要喘不过气了!“还好徐氏身边的黄鹂看出了林嘉若的困境,出声提醒。 徐氏忙松开女儿,看到林嘉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自责不已:“阿若!阿若!你没事吧?都是娘不好...“ 林嘉若被徐氏的满脸泪痕吓了一跳,忙说:“我没事!我没事!娘,您怎么了?“ 徐氏被她问得愣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将林嘉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又用手将她从头到脚都摸了一遍,仿佛在检查她是否完好无缺。 徐氏的眼神古怪极了,看得林嘉若浑身发毛,双手摸她的时候一直在颤颤发抖,林嘉若很想躲开,但看着徐氏又有点害怕,不敢躲。 徐氏终于摸完了,眼里渐渐地流露出喜出望外的情绪:“阿若,你没事?你还好好的?” 林嘉若困惑地眨了眨眼,小声问:“娘亲,我一直好好的啊?您是不是做噩梦了?我昨晚也做噩梦了,梦到父亲带了个妹妹回来呢!莺儿说梦都是相反的,娘亲不要害怕。” 说着,拿着自己的手帕笨拙地给徐氏擦眼泪。 小女孩白白胖胖的小手伸到眼前,被徐氏一把抓在手心,惊疑不定地问:“阿若,你今年几岁?” 林嘉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惊讶地望着徐氏:“娘亲,您怎么连我的年纪都不记得了?我今年五岁啦!” “五岁...五岁...”徐氏喃喃地念了两声,忽然大喜,“太好了!太好了!阿若!” 脸上泪痕未干,徐氏就抱着林嘉若哈哈大笑起来。 乖乖巧巧被徐氏抱着的林嘉若却是愁眉苦脸的,杜鹃说的原来不是吓唬我,娘亲果然是不太好。 是做了噩梦魇住了吗?好在娘亲还认得我,林嘉若想着,心里生出一股保护欲,伸出自己短短的小手臂,努力地去抚摩徐氏的背。 徐氏感觉到林嘉若的动作,感动得泪流满面,哽咽着说:“阿若,你是娘亲的心肝宝贝,娘亲的掌上明珠,娘亲这次一定会保护好你和愿之!” 林嘉若听得一头雾水:“娘亲,愿之是谁?” 大堂兄叫林致之,二堂兄叫林修之,三堂兄叫林平之,愿之这名字听起来像是林家这一辈男孩的名字,可她怎么没印象呢? 徐氏身子僵了一下,一只手从林嘉若身上滑了下来,轻抚上自己的腹部,柔声道:“愿之是你嫡亲的弟弟!” 徐氏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这事林嘉若也早就被告知过了。 林嘉若才五岁,哪里懂妇人怀孕生子的事,听徐氏这么说,就信以为真:“娘亲肚子里是弟弟吗?他可真小!” 林嘉若好奇地看着徐氏尚未显怀的小腹,徐氏是个美人,腰肢纤细柔美,林嘉若一想到这样小的肚子里藏着一个弟弟,就觉得应该是个很小很小的娃娃,就像大堂兄雕的木人和二堂兄捏的泥人一样小。 提到未出世的孩儿,徐氏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她柔柔一笑:“弟弟现在还小,但是他会长得很快,再过几个月,他就会将娘亲的肚子撑得很大,还会用小脚踢娘亲的肚子,就像你小时候一样!” 林嘉若听得好奇极了,伸手想摸徐氏的小腹,又怕被弟弟踢着,犹豫不决。 “夫人和姑娘进屋再聊吧,别累着了!”黄鹂见徐氏似乎恢复了正常,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 徐氏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牵着林嘉若往屋里走。 进了屋,立即有丫鬟端了热水和毛巾上来,杜鹃亲自拧了毛巾为徐氏擦脸。 徐氏有孕,本来就没有上妆,热水净面之后,一张俏脸白里透红,除了眼眶还有点发红之外,看不出任何异常了。 “弟弟叫林愿之吗?是爹爹取的名儿吗?”林嘉若这会儿已经完全忘了刚才发生的事,一颗心被牵到未出世的弟弟身上。 谁料徐氏身周的气氛毫无预兆地又变了。 林嘉若没听到徐氏回答,觉得有点不对劲,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瞬间被吓了一跳。 徐氏一张俏脸阴沉得几乎能滴水了,更可怕的是她的眼神。 徐氏原本是个活泼俏丽的美貌少妇,一双眸子生得尤为讨喜,不笑的时候又大又清亮,一笑起来就弯弯如月牙,令人一看就好感倍增。 林嘉若正是遗传了徐氏这双眼睛,走到哪儿都讨人喜欢。 可徐氏那一双清澈明亮、讨人喜欢的眼睛,此刻却装满了令人心惊的仇恨,双唇抿得发白,脸色隐隐发青,整个人可怕得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林!时!生!”三个字是从徐氏的牙缝里挤出来的,看那表情像是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 林嘉若哪里过这个模样的徐氏,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不是娘亲!娘亲不是这个样子的! 第二章 赶走奶娘 林嘉若还是想多了,这个真的是她亲娘。 一见林嘉若吓哭了,徐氏比谁都紧张,忙换了最温柔可亲的表情细细地哄着她。 哄到林嘉若破涕为笑的时候,捂着脖子在旁边观察已久的徐嬷嬷掐着点上前请示:“夫人,是不是该传晚膳了?” 林家四房都已经成家生子,平常都是每房各自在自己院子里吃饭,尤其现在徐氏有了身孕,林老夫人连徐氏的晨昏定省都免了,没事压根不会喊她过去。 “徐嬷嬷?”徐氏仿佛刚刚发现徐嬷嬷的存在。 徐嬷嬷被徐氏凌厉的眼神吓得浑身一颤,忙不迭应道:“老奴在! 大概是刚受过刺激,林嘉若对徐氏的语气和情绪变化变得异常敏感,徐氏那声“徐嬷嬷”刚喊出口,林嘉若就从徐氏怀里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徐氏马上想起林嘉若刚刚惊怕的模样,心里一疼,忙将满心仇恨硬生生压下去,对着林嘉若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淡淡地对徐嬷嬷说:“传膳吧!” 一顿饭吃下来,林嘉若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娘亲还是那个娘亲,还记得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对她的一些小习惯也都熟悉得很,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又慈爱。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虽然娘亲一直都是很疼爱她的,可一觉醒来,似乎突然对她更好了。 林嘉若当然很享受娘亲的这种变化,就是之前刚醒来的时候太吓人了。 也不知道娘亲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小孩子的胃口小,林嘉若心里想着事,吃了几口就没心思动筷了。 放下筷子,抬起头,看到徐氏碗里几乎没动过,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表情果敢又坚定,好像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 “娘亲?”林嘉若软软地叫了她一声。 徐氏回过神来,看向林嘉若。 这是她的女儿,才五岁的阿若,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生得乖巧又灵气,从小就得人疼爱。 长大以后,更是美丽又善良,那些人,怎么忍心这样对她? 想到这里,徐氏忍不住泪凝于睫,情不自禁地放下筷子,招呼林嘉若过来。 林嘉若忐忑不安地靠进徐氏怀里,抬头问道:“娘亲,您怎么又伤心了?” 徐氏摸着林嘉若肉嘟嘟的小脸,低声说:“娘亲不伤心,娘亲只是突然想通了,娘亲从前太傻了,才让人欺负我们娘儿仨,娘亲以后再也不犯傻了!” 徐氏说得信誓旦旦,林嘉若却怎么也听不懂。 娘亲在说什么呢?谁欺负我和娘亲了?弟弟还没出生就被人欺负了? 林嘉若虽然没发现自己哪里受人欺负了,但娘亲是大人,懂的一定比自己多,娘亲说我们被欺负了,那就一定是谁悄悄欺负我们了! 到底是谁呢?林嘉若苦苦思索,企图找出那个欺负自己和娘亲的人! “徐嬷嬷!”徐氏忽然喊道。 “老奴在!”徐嬷嬷战战兢兢地回答。 “四姑娘已经五岁了,芸娘不用再伺候着了,你让她回去好好歇歇,再给你们家添个大胖小子!”徐氏不紧不慢地说着。 芸娘是徐嬷嬷的儿媳,徐嬷嬷自己是徐氏的奶娘,她的儿媳又给林嘉若做了奶娘。 平时徐氏要是这么说,徐嬷嬷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总要说几句表忠心的话,可徐氏刚刚看她那眼神实在太吓人了,那简直是看仇人的眼神,恨不得活吞了她似的,徐嬷嬷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对徐氏的话也只能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娘亲为什么要奶娘回家?阿若不要奶娘走!”徐嬷嬷不敢说话,林嘉若却急了,五岁的小孩,所能亲近的除了娘亲,也就是奶娘了,爹爹都要靠后。 徐嬷嬷听到林嘉若说话,明显松了一口气。 徐氏心中一痛,前世她忙于对付那个女人和照顾愿之,对阿若忽略较多,阿若亲近芸娘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才会导致那样的悲剧。 现在还来得及! 徐氏爱怜地看着女儿,耐心地解释:“你长大了,不用奶娘伺候了。” “可是徐嬷嬷也还在伺候娘亲!”林嘉若又不傻,怎么能被徐氏随口扯的理由糊弄过去。 徐氏目光一闪:“阿若说得对,徐嬷嬷也不必继续伺候了!” 徐嬷嬷吓得“扑通”就跪下了:“二姑娘,是不是奶娘哪里做错了,就要撵奶娘走?奶娘伺候了你二十一年,这不是在挖奶娘的心肝吗?”说着,就老泪纵横起来。 徐氏在娘家排行第二,二姑娘是她做姑娘时的称呼。 林嘉若看得目瞪口呆,先是娘亲,然后是徐嬷嬷,原来大人哭起来比她这个小孩还快! 徐氏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语气却仍是平平淡淡:“徐嬷嬷多心了,我也是念着嬷嬷辛苦多年,也该回家含饴弄孙了!” 徐嬷嬷见徐氏不为所动,抹着眼泪哀戚地说:“老奴伺候了夫人这么多年,夫人这样无缘无故厌弃了老奴,老奴伤心事小,可夫人正怀着身孕,叫老奴怎么放得下心,求夫人再宽限些日子,让老奴伺候了夫人生产和月子,再放心离去!” 徐嬷嬷这一番声泪俱下的剖白,听得屋内丫鬟个个动容,就连林嘉若也心生不忍。 “娘亲,大姐姐二姐姐和三姐姐的奶娘也都还在伺候她们...”在徐氏的瞪视下,林嘉若的反驳声越来越小。 徐氏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前世徐嬷嬷一家作恶也是几年后的事了,至少目前,徐嬷嬷还是无害的,贸然动手不如徐徐图之。 前世自己怀着愿之的时候也是徐嬷嬷贴身伺候,愿之还是好好地出生了。 可是一想到这一家人勾结那个女人对阿若和愿之做的事,她就恨得几乎发狂。 徐氏闭了闭眼,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恨得发抖的身子渐渐冷静下来。 “你的三个姐姐自有你的伯母们做主,你年纪还小,房里的事娘亲总要替你看着点——”徐氏看着林嘉若一脸“你又哄我”的表情,心里有些烦躁,但又不舍得训斥,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解释,“你总黏着芸娘,她都没时间照顾长寿,也没时间给长寿再添个弟弟了!” 徐长寿是芸娘的儿子,只比林嘉若大了半岁。 林嘉若虽然还是怀疑娘亲在拿话哄她,但这个理由,作为一个已经有点懂事的孩子,林嘉若实在无法拒绝,只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嬷嬷就暂且留下吧,我这里总是离不开你的!”徐氏似笑非笑地说着。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房里可以缓一缓,先把嘉若房里的贱人清出去。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慢慢来,那些欠了她们的,一点一滴,她都要讨回来! 林嘉若看着踌躇满志的娘亲,觉得有点不安。 娘亲以为拿话哄住了她,可是她都五岁了,娘亲再怎么花言巧语,她也知道芸娘被娘亲撵回家去了。 撵走了芸娘也就算了,反正她已经长大了,不用人唱歌拍背也能睡着了,可是娘亲的模样看起来好像... 还要搞点事情? 第三章 丫鬟也要赶走 林嘉若的预感是对的。 第二天一早,林嘉若刚起床,徐氏身边的四个大丫鬟之二,杜鹃和黄鹂就过来了,说徐氏要喊林嘉若屋里的丫鬟过去问话。 “那我一个人去给祖母请安吗?”林嘉若一边问着,一边在脑中开始画起从季秋院到慈荫堂的路线。 “夫人让奴婢陪着姑娘去慈荫堂请安!”杜鹃笑嘻嘻地说。 林嘉若有点不情愿,杜鹃毛毛躁躁的,昨天被她拉着一路小跑,差点摔倒不说,回来后手都青了一圈,现在想起来还隐隐作痛。 但娘亲都发话了,林嘉若再不情愿也不好拒绝。 “那你不准拉我的手!”林嘉若唬着脸说。 杜鹃看她小孩子做大人严肃模样,觉得可爱得不行,压根没听清她说什么就笑眯眯地点着头。 林嘉若见杜鹃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直觉地不信任她,索性将手揣在袖子里。 这样总不能牵我的手了吧? 林嘉若得意地想。 林嘉若到了慈荫堂的时候,大家就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双手拢在袖子里,眼睛乌溜溜的,脸上表情机警中带着点儿得意。 二姑娘林嘉芷冲过来对着林嘉若一阵揉搓,笑嘻嘻地说:“阿若胖嘟嘟的,真是可爱!” 但凡女子上至八十,下至八个月,就没有喜欢听“胖”字的! 林嘉若已经是个五岁的小姑娘了!“胖嘟嘟”这个词绝对是侮辱! 林嘉芷已经十岁了,五岁的林嘉若奋力反抗也逃脱不了林嘉芷的魔爪,长辈们是不会管小孩子的打闹的,林嘉若只好求助地看着一边的大堂姐林嘉兰。 “不要闹了!”林嘉兰低声斥道,“让祖母看到成何体统!” 林嘉兰是长房嫡长女,在众姐妹面前很有威严,林嘉芷被她说了一声,虽然嘟囔了一句“祖母才不在意呢”,还是乖乖地放开了林嘉若。 林嘉若一得自由,就窜到了林嘉兰身后,朝林嘉芷做了个鬼脸。 林嘉芷还想冲过去抓她,听到嫡母孙氏干咳了一声,才悻悻作罢。 过没多久,住在前院的林修之和林平之也到了,只有大堂兄林致之在萧山书院念书,每月十五、十六才回来两天。 正巧林老夫人也起身了,让人出来喊他们进去。 林老夫人身边服侍着的是窦嬷嬷和柳太姨娘。 林老太爷生前很宠爱柳太姨娘,林老太爷过世后,林老夫人就让柳太姨娘搬到慈荫堂贴身伺候自己。 林修之和林平之还要去族学,请安后听了几句关怀的话,就离开了,剩下女眷们陪林老夫人闲聊。 林嘉若跟着姐姐们问过安之后,就熟门熟路地摸到最末一个位置,自己爬上去,正襟危坐,假装在听大人们讲话,实则神游天外。 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阿若想你爹爹了没?” 林嘉若反射性地挺直身板,响亮地喊了一声:“想!” 屋内的大人们会心地笑了,林老夫人和蔼地笑道:“这次回来,叫他待到你娘生了再走!” 原来是爹爹要回来了! 林嘉若的爹是林家的嫡幼子,老夫人的心肝宝贝,名叫林时生。 林时生是个风流才子,一天到晚不着家,不是游学就是赴会,林嘉若连他的长相都记不清了,还怎么想念? “你们几个孩儿要好好招呼人家,不要失了礼数!”老夫人说完这句话,就挥挥手让大家都散了。 林嘉若眼珠子转了转,悄悄蹭到林嘉兰身边,小声问道:“大姐姐,祖母让我们招呼谁?” 林嘉兰轻轻瞪了她一眼,但还是告诉了她:“是我金陵舅家的表哥和表弟,跟了三叔来我们家住上一阵。” 林嘉若“哦”了一声,她隐约记得大伯母娘家是金陵非常有名望的人家。 回到季秋院,照例先去徐氏房里一起吃早饭。 林嘉若一眼就看到了莺儿,只当徐氏留她等自己一起回去,也就没在意。 吃过早饭,林嘉若便将在祖母那听来的仅有的两个消息转告徐氏:“祖母说爹爹要回来了——”具体哪天回来她没注意听,担心徐氏问起,就想紧接着说下一件事。 没想到徐氏冷哼一声,道:“他是该回来了!” 林嘉若惊讶地说:“娘亲你知道啦?爹爹也给您写信了?” 徐氏又是一声冷哼。 林时生会给她写信就有鬼了!只不过上一世的那一天让她印象深刻罢了。 林嘉若“哦”了一声,又说起另一件事:“大姐姐金陵舅家的表哥和表弟也跟着爹爹过来我们家玩儿!” 徐氏愣了一愣:“你大伯母的娘家侄子?”前世好像没来啊? 林嘉若点头:“是啊。娘亲,大姐姐的表弟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比你大两岁。”徐氏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对兄弟以后可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哥哥后来中了探花,娶了宰相之女,弟弟更是... 那样人中龙凤的两兄弟,对林时生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怎么会和他同路过来? 说起来,前世愿之还是他救出来的,只是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无论如何,他们母子总是欠了他一份大恩情。 想到这里,徐氏面色一缓,嘱咐林嘉若:“甘家这两位表公子都是好的,你要好好招待他们!” 林嘉若嘴里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甘家表哥来了,自有大哥哥和大姐姐招待,哪里轮得到我呀! 饭吃完了,话也说完了,林嘉若跳下凳子,眉眼弯弯地说:“娘亲,我要去找三姐姐玩儿了!” 小女孩儿无忧无虑的模样看得徐氏心都化了,摸了摸她的头,柔声笑道:“去吧,记得回来吃午饭!” 林嘉若迈着轻快的脚步往外走去。 一只脚刚跨过门槛,人就停了下来,惊讶地回头:“莺儿,怎么还不走啊?” 她这一叫,莺儿的头都埋到胸口了。 “这事儿,娘亲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从今儿起,莺儿和白露就不跟你身边伺候了。”徐氏含笑看着她。 林嘉若还没从温柔体贴的莺儿姐姐被娘亲赶走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就听到徐氏又补了一刀:“以后杜鹃跟着你!” 林嘉若一脸被雷劈的表情看着徐氏。 会唱歌哄睡的奶娘赶走,会做点心绣荷包的莺儿也赶走,给她换一个会捏疼人的杜鹃! 这是我亲娘吗? 左手腕忽然隐隐作痛起来,林嘉若深吸一口气—— “我不要——”尖叫声响彻云霄。 第四章 探望奶娘 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反抗自己的娘亲? 这个问题,很多年后林嘉若也有想过,看看那时她杀伐决断、有如神助的娘亲,觉得自己当年已经不能更勇敢了。 徐氏没想到林嘉若会反抗,毕竟她是一心为了女儿好。 就像很多大大小小的孩子一样,林嘉若对娘亲的这片苦心完全不能领会,甚至感觉到了恶意。 “娘亲昨天赶走了奶娘,今天又要赶走莺儿和白露,还把娘亲的身边人安插到阿若身边,难道阿若和二姐姐一样是庶出的吗?”林嘉若气鼓鼓地质问。 林嘉芷就曾不屑地说过,二伯母想赶走她的奶娘,还要在她身边安插自己的人,后来被她姨娘在二伯父面前哭诉了两句就作罢了。 徐氏都被她气笑了,挥退了边上伺候的人,把林嘉若拉到跟前捏了捏脸:“你胡说什么!你当然你身边的人哪个不是娘亲给你的,现在不过是她们伺候得不好,娘亲再给你换几个!” “阿若觉得她们伺候得很好!”林嘉若揉了揉被捏疼的小脸,寸步不让。 “你小孩子懂什么!”徐氏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把林嘉若的“觉得”推翻了。 大人总是这样不讲理! 形势很严峻!林嘉若沉下脸,在脑海中飞速地思考对策。 要不...哭闹耍赖? 林嘉若马上对自己摇头,不能胡闹! “阿若摇什么头呢?”徐氏好笑地问。 “莺儿说,娘亲怀着小弟弟很辛苦,阿若要听话,不能让娘亲生气。”林嘉若垂头丧气地说。 徐氏听了她的话,愣了一愣,眼中若有所思。 林嘉若看到徐氏面色有所缓和,忽然福至心灵,软绵绵地拉着徐氏的手摇了摇:“娘亲,阿若都要做姐姐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娘亲要是觉得阿若不懂,为什么不教教阿若呢?” 徐氏听得眼眶一热,她的阿若这样懂事了…… 徐氏很有一股冲动,想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都告诉林嘉若,可一看眼前的女儿,站着还不及坐着的她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何苦连累了孩子,那些丑陋和仇恨,就让她一个人背负好了,这辈子,一定要让阿若和愿之平安无忧地长大! 林嘉若明明看到徐氏就要张开说了,又闭上了嘴,功败垂成的挫败感让她整个人瞬间蔫了下去。 徐氏看着心疼,犹豫了一下,说:“这样吧,莺儿也还是跟着你,娘亲再把杜鹃给你!” 莺儿说起来也没有直接参与那些事,只是性子太过软绵,带得林嘉若也毫无主见,才让人钻了空子,有杜鹃盯着,她也可以放心些。 林嘉若心中仍然愤愤,娘亲居然要派杜鹃来当间谍! 徐氏心虚地以为林嘉若生气是因为她不肯说实话,就好声好气地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娘亲什么事都同你商量!” 林嘉若不以为然地哼哼了两声,大人就喜欢拿这种话搪塞小孩子。 但她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想了想,抬起手比了比自己的个子,问:“长多高算是长大?” 徐氏以为哄住了她,心里一开心,随口说了一句:“像你大姐姐这么高吧!”林嘉兰都十二岁了,十二岁是可以什么都知道了。 徐氏没想到的是,为了她这一句话,林嘉若卯足了劲地让自己长高,高到徐氏都担心她会因为太高而嫁不出去了。 莺儿是要回来了,白露还是丢了。 离开徐氏房间的时候,林嘉若一脸的郁郁寡欢,默默无语地走出季秋院,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突然转了个方向,往西侧门走去。 杜鹃一看,这方向不是去二房的仲夏院啊,自觉受了三夫人的嘱托,要看好林嘉若:“四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林嘉若斜了她一眼,哼!就不告诉你! 西侧门是林府下人进出的通道,靠近西侧门那边都是林府下人的住处,杜鹃摸不准林嘉若来这里做什么,可是出于责任感,还是要严肃地拦一拦:“四姑娘是什么身份,怎么来这种肮脏的地方?这里都是下人们进出的,冲撞了姑娘可怎么办?”杜鹃忠心耿耿地劝说着。 林嘉若本来就心情不好,被她一拦,火就更大了,你不让我去,趁杜鹃不注意,一猫腰从她手边钻了进去。 杜鹃忙追了进去。 林嘉若一边躲避杜鹃的追赶,一边叫嚷:“奶娘!奶娘!你在哪儿啊!” 一间屋里跑出来一个年轻妇人,看到林嘉若又惊又喜:“四姑娘,您怎么来了?” 林嘉若看到她,欢快地跑跳着扑过去,妇人慈爱地笑着把她搂在怀里:“四姑娘怎么来我们这下人的地方了?是来找奶娘吗?昨晚睡得好吗?” 杜鹃追到了跟前,狠狠地剜了妇人一眼:“芸娘,你引着四姑娘来西侧院,要是被三夫人知道,有你好看的!” 芸娘有些害怕。 林嘉若生气地说:“是我要来找奶娘的,奶娘才没有引我,你要是去娘亲面前乱说,我就、我就……”好气哦,竟然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杜鹃的,林嘉若挤了半天,才一跺脚,“我就让莺儿掌你的嘴!” 莺儿吓得连退两步。 林嘉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 虽然没有威胁到杜鹃,杜鹃还是挺尴尬的,被小主子记恨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林嘉若看杜鹃歇了气势,就不再理她了,兴高采烈地抱着芸娘说话:“奶娘,你放心,我昨晚睡得可好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了奶娘就睡不好?不可能的! 林嘉若回答得这样中气十足,芸娘莫名有些失落,但看到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儿这么惦记自己,心里也是暖暖的,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奶娘,你在家里好吗?你要给长寿生弟弟了吗?”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往芸娘肚子上瞄去。 芸娘脸上一红:“你这孩子!生孩子哪有那么快?” 没有那么快吗?林嘉若有点失望:“那阿若的弟弟还要多久出生呢?” 芸娘温柔地笑道:“到十月就差不多出生了,今年秋天的时候,四姑娘就要做姐姐了,要像个大姑娘了。” 我本来就挺像大姑娘啊!林嘉若不服气地想,明明是你们要把我当小孩子! 忽然看到芸娘身后,有个孩子从门后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好奇中带着敬畏地看着林嘉若。 林嘉若长这么大,还没被人用敬畏的目光看过,不由得挺直身板,回忆了一下林嘉兰的大家闺秀式微笑,模仿着徐氏的语气,和蔼可亲地问:“这是长寿哥吗?” 第五章 娘气病了 林嘉若虽然没见过比自己大半岁的徐长寿,但早就听芸娘提过无数次了,所以一看到这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小男孩,她就自动对上号了。 杜鹃一听,就不愿意了,眉毛一竖:“什么东西!就敢教我们四姑娘叫哥!也不怕折了寿!”恨恨地瞪着芸娘,不是她教的还能是谁?难怪三夫人要赶她走! 杜鹃凶神恶煞的模样把徐长寿吓得立刻缩回了脑袋。 芸娘也吓得手足无措,连连摆手:“不是,我没有教姑娘这样叫...” 林嘉若目瞪口呆地看着杜鹃耍威风,她才活了五年了!这辈子的脸面都已经丢光了! 周围似乎多了许多探视的目光,林嘉若羞得一刻都呆不下去了,拔腿就往外跑去。 杜鹃一看林嘉若跑了,也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剩下莺儿一个,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低声安慰芸娘:“姑娘年纪还小,做不得主,等日后...三夫人今儿还要把我和白露撵出去,幸而姑娘求情,总算留下了我...” 送走了莺儿,芸娘心里还是觉得委屈。 她好好地在四姑娘房里当差,三夫人为什么突然就要撵人?连莺儿和白露都被撵了,岂不是就剩一个小满? 四姑娘年纪小做不得主,怎么就能把莺儿留下了呢? 话说林嘉若跑出了西侧院,一路跑回了季秋院。 徐氏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林嘉若回来,便笑眯眯地招呼她过来。 看到林嘉若小脸严肃,徐氏失笑,问道:“这是怎么了?有事要和娘亲说吗?” 林嘉若严肃地点了点头。 这时,杜鹃也回来了,跑得满头大汗,徐氏对着杜鹃冒冒失失的样子不禁皱眉。 林嘉若看杜鹃要说话的样子,赶紧抢先开口:“娘亲,阿若有很重要的话要同你说!” 徐氏看了看林嘉若,又看了看杜鹃,挥挥手,让丫鬟们都站远点,腾出空间来让她们母女俩说话。 “说吧!”徐氏慈爱地看着她,不认为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不过是陪着她玩罢了。 林嘉若仍然一脸严肃:“娘亲,杜鹃今天把阿若的脸都丢光了!” “哦?”徐氏失笑,果然是小孩子,竟然是来告状的。 林嘉若忍了忍,叫自己不要计较徐氏漫不经心的态度,认真仔细地把刚才发生的事都对徐氏说了一遍。 徐氏听得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林嘉若看得精神一震,把事情都说完之后,掷地有声地问了一句:“娘亲,您说,杜鹃这样做是不是丢尽了我的脸!” 杜鹃虽然站得远,但也隐隐约约听到林嘉若在告她的状,心里七上八下的,等瞄到徐氏的脸色,更是惶恐不安。 徐氏面色阴沉地看着林嘉若,缓缓开口:“你去找芸娘了?还管徐长寿叫哥?” 林嘉若一愣,娘亲怎么说这个?难道她刚刚说了半天,都没有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徐氏没想到,林嘉若才五岁,已经对芸娘这么依赖了,芸娘昨天才走,她今天就追到家里了,还管徐长寿叫哥! 徐氏一想到林嘉若甜甜笑着喊徐长寿的场景,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徐长寿!徐长寿!她要杀了他!杀了他! 徐氏猛得站了起来,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因为情绪太激动的缘故,徐氏突然觉得肚子痛了起来,吓得花容失色,抱着肚子就蹲了下去。 院子里瞬间兵荒马乱,请大夫的请大夫,报告老夫人的报告老夫人。 莺儿才回来,看着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在围着徐氏转,林嘉若小脸煞白地现在那里,仿佛是被吓呆了。 “姑娘?”莺儿走过去轻声唤她。 林嘉若僵硬地抬头,清澈的眼睛里滚着泪珠:“莺儿,我是不是闯祸了?” 莺儿也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但林嘉若的样子太让人心疼了,她便柔声细语地安慰:“没事的,姑娘,没事...” 好在徐氏的胎一直很稳,大夫来了也只说情绪激动导致,静养几日就好,开了几副药,就结束了。 三房还没有嫡子,林老夫人对徐氏这一胎看得很重。 刚送走大夫,太夫人就沉下了脸色:“这是怎么回事?” 一问话,丫鬟们都低下头不敢说话。 徐嬷嬷被打压下去后,徐氏房里隐隐以四大丫鬟之一的黄鹂为首,但黄鹂也一脸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我...”林嘉若哭着站出来说,“是阿若惹娘亲生气,娘亲才会肚子痛,阿若不孝...” 几个孙女里,除了出色的嫡长孙女林嘉兰,林老夫人平日里最疼林嘉若,看见她哭成泪人儿出来认错,有气也撒不出来了,挥退了下人,招呼林嘉若到身前问话。 林嘉若便将今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林老夫人。 这...不至于吧?林老夫人夫人狐疑地看着林嘉若,问:“就这样?” 林嘉若点点头,她知道的就这些了。 林老夫人想了想,轻轻拍了拍林嘉若的后脑勺,不轻不重地责备了一句:“以后不可以淘气惹你娘亲生气了!” 林嘉若忙不迭点头,她哪里还敢啊! 这边没说几句话,就听到躺在里屋床上的徐氏有气无力地喊林嘉若进去。 林老夫人牵着林嘉若的手一起进去。 林嘉若看徐氏病恹恹躺着的模样,刚擦干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娘亲,您不要生阿若的气了,阿若以后再也不去找奶娘了,也不叫长寿哥哥了!” 徐氏看林嘉若又惊又怕的样子,知道是吓着了,忙安慰她:“娘亲没事,阿若别怕!” 一面因为林嘉若的承诺深感欣慰,脸上轻松了许多,歉疚地对林老夫人说:“儿媳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林老夫人面色不虞地点头:“你知道就好,什么事都比不上你肚子里的孩儿重要,阿若还小,有什么不对的好好教着就是,心急什么!” 徐氏连连称是。 又说了两句,林老夫人就起身要走了,手里还拉着林嘉若。 “你身子不便,阿若这两天就跟着我吃住吧!”林老夫人说。 徐氏有些不舍,但想到自己现在这样,也照顾不了林嘉若,也只能点头:“劳累母亲了!” 徐氏对林老夫人的情绪有点复杂,曾经她也是万般疼爱林嘉若的,可一旦出了事,也是她亲口下令毁了这个孙女。 林嘉若虽然不放心徐氏,可犯了错的人没有资格提要求,她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林老夫人走了。 第六章 谁不孝? 折腾了一上午,在慈荫堂吃过午饭后,林嘉若就窝在林老夫人身边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她爬起来揉揉眼睛,林老夫人已经起床了,屋子里就她一个人。 林嘉若慢吞吞地爬下床,打着哈欠走了出去。 “四姑娘醒了!”林老夫人身边的秋纹第一个看到了她,跑进屋给她拿了外衫披上。 “四姑娘!”有人向她施礼,林嘉若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是杜鹃,小脸瞬间就皱了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林嘉若一张小脸拉得老长。 “奴婢来伺候四姑娘!”杜鹃忠心耿耿地说。 “怎么是你?莺儿呢?”林嘉若有点不情愿。 “三夫人让奴婢跟着姑娘,奴婢怎么能推给莺儿?”杜鹃说得理所当然。 莺儿是二等丫鬟,她是一等,林嘉若身边,她当然是第一个。 “阿若,过来!”林老夫人招呼道。 林嘉若挪着步子过去,一睡醒就遇到这种事,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林老夫人拉着林嘉若坐在身边,拿了一块桃酥给她吃。 “你把四姑娘的替换衣裳留下就行,我这里多的是人伺候!”林老夫人对杜鹃说。 杜鹃不敢违抗,放下东西就走了。 林老夫人低下头,看到林嘉若的脸色瞬间阴转晴,心里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个杜鹃是你娘亲给你的,你不喜欢?”林老夫人问。 林嘉若毫不犹豫地点头:“杜鹃会捏疼阿若的手!”说着伸出手展示给林老夫人看。 小手腕白白嫩嫩,什么也看不出来。 林嘉若尴尬地收回了手,继续举证:“杜鹃说话比阿若还大声,太丢人了!”然后把今天上午的事说了一遍,“祖母您说,阿若是不是很没面子?” 林老夫人听得面色阴沉,何止没面子,简直是奴大欺主了! 这徐氏怎么当人娘亲的?给阿若一个她根本压不住的奴婢,这要是时间长了,指不定会把阿若养成什么样子! “阿若说得对——”林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因为刚睡醒的缘故,林嘉若的头发还披散着,细细软软的,手感非常好,“杜鹃的事,祖母会同你娘亲说的!” 林嘉若听了林老夫人的话,不但没有高兴,还垮下了脸:“祖母,您能不能不要和娘亲说这个?” “为什么?”林老夫人不解。 “祖母去说,就好像阿若在祖母面前告了娘亲的状,娘亲会生气的!”林嘉若说。 林老夫人忍不住笑了。 林嘉若看着一派天真,心思倒也通透。 “好吧!”林老夫人笑着说,“那你自己去说,别怕,祖母给你撑腰!” 林嘉若高兴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晨,大房和二房都要来请安,林嘉若一想到可能被训,就很忧愁。 昨天的动静太大,大房和二房都已经知道了,徐氏那里都过去慰问过了,倒是林嘉若才刚刚碰到。 这件事虽然说起来是林嘉若淘气,但当着林老夫人的面,林嘉若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大家也就不忍心再说什么了,就是林大夫人,也只是面色和蔼地说了一句:“日后莫再淘气了!” 林嘉兰见她没精打采,还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慰。 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和气的。 “听说阿若忤逆了三婶娘,三婶娘被气得都动了胎气,是不是真的啊?”林嘉芷幸灾乐祸地问,“阿若年纪也不小了,可不能当小孩子淘气了,日后传出个忤逆不孝的名声来可不好!” 被安慰的时候林嘉若是愧疚不安的,可林嘉芷这么一嘲讽,她就不服了:“二姐姐上次抢了三姐姐的八宝璎珞项圈,二婶娘也很生气,二姐姐也忤逆不孝!” 童言无忌的时候,大人都难免尴尬。 林嘉芷还没到尴尬的年纪,不以为然地说:“我也是母亲的女儿,母亲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要?” 林嘉若哼了一声:“可是你做了荷包只给窦姨娘,不给二婶娘,你就是对二婶娘不孝!” 林嘉芷脸一红,恼羞成怒,就要扑上来抓林嘉若。 林嘉若惊叫一声,往林老夫人身后躲去。 林二夫人孙氏担心林嘉芷扑到林老夫人身上,忙低喝一声:“阿芷!回来!” 林嘉芷恍若未闻,仍旧要去抓林嘉若。 “好了!”林老夫人沉声开口。 林嘉芷威胁地瞪了林嘉若一眼,龇牙低声道:“回头再收拾你!” 看到林嘉芷这么嚣张,林老夫人沉下了脸,训斥道:“没规矩!你姨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林嘉芷这才不甘不愿地低下头。 林老夫人向身边的丫鬟夏纨看了一眼,夏纨点头离去,没过一会儿,捧了只盒子回来了。 林老夫人朝林嘉荃的方向看了一眼,夏纨就将盒子捧了过去,在林嘉荃面前打开,一只金累丝镶白玉的项圈灿烂夺目,看得林嘉芷眼睛都快掉下来了。 “三丫头丢了只项圈,祖母给你补上!”见林嘉荃有些惶恐不安,林老夫人和蔼地朝她点了点头,“长者赐,不可辞!”又看了林嘉芷一眼,“长辈没发话就伸手要东西,也不是我们林家的规矩!” 林嘉芷听得脸上一红,生着闷气坐了回去。 林嘉荃瞄见孙氏点了头,才接过首饰盒,起身向林老夫人拜谢。 又说了两句,林老夫人就挥手让她们走了。 回头看到林嘉若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笑着将林嘉若搂在怀里,问她:“阿若是不是也想要项圈?” 林嘉若回了神,不解地反问:“要项圈做什么?”好像刚刚回想起刚刚的事,恍然大悟,然后不屑地摇摇头,“项圈有什么好玩的?她们一个要抢,一个被抢了要哭,真没劲!” 林老夫人想着林嘉若大概还没到喜爱首饰的年纪,也就笑了笑,随口问她:“如果是阿若,有人要抢你东西,该怎么办?” 林嘉若想了想,得意地说:“如果二姐姐要抢我的项圈,我就把项圈送给大姐姐,看她敢不敢从大姐姐手里抢!” 林老夫人“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就知道借势了!” 林嘉若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借势”,但隐约知道是在夸自己,就“嘿嘿”笑了起来。 “如果人家要抢的是你舍不得送人的宝贝呢?”林老夫人忍不住逗她。 林嘉若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小拳头一握,恶狠狠地说:“那我就让大哥哥帮我抢回来!” 第七章 谁不忠心? 吃过早饭,林嘉若跟林老夫人说了一声,带着秋纹,回季秋院探望娘亲去了。 走进季秋院,静悄悄的。 林嘉若走到正房门口,探头进去一看,黄鹂和喜鹊站在外间,手上还端着水盆毛巾等用具,看到林嘉若,黄鹂无声地指了指里面,摆了摆手。 原来娘亲还没起床啊! 林嘉若乖觉地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决定回自己房里转转。 还没到门口,就听到杜鹃气焰嚣张的声音:“你这软绵绵的模样,将来管不住底下小丫头事小,要是带得姑娘跟你似的,看夫人不扒了你的皮!” 莺儿就是温柔,怎么就带坏我了?难道都得跟你似的才能将我带好?林嘉若腹诽着。 “还有你!惯会偷懒!姑娘不在,桌子架子就不擦了?让姑娘回来吃灰呢?” 小满只是动作慢点,一会儿就擦了,就你催! “你们别不服气,我是拿一等月钱的大丫鬟,就负责盯着你们干活,等日后姑娘分了院子出去独住了,进了小丫鬟,有你们耍威风的时候!” 谁都跟你似的,爱耍威风! 林嘉若越听越生气,很想推门进去把杜鹃训斥一顿,可是一来,她的训斥没什么用,二来—— 正房那边,黄鹂和喜鹊已经进去了,娘亲起床了,闹出动静来,娘亲又要不开心了! 林嘉若气鼓鼓地走开了。 一起床就看到林嘉若,徐氏显得很高兴,搂着她嘘寒问暖了一通,才坐下吃早饭。 吃过早饭,徐氏照例要晒会儿太阳,只是平时是一边散步一边晒,今儿是坐着晒。 黄鹂见林嘉若一直跟着徐氏,便也给她搬了个小凳子,让她坐在徐氏身边。 “今儿怎么不去找你姐姐们玩了?”徐氏笑着问。 林嘉若一脸乖巧:“阿若想陪陪娘亲和弟弟!” 徐氏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神色温柔:“你在慈荫堂要听你祖母的话,不要淘气,娘亲身子好些了就把你接回来!” 林嘉若一边听一边点头。 徐氏看了一眼秋纹,轻轻叹道:“你祖母身边的姐姐们自然都是细心周到的,但总不是伺候惯了的,还是叫杜鹃跟着去伺候你吧!” 林嘉若全身汗毛一竖,脱口而出:“杜鹃也不是伺候惯了的啊!要去也是莺儿去!” 徐氏眉头一皱,林嘉若瞬间就怂了:“杜鹃就杜鹃吧,娘亲说了算...” 祖母说了,不要杜鹃的话要等娘亲身子好了才能说,那就再忍忍吧! 徐氏看林嘉若垂头丧气的模样也是心疼,柔声道:“阿若那天说的话,娘亲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 林嘉若眨了眨眼,看着徐氏,心里琢磨着:娘亲是觉得我哪句话有道理来着? “杜鹃是心直口快了些,下了我们四姑娘的面子...” 原来是这事儿,林嘉若心神一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徐氏。 徐氏看得好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娘亲会好好训斥她的——” 然后呢?林嘉若眼含期待。 徐氏抬起头,目光飘忽,轻叹道:“你年纪还小,不懂身边什么样的人最可贵,细心周到的是不错,温柔体贴的也很好,但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忠心!” 林嘉若听得迷糊,娘亲是觉得谁不忠心了? “杜鹃再有不好,但胜在忠心,你年纪小,身边没个可靠的人跟着,娘亲实在不放心啊!” 听到这里,林嘉若觉得徐氏看着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受尽蹂躏的小可怜。 娘亲的意思她也明白了,杜鹃虽然不算好,但总比莺儿好,你就先将就着用吧! 祖母教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堵回来了!这叫什么? 林嘉若企图找一句古人名言来形容一下,可惜她读书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母女俩聊着聊着,就到了午饭时候,原本站在边边角角的秋纹走了两步上来,轻声提醒:“三夫人,老夫人嘱咐过,让四姑娘回慈荫堂用午膳...” 徐氏点头,对黄鹂说:“让杜鹃收拾一下,跟去照顾四姑娘吧!” “三夫人——”秋纹不紧不慢、唇角含笑地说,“昨儿杜鹃将四姑娘的替换衣裳送去的时候,老夫人就说了,慈荫堂不缺伺候四姑娘的人,杜鹃又是三夫人用惯了的,就让杜鹃回来好生伺候三夫人,这是老夫人对三夫人的爱惜呢!” 徐氏倒不知道杜鹃已经被老夫人拒绝过一次了,听秋纹这么一说,也不好再坚持了。 林嘉若离开季秋院、走向慈荫堂的这一路,都情不自禁地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秋纹。 在慈荫堂吃了午饭,睡了午觉,睡醒后去林嘉兰那里逛了逛,再回慈荫堂吃晚饭,晚饭后又去看了徐氏一回,然后就回慈荫堂睡觉了。 第二天,也差不多的行程。 第三天早上,林嘉若起了个大早。 “我要穿那件红色百蝶穿花的!” “头绳要用缠金的红色的那根!” “鞋子——就那双吧!” 红色缕金小袄,映衬得一张圆嘟嘟的小脸也红扑扑的,好似一个熟透的苹果。 额前刘海带着一些自然向内的卷曲,底下是一双乌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 秋纹从镜子里看着林嘉若今天格外精神的样子,不禁笑了:“四姑娘今天好像特别高兴呢?” 秋纹还在给她梳头,林嘉若不方便点头,就俏皮地从镜子里对她眨了眨眼。 “好了!”秋纹笑着放开了手。 林嘉若跳下凳子,检查了下衣着,又就着秋纹拿来的镜子前后照了照,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牵上秋纹的手,脚步雀跃地走了出去。 林嘉若今天起得特别早,林老夫人才刚刚起床,柳太姨娘和窦嬷嬷正在伺候她梳洗。 林老夫人看到林嘉若的一身打扮,指着她对窦嬷嬷笑道:“你看四丫头,每回致之回来都这身衣服,我哪天要是记不住日子了,一看她这身打扮就知道是致之回来请安的日子了!” 窦嬷嬷跟着笑道:“四姑娘和大公子最是亲近了,倒像嫡亲的兄妹似的!” 林嘉若傻呵呵地笑着,心思早就飞到屋外了。 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就同大哥哥说上话了... 第九章 跟前世不一样了 “是阿若把娘亲气病了...”林嘉若垂头丧气、可怜巴巴地说着。 忽然语气一变,认真地问道:“有一件事,还没开始做,就失败了,那叫什么?” 林致之一愣,不太确定地回答:“出师未捷?” “对对!就是这个!”林嘉若如获至宝。 “阿若出师未捷了?”林致之失笑。 林嘉若点点头,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把这几天发生的事东拉西扯地都说了一遍。 “阿若不想要杜鹃跟在你身边?”林致之微笑着问。 林嘉若点头:“杜鹃会弄疼阿若,还会在阿若面前耍威风,还会告状!” 林致之点点头:“你还小,还做不得自己的主,你身边的人凡事要告知婶娘也是应该的,等你长大了,能在婶娘面前做得了主了,再有人告状,就是不忠了!” 林嘉若不开心地说:“大哥哥也觉得杜鹃忠心可用吗?是阿若不懂事吗?” 林致之莞尔一笑:“非也,忠心不一定就可用,杜鹃留你身边,擅自代你说话,替你拿主意,只会让你越来越不像个主子——” 林嘉若拼命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林致之。 林致之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刻意压低声音:“大哥哥教你个法子...”附在林嘉若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林嘉若听完,兴奋的表情变成了疑惑:“这样就行?” 林致之自信地点头。 既然如此,这天晚饭后,林嘉若去探望徐氏的时候,就把林致之教的话说了一遍。 徐氏听了,惊讶挑眉:“这话谁教你的?” 林嘉若目瞪口呆:“娘亲怎么知道是别人教我的?” 徐氏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才多大,你懂什么?” 林嘉若不服气,瞬间就把林致之给卖了:“是娘亲不肯教,大哥哥一教我就懂了!” “原来是你大哥教的!”徐氏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 林嘉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丢了义气,索性脸面也不要了,一边抓着徐氏的手晃荡着,一边拉长了声音甜甜糯糯地喊了一声:“娘亲——” 看徐氏脸上露出受用的笑容,林嘉若趁胜追击:“大哥哥说,亲母女有话是不该隔着肚皮的,阿若就是喜欢黄鹂,娘亲就把黄鹂给阿若吧!” 林致之教的方法很简单,徐氏是一定要派个人看着林嘉若的,一片慈母心无可厚非,林嘉若既然不喜欢杜鹃,那就换一个既能让徐氏放心,又能让林嘉若喜欢的来。 徐氏就算知道了是林致之教的,也觉得是个好主意。 前世她在林时生和那个女人手里节节败退,才觉得杜鹃这样泼辣的性子镇得住场子。 一朝重生,便想把她觉得最得力的杜鹃派给林嘉若,却忘了如今的杜鹃还没经过磨炼,性子太过鲁莽,而林嘉若又太小,拿不住杜鹃这样的。 相比而言,黄鹂一直都是沉稳细心的人,就是杜鹃,也是黄鹂出嫁前手把手教出来的。 用黄鹂替代杜鹃,确实可行。 “好了好了!”徐氏故作严肃地说,“黄鹂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娘亲,以后不可以再偷偷跑去西侧院了!” 林嘉若愣了愣,问:“娘亲为什么讨厌奶娘?” 徐氏刚刚还在为女儿的“亲母女有话不隔肚皮”开心,这会儿被她这么直勾勾地一问,又开始头疼该怎么回答了。 “娘亲这都是为你好,等你长大了就懂了!”最后还是用这句万用的话打发了林嘉若。 第二天早上,徐氏也来慈荫堂请安了。 “不是叫你好好歇着吗?你又跑进跑出做什么?”林老夫人神情不悦,什么也比不上她的金孙重要。 徐氏笑吟吟地说:“我都好了呢!躺了好几天了,特别想动动,这一动起来,就情不自禁往母亲这里来了!” 林老夫人被她逗笑了,看看她面色红润,也就放过不提了。 林嘉若看到徐氏来了,就坐到徐氏身边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徐氏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好几次目光都往门口瞥去。 娘亲在看什么呢?林嘉若好奇地张望了两下,门口什么动静都没有。 收回目光的时候,不经意地撞上了同样往门外探视的林致之,林嘉若捂嘴直笑,她和大哥哥好像一起在做什么秘密的事,感觉特别好玩! 林致之冲着她微微一笑,悄悄眨了眨左眼,仿佛在回应她什么暗号。 很快到了各回各院、各自吃早饭的时候,徐氏却站起来,笑着说:“我这一趟可不能白来,总要母亲赏我一顿早膳吃才行!” 林老夫人指着她直笑。 大夫人甘氏也放下了刚抬起的一只脚,笑道:“既然如此,我也要厚着脸皮赖母亲一顿早膳了!” 二夫人孙氏也含笑附和。 最后林家三位夫人,三位小公子和四位姑娘,都留在了慈荫堂吃早饭,围了满满一桌,热热闹闹。 徐氏虽然看起来很认真地在吃东西,可林嘉若还是好几次发现她的目光往外飘去,仿佛在等什么人。 吃完早饭,还没收拾妥当,徐氏等的人就到了。 夏纨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进了屋来,林嘉若认得他,是爹爹的亲随,名叫洗墨。 是爹爹要回来了吗?原来娘亲是在等爹爹啊!林嘉若高兴地想着,一抬头,却看到徐氏阴沉沉的眼神。 “是你家公子要到了吗?”林老夫人欣喜地问。 大凡有些规矩的人家,无论是拜访亲友,还是远行归来,到了目的地的城门口,总要派亲近的随从或者丫鬟先一步去报信,免得出现得太突然。 算算林时生写信说要回家的日子,今天也差不多该到家了。 洗墨给林老夫人行了个礼,说:“禀老夫人,三公子在半道遇上点事儿,要晚几天到家,特意派奴婢回来说一声,别让老夫人等急了!” “遇上事儿?遇上了什么事儿?”林老夫人没等急,倒是听急了。 洗墨忙说:“没事没事,就是三公子无意间救了个受伤的姑娘,送到溧阳去求医,结果遇上了溧阳的知县大人,知县大人十分赏识三公子,就多留了两日。” 林老夫人听了果然没事,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那你还是回去伺候你家公子吧!” 又嘱咐了两句,洗墨一一应下,才退了出去。 林嘉若下意识地去看徐氏,听了消息,徐氏脸上没有失望,更多的是意外和思索。 徐氏明明记得前世林时生就是今天到家的,怎么不一样了? 第九章 跟前世不一样 “是阿若把娘亲气病了...”林嘉若垂头丧气、可怜巴巴地说着。 忽然语气一变,认真地问道:“有一件事,还没开始做,就失败了,那叫什么?” 林致之一愣,不太确定地回答:“出师未捷?” “对对!就是这个!”林嘉若如获至宝。 “阿若出师未捷了?”林致之失笑。 林嘉若点点头,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把这几天发生的事东拉西扯地都说了一遍。 “阿若不想要杜鹃跟在你身边?”林致之微笑着问。 林嘉若点头:“杜鹃会弄疼阿若,还会在阿若面前耍威风,还会告状!” 林致之点点头:“你还小,还做不得自己的主,你身边的人凡事要告知婶娘也是应该的,等你长大了,能在婶娘面前做得了主了,再有人告状,就是不忠了!” 林嘉若不开心地说:“大哥哥也觉得杜鹃忠心可用吗?是阿若不懂事吗?” 林致之莞尔一笑:“非也,忠心不一定就可用,杜鹃留你身边,擅自代你说话,替你拿主意,只会让你越来越不像个主子——” 林嘉若拼命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林致之。 林致之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刻意压低声音:“大哥哥教你个法子...”附在林嘉若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林嘉若听完,兴奋的表情变成了疑惑:“这样就行?” 林致之自信地点头。 既然如此,这天晚饭后,林嘉若去探望徐氏的时候,就把林致之教的话说了一遍。 徐氏听了,惊讶挑眉:“这话谁教你的?” 林嘉若目瞪口呆:“娘亲怎么知道是别人教我的?” 徐氏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才多大,你懂什么?” 林嘉若不服气,瞬间就把林致之给卖了:“是娘亲不肯教,大哥哥一教我就懂了!” “原来是你大哥教的!”徐氏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 林嘉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丢了义气,索性脸面也不要了,一边抓着徐氏的手晃荡着,一边拉长了声音甜甜糯糯地喊了一声:“娘亲——” 看徐氏脸上露出受用的笑容,林嘉若趁胜追击:“大哥哥说,亲母女有话是不该隔着肚皮的,阿若就是喜欢黄鹂,娘亲就把黄鹂给阿若吧!” 林致之教的方法很简单,徐氏是一定要派个人看着林嘉若的,一片慈母心无可厚非,林嘉若既然不喜欢杜鹃,那就换一个既能让徐氏放心,又能让林嘉若喜欢的来。 徐氏就算知道了是林致之教的,也觉得是个好主意。 前世她在林时生和那个女人手里节节败退,才觉得杜鹃这样泼辣的性子镇得住场子。 一朝重生,便想把她觉得最得力的杜鹃派给林嘉若,却忘了如今的杜鹃还没经过磨炼,性子太过鲁莽,而林嘉若又太小,拿不住杜鹃这样的。 相比而言,黄鹂一直都是沉稳细心的人,就是杜鹃,也是黄鹂出嫁前手把手教出来的。 用黄鹂替代杜鹃,确实可行。 “好了好了!”徐氏故作严肃地说,“黄鹂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娘亲,以后不可以再偷偷跑去西侧院了!” 林嘉若愣了愣,问:“娘亲为什么讨厌奶娘?” 徐氏刚刚还在为女儿的“亲母女有话不隔肚皮”开心,这会儿被她这么直勾勾地一问,又开始头疼该怎么回答了。 “娘亲这都是为你好,等你长大了就懂了!”最后还是用这句万用的话打发了林嘉若。 第二天早上,徐氏也来慈荫堂请安了。 “不是叫你好好歇着吗?你又跑进跑出做什么?”林老夫人神情不悦,什么也比不上她的金孙重要。 徐氏笑吟吟地说:“我都好了呢!躺了好几天了,特别想动动,这一动起来,就情不自禁往母亲这里来了!” 林老夫人被她逗笑了,看看她面色红润,也就放过不提了。 林嘉若看到徐氏来了,就坐到徐氏身边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徐氏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好几次目光都往门口瞥去。 娘亲在看什么呢?林嘉若好奇地张望了两下,门口什么动静都没有。 收回目光的时候,不经意地撞上了同样往门外探视的林致之,林嘉若捂嘴直笑,她和大哥哥好像一起在做什么秘密的事,感觉特别好玩! 林致之冲着她微微一笑,悄悄眨了眨左眼,仿佛在回应她什么暗号。 很快到了各回各院、各自吃早饭的时候,徐氏却站起来,笑着说:“我这一趟可不能白来,总要母亲赏我一顿早膳吃才行!” 林老夫人指着她直笑。 大夫人甘氏也放下了刚抬起的一只脚,笑道:“既然如此,我也要厚着脸皮赖母亲一顿早膳了!” 二夫人孙氏也含笑附和。 最后林家三位夫人,三位小公子和四位姑娘,都留在了慈荫堂吃早饭,围了满满一桌,热热闹闹。 徐氏虽然看起来很认真地在吃东西,可林嘉若还是好几次发现她的目光往外飘去,仿佛在等什么人。 吃完早饭,还没收拾妥当,徐氏等的人就到了。 夏纨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进了屋来,林嘉若认得他,是爹爹的亲随,名叫洗墨。 是爹爹要回来了吗?原来娘亲是在等爹爹啊!林嘉若高兴地想着,一抬头,却看到徐氏阴沉沉的眼神。 “是你家公子要到了吗?”林老夫人欣喜地问。 大凡有些规矩的人家,无论是拜访亲友,还是远行归来,到了目的地的城门口,总要派亲近的随从或者丫鬟先一步去报信,免得出现得太突然。 算算林时生写信说要回家的日子,今天也差不多该到家了。 洗墨给林老夫人行了个礼,说:“禀老夫人,三公子在半道遇上点事儿,要晚几天到家,特意派奴婢回来说一声,别让老夫人等急了!” “遇上事儿?遇上了什么事儿?”林老夫人没等急,倒是听急了。 洗墨忙说:“没事没事,就是三公子无意间救了个受伤的姑娘,送到溧阳去求医,结果遇上了溧阳的知县大人,知县大人十分赏识三公子,就多留了两日。” 林老夫人听了果然没事,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那你还是回去伺候你家公子吧!” 又嘱咐了两句,洗墨一一应下,才退了出去。 林嘉若下意识地去看徐氏,听了消息,徐氏脸上没有失望,更多的是意外和思索。 徐氏明明记得前世林时生就是今天到家的,怎么不一样了? 第十章 云林寺迷路 徐氏今天特意来慈荫堂,就是为了堵林时生带着那个女人进门。 前世,她因为没有请安,林时生回家的时候,就迟了一步赶到,到的时候,林时生已经把新欢介绍给了林家所有人,害她丢尽了脸面。 这次,她已经想好了对策,严阵以待了,结果他们没出现? 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怎么会和前世不一样了? 那个受伤的女子哪里来的?还有那个溧阳知县,瞎了哪只眼了,居然会赏识林时生这样的人? 徐氏百思不得其解。 “你也不要着急,不过是耽误了些时间,知县大人赏识他,也是件好事!”林老夫人以为徐氏在担心丈夫,便转头安抚她。 徐氏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手上拧了拧帕子,局促地笑道:“不怕母亲和嫂嫂们笑话,我这两天心头老是慌得很,遇上丁点大的事就忍不住胡思乱想,为了这个,前几日还把阿若给吓着了——” 林嘉若配合地连连点头,她早觉得娘亲最近不对劲,原来娘亲自己也发觉了! “所以我想明日去云林寺上个香,希望母亲能应允!”徐氏说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 林老夫人觉得不太妥:“你前两天才动了胎气,云林寺又在山上,如何使得?” 徐氏笑着说:“母亲心疼我呢,我的身子向来好,都养了好几日了,早就好了,骨头都痒得不行了,云林寺也不高不陡,我若走不动了,就让人用软轿抬上去,不妨事的!” 大夫人甘氏看林老夫人面色犹豫不决,便说:“不如我陪着三弟妹去一趟吧!” 甘氏的话一出口,林嘉若就感觉到徐氏握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紧。 二夫人孙氏见状,忙道:“还是我陪三弟妹去吧,大嫂还有一大家子的事要管呢!” 没等徐氏有所反应,林老夫人已经有了主意:“就让惠娘陪着吧!” 二夫人孙氏闺名一个“惠”字。 徐氏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孙氏去总比甘氏去好。 没等她吐完这口气,林嘉若就嚷了起来:“我也要去!” 徐氏忍不住拍了她一下:“你凑什么热闹!” 林嘉若委屈地看看徐氏,又看看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笑道:“带她去吧,阿芷还有阿荃都一起去好了!”林嘉兰是大姑娘了,碰巧有应酬,就不去了。 徐氏一口气憋在胸口难受得不行,本来想一个人悄悄去把事情办了,结果带了一大家子去。 多个孙氏也就算了,还带上三个小姑娘,前世她怎么没发现阿若这么能惹事呢? 吃过晚饭,林嘉若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林致之,然后就收拾收拾,从慈荫堂搬回季秋院了。 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杜鹃已经回了徐氏那里,但不知道为什么,徐氏并没有把黄鹂派过来。 第二天一早,向林老夫人请过安,就出发去云林寺了。 到了云林寺,拜过菩萨,捐了香油后,徐氏便笑着说:“难得出来一趟,别拘着她们了!” 孙氏也点头:“你们姐妹自己玩儿去吧,别忘了回来吃午饭!”又叮嘱林嘉芷照看好两个妹妹。 “我们去看松鼠吧!”林嘉若欢呼着说。 云林寺前前后后种了许多松树,她每次来都能在树上找到松鼠。 林嘉芷眼珠一转,笑道:“寺里面人多,松鼠就少,我们去后山吧,听说那里还有猴子!” 林嘉荃茫然地眨了眨眼:“二姐姐,你在后山见到过猴子?” 她们每次都是一起来的,她怎么不记得有跟林嘉芷一起看过猴子? 林嘉芷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我亲眼看到的,你胆子小,我没告诉你而已!” 林嘉若不疑有他,蹦蹦跳跳地说:“那我们快去吧!” 半个时辰后,林嘉若望着漫山遍野如雪的梨花,愁上眉头。 说好一起来找猴子和松鼠的,可进了梨花林后,九拐八弯的,不知怎的,等林嘉若发现的时候,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前后左右都是盛放的梨花,花枝掩映之下,似乎有无数条道路,可到底哪一条是回云林寺的路呢? “喂——”林嘉若犹豫着喊了一声。 “喂——”远处似乎有人在回应她。 林嘉若精神一振,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她们也在找她呢! 走了一会儿,也没看到林嘉芷一群人,周围似乎更安静了。 林嘉若有些不安,又喊了一声:“二姐姐,你们在哪里?” “在哪里——”远处传来同样的呼喊询问。 “我在这里——”林嘉若急忙回答。 “这里——”对面也回应说。 等了一会儿,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林嘉若有点不高兴了,姐姐们不来找她就算了,好歹派个丫鬟婆子过来啊,怎么就要她自己过去呢? 可一个人待久了,她实在有点害怕,眼看也快到吃饭的时间了,再不回去,娘亲要生气了。 林嘉若只好自己往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可是这一走,一直走出了梨花林,都没见到林嘉芷她们。 梨花林里还算明亮美丽,出了梨花林,光线就变暗了,能看到的多是一些丑枝老树,浓绿稠密的树冠盖下来,森凉森凉的。 林嘉若走得又累又渴,心里更是又气又急又怕,慌忙中被露在地面的老树根绊了一跤,摔在地上,便坐着哭了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林嘉若听到了她这辈子听到的最温柔动听的声音:“小施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林嘉若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在她来时的方向,站着一名纤细却挺拔的少年,容颜皎皎,将背后千株梨花都作了衬。 林嘉若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一时看呆了。 少年见她不回答,就走了上来,看到她身上的狼狈,面带怜惜地用袖子为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柔声问道:“你是随家人来上香的吗?怎么跑后山上来了?是迷路了吗?” 眼泪擦干后,林嘉若把少年一张清俊灵秀的脸看得更清楚了,同时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灰色的僧衣,以及光秃秃的脑袋。 “哥哥是云林寺的师父吗?”林嘉若惊喜地拉着他的僧袍。 小女孩仰着脏兮兮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期待和信赖,看得人心中一片柔软。 他轻轻掰开林嘉若的手,为她擦拭掌心的泥垢,一边含笑回答:“是啊,贫僧法号持尘,小施主是哪家的家眷?” 林嘉若心里一松,就把她如何往后山来,如何迷的路,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持尘一边听着一边将林嘉若拉起来,细心地为她掸去身上的泥土。 “持尘哥哥,我明明听到二姐姐在这边喊我,可怎么也找不到她,你说她们是不是故意躲起来了?”林嘉若愤愤地问。 持尘微微一笑:“那是回音,在空旷安静的地方大声说话,你的声音会传回来,你听到的,其实是你自己的声音。” 看林嘉若一脸震惊的模样煞是可爱,持尘爱怜地为她理了理头发,语气中却添了一丝冷意:“你那两个姐姐,日后要离她们远些!” 第十一章 我吓着了 林嘉若跟着持尘往回走的时候,云林寺里已经闹翻了天。 徐氏一听说林嘉若走丢了,眼前发黑,差点没晕过去。 孙氏一边扶着徐氏,一边手忙脚乱地安排人出去找。 徐氏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才清醒一些,咬着牙问起了经过。 林嘉芷赶紧说:“我们原本说去寺庙后面看猴子和松鼠的,阿若淘气,一眨眼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们在后面找了她好久,还去梨花林里找了,都没找见,叫她也不应!” 口口声声地,竟是把责任都推给了林嘉若。 徐氏紧了紧牙根,把目光转向跪在地上哭的莺儿:“为什么没有跟好四姑娘?” 莺儿哭道:“二姑娘说,山上风冷,让奴婢回去给四姑娘拿披风!” 徐氏眼前再次一黑,索性抓紧了杜鹃和孙氏才挣扎着没晕倒。 她不过是想多留黄鹂几天,办完那件事再派给阿若,就这么点功夫,阿若就出事了! “阿荃,你说!”徐氏目光阴沉地看着林嘉荃,她的气势太过骇人,孙氏在一旁都不敢说话。 但林嘉芷就敢说话:“我都说过了啊——” “啪——”徐氏一巴掌打在林嘉芷脸上,把大家都惊呆了。 林嘉芷不敢置信地看着徐氏,瞪红着双眼哭喊道:“你不过是我婶娘,凭什么打我!” 孙氏的脸色也不好看,正要开口,徐氏已经冷笑出声:“你不过区区庶女,抢在嫡女之前说话也就算了,我没问你,你答什么?” 林嘉芷不甘示弱:“婶娘嫌我没规矩,叫我母亲教训我便是,婶娘教训了我,叫我母亲的脸面往哪儿放?” 孙氏也开口说:“我——” “阿若要是有个闪失,我谁的脸面都不给!”徐氏的模样仿佛要吃人一般,孙氏脸色变了变,没敢再说什么。 林嘉荃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犹豫着不敢开口。 就在这时,林嘉若回来了。 林嘉若跟着持尘回到梨花林之后,没多久就遇上了来找她的人,把她和持尘一起带到了徐氏和孙氏面前。 徐氏一看到林嘉若,就冲过去把她紧紧抱住,身子因为后怕而不住发颤。 突然,抓着林嘉若的双臂拉开她,厉声厉色:“你跑哪里去了?不知道大家在找你吗?” 林嘉若被她一吓,立即就哭了出来:“我在林子里迷了路,找不到二姐姐她们,呜呜呜...” “小施主迷了路,走到了后山上,那里是一片野岭——”持尘停顿了一下,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角,“小僧一直在林子里,远远看到有人上山,才匆忙赶去,小僧与小施主下山前,林子里并没有人在寻找小施主!” 徐氏猛地一抬头,紧紧地看着林嘉芷,林嘉芷一惊,目光躲闪,但徐氏问的却不是她:“阿荃,你来说,阿若到底是怎么走失的?你们又是怎么找她的?” 林嘉荃抬头询问地看向孙氏,孙氏面色凝重,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进了林子后,二姐说,要同阿若玩捉迷藏,叫我们都躲起来不许出声,后来我们找不见阿若了,二姐说,阿若定是躲起来了,叫我们都不许找,让她自己跑出来...”林嘉荃战战兢兢地说着。 “你胡说!”林嘉芷气急败坏地说,“我几时不让你找了,分明是你自己害怕,不敢回来叫人,又怕自己迷路,才没进到林子里找!” 就这样,徐氏也听明白了。 先是林嘉芷故意捉弄阿若,支开了莺儿,带着人躲起来,引得阿若迷了路,又不愿去找,再有林嘉荃胆小怕事不敢声张,直到拖久了瞒不下去了,她们才慌了神回来求助。 很好! 孙氏也听明白了,一面恼怒庶女胆大妄为,一面也暗恨林嘉荃太过怯懦。 总是自己两个女儿惹下的祸,孙氏这次总算抢在徐氏之前开口了:“你们怎么做姐姐的!,阿若才多大,你们就这样捉弄她!她一个人在林子里,要是吓着了,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徐氏冷哼一声,孙氏难道以为这样轻描淡写地斥责两句,就能将她两个女儿犯的事给揭过去? 还没等徐氏出言相讥,林嘉若突然哭哭啼啼地转过头,委委屈屈地对孙氏说:“二伯母,阿若一个人在林子里吓着了...” 持尘忍不住微微一笑。 孙氏面露尴尬,忙柔声安抚林嘉若:“都是你两个姐姐不好,害阿若受惊了,二伯母回去一定好好罚她们!” 徐氏心中冷笑,将林嘉若拉回怀里,淡淡地说:“闹了半天,阿若一定饿坏了,去让人传膳吧!” 孙氏喏喏应下,吩咐下去。 徐氏这才有心情打量起持尘,这一打量,便吃了一惊。 这个小和尚虽然身量颀长,但看面容也不过十三四岁,竟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澹澹如轻云入岫,皎皎若明月出山,徐氏两世的记忆里,也只有夏家那个娇女可以和他一比。 “多谢小师父救了小女!”徐氏端端正正地向持尘行了个礼。 持尘微笑避让:“施主不必多礼,是小僧本分而已!”又看了林嘉若一眼,温和地说:“既然无事,小僧便告辞了!” 徐氏忙道:“还未知小师父法号——” 持尘微笑一拜,没有回答,就离开了。 林嘉若拉了拉徐氏的袖子,悄声说:“娘亲,哥哥叫持尘!” 徐氏点点头。 两年后,云林寺将有灭门之灾,这持尘小和尚对阿若有恩,她总得想办法救上一救。 吃过午饭,在事先安排好的禅房内稍作休息。 进了屋,徐氏拉着林嘉若坐在榻上,眼风一扫,脸色一沉:“跪下!” 林嘉若还没反应过来,杜鹃便横眉竖目地将莺儿推了出来。 莺儿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瑟瑟发抖的模样看得林嘉若心生不忍。 “娘亲——” “你闭嘴!”徐氏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样无用的奴婢你护着她做什么!” 她想撤换掉莺儿,并不是莺儿曾经做过什么,而是她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 就像今天发生的事一样,莺儿作为阿若贴身信赖的丫鬟,在阿若遇到危险时,竟然毫无可用之处! “你可知错?”徐氏冷冷地问。 第十二章 藏个男人 “奴婢知错,是奴婢没有看好四姑娘,奴婢甘受责罚...”莺儿这会儿也知道自己错哪儿了,态度柔顺谦卑,老实得叫人发不出脾气。 徐氏感觉到自己手心里,林嘉若的一只小手不安地蠕动着,不禁暗叹一声。 “莺儿罚三个月月钱,降为三等——”低头看林嘉若,“回去把小满提到二等,现在起,就让黄鹂跟着你吧!” 林嘉若连连点头,对这样的处置满意极了。 处理好了屋里的事,徐氏低头略加思索,抬头吩咐杜鹃:“你去跟二夫人说,我身体不适,要在云林寺住一宿,让她带着二姑娘和三姑娘先回去!” 话传过去没多久,孙氏就来了。 孙氏是带着气来的,她奉了林老夫人的命陪徐氏来上香,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回去?徐氏这不是为难她吗? 可一看到徐氏泛着青白的一张脸,有气也只能忍了回去。 “三弟妹果真不舒服吗?我这就派人下山请大夫,大不了我们都留一宿,我派人回家送个信就是!”孙氏关切地说。 徐氏担惊受怕了一场,确实觉得很疲惫,半倚半靠、有气无力地说:“请大夫就不必了,都是今儿的事,让我这心里不踏实,想在这佛门清净之地多待两天,静静心,也为阿若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求个平安。” 提起今天的事,孙氏反对的话就不太好说出口了,只能说:“那我派个人回去说一声,免得叫母亲担心!” 徐氏仍旧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声音也轻飘飘的:“你还是带着阿芷和阿荃先回去吧,你们留着,反而叫我提心吊胆的!” 孙氏气得脸都白了,嘴唇直抖。 徐氏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混不吝了,说起话来半点情面都不给人留! 徐氏不要脸面,孙氏却是一个特别要脸面的人,都被人这样怼了,当下就回去收拾东西,带着两个女儿气冲冲地回家了。 赶走了孙氏,徐氏一身轻松。 下午,徐氏哄睡了林嘉若后,让杜鹃看住门,黄鹂在外间看着林嘉若,自己一个人进了里间的卧房。 徐氏脚步谨慎地走到窗前,不期然对上了一双利如鹰隼的眼眸。 “你什么时候醒的?”徐氏惊讶地打量着床上的男人。 还以为他重伤难治,不一定能救得回来,都已经做好了白忙一场的准备,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 “在你让人跪下的时候……”男人气若游丝地说着,唇边带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男人上半身没有穿衣服,但是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隐隐有鲜血渗透出来。 他有一张俊朗刚毅的脸,眉宇间露着杀伐果决,肩膀宽厚,身材高大,哪怕重伤在身,也气势不减。 “看来是死不了了!”徐氏满意地点点头。 男子虽然面无血色,但比起徐氏刚见到时好了许多,不枉她特意带了金创药和参片过来。 “你是谁?”男子虽然苍白虚弱,脑子却很清楚。 原以为就要这样不甘而死了,没想到会被人救起,但这个救了他性命的女子却处处透着蹊跷,她出现得那样及时,似乎早就等着救他一样。 徐氏知道男子满腹狐疑,但她没兴趣为对方解惑。 徐氏在床边坐了下来,不客气地戳了戳他的伤处,看着男子因疼痛而皱眉,她莞尔一笑。 “我叫徐窈宁,是余杭县林家三夫人,我的女儿叫林嘉若,我的儿子叫林愿之——”徐氏咬字清晰而缓慢地说着,“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记住了!” 望着那张张扬而美丽的脸,男人目光中泛起一丝奇异之色。 “你知道我是谁?”男人目光幽深,眼底仿佛蛰伏着一只狩猎姿态的野兽。 徐窈宁嗤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不然我救你干嘛?” “那你为什么救我?”男人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我救你就是为了让你报恩的,你记清楚了我让你记的三个名字,日后别找错了人!”徐窈宁笑吟吟地说。 整个大梁的人都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厉害,可惜前世他死于一场意外。 重生之后,徐窈宁苦苦思索了许多种方法,可以让自己与一双儿女逃脱未来的死局,但最后她选择了救下这名男子。 她要的不仅仅是逃脱,而是反击! 男子问了一会儿,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闭上眼睛休息了,他确实伤得很重,说几句话也耗费了他不少心神。 第二天,孙氏又来了,带来了一名大夫。 大夫看过徐窈宁之后,自然看不出什么来,只能说些静养勿思的话,开了些安胎补气的药。 徐窈宁就更理直气壮地不肯走了,孙氏拿她没办法,只能提出先带林嘉若回去。 林嘉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要跟娘亲在一起!”紧紧抓住了徐窈宁的衣角。 徐窈宁顿时疼爱得不行,将她搂进了怀里,抬头对孙氏似笑非笑:“二嫂,我哪里敢让阿若离了我的眼睛,她要再走丢一次,简直就是在挖我的心肝啊!” 孙氏再次被气走。 孙氏刚走,林嘉若就开开心心地打算离开徐窈宁的眼睛:“娘亲,我去找持尘哥哥玩了!” 徐窈宁笑着点了点头,吩咐黄鹂看好她,目送着她离开了。 安胎药煎好端了进来,徐窈宁盯着看了一会儿,亲自端进了卧房。 男人正睡着,徐窈宁便用汤匙一口一口喂他,他无意识地吃了一口后,尝到热汤药的味道,就乖乖地咽下了后面无数口。 一碗药吃完之后,人也清醒了,随口问道:“你哪里弄来的药?你会医术?” “安胎药!”徐窈宁淡淡地说。 男子一个前冲,扑在床边,张嘴一阵干呕。 当然什么也没呕出来,他撑起身子,愤怒地瞪着徐窈宁:“你这女人!竟敢给我吃安胎药!” 徐窈宁看着他身上又渗出血来,柳眉微蹙,语气就不耐了起来:“安胎药怎么了?不都是补药吗?我吃得,你就吃不得了?” 站起来,指了指枕头,命令道:“躺下!” 男人一愣,皱着眉却乖乖躺下。 徐窈宁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好不容易救了你,你还没报恩呢,可得给我好好活着!” 说着,就施施然出去了。 男人目光莫测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百般思量。 不知道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等他伤好离开了,定要好好查查,可惜她已经嫁人了... 第十三章 家里出事了 孙氏日日上山劝说,徐窈宁日日拖着不肯回去,直到这一天下午,一个消息送上了山。 徐窈宁听了消息,沉吟片刻,走进了卧房。 男人正倚坐在床头,闭目养神,一听到脚步声就睁开了眼,目光如炬,比几天前更加锐利逼人。 多少七尺男儿在他的目光下瑟瑟发抖,偏偏眼前这个小女子视若无睹,泰然自若。 “我得回去了!”徐窈宁说,“你能走了没?” 男子目光一闪,没有回答,反而问了回去:“怎么?出什么事了?” 徐窈宁淡淡地说:“家里有事,我总不能一直待在外面!” 男子细细地看着她,笑道:“你这些天对我动手动脚的,我都忘了,你还有个夫君呢!” 提到“夫君”时,他敏锐地在她眼中捕捉到一闪而逝的憎恶,心中蓦然一喜。 “我若不动手动脚,你早就死了!”徐窈宁冷笑道,“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就想办法将你交给云林寺的和尚,再休养一阵!” 话音未落,床上的男人已经掀开被子,下了床来。 他往地上一站,徐窈宁才真正体会到他的高大。 徐窈宁在女子中也算高挑了,站在他面前却如同站在一堵高墙之下,她迫不得已后退两步,才脱离了他的身影笼罩。 “看来你已经可以自己走了!”徐窈宁仰头看他,脸上很是欣慰。 男子笑着点头:“你的恩情我记下了,那块玉佩你就留着当作信物吧,我此番回京——” “不要回京!”徐窈宁脸色一变。 “为何?”男子也面色一沉,凝重地看着她。 “你受伤失踪后,有人向京中告发你勾结叛军,皇上龙颜大怒,下旨抄家,又抄出许多违禁之物,已经为你定下谋逆之罪,择日满门抄斩!”徐窈宁缓缓地说。 这些都是前世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这个谋逆案震惊南北,无人不知,甚至直接导致了数年后大梁的衰败。 男子先是震惊,而后变为震怒:“胡言乱语!我才失踪多久,就是消息都还没送出去!” 徐窈宁扯了扯嘴唇:“你失踪已经一个多月了,消息是赵秉义送出去的!” 他确切地失踪了多久她不知道,但最后定下来的时间,算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多月了,京中满门抄斩的圣旨应该刚刚下达。 男子的手闪电般探向徐窈宁纤细的脖颈,又猛地收了回来,恶狠狠地瞪着她。 “谁派你来的?谁教你说的这番话?”赵秉义是他一手提拔,亲如手足的心腹,他岂会轻易受一个妇人挑拨! 徐窈宁皱着眉:“信不信随你,你要是回了京,一准没命!” 男子恨恨地瞪着她,又不舍下手,干脆就要走了。 徐窈宁急忙拉住他:“你真要回京?” “难道凭你空口一说,我就当一辈子逃犯吗?”男子怒目而视。 徐窈宁想想也是,松开了他的手,软了语气:“你若不信,可暗中回京观察,千万注意安全——” 男子听她殷切叮嘱,又见她眼含关切,心中不由一荡。 “你要好好活着,我还等着你报恩呢!可别让我白忙一场。”徐窈宁认真地说。 男子差点背过气,含怒而去。 送走了男子,徐窈宁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问道:“四姑娘呢?” 林嘉若正在梨花林里,和持尘在一块儿。 持尘平常就住在梨花林里的小木屋中,每天除了早课和晚课,其余时间大多待在梨花林里。 自从那天迷路被持尘带回来后,林嘉若就每天都去梨花林里找持尘玩。 这是林嘉若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能跟林致之相比,长得好看,人又温柔,无论林嘉若问什么,都会耐心细致地回答。 今天过去的时候,持尘在扫地上的落花,已经四月下旬了,梨花都要落了。 林嘉若亦步亦趋地跟在持尘身边,看着他用树枝扎成的扫帚将雪子一样的花瓣和着尘土扫成一堆。 “持尘哥哥,这些梨花都是你种的吗?”林嘉若问,这几天过来,只看到持尘一个人在打理梨花林。 “不是,这是小僧的师父带着寺里的师兄弟一起种下的!”持尘笑着说,“小僧一个人怎么种得了那么多!” 林嘉若“哦”了一声,又问:“持尘哥哥的师父是谁?” “小僧的师父法号度云!”持尘的声音似乎多了几分温暖,“是云林寺的住持!” “持尘哥哥的师父很厉害吗?” “师父慈悲宽厚!” “持尘哥哥几岁拜的师父呢?” “小僧七岁入的云林寺,去年皈依了佛门!”持尘抬起头似乎有些感慨。 “咦?”林嘉若疑惑地看着他,“持尘哥哥的爹娘呢?” 持尘忽然淡淡一笑,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丫鬟,不答反问:“你这几日,可曾进去过你娘亲的卧房?” 嘎? 林嘉若一脸迷惑。 进去娘亲的卧房做什么? 林嘉若还没想明白,徐窈宁派来找她的人就到了。 “娘亲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喊我回去了?”林嘉若有些意外。 持尘微微一笑:“你们在云林寺住了好些日子,大概是要回去了!” 林嘉若不甘心:“家里又没什么事,多待几天也无妨啊!” “说不定,这会儿就是家里有事了,才赶着叫你回去呢!”持尘意味深长地笑道。 林嘉若仔细一想,也是这个可能,脸上就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来。 持尘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还小,日后还有很多机会来玩呢!” 说多也不多,毕竟是个姑娘家呢!持尘心里也觉得惋惜。 回到徐窈宁那里,果然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要回家了吗?”林嘉若问着,脸上不情不愿。 徐窈宁点点头,眼睛仍盯着屋里忙碌的下人们。 “家里出什么事了?”林嘉若又问,“是祖母派人来催了吗?” 徐窈宁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小孩儿,今儿想得倒挺多啊! “不是!”徐窈宁想着告诉她也无妨,但一旦要提起那个人,她又忍不住心中暗恨得直咬牙。 “是你爹爹要回来了!” 第十四章 爹回来了 回到家,已经是晚饭后了。 甘氏和孙氏带着各自的女儿们,在二门迎接她们。 “怎么回来得这么急呢?晚饭还没吃吧?厨房的火还没歇,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吩咐一声!”甘氏亲自去扶徐窈宁,孙氏则抱了林嘉若下车。 “大嫂不必麻烦了”徐窈宁笑着说,“我让小厨房弄点吃的就行——” “爹爹呢?我爹爹呢?”林嘉若一下车就迫不及待地问。 众人一愣。 徐窈宁忍不住扶额,怎么忘了跟她说清楚了呢! 林嘉兰好笑地拍了拍林嘉若的脑袋:“瞎叫什么?三叔还没回来呢!” 孙氏掩嘴笑道:“难怪三弟妹舍得回来了,原来是惦记着三弟的归期呢!” 徐窈宁扯了扯嘴角,对孙氏的暗讽不予回应。 这有什么?等明天林时生回来,三房还有场大戏请她孙氏看呢!她要是在乎孙氏这一点冷嘲热讽,这辈子也就白活了! 再说了,就二房那嫡不嫡、庶不庶的情形,孙氏还有空闲来嘲笑别人! 林嘉若不解地看着徐窈宁,爹爹还没回家,娘亲怎么知道爹爹要回来的? 这个疑惑一直到很多年后,才由林嘉若自己想通了。 这一夜,匆匆安置下。 第二天起来,林嘉若也没见到爹爹回来。 一直到下午睡醒,黄鹂才笑着凑过来说:“姑娘醒得正巧,三公子回来了,夫人刚刚出去迎接呢!” 林嘉若精神一振,立即从床上跳了起来,抓过黄鹂手中的外衣就往身上套。 “姑娘慢点,不急不急——”黄鹂笑着帮她穿衣服。 林嘉若看她动作虽然轻柔,却又利索得很,也就不添乱了,乖乖坐着任凭她为自己打理。 “头发也要梳一梳。”黄鹂笑道,“公子见到姑娘这样整整齐齐的,心里定然欢喜!” “嗯!”听她这么一说,林嘉若心里先欢喜起来了,对即将见到久违的爹爹充满了期待。 总归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当黄鹂牵着林嘉若的小手往外走时,在二门处遇到了往里走的林时生一行人。 “阿若怎么才来呢?快过来见过你爹爹!”孙氏笑容满面地招呼着林嘉若。 林嘉若走到徐窈宁身边,奇怪地看了孙氏一眼:“我爹爹回来,二婶娘好像特别开心啊!” 孙氏脸色一僵,尴尬地笑了笑,说:“二婶娘是替你高兴呢,家里又热闹了……” 孙氏的话没说完,林嘉若的眼前就多了一张年轻的俊脸,眉眼之间都是温柔慈爱的笑意,明明熟悉,又觉得陌生。 “阿若,爹爹回来了!”林时生的声音温柔诱哄,满是疼爱,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扶着林嘉若的小肩膀,甚至不敢多用点力,像是怕弄疼他。 一时间,大家都愣住了,林嘉若也是。 这、这是我爹爹?我爹爹没那么疼我啊?难道是我年纪还小,记性不好? 林嘉若忍不住抬起头,满脸狐疑地望向徐窈宁。 没想到徐窈宁也是一脸错愕,仿佛是……见鬼了? 林嘉若的反应让林时生有些受挫,忐忑不安地问:“阿若看到爹爹回来不高兴吗?”难道之前父女感情不好?不能够啊!这么可爱的小萝莉,谁能忍心不疼不宠啊? 虽然觉得奇怪,林嘉若还是很喜欢这样蹲下同她温柔说话的爹爹的,很快就调整了心态,欢欢喜喜、甜甜糯糯地喊了一声:“爹爹!” “哎!”林时生听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揉了揉小女孩软软嫩嫩的小脸,笑得合不拢嘴,“给爹爹瞧瞧,阿若长高了没?” 对于长高这件事,林嘉若也很期待,听林时生这么说,忙将身子站得笔直,亮晶晶地看着林时生,问:“爹爹,阿若长高了没?” 林时生就随口一说,他哪知道林嘉若有没有长高,被这么一问,笑得就有点底气不足,但还是配合着点头夸赞:“高了!高了!” “咳咳!”边上徐窈宁干咳两声以示提醒。 孙氏掩嘴暗笑,满脸幸灾乐祸地开口:“小叔还没向阿若介绍——” “先去向母亲请安吧!”甘氏淡淡地打断了她,又向林时生微微一笑,“知道你们父女久别重逢高兴,不过也别让母亲久等了!” 林时生笑着点头:“大嫂说得是!” 说着,正要起身,又看了林嘉若一眼,宠溺一笑,伸出双臂,将林嘉若抱了起来。 这一抱,引起了一阵惊呼。 就是林嘉若也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喊了一声“爹爹”。 林时生眉开眼笑地应了下来:“走!我们去给你祖母请安!”说完,朝甘氏点了点头,又含情脉脉地看了徐窈宁一眼,就抱着林嘉若向慈荫堂走去。 徐窈宁愣愣地望着林时生清瘦挺拔的背影,还有趴在他肩上咯咯笑个不停的林嘉若,下意识地掐了自己一下—— 嘶—— 居然是真的! 林嘉若趴在林时生肩膀上,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她现在比娘亲和伯母们都高了!可以看清楚他们每一个人! 林嘉若干脆数起周围的人头来。 娘亲、杜鹃、黄鹂、大伯母、大姐姐—— 呃,大伯母身边那两个哥哥是谁? 林嘉若惊奇地打量着甘氏身边两个样貌俊秀的少年。 年纪大的那个同林致之差不多,正跟甘氏小声说着话;年纪小的同林修之差不多大,原本就一直看着这边,林嘉若一注意到他,他便看了过来,冲她眨了眨左眼。 林嘉若忍不住咯咯咯又笑了起来,也想学他眨单只眼,可她学不来,只做出了古怪的挤眉弄眼状,惹得对方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阿琮?”同甘氏说话的少年听到弟弟的笑声,不解地转头询问。 被叫做阿琮的少年一边笑一边指了指林嘉若,少年抬头看去,那个小女孩早就把脸埋到林时生的怀里去了。 “那两位是甘家表哥吗?”林嘉若悄悄问林时生。 林时生对她亲昵的小动作爱不释手,用鼻子蹭了蹭她的小脸,含笑点头:“是啊,大的叫甘明珏,小的叫甘明琮,年纪不大,学问都很好!” 林嘉若偷偷地从林时生的肩膀处探出一双眼睛,没想到甘明琮还在盯着这边看,林嘉若一探出来就被他捕捉到了,冲着她又是眨了眨眼。 林嘉若笑嘻嘻地又躲了回去,好像捉迷藏一样。 这个小甘表哥,好像挺好玩的啊! 正这么想着,就到了慈荫堂。 第十五章 讲故事的爹爹 还没到慈荫堂,就有在院门守着的丫鬟笑吟吟地往里报信了:“三公子到了!” 进到院子里,林时生才把林嘉若放下,蹲下身来,细心地替她把衣服上的褶皱抹平,然后站起转身。 “你们先在院子里等我一会儿!”林时生温柔含笑地说。 “是,公子!”好几个娇柔婉转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林嘉若这才发现爹爹身后还跟着三名陌生的美貌女子,还没来得及打量清楚,就被林时生拉着手往里走去。 “爹爹,那三个姐姐是谁啊?”林嘉若一边走还一边忍不住回头看。 “哼!”冷不防听到娘亲轻哼了一声。 “呵呵呵呵!”又冷不防听到二姐姐幸灾乐祸的笑声。 林时生低头冲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进了屋,林老夫人已经等不及站了起来,走过来要拉林时生的手,林时生这才抛下妻女,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林老夫人,饱含深情地说:“母亲,儿回来了!” 林嘉若眨了眨眼,爹爹好像离开得不是很久吧?这么想念祖母呢?爹爹真是孝顺啊!我要向爹爹学习! 这么想着,林嘉若便往徐窈宁身边靠去。 徐窈宁柔柔一笑,将女儿搂在了怀里。 “娘亲,那三个姐姐是谁啊?”林嘉若忍不住好奇,小声地问徐窈宁,不料又惹来一声轻哼,听得她有点发冷。 “那可不是什么姐姐……”她听到娘亲这么说着,听语气似乎很讨厌那三个姐姐。 “那是谁?”大人总是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林嘉若只好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徐窈宁也很为难,不是她故意不告诉林嘉若,事实上,她也只认识其中一个啊! 怎么会是三个呢!前世带回来的明明就一个啊!多出来的两个是怎么回事? 再说了,她明明记得,前世林时生带回那个女人的时候,不但迫不及待地在大门口就宣布了那个女人的身份,还直接就拉到了林老夫人面前,要给人家一个名分。 怎么这次在大门口提都没提,甚至到了慈荫堂,也只让人留在外面? 她也很茫然啊! 徐窈宁茫然的结果就是,林嘉若看到娘亲又哼哼了两声,最后丢下一句话:“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然后就不理人了。 真是气人! 林嘉若不高兴地嘟起了嘴,目光从门口挪了回来,正撞上甘明琮看过来的目光,对方冲她灿烂一笑,再次眨了眨左眼。 “噗嗤——”林嘉若笑了。 这边母子情深得不行,晚饭就理所当然地留在慈荫堂吃团圆饭了。 席上,林时生连连为林老夫人夹菜,老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 林嘉若看着眼馋,便也夹了一筷子放徐窈宁碗里,想了想,又夹了一筷子放进了林时生碗里。 不知道林嘉若夹得这两筷子怎么刺激到了林时生,接下来,林时生就疯狂地往林嘉若碗里夹菜。 一顿饭吃完,又说了几句话,准备走的时候,林时生拉起林嘉若的手,却没看到她站起来,不由得疑惑地看着她。 林嘉若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她爹,欲哭无泪:“阿若吃撑了……” “噗嗤——”对面的甘明琮忍俊不禁。 最后,林嘉若是被她爹抱回去的。 抱回季秋院,那三个陌生的美貌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等在这里,一见到他们回来,便婀娜多姿地迎了上来,娇滴滴地齐声喊了声“公子”。 林嘉若揉了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窝在她爹怀里,好奇地打量着这三个女子。 林时生这才含着温柔的歉意对徐窈宁说:“劳累娘子为我安置下这三位姑娘,其中缘故,回头我再同娘子细说……”说到最后,他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暧昧。 徐窈宁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厌恶,淡淡地吩咐:“杜鹃,带她们去后面休息!” 正房后面还有一排两层的楼房,现在是季秋院的丫鬟们住的,不过还有很多空房间,住下这三个不成问题。 杜鹃应了一声,一脸不善地对那三名女子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三位姑娘请随我来。” 徐窈宁冷眼看着林时生。 前世他一回来,就自己做主让那个女人住了东厢,连问都没问过她。 可是任凭徐窈宁怎么看,林时生也只是安抚地朝那三个女人点点头,笑吟吟地看着杜鹃将人带走了。 这林时生,莫不是真的半路上见过鬼了? 徐窈宁皱着眉,大惑不解。 回到自己屋里,黄鹂给她喂了点山楂茶,又给她揉了好久的肚子,林嘉若终于觉得好了一些,至少站得起来了。 “姑娘不如出去散散步,消消食?”黄鹂建议道。 于是点上灯笼,带上大大小小三个丫鬟,林嘉若跑到院子外面溜了一圈,总算觉得肚子里没那么实了,身子也松快了许多,就在黄鹂的劝说下回去了。 刚走进季秋院,就看到了林时生。 林时生就站在正房门口,往东面走了两步,叹了一声,又往西面走了两步,就这么来来回回走了几趟,然后—— 屋里的灯就灭了! 爹爹这是被娘亲赶出来了?林嘉若惊讶地看着。 林时生站在原地,似乎思索了一会儿,抬起脚—— “爹爹!”小女孩甜甜糯糯的声音突然响起,林时生忙将向着后罩房伸去的脚又缩了回来,转过身,就看到林嘉若站在西厢房廊檐下,好奇不解地看着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可爱得不行不行的。 林时生笑着走过去,捏了捏林嘉若的脸,问道:“阿若怎么还没睡呢?”看看她们主仆的装备,惊讶地问,“这是要出去?” 林嘉若摇摇头,说:“阿若吃撑了,出去散步消食,刚刚回来!” “哦哦!”林时生含笑摸了摸她的头,“那早点回房睡吧!” 林嘉若抬头看了看天空,好吧,她也看不出是什么时辰,但总觉得还早啊:“阿若不困!”怎么爹爹和黄鹂都要想着催她睡觉呢? 林时生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兴致勃勃地说:“那爹爹给你讲故事吧!” 林嘉若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林嘉若乖巧地躺在床上,盖好被子,林时生坐在床边,给她讲着故事。 一个故事讲完了。 “爹爹!” “嗯?” “大灰狼吃了那么多会不会肚子痛?” “呃……会吧!” “那它是不是吃太多了起不来才被猎人抓到的?” “嗯……爹爹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又一个故事讲完了。 “爹爹!” “嗯?” “白雪公主的爹爹为什么不保护她?” “呃……大概是因为……他不是个好爹爹吧……” “那爹爹会保护阿若吗?” “当然!” …… 第十六章 三个姨娘 第二天早上,林嘉若和徐窈宁一起去给林老夫人请安。 刚出院门,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等一下!” 回头一看,林时生正快步走来。 “爹爹!”林嘉若甜甜地喊了一声,乐得林时生眉开眼笑。 走到跟前,摸了摸林嘉若的小脑袋,含笑说:“走,我们一起去给祖母请安!”说完,冲徐窈宁柔情款款地一笑,笑得她惊疑不定。 林时生昨晚竟然没去找他的三个女人? 早饭又在林时生的提议下,变成了团圆饭。 吃过早饭,回到季秋院,茶香袅袅,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徐窈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林时生,林时生亦温柔含笑地看了回来,正要开口,两人同时目光一闪,齐齐望向坐在下面的一张椅子。 林嘉若正坐在上面,晃着两条小腿,闪着一双大眼睛,翘首等待着他们开口。 “咳咳!”林时生干咳两声。 “阿若怎么不出去玩儿?”徐窈宁和蔼地问。 林嘉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摇摇头:“不想出去!” 你们分明有要紧事要说,我出去了岂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爹和娘要商量正事,阿若自己出去玩会儿吧?”林时生语气诱哄地说。 林嘉若仍是摇头:“我也要商量正事!” 徐窈宁眉心一拧:“你小孩子商量什么正事,去去去,出去玩去!” 林嘉若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林时生嗔怪地看了徐窈宁一眼,柔声对林嘉若说:“爹爹和娘有私事要商量,阿若能不能回避下?” 被林时生瞪了一眼,徐窈宁很快就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又对林嘉若说:“你大姐姐今日必然要在园子里招待甘家兄弟,你也是主家,还不去帮忙招呼!” 说来说去就是要赶她走! 林嘉若虽然一脸不情愿,还是站起来向外走去。 走到大姐那里,说是已经陪着甘家兄弟去逛园子了。 林家的园子也不是很大,很快,林嘉若就在水边的聆风水榭里找到了自家大姐和甘家兄弟,除此之外,还有二房的两位堂兄和两位堂姐。 原来就差她一个了! 二堂兄林修之先发现了她,抬手招呼她过来。 “阿若来晚了呢!”林嘉芷掩嘴一笑,对着甘家兄弟温婉贤淑,“我家四妹妹才五岁,腿短走不快,怠慢之处,请表哥和表弟莫要见怪。”一副为妹妹掩饰错误的好姐姐模样。 可惜妹妹并不领情:“我才没有怠慢,明明是二姐姐和三姐姐来得太快了!” 林嘉芷和林嘉荃瞬间红了小脸。 林嘉若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两个哥哥跟甘家表哥们都住外院,一起进来是正常的,大房是正甘家正经亲戚,大姐姐出现得早些也正常。 可她和二房两个姐姐就没必要了,要不是爹爹和娘亲硬要赶她出来,她都没打算来做这个小主人。 自己来得快还要怪别人慢,哼,理亏了吧?看把你们脸红的! 林嘉芷红着脸含羞带怯地看了甘明珏一眼,柔声问:“听说表哥是前年金陵府试的案首,以表哥的才学,怎么没有参加那年的秋闱呢?” 林嘉若奇怪地看了林嘉芷一眼,二姐姐平时不这么说话啊? 甘明珏连连摆手,十分谦虚:“我读书才几年,不过侥幸得了个案首,论才学,未必就比得上那些寒窗十几年的长者,便是林三叔这样文采风流的人物,也没有一举拿下秋闱,我又岂敢鲁莽自傲?” 林嘉若眨了眨眼,这是在夸她爹爹吗? 林嘉芷又拿手帕掩着嘴,笑得十分含蓄得体,说的话却不太得体:“表哥太谦虚了,你可是金陵最年轻的案首,我三叔怎么比得上你呢!” “阿芷!”林嘉兰最先变了脸色。 林时生确实在中了秀才之后屡试不中,虽然她也为甘明珏的优秀而骄傲,可林时生毕竟是林家人,还是她们的长辈,在外人面前贬低自己的长辈,实在是太欠教养了! “芷表妹休要胡言!”第二个变了脸色的居然是甘明珏,“林三叔文采风流,谦逊端雅,是我们兄弟倾心敬仰的长辈,不过是在科考之中欠些气运而已,凭林三叔的才学,秋闱折桂是迟早的事!” 这话说得林家几个都愣住了,就连林嘉兰都忘了继续生气了。 你客气归客气,但这样捧我三叔有点过了吧?就是他亲生女儿也不敢附和啊! “甘家大表哥,我爹爹真的那么厉害吗?”林时生的亲生女儿丝毫不觉有异,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期待地问。 甘明珏毫不犹豫地点头:“今年春天的金陵诗会,林三叔一首《春绝句》成为毫无争议的压卷之作,江南才子个个眼高于顶,但在林三叔搁笔之后,再没人敢作诗!” 林家的孩子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说的真的是他们家三叔? 只有林嘉若例外,她听得兴奋不已:“真的吗?真的吗?爹爹都没同我说!” 比她大两岁的甘明琮笑着抢在哥哥之前说话:“那是林三叔为人谦逊,不计较这些虚名,林三叔的那首诗,轰动了整个金陵县城呢!我父亲特意让我们兄弟跟着来余杭,想让我们多向林三叔讨教一些!” 甘明琮说话的时候,甘明珏就在一旁点头,似乎还觉得不过瘾,忍不住朗声吟道:“古木荫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林三叔这首诗意蕴丰富,清新脱俗,实在是佳作啊!”少年俊秀的脸上写满崇拜。 林嘉若正听得飘飘然与有荣焉,冷不防边上林嘉芷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话:“难怪季秋院要热闹了!” 林嘉兰脸色一沉,正要训斥,林嘉若便已经一脸天真地问了出来:“为什么季秋院要热闹了?” 林嘉芷瞥到大姐要开口阻止的神情,忙抢先倒豆子似地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三叔不是给你带回来三个姨娘了吗?那个穿白衣服的,马上要给你生个弟弟了呢!” 林嘉若猛然站了起来,红着眼大声嚷道:“你胡说!阿若的弟弟在娘亲肚子里!” 林嘉芷再次掩嘴一笑:“我可没胡说,你家白衣姨娘的肚子只比三婶娘小了一点,今年你就要多两个弟弟了呢!” “我去问爹爹!”林嘉若一阵风就跑了出去。 第十七章 不是姨娘是通房 林嘉若跑回季秋院的时候,把徐窈宁和林时生都吓了一大跳。 徐窈宁原本正似笑非笑、高深莫测地看着林时生,一看到林嘉若的模样就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柳眉一竖,怒气冲冲:“是谁!是谁欺负了四姑娘!” 林时生看得目瞪口呆,这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没想到他这娘子这么凶悍!好像更喜欢了怎么办…… 黄鹂也很少见到徐窈宁这个模样,脸色白了一白,急忙回答:“是二姑娘说了几句话,四姑娘一听就急了……” 徐窈宁心中怒火蹭蹭直冒:“林嘉芷说了什么混账话?” 黄鹂犹豫着用眼角余光瞄了林时生一眼,徐窈宁杀人的目光就随着迸射了过来。 林时生看她这么紧张女儿,心里也觉得感动,对她表露出来的不信任和敌意也不以为意了,冲她安抚地笑了笑,关切地问起了林嘉若:“阿若别哭了,谁让阿若受委屈了,告诉爹爹,爹爹替你出气!” 林嘉若扁着嘴从徐窈宁怀里抬起头,无限委屈地说:“我才没有哭!” 她虽然眼里含着泪水,可还是忍住没掉下来啊,爹爹和娘亲冤枉人! 林时生仔细看了看,好像确实没有哭,可是这要哭不哭的小模样更让人心疼啊! “你二姐姐到底跟你说什么了?”徐窈宁忍着怒气问。 林嘉若被她一提醒,看着林时生的目光就哀怨起来了:“二姐姐说,爹爹带了三个姨娘回来,有一个姨娘肚子里还有阿若的弟弟,阿若不要姨娘的弟弟,阿若只要娘亲生的弟弟!” 妹妹就更不要了,要是妹妹跟二姐姐一样喜欢抢她的项圈怎么办?虽然她不在意项圈,可万一妹妹看中了她的干花呢? 原来是这事啊…… 林时生尴尬地往旁边三个女子的方向瞄了一眼,站得距离他最近的白衣女子,一双水眸正盈盈欲诉地看着他 徐窈宁更是冷笑好几声,等着林时生自己解释。 林时生干咳两声:“你二姐姐哄你的,哪里有三个姨娘……” 徐窈宁又冷笑一声,道:“是啊,没有三个,也就两个!”刚才林时生跟她商量的是将其中两人纳为妾室。 两个和三个区别也不大,消息得到了证实之后,林嘉若一张小脸就彻底垮了下来,转过脸看着那名我见犹怜的白衣女子。 林嘉若默不作声地盯着白衣女子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她很是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无助地望向林时生。 林时生再次干咳一声,介绍:“阿若,这是你白姨娘……” 林嘉若的目光终于从白姨娘身上挪开,转向了林时生,幽幽的目光让林时生感觉到自己的小心肝情不自禁地颤了颤。 “阿若要变成白雪公主了吗?”林嘉若幽幽地说。 正在看林时生好戏的徐窈宁突然一愣,什么公主? 林时生也愣了一愣,回过神来马上断然否认:“怎么会——” “爹爹带了三个姨娘回来,阿若是不是会比白雪公主更惨?”林嘉若哀怨地看着她手足无措的爹,血泪指控,“爹爹昨天晚上说的都是骗阿若的!” “没有没有!”林时生急忙摆手,求救地看了徐窈宁一眼。 徐窈宁冷哼一声,转开了脸。 虽然不知道什么公主,也不知道林时生昨晚同阿若说了什么,但明显阿若占了上风,她怎么可能帮着林时生哄骗阿若! 林时生很无奈,刚刚提纳妾的事,就把娘子和女儿都得罪了,看来还是他太急进了,还是得慢慢来。 “哪里有什么姨娘!”林时生和蔼地笑着,指了指站在最外面的红衣女子,“这位龙玉娇姑娘,是爹爹在外面偶然救下的,玉娇姑娘是个江湖侠女,为了报恩,才委屈在爹爹身边暂时做个丫鬟!” 林嘉若看了看那个穿红衣的龙玉娇姑娘,那姑娘虽然冷若冰霜,但也很给面子地朝林嘉若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别扭的笑容。 “那她们呢?”林嘉若指着另外两个。 “这两位……”林时生犹豫了一下,把问题推了出去:“虽然是爹爹带回来的,但还得你娘说了算!”对着徐窈宁笑得殷勤小意,“娘子觉得呢?” 既然都送上门来了,徐窈宁当然不会客气,冲着那两名女子笑得恶意昭彰:“阿若不喜欢家里有姨娘,这两个就先签了身契,作个通房吧!” 这话一说,那白衣的就忍不住了。 “三郎——” 林嘉若揉了揉身上的鸡皮疙瘩,目光灼灼地看着那白衣女子。 平常林时生对这样娇滴滴的呼唤还是很受用的,可是这会儿亲女儿还在呢!这不是教坏小孩子吗? 虽然不忍心责备,语气还是冷了几分:“一切听从夫人安排!” 白衣女子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看得林嘉若有些不忍:“爹爹,二姐姐说她肚子里有小宝宝,是不是肚子不舒服了?” 刚刚着急着林嘉若,没顾上问这个,既然再次提起,也是给了徐窈宁一个契机,她柳眉轻挑,声音也上扬了起来:“这位白姑娘有身孕了?” 这件事,林时生原本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毕竟他穿成林时生的时候,白霜就已经有孕了,说到底这孩子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但这个锅,他还是得咬着牙背下来。 “霜儿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还要劳烦娘子照顾了。”林时生朝徐窈宁深深作揖。 徐窈宁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自个儿还顾不过来呢,哪里顾得上她,明儿去报给母亲,让母亲派两个人来照顾她吧!” 前世她就是傻乎乎地担下了这个责任,结果状况不断,自己的胎没养好不说,还被认为善妒不贤,没有尽心照顾怀孕的妾室。 林时生看了看这满屋的丫鬟,不禁面露不满,季秋院的丫鬟婆子这么多,还要去问林老夫人要人,就算徐窈宁开得了这个口,他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眼看气氛就冷了下来。 这时,林嘉若又说话了:“是的,爹爹,您不在的时候,娘亲病了好几次,祖母都说娘亲顾不过来,还把阿若接到慈荫堂去住了一阵,后来我们去云林寺上了香,娘亲才好一点!” 徐窈宁忍不住暗暗竖起大拇指,好女儿! 第十八章 爹爹变心 第二天请安之后,林时生离开之前朝徐窈宁猛使了一顿眼色,见她视若无睹,最终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林时生带着少年们离开之后,屋里就只剩女眷了。 今天第一个开口的竟然是平常比较寡言的孙氏。 “三弟妹,三弟前两日带回来的三位姑娘安置好了没?”孙氏笑吟吟地问。 “什么姑娘?”林老夫人问,那天她没见到,后来也没人跟她提起,毕竟林时生自己没提,其他人也不觉得需要同林老夫人提起。 徐窈宁见孙氏跃跃欲试的样子,干脆喝起了茶来,看来不用自己解释了。 孙氏见徐窈宁不说话,果然主动替她说了起来:“前日三弟回家,带回来三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其中一人似乎还怀有身孕,儿媳猜测着,三房是要添人了,呵呵呵呵!”说着,便掩嘴笑了起来。 徐窈宁扯了扯嘴角,这个孙惠,又没胆子,又没脑子,如果不是有个好哥哥,哪里能嫁得进林家! 林老夫人听了,眼睛一亮,期待地望着徐窈宁:“惠娘说的是真的?” 徐窈宁淡淡一笑:“儿媳正要同母亲说起这事呢!那三位,有一位正是夫君在溧阳附近救起的江湖女子,为了报恩,留在了夫君身边作个丫鬟;另外两位都是夫君在金陵收在身边的,昨日儿媳同夫君商议过了,今儿禀过母亲之后,就给她们开脸抬了通房,只是其中那白氏怀有身孕,儿媳特意厚着脸皮来向母亲借两个人照顾白氏!” “三弟妹也真是的!”孙氏见缝插针地说,“不过就是个通房有孕,怎么好劳动母亲身边的人呢?” 徐窈宁低头一笑,抚上了自己微凸的小腹,还没开口,就被人抢了先。 “娘亲身体不好,照顾不了别人,二婶娘照顾姨娘最有经验,不如来帮我娘亲照顾一下?”林嘉若一脸不善地瞪着孙氏。 那个什么通房,分去了爹爹的注意力不说,居然还要娘亲去照顾她,不可忍! 孙氏脸色一变,凉凉地说:“三弟妹,你有了身孕不假,可也不能疏忽了阿若,大人在说话呢,小孩子这样胡乱抢话可就显得欠教养了!” 林嘉若被说得身子一缩,有点委屈。 但自己身边的徐窈宁却好像竖起了浑身的尖刺。 “阿若说了什么就惹二嫂不高兴了?她既没有同长辈顶嘴,又没有长辈问而不肯答,不过是瞧着我们为难,为我们出个主意罢了!” 徐窈宁冲着孙氏说完,又利落地转身对着林老夫人,“儿媳倒觉得阿若说的很可行,儿媳怀的这一胎一直不太稳,那白氏看着也是个体弱的,儿媳正惶恐自己照顾不周,二嫂自己生过两胎,又照顾了窦姨娘两胎,经验再丰富不过了!” 隔房嫂子帮忙照顾通房身孕这种事,闻所未闻,原本林老夫人也是拒绝的,但听着徐窈宁这么一说,突然又觉得很有道理,妇人生养之事,确实是孙氏最有经验。 孙氏本来也是拒绝的,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几茬,愣是没有开口。 倒是甘氏皱着眉说:“这似乎不太妥当吧?二弟妹院子里事情本来就多,三弟妹要是顾不过来,也是我这个做大嫂的责无旁贷,回头我再挑几个懂事的下人给三弟妹送过去,就不要劳动母亲和二弟妹了!” 甘氏的提议也很好,问题是,林嘉若随口一说的话,徐窈宁、林老夫人和孙氏三人越琢磨越觉得不错。 “让夏纨去伺候白氏吧!惠娘也抽一个身边人去看着点!”林老夫人一锤定音,目光往徐窈宁的肚子上瞄了一眼,“白氏虽然怀的也是我们林家的骨肉,但也越不过嫡子嫡女,宁娘就好好顾着自己和阿若吧!” 这事就算说定了。 丢掉了一个包袱,徐窈宁顿觉浑身舒畅,一想到这个主意是林嘉若出的,就恨不得把她搂在怀里一顿揉搓。 正当徐窈宁的心中充满了对林嘉若的赞赏时,无知无觉的林嘉若忽然开口了:“娘亲,喜鹊好像有事找您!” 林嘉若其实是有压低了声音的,但还是让屋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门口。 徐窈宁身边的大丫鬟喜鹊就站在门口,原本正努力地朝着徐窈宁和杜鹃猛使眼色,突然被林嘉若叫破,又引来这么多主子的注视,瞬间涨红了脸,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什么事?”徐窈宁没有让喜鹊尴尬太久就开口问了。 暗示失败,喜鹊也没有再遮遮掩掩:“白姑娘动了胎气,三夫人快回去看看吧!” 当众说出来的后果,就是一大家子浩浩荡荡都赶到了季秋院,林嘉若因为就住在这儿,才没有像堂姐们那样被遣散,而是挤在了大人堆里凑上了这趟热闹。 娘子军们进屋时,林时生正坐在床前,双手握着一只纤纤素手,满脸的深情怜爱,看得徐窈宁心中冷笑不已,不经意间瞄到林嘉若双手捧脸,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忙关切地问:“阿若怎么了?” 林嘉若抬头闷闷地说:“牙有点酸……” 徐窈宁:“……” 林时生看到林老夫人都被惊动了,忙丢下白霜迎了上来:“母亲怎么来了?”再一看,连大嫂二嫂都来了,不禁有些不自在。 也不知道他娘子把霜儿的事说了没,要是还没来得及说就尴尬了。 “大夫请了没?”林老夫人站在床前看了白霜一眼,皱着眉问。 这个白氏看着就是个弱不禁风的,这一胎恐怕有些艰难。 “已经派人去请了!”林时生说。 “怎么就突然动了胎气呢?”孙氏一脸关切,柔声细气地问。 徐窈宁皱了皱眉,刚才路上喜鹊也向她简单说过了状况,说是早饭吃到一半突然就不舒服了,先是胸闷,然后又说肚子疼、心慌,喜鹊就急急忙忙地来找她了。 至于林时生,原来是不在的,也不知道是谁叫来的。 孙氏这话一问,喜鹊自然是不会越过徐窈宁回答的,站在床边的另一名通房目光闪了闪,也没有说话。 徐窈宁下意识地去看林时生,没想到林时生也在同一时间望了过来,对视片刻,徐窈宁先转开了视线。 “霜儿一向体弱,大概是前些日子路上奔波了些,累着了,等大夫来了看看就知道了!”林时生含笑回答。 徐窈宁猛然回头,震惊地看着他。 前世她照顾白霜身孕的时候,没少碰到这种状况,哪一次不是林时生第一个站出来指责她居心叵测,重生一世,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 “这白姑娘看着就是个柔弱人儿,是得小心着些,尤其是这饮食上,万万不能疏忽。”孙氏还不死心。 徐窈宁心中冷笑,正要反唇相讥,又被身边的小人儿抢了先。 “二婶娘懂得好多啊!”林嘉若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孙氏,“我娘亲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幸好有二婶娘来帮忙!” 孙氏干笑两声,阿若这孩子,怎么夸得她这么难受呢? “是啊!”徐窈宁笑着附和了女儿的话,“我生阿若的时候也是糊里糊涂,这都第二个了,还是什么都不懂,白氏就拜托二嫂了!” 孙氏无语。 没过一会儿,大夫就来了,看过之后,也只说些劳累忧思的话,随便开了副安胎药就走了。 既然没事,大家就都散了。 眼看林时生又回到床前与白霜深情对望,徐窈宁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拉上林嘉若,掉头就走。 林嘉若慢吞吞地一边走着,一边频频回头,可始终没见到爹爹回头看她一眼,跨出房门的时候,隐约听到林时生的声音。 “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我们的孩儿……” 爹爹保护别的孩儿去了…… 林嘉若鼻子一酸,差点掉下了眼泪。 第十九章 你在找谁? 因为这件事情,林嘉若蔫了好几天,任凭徐窈宁怎么问都问不出来,就是一直贴身伺候着的黄鹂也看不出缘由。 直到徐窈宁发现林嘉若好些天都不理睬她爹,才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虽然看着女儿无精打采的模样也很心疼,但徐窈宁还是赞成林嘉若疏远她爹的,否则日后还有的好伤心。 很快到了端午。 这天早上在慈荫堂又吃了一顿团圆早饭,刚离开慈荫堂,林时生就一把将林嘉若抱了起来,兴致勃勃地说:“阿若去换身衣裳,爹爹带你去看赛龙舟!” 林嘉若一听,立即停止了挣扎,小脸放光,瞬间将这些日子的怨念都抛去了脑后。 到了大门口,林嘉若才发现,爹爹并不是特意带她出门的,分明是要带着自己两位哥哥和甘家两位表哥出去,顺带带上了自己。 但一想到这趟出门可能遇到的人,林嘉若就兴奋得顾不上同林时生耍小情绪了。 余杭县是杭州府的府治之地,知府衙门也在这儿,所以每年余杭县的赛龙舟都是知府大人亲自主持的,比其他县城都热闹许多。 不过这个热闹林嘉若从来没赶上过。 往年端午,林时生要么不在家,在家也都是一个人出门呼朋唤友,同辈的哥哥们年纪都还小,不能独自带着妹妹出门,林致之大一些了就跑去念书了,端午也赶不回来。 从前大伯父和二伯父在家的时候,几个姐姐倒是有去看过赛龙舟,可那时候林嘉若还小,甚至还没出生呢! 赛龙舟这等盛事,林嘉若也只听哥哥姐姐们提过而已。 但是她表现得可不像仅仅是听说过而已。 “醉仙楼!醉仙楼!”林嘉若摇着林时生的手直嚷嚷。 “阿若去过醉仙楼?”林修之惊讶地问,他比阿若大两岁都没去过呢! “是大哥哥跟我说的,醉仙楼看赛龙舟的位置最好,还可以看到知府大人和知县大人!”林嘉若骄傲地说,我大哥哥就是什么都知道! 林时生对她这副模样爱得不行,忍不住把她抱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说:“好!我们就去醉仙楼!” 到了醉仙楼,马上就有人迎了上来:“林三公子来了!您要的雅间已经备下了,快请——” 林嘉若听了喜笑颜开:“爹爹好厉害,爹爹怎么知道阿若要来醉仙楼?” 林时生宠溺地笑道:“那当然,爹爹会读心术,往阿若脸上一看,就看出来阿若想什么了!” 林嘉若信以为真地惊呼一声,瞬间拿手捂住了脸,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感染了边上四个大小少年,纷纷笑着摇头。 甘明琮忍不住朝哥哥低声笑道:“阿若妹妹可真好骗!”搞得他也心痒痒的,想拿个什么事哄骗哄骗她。 甘明珏警告地看了弟弟一眼,低声道:“阿若妹妹天真可爱,你可不许淘气欺负她!”自家弟弟什么德性他还不清楚吗?这两天二房那两个看到甘明琮几乎没绕路走了。 “我哪里淘气了?”甘明琮一脸冤屈地说,“我才不会欺负小孩子呢!” 正说着,就到了楼梯前,林嘉若突然挣扎着从林时生怀里要下来,林时生不解又无奈地放下她。 一落地,林嘉若就蹬蹬蹬跑上了楼。 “阿若!这边!”林时生以为她在找自己的雅间,就指着喊了一声,没想到林嘉若不但没理会他,还往反方向跑了,一路跑,还一路探头去看每一个雅间。 “阿若妹妹在找谁?”甘明琮好奇地问。 谁也不知道! 林时生走到二楼时,正要把林嘉若叫回来,突然听到她“哎哟”叫了一声,原来是这间正好有人出来,和林嘉若撞了个正着,好在那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林嘉若,才没有被撞倒在地。 “哎?你是谁家的小孩儿?你家大人呢?”那人见林嘉若小小的一个人很是可爱,便笑着问她。 林时生这时才赶到,急忙蹲下来,拉开林嘉若捂着额头的手,看看也就是撞红了点,才松了口气,替她揉了揉,轻声责备:“不许乱跑了!”看她眼泪汪汪、很是委屈的样子,又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然后就打算站起来向人家致谢。 “这不是时生兄嘛!”那人竟然叫出了他的名字,林时生心神一紧,有些忐忑起来,也不知是什么交情啊,该怎么招呼呢? 好在对方也没让他为难,摇着扇子斜着眼就表露了自己的态度:“听说时生兄在金陵诗会上一举夺冠啊!真是可喜可贺,平时真没看出来时生兄有这么好的文采呢!难道是看不上我们这些人,刻意藏拙了?”明晃晃的敌意令林时生心中一喜。 “哪里哪里!”林时生笑得十分谦虚,“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不过是厚积而薄发罢了!” 那人冷笑一声:“是不是厚积薄发我是不知道,不过你刚被逐出西湖诗社,就跑到金陵诗会上出风头,难道是故意同我们过不去,叫金陵人笑我们西湖诗社有眼无珠不成?” 原来是这样! 林时生也不客气了:“这怎么能是我故意的呢?毕竟有眼无珠这种事大多是天生的!”说完,不再理会气结的某人,温柔仔细地拉着女儿的手往自己的雅间走去。 醉仙楼就建在中河岸边。 林时生搬了椅子放在窗边,让林嘉若站了上去,正好可以看到中河。 河面上已经停了六七艘金红交织的龙舟,服饰统一的各队挠手正排着队上船。码头边上搭了一座高台,上面坐着的正是杭州知府和余杭知县以及他们的家眷。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没过多久,龙舟赛就开始了。 七八艘龙舟一齐冲出去的时候,林嘉若还是有些激动兴奋的,但没过多久,就觉得无聊了,看着边上两个小堂兄正兴致勃勃地押着某艘船胜出,林嘉若挑了很久,也拿不定主意把宝押给谁好。 都不认识,有什么区别呢? 林嘉若默默地从椅子上爬了下来,默默地坐到了桌子边上吃着点心零嘴。 “阿若妹妹!”甘明琮突然悄悄凑了过来,小声问,“你刚刚在外面找谁啊?” 第二十章 爹爹威武 林嘉若想了想,也小声地回答:“我在找我大哥哥!” 甘明琮意外地问:“致之表哥今天也会来?” 林嘉若摇摇头,小声说:“我不知道!” 甘明琮眼神变了变,不知道还乱找,这个表妹是不是傻? “大哥哥去年端午有和他的同窗们来这里看龙舟——”林嘉若没有察觉到甘明琮看白痴的目光,仍旧很认真地和他分享自己的秘密,“说不定今年还会来,我要给大哥哥一个惊喜!” 原来是这样,趁林嘉若还没发现,甘明琮赶紧收起了自己不太合适的眼神,也摆出一张认真脸,小声问:“那你刚刚没有找到?” 林嘉若点点头,说:“说不定大哥哥还没来呢——”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拉着甘明琮的衣袖,“现在说不定来了!琮表哥,你陪阿若再出去找找,好不好?” 小女孩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软糯糯的期待,甘明琮不知不觉就点了头。 点完头虽然有点后悔自己冲动了,但看到林嘉若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就把那点点犹豫都抛开了。 林嘉若回头看了看窗边,两个小堂兄正沉迷于赌船不能自拔,爹爹和珏表哥不知道在探讨什么,也是全身心投入。 嗯!正是偷溜的好机会! 于是,两个小孩儿,小手拉小手,蹑手蹑脚地摸了出去。 找了几间,仍旧没发现林致之,路过西湖诗社那间时,冷不防又从里面走出一个人,差点又撞到了林嘉若,幸好甘明琮反应得快,把冲在前面的林嘉若拉了回来,护在自己怀里,抬头就瞪了那人一眼。 这个雅间的大人怎么都这么鲁莽,走路不看小孩的? “哟!”居然还是那个人,看到林嘉若和甘明琮就笑了,“你们是林家的孩子吗?你们家大人呢?忙着作诗去了?” 甘明琮正想着怎么怼回去,他怀里的小女孩竟然很认真地点了头,嗓音甜甜糯糯地说:“是啊,爹爹和珏表哥在讨论作诗!” 刚才离开的时候,是有听到爹爹说什么诗。 林嘉若说话的时候,又有人听着动静出来了,嘲笑道:“林时生现在出息了,在诗社混不下去,就跑去跟个黄口小儿论诗!” “也就这样,他还能找回点自信,哈哈哈……” 甘明琮拧起了眉,握紧拳头,骄傲地抬起下巴:“我哥哥可是金陵府试的案首!” 那边一群大人愣了一愣。 林嘉若也愉快地附和了一句:“嗯嗯!我家珏表哥是金陵县案首,我家大哥哥是余杭县案首——”顿了一顿,天真无邪地望着大人们,“大郎君们也参加府试了吗?” 一群大人脸色各异,没有回答,惹得甘明琮明目张胆地偷笑了起来。 “你表哥和你大哥都是少年俊才,但不知他林三公子府试第几呢?”有人不甘示弱地问,他们这群人大多是过了府试的,不过名次嘛…… 林嘉若认真地想了想,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爹爹过府试的时候,我还没出生,不知道爹爹的名次,那大郎君您呢?” 这人冷哼一声,很有底气地说:“在下不才,是永康三年的府试第十三名!”这个名次不算差,在这一群人中已经是佼佼者了。 林嘉若为难地说:“阿若年纪小不懂事,请问大郎君,第一名叫案首,第十三名叫什么呢?” 这下,甘明琮就算捂着嘴也控制不住笑出声来了,那个第十三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又不好向小孩子发火,偏偏林嘉若还不自知,一脸不解地看向甘明琮,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哈哈哈,我们这是西湖诗社,只论诗,不论其他俗事!”有人打着哈哈替同伴圆场。 甘明琮嘿嘿一笑,与有荣焉地说:“要论诗,你们就更比不上我林三叔了,金陵诗会上近百名江宁府知名才子,都对林三叔的那首《春绝句》甘拜下风,奉为压卷之作!” 有人冷笑道:“林时生那点本事,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什么压卷之作,不会有人操刀的吧?” 这个说法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是啊,要不把他喊来,当场写一首!” “对!当场写!” “对!对!叫他过来!” 眼前这些大人突然就情绪激动起来,看得林嘉若有些害怕,直往甘明琮怀里缩。 看到林嘉若退缩的表情,还有人不依不饶:“林小姑娘,去把你爹爹喊过来啊!” 林小姑娘表示这些大人太可怕了,好想哭怎么办?爹爹你快来啊—— “我来了!” 从容淡定的声音瞬间安抚了林嘉若,把甘明琮一推,转身跳进了林时生的怀抱:“爹爹!”叫得又甜又软,林时生刚才还凌厉着的眉眼瞬间就软了下来。 “时生兄——”有人笑着刚开口,立即被林时生淡淡地打断了。 “作诗是吗?”林时生一只手安抚地轻拍着女儿柔软的背,另一只手微微一抬,“笔墨伺候!” 他本来就生得一副好相貌,这一抬手一扬眉,风姿卓然,仿佛那一群人都低他一等,翘首盼望着伺候他笔墨似的。 一群人纷纷露出了怒色。 但还是有人抱着看你怎么出丑的心思铺好了纸、磨好了墨,最后冷哼一声:“请吧,林三公子!” 通向书案的路都让了出来,林时生却不紧不慢地抱起林嘉若走到摆满点心的桌子边上,含笑抬头,对甘明珏点头道:“劳烦贤侄为我执笔!” 甘明珏欣然而去。 林时生从桌上拿起一只橘子,慢吞吞地剥了起来,甘明珏则执笔于案前,凝神等待。 等得人群中有些不耐的小声音出现时,林时生剥好了橘子,一边掰着往女儿嘴里塞,一边朗声吟道:“钱塘五月平堤流,邑人相将浮彩舟——” 有人面露不屑:不过平平! 甘明珏笔如走蛇,眼中隐隐期待。 林嘉若一边嘴里鼓鼓地吃着橘子,一边两眼亮晶晶地望着爹爹,总觉得爹爹在做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事呢! 林时生冲她温柔一笑,见她吃完了一瓣,又塞了一瓣进去,同时,口中吟道:“灵均何年歌已矣,哀谣振楫从此起——” 有人收起了不屑,开始低头沉思。 又一瓣橘子:“扬桴击节雷阗阗,乱流齐进声轰然——” 再一瓣:“蛟龙得雨耆鬣动,螮蝀饮河形影联……” 西湖诗社的才子们渐渐变了脸色,第十三名更是脸色发白,身形摇摇欲坠。 “……” 第二十一章 白雪公主是谁? “先鸣余勇争鼓舞,未至衔枚颜色沮。百胜本自有前期,一飞由来无定所……” 随着手中橘子越来越少,林时生的语速也逐渐加快,甘明珏下笔的速度也跟着提了上来,每一字落下,他的眼睛就亮了一分,到了最后,竟然满眼狂热。 “曲终人散空愁暮,招屈亭前水东注!”最后一句吟完,林时生将最后一瓣橘子塞进林嘉若的嘴里,站起身来,向甘明珏点了点头,温温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说着,抱起林嘉若施施然走了出去。 甘明珏将笔随手一扔,小心翼翼地把墨迹未干的纸张双手拿了起来,大步跟上林时生。 落在最后的甘明琮和林氏兄弟更是骄傲得几乎把尾巴翘上了天。 林时生抱着女儿往自己雅间走去,走到门口,却被人喊住了。 “三叔?”少年的声音清朗如玉,带着一丝惊讶。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林嘉若已经手脚利索地从林时生怀里滑落了下来,又从他腋下往他身后一钻,林时生转身时,正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乳燕回巢一般扑到一名青衫俊秀的少年怀里,伴随着一声欢呼:“大哥哥!” 甘氏兄弟和林氏兄弟也分别同他打了招呼。 原来这就是林家引以为傲的嫡长孙、十三岁的少年案首林致之啊! 林时生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林致之两眼,不禁目露赞赏。 甘明珏也是少年俊才,但他们林家这位,无论从气质还是容貌上,都显然更胜了一筹,作为林致之的便宜叔叔,林时生看着也觉得挺骄傲的。 如果林嘉若不是那样亲昵地抱着他不放的话,林时生会对他印象更好一些。 “阿若怎么在这儿?”林致之抱着林嘉若笑得眉眼温柔。 “阿若猜大哥哥会来这里,特意过来等你的!”林嘉若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林致之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这可真是惊喜啊!”林嘉若听了笑得更开心了。 林时生干咳一声,状若自然地将林嘉若往自己身边拉,偏偏林嘉若抱得紧,没能拉动,还暴露了他的动作。 林时生只好尴尬地松开手,若无其事地微笑问道:“你们也在这里观赛?” “我等刚刚在知府大人那里,看到了一首刚抄来的新诗,听说题诗之人就在这醉仙楼二楼,便找了过来——”林致之含笑解释,他身边还有两名少年,都是俊秀不凡的人物。 林嘉若抬头朝这两人甜甜一笑:“阿瞻哥哥、叔景哥哥!” 顾瞻低头认真地回了她一个笑容,姚叔景却笑得有些敷衍,还没笑完,就抬头急切地问:“林三叔可看到那位作诗的才子了?” 林致之早就注意到了甘明珏手中如至宝一般捧着的纸卷,惊讶地问:“莫非这就是……” 甘明珏点点头,把纸卷递给林致之,与有荣焉地说:“正是林三叔所作!” 顾瞻与姚叔景两人急急忙忙摊开观看,赞叹不已。 林致之却起了疑心,他家三叔作诗什么水平他能不知道吗?该不是找人事先写好的吧? 若有所思地看向林时生—— 吓!三叔这什么眼神,怎么看亲侄子跟看偷了他家宝贝的贼似的? 重新落座,林致之的两个同窗就迫不及待地连同甘明珏一起围上了林时生,从诗词歌赋谈到文章学问,不一会儿,一个个看着林时生的目光都充满了崇拜,连三个小的也被吸引了过去。 只剩下林致之陪着林嘉若坐在一旁说话吃东西。 严格说起来,吃东西的是林嘉若,说话的也是林嘉若。 林嘉若按照惯例,把家里发生的事一股脑儿都跟林致之说了一遍,最后重点表达了一下对白霜肚子里未知性别的孩子的担忧。 “爹爹和白姑娘生了孩子,阿若会不会变成白雪公主?”林嘉若忧心忡忡地说。 “白雪公主?”林致之愣住了。 林嘉若也愣住了。 “大哥哥不知道白雪公主?”林嘉若小心翼翼地问,似乎怕伤了他的自尊心。 林致之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小妹心目中完美无瑕的形象在无声倒塌,憋屈得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可是这白雪公主到底是什么公主啊! 这个时候,突然听到甘明珏喊了他一声,毫不犹豫地回头,若无其事地微笑。 “致之表弟打算参加明年的秋闱吗?”甘明珏问道。 林致之点点头:“有这打算!” “那我也下场试试!”姚叔景一脸跃跃欲试。 顾瞻笑道:“我却是不知道了,有致之在,总压着我一头,要不我避避你的锋芒?” 林致之笑而不语。 林嘉若突然开口:“阿瞻哥哥要是和我大哥哥一起考,名次上会比大哥哥落后一些,要是不跟我大哥哥一起考,以后就成了大哥哥的晚辈啦!” 大家愣了一愣,而后哄堂大笑。 “阿若说得不对吗?”林嘉若不解地问林致之。 林致之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阿若说得太对了,我们都没想到这一点呢!” 顾瞻一边笑,一边假装不满:“阿若妹妹就这么笃定我考不过你大哥哥?说不定这届秋闱的解元要被我拿了呢!” 林嘉若连连摇头:“怎么可能?杭州府的解元一定是我大哥哥——”突然转向甘明珏,“珏表哥明年也下场吗?” 甘明珏含笑点头,又看向林时生:“以林三叔的才学,怎么还没有参加秋闱?” 林时生摇摇头:“文章一道,我还差得远呢,不急不急!” 这几天他也翻过原主的书房了,写的都什么鬼东西,难怪要被人赶出诗社,不过,要考举人,以他现在的水平也还差了点,确实不急。 他现在二十三岁,再等个四年,二十七岁中举,准备充分些,也可以考个好名次,再过三年,三十岁中进士,进入仕途,也还算年轻。 何况自从救了龙玉娇后,他也还在犹豫是入仕途还是入江湖,毕竟江湖更自由一些。 时候还在,且让他再犹豫一阵吧! 可惜,刚过了端午,余杭县城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让林时生不得不提前作出了选择。 第二十二章 不就是瞧不起我吗? 端午节刚过,大军入城的前夕,孙氏正捧了新裁的夏衣到季秋院来。 “把这四套给白姑娘送去,说大夫人怜她怀孕不易,特意多裁了两套给她!”嘱咐完丫鬟,孙氏柔声细语地对徐窈宁说,“眼看天气越来越热了,后罩房住着恐怕有些闷热,你看是不是让白氏住到东厢来呢?” 正在翻找新衣的林嘉若听得一个激灵。 住到东厢来,那岂不是就跟她门对门住了?我不要! 林嘉若立即将自己的意愿用眼神传达给了徐窈宁。 徐窈宁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对着孙氏的脸却似笑非笑:“二嫂真是好贤惠,我可学不来!你们家窦姨娘住的那是西厢,比嫡女还高了一等,还委屈了三丫头跟个庶女住一块,换了我可千万做不到!” “那白氏不过是个通房,就算有了身孕,她也是个通房,这东厢,她肚子里那个或许还住得,她却是没这个福气的,就是日后抬了姨娘,也不够资格同我的阿若门对门住着!” 林嘉若在一旁连连点头。 娘亲英明!娘亲说得对! 孙氏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当初窦姨娘有孕,是母亲亲自发话,让搬到西厢好好养胎,如今白氏虽然是个通房,可她肚子里毕竟怀着三弟的骨肉,没准生出来还是个男丁,母亲可是最看重子嗣的!” 这是要把林老夫人抬出来压人了啊! 徐窈宁冷哼一声,正要说话—— “窦姨娘是祖母的亲侄女,祖母偏心她而已,白姑娘又不是,祖母才不会让她住到阿若对面呢!”林嘉若忍不住出声反驳。 孙氏被呛了一声,脸色更难看了,气结了半天,才冷冷地说:“母亲让我帮着照顾白氏,这事我也不好说了,回头禀了母亲去!” 说完,就黑着脸走了。 她们在季秋院说的这一番话,林老夫人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林嘉若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这天下午见到林嘉芷时,她肯定是都知道了。 午睡醒来,甘明琮就跑来了季秋院,他们昨天约好的一起放风筝。 甘明珏大多数时间跟着林时生在外面厮混,甘明琮年纪还小,每天上午跟着林氏兄弟去族学旁听,下午多数是和林嘉若一起玩。 甘明琮虽然出身书香世家,却是个好动的性子,刚来的时候还比较收敛,自从那天和林嘉若在醉仙楼一起偷摸出去之后,两人就建立了一种奇妙的感情,甘明琮开始天天来找林嘉若一起玩。 当然也不是就上树捉鸟、下水摸鱼,甘明琮似乎有些底子,至少捉鸟不用上树,摸鱼不用下水,经常手里一颗石子掷出去,就会收获林嘉若的欢呼一片。 偶尔,他们也会选择一些文静的活动,比如—— 放风筝! “这是我昨晚做的风筝!”甘明琮一进到林嘉若屋里,就得意洋洋地展示了自己的蜈蚣风筝。 林嘉若皱了皱鼻子,表示不太喜欢。 “蜈蚣不好看吗?”甘明琮第一次被林嘉若嫌弃,显得有点不开心,明明很好啊!多么漂亮的蜈蚣啊! 但是阿若妹妹好像嫌弃得很认真,甘明琮摊手道:“那没办法了,我就做了这么一个!” 林嘉若突然眼睛一亮:“我也有一个风筝!” 林嘉若的风筝很快就找出来了,是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风筝,蝴蝶的翅膀画得特别细致,还洒了金粉,阳光一照,亮晶晶的,非常美丽。 相比之下,甘明琮的蜈蚣风筝就显得灰头土脸、粗制滥造了。 看甘明琮一脸艳羡,林嘉若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膛:“是叔景哥哥送我的!” 在甘明琮假装不屑的“没我哥画得好”的嘀咕声中,两人跑到花园里开始了放风筝的游戏。 甘明琮的丑蜈蚣很快就飞起来了,林嘉若的美丽蝴蝶却一直飞不起来,连旁边看着的黄鹂和小满都替她急得满头大汗。 “姑娘人小,不如让小满先飞起来,再给姑娘玩,好不好?”黄鹂出了个主意。 小满大惊,连连摆手:“我、我不会……” 甘明琮得意地拉了拉自己的蜈蚣线,朝林嘉若喊道:“阿若妹妹,你的蝴蝶不行啊!要不还是玩我的蜈蚣吧?” 林嘉若重重地哼了他一声,再次尝试着把蝴蝶风筝飞起来。 她使劲了全身的力气跑着,眼看蝴蝶一点一点地在飞高,林嘉若小脸一亮,跑得更欢了。 可那只蝴蝶刚飞过树的高度,忽然在空中打了个旋,又懒懒散散地掉了下来。 林嘉若跺了跺脚,正要跑过去捡,却被另一人捡在了手里。 “二姐姐!”林嘉若笑眯眯地跑过去,见林嘉芷正在打量她的风筝,得意得摇头晃脑,“这是叔景哥哥送我的,好看吧?” “哼!”林嘉芷的反应让林嘉若愣了一愣,升起不详的预感。 “我不过区区庶女,怎么当得起我们四姑娘一声‘姐姐’呢!”林嘉芷阴阳怪气地说。 林嘉若无辜地眨了眨眼,认真地说:“二姐姐虽然是庶女,阿若也不会嫌弃你的,二姐姐要不要一起放风筝?” 林嘉芷噎了一下,怒气更甚:“跟我住一块,委屈了我们二房尊贵的嫡女,要跟我一起玩,岂不是又要委屈了三房尊贵的嫡女!” 黄鹂见林嘉芷来者不善,向小满使了个眼色,小满便飞快地跑开了。 林嘉若不解地看了看林嘉荃,只见她一脸慌张地否认:“二姐姐,我没有……” “没有什么?”林嘉芷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底下说的话,表面上一声声姐姐的叫,背地里还不是瞧不起我是个庶女!” 甘明琮也过来了,把林嘉芷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又见她一脸不善,心里就不太喜欢,拉了拉林嘉若的袖子,说:“阿若,我们继续玩,不要理她!” 林嘉若小心翼翼地看了林嘉芷一眼,悄悄地伸手去拿她手中的蝴蝶风筝。 刚摸着个边,蝴蝶就飞到了林嘉芷的头上——被她高高地举了起来。 “快把风筝还给阿若!”甘明琮先一步急得跳脚,对着林嘉芷横眉怒目地吼着。 林嘉芷瞪了他一眼,心里更是恼火。 她姨娘说过,甘氏是金陵名门,甘明珏更是少年才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她废了多少劲讨好甘氏兄弟,结果人家就爱跟林嘉若玩,连个眼角风都没留给她! 上次大哥哥带回来的两个同窗也是,眼里只有林嘉若,还巴巴地送了风筝来讨好她! 不就是嫌弃她是庶出吗? 林嘉芷想得心中恨极,脑袋一热—— “嚓——”美丽的蝴蝶被破了一个大洞,飘飘摇摇地落在了地上。 第二十三章 出大事了 林嘉若呆了片刻,蹲下身子,捡起残破的蝴蝶,这是叔景哥哥送她的蝴蝶风筝,她还一次都没飞起来过…… 眼泪越聚越多,“啪嗒”一声掉在蝴蝶翅膀上,仿佛给了林嘉若一个暗号,瞬间就放声大哭起来。 林嘉若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昏天黑地,完全听不到身边人的争吵。 “都给我住口!”一声厉喝传来,争吵声和哭声同时止住了,只剩下林嘉若控制不住的抽泣声。 “大姐姐!” “兰表姐!” 林嘉若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大姐姐……” 黄鹂诧异地看了一眼跟在林嘉兰身后的小满,她暗示小满去搬救兵,没想到小满请来的是林嘉兰。 林嘉兰快步走到跟前,看到林嘉若抱着破碎的风筝哭成泪人的模样,也是有些心疼,叹了一口气,把她扶了起来。 对上另外两个妹妹就没了好脸色:“琮表弟是客人,你们身为主家,怎么能同客人争吵?这是我们林家姑娘的做派吗?” 要是拿姐妹间的事说话,林嘉芷还有不服,可林嘉兰一来,就拿甘明琮的客人身份问责,林嘉芷准备好的气势瞬间就被打压下去了。 “是我没有管教好几个妹妹,让琮表弟见笑了。”林嘉兰含着歉意对甘明琮说,“表弟且先回去,回头我让她们几个来向表弟赔礼!” 甘明琮见她话语之间,仿佛是把林嘉若也带了进去,忙帮着解释:“不是的,不关阿若妹妹的事——” “事情我都知道了!”林嘉兰淡淡地说,“无论如何,都是她们三人待客不周,就是我家祖母知道了,也是要罚她们的!” 甘明琮急了:“你不能——” “琮表弟!”林嘉兰打断了他,“这是我们林家的事,我自有分寸!” 甘明琮怒气冲冲地瞪了她一眼,转头看到林嘉若还捧着风筝,眼睛水汪汪的,看得他也跟着难受起来。 “阿若妹妹,你别伤心,回头我给你重新画一只蝴蝶!”甘明琮柔声安慰她。 林嘉若抽了抽鼻子,摇摇头,瘪着小嘴拒绝了:“不要,你画的太丑了……” 甘明琮:…… 林嘉兰在甘明琮面前说得严厉,但最终只是轻轻一句“阿若在客人面前哭闹失态,太不懂事了,罚你回去闭门思过”,就让黄鹂和小满带她回去了。 不知道另外两个受到了怎样的惩罚,反正第二天慈荫堂请安时,林嘉芷的敌意更浓了,一眼接着一眼地往林嘉若身上剜。 “阿芷这是看什么呢?”徐窈宁冷笑道,“难不成撕一只风筝还不过瘾,还想找点别的撕撕?” 昨天林嘉若回去的时候,本来没想拿这事惊动她怀孕的娘亲的,只是不巧撞上了刚从徐窈宁房里出来的林时生,就把两人同时惊动了。 夫妻俩虽然很生气,可毕竟是孩子间的口角,损的也就是个不值钱的风筝,林嘉若本人毫发无伤,他们也不能打上门去吧? 这口气是暂时咽下了,可一看到林嘉芷那不思悔改的样子,徐窈宁就直冒心火。 林嘉芷被她的眼神一刺,下意识地瑟缩一下,转过脸去。 可进到了屋里,孙氏和林嘉芷倒像是亲母女似的,一个欲言又止,一个蠢蠢欲动,看在徐窈宁眼里,都是一副要告状的模样。 她们表现得那么明显,林老夫人当然也看到了。 等甘氏汇报完家务事,林老夫人就搭上了台阶:“惠娘有事?” 孙氏精神一振,挺了挺上半身,正要开口说白霜的事—— “三公子来了!”门外丫鬟突然喊道。 话音未落,林时生已经大步生风地走了进来,神色匆忙凝重:“外面出事了!” 林老夫人一惊,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神武营副统领赵秉义今日清晨率兵进城,说有叛军余孽混入了余杭,现在整个余杭县都戒严了,到处都是神武营的将士,正在挨家挨户地查!”林时生揉了揉眉心,对甘氏说,“我已经拦下了去族学的孩子们,还请大嫂紧闭门户,管束下人,这几天最好不要走动,事涉叛军,不可不谨慎!” 甘氏的脸色也变了,这种事,一个不慎,就是抄家灭族的祸端。 “我这就去安排!”甘氏说完,就匆匆地走了,甚至忘了向林老夫人告辞。 这样大的事,除了小孩子,谁听了不是忧心忡忡。 林嘉芷其实也是个小孩子,见大人们都不说话了,便眼珠一转,委委屈屈地说:“祖母,大姐姐让我关禁闭抄书——” “那你就回去抄!”林老夫人不耐烦地说,“你们都给我各自回房去,少出来走动,不许惹事!”说完,挥了挥手,赶人了。 林嘉芷涨红了脸,狠狠瞪了林嘉若一眼,一跺脚,又羞又恼地跑了。 林嘉若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有点委屈,抬头向娘亲求安慰,冷不防看到徐窈宁面无血色、冷汗直冒的模样,眉心拧成一团,不知道在想什么。 “娘亲?”林嘉若担忧地摇了摇徐窈宁的手。 徐窈宁回过身,冲她笑了笑:“没事……” 没事就怪了! 大概是她救了那个人,事情就偏离了原先的轨道,赵秉义没有找到那人的尸体,心里不放心才会借口跑到余杭来,幸好那人已经离开了! 林时生也发现了她的异样,柔声安抚:“别怕,大哥和二哥都是官身,就算搜到我们家来,也不会不顾脸面的!” 徐窈宁点了点头。 但愿如此…… 然而,事与愿违。 大军入城后的第三天,赵秉义亲自带人敲开了林家的大门,算是给了林家最后一点脸面。 当时,林嘉若正在睡午觉,迷迷糊糊地就被人抱了起来。 “不要抱……热……”林嘉若软软地推拒着。 黄鹂的声音带着焦急:“姑娘乖,我们干着去慈荫堂。” 林嘉若揉了揉眼睛,嗓音仍旧带着困意:“祖母找我吗?” “阿若!醒醒!” 是娘亲的声音?林嘉若睁开了眼,徐窈宁的脸就在眼前。 “娘亲也去祖母那儿吗?”林嘉若困惑地问,祖母有什么事要把她们都叫去? 徐窈宁的神色温柔之中透着一股凝重:“阿若,等会儿你就跟在娘亲身边,别害怕,无论发生什么事,娘亲都会护住你的!” 林嘉若茫然地点点头,心里悄悄地不安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藏匿叛军余孽 这一不安,也就完全清醒了。 林嘉若从黄鹂的肩上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要去慈荫堂的不止她和娘亲,整个季秋院的人都浩浩荡荡地走在了一起,个个脸上惶恐不安。 那个为了报恩贴身保护爹爹的龙玉娇姑娘也在,面若冰霜地跟在娘亲身边。 这是去干什么呢? 林嘉若正感到一丝惊慌,就被徐窈宁握住了手,温暖、柔软、坚定地握着,渐渐安抚了她的惊慌。 快到慈荫堂的时候,碰上了二房的一众主仆,也是浩浩荡荡,各自惶恐不安。 二婶娘不安地问着状况,两个姐姐也是少见地手牵着手,似乎在互相汲取勇气。 林嘉若看着心底又焦躁起来,干脆转个身不看她们了,可这一转身,却看到了更令人不安的东西。 “娘亲,那些是官兵吗?”林嘉若摇了摇娘亲的手,语气怯怯。 林嘉若指的是慈荫堂的方向,整个院子都被一队黑甲军士包围了起来,一个慈荫堂的下人都没看到。 旁边传来孙氏的一声惊呼,似乎被吓着了。 “娘亲,祖母在里面吗?”林嘉若不安地问。 这里为什么都是官兵呢?他们是来抓人的吗?林嘉若觉得很害怕。 “你祖母就在里面,我们进去吧,别怕!”娘亲沉着冷静的回答让她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勇气,从黄鹂怀里挣扎着下来,拉起徐窈宁的手,用力地点点头。 刚迈开步子,一人从慈荫堂里走了出来,站在一群黑甲军士中格外显目。 “爹爹!”林嘉若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喊了一声。 就连徐窈宁也下意识松了一口气,这一家子的老弱妇孺,林时生作为唯一一个成年男丁,无论他靠不靠谱,都是个顶梁柱一样的存在。 林时生快步朝她们走来,走到跟前时,一把将林嘉若抱了起来,林嘉若顺势搂住他的脖子,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再也没有刚才的惶恐不安了。 林时生看着也露出了笑容,朝其他人点了点头:“事发突然,都先进去再说!” 慈荫堂的院子里挤满了人,林家两兄弟和甘家两兄弟都在,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陌生人。 二房和三房的女眷都进了院子后,林嘉若被放回了娘亲身边,感觉到林时生要走,她反射性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林时生转身蹲下,替她抚平了衣裳上的褶皱,又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冲她笑了笑:“别怕,爹爹很快就回来!” 林嘉若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松了手,目送着爹爹走向那个陌生人。 那人跟她大伯差不多的年纪,那一双眼睛明明没有落在林嘉若身上,也让她身上直冒寒气,可被他盯着的林时生却淡定自若。 林嘉若看着自家爹爹,觉得又是崇拜又是骄傲,一时之间都忘了害怕。 眼看着爹爹同那个陌生男子说了几句话,就一起离开了慈荫堂,似乎是要去找什么东西。 “阿若妹妹!”甘明琮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她身边,揣着手,一挺小胸膛,“你别怕,我——” “我才没有害怕!”林嘉若骄傲地一扬头,“爹爹会保护我的!” 被堵回了半句话的甘明琮显得有点尴尬,支吾了片刻,决定转移话题:“你知道外面那些是什么人吗?” 林嘉若摇摇头:“爹爹没说!” 那就太好了!甘明琮精神一振。 “这些都是神武营的将士,刚才那人是神武营的副统领赵将军。神武营是神武侯燕怀的亲军,一直都是对抗西戎的主力。这次绍兴叛乱,皇上让神武侯领了一支神武营的军队南下平叛,听说只用了两个月,就把叛军给灭了!”小小少年说得满脸崇拜。 林嘉若却丝毫没有被他的情绪感染:“他们去打叛军,为什么要来我们家?”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人啊! 甘明琮想了半天,也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只能支吾着说:“听说有叛军混入了余杭,他们这是慎重起见呢!你看,他们也没怎么样,就是到处看看,有没有坏人藏你们家!” “我们家才没有藏坏人呢!”林嘉若有些不高兴了。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坏人有可能偷偷藏你们家了——”见林嘉若更生气地瞪他,甘明琮忙转移了话题,“别生气别生气,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林嘉若果然被转移了主意力。 只见甘明琮伸出了一直揣在一起的双手,缓缓地松开—— 少年掬在一起的双手之中,躺着一只灰白相间的雏鸟,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林嘉若,带着对整个人世间的好奇。 “哇——”林嘉若情不自禁地轻声惊呼,“好可爱的小鸟!”她忍不住轻轻摸了摸雏鸟还没长齐的鸟羽,触碰到它温暖又柔软的身躯,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甘明琮见讨了林嘉若的喜欢,得意极了:“这是黄鹂幼鸟,你看它的尾巴,是不是有点黄色?” 林嘉若一看,果然是,惊喜得连连点头,但马上又忧虑起来了:“它还那么小,你怎么把它抓走了,它娘亲看不到它会着急的!” “不是我抓的!”甘明琮急忙否认,“这是我刚刚过来的路上,在湖边那棵桂树下捡的,来不及放回去,就先带过来了,等会儿我们出去了,再一起送它回家,好不好?” “嗯嗯!”林嘉若高兴得连连点头。 “那先给你玩一会儿!”甘明琮大方地把雏鸟递给林嘉若,又叮嘱了一句,“它应该还不会飞呢,你小心点,别把它摔地上了!” 林嘉若一边答应着,一边怀着虔诚的心情把雏鸟接了过来,捧在手心,怎么看怎么喜欢。 过了一会儿,林时生和赵将军回来了。 林嘉若看了看爹爹平静的神色,心里松了一口气,就说嘛,她家里才没有藏什么坏人。 正这么想着,那个赵将军就开口了。 “我们接到消息,上月中旬,有人在云林寺后山见到过叛军余孽的踪影——”赵将军的话瞬间让林家众人变了脸色,“听说你们林家上月中旬曾有人去云林寺上过香?” “我们只是去上香,没看到什么叛军余孽!”第一个出来否认的是孙氏,她脸色煞白,满眼惊惶。 赵将军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别紧张,我就是问问,你们当真没见到过什么可疑的——”他顿了一顿,接着说,“受伤的男人?” 徐窈宁心中一震,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神情。 第二十五章 尖刀下的阿若 “没有没有!”孙氏忙回答,“我们就在大殿上了香,在客房休息了片刻,当天就回去了——”说到这里,她突然语气一顿,迟疑地望向徐窈宁。 赵将军也跟着看了过去。 徐窈宁只好上前一步,施礼道:“民妇因为怀有身孕,身体不适,在云林寺多留了几天,但都没有出过寺庙,更没有去过后山,不曾见过什么受伤的男人!” 赵将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徐窈宁。 林时生见状,走到了徐窈宁面前,挡去她大半身体,不卑不亢地说:“将军,我家娘子只是个怀有身孕的柔弱女子!” 赵将军笑了笑。 确实,那段时间,林时生也不在余杭,林家上下只剩老弱妇孺。 “果真没有人去过云林寺后山吗?下人呢?”赵将军又问,这次问得比较随和了,还带着一丝笑意,想来是离开前的最后随口一问。 徐窈宁暗暗松了一口气,摇摇头:“没有!” “有!”另一声同时响起。 林家上下主仆数十人齐齐变了脸色。 “阿若去过后山!”林嘉若茫然地抬头望了过去,只见林嘉芷的手正明确无误地指向她,眼里闪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林嘉芷!”徐窈宁此刻生吞了她的心都有了。 见赵将军走向林嘉若,林时生一个箭步挡在了她面前,沉声道:“赵将军,小女才五岁!” 赵将军笑道:“三公子多心了,我就是问话而已!” 林时生不为所动。 赵将军的眼神变了变,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佩刀,寒光出鞘,空气中隐隐有血腥之味。 众人忽然记起,这位赵将军也曾随着神武侯在西北边境征战多年,更刚从绍兴平乱归来,也许前几日,还拿这把刀杀过人。 “时生!”林老夫人颤巍巍地喊了一声。 林时生仍旧挡在林嘉若身前,纹丝不动,他的贴身护卫龙玉娇也身形一晃,到了他身边,一手按在剑鞘之上。 赵将军忌惮地看了一眼龙玉娇,抬手一挥,一队黑甲军士迅速跑了进来,将林家众人团团包围。 “时生!”林老夫人又喊了一声,恐惧中带着哀求。 林时生紧握双拳,缓缓地侧过身,将苍白惊恐的小女孩暴露在了尖刀之前。 林嘉若求助地看向徐窈宁,徐窈宁站在离她只有三步远的地方,似乎是想冲过来,但被甘氏紧紧抱住,不能挣脱,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 林嘉若又看向林时生,他虽然让开了,却在林嘉若身边蹲了下来,双手环住她小小的身躯,轻柔地安抚:“别怕,将军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没事的,有爹爹在!” 林嘉若点点头,抬起头,赵将军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一双眼睛落在林嘉若身上时,比她想象得更加令人畏惧,她害怕得全身发抖,却不敢挪开自己的眼睛。 “你去过云林寺后山?”她听到有个声音遥远地飘了过来,带着似有若无的威胁。 云林寺后山?她没去过啊! 林嘉若战栗着回答:“没去过……” 赵将军眯了眯眼,向着林嘉若走近了一步:“果真没去过?” 他手中的刀刃随着他的走动微微偏了一些角度,正巧将阳光反射到林嘉若脸上。 林嘉若直觉一道刺目刺骨的寒光直逼眼睛,忍不住抬手去挡,忽然感觉到手中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是小鸟! 林嘉若忙抬头,正看到刀光如雪,自眼前一划而过,一道鲜血扑面而来,犹如一道鞭子,重重地打在她的脸上。 她看到那只柔软可爱的黄鹂雏鸟已经被劈成了两块,正朝着两个方向飞了出去,然后“啪”的一声,同时落地。 周围响起女人的尖叫声,又在刀光闪过之后齐齐哑声。 身边的一切都渐渐远去,林嘉若只看到那个拿着淌血长刀的人仍在朝着她走来,林嘉若惊恐地朝后退去,却不知被谁禁锢住了身子,只能无助地摇头摆手,拼命否认。 “阿若没去过后山!” “阿若迷路了,不是故意去的!” “阿若知错了!阿若再也不敢乱跑了!”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已经失了焦,任林时生怎么叫唤都只会慌乱地摇头摆手,口中不停地在认错求饶。 徐窈宁看得肝肠寸断,突然生出一股大力,挣脱了甘氏,冲到林嘉若身边,将她从林时生怀里夺了过来,紧紧抱住,抬起头,凶狠地瞪着赵将军。 “赵将军,她就是个孩子,她那天不过不小心迷路,连自己到了哪里都不知道,你这样逼问她,她能知道什么?她一个五岁的孩子,无论遇到了叛军还是你赵将军,都只有任人鱼肉的份!” 赵将军皱了皱眉,眼前的女子虽然苍白孱弱,却有一股狠绝的气势,逼得他竟心生退意。 “赵将军,这下可问清楚了?”林时生已经站起身来,目光幽深地看着他。 赵将军心中犹豫片刻,笑了起来:“是赵某得罪了,不过兹事体大,不得不慎重为之,还请林三公子和老夫人见谅,说起来,我和夏舍人在京里也曾一起喝过酒呢!” 林时生的大姐夫在京任中书舍人。 但此时,林时生已经没心情和他谈交情了,赵将军自顾自说了两声,便带人走了。 林嘉若浑然不觉周围的变化,还在挥手尖叫,最后被龙玉娇点了穴才昏睡过去。 当天晚上,林嘉若就发起了高烧。 徐窈宁坐在床边,一边流着泪,一边按着林嘉若时不时胡乱挥动的双手。 林时生在一旁焦急地踱了两步,又疾步走到她身边,极力放柔了声音:“别担心,玉娇的轻功和武功都不错,很快就能抓个大夫回来了!” 他自己也是满脸焦灼,说着这话,似乎是在安慰徐窈宁,又似乎在安慰自己。 “不要抓阿若!阿若不敢了!”床上的小人儿突然尖叫一声,声音里的惊惧让徐窈宁忍不住呜咽出声。 她控制不住地扑到床上,将林嘉若紧紧抱住,哭喊道:“阿若!阿若!是娘亲不好!是娘亲没有保护好你!阿若,你怪我吧,怪我吧!娘亲对不起你!” 恍惚中,她仿佛抱着的是前世林嘉若毫无生气的身躯,任她怎么歇斯底里地呼唤都不能回应。 第二十六章 阿若病危(三更) 重生一世,她以为能掌控未来,她以为能改变一切,结果呢?当阿若无助地面对刀光剑影的威胁时,她却只能在一旁束手无策,甚至这一切的源头,还是因为她…… 阿若才五岁啊!哪怕是不堪的前世,阿若在五岁时,也还是个无忧无虑的林家千金! 如果她的重生只是让阿若遭受更多的苦难,那她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阿若,是娘亲害了你……”感受到怀中小人儿时不时的抽搐,徐窈宁万念俱灰。 “夫人!夫人!您不要这样!”杜鹃看着担心不已,“小心压着您肚子里的孩子!” 徐窈宁凄然一笑:“阿若要是不好了,我就带着愿之陪着她,好歹我们母子三人还在一块儿,我保护不了她,至少还能陪着她……” 林时生听得毛骨悚然,脑子里还没多想,已经一手把她从床上提了起来,看到她灰败的神色,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捏住她的肩膀,强迫她面对着自己,怒声道:“你胡闹什么?我是她爹,要怪也是怪我,但是你这样要死要活的有什么用?阿若还躺在床上,你倒下了,谁来照顾她?” 徐窈宁怔怔地看着他,目光渐渐凝聚—— “不要!不要——”床上的林嘉若再次尖叫起来,徐窈宁忙挣脱了回到床边,抓住林嘉若乱挥的双手,连声道:“阿若!娘亲在这儿!娘亲在这儿!阿若不怕,不怕……” 林时生见她恢复了理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林嘉若却突然哭了起来,边哭边喊:“奶娘!奶娘……” 徐窈宁呼吸一窒,心中蓦然疼痛,如同针刺一般,绵绵密密。 阿若哭闹了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一直没有喊过她,也没有喊过林时生,现在却喊出了奶娘…… “奶娘呢?”林时生怒声问。 丫鬟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脸色苍白的徐窈宁,不敢回答。 但也不是没有人敢回答。 “在家里呢!奴婢这就回去叫她!”徐嬷嬷说完,不等徐窈宁反应,一溜烟就跑了。 芸娘被遣走后,徐嬷嬷虽然留了下来,地位却大不如前,大多数时候就候在门口,连屋里都进不去。 这回她也是站在门口,正好听到林嘉若的哭喊声和林时生的怒问声。 芸娘是和大夫一起到的。 芸娘见了林嘉若也是心疼得泪流不止,动作轻柔地把她搂在怀里,抹了一把眼泪,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温柔安抚:“姑娘不怕,奶娘在这儿,不怕不怕,噩梦跑光光……” 林嘉若在她的安抚中果然安静了下来,看在徐窈宁眼里又是欣慰又是伤心。 林时生又何尝不是,他安慰地拍了拍徐窈宁的肩膀,示意大夫上前诊治。 大夫是被半夜从床上挖出来的,原本还面有怒色,一看到林嘉若就变了脸色,手脚迅速地上前摸脉,诊治了半天,面色越发凝重。 “怎么样?”林时生迫不及待地问。 “脉乱不齐,舌苔薄白,四肢欠温,神志不清,伴随高热惊厥,是急惊风之症!”大夫叹道,“小儿神志怯弱、心神未充,心肝俱虚,定是突受惊吓刺激,导致神明扰动——” “你就说怎么治!”林时生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我先给她开一帖镇惊安神、平肝熄风的药,马上给她灌下去,还需反复用温水擦身,十二个时辰内要是退了这高热,就没有性命之忧了。”说完,大夫忍不住叹了一声,“小儿疾之最危者,无越惊风之症啊!” 徐窈宁眼前一黑,跌在杜鹃怀里,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十二个时辰内退烧则性命无虞,要是不退烧呢…… 药很快就煎好端来了,林嘉若牙关紧闭,只得强行撬开灌下去。 芸娘抱着她后,虽然身子仍然绷得很紧,时不时还在抽搐,总算没有惊叫惊跳了,眼看着药灌了下去,林时生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只要收了惊,退烧应该没问题!”大夫也这样安慰着,转头看到徐窈宁,忍不住劝道,“倒是夫人,怀有身孕,不宜过度劳心劳神,还是去歇着的好!” 林时生看着也觉得心疼,轻声劝道:“你先去歇着吧,阿若这里有我看着呢!” 徐窈宁坚定地摇头:“我就在这里看着阿若!我不走!” 林时生想起她刚才万念俱灰的模样,也知道劝不动,便让人搬了张软榻放在床前,让她能歇一歇,又吩咐煮了宵夜来,让屋子里的人都吃一点。 徐窈宁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屋内的气氛刚刚有些松动,林嘉若突然又哭了起来。 这次没有再尖叫乱闹,只是呜呜地哭着,仿佛梦到了什么格外伤心的事,闭着眼,哭得不能自已,任凭芸娘怎么轻拍轻哄都无济于事。 徐窈宁刚刚躺下又坐了起来,听着女儿的哭声几乎绞碎了手中的锦帕,心中纷乱半晌,突然叫道:“莺儿呢?莺儿过来!阿若平日最喜欢你了!” 这时,她也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要阿若能好,她什么都认了。 莺儿原本就候在门外,一听叫唤就跑了进来,同芸娘一起细细哄着林嘉若。 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 林嘉若仍旧呜呜地哭着,一屋子的人绞尽脑汁都没有一丝起色。 “不能再让她这样哭下去了!”大夫看着也急了。 “我可以点她睡穴!”龙玉娇皱着眉,询问地看着林时生。 “不可!”大夫急忙阻止,“强行封闭穴道只会让血脉逆流,何况她本来就睡着!” “那怎么办!”林时生急得额上青筋直跳。 “林姑娘这是暴受惊恐所致,还是需要亲近信赖之人安抚情绪才行!”大夫也一脸为难,这已经不是医者的能力范围了。 林时生和徐窈宁眼中同时闪过一丝痛苦。 当阿若直面刀刃的那一刻,在她的潜意识里,已经不能信赖他们了,他们作为她的亲生父母,甚至还比不过一个奶娘! 林嘉若的哭声越来越细,仿佛是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到天亮时分,便有些喘不过气的模样。 “快把她头扶起来!”大夫脸色一慌。 芸娘刚刚扶起林嘉若的头,她便一声呕,身子被动前倾,吐了满身满床的乌黑药汁。 屋内一阵慌乱,急匆匆地为林嘉若换衣换被。 大夫见了面色惨淡:“赶紧再去熬一碗药,再给灌下去!”可要是灌下去再吐出来,仍旧是无用啊! “林姑娘可还有其他信赖亲近之人?”大夫无奈地问。 林时生和徐窈宁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有人惊叫起来。 第二十七章 阿若,我回来了 “致之公子!还有致之公子!”莺儿像是溺水之际突然发现了一段浮木一般,惊喜地叫道,“姑娘最喜欢致之公子了!” 林时生脑中闪过端午那日那对兄妹相处时的亲昵,立即派了龙玉娇快马赶去萧山书院,务必用最短的时间把林致之带回来。 剩下的时间,只能是什么都做不了地等待了。 第二碗药灌下去,吐得比第一次还要快。 林老夫人等人前来探望的时候,林嘉若连哭声都没有了,只剩下偶尔的一声抽泣,以及时不时的微微惊厥,呼吸微弱地在芸娘怀里缩成一团,全身依旧滚烫,神志不清。 徐窈宁一夜未眠,已经累得只能靠在林时生怀里,可一见到林老夫人身后躲躲藏藏的人,就瞬间跳了起来:“你还敢来!” 孙氏尴尬地看了看林老夫人,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只能陪着笑应对徐窈宁:“阿芷是特意来看阿若的……” 徐窈宁的目光如同刀刃般刺向不敢直视她的林嘉芷,语气冰冷至极:“林嘉芷,阿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赔命!” 这话中的杀气就是林老夫人听了也变了脸色,正要斥责:“宁娘——” “母亲!”林时生沉声打断了她,“还有十个时辰——” “大夫说,还有十个时辰,阿若要是仍旧高烧不退,就难救了!”林时生说着,目光淡淡地扫过缩头缩脑的林嘉芷。 林嘉芷哪怕低着头,也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 林老夫人心头一酸,叹了一声,语气也冷硬了起来:“惠娘,你先带她们回去吧,都拘在屋里,不许出来添乱!” 孙氏脸上有不服,但看着三房夫妻的脸色,也不敢再说话,应了一声,便带着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离开了。 林老夫人身后还留了两个人,是甘氏兄弟。 甘明琮抹了一把眼睛,向前走了两步,抿了抿嘴唇,哑声问道:“林三叔,林三婶娘,我可以看看阿若妹妹吗?” 见林时生点头,甘明琮便两三步冲到了床前。 林嘉若此时虽然已经没有哭声了,眼泪却还在流着,这样无声的哭泣更叫人痛心,甘明琮原本还忍着的眼泪一下子就冲了出来。 “阿若妹妹,你不要生气,下次不会再这样了!”他用力地抹去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干,“阿若妹妹,你快好起来,我再给你捡一只小黄鹂,我好好学画画,给你画一只更漂亮的蝴蝶,我还会好好练武,保护你不让坏人欺负……” 甘明珏轻叹一声,上前拍了拍弟弟稚弱的肩膀。 阿琮早慧,可曾知晓,男儿一诺逾千金…… 林致之是在午时前后出现在季秋院的。 不等下人通报,便一阵风冲到了林嘉若床前,微颤着握住她冰冷的双手,柔声道:“阿若,大哥哥回来了!” 林嘉若原本瘫软在芸娘怀里的小身子突然动了动。 “给我!”林致之说着,从芸娘怀里把林嘉若抱了过来,用手背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低下头,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阿若,是我,我回来了,你相信大哥哥吗?大哥哥会保护你的,大哥哥从来没骗过阿若,对不对?大哥哥没有做不到的事,对不对?” 林嘉若突然呜咽一声,动了动嘴唇。 “快端药过来!”边上大夫低声催促。 林致之附耳过去,听到她用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着:“大哥哥,阿若好怕……” 林致之心头一酸,抚了抚她的肩膀,柔声道:“阿若不怕,我们把药吃了,病就好了,大哥哥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谁都别想欺负我们阿若!” 用衣袖为林嘉若拭干泪水,拿起汤匙,林致之一口接一口地喂着,偶然还有药汁从嘴角溢出,但已经可以看到主动吞咽的动作了。 徐窈宁看到这里,心里才真正松了下来,这一放松,就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天黑之前,林嘉若终于退了烧。 林致之果然说到做到,哪怕林嘉若退了烧,沉沉地睡着了,也还是衣不解带地抱着她,好在林嘉若年纪还小,又是血亲兄妹,也就没有避嫌。 一直抱到第二天清晨,林嘉若终于醒了。 林嘉若醒来时,发觉自己所在的这个怀抱有点熟悉,想抬起头看看,却发现自己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阿若醒了?”少年低下头,温润如玉的面容中透着一丝难掩的疲惫。 林致之一出声,屋里的丫鬟也都发现了,惊喜一片,有的去正房报信,有的去端热水,有的去厨房拿吃食,纷纷忙碌起来。 “大哥哥?”林嘉若惊讶地问,“你回来了?”想算算日子,可一动脑筋就觉得头疼,只好问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林致之低低地笑道:“今天十五了,阿若已经睡了两天了!” 林嘉若大惊失色:“我怎么会睡那么久?” 林致之面色一凝,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态,仍旧是原先那副天真无忧的模样,好像前两天的事完全没有给她留下阴影。 林致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起两天前的事,只是温柔地笑道:“阿若前天夜里发了寒热,整个人都烧迷糊了,连我来了都没发觉!” 林嘉若观察了下他的模样,衣裳皱成一团,头发也凌乱得很,眼底一片青灰,不由得惊讶地问:“大哥哥昨晚跟阿若一起睡的吗?” 林致之笑道:“是啊,我昨晚一回来就来看你,你硬拉着我不放,只好留下来陪你一块儿睡了!” 林嘉若忍不住羞红了脸,她真有那么不懂事吗? 正说着,芸娘拧了热毛巾过来伺候林嘉若擦脸,林嘉若抬起脸,又吃了一惊:“奶娘?你不是回家生宝宝去了吗?” 芸娘脸上一红,道:“姑娘病得厉害,三夫人又让我回来伺候了!” 林嘉若听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想当初娘亲要奶娘回家的时候,态度那么坚决,还不准我去看奶娘呢! “姑娘,来喝点清粥吧!”一碗熬得看不见米粒的白粥端到了林嘉若面前。 林嘉若再次吃惊:“莺儿?怎么是你?黄鹂呢?”莺儿不是被贬成三等,不许她贴身伺候了吗? 莺儿脸一红,轻声道:“是夫人让莺儿近前伺候的,黄鹂姐姐在外面看着药炉……” “那我娘亲呢?”林嘉若问得有些急了。 娘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把原先的命令都收了回去? 第二十八章 严惩林嘉芷 “阿若!”林时生大步走了进来,一脸惊喜,身后还跟了个花白胡须的老头。 这老头林嘉若也认得,是常被请来林家看病的闻大夫。 闻大夫见她醒了,便呵呵一笑,走过来替她把脉。 “退了烧就没有大碍了!”闻大夫欣慰地说,“不过病去如抽丝,四姑娘现在虚弱得很,饮食要清淡,以流质为主。” 林时生脸上笑意更深,随手指了一下芸娘:“你,带闻大夫下去好好休息,一应饮食都给我照顾好了!” 又看到莺儿手上捧着的粥,便挽起袖子,兴致勃勃地伸手去拿:“我来喂阿若吧!” 他捧过碗,拿起汤匙,舀了一匙,就要往林嘉若嘴里送—— “等等!”林致之急忙阻止,惹来那对父女不解的目光,心中暗叹,“要先吹凉啊!” 林时生面上一僵,低头细细地吹了一遍,才重新送到林嘉若嘴边。 好容易才喂完,林时生把碗还给莺儿之后,如释重负,看了林致之一眼,说:“你既然醒了,就让丫鬟陪着你,致之陪了你一整夜没睡,让他也回去休息下!” 林嘉若虽然舍不得,也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林致之将她放回床上躺好,盖上被子,柔声道:“我回去补一觉,晚些时候过来陪阿若吃午饭,好不好?” 林嘉若灿然一笑,连连点头。 林致之又轻捏了一下她的小脸,才起身离开。 林时生也起身,准备和林致之一起离开,刚走到房门口,就碰到芸娘往里走。 “不是让你去安置大夫了吗?”林时生惊讶地问,不该这么快回来啊? 芸娘柔顺地回答:“我怕姑娘惦记,就让小满去了!” 林时生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满,但毕竟只是小事,就挥手让她进去了。 出了季秋院的院门,两人本该是往两个方向去,林致之却喊住了林时生。 “纵然赵秉义率军相逼,纵然林家上下多老弱妇孺,可祖母在,我娘在,两位婶娘在,三叔也在,甘家表兄也已是志学之年,为何?为何你们都毫发无损,却是我林家最年幼的小女儿在面对尖刀?!” 林致之极力控制着自己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却控制不住紧握微颤的双拳,往日温柔含笑的双眸已经被怒气占领,明亮锐利得让林时生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我……”林时生想要解释,但千言万语,放在事实面前,都显得那样无力,最终只是长叹一声,“是我愧对阿若,我枉为人父!” 林致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请三叔告诉我,是谁,把阿若推到了赵秉义面前?” 今日的慈荫堂,显得很是冷清,院子内外,依旧是那几个丫鬟婆子,但都显得没什么精神,林时生和林致之一直走到了院门口,才有人猛然发觉,急急忙忙地朝屋里喊了一声:“三公子和致之公子来了!” 无意间瞥了一眼这两位的脸色,一个战栗,生出许多惊慌来。 屋里只有甘氏和孙氏在陪着林老夫人,小辈们都不在。 林老夫人的精神也显得相当萎靡,看到林致之材勉强好了几分脸色,和蔼地笑了笑,问道:“怎么急着过来呢?先回去歇一歇,你也是累了一宿了!” 林致之朝祖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神色肃然地说:“身为林氏嫡长孙,不能护卫家眷,令祖母无端受惊、令幼妹无辜遭难,致之难辞其咎、愧不能安!” 说罢,不等林老夫人的安抚劝解说出口,便撩起衣摆,跪了下来,一拜:“请祖母主持公道!” 林老夫人脸色一变,沉声问道:“致之,你想做什么?” “母亲!”林时生淡淡地开口,“阿若没死成,所以就这样粉饰太平了?” “那你们想怎样?”林老夫人含着怒气问,“难道要阿芷给她赔命吗?阿若是林家的女儿,阿芷难道不是吗?” “祖母误会了!”林致之面色依旧端正肃然,“二妹妹所犯之事远不止不睦姐妹!她真正错的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倘若昨晚阿若就这样病死了,对林家来说,也不过是早夭了一名孙女——” “可如果当时,被赵将军落实了阿若与叛军余孽有关呢?不知赵将军会认为这样大的事,仅仅是一个五岁女孩儿的无意,还是会就此怀疑上整个林家?”林致之望着渐渐变了脸色的林老夫人,缓缓地,又加了一句,“以及林家在外为官的父亲、二叔,甚至京中的姑父?” 林时生听得心中暗赞,便顺势接了下去:“林嘉芷但凡心中有一丝家族观念,就不会主动把阿若推出去,阿若遭殃了,她能得什么好?不过是姐妹间的小芥蒂,却足以酿成整个林家的灭门之祸!” “母亲还是执意要包庇这个几乎毁了林家的不肖孙女吗?”林时生目光一凝,丝毫不掩饰自己咄咄逼人的气势。 林老夫人的脸色变幻莫测,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你们说得都对,只是对阿芷的惩处,我已经决定好了!” 林时生叔侄脸色微变,似乎有什么超出了计划之外。 “昨天夜里,窦姨娘就来求我严惩阿芷,阿芷固然犯了大错,也是她的姨娘和嫡母没有教导好,我便应了她,将阿芷禁足在佛堂里,由我亲自教养,不到及笄之日,不得解禁!” 这个惩罚算是非常严重的了,林嘉芷今年才十岁,到及笄还有整整五年,她这一禁足,闺学也去不了了,日后余杭闺秀之间的交际也不能出现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就会比别人少了许多资本。 可是整整五年,谁能确定就真的整整五年呢? 何况由祖母亲自教养,对林嘉芷一个庶女来说,无疑是抬了身价的。 林致之不禁暗叹,这个窦姨娘,真是深谙置之死地而后生! 离开慈荫堂的时候,林时生仍然愤愤不平:“就这么算了?” 林致之摇头轻叹:“三叔,有句话,祖母说得没错——”顿了一顿,神色复杂,“阿芷也是林家的女儿,祖母不会为了一个孙女放弃另一个孙女的,更何况,还有窦姨娘,她姓窦!” 林时生愣了一愣,恍然大悟。 是啊!林老夫人也是姓窦! 第二十九章 谁欺负我娘? 林嘉若吃了药之后,又睡了一觉,醒来时,甘明琮就趴在她床前,看到她醒来,甘明琮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阿若妹妹,你可算醒了!”甘明琮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 “琮表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林嘉若意外地问。 “来了好久了,你一直在睡,我又不好叫醒你,就等了好久,等得我肚子都饿了!”甘明琮有些抱怨。 被他这么一说,林嘉若也觉得饿了,正要喊人,听到外间门口传来芸娘的声音:“怎么才送来?动作这么慢,饿着了姑娘,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芸娘的声音一直是细细柔柔的,说着这话的时候却多了一丝异样,仿佛她真的会这样做似的。 “不敢跑太快,怕打翻了……”语调平平,是小满的声音。 “还敢顶嘴……” “轻点儿轻点儿……快端进去吧!” 芸娘嘀咕了两声,这才响起了脚步声。 芸娘手里端了一碗粥,对甘明琮笑道:“我们姑娘在病中,只能喂点粥,给表公子摆到外面吃吧?” 甘明琮不高兴了:“你让人摆进来,我在里面和阿若妹妹一起吃!” 芸娘询问地看向林嘉若。 林嘉若好像没有听到他们说话,心不在焉地望着门口。 林嘉若不说话,甘明琮又坚持,也就只好给他把饭菜摆到了林嘉若床前。 芸娘捧了碗坐到了床沿上,看林嘉若仍在看着门口,忍不住问:“姑娘在等谁?” “大哥哥说会来陪我吃午饭的!”林嘉若眼也不眨地望着门口,回了芸娘一句。 原来是这样。 芸娘笑了笑,劝道:“致之公子昨晚太累了,这会儿可能睡过头了,姑娘先吃了吧,等致之公子醒了,一定会来探望姑娘的!” 林嘉若摇摇头,一脸固执:“大哥哥说会来陪我吃午饭的,我不能不等大哥哥!” 甘明琮刚举起筷子,听她这么一说,也放下了:“那我也陪你一起等致之表哥吧!” 话音刚落,林嘉若就在门口看到了期待的身影,开心得差点掀起被子下床去。 林致之朝屋里看了一眼,笑着问道:“阿若还没吃吗?” 林嘉若一脸邀功:“阿若在等大哥哥一起吃!” 林致之哈哈一笑,走上前,接过芸娘手里的碗:“是不是等大哥哥喂你呢?” 林嘉若摇了摇头,看看大哥手里的碗,又往甘明琮那里看了看,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我要下床,和大哥哥还有琮表哥一起吃!” “这……”芸娘还在犹豫,“姑娘身子没力气,还是奶娘喂你吧?” 林嘉若抬了抬手,不以为意地说:“我有力气了,可以自己吃了!” 林致之笑吟吟地点头,吩咐道:“去搬个椅子给你们姑娘坐!” 喝了几口粥,林嘉若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力气是有了,但真不多,最后还是得林致之喂。 吃完饭,被林致之抱上床后,林嘉若立即就睡着了。 “阿若妹妹怎么又睡了……”甘明琮小声地抱怨。 林致之将他拉出了卧室,轻声道:“她大病初愈,精神不足,需要多休息,你没事就别过来打扰她!” 甘明琮不服:“我是有事才来的!”还拿出了证据。 林致之看着他手上画纸,皱了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给阿若妹妹画的蝴蝶,好不好看?”甘明琮一脸期待地问。 林致之沉默了一会儿,语气认真地说:“阿若应该不喜欢黑色的蝴蝶!” “不喜欢吗?”甘明琮有点失望,“我还觉得黑色蝴蝶做成风筝应该会特别有气势呢!我特意把它的翅膀画得长一些,这样飞得高了就不会看成一团了!” 哪里有气势了?还特意把翅膀画长,那简直就是一只蝙蝠好吗? 林致之腹诽着,表面上滴水不漏地转移了话题:“风筝?” 一说这个,甘明琮就来气了,把蝴蝶风筝的事从头到尾跟林致之说了一遍。 林致之听完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我回去再画一只彩色的?” 林致之:…… 甘明琮怀着画一只彩色蝙蝠的憧憬离开了。 刚送走甘明琮,一抬头,就看到林时生从正房走了出来。 “三叔!”林致之朝他行了个礼,关切地问,“三婶娘怎么样了?” 确认林嘉若性命无虞之后,徐窈宁就彻底病倒了,如今的精神比林嘉若还不如,这两天一直在卧床休息,到现在还没同林嘉若见过面。 “在歇着。”林时生心不在焉地回答,犹豫了片刻,朝林致之招了招手:“跟我来一下!” 这一来,就直接将林致之带到了他的书房。 门关上,林时生整整衣襟,端正神色,朝着林致之深深一拜。 林致之匆忙避开,惊讶地问:“三叔,这是做什么?” 林时生抬头直身,面容严肃而认真:“请贤侄教授我文章之道,明年秋试,我势在必得!” 林嘉若只睡了小半个时辰就被叫起来吃药了。 “奶娘,怎么都不见我娘亲?”林嘉若躺在床上,抱着被子,软软地问。 芸娘犹豫了一下,说:“三夫人病了……” 林嘉若一听就急了:“娘亲什么时候病的?严不严重?我要去看娘亲!”说着,立即就要下床,可一用力,就头一晕,倒了回去。 芸娘急忙上前劝阻:“我的好姑娘,你才刚好一点呢,可不能乱跑……” 林嘉若更急了:“娘亲是不是病得很厉害,所以你们都不听她的了,黄鹂呢?叫黄鹂进来!” 芸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局促地站在原地揪着帕子。 林嘉若看她这样,又转头冲着莺儿喊道:“莺儿!去喊黄鹂进来!” 莺儿偷偷看了芸娘一眼。 林嘉若看了更是又气又急:“娘亲病了,你们就不听话了是不是?莺儿!谁是你主子?” 莺儿这才小脸一白,低着头跑了出去。 黄鹂很快跑进来了。 林嘉若伸出手拉住她,急得眼泪汪汪:“她们说娘亲病了,可为什么娘亲病了,她原来说的话就不作数了,奶娘怎么就回来了?是不是有人欺负我娘亲?” 黄鹂忙安抚道:“没有没有,夫人是病了,就在房里歇着呢,因为姑娘病中想着奶娘,公子和夫人才让奶娘回来伺候,莺儿也是伺候惯了的,都是夫人疼姑娘,才让她们都回来的!” “真的吗?”林嘉若还是半信半疑,坚持伸出了手:“那你抱我去看娘亲!” 第三十章 母女不得相见(二更) 黄鹂犹豫了一下,将她抱了起来。 一转身,芸娘却挡住了去路。 “黄鹂姑娘,姑娘还病着呢,你这样抱出去,要是吹了风受了凉,公子和夫人怪罪下来,我们都担当不起啊……” 芸娘的嗓音细细柔柔的,往常林嘉若最爱听她用这副嗓子唱歌说话。 可这次一听,就怒了:“大夏天怎么受凉?你拦着不让我见娘亲,是不是你欺负了我娘亲!” 这个帽子扣得太大,芸娘吓得脸都白了,只好讷讷退开。 一进正房的门,就看到徐嬷嬷和杜鹃两人冷脸对冷脸地站着,气氛僵硬。 “夫人可醒着?姑娘要见夫人。”黄鹂问。 徐嬷嬷却瞪了她一眼:“姑娘才刚好一点,你怎么就敢抱她出来吹风?还不抱回去!芸娘呢?夫人不是交代过让芸娘伺候姑娘吗?” “我要见娘亲!”林嘉若刚刚对着芸娘吼了一声,这会儿说话有气无力的,也只有抱着她的黄鹂能听清。 “姑娘知道夫人病了,急着要看一眼。”黄鹂拍了拍怀里的林嘉若,耐着性子和徐嬷嬷交涉。 “夫人还歇着呢,赶紧抱姑娘回去!”徐嬷嬷寸步不让地挡在黄鹂面前。 杜鹃不肯:“你问都没问,怎么敢拦着不让姑娘见夫人!” 徐嬷嬷冷笑道:“我是夫人的奶娘,我能不知道吗?我这也是为了夫人跟姑娘好,先养好了身子,亲母女,以后还怕没机会见面吗?” “你——”杜鹃气得脸色发白。 “你什么你!”徐嬷嬷瞪完杜鹃,又瞪了黄鹂一眼,“还不快抱姑娘回去歇着!” 黄鹂有心想往里闯,可徐窈宁也确实病着,自己怀里这个也是病恹恹的,闹起来未免太过惊扰,咬咬牙,只好抱着林嘉若回去了。 卧房内,徐窈宁正睁大了眼睛躺在床上,苍白憔悴,眼中仿佛闪着泪光。 “夫人为什么不叫姑娘进来?”喜鹊不解地问。 徐窈宁一直醒着,外面的争执声没有压低,她不可能没听到。 从林嘉若一出现,伺候在床边的喜鹊就在等着徐窈宁发话,然后出去将林嘉若迎进来,但她始终沉默不语,哪怕听得眼眶湿润,也没有开口。 听到喜鹊的询问,徐窈宁只是轻轻摇头,没有回答。 “听说芸娘回来后,黄鹂就被赶去了屋外,只让煎药,小满更是被支得团团转,姑娘贴身的事儿都是芸娘亲自动手,也就是莺儿还被允许进屋!” “从前姑娘很少主动来找夫人,就是偶尔来了,也是被徐嬷嬷这样挡了回去,尤其是夫人有孕后,总是哄着姑娘说,不要打搅夫人休息——”喜鹊慢慢地说着。 “夫人一向信赖徐嬷嬷,我们也只当是夫人的意思,可如今看来,这分明不是夫人的本意,夫人就不怕姑娘被哄得只知道亲近奶娘,反而疏远了亲娘?” 徐窈宁微微一怔。 似乎前世就是这样,阿若从小就不太亲近她,她也没有察觉,重生之后,她发落了徐嬷嬷和芸娘,才同阿若亲近起来。 难道一直有人刻意拦着阿若来见她?就像今天这样? 可是—— 她曾经殚精竭力,曾经踌躇满志,曾经自以为是地筹谋划策,曾经自信自负可以扭转乾坤,可结果呢?阿若横遭劫难不说,还差点没保住愿之! 前世的这个时候,阿若还天真无忧,愿之也只是稍有不足。 重生一世,反而不如前世,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将一切回到原点,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徐窈宁轻声一笑,自嘲地说:“你看我现在,管得了谁?况且,在阿若心里,原本也是亲近芸娘多一些,只要阿若高兴,就随她去吧……” 可是林嘉若并不高兴。 黄鹂将她抱着放回床上后,才发现她满脸泪痕。 “姑娘这是怎么了?”芸娘一脸焦急地凑上前来,顺势将黄鹂挤了出去,一转身,挡在床前,对着黄鹂怒目而视,“你把姑娘怎么了?” 黄鹂真是百口莫辩。 “奶娘……”林嘉若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喊着。 芸娘急忙转身:“奶娘在!” 林嘉若泪汪汪地看着她,软绵绵地说:“你和莺儿都出去……” 芸娘身子一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奶娘和莺儿都出去!”林嘉若努力提了提嗓子又说了一遍。 这次所有人都听见了,莺儿犹豫地看了芸娘一眼,先出去了,芸娘变了变脸色,终于也还是出去了。 黄鹂这才走上前来,为林嘉若盖被子。 冷不防被她抓住了手,小女孩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盈满了委屈的泪水:“她们为什么拦着不让阿若见娘亲?还是娘亲不想见阿若?” 这其中的考量太复杂,黄鹂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支吾了半天,也只是说:“夫人确实病着,我们贸然闯进去,恐怕会惊扰了夫人,不如再等等吧!” 林嘉若不信:“是不是你怕了徐嬷嬷?那你去替我叫大哥哥来,我要大哥哥抱我去见娘亲!” 黄鹂不禁苦笑。 林致之来了也无济于事,他已经十四岁了,怎能随意进出年轻婶娘的卧房? 就是请来了大夫人和二夫人,徐嬷嬷也能拦得下,林嘉若想进屋见到娘亲,除非徐窈宁自己出来,又或者—— 刚想到这里,便有人掀了门帘,大步走了进来,满脸关切,正是林时生。 黄鹂心中一喜,急忙让开,让林时生走到了床前,坐下。 一看到林嘉若脸上的泪痕,林时生就变了脸色,正要转头向黄鹂质问,却听到床上的小女孩带着惊喜先问了他:“爹爹怎么来了?” 林时生只好先回头柔声回答林嘉若:“是你屋里的小满,突然跑来找我,说你这出了事,你娘亲又起不来,让我过来看看——”转头问黄鹂,“出了什么事了?” 黄鹂都忍不住笑了,小满真是太机灵了! “爹爹来得太好了!”先回答的是林嘉若,她实在是太惊喜了,正愁着呢,爹爹就这么出现了,出现得太及时了,“爹爹快抱阿若去看娘亲!徐嬷嬷拦着不让阿若见娘亲!” 林时生一听,勃然变色,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中的怒火,一把抱起林嘉若:“好!爹爹抱你去,看谁敢拦!” 第三十一章 母女终于相见 徐嬷嬷看到林时生时,虽然有点怵,还是有打算拦一下,但刚迈了半步,就被林时生一个冷厉的眼神给吓退了。 进去的时候,徐窈宁正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一看到林嘉若,就彻底清醒了,挣扎着坐起来,给了她一个虚弱的微笑。 林嘉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才放下心来。 娘亲虽然看上去不太好,但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差。 小嘴一瘪,委屈地问:“娘亲为什么不见阿若?娘亲不喜欢阿若了吗?” 徐窈宁心疼得不行,慌忙否认:“怎么会?娘亲最疼的就是阿若了!” “你屋里的人拦着不让阿若见你,你知道吗?”林时生淡淡地问,眼里透着不信任,果不其然,徐窈宁狼狈地转头避开了他的询问。 一团怒火“噌”地就冒了出来,林时生也顾不得女儿还在,就怒斥出声:“你知道?你知道你就这样不管?就这样放任下人拿捏自己的女儿?你是病糊涂了还是吓糊涂了?还是说,就因为阿若病中没有喊你,喊了她奶娘,你就怨恨了?就不管她了?” 林嘉若听得满脸惊惶:“是阿若做错事了吗?娘亲不要生气,阿若知道错了,娘亲不要不管阿若……” “不不——”徐窈宁急忙解释,“阿若没有错,是娘亲错了——”苦笑一声,“都是娘亲做错了,所以娘亲让芸娘和莺儿回去伺候你……” “对了!还有白露!娘亲把白露也还给你——” “够了!”林时生忍无可忍地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奶娘、丫鬟都只是下人,就算她没有存着坏心思,也只会一味顺从阿谀,阿若年幼不懂事,自然觉得她们好,你这么大的人了,难道不知道其中危害?” 徐窈宁一愣,面色凄苦。 她怎么会不知道?她也曾努力改变…… “父母之爱子女,为之计深远;你是她亲娘,岂能因为孩子怨你几句,就忘了为人母教养子女的职责?你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阿若被一群小人包围,渐渐同你疏远,你就满意了?” 满意?当然不满意! “你一次没护住阿若,就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什么都不管了?” 不,她怎么会不管?怎么可能不管? 可是,她要怎么管?她也想改变阿若的结局,可是刚刚走了半步,就差点害死了阿若,她还能怎么管?还怎么敢管?! 林嘉若听着爹爹一声声地训斥着娘亲,每一声训斥都带走娘亲脸上一分血色,看得她心都揪了起来,忍不住嚷了起来:“爹爹不要再说了——” 话音未落,徐窈宁就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徐窈宁这一晕倒,情况十分不乐观,林嘉若又哭闹着不肯离开,一直到小满请来了林致之,才将她哄回房去。 这一场混乱一直持续到入夜,这对母女才各自稳定下来。 第二天,林嘉若一醒来,就嚷着要见徐窈宁。 这回芸娘只顾低着头,没有再劝阻了。 就连到了正房,也没有人再出来阻拦,只是这回徐窈宁是真的还在睡着,林嘉若悄悄地看了一眼,就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黄鹂,示意她抱自己回去了。 出了门,看到门口站着的红衣女子,林嘉若不解地问:“玉娇姐姐,爹爹不在这儿,你怎么在这儿?” 龙玉娇冷冷地往屋里瞥了一眼,说:“公子命玉娇在门口守着,谁敢拦着不让姑娘见夫人,左手拦,砍左手,右手拦,砍右手!” “那用身体拦呢?”林嘉若忍不住好奇地问。 龙玉娇没有回答,而是又往里冷冷一瞥。 林嘉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一个头几乎埋进胸口的徐嬷嬷在颤颤发抖。 回了自己屋里,看到芸娘时,林嘉若好心提了一句:“奶娘,我看徐嬷嬷好像身体不太好,是不是伺候娘亲太累了?” 黄鹂:…… 梳洗后,林致之过来陪她吃了顿早饭,约好中午再来,就先离开了。 没过多久,林嘉若的姐姐们来探病了。 林嘉若看着两个姐姐先后进了屋——等等,怎么只有两个? “二姐姐呢?”林嘉若惊讶地问。 那两个看她惊讶得那么浑然天CD有些反应不过来,互相对视一眼,这样怎么说?不如当作没听到吧! 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林嘉兰往床沿上一坐,刚要开口关心两句—— “二姐姐没来吗?”她又问了,还很认真地往门口方向张望了两眼。 林嘉荃忍不住了:“阿若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林嘉若是真的不知道,一脸茫然。 林嘉兰干咳两声,语气淡淡地说:“阿芷犯了错,被祖母关了禁闭。” 圆圆的眼睛惊讶地睁得老大:“二姐姐犯什么错了?” 林嘉芷微微一愣,忽然瞥见林嘉若身边的大丫鬟站在床头方向,正对着她摇头使眼色,心念一转,严肃地说:“阿芷同甘家表弟吵架,失了待客之道,祖母很生气,你们也都警醒着点,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我们都是血亲的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长姐训话,两个妹妹都乖巧地应了声“是”。 大姐姐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可为什么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呢?林嘉若心中存了疑惑。 存了一个疑惑,又起来一个疑惑:“姐姐们今天怎么没去闺学?今天闺学放假了?” 这个闺学,原本是余杭县第一大族王氏为族中未婚女子所设,然后难免有人托了关系进来,王氏又是大族,关系多得数不清,闺学的女弟子也越收越多,后来索性大手笔买了一处大宅子专门为闺学所用,凡家中女儿七岁以上,有王氏族人推介,就能交了束修入学,一直可以上到及笄。 林家也是余杭县的名门,林嘉若的三个姐姐每天上午都会去闺学待到午时才回来。 今天为什么没去闺学呢?当然是因为外面还在查叛军余孽,别说闺学,就是族学都停了。 可上一个问题不好回答,连带着这个问题也有点难回答。 林嘉兰想了想,保守地说:“闺学出了点事,这几天都不用去了!” 林嘉若“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 两个姐姐陪着说了一会儿话,看林嘉若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就嘱咐她休息,起身告辞了 黄鹂主动送了出去。 到了门外,林嘉兰才转身问道:“你们姑娘这是怎么了?” 第三十二章 全家都滚回去(二更) 黄鹂轻叹一声,道:“四姑娘病好之后似乎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了,我们也不敢提起,怕又不好了……” 林嘉兰想起那天小妹状若疯癫的模样,也不禁心底恻然,点点头:“不记得也好,都不许再提了……” 她还那样小,就忘了吧…… 姐姐们没去闺学也就算了,又过了一天,当林致之照旧过来陪她吃早饭时,林嘉若就震惊了。 “大哥哥,你怎么还在家里?”林嘉若不敢置信地指着他。 林致之故作伤心模样:“怎么?阿若不想见到我了?” “不是不是——”林嘉若连忙摆手否认,“大哥哥今天不是该回书院了吗?怎么还在家里呢?” 林致之笑了笑,他也不是非要留着不走,只是神武营入城后,就一直戒严到现在,进城容易出城难,书院是暂时回不了了。 林嘉若看他笑得一脸温柔,恍然大悟:“大哥哥是不是为了多陪陪阿若,所以跟书院夫子请假了?” 林致之含笑点头,满脸宠溺。 是啊是啊,你自己能想到最好了,省得他还要找理由。 小孩子的恢复力是惊人的,昨天还恹恹的,今天已经可以自己吃饭了,胃口也好了很多,林致之看着满心欣慰。 吃完早饭,林致之见她精神不错,趁着日头还不烈,就打算抱了她去院子里晒一晒。 光晒着,林嘉若还不满足,她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这会儿精神好了,就软软地撒着娇,要林致之抱她出去走走。 还没走到院门口,就看到了芸娘,她正站在门槛外,低着头温柔地说着话,而她说话的对象—— 林致之皱起了眉。 “奶娘?”林嘉若惊讶地喊了一声,“长寿怎么来了?” 芸娘说话的对象正是她的独子徐长寿。 徐长寿看了林嘉若一眼,脸上一红,仿佛受了惊似地立即低下了头,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芸娘温柔一笑,细声细气地说:“长寿也惦记着姑娘的病,特意做了个小玩意儿送给姑娘解闷——”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林嘉若。 是个小木雕,虽然雕得粗糙,但也看得出是只小兔子。 林致之突然问道:“我送你那对木雕兔子呢?”声音温柔含笑,仿佛不经意间问起。 “我收在箱笼里啦!”一提起这个,林嘉若就笑弯了眼。 看不上徐长寿的兔子,是因为她已经有了一对特别好的木雕兔子,那是今年生辰的时候,林致之因着她属兔,就亲手雕了一对送她,林嘉若宝贝得不得了,抱着睡了好几天,才依依不舍地让芸娘收了起来。 想起林致之的手艺,再看看徐长寿的作品,林嘉若不禁皱起了眉:“这只兔子不好看,我不要!” 徐长寿听了身子一僵,头埋得更低了。 芸娘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伸出去的手不知道该怎么收回。 “是长寿来啦!”徐嬷嬷一声含笑的招呼打破了尴尬。 趁林嘉若转头的功夫,芸娘趁机收回了手,但还没来得及藏起兔子,就被徐嬷嬷抓住了手腕—— “这不是长寿这几天一直在雕的东西吗?原来是只兔子啊!是特意雕了来送给姑娘玩儿的吧?”说着便从芸娘手里拿了出来。 林致之眉心微蹙,这个徐嬷嬷言行真是放肆,只是她是隔房长辈的奶娘,他作为小辈,也不方便说什么。 “我们长寿啊,听说姑娘生病了,就一直惦记着,我就说姑娘病中闷得很,让他想法子给姑娘解解闷,他就埋头雕了只兔子——”她笑着,再自然不过地将兔子塞进林嘉若的手里。 粗糙的木头硌得林嘉若手心疼,直想缩手,无奈被徐嬷嬷拉得紧,还使劲地让她合上,嘴里还在说—— “长寿就是不会说话,不然可以来陪姑娘说说话解闷,不过他好使唤得很,姑娘不嫌弃的话尽管使唤他——” 林嘉若还在挣扎,林致之正抱着她,腾不出手,眉头紧拧,正要出声呵斥—— “徐长寿!” 滔天怒火,熊熊恨意,从正房的方向汹涌而来。 林嘉若刚一转头,就看到一人风一般地冲了过来,一把拉开了徐嬷嬷,没有了徐嬷嬷的强迫压制,林嘉若急忙松手,木雕兔子就掉到了地上。 “娘、娘亲?”林嘉若目瞪口呆地看着娘亲,这一副要杀人的模样,依稀仿佛又回到了一个多月前突然赶走奶娘的那一天。 眼看徐窈宁杀气腾腾地朝徐长寿冲过去了,丫鬟们匆忙赶到,拉住了她。 “夫人!夫人!您冷静一点,小心身子!” 徐窈宁双目血红地瞪着躲在芸娘背后的小男孩,愤怒嘶吼:“徐长寿!你敢来!你还敢到我面前来!我杀了你!” 她仿佛被什么附了身,力气大得两个丫鬟都拉不住,徐嬷嬷正要上去一起帮忙拉,手还没碰到徐窈宁的衣角,就被人掸开了。 “玉娇!” 龙玉娇飘忽而至,往徐窈宁身上一拂,她就闭了双眼,软软地倒在了林时生怀里。 林时生抱着她,目光冷冷地扫过徐嬷嬷一家三人,最后落在芸娘身后:“这孩子与夫人相冲,给我轰出去!” 芸娘吓得身如抖筛:“我这就带他回去……”拉上徐长寿,飞也似地跑了。 回到房里,放下徐窈宁,林时生问了经过,便让龙玉娇解了她的穴道。 穴道一解,徐窈宁便悠悠转醒,片刻的茫然之后,记忆回笼,她又激动得挣扎了起来:“徐长寿!” “我已经让人轰出去了!”林时生按下她的肩膀,安抚道,“那孩子有什么不对吗?” 徐窈宁正要脱口而出,硬生生地停在了嘴边,咬了咬牙,恨声道:“他是什么东西,竟敢往阿若身边凑,我呸!” 林时生虽然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一想到那一家子,居然想拉近徐长寿和阿若,也觉得分外恼火:“我早让你管着点了,如果不是你的陪房,我早让人把那一家子都撵出去了,没的带坏了我们阿若!” “他们休想!”徐窈宁一双瞪得浑圆的美眸熊熊燃烧,烧得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杜鹃!” 杜鹃应声。 “让她们婆媳俩都滚回家看孩子去,这林家内院是她们想带谁进来就带谁进来的吗?再让我看到一次,直接发卖了!”徐窈宁冷笑道。 杜鹃响亮地应了一声,笑容满面地跑了出去。 林时生看着,神色渐软,柔声道:“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我接下来要准备明年的秋试,不能时时看着你和阿若,还是要你自己振作起来!” “你且看着,待我过秋试,登春榜,金殿玉阶,位列朝堂,从此再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和阿若!” 第三十三章 现实打脸(打赏加更) 林嘉若发现,徐嬷嬷和芸娘走了之后,天更蓝了,树更绿了,娘亲的精神更好了,爹爹跟娘亲的感情更好了,她也可以随时去见娘亲了。 “是不是徐嬷嬷一家都跟娘亲犯冲呢?”林嘉若忍不住问道。 徐窈宁放下汤匙,轻轻瞪了她一眼:“食不言!” 林嘉若吐了吐舌头:“娘亲也说话了!”又换来一瞪。 林嘉若偷笑着低头继续吃着早饭。 她恢复得很快,林致之不来陪吃早饭之后,她就每天自己跑着来陪徐窈宁一起吃了。 吃完,放下筷子,林嘉若又问:“怎么爹爹今儿没有来?”明明最近都来得很勤快的啊? 谁知徐窈宁脸色一冷:“还没起床呢!” “爹爹今天起得那么晚?”林嘉若惊讶地问,想了想,站起来,严肃地说,“爹爹说他最近在读书,读书怎么能赖床?我去叫爹爹起床!”说着就要往外跑。 “哎——你给我回来!”徐窈宁忙喊住她,“你爹不在外院。” “那在哪儿?”一边问着,林嘉若的目光一边往徐窈宁房里飘过去。 徐窈宁脸色一僵:“在后罩房!” 林嘉若更加不解了:“爹爹怎么睡到后罩房去了?” 徐窈宁无力扶额,怎么跟五岁的女儿解释她爹跟通房睡觉的事?好急! 可惜这事没人帮得上她,最后—— “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什么!”徐窈宁眼一瞪。 林嘉若鼓起了脸,娘亲又这样! 徐窈宁又好气又好笑,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林嘉若负气不理。 徐窈宁忍不住笑了:“还跟娘亲闹脾气呢,果然还是小孩子!” “我才不是小孩子!”林嘉若嘟囔着,不情不愿地朝着徐窈宁挪动步子。 挪了半天才挪到徐窈宁面前,被她一把拉进怀里,对着圆圆的小脸一顿揉搓,就在林嘉若被揉搓得火大的时候,徐窈宁突然开口了。 “你爹爹有两个通房——” “白霜和苏柔!”林嘉若抢答。 徐窈宁轻声一笑,点头道:“通房是可以陪主人睡觉的,你爹昨晚就是去苏柔房里睡了……”说完,她心里有些不安,阿若还那样小,告诉她这些,会不会不太合适?转念一想,她估计也听不懂…… 林嘉若却马上露出“我都懂了”的恍然表情,徐窈宁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她能听懂?怎么可能?是谁教坏了她家阿若! 正当徐窈宁怒火上升时,猛然听到林嘉若用她那软糯糯的嗓音愤愤不平地嚷嚷:“爹爹居然陪苏柔睡觉,不陪我!” “噗嗤——”周边的丫鬟们忍俊不禁。 “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啊!”徐窈宁也忍不住抱着林嘉若笑了起来,从昨晚就萦绕在胸口的闷气终于散了。 林嘉若看着她娘笑得灿若春花,也跟着笑了起来。 幸好她和阿若都好好的,那便什么都不用怕了!徐窈宁满心满足地抱着女儿软软的小身子,觉得这世间再没有什么烦心事了。 那是不可能的,烦心事来的时候,从来不看时间和场合。 一屋子其乐融融时,一个素白纤细的身影轻盈盈地飘了进来,如同在温暖春水里注入了一汪冷泉,笑声渐渐歇了下来。 “霜儿见过夫人、四姑娘……”盈盈下拜,弱柳拂风。 “起来吧!”徐窈宁淡淡地说。 白霜直起身子的动作晃晃悠悠,看得林嘉若小眉头直皱,忍不住指挥丫鬟:“快扶她一下,要摔倒了!” 白霜站定后,朝林嘉若投去深情感激的一瞥。 林嘉若才冲她笑了笑,就感觉到腰间被她娘亲暗暗捏了一下,回头瞪她一眼,嘟囔道:“您这吃哪门子的醋啊!” 徐窈宁被逗笑了,对着白霜的脸色也好了几分:“你来做什么?” 白霜柔柔弱弱地说:“前两天夫人和姑娘都病了,霜儿本该在床前伺候,都怨我这身子不争气,也在床上躺了这么些天,没能为夫人和姑娘解忧,霜儿心中实在不安,今日身子好了一些,特意来向夫人和姑娘请罪……” 再次盈盈下拜:“请夫人责罚!” 徐窈宁揉了揉额角,不耐烦地说:“你身子不好,就回去好好躺着,别出来添乱了!” 白霜却固执地不肯起身:“伺候夫人是奴婢的本分,奴婢失了本分,理应受罚!”话是这么说着,可那张小脸已经开始发白冒汗,身子也摇摇欲坠。 林嘉若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不是才刚弯个膝盖吗?这白霜姑娘的身体真是弱啊! 徐窈宁也看到了,这种把戏前世她没少见,这回反应也很果断:“去把白姑娘扶起来!”不扶她恐怕是不会起来的。 杜鹃的手还要碰到白霜,她就一个晃荡,身子朝另一个方向倒了过去。 “小心——”恰恰好落入林时生的怀里。 “三郎——”深情仰望,如泣如诉。 “霜儿,你没事吧?”多情俯视,似怜似爱。 徐窈宁闭了闭眼,心头微冷。 这样的场景,前世她是见惯了的,也因此早已对林时生死了心,可重生之后,林时生仿佛换了个人,这一阵,他表现得另她刮目相看,那天早上铿锵有力的一段话,更是说得她心潮澎湃,甚至想着,是不是该再给他一次机会。 但现实很快打了她一巴掌。 正想着,身边的林嘉若突然坐直了身子,关切地说:“白霜姑娘,你没事吧?幸好爹爹来得及时,接住了你,不然要是摔倒了就不好了!” “霜儿没事……”白霜脸上微微一红,仍旧仰望着林时生,仿佛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三郎,是我自己不小心,你不要怪夫人……” 徐窈宁:…… 林时生虽然听着有点糊涂,但多看几眼白霜浑身娇弱的模样,心里也就只剩下了怜惜:“你身子不好,大夫都嘱咐你多卧床休息,怎么又跑这里来了呢?” 白霜一脸无私奉献的表情:“三郎,你不要误会夫人,霜儿只是个丫鬟,理应晨昏定省,伺候夫人,岂能因为身怀有孕,就忘了本分?” 林时生再看徐窈宁时,就多了一丝责怪:“宁娘——” 不等他说出口,徐窈宁就站了起来,摸了摸林嘉若的头:“娘亲回房歇会儿,你自己去玩儿吧,别累着了!” 说完,半个眼神都没给其他人留,转身就走了。 第三十四章 论如何避免和女儿谈房事 林时生直觉地想追进去,可一面还被白霜拉着手,一面又有林嘉若挡在面前。 “白霜姑娘!”林嘉若走到白霜面前,白霜慌忙后退,颤抖着身子躲进林时生怀里。 林嘉若小脸一垮,抬头望向林时生:“爹爹,阿若很凶吗?怎么白霜姑娘这么怕我?” 林时生也觉得白霜反应过度了,但看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似的,躲在自己怀里寻求保护,实在不忍心责备她,只得尴尬地解释了一句:“白霜出身寒门,胆子比较小。” 林嘉若“哦”了一声,本来想对白霜说什么的,看她这模样,还是对爹爹说吧。 “爹爹,白霜姑娘身子弱,娘亲身子也不好,照顾不了她,您跟白霜姑娘好好说说,让她别来娘亲面前添麻烦了,她好像跟玉娇姐姐一样,不听娘亲的话,只听爹爹的!” 林嘉若认真地对林时生说了一番话之后,又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了劝白霜:“白霜姑娘,我娘亲说话算话的,她让你起来,你起来就是了,千万别等着杜鹃来扶你,杜鹃的手劲可大了,我都禁不起,更不要说你了!” 说完,最后打量了白霜一眼,瞧这白白的小脸、怯怯的眼神、颤颤的身子,哎——爹爹从哪里找来这么柔弱的姑娘,这怎么伺候人啊! 林嘉若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满脸无奈地离开了。 大概是林嘉若的话起了作用,第二天,白霜就乖乖待在屋里没出来了。 这次来的是苏柔。 苏柔生得比白霜美艳许多,举手投足风情四溢,就只是默默布菜的动作,由她做起来,也看得林嘉若目不转睛。 这个身体挺好,来伺候伺候主母是情理之中,人家也很会说话:“先前夫人这里乱着,我初来乍到,只想着不给夫人添乱,如今夫人好了大半,也给我个机会伺候一下夫人吧!” 这样说,徐窈宁和林嘉若都觉得没必要拒绝了。 苏柔极有眼色,伺候人的动作也很爽利,一个人兼顾了母女俩,还都妥妥的。 在徐窈宁前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苏柔这个人,对上她也很茫然,只能暗自警惕了,但比起白霜,在徐窈宁眼里,苏柔就好太多了。 但林嘉若看到苏柔就一直酸酸的,吃好饭,刚放下筷子,林嘉若就忍不住酸了一句:“爹爹昨晚又跟苏柔一起睡的吗?” 苏柔一愣,反应过来后,也不见娇羞,半掩着嘴,笑得停不下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呢?”林时生出现了,笑吟吟地望着这妻妾和谐、女儿乖巧的一幕,似乎心情格外灿烂。 苏柔一见林时生便眼睛一亮,风情万种地迎了上去,娇笑道:“是姑娘在问,公子昨晚是不是歇我房里了呢!” 林时生脸上一僵,忙朝苏柔使眼色,当着女儿的面谈自己的房事真的好吗? 苏柔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笑得林时生一脸无奈,偏偏又带了无限宠溺。 真是看不下去了! 徐窈宁猛然起身,完全不想跟这两个人待在一起! “宁娘!”林时生喊住了她,不解地看着她脸上的冷漠。 “有事吗?”徐窈宁侧对着他,冷冷地问。 林时生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得罪她了,只好作罢,还是说正事吧! “神武营已经撤离了余杭县城,城里已经解禁了!” 这是个好消息,徐窈宁听了也松了几分神色。 林时生又转头对林嘉若笑道:“致之今天午后就要启程回书院了,还不去道个别!” 林嘉若惊叫一声,跑了出去。 不等林时生使眼色,苏柔便福了福身,主动避开了。 “还有什么事?”徐窈宁眉心微蹙。 “赵秉义虽然带兵撤离了县城,却还没有离开余杭——”他目光沉沉,“他围了云林寺!”云林寺遭围,一个不慎,这把火又会重新烧回林家。 这点,徐窈宁也能想到,但片刻之后,她就舒展了眉目,自信一笑:“有度云大师在,云林寺不会有事的!” 只是,但愿不会牵连那个持尘小和尚,毕竟是他从后山带回了阿若。 林嘉若一路狂奔到平斋,因为冲得太快了,到了门口,来不及止步,直接就扑了进去。 “啊——”林嘉若吓得闭上了眼睛,这下要摔得很惨了。 咦? 林嘉若睁开眼,少年温润如玉的面容近在咫尺,笑得温柔又无奈:“病才刚好,怎么跑这么急?” 林嘉若欢呼一声:“大哥哥!”双手搂住了林致之的脖子,高兴得不得了,“你怎么接住阿若的?”刚刚她闭着眼睛,都没看清自己是怎么掉到大哥哥怀里的。 林致之抱着她站起身,一边往屋里走去,一边笑着说:“我呀,老远就听到阿若的脚步声了,就到门口来迎接你啊,没想到阿若来就来了,还要行这么个大礼,大哥哥实在受之有愧!” 林嘉若被他打趣得咯咯直笑。 到了屋里,看到打包好的行李,才记起自己跑来的目的。 “大哥哥,你要回书院怎么也不跟阿若说一声!”林嘉若嘟着嘴质问。 林致之把她放在椅子上,倒了杯清茶递过去,看着她喝完之后,又替她顺了顺背,才笑着回答:“我也是刚刚决定好要回去,正准备收拾好了去找你呢!” 他这么一解释,林嘉若就转怒为喜了。 林致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方汗巾,林嘉若乖巧地仰起脸,任由他为自己擦汗。 “对了,我刚刚听爹爹说,余杭县城解禁了,是解的什么禁啊?”林嘉若抽空问道。 拿着汗巾的手微微一顿,少年清朗如竹的嗓音徐徐响起:“之前有个贵人在余杭丢了件宝贝,全程戒严了在找,这会儿大概找到了,就解禁了。” “什么宝贝?居然要全城戒严去找?”林嘉若听得咋舌不已。 林致之轻声一笑:“是要献给皇上的宝贝,别说戒严一个余杭县了,就是把整个杭州府都封起来找也不为过。” 看着林嘉若震惊得双眸浑圆,模样煞是可爱,林致之忍不住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神秘兮兮地说:“大哥哥也有件宝贝要给你!” 林嘉若眼睛一亮。 “阿若闭上眼,数十下!”林致之笑吟吟地说。 林嘉若强忍着兴奋闭上了眼,乖乖地数了十下,数完之后,她也没敢睁眼,紧握着小拳头,很是紧张的模样。 “可以睁眼了!”林致之含笑的声音传来,林嘉若才慢慢地睁开双眼。 第三十五章 窦姨娘来赔礼(二更) 一只火红的蝴蝶风筝! “哇——”林嘉若欢呼着跳下了椅子,“这是大哥哥做的吗?” 这只红蝴蝶比之前那只彩蝴蝶还要大了一些,蝴蝶的翅膀主体是红色的,身体和触须是金色的,翅膀上用黑色和青色勾勒出一圈一圈的图案,用色不多,却美得令人透不过气。 “红色的蝴蝶好漂亮!”林嘉若接了过来,翻来覆去,爱不释手。 林致之笑了笑,似乎有些不以为然:“红色的蝴蝶还不是最漂亮的……” “还有什么是最漂亮的?”林嘉若惊奇地问,之前那只彩蝴蝶她已经觉得很美了,没想到大哥哥做的红蝴蝶更美,可大哥哥说还不是最漂亮的…… 林致之没有回答,而是怜爱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说:“最漂亮的啊……以后再给你做!” 原来是卖关子啊! 林嘉若不以为意地嘻嘻一笑。 林致之笑得满眼温柔,开始絮絮叮嘱:“我不在的时候,已经交代了你大姐姐多看顾着你,但你也不许淘气——” 林嘉若连连点头,严肃地说:“嗯!我很乖的!” “城里解禁后,如果有人上门来探望你,一定不要单独跟她们待在一起,最好是和你娘亲一起,或者有你大姐姐陪着,至少也要有黄鹂在,记住了吗?” “记住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大哥哥说的不会错的。 “天热了,少吃点冰,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知道了!” “乖乖的,等我回来……” “好!” 大哥哥说,城里解禁之后,会有人来探望她,但林嘉若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第二天一早,林嘉若才刚起床,还在梳洗,莺儿就从门外跑了进来,报说:“窦姨娘来探望姑娘了!” 黄鹂皱了皱眉,问道:“夫人那边去过了吗?” “原本是该先去探望三夫人的——”说话间,人已经走了进来,温婉而笑,“三夫人似乎还没起床,我看这边已经开了门,就先过来看看四姑娘了!” 沉静秋水般的一双眼睛往林嘉若脸上一转,温温淡淡的笑意在脸上散开:“之前来了两次,都不巧碰到四姑娘睡着,这回总算让我看到了,四姑娘这是大好了吧?” “嗯嗯!”林嘉若高兴地点头,“我已经全好了!” “那我就放心了!”窦姨娘含笑点头,忽然轻叹一声,面露愧疚,“都是二姑娘造的孽,虽然她现在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我这心里,还是百般过意不去……” 林嘉若疑惑地眨了眨眼,正要发问—— “窦姨娘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赔点礼就可以了,光嘴上说说也没什么意思!”含着冷笑的声音传来,林嘉若抬头,看到娘亲在丫鬟们的搀扶下,正跨过门槛走了进来,脸上似笑非笑。 “娘亲起了啊!”林嘉若笑眯眯地打招呼。 窦姨娘也微微一笑,转过身行了个礼,温和柔顺地说:“那是自然——”朝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便向徐窈宁献上一只小小的包袱。 “这是我为夫人腹中的小公子做的两双鞋子,两件小衣服,希望夫人不要嫌弃。” 徐窈宁令人收了起来,淡淡点头:“窦姨娘有心了!” 又见她从身上解下一个锦囊,不无遗憾地说:“原本是想去云林寺为四姑娘求个平安符的,可惜县城虽然解禁了,云林寺却还去不得,不过这锦囊中的玉佩也是度云大师开过光的,就送给四姑娘,辟邪安魂。” 林嘉若见徐窈宁没有反对,就接了过来,诚心诚意地道了声谢。 礼物都送出去了,窦姨娘也没有多逗留,又说了几句,就告辞了。 “娘亲——”林嘉若悄声问,“为什么云林寺去不得啊?” 徐窈宁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林嘉若却突然恍然大悟:“是不是那个丢了宝贝的贵人跑到云林寺去找了?” 徐窈宁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在林嘉若看过来时,还是果断点了头。 林嘉若忽然又面露担忧:“那个贵人,为了找他的宝贝,把整个余杭县都给戒严了,那样霸道不讲理,现在他们盯上了云林寺,会不会欺负持尘哥哥?” “不会的!”徐窈宁不假思索地说,“持尘是度云大师的弟子,有度云大师在,他不会有事的!”要有事,也得等度云大师不在了。 “度云大师很厉害吗?”林嘉若好奇地问。 徐窈宁“嗯”了一声,道:“先帝崇佛,曾拜在一位高僧座下为俗家弟子——” “先帝是度云大师的弟子?!”林嘉若惊呼。 徐窈宁咬着牙往她额头上戳了好几下:“你就不能听完再说嘛!度云大师,是那位高僧的入室弟子之一!” “那度云大师岂不是先帝的师弟?”林嘉若捂着额头,仍旧十分惊讶,先帝的师弟,也很了不起啊! 徐窈宁点头,眼中带出几分讥诮。 先帝的师弟又怎样,现在皇位上坐的可不是先帝。 但至少在明年的三教辩论结束之前,度云大师仍旧是受人景仰的得道高僧,云林寺纵然被围,也不会出什么事。 “那二姐姐造了什么孽,窦姨娘为什么要觉得对我过意不去呢?”林嘉若问。 徐窈宁忍不住扶额,她怎么还记着呢! “你觉得呢?”徐窈宁无奈反问。 林嘉若想了想,恍然大悟:“难道是为了那只风筝?这有什么的啊!我才没那么小气呢,不过一只风筝而已!” 你能自己想到原因就最好不过了,徐窈宁欣慰地看着她,一高兴,说话也好听了:“是啊,她也太小看我们阿若了,这么点小事哪里值得记那么久,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重新做一只赔我们就好了!” “不用不用!”林嘉若笑弯弯地说,“大哥哥已经重新给我做一只了,别人做的才没大哥哥做得好呢!” 这天上午,哥哥姐姐们都回去上学了,就连甘明琮也回去族学旁听了,家里只剩了林嘉若一个人,吃过早饭,家里溜了一圈,觉得挺无聊的,就回去睡觉了。 一觉醒来,跑到徐窈宁房里,已经在摆桌子摆椅子,准备吃午饭了。 刚摆好桌椅,还没来得及上菜,林老夫人身边的人就来了。 “徐家的表姑娘们放了学就来了,说要探望三夫人和四姑娘,正在慈荫堂请安,老夫人让三夫人准备一下,表姑娘们还没用午膳呢!” 第三十六章 我也要参加宴会 “娘亲,是表姐们来了!”林嘉若听了很高兴。 徐窈宁却显得不是那么高兴,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吩咐下去:“小厨房来不及做菜了,去大厨房端一些过来!” 饭菜还没来得及端过来,徐家两姐妹就到了。 两人手挽着手,朝徐窈宁屈膝行礼,仪态十分大方。 徐家的女孩儿生得都很美貌,侄女肖姑姑,徐家两姐妹长得都有几分像徐窈宁,大的徐宝钗明艳大方,小的徐明珠活泼俏丽,已经看出几分长大后的风姿了。 同她们比起来,前世在奶娘手里带大的林嘉若软弱而沉默,也难怪会被抢了自幼定下的姻缘,后来她也想过,换了她,以选儿媳的目光来看,也是选徐明珠而弃林嘉若。 但这事不是这样简单想想就算了的,当年徐明珠横刀夺爱,于她、于阿若,都是遭了双重背叛,何况当时她本来就被内宅之事困扰得焦头烂额,还叫娘家人插了一刀,到现在想起来,也是恨得咬牙。 “前些日子城里戒严,不能及时来探望姑姑和阿若,我和妹妹都惦记得很,今儿闺学一放学,就跟着林家两位姐妹过来了,姑姑不会怪我们没脸没皮地上门赖一顿饭吧?”徐宝钗巧笑嫣然,言语俏皮,俨然已经是一名合格的世家千金了。 她和林嘉兰同岁,已经开始出入余杭县名门世家的各种大小宴会了,甚至已经有人开始上门问及婚事。 徐窈宁记得她上一世嫁进了王家,虽然不是宗妇,但后来徐宝钗的夫婿和兄弟都在新帝面前得了脸面,很是风光。 而那时,林家从京城退回余杭,一蹶不振。 算起来,林家的姻亲前世都还过得不错,只有林家一家败落了。 林嘉若看自家娘亲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只好挺身而出代她回答徐宝钗的话了:“表姐们能来,我和娘亲高兴还来不及呢,娘亲已经让人去大厨房多端点菜啦!你们是不知道,我和娘亲这些日子都吃得好清淡,表姐们一来,阿若也可以吃顿好的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又是童言稚语,很是真诚的模样,听得徐家两姐妹都笑了。 徐窈宁也回了神,笑着招呼孩子们坐下,随意问了徐家姐妹两句,就放任孩子们在下面叽叽喳喳地聊着了。 丫鬟们把饭菜端上来的时候,徐明珠正同林嘉若说到赏荷宴。 “……今年是王家四姑娘做东,在曲院设宴,宴会上的饮食都是用荷叶、荷花相关的做成的,荷叶蒸鱼、莲子肉丸、炸荷花,还有王家特有的莲花娘,你家大姐姐和二姐姐应该都会接到邀请,可惜——” 徐窈宁心中一惊,刚要开口转移话题,却已经来不及了—— “我二姐姐去不了了啊!”林嘉若一脸惋惜地说。 徐家姐妹愣了愣,问道:“为什么?” 林嘉若正要托盘而出,冷不防瞥见徐窈宁正猛朝她使眼色,微微一怔,恍然大悟,义正言辞:“家丑不得外扬,我不能告诉你们二姐姐跟琮表哥吵架的事!” 徐家姐妹:…… 徐窈宁:…… “吃饭!吃饭!”徐窈宁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好解释的话来,急忙招呼着孩子们吃饭。 虽然一时按住了话题,可一顿饭总要吃完的。 一放下筷子,存了一肚子话的林嘉若就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那赏荷宴,我能去吗?” “不行!”徐明珠一脸遗憾地说,“请的都是十岁以上的大姑娘了,她们不要带小孩子玩!”徐明珠也是小孩子,她才七岁。 “要不你来我家赏荷吧?”徐明珠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家里也有个荷花池,我们也来办个赏荷宴,只请十岁以下的,不带她们玩!” “好啊好啊!”林嘉若欣然赞同。 旁边两个十岁以上被排斥的大人面面相觑,都很无语。 你们俩,知道怎么办宴会吗? 不管徐窈宁和徐宝钗怎么想,这两只都已经决定了,甚至立马就双双跑到了林嘉若房里,开始列名单写请帖。 第一步就遇到了挫折。 一列名单,才发现她们俩太小了,还没开始交际,那些余杭的大家闺秀,根本没认识几个啊! “我家三姐姐总要请的!”林嘉若先给添上了一个。 徐明珠就为难了:“我家就一个我大姐,她都十二岁了!” “那可怎么办?”林嘉若望着宾客名单上唯一的一个名字,愁上眉头。 “窦家五姑娘今年九岁,孙家三姑娘今年八岁,王家九姑娘今年六岁!” 两个小姑娘一脸崇拜地仰望着徐宝钗。 徐宝钗无奈一笑:“还不快记下来!” 徐明珠赶紧埋头记下。 “窦家和孙家是林家的姻亲,王家的姑娘跟我也有些交情,这三位应该是请得过来的——”徐宝钗细细地说来,“你们第一次办宴会,不用请太多人,这三位,加上你们两个,还有林三姑娘,已经六个了,足够了!” 那两个小的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 那就这样了? “你们在干什么?办什么宴会?”忽然多了一个声音,将徐家两姐妹吓了一跳。 “这是金陵甘家的琮表哥!这是我舅舅家的宝钗表姐和明珠表姐!”林嘉若介绍完之后,看看徐明珠,又看看甘明琮,一脸迷糊,“你们俩谁比较大呢?” “当然我大!”甘明琮骄傲地挺胸,“我是正月初六出生的!” 徐明珠惊讶地张大了嘴。 “明珠表姐也是正月初六的生辰!”林嘉若惊喜得直拍手。 甘明琮虽然也意外,但他的注意力非常顽强地没有被转移:“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宴会?” 这是林嘉若的得意事,有人问了,就一五一十都说了一遍,然后等着看甘明琮脸上的羡慕表情。 “我也要参加!”甘明琮没有羡慕,只有跃跃欲试。 林嘉若一愣,询问地看向徐明珠。 徐明珠果断摇头:“不能带男孩子,会乱糟糟的!” “你说谁乱糟糟的!”甘明琮气得跳脚,他这么雪白干净的世家子弟,怎么就乱糟糟了? 林嘉若左右为难。 “大家闺秀的宴会是不能有男孩子的!”徐明珠义正言辞地说。 林嘉若被说服了,朝甘明琮严肃地摇了摇头:“琮表哥,我们不能带你!” 甘明琮感觉到了强烈的被排斥感,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扬脑袋:“就你们家那个小池子,谁稀罕,哼!”掉头跑了。 第三十七章 偷溜出去 糟糕!琮表哥不会生气了吧? 林嘉若有些担心。 “别管他了,男孩子幼稚得很,我们抓紧些请柬吧!” 徐明珠这么一说,林嘉若就把那一点点担心抛到了脑后。 但甘明琮这一跑,连着好几天都没见到人影,林嘉若一开始也没在意,但是无聊了好几天后,还是有点想念甘明琮了。 这天,林嘉若终于忍不住跑到了外院甘家兄弟住的地方。 黄鹂看她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样子,有些无语:“姑娘,你要找明琮表公子,直接进去看看不就好了,再不行,让我进去帮你看看?” 林嘉若这才发现自己莫名心虚了,亡羊补牢地挺直了小身板,若无其事地往里走去。 里面似乎连个下人都没有,甘家大表哥是个大人了,一直都是忙得见不到人,那甘明琮呢?不在内院,也不在自己房里,去哪儿了? 正站在人家院子里苦思冥想,冷不防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谁在那儿?” 林嘉若一回头——呃……被黄鹂挡住了…… 从黄鹂身后探出头来,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甘明琮。 甘明琮看到她很是惊喜的样子:“阿若妹妹,我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林嘉若惊讶地问:“找我什么事啊?” 甘明琮别有深意地看了黄鹂一眼。 黄鹂抿嘴一笑,避到门口去了。 甘明琮还不放心,将林嘉若拉得远远的,又扫了黄鹂一眼,确认这个距离她听不清了,才附到林嘉若耳边低声道:“明天晚上,我带你去看荷花!” “荷——”林嘉若惊讶的声音还没出口就被甘明琮捂了回去,着急地说:“轻声点,被大人们知道,我们谁都去不了!” 林嘉若吓得连连点头,甘明琮才松了手。 “我们去哪里看荷花?”林嘉若好奇地问,“再过几天就是明珠表姐的赏荷宴了啊,为什么还要出去看荷花?”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不带我吗? 甘明琮心里这么埋怨着,嘴上却说:“徐家那个小池子有什么好看的,我带你去西湖边上看,那里种了好几亩的荷花呢,一眼望去都见不到头!” 虽然不知道好几亩是多少,林嘉若还是听得满心向往,连忙问:“那我们怎么去?” “明天晚上,吃完晚饭,你到这里来找我,不要带丫鬟,我带你出去!”甘明琮一脸“包在我身上”的自信表情。 “珏表哥也一起吗?”林嘉若兴奋不已。 甘明琮恨恨地看了她一眼:“我大哥才不会一起,他一天到晚不见人影的,你尽管过来,有我呢!” 这种背着大人偷偷溜出去的把戏,玩起来真是格外刺激,林嘉若完全无力拒绝。 第二天晚上,果然趁黄鹂不备,偷偷跑去了外院。 不知甘明琮用了什么方法,东侧门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悄悄地将门打开一条缝,两人手牵着手,蹑手蹑脚地蹿了出去。 一出门,林嘉若瞬间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个样,奔跑在高墙之间狭小的青石路上,竟然也有一种天高地远的错觉。 任凭甘明琮拉着自己往前跑,夏日的晚风吹起她额前的刘海,凉爽之外还有些轻痒,让她很想发笑。 “嘻嘻嘻嘻……”她还是忍住笑了起来。 甘明琮听到笑声,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笑得一双圆眼弯成了月牙,她的笑容仿佛格外有感染力,带着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夜色中,两个小小的身影穿过大街小巷,清脆与软糯交织的笑声洒了一路。 终于停下了脚步,甘明琮目光明亮地往前一指:“阿若妹妹!你看!” 林嘉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睁得浑圆浑圆,将眼前无边无际的荷叶连同天际的一弯月牙,一同映在了眼里。 月光下,莲叶田田,菡萏妖娆,便是不懂风情的幼童幼女,也不禁为之沉醉。 甘明琮拉着林嘉若在岸边坐了下来,脚下就是清凉的湖水,红莲碧叶,仿佛触手可得。 “看吧,她们徐家的荷花池,能有那么多吗?”甘明琮得意地说,好像这半顷荷花都是他家的似的。 林嘉若摇了摇头,徐家的池子当然比不上,可是—— “你知道曲院在哪儿吗?”林嘉若问。 甘明琮四下看了看,指着西面一处建筑,不是很确定地说:“那儿吧!” 林嘉若望着那一处黑乎乎的建筑,不无艳羡地说:“王家四姑娘要在那里举办赏荷宴呢!但是她们只邀请十岁以上的大姑娘——”掰着手指算了算,“我还要再过五年才能参加呢!”无限怅然。 七岁的甘明琮想了想,十岁对他来说也有点遥远,不由得跟着一起怅然起来。 不过怅然这种事,对不满十岁的他们来说,还是不太适宜,很快,林嘉若就找到新的关注点了。 “琮表哥,这些荷花里也有莲蓬和莲子吗?” “那当然,哪里的荷花里都有的!” “我家里也有种荷花,快到秋天的时候,丫鬟们会去采莲子,这里也有人采莲子吗?” “有啊,那么多荷花,不采岂不是很浪费?” “可那些很远的,她们要怎么采得到呢?” “撑着船去采啊!”甘明琮斜着眼看她,一脸“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 林嘉若没看到他的表情,她的目光落在甘明琮身后,抬手指了过去:“就是那艘船吗?” 甘明琮回头一看,岸边果然系了一条小船,在荷叶荷花的掩护下,很不容易被人发现。 “太好了!”甘明琮兴奋得跳了起来,立即冲着那艘小船跑去。 林嘉若跟着跑过去的时候,就看到甘明琮在奋力对付着小船系在岸边木桩上的缆绳。 “我们可以划船去采莲子了!”甘明琮眉飞色舞地说。 林嘉若也觉得非常棒。 可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那一团比他们手臂还粗的缆绳一动不动。 甘明琮累得坐了下来:“不行,解不开!” 林嘉若觉得有点失望,看了看这无边无际的荷花田,手痒得不行,突然灵机一动:“没关系,我们就在岸边摘一枝莲蓬就好了!”说着,提起裙子,就往那艘小船上跳去。 真的站在岸上,凭着他们的小短手,还是够不着的,到了小船上,就足够了! 林嘉若是这样想的,那艘船停得那么近,跳过去没问题的! 按照林嘉若的估算,这个距离她是可以跳过去的,可是她错估了一点,她没有坐过船,不知道当船安静地停在水面时,其实也是不稳的。 第三十八章 阿若落水 “小心——”甘明琮大惊失色地跳起来时,林嘉若已经一只脚够着了船舷,听到甘明琮的惊呼,还回过头得意地一笑。 笑容还没形成,身子已经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身后就是坚硬的石头,若是后脑勺着地—— 若干年后,甘明琮被誉为大梁最具急智的大将,对瞬息万变的战局拥有近乎直觉般的反应。 但他始终认为,他这辈子反应最快的时刻,就是七岁那年,在西湖水畔扑向林嘉若的那一刻。 那一刻,但凡他有一丝迟疑,反应再慢上半瞬,都将造成终身的遗憾。 幸好他没有,幸好他在林嘉若的头磕到石头的前一刻,顺利地扑到了她的身下,让林嘉若仰倒的身子摔在了他的身上,然后两个人一起,“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林嘉若是不会水的,一进水里,她就慌得丢了神,想喊救命,一张嘴就喝了一口水,身子直直地往下坠,下坠的过程中,感觉到有人来拉她,就全凭本能地紧紧抓住,但那人始终没有把她带出水面,然后她就失去了知觉。 忽然,感觉到肚子上一阵钝钝地压迫,压得她好想吐…… 然后,她就吐了。 吐完之后,林嘉若感觉脑袋清醒了,可以隐约听到甘明琮在哭着喊她的名字,可是她的喉咙、鼻子、眼睛都难受得不行,不想说话,只想哭…… 想着想着,吹来了一阵冷风,林嘉若打了个冷战,忍不住呜咽起来。 一个冷战还没打完,身上就盖上了一件衣衫,虽然贴身的衣服都湿透了,还是觉得难受,至少不冷了。 “阿若?阿若?”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焦灼。 林嘉若毫不犹豫地朝那个声音的方向扑了过去,呜咽着喊道:“大哥哥……” 那人伸手抱住了她,将滑下来的衣衫重新包裹住她小小的身子,柔声哄道:“阿若不怕,大哥哥在,没事了!” 林嘉若哭声一停,睁开了眼睛。 这温润如玉的面容,这清冽如竹的气息,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关切眼神,竟然真的是她的大哥哥林致之! 可是—— “大哥哥,你怎么在这儿?”林嘉若惊讶地问,今天才初五啊,大哥哥不是应该还在书院里吗? 林致之眸光一闪,脸色沉了下来:“你们是不是应该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孩子会在湖边玩水?” 甘明琮被他的目光看得一个瑟缩,但立刻又挺起了胸膛,鼓足勇气:“是我哄着阿若妹妹出来看荷花的!” 林致之一声冷笑,把他刚挺起的胸膛又打瘪了回去。 “要看荷花哪里不能看?就算你们要来西湖边上看荷花,跟家里大人们说一声,他们自然会派人带你们来,非要这样偷偷摸摸溜出来?” “你们两个,一个七岁,一个五岁,瞒着家中大人跑到湖边玩耍,要不是我碰巧在这儿,你们两个,全都没命了,你们知道吗!” 林致之一开始只是冷笑着说话,说到最后,已经控制不住声音的上扬,平日温柔含笑的眼睛此刻怒火滔天,烧得甘明琮和林嘉若大气都不敢出。 “阿若!你是怎么溜出来的?黄鹂呢?”林致之现在愤怒得直想杀人,这两个孩子能溜出来固然是他们淘气,可满屋子的丫鬟呢?整个林家的下人呢?是失职到什么程度,才会让阿若出现在这里? “我、我让黄鹂去帮我做宵夜,让小满去帮我送东西了……”林嘉若怯怯地说着,一双大眼睛含着求饶的泪水望着林致之。 林致之无奈地叹了一声,语气也软了下来:“现在家里估计找你们找疯了,你回去就等着挨训吧!” “大哥哥……”林嘉若继续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哀求地看着林致之,人家不想挨训啊…… 林致之却冷哼一声,不为所动:“你们惹了这么大的祸,骂你们两句、关上十天半个月的禁闭都算是轻的了!” 林嘉若又眨了眨眼,突然问道:“大哥哥,你是偷溜出书院了吗?” 林致之简直被她气笑了,狠狠捏了捏她的脸:“还想威胁我呢?你要告状就去告,这件事我是不会帮摆平的!我走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的?乖了没?听话没?这么胆大包天,就该好好罚你!家里罚你一回,等我从书院回来,还要再罚你一回!” 林嘉若终于垮了脸,万念俱灰。 林致之抱着她站了起来。 “再不回去,家里怕是要找出来了,我还得连夜赶回书院,就让我这位朋友送你们回去吧——” 林致之这么一说,两个小的才刚刚发现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还站了一个青衣人,沉默地站立在夜色里,几乎达到了隐形的程度,直到林致之提到他,他才往前走了两步,将自己暴露在人前。 “回去就说你们在巷子里玩,被人拐带走了,是这位尚青云大侠救了你们,记住了吗?” 嘴上说着不帮,结果还是帮着捏造了一个谎言。 林嘉若高兴地搂住林致之的脖子,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尚青云带着他们回到林家时,正碰上林时生带着一群人焦灼地往外走。 “爹爹!”林嘉若麻利地从尚青云怀里滑下来,扑进林时生怀里。 林时生看到林嘉若时,刚刚松了一口气,可仔细一瞧她的模样,再摸到她身上未干的衣裳,心又提了起来:“阿若,你到哪里去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嘉若瞧见她爹有发怒的趋势,忙将林致之教的话说了一遍。 林嘉若说完,甘明琮就走上前,噗通一跪,声泪俱下:“林三叔,这件事都怪我,是我差点害死了阿若妹妹,您罚我就好了,不要责怪阿若妹妹!” “不不不!”林嘉若看他那么义气,也不好意思躲着了,从林时生怀里挣扎了出来,跪在甘明琮身边,“我也有责任,要罚就一起罚吧!” 林致之:我怎么看着像刚抓到私奔的小情侣似的…… 本来只有七分怒气,这么想着就变成了九分。 不容分说地把林嘉若拉到了自己身后,冷冷地看了甘明琮一眼,哼声道:“你是甘家的孩子,自有你的兄长来管教!”臭小子,居然敢拐我女儿! 第三十九章 阿若又病了 甘明琮这才发现自家兄长就站在林致之边上,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见他看过来,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向林致之拱手施礼,恳恳切切:“此事必向三叔和三婶娘作个交代!”然后就拎着甘明琮先走了。 甘明琮走了之后,林时生的脸色就缓了许多,再看到尚青云,就变成了感激涕零,深深一拜:“多谢尚大侠救了我家小女和侄儿的性命,还请大侠赏脸留宿一宿,好让林某与夫人明日一同拜谢!” “不必了!”这位尚青云大侠似乎不喜欢说话,冷冷地丢下三个字后,转身就要走了。 “尚大侠留步——”林时生见他要走,喊得有些着急。 就在这时,龙玉娇从门外进来了,看到林时生一副要留人的模样,便反射性地把剑鞘往前一送,长剑半截出鞘,斜挡在尚青云面前。 感觉到剑气扑面而来,尚青云急退半步,摆出迎敌的姿势,手中剑鞘也是往前一送,长剑同样半截出鞘,斜着挡了回去。 林时生正觉得这两人的招式有些相像,就听到龙玉娇惊讶地喊了一声:“大师兄?” 就算遇到了同门师妹,尚青云也没有停留的意思,反而脸色微微一变,匆匆向龙玉娇点了点头,就收剑走人了。 “哎,尚大侠,你还没说那个拐走小女的人——”林时生的话刚问到一半,尚青云就不见了人影。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听到他的问话,那位尚青云大侠离开的速度似乎瞬间就加快了…… 林嘉若从她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看到尚青云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心头吊着的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还好那个叔叔走得快,不然被爹爹揪着问是谁把她丢水里的可怎么办? 虽然编了个谎话,显得这两个孩子没有做特别出格的事,但就偷溜出门来说,哪怕只是在巷子里玩,就已经够令大人们震怒了。 林大夫人甚至为此去林老夫人面前请完罪后,又到了三房请罪,并发誓会严加整顿门户,搞得林嘉若内心愧疚不已。 林嘉若房里的三个丫鬟都领了罚,林嘉若也没能幸免,被她爹娘联合起来足足训了一个时辰,若不是看在她受寒病倒的份上,恐怕还不止一个时辰。 没错,林嘉若又病倒了! 虽然是夏天,可浸了一身湿,又受了风吹,再加上受了点惊吓,林嘉若当天夜里就发烧了。 好在这次不是很严重,第二天醒来就退烧了,但头晕脑胀、咳嗽鼻塞什么的还是没免掉,以至于都没能赶上为甘明琮送行。 甘明琮拐了人家家里最小的女孩儿出门这事,让他端方君子的大哥负疚很深,自觉没有脸面再在林家待下去了,第二天带着甘明琮道了一圈歉后,就提出了告辞,无论林老夫人怎么挽留,都去意十分坚定,连甘明琮要亲口向林嘉若道别的请求都冷脸驳回了。 也就导致了林嘉若和甘明琮在一起闯祸之后,就再也没能通过气,再见面,就是很多年后了。 林嘉若担心自己的病情会影响几日后的徐家赏荷宴,这段时间就特别乖巧地配合着吃药休息,大概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到了赏荷宴的前一天,她竟然真的症状全消了! 吃午饭的时候,林嘉若就正式提出了明天要参加赏荷宴的请求。 “不行!”徐窈宁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了。 “娘亲!我已经全好了!”林嘉若着急地往徐窈宁面前走近了两步,露出一脸“你快看看,我真的都好了”的表情。 “好了也要再休息几日,刚刚病好身子还弱着呢,不宜太过劳累!”徐窈宁说得语重心长。 林嘉若却听得满心焦灼,这可是她和明珠表姐第一次筹办赏荷宴啊! “我要是不去,明珠表姐一定会恨死我的!”林嘉若焦急得在徐窈宁面前走来走去。 徐窈宁不为所动。 恨就恨了,她连你的夫婿都抢,还有脸恨你?徐窈宁心中冷哼,嘴上却说:“我已经让人去徐家说过了,你病了,去不了!” 林嘉若大惊失色,揪住徐窈宁的衣角,紧张地问:“什么时候去说的?”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拦下…… “你生病的第二天。” 林嘉若瞬间抱着徐窈宁的腿瘫倒在地,一脸绝望。 徐窈宁被她这模样逗笑了,轻轻踹了她一脚,笑道:“行了,跟谁学的这副赖皮模样,还不快起来——”语气一转,“你实在想去也不是不可以——” 林嘉若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徐窈宁。 第二天下午,林嘉若坐着家里准备的马车去了徐家,和她一起去的除了黄鹂,还有一个杜鹃。 昨天徐窈宁给开出的条件就是,想去徐家,必须带上杜鹃。 这对林嘉若来说,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毕竟杜鹃捏疼她手腕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手腕也早就不疼了。 徐宝钗亲自来了门口迎接她,见了林嘉若,免不了多问几句:“先前姑姑派人来说你病了,还以为你不能来了,让明珠懊恼了好几天,怎么昨天又突然派人过来说能来了?你这是都好了?” 林嘉若生怕她对自己另眼相待,连忙点头:“好了好了!好得不能再好了!”惹得徐宝钗笑了她一路。 进到徐家花园里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徐家在余杭很有底蕴,自家的花园也修得很大,至少荷花池比林家的要大上许多,林家的荷花池只能采采莲子,徐家的就够得上资格被观赏了。 池边有一处卧在水上的水榭,林嘉若进去的时候,正看到孙家的小姑娘和自家三姐、徐明珠坐在屋子里喝茶吃点心,窦家的小姑娘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坐在临水的美人靠上喂鱼,气氛有些僵硬。 徐明珠看到林嘉若,眼睛瞬间一亮,抬手招呼了起来:“阿若!你可来了!” 徐宝钗见人都到齐了,嘱咐了一声“好好玩”,就离开了。 孙家和窦家都是林家的姻亲,逢年过节,林嘉若都是见过的,尤其孙家的小姑娘和林嘉荃是嫡亲的表姐妹,一直聊得很亲热。 而林嘉若,也正打算和自己嫡亲的表姐徐明珠亲热地聊上一聊。 “阿若架子真是大呢,比王家九姑娘来得都晚!”有人不怀好意地说着。 第四十章 宴无好宴 林嘉若茫然地看向窦家的小姑娘。 这个窦家姑娘她也认得,是她祖母的娘家侄孙女,年初来拜年的时候她们还一起玩过,那时候没见她这么不待见自己啊? 怎么回事呢?林嘉若自己想不通,只好询问地看着徐明珠。 徐明珠一脸头痛模样地把林嘉若拉到一旁,低声问:“这个窦家五姑娘不是你家的亲戚吗?她一来就跟孙家三姑娘不对头,怎么好像跟你也有仇似的?怎么回事啊?我都愁死了!” 我还想问怎么回事呢?林嘉若一脸无语地看着徐明珠。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有些灰心,第一次办宴会,就遭遇了这样的尴尬。 虽然灰心,徐明珠还是打起精神好好招待她的小客人们,好在王家的小姑娘年纪虽小,却是个擅长调节气氛的人,有她笑语如珠地说着,又有林嘉若这个不长记性的应和着,总算没有冷场。 这样微妙地保持着平衡的局面一直持续到吃完午饭。 撤了午饭后,摆上清茶,接下来理所当然就是喝茶闲话的时间了。 窦家小姑娘浅浅地沾了一口茶水,就放下茶杯对林嘉若发难了。 “阿若,阿芷表姐被你害得关在佛堂里,连曲院的赏荷宴都不允许参加,你却自己在这里办什么赏荷宴,这也太小人得志了吧?”窦家的小姑娘不愧已经有九岁高龄了,成语用得非常得心应手。 林嘉荃听了脸色一变。 林嘉若却听得一头雾水:“二姐姐被关佛堂了?不是我害的啊?” 窦家小姑娘听到她否认,更加来气了:“不是你害的,阿芷表姐怎么会被关佛堂?” “是因为——”林嘉若刚说了三个字,就停住了,对着周围四双等待的眼睛摇了摇头,“这是我们家的事,不能告诉你们!” 林嘉若这话一说,倒是把自己推向了另外四人的对立面,就连徐明珠都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不敢说了吧?”窦家小姑娘冷笑道,“阿芷表姐不过一时口快,当众说了你去过——” “够了!”林嘉荃突然起身大吼,“不要再说了!” 一片寂静。 她们都是一起上闺学的,都知道林嘉荃是什么性子,突然这样有气势的一吼,不仅窦家小姑娘被镇住了,就连其他人也反应不过来。 被那么多人用奇怪的目光盯着,林嘉荃刚鼓起的勇气又瘪了回去,可目光移到林嘉若脸上,想起出门前大姐姐无比郑重的托付,林嘉荃又找回了勇气。 “二姐姐的事是祖母的决定,跟阿若无关,阿若才五岁,你、你不许欺负她!”说到最后,林嘉荃又开始底气不足了。 但话到这里也就够了,孙家姑娘和徐明珠都露出了同仇敌忾的神色。 林嘉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这样闹起来,这个赏荷宴算失败了吧?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徐宝钗笑吟吟地出现了,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们在争论饭后喝龙井更清口,还是雪芽更舒心呢?”这边也有个睁眼说瞎话的王家姑娘。 就这样,林嘉若一脸崇拜地看着这一大一小,硬生生地把场子给圆了回来。 第一届徐家赏荷宴,圆满落幕。 回家的路上,林嘉荃看着一脸满足傻乐的妹妹,心情甚是复杂。 林嘉若高高兴兴地回到家,却发现家里正乱成一团,下人们脸上都是惊慌不安。 “娘亲呢?”房里房外都找不到人,只能随手抓一个人问。 “白姑娘摔倒了,动了胎气,夫人和公子都在白姑娘房里!” 林嘉若冲到白霜房里,她娘亲就站在门口,脸色沉沉地望着屋内,看不出真实情绪,看到她过来,娘亲伸出手,轻轻地搂住她,什么也没说,林嘉若却莫名地感到一股悲伤的情绪,将她整个人都压得安静了下来。 林时生正坐在床前,微微倾身向前,柔声安抚着。 “三郎不要怪夫人,都是霜儿自己不小心,是霜儿不好,没有保护好腹中孩儿,嘤嘤嘤……”床上的人哭得娇柔婉转。 林时生柔声安慰:“没事的,霜儿,别怕,大夫很快就到了!” “霜儿福薄,这辈子已经足够了,只盼孩子能好好的,霜儿自己怎样都无所谓……”珠泪涟涟。 “不许胡说,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林时生霸道坚定地说。 林嘉若忍不住摸了摸脸颊,怎么牙又酸了?是要换牙了吗? “三郎,霜儿能服侍你这么久,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敢奢求更多,上天垂怜,让霜儿怀上三郎的骨肉,三郎,请你一定再怜惜霜儿一些,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孩子,三郎的恩情,霜儿此生无以为报,只愿能为三郎留下一丝血脉——” “我爹爹早就有孩子了!”林嘉若忍无可忍了。 这一喊,喊得林时生回了头,他仿佛刚刚发现她们母女的存在,干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同林嘉若打了声招呼:“阿若回来了啊……” 林嘉若气呼呼地走了进去,瞪了白霜一眼,没好气地说:“爹爹,您为什么要白姑娘为您留血脉,难道阿若和弟弟不是爹爹的血脉吗?” “当然是!当然是!”林时生连忙赔笑,白霜刚刚的话他听了也是觉得怪怪的,不过是看在她身体不适的份上就没有多作计较罢了,没想到被阿若听去了。 其实要照他自己说的话,你们都不是啊!刚穿过来就有一个现成的女儿,外带两个怀孕的女人,严格算起来,这三个孩子都不是他的啊! “霜儿不是那个意思——”白霜柳眉轻蹙、小脸焦急地挣扎着要起来解释,被林时生眼疾手快地压了回去:“别激动、别激动!”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嘉若一脸不善地追问。 白霜委委屈屈地看着林嘉若,带着哭腔地说:“霜儿没有那个意思,霜儿的意思是,这孩子是霜儿和三郎唯一的骨肉……”说着,又一脸求怜求爱地看向林时生。 林时生被她看得柔情满怀,怜惜得不行:“我明白,你放心,闻大夫医术高超,一定可以保住你们母女的……” “她根本没事!”林嘉若气呼呼地说,“她说了那么多话,气都不带喘的,我就看她好得很!” 白霜听了身子一僵,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气息也弱了一些,柔弱控诉地看着林嘉若,气若游丝地说:“四姑娘,霜儿知道您因为夫人的缘故,不太喜欢霜儿,可霜儿腹中的孩儿,也是您的弟弟啊……” “胡说!”林嘉若大声反驳,“我弟弟在娘亲肚子里,你肚子里是妹妹!” 第四十一章 我要你灭大梁朝 这一声震得刚要进屋的林老夫人和二夫人都愣住了。 “阿若,白霜腹中真的是个妹妹?”林老夫人将信将疑地问,都说小孩子能看出孕妇腹中胎儿的性别,阿若五岁了,也还能看得出? 林嘉若转过身,向林老夫人弯了弯膝盖,言辞振振地说:“当然是妹妹!”不是妹妹,怎么老跟她抢爹爹?三哥哥也是庶出,就从来不跟二哥哥抢东西! 徐窈宁也很惊讶,她当然知道白霜肚子里是个女孩儿,可从来没跟阿若说过啊?难道她真能看得出来? 一听说是个女孩儿,林老夫人进门前的紧张神色就去了好几分,淡定地问:“大夫来了没?” “大夫来了来了!”正问着,闻大夫就被人急匆匆地带了进来。 看过之后,闻大夫的脸色就变成了高深莫测。 “大夫,如何?”林时生还是很认真地在担心着的。 闻大夫先是高深莫测地说了一通高深的医术用语,最后说:“这位姑娘,身弱胆虚,还是要多静养……” “那她到底有没有事?”林嘉若突然问道。 闻大夫噎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嘉若一眼,慢吞吞地说:“受了点惊吓,胎气略有不稳……” “那就是没摔着了?”林嘉若又打断了他。 闻大夫一愣,还摔了?没人跟他说啊?这边小姑娘还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只好支吾着说:“没什么大碍,我给她开一贴安胎药就行了……” “安胎药?就是跟我娘亲吃的那种一样吗?”小姑娘还在问。 “唔……差不多……” “那我娘亲也动了胎气吗?” 还问,还问!谁知道你们在玩什么宅斗?我敢说吗? 闻大夫暗暗咬牙:“三夫人最近情绪波动太大,是有些不稳……” “那……” 闻大夫立即把药箱一提,“我去写药方了!”脚下抹油,飞一般跑了出去。 大夫一走,林老夫人也没有了留下的意思,淡淡地嘱咐了一句:“好生休息,不要惹事!”也就走了。 林时生深深地看了白霜一眼,也正要走,却被她拉住了。 “三郎……”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林时生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霜儿,我近日都要闭门读书,只盼着后院一切太平,你一向善解人意,不要让我失望——” 看她秋水盈盈,可怜可爱,又心头一软:“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这会儿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林时生走到门口,又心疼又愧疚地看着徐窈宁:“宁娘,我……” 不等他话说出口,徐窈宁便转了身离开了,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 林时生正要追上去,他那还没消气的女儿又缠了上来:“爹爹,我就说白霜好好的吧……” 徐窈宁回到房里,让人关了房门,守着不许让任何人进来,又独自进了卧房。 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冰冷的表情瞬间塌陷,死死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原本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了,可为什么还是会心痛? 是又悄悄地给了他机会吗?又给了他机会伤害自己了? 曾经,她是徐氏嫡幼女,他是林氏嫡幼子,最初的最初,他们也是郎才女貌,琴瑟和谐的,她也曾恋慕着自己的夫君,可前世白霜的出现,让她从天堂直坠地狱。 这一世,没有直坠,而是换了一把钝刀子,一点一点地磨着,每当她灰心之际,他又来撩拨心弦,反复,反复。 泪水从眼角滑落,滑过她的手,缓缓滴落,落入一只轻轻掬着的手掌。 泪戛然而止,她猛然抬头,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何时闯入的男人,男人仍旧掬着他那只蒲扇般的手掌,微微挪动,又接住了两滴她的泪珠。 “他对你不好吗?”他皱着眉问,眼里隐隐愤怒,带着风雷之势,就是一般的男人见了都会心生怯意。 只有眼前这个苍白孱弱的女子从来不为所动。 “你怎么憔悴成这样?”见她没有回答,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分别不到两个月,她的肚子更大了,可整个人却瘦了一圈。 上一次见到她是,她还是张扬明艳的模样,这次见到,竟然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无声哭泣,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揉成了一团,肆意凌虐,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来了?赵秉义还在找你!”徐窈宁震惊过后,来不及擦去脸上泪水,就换上了一脸怒火。 男人却笑了,抬起手,温柔地用手指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语气轻快地问:“你在担心我吗?” 徐窈宁奋力打掉他的手,极力压低着声音,却压不下脸上的愤怒:“我对你寄予了多少厚望,你就这样轻易冒险!” 男人不以为意地笑道:“你放心,赵秉义已经撤军回京了,我看到他走了才进城的。” 徐窈宁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没有骗我,我回到京的时候,神武侯府已经被满门抄斩了,而我这个人也已经投了叛军,圣旨已下,罪证确凿!”他仍旧是含笑说着,笑容却冷得刺人。 “你们燕家世代镇守西北,神武营令西戎闻风丧胆,又何尝不是令他萧道成闻风丧胆!”徐窈宁冷笑道。 男人惊奇地看了她一眼,这样毫无敬意地喊出当朝皇帝的大名,这个女子到底藏了什么样的惊天秘密? “更何况,萧道成的帝位又来得不明不白,连先帝的虎符都拿不出来,对神武营和靖南军都没有号召力,这回假借绍兴平乱,就是想把你和靖南军一网打尽!” “你到底是谁?”男人忍不住问,“你知道多少?” 徐窈宁冷冷一笑:“我是谁不重要,我知道得总比你能想象的要多!”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徐窈宁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双眸如火:“我要你,杀赵秉义、斩萧聿、灭大梁朝!” 这次过后,季秋院就消停了很久,确切地说,白霜姑娘消停了很久…… 自从上次神武营闯入家中之后,诸事横生,林老夫人经过这件事,精神大不如前,也没了心情和小辈们说笑,索性把晨昏定省改成了每月初一、十五两次。 甘明琮回家了,林嘉若失去了一个玩伴;季秋院里娘亲和白霜都在安静地养胎,林嘉若也不好太闹,也只有每天午睡醒来找两个姐姐玩。 但大姐姐爱的看书和三姐姐爱的刺绣,对林嘉若来说实在太无聊,于是,她开始怀念起她那被关在佛堂的二姐姐了。 也不知道二姐姐还要被关多久? 要不要偷偷去看看她呢? 不行!答应过大哥哥不淘气了! 就看一下?说两句话? 不行!不好! …… 林嘉若还在一天天纠结的时候,林嘉芷被放出来了。 第四十二章 大家都不肯告诉我 倒也不是林嘉芷的禁闭期结束了,而是中秋节到了。 中秋佳节,合家团圆,林嘉芷虽然受了责罚,可出来过个团圆节还是允许的。 林嘉芷是跟着林老夫人出现的,几个月不见,整个人沉静了许多,她原本长相同生父更相像一些,这一沉浸下来,倒是有几分像她生母窦姨娘了。 林嘉若见到了她想念多日的二姐姐,正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可林嘉芷好像没有注意到,径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坐在了林嘉兰和林嘉荃之间。 中秋家宴,老太爷的柳姨娘、二房的窦姨娘,还有三房的两个通房,都被允许出席了,只是除了怀孕的白霜有个座位外,其余的都各自侍奉在自己主母身旁。 虽然第一次示好被无视了,林嘉若也不以为意,依旧想跟林嘉芷搭话。 “二姐姐,你在佛堂里都做些什么呢?佛堂里好玩吗?” “二姐姐,你晚上也睡在佛堂里吗?吃饭呢?要吃素吗?” “二姐姐,大哥哥又给我做了个蝴蝶风筝,是红色的,下次我们一起玩!” “二姐姐——” “阿若!” 林嘉若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问:“大姐姐?” 林嘉兰原本是忍无可忍、实在听不下去了才打断了她,但看着她浑然不觉的样子,又泄了气,憋了半天,才憋出三个字:“食不言!” 林嘉若转头看看正在同祖母谈笑风生的爹爹,又转回头看着林嘉兰,被她类似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 林嘉若缩了缩脖子,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怎么?你们没告诉她吗?” 刚刚一直说话的林嘉若闭了嘴,刚刚一直闭嘴的林嘉芷却说话了,脸上冷冷地笑着。 “阿若还小!”林嘉兰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林嘉芷却不以为然,仍旧冷笑:“还小?你们可以把我关佛堂里五年,好让我记取这个教训,怎么连告诉她一声都不舍得?”何其偏心!何其不公! “告诉我什么?”姐姐们说得神秘兮兮,林嘉若实在很好奇。 但她一问,三个姐姐就各自转开了视线,没一个人理会她。 感觉好凄凉…… “姑娘们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窦姨娘微微笑着,端了一个盘子步履姗姗地走了过来。 林嘉若现在最最佩服的,就是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了。 “姐姐们有小秘密不肯告诉我!”也不管来的是谁,林嘉若心里不高兴,就想告个状。 窦姨娘柔柔地笑了:“不告诉,一定有不告诉的理由,四姑娘如果很想知道,可以自己想办法去找到真相。”说着,将手中的盘子放到了林嘉若面前,“这道蜜炙鹌鹑做得很入味,四姑娘来尝尝吧?” 林嘉若欣然点头。 窦姨娘嫣然一笑,拿起放在一侧的小刀,柔声道:“我来为四姑娘切开吧。” 说着,纤细柔美的手指握住了精致的刀柄,轻轻举起,对准了鹌鹑的正中,微微一顿—— 林嘉若的眼睛情不自禁盯着那把小刀,瞳孔渐渐放大,隐隐有涣散的趋势…… 突然,那只精致的餐刀气势一变,猛然下劈—— “叮——” 林嘉若猛然回神,看到窦姨娘神色微微慌张地站在自己面前,三个姐姐都已经站了起来,脸色怪异。 姐姐们都站了起来,林嘉若也不好意思坐着了,站起来问:“怎么了?”一边往桌上看去。 那只鹌鹑还完好无损地摆在盘子上,窦姨娘手上的小刀却已经不见了,找了找,原来是掉地上了。 “怎么掉地上了啊?”林嘉若遗憾地说,“太不小心了呢!” 窦姨娘仿佛刚刚发现,有些仓促地捡起小刀,不自在地笑了笑:“弄脏了,我去换一把。” “不必了!” 林嘉若惊喜回头,大哥哥怎么来了? 林致之朝她笑了笑,对窦姨娘点点头:“阿若不爱吃鹌鹑!” 窦姨娘已经收起了惊慌,朝林致之微微一笑,柔声道:“那就算了,这鹌鹑吃起来也麻烦……”说完,就带着鹌鹑和刀子,步履姗姗地离开了。 “大哥哥……”林嘉若目送着窦姨娘离开,脸色惆怅。 “嗯?”林致之一边应声,一边拿起了她面前的筷子。 “其实我还挺喜欢吃鹌鹑的……” “我知道。”语气温和。 “那……” “吃吧!” 林嘉若低头一看,碗里已经多了好几条撕下的鹌鹑肉。 “还想吃什么?”林致之温柔含笑地看着她。 中秋之后,一切如旧。 徐窈宁和白霜的肚子更大了,几乎整个林家的人都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两个胎儿上。 于是,这一天下午,林嘉若趁大多数人午睡的时候,悄悄地溜进了小佛堂。 说是佛堂,其实只是慈荫堂后面加盖的一个一进三间的小院子。 经过半个月的观察,林嘉若在佛堂西侧墙下找到了一个小洞,她想方设法往下挖了几寸,才足够她钻过去。 当林嘉若出现在佛堂时,满身杂草泥泞,林嘉芷差点没认出她来。 “阿、阿若?”林嘉芷震惊得睁大了眼。 “二姐姐!”林嘉若咧嘴一笑,灰灰绿绿的脸上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 确认了是林嘉若之后,林嘉芷的震惊表情渐渐化作恼怒。 “你——”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忙往门口张望一下,确定没有惊动门外的婆子之后,才恶狠狠地瞪了林嘉若一眼,压低嗓门怒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看看她满身狼狈,是在是看得眼睛疼,“你从哪儿溜进来的?” 问起这个,林嘉若就很得意,一把拉上林嘉芷往院子里跑,跑到那个洞边上,指着说:“就是这里,被我找到一个洞,我又挖大了一点,二姐姐你要是想过去,得再挖大一点才行!” “我才不要过去!”林嘉芷嫌恶地甩开了她的手,想想不对,警惕地望了望门口,又重新抓起林嘉若的手往屋里拽。 到了屋里,关上门,又跑到墙角躲好,林嘉芷才低声问她:“你跑这里来做什么?还弄成这副样子,被祖母发现了,有你好看的!” 嫌恶地看了看林嘉若脏兮兮的笑脸,从身上摸出一块帕子,在她脸上粗鲁地抹了两下。 “疼!疼!”林嘉若用力抓下帕子,神秘兮兮地说,“二姐姐,你可别说出去了,大哥哥知道了会生气的!” 林嘉芷“哼”了一声,没有回应。 林嘉若也不在意,她大费周章地进来,是有正事的! 第四十三章 失魂落魄 “二姐姐,中秋那天,你说的,大家都不肯告诉我的,到底是什么事啊?”林嘉若严肃地问。 她又不傻,一家子就瞒着她一个人,真把她当三岁小孩了?哼!她已经五岁了! 林嘉芷嗤笑一声,道:“他们都不肯说,你跑来要我说,这要是捅出去了,岂不是又是我一个人的错?” 这样说也没错…… 林嘉若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那怎么一样,二姐姐你是女中豪杰嘛!” 林嘉芷:…… 女中豪杰是这么用的吗?她只想做个安静的大家闺秀,压根不想当什么女中豪杰好吗? “二姐姐~~~你就告诉我嘛!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是你说的!”林嘉若使出了浑身解数,挂在林嘉芷身上使劲地摇着扭着。 林嘉芷脸色复杂地看着她,分明是那件事中最直接的受害者,结果所有人都受了影响,就她一个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明明也知道的——”林嘉芷幽幽地说。 “我知道?”林嘉若太惊讶了。 “你当然知道,只是你自己不愿想起来罢了!”一开始听说林嘉若忘了那件事的时候,她也曾怀疑过真假,直到中秋节看到林嘉若时,她才确定,真的是忘了。 可是这样的事怎么会说忘就忘呢?无非是太过害怕而不愿记起罢了。 那把尖刀向阿若砍过来的时候,就是她也吓得魂飞魄散,阿若不愿想起,林家又有哪个人愿意去回忆,不告诉阿若,也是他们都不愿提起,不愿提起他们曾拿家里最小的孩子去挡刀的事实吧! “永康十年,五月十三日!”林嘉芷紧紧盯着林嘉若的眼睛,“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你自己想想,那天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那天之后你就病了?为什么所有人不肯告诉你为什么!” 林嘉若一怔,脑海中仿佛有一扇门缓缓地开启…… 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她病了?为什么大家都不肯告诉她? 林嘉若的目光渐渐涣散。 她忘记了吗?不…… 那双寒气沁骨的眼睛,扑面而来的尖刀,一劈为二的小鸟,黑色的甲胄,鲜红的血…… “林嘉若,你怎么能忘记!”林嘉芷心中汹涌难平地站了起来,“如果我是你,我就会牢牢记着,一辈子都牢牢记着,你没有错!是林家所有人都对不起你!你该记着!我们都对不起你!” 林嘉芷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记得,记得挡在她身前的爹爹缓缓离开,记得被大伯母死死拉住的娘亲爱莫能助…… 林嘉若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小佛堂,她迷茫地在家里走着,眼前始终笼罩了一层血色,让她分辨不出回季秋院的方向,直到遇上了出来找她的小满。 林嘉若又病了。 这次没有发热,没有咳嗽,没有哭闹,也没有惊厥,只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失去了神采,灰蒙蒙的,就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了一样。 闻大夫诊治了很久,也说不出确切的原因。 “眼睛应该是没问题的,看上去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有些像是失魂症。” 勉强开了药灌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又试了许多收惊的土方子,始终不见效。 这段时间,周围发生的一切,林嘉若都能感觉到,只是所有的人、所有的声音,都显得十分遥远,她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牢笼困住了,与世隔绝。 有时候她听到娘亲在哭喊着她的名字,她想答应一声,可明明张了嘴,发出来的声音却又被什么给挡了回来,尝试了几次,她也就泄气了。 后来她觉得,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着,也挺好的。 当她开始这么想后,周围的声音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想法,乖乖地越退越远,越退越远…… 就在那些声音即将彻底消失的时候,突然一道奇妙的吟诵声缓缓地在耳畔流淌,温暖,端雅,令人无法拒绝地,在耳边萦绕几回,然后如同一股暖流,缓缓地从耳朵流进了身体里,源源不断,直至渗透了四肢百骸。 眼前笼罩的血色雾气渐渐散去,那些退远的声音也在回笼。 林嘉若眨了眨眼,一张皎皎如月的脸映入眼帘,看到林嘉若眨眼的动作,轻微翕张的朱唇忽然一停,那道奇妙的吟诵声戛然而止。 “持尘哥哥?”林嘉若惊讶地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得把自己吓了一跳。 持尘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让到一边。 马上有人替换上前,把林嘉若扶着坐了起来,一杯水送到面前,林嘉咕嘟咕嘟喝完,一边任人擦着嘴,一边问:“持尘哥哥,你来看我吗?” 持尘含笑点头:“师父命我下山为小施主安魂。” 安魂?是什么意思? “阿若!” 林嘉若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扶自己起来喝水的是爹爹。 林时生的脸上混合着惊喜和担忧,问道:“阿若,你还记得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嘉若出神地想了片刻,点点头:“记得,阿若都记得!”记得佛堂里林嘉芷对她说的话,也记得五月十三日发生的事,“爹爹,阿若都记起来了!” 小女孩的眼睛仍旧蒙了一层灰色,看得林时生心中暗惊。 持尘轻叹一声,手掌缓缓地落到林嘉若头顶:“我受戒的那天,师父对我说,纵世人负我,我不负自己,阿若,如今,我也将这句话送给你。” 林嘉若迷迷糊糊地望着他,不是很懂啊…… 林时生微颤着双手将她搂进怀里,小女孩娇小得任他收紧了双臂也填不满怀抱。 “阿若,你再信爹爹一次,再给爹爹一次机会,好吗?” 林嘉若抬头,看她爹一脸快哭了的表情,怪可怜的,就点了头。 这次病好之后,林嘉若就被严格地看管了起来。 徐窈宁嫌她房里现有的三个丫鬟看不住她,又给添了一个三等的,和莺儿一起,林嘉若便给取了名叫雀儿。 新来的雀儿是个特别死心眼的,徐窈宁吩咐她看好林嘉若,她就什么都不管,只管坐门口看着,林嘉若去哪儿都要跟着,怎么都甩不掉,气得林嘉若都不想出门了。 在房里窝了两天,正闲极无聊时,林时生来了。 第四十四章 授人鲤鱼不如授人鲫鱼 “阿若,爹爹想了很久,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虽然是个姑娘家,也不能总是等着别人来保护,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林时生严肃地说。 “授人鲤鱼不如授人鲫鱼?”林嘉若眨了眨眼,表示没听懂。 “嗯!”林时生重重点头,拉着林嘉若就往外走。 “爹爹已经想好了,技多不压身,如果玉娇能收你为徒,你只要能学得她一半的本事,也足以自保了!” 林嘉若被动地向前走着,心里不以为然,鸡多了还是能压倒她的。 “就算学不了多少,至少能强身健体,少生病痛。” 她本来就很健康啊? “你今年灾难不断,也跟你自己意志力不够坚强有关,习武也能增强你的意志力!” 意志力是什么东西? 没说两句,就看到了笔直站在正房门口的龙玉娇。 林时生弯腰低头,附在林嘉若耳边低声嘱咐:“听说他们江湖中人不轻易收徒,等会儿你要表现得诚恳一点,乖巧一点,关键时候,可以卖个萌!” 买个门?给玉娇姐姐买门就能让她收徒了? 林嘉若惊讶咋舌,江湖中人真是好奇怪! 龙玉娇看到他们父女俩神神秘秘的,虽然心里有些奇怪,但一张脸仍旧是冷若冰霜,朝着林时生冷冰冰地行了个礼,冷冰冰地喊了一声:“三公子!” 林时生有求于人,脸色也显得格外的温柔谄媚:“玉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公子请说!”龙玉娇警惕地退了半步。 “我想着阿若这半年来多灾多病,先是——” “公子有话直说!” “我想让阿若拜你为师!”林时生心一横,直说就直说吧。 “好!” “啊?”林时生酝酿了一肚子的威逼利诱,没想到龙玉娇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倒是把他惊到了。 龙玉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林嘉若身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四姑娘骨骼精奇,四肢灵活,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我早就有心收她为徒!” 之前还一直可惜是个大家闺秀,家里一定不会答应让她练武,没想到林时生自己提出来了,这种正中下怀的好事,她不假思索就应了下来,内心还小小地担心过林时生反悔呢! “那太好了!我家阿若就拜托你了!”林时生大喜过望。 龙玉娇也难得露出了笑容,迫不及待地就跟林时生分享起她的徒弟培养计划,这可是她第一次见到林嘉若就在心中默默勾勒的,到了今时今日,早就完善得不能再完善了。 “那个……”林嘉若看看她爹,又看看她爹刚给她定下的师父,弱弱地开口,“我不想练武啊……” 可那两人正在就“如何将林嘉若培养成一代高手”这个话题聊得热火朝天,压根没听到正主的心声…… 就这样,林嘉若开始了习武的苦日子。 龙玉娇对这个徒弟是真的爱,爱到恨不得立即把一身功力都传给她,但龙玉娇也知道循序渐进的道理,所以回忆了一下自己小时候的训练步骤,然后根据自己的爱,又增加了一些,落实在林嘉若身上。 这就导致林嘉若拜师的第二天,习武的第一天,就遭遇了瓶颈。 “先扎两个时辰的马步,吃完午饭,再扎三个时辰!”龙玉娇说。 但半个时辰后,林嘉若就坐到了地上,任龙玉娇怎么喊都不肯起来。 一直旁观的林时生走了过来,脸色尴尬、语气委婉地说:“玉娇啊,我觉得,一天五个时辰是不是太多了点,阿若毕竟还小……” 龙玉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是一天七个时辰,晚饭后还有两个时辰!” 林时生脸都白了:“这也太严苛了吧?” 龙玉娇不以为然:“我五岁的时候就是一天五个时辰地练,阿若想要青出于蓝,自然要练得比我勤快!” 可我想的不是青出于蓝啊! 林时生揉了揉脸,斟酌了下语气,说:“阿若不是要去闯荡江湖,她是林家嫡出的姑娘,以后是要嫁入高门的,她现在年纪还小,跟你学点拳脚,强身健体,日后大了,还有许多姑娘家的功课,你不必以你的标准要求她……”更不要比你自己更高标准啊! 龙玉娇虽然不太情愿,但林时生说得也是很有道理:“那你说怎么办?” “就按你五岁时的训练量减半吧!”林时生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午睡的时间给她留出来,她这个年纪还需要午睡的,不然会长不高……” 龙玉娇没带过小孩,见他说得有板有眼,也勉勉强强地同意了。 可林嘉若不同意。 “我不要练武!”为什么他们都不问问她的意见呢! 龙玉娇和林时生都愣住了。 “你、你昨天没说啊?”林时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冲撞得不知所措。 “我说了,你们都不理我!”林嘉若理直气壮地说。 龙玉娇眉心一皱,眼睛一瞪,断然驳回:“不行,你已经拜过师了!”好不容易收到手的徒弟,岂能轻易放过! “我不要!”林嘉若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龙玉娇怒了,抬起一脚就要往林嘉若腿上踹去—— “别!别!”林时生急忙将她往后一拉,“孩子不听话,好好说就是了,别动手动脚的,打坏了怎么办!” “我心里有数!”龙玉娇瞪了他一眼,她能把自己徒弟打坏吗?她舍得吗? “阿若……”林时生蹲了下来,准备跟女儿好好谈谈,“你为什么不想练武?你要是有了你师父这一身本领,谁也不欺负不了你了!” “可师父当初不也被人打伤,还是被爹爹救的吗?”林嘉若不以为然。 龙玉娇脸色一冷:“那是我遭了暗算!”虽然你叫了我师父,可也不能侮辱我的武功! 林嘉若斜着眼睛看她,仿佛在说,你尽管找借口,信了就算我输! “你师父也是意外遭到了强敌,一般情况下,她还是足够自保的!”林时生也帮着解释。 林嘉若收了不信任的表情,换上了一脸可怜巴巴:“爹爹是不是不想保护阿若了,才叫阿若自己习武保护自己?阿若要像白雪公主一样了吗……” 第四十五章 生男生女(打赏加更) “不是!不是!”林时生急忙否认,正要向女儿解释自己的用心良苦,又见林嘉若脑袋一扬,骄傲地说:“爹爹不保护阿若,还有大哥哥,大哥哥一定会保护阿若的!” “胡说!”林时生怒了,“你大哥哥哪有爹爹对你亲,爹爹才会一直保护你!” “咳咳!”龙玉娇不得不打断了这对父女的对话,给林时生使了个眼色,跑题了! 林时生重新整理了下思绪,语重心长地说:“阿若,谁都不能无时不刻地保护你,也不能保护你一辈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立起来!” “大哥哥就可以!”林嘉若不听。 这熊孩子!林时生瞪着眼睛,却无可奈何。 边上龙玉娇又在用眼神催促了,林时生只好胡乱扯着练武的好处:“你看你练了武功,就能一下跳到树上摘果子了,咱们家那个池塘,你师父可以直接踩着荷叶过去,你从季秋院到慈荫堂要走一刻,你师父一眨眼就到了,练了武功,以后就不会生病了,再也不用吃药了,还能像你师父一样,身材高挑腰又细——” “练武能长高?”林嘉若抓到了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词。 林时生精神一振,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练武可以让你长得比别人更快更高——”更强壮! 林嘉若抬头看了看龙玉娇,她的身高在女子里是非常出挑的,只差了林时生半个头,腰肢纤细又柔韧,极具美感。 林嘉若跳了起来:“我要练武!” 抱着对长高的期待,林嘉若端正了对练武的态度,虽然还称不上刻苦,好歹也能将龙玉娇砍剩下来的功课勉勉强强完成了。 开始练武之后,长高虽然还没看到,但有一个好处却是立竿见影的:林嘉若再也不觉得无聊了!每天都充实得想哭…… 这天早上,刚扎了半小时马步,小满就跑来了,初冬的季节,她还跑得满头大汗,平平的语气终于有了波动:“夫人要生了!” 林嘉若腿一软,直接给跪了。 回到季秋院的时候,已经挤了满院的人,跑进跑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焦急和期待。 林嘉若发现还有一部分人是往后罩房跑的,看了看小满,小满摇头,只好问留守的莺儿。 “夫人发动的时候,白姑娘也碰巧摔了一跤,跟着一起发动了。”莺儿说。 林嘉若也是无语了,这个白姑娘走路也太不小心了吧?动不动就摔跤,连孩子都给摔出来了! 正房这里虽然忙忙碌碌,但进进出出都有条不紊,产房里的动静也不大。 一开始的慌张过后,主子们也都冷静地坐了下来,虽说已经发动,可到生出来也还有段时间。 相比而言,后罩房的动静更大一些。 过了一会儿,孙氏留在白霜身边的丫鬟跑了过来,面色为难地说:“白姑娘似乎有些慌张,想要三公子过去看看……” 林时生听了就站了起来。 “胡闹!”林老夫人沉下了脸,瞪了林时生一眼,“宁娘还在里头,你怎么能去看个通房!” 好像也是……林时生尴尬地坐了回去,一转头就看到林嘉若正瞪着他。 “惠娘去看看吧!”林老夫人吩咐道,“白氏一直都是你照顾着的。” 孙氏答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开了。 其余人继续在正房等着,一直等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产房里才传出一些不轻不重的动静。 老夫人倒是对此十分满意:“看来宁娘这一胎颇为顺利——”又招了心神不宁的林嘉若到了跟前,笑着说,“阿若马上就要做姐姐了呢!” 林嘉若想着也是美滋滋的。 正一派和谐时—— “啊————” 后罩房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痛苦的惨叫声,惊得林老夫人和林时生同时站了起来。 “母亲,这……”林时生面露焦急。 没过一会儿,孙氏就慌慌张张跑来了:“白氏好像不太好了,一直喊着三叔——” 不等孙氏说完,林时生便一阵风地冲了出去。 “爹爹!”林嘉若气得眼睛都红了。 产房内,徐窈宁压抑的痛苦声更明显了,林老夫人看着也觉得不太好,便吩咐了身边人:“过去看看,见过了白氏就拉回来,这边快生了!” 这边人刚派出去,便听到产房里徐窈宁一声用尽力气的喊声—— “生了!生了!三夫人生了!”产房里惊喜的声音传出,片刻过后,婴儿的啼哭声也跟着报信的人一起出来了。 “男孩女孩?”林老夫人激动地抓住出来报信的窦嬷嬷。 窦嬷嬷喜得朝林老夫人直拜:“恭喜老夫人,是个金孙!” “好!好!好!”林老夫人高兴得连说三个好字,便带头往产房里走去。 徐窈宁这一胎生得颇为顺利,生完之后虽然疲惫,倒也还清醒着,看到林老夫人等人进来,甚至还有力气笑了笑。 “宁娘,你辛苦了!”林老夫人笑呵呵地说着,满脸慈爱。 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林老夫人便去看刚出生的金孙去了。 徐窈宁往窗外瞄了一眼,男子是不允许进产房的,但阿若出生的时候,林时生也曾隔着窗同她说了几句慰问的话…… “娘亲!”林嘉若扑到了她床边,一脸愤愤,“爹爹去白霜那里了!” “阿若!”没能及时阻止林嘉若说话,甘氏和林老夫人都懊悔不已,纷纷担忧地望向徐窈宁,刚刚生产完,若是情绪太过激动,也是不太好说…… 没想到徐窈宁并没有她们想象中的大受打击的模样,只是对着林嘉若淡淡一笑:“快去看看你弟弟……” 新生儿正被林老夫人抱在怀里,皱巴巴的小脸,眼睛也没睁开,真没什么好看的。 “弟弟好小啊……”林嘉若轻声惊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他的脸,还没碰到,就被人打断了。 “宁娘!”正如他走时那样,林时生又一阵风地出现了,满脸关切地冲到徐窈宁床前,“宁娘你辛苦了!” 产房里的人都惊呆了。 林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勃然变色:“你进来干什么!男子是不能进产房的!” 林时生握住徐窈宁的手,满眼深情:“宁娘为我生儿育女,在产房中受尽苦难,我又怎么能拘泥旧俗……” “爹爹,妹妹出生了吗?”小女孩软软糯糯的声音瞬间把深情化作了尴尬。 第四十六章 你也要菩萨保佑? “呃……嗯……”林时生再也不好意思盯着徐窈宁看了,眼神飘忽,心不在焉地回答。 林老夫人没听清楚,正要追问,孙氏也笑吟吟地过来了,她身后的婆子手里正抱着一名婴儿。 “男孩女孩?”林老夫人略带期待地问。 孙氏笑嘻嘻地说:“恭喜母亲,恭喜三弟、三弟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一听是个姑娘,林老夫人的脸色就淡了下来,转回头,继续慈爱地看着她的金孙。 这么明显的重男轻女,看在林嘉若眼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林时生却放开了徐窈宁的手,起身接过刚出生的庶女,倒也显出几分慈爱,还笑着招呼林嘉若过来一起看:“阿若,来看看你五妹妹!” 林嘉若又郁闷了:祖母不喜欢五妹妹,她也觉得不开心,爹爹喜欢五妹妹,她还是看着不舒服,是不是太难伺候了? 孩子出生后,取名的事就提上了议程。 这天,林时生来探望妻儿的时候,就说起了这事。 “女儿的名字,我和霜儿已经想好了,她们姐妹都是从‘嘉’从草,五丫头,便叫林嘉薇,你觉得如何?”林时生虽然是在询问,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徐窈宁倒也不意外,这个庶女前世也是叫这个名字,只是——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林时生一眼,问道:“为了纪念你们是蔷薇花开的时候得知的孕事?”这事前世白霜也跟她炫耀过。 林时生震惊了! 卧槽!这种事,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霜儿跟她说过?林时生不禁开始脑补。 “那为什么不是叫林嘉蔷?”林嘉若好奇地问。 林加强?林时生突然一阵恶寒,假装没听到,继续同徐窈宁说着正事:“儿子的名字你有什么想法?” “我?”徐窈宁愣了一愣,这是他的第一个嫡子,怎么让她来取名呢? 林时生点了点头,深情满溢:“生儿育女的事,你们女子最是辛苦,这孩儿的名字理应由母亲来决定!” 这话说得,连林嘉若都莫名感动,徐窈宁心里却复杂得一言难尽。 白霜的月份比她小了两个月,前世的时候,白霜为了抢在她前头生出庶长子,硬是往她身上撞,撞得两个人都早产了,她是九个月的身子,白霜是七个月的身子,结果也真的让她得逞了,只是可惜生的是个女儿。 尽管如此,林时生仍是对那个庶女视如珍宝,反而对嫡长子看都懒得看上一眼,一见面就责怪她害白霜早产,至于取名的事,也就没有提起了。 因为亲生父亲拒绝取名,一直到林致之从学院回来,才在林老夫人征求下,取了“愿之”一名。 至于林嘉薇这个名字,是还没出生就取好了。 如今,他居然说,儿子的名字让她来取…… “弟弟不是叫愿之吗?”林嘉若看爹爹和娘亲似乎为了取名的事异常纠结的样子,感到十分不解,不是早就有名字了吗? “愿之?”林时生轻声回味了一下,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好!好名字!” 林时生大笑着抱起了林嘉若转了好几圈:“愿之荣达!愿之翱翔!愿之!阿若取的好名字!” 林嘉若想说这不是我取的名啊,可被爹爹转得脑子里一片浆糊,什么话都忘记了。 林致之回来后听说了这个名字,也觉得很好:“愿之得志、愿之得缘,阿若取的名字非常不错!” “可这不是我取的啊!”林嘉若终于想起来澄清了。 “哦?”林致之扬了扬眉,笑着问道,“那是谁取的?” 林嘉若仔细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反问:“难道不是爹爹取的?” 林致之失笑:“三叔可说这是你取的名啊!” “那我也不知道了……”林嘉若晃了晃脑袋,她实在记不起来这名字哪来的了,算了,不想这个了。 重新抬头,期待地问:“大哥哥这次回来要待到弟弟妹妹满月后再走吗?” “是啊!”林致之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正好连着冬至假,可以在家待九天了,阿若想去哪儿玩,大哥哥带你去!” “太好了!”林嘉若欢呼了一声,眼珠子一转,拉下林致之,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两声。 “可以吗?”林嘉若闪着一双大眼睛问。 “可以啊!”林致之含笑点头。 “那大哥哥帮我搞定我师父!”满眼期待。 不料林致之却拒绝了:“又不是什麽坏事,你自己去同你师父请个假就是了!” “师父会答应吗?” “她没有理由拒绝啊!” 然而龙玉娇听了之后还是直觉地拒绝了:“都是骗人的!”顿了一顿,挤出一点耐心,解释道,“好好练武,比那个有用!” 林嘉若很生气:“怎么会是骗人的呢!你胡说!才不是骗人的!”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有效反驳,但仍旧很有底气地和龙玉娇对立着。 龙玉娇皱着眉看了她一会儿,狐疑地问:“你该不是想借机偷懒出去玩吧?” 林嘉若一僵,更生气了:“我是那样的人吗?没想到师父这样看不起我!师父这样不相信我的人品,干脆换个徒弟好了!” 龙玉娇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支吾了好一会儿,终于投降了:“只许半天假,早去早回!” 就这样,林嘉若跟着林致之悄悄地出门了。 为什么是悄悄地呢? 她师父有个好处,别人不问的事,一般不会主动开口说,所以爹爹和娘亲一定以为她去练武了。 而大哥哥已经是大人了,跟着他出门,下人们是不会多嘴再回去告状的。 所以林嘉若这回出门,即便没有偷偷摸摸的行为,却也神不知鬼不觉,除了林致之,一家子的主子都没有发现。 出了家门,上了马车,一路向北,出了城门,又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山门处。 弃了马车,拾阶而上,不过一会儿,就到了云林寺。 知事僧迎了他们去了殿内。 林致之站在殿门口,看着林嘉若小小的身子跪在蒲团正中,那蒲团原是为了大人准备的,像她这么小的人跪上去,显得格外娇小可怜。 软软糯糯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菩萨保佑我娘亲身体安康,不要再生气了;保佑爹爹明年秋试中榜;保佑弟弟多吃多长大,不要生病;保佑祖母、大伯母……”悉悉索索地说了一大堆之后,声音停了下来,似乎在思索什么。 过了一会儿,声音再次响起,多了一丝不情愿:“菩萨保佑妹妹健健康康,不要像白霜一样连走路都走不动……” 林致之不禁莞尔,正想着,阿若还是小孩子呢,谁都无差别惦记着…… 然后就看到了林嘉若起来了—— “怎么没有请菩萨保佑我呢?”林致之露出几分不满。 林嘉若显得比他更惊讶:“大哥哥也需要菩萨保佑?” 林致之:…… 第四十七章 果真忘却? 上过香,又求了一堆平安符后,林嘉若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我们去看看持尘哥哥吧!” “谁?”林致之没听清。 “持尘哥哥啊……”林嘉若一边拉着林致之往寺庙后面走,一边兴致勃勃地把她和持尘的相识、相交的过程快速说了一遍。 说得差不多的时候,林嘉若脚下一停,往前指了指:“看,持尘哥哥在那儿!” 林致之顺着望过去,枝条横斜之中,一名少年僧人正低头打扫,听到声音,他抬头往来,容颜皎皎,连灰色的僧衣都因此生了光辉。 林致之站在原地,看着林嘉若朝那个少年僧人跑去,欢快得好像一只小鸟,那人面含微笑地同他对视着,眼中仿佛带着出家人的慈悲,又含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孤傲。 直到林嘉若跑到了他面前,才微微低下头,神色蓦然变为了温柔怜爱,耐心地听着她说话,偶尔朱唇轻启,附和上两句。 容颜绝美的少年僧人,与天真无邪的垂髫稚女,看着真是令人忘忧啊! 但他怎么越看越不舒服呢? 林致之盯着那边聊得热火朝天的一大一小看了好久,确定他们不会主动来招呼他之后,只好自己拔脚走了过去。 “阿若!”温柔和蔼。 “大哥哥!”林嘉若这才想起来,刚才好像把大哥哥忘在脑后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持尘哥哥,这是我大哥哥!”林嘉若一派骄傲地把林致之介绍给了持尘。 持尘朝林致之微笑颔首:“林大公子,幸会!” 林致之也微笑着点头示意,忽然道:“持尘师父看着很是眼熟啊……” 持尘面不改色,依旧微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眼缘吧!” 林致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附和道:“说的是,看来在下和持尘师父缘分不浅呢!” “持尘师父出家之前是钱塘人吗?”林致之又问。 “既已身侍我佛,前尘种种,早已忘却。” “果真忘却?” “真真切切。” 林嘉若看自己喜欢的两个哥哥好像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的样子,心里也是很高兴,忍不住在旁边插了一句:“持尘哥哥长得这样好看,大哥哥要是真的见过,怎么可能不记得?是缘分!是缘分!” 林致之不禁莞尔,意味深长地看了持尘一眼。 那少年僧人仍旧低眉浅笑,只是,任他再怎么作出温和慈悲的姿态,那双寒月般的眼眸深处总存着一抹孤傲之色,仿佛与生俱来、刻骨铭心。 林家的马车悠悠地离开了云林寺的山门。 持尘也结束了打扫,缓步走向自己的小屋,抬起手,还没碰到木门,便觉身上一暗,有人挡去了日色,带来一阵阴冷。 他缓缓地放下手,没有转头去看站在身侧不远处的青衣人,放任自己在阴暗之中伫立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 “你们走吧!” 喝过三房两个新生儿的满月酒,又过了冬至,距离过年也就不远了。 正当林家三房沉浸在儿女双全的喜悦之中时,大房和二房也喜事临门了。 消息来的时候正是腊月初一,各房来慈荫堂请安的日子。 两个刚满月不久的小婴儿也被抱了来,林老夫人抱着小愿之迟迟不肯松手,林五姑娘则被她的奶娘抱着,安静地站在一边。 逗弄了好一会儿小孙子,林老夫人才问起了庶孙女:“我听说,五丫头现在还跟着她生母?” 徐窈宁含笑点头:“夫君说,母女天性,拆散未免残忍,就让白氏自己养着。”忽然想到一事,又道,“正要禀了母亲,白氏生养之后,总是郁郁寡欢,于身子不好,媳妇想着,趁着年前,给她抬了姨娘,也让她过年的时候心里舒坦些!” 林老夫人淡淡点头:“你是个贤惠的,这些事,你自己做主就好了,只是白氏出身卑微,五丫头是万万不能跟着她生母过的,日后养出一身小家子气,岂不是给我们林家其他姑娘丢份了!” 林老夫人都这么说了,徐窈宁也只能应下。 林嘉若正在林老夫人身边跟着逗弄她弟弟,听到这里,抬起了头,警惕地问:“五妹妹要搬来跟我一起住吗?” 林老夫人笑着问:“阿若想和妹妹一起住吗?” “不要!”林嘉若断然拒绝,“我要和弟弟一起住!” 一屋子大人会心一笑,到底是嫡亲的血脉呢! 就在这时,门外丫头来报:“二公子派人送信来了!” 林老夫人精神一振,一边让人进来,一边笑着说:“我看呐,等过了年,家里辈分上也要改一改了,老大和老二为官也有了年数,再叫公子总有些怪异,叫家里都改了称呼‘郎君’吧,致之明年也要秋试了,不能总致之小公子地叫了……” 来的是林家老二身边的长随,一边奉上家信,一边说:“二公子今年的考核下来了,升了寿州知府,让小的来报给老夫人知道,大人大约月中就能回来了!” 林俊生升迁了,这是个大好消息啊! 林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一边让打赏,一边让人去喊林时生:“他二哥的大喜事,快叫他也高兴高兴,今晚都在我这儿吃饭!” 林时生来的时候,正碰到又有来报:“大公子派人送信来了!” 也是个大好消息:“大公子迁了河南知府,过了年上任!”林敬生原本是徐州知府,虽然同样是知府,河南府距离京师更近,辖地也更多,也是升迁了。 一时间,大房和二房都喜气洋洋。 作为林家三兄弟里唯一一个没有官身,并且只有秀才功名的林时生,表示这滋味也是挺不好受的,真不知道原主是怎么过的这日子? 林时生正喜笑颜开地向着两位嫂嫂道喜,不经意间,看到林嘉若正拿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忽然心头一软,向她眨了眨眼。 看着女儿笑得月牙儿般的一双眼睛,他心中暗自坚定,五年之内,金榜题名! 这一日双喜临门,就是林老夫人也忍不住喝了点酒,宴散之后,都有了几分醉意。 回到季秋院时,望着两颊晕红的徐窈宁,林时生就有些心痒了。 徐窈宁似笑非笑地推了他一把,凉凉地说:“母亲今天说了,让我把五姑娘抱过来养!” 林时生瞬间清醒了,皱起了眉:“这怎么行!”别说他自己也觉得孩子跟亲娘好,就说他要是同意了,不得被白霜的眼泪淹死? “母亲的决定,你要么去跟母亲说,要么去跟白氏说!”徐窈宁丢下这么一句,就进屋了,房门毫不犹豫地在她身后关上。 林时生在院子里徘徊了好久,还是去了白霜房里。 第二天,林嘉若正抱着被子睡得香甜,突然,一道凄厉的叫喊声响彻云霄。 第四十八章 骨肉要团聚 “怎么了?怎么了!”林嘉若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黄鹂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姑娘快盖上被子,小心着凉!” 林嘉若这才感觉到冷,赶紧钻回了被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只小脑袋,满满的惊奇:“外面出什么事了?” 这熟悉的哭声,似乎是—— “白姨娘在院子里哭。”黄鹂难掩鄙夷地说。 这样市井妇人的哭闹相,她身为世家家生子,也是头一遭见到。 “我去看看!”林嘉若掀开被子——嘶!好冷!——又缩了回去。 “快给我拿衣服!”催促道。 黄鹂一脸为难地劝道:“那不好看……”没的带坏了她家姑娘啊! “夫人!夫人!求您放过我们母女吧!求求您了!”哭闹声忽然一响。 “快点!快点!”林嘉若急了,也不管衣服还没拿来,就掀了被子,“她要欺负我娘亲!” 小满已经端了热水进来,黄鹂只好给林嘉若穿起衣服来了。 林嘉若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白霜衣衫单薄、披头散发地跪在正房门口,寒冬腊月的日子,冻得她小脸青白,浑身瑟瑟发抖。 不过好在林时生也赶来了,给她披上了一件斗篷,正蹲在边上耐心地劝解。 林嘉若看她爹,厚实的黑色大氅之下,其实也是一身单薄的寝衣,仿佛刚刚从床上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披着大氅出来了。 这是在做什么呢? 林嘉若正琢磨着要不要上去问一问,正房门打开了,徐窈宁一身胭脂色的夹袄,明**人地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门外地上那一对男女。 白霜一看到徐窈宁,就要猛扑过去,被林时生死死抱在怀里,一边挣扎一边凄厉地哭喊:“夫人!夫人!霜儿知道您不喜欢霜儿,可您不能拆散我们母女啊!您这是在挖霜儿的心啊!夫人!霜儿求您了,求您放过我们母女吧!霜儿给您为奴为婢、做牛做马都行,求求您,不要拆散我们母女!” 林嘉若正看得一愣一愣的,冷不防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到娘亲蹙眉看着自己。 “乱七八糟的东西少看,别好的不学学坏的!”徐窈宁不痛不痒地训斥了她一声,就招呼她过来,吩咐摆早膳了。 林时生这才发现林嘉若一直在他身后看着,脸上更是尴尬,半是劝解半是强迫地,终于把白霜拖走了。 林嘉若一走到跟前,就被娘亲把一双手都捂住了。 “娘亲,我不要五妹妹住对面!”林嘉若再次重申了自己的立场。 徐窈宁笑了:“娘亲也不想,你放心,她这样一闹,娘亲准叫她如愿!” “那愿之弟弟会住到东厢吗?” “愿之还小,再过一阵,就让他住到西厢去……” 母女俩闲聊了几句,就开始吃早饭了。 刚吃完,林时生就回来了,面色愧疚。 “都吃过了呢?”陪着笑寒暄了一句。 徐窈宁瞥了他一眼:“有事说事!” 林时生脸上一红,张了张嘴,看到林嘉若正睁大了眼睛,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便又闭上了嘴,干咳一声:“阿若怎么还不去你师父那儿?” “等会儿去!”林嘉若敷衍了一声,仍旧坐得端正,等着听他们说话。 林时生拿着眼睛去看徐窈宁,徐窈宁想了想,也赶起人来:“去去去!你一个小孩子,老想打听大人的事是怎么回事!还不快去练武!” 林嘉若怀着满腹怨念被赶了出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林时生亲自去同林老夫人说情,将林嘉薇留在了白霜身边。 “我真不知道五妹妹住在东厢和住在后罩房,对白姨娘来说有什么区别?”林嘉若很是不解。 黄鹂笑着说:“小门小户出来的,容易眼皮子浅,大约以为这样就能驳了夫人的面子,显得她在郎君面前得宠吧!” 今冬第一场雪来的时候,林嘉若的大伯父林敬生和二伯父林俊生同一天回来了。 当晚的接风家宴上,上上下下都洋溢着笑容。 为官三年一述职,只有述职的时候才多一点假期,可以回家一趟。 所以上一次见到这两位伯父的时候,林嘉若才两岁,压根就不记得了,现在到了眼前,喊了两声“伯父”之后,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目光,好奇得不得了。 大伯父林敬生长得端正儒雅,说话也很和气,看林嘉若一直看他,便笑着抓了一把松子糖塞到她手里,说:“阿若长高了这么多!上回走的时候,还不及这桌子高呢!扶着凳子,要去够桌上的松子糖,结果撒了一地,也不知道想什么,就坐地上哭了。”周围的大人跟着笑了起来。 林嘉若脸上一红,这都陈年往事了,提它干嘛……不过,我真的长高了吗?好开心…… 林敬生见她小脸红扑扑的,有些害羞又忍不住兴奋的模样,煞是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拿去吃吧,这回可别再掉了。” 林嘉若很想把松子糖还给他,认真地告诉他,自己早就已经不是爱吃松子糖的小孩子了,但脑子里纠结半天,还是讷讷地捧着松子糖,躲回了娘亲身边。 林俊生淡淡笑着看了林嘉若一眼,又看了一眼林嘉芷——家里两位男主人的接风宴,林嘉芷当然不能缺席。 “母亲!”林俊生语气肃然地说,“阿芷的事儿已经知道了,儿三年未归,对子女教养之事未能尽责,如今儿回来了,阿芷就交给儿吧,不敢再劳烦母亲了!” 林时生请求把庶女给妾室养的事,林老夫人都无力拒绝,林俊生要亲自管教女儿的要求,就更拒绝不了了。 何况林俊生的话说得合情合理,就是林时生和徐窈宁也拿不出理由来反对。 就这样,关了半年多的林嘉芷,终于解禁了。 宴散之后,林嘉芷小跑了几步到林俊生身边,亲昵地拉着他的袖子,林俊生微微低头和她说着话,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两个儿子跟在身后,嫡妻孙氏和嫡女林嘉荃反而落在了最后。 “二姐姐和二伯父长得真像!”林嘉若惊叹,以前只觉得二姐姐跟窦姨娘不太像,原来是随了二伯父。 那怎么大哥哥跟大伯父长得不像呢?也不像大伯母啊,到底像谁呢? 林嘉若不禁陷入了沉思。 第049章 兄妹要分离 徐窈宁没有回应她的话,牵着林嘉若的手,缓缓地往季秋院走着,一边努力平复着心中汹涌翻滚的情绪。 当初林老夫人定下的五年禁闭的惩罚,她原本也没当真,只是没料到,林俊生一回来,只用了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林嘉芷弄了出来,难怪前世他能爬得那么高。 但徐窈宁知道,林俊生最厉害的不是那一身本事,而是那颗狠极的心。 为了将他钟爱的那对儿女捧上高处,他甚至不惜拿整个林家铺路,连他的嫡子嫡女都得不到丝毫怜惜,更何况隔房的孩子…… 到春节前三天,林致之也放了假回来了。 大人们都开始为了准备过年而忙得团团转,孩子们倒是因为放了假而闲了下来。 林嘉若也从自家师父那里赖到了七天假期,乐颠颠地朝林致之的平斋跑来。 到了平斋,却发现林致之的两个长随都在门口站着,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长随模样的人,只是脸生得很。 平安见了林嘉若就主动上来打了招呼,解释道:“大郎君和大公子在里面说话呢,四姑娘要不先回去,回头我禀了大公子去找您?” 这么不巧啊…… 林嘉若依依不舍地往里张望,房门紧闭,看不出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他们聊了多久了?” “快半个时辰了。”平安说,“大郎君似乎是有要事要交代公子,这不,里面一个人都没留,还不知道要多久呢,四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也只能这样了,林嘉若最后流连了两眼。 转身要走的时候,门开了,林敬生和林致之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还在说着话,没看到林嘉若。 “这事不急,等我上任后拜会过嵩阳书院的山长再说也不迟……”林敬生絮絮地说着。 “不必,我直接过去就行!”林致之含笑拒绝了。 林敬生似乎觉得不妥,停下了脚步,还想说什么,林致之已经发现了门口探头探脑的林嘉若,抬手招呼了起来:“阿若来了!” 林敬生话到嘴边,被迫收了回来,看着林嘉若面带兴奋地小跑到了林致之身边,亲昵地依偎着他,不禁笑道:“阿若同你倒是亲近!” 林致之笑了笑,没有说话。 林敬生仍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你再仔细想想,这事不急……”然后就走了。 林致之牵着林嘉若进了屋,吩咐人给她端来些点心茶水,就转身进了书房。 林嘉若跟了进去,看到林致之卷起了袖子要磨墨,便自告奋勇:“我来我来!” 林致之笑了笑,把墨条给了她,叮嘱了几句,就整理书案去了。 “大哥哥!”林嘉若一边磨着墨,一边好奇地问,“大伯父刚刚跟你说什么呢?什么嵩阳书院?” 一张雪白的宣纸铺上书案,林致之微笑道:“过了年,父亲要去河南府上任了,想让我转去河南府的嵩阳书院读书。” “嵩阳书院比萧山书院好吗?”林嘉若问。 “嗯,嵩阳书院是大梁四大书院之一,书院山长明道先生是当世大儒,当朝太子太傅、国子监祭酒韩文黎先生就是出自嵩阳书院!”镇纸,择笔,目光投向砚台,笑了。 林嘉若一边问话,一边心不在焉地磨着墨,手上带着袖口都沾上了墨汁。 经过林致之目光的提醒,林嘉若低头一看,“呀”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把墨条丢了出去,墨条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落在了林致之刚铺好的宣纸之上。 “大哥哥……”林嘉若可怜巴巴地望着林致之。 林致之无奈地笑了,一边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一边吩咐人打水进来。 “先把手洗了,再让黄鹂带你回去换件衣裳……”林致之温柔絮絮地叮嘱着。 一双手被按在热水里细细揉搓的时候,林嘉若瞥见林致之的手腕处也被沾染上了一点墨迹,想着应该是自己惹的祸,就反过来拉着林致之的手也往水里按。 “大哥哥,我也来帮你洗干净——” 林嘉若猝不及防地一按,用力太大,林致之松松挽起的袖子一下子掉了下来,直接掉进了水里—— 清雅的天青色渐渐被墨汁晕染,林嘉若抬起头,欲哭无泪地看着林致之。 林致之愣了愣,笑了起来,抬起手,把袖子拧了拧,重新卷了上去,继续低头帮林嘉若洗手。 换了两盆水,总算把两人的手都洗干净了,抬头看林嘉若仍旧一脸做错事的愧疚表情,一边用毛巾替她拭干双手,一边笑着安抚:“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难过的,在你心目中,大哥哥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林嘉若摇头:“就是觉得自己什么不足,什么有余……” 林致之哈哈一笑,丢掉毛巾,捏了捏她的小脸,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有什么关系,下次改进就好了,罚你明天再来给我磨墨!” 林嘉若终于高兴起来了,笑着“嗯”了好几下。 “好了,回去换件衣裳吧!”含笑看着林嘉若穿戴好斗篷,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去把那个莲青色的包袱拿来!”吩咐下去,平安很快捧了一个包袱过来,送到黄鹂手上。 “回去再看,可不要让别人知道是我给你的,这是我们的秘密!”林致之低声笑道。 林嘉若眼睛亮亮的,用力点了点头,脸上颓丧一扫而光。 林致之含笑目送着林嘉若离开,小短腿刚迈出一条,又收了回来。 “嵩阳书院是不是比萧山书院还要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比认真地看着他,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看得人心中柔软如水。 “是……”林致之柔声道,“嵩阳书院在河南府的登封县,从余杭县过去大约三千里,马车的话要走将近一个月,骑马也要走半个月左右。”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就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回答了,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就简单敷衍。 林嘉若本来是忐忑不安的,听他回答得这样清晰,虽然听得懵懵懂懂,心里却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嵩阳书院太远,不能再每月回家了,但是我会每月寄回家书,河南府一定有许多余杭没有的花儿,到时候单独给你写一封家书附在里面可好?” “嗯!” “那你可要好好学认字,不然大哥哥都不能在信里给你写悄悄话了。” “好!” “过了元宵,我就随父亲一同启程了,等到七月,玉簪花开的时候,我便回来了。” “嗯……” “要好好跟你师父习武,不用学得多好,能强身健体即可。” “好!” “我不在的时候,阿若要乖乖的,不许偷偷溜出去玩,要听你爹娘的话。” “知道了!” “不要跟姐姐们吵架,有事找你大姐姐做主!” “大哥哥……” “嗯?” “你好啰嗦……” “……” 第050章 过年 回到季秋院,林嘉若原本打算悄悄回房里查看林致之给的包袱,可一进院子就碰到了徐窈宁。 “这是从哪儿回来呢?”徐窈宁正抱着小愿之晒太阳,看到林嘉若,便笑吟吟地问。 “从大哥哥那儿呢!”林嘉若一边答着,一边有意识地挡住抱着包袱的雀儿。 她不挡徐窈宁还不一定察觉,这么画蛇添足地一动,徐窈宁就注意到了这个包袱:“这什么呢?” “没、没什么!”林嘉若身子一僵。 糟了!大哥哥说不要让别人知道的! 那么问题来了,娘亲算不算别人呢?如果娘亲非要看该怎么办? 徐窈宁看着她一张小脸痛苦地扭成一团,哭笑不得:“不给看就算了,回头别人问起,就说这是娘亲给你的,别不舍得拿出来!” 不说她也知道这包袱里是什么。 前世林致之也在这个时候送了她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她因为不敢让别人知道是林致之送的,一次都没穿过,后来人长大了就穿不了了。 徐窈宁会知道这件斗篷,还是林嘉薇长大后无意间发现的,然后这件林嘉若一次都不舍得穿的斗篷就归了林嘉薇。 听徐窈宁这么一说,林嘉若就震惊了:“娘亲知道这是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徐窈宁瞥了一眼包袱,故作不屑地说:“一看就知道是件衣裳,是你大——”话没说完,就被林嘉若冲过来捂住了嘴。 “娘亲,大哥哥说不要让别人知道!”林嘉若气急败坏地低喊。 糟糕!娘亲怎么会知道的?要不?娘亲就不算别人了? 徐窈宁咬牙切齿地笑着,狠狠掐了一把她的小脸,也低声道:“死丫头,娘亲是别人吗?那是件衣裳,你总不能不穿出去吧?你不告诉娘亲,谁替你兜着?” “我可以在屋子里穿……”林嘉若捂着半边脸,还想嘴硬一下,另外半边也脸遭了殃。 “你出息死了!”徐窈宁恨恨地瞪了一眼林嘉若,“这样好的衣裳,你在屋里穿,也不怕辜负了你大——一番心意!” 林嘉若委屈地双手捂脸:“娘亲怎么知道是件好衣裳?” “不好的会给你吗?”徐窈宁振振有词。 说的也是,大哥哥给她的都是好东西! 林嘉若想得心痒,顾不上和徐窈宁多说,就抢了包袱往自己屋里冲去,不一会儿,就一团火似地冲了回来。 “娘亲!娘亲!你送我的斗篷真好看!”大概好心情能让人开窍,林嘉若竟然无师自通地改了口。 看着女儿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徐窈宁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真是女生外向…… 呸呸呸!想什么呢! 转眼就到了除夕,按照惯例,除夕是要守岁的。 除夕宴从掌灯时分起,一边吃一边说话,也不用管什么食不言了,这顿饭要一直吃到深夜,边吃边守岁。 当然,年纪尚幼的孩子在领了压岁钱之后,就可以先回去睡了。 林嘉若以往都是早早地就被带回去睡觉了,可今年她自我感觉可以留下了:“我马上要六岁了!”守着守着,就能长大一岁,这多好啊! 不等徐窈宁反对,林嘉若就一溜烟地跑到林致之那边去了。 “阿若肯定撑不住——”林嘉兰笑着劝说,“等她睡着了再抱回去就好了!” 徐窈宁无奈地摇了摇头,嘱咐将小愿之带回去睡后,目光又重新找到林嘉若。 林嘉若今天穿的一身海棠红,脖子上挂了个金灿灿的吉祥如意锁,笑得眉眼弯弯地依偎在林致之身边。 林致之低着头,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然后手伸进袖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红色荷包,悄悄塞到林嘉若手里,还一脸神秘地朝她眨了眨眼。 林嘉若迅速将荷包塞进自己的袖子里藏好,动作娴熟,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徐窈宁心中暗暗惊讶,难道前两年除夕夜阿若赖在林致之身边的时候,也是这么暗箱操作的? 这么看来,她这个大侄子对阿若还真不是一般的疼爱,上一世,真是可惜了…… 林嘉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的中午了。 她已经六岁了! 大年初一,家里有许多事要做,祭祖、请神、街坊拜年,但都是大人和男孩儿的事,作为一个小女孩儿,林嘉若这一天倒没什么事做。 在围着林嘉兰转了好几圈之后,忙晕了的林嘉兰突然一拍脑袋,想起了个事:“明琮表弟有信给你,我一直给忘了!” 于是,匆匆塞给林嘉若厚厚的三个信封和一个小匣子,就把她推出了门。 林嘉若回到房里,把信封一丢,先打开了小匣子。 嗬!满满一匣子的纸! 拿起第一张,翻开,是一只黄色加绿色的蝴蝶; 第二张,翻开,是一只红色加蓝色的蝴蝶; 第三张,黑色加紫色的蝴蝶; 第四张,…… …… “琮表哥画那么多丑蝴蝶给我干嘛?”林嘉若大惑不解地问黄鹂。 黄鹂“噗嗤”一笑,道:“大概是还惦记着姑娘那只坏了的蝴蝶呢!” 看林嘉若一脸的嫌弃,黄鹂不禁有些心疼起甘明琮来:“姑娘仔细看,表公子画的蝴蝶其实还是有进步的……” 虽然不是很明显…… 一堆丑蝴蝶看得林嘉若眼睛疼,胡乱塞回了匣子里,把信封捡了回来。 拆开信封,厚厚的一叠信纸,甘明琮的字比他的画好多了,用词也很浅显易懂,凭着林嘉若的识字量,基本都能看懂。 三个厚信封,几十张信纸,几乎没把他离开余杭后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说了一遍。 例如他回到家里,就被他哥告了一状,受到了许多惨无人道的惩罚,幸亏他意志坚定,一一扛了过去; 例如他爹认为他太过顽劣,给他单独请了文、武两个夫子,天天盯着他,害他练画的时间都没有; 又例如,他打听到姚叔景师从的是当世最擅长画花鸟的梅鹤道人,已经下定决心要想方设法拜到梅鹤道人门下,一定要在画蝴蝶上超越姚叔景; 再例如,…… 林嘉若边看边乐,就这么过了一下午。 第二天是大年初二,林嘉若要跟着爹娘去舅家拜年了。 第051章 我儿配得上阿若吗? 初二和初三都是出嫁女回娘家拜年的时间,今年说好的,初二,林家的儿媳们各自回娘家,初三,则在家里招待林家的姑奶奶回娘家拜年。 相对的,初二这一天,徐家的儿媳们就留在家里招待回门的徐家姑奶奶。 其实也没有“们”,林嘉若只有两个舅舅,小舅舅比她大哥哥都大不了几岁,还没娶妻呢! 林嘉若一家到的时候,是徐家唯一的媳妇在门口迎接的他们。 “大姑奶奶刚刚到,在花厅里坐着呢!”徐家舅母笑着说,又对林嘉若和蔼一笑,“宝钗和明珠一早就在念着阿若了!” 到了花厅,便有一名衣饰素雅的妇人含笑站在门口,对着徐窈宁温柔地喊了一声“妹妹”。 徐窈宁下意识地停了停脚步,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对面是她嫡亲的姐姐,身边是她嫡亲的嫂嫂,两人都比她大了不止十岁。 徐窈宁不足十岁时就父母双亡,说长嫂如母、长姐如母都不为过,怎么会想到,到头来,这两人竟联手捅了她一刀。 但现如今,她们看她的目光都是一如既往的慈爱。 端起一脸笑容,徐窈宁迎了上去,再自然不过地挽起长姐的胳膊,亲热地喊了一声“姐姐”,两姐妹便手挽手走了进去。 林嘉若则被徐舅母牵着手跟在后面。 到了屋内,徐舅母叮嘱了几句,就下去准备中午的宴席去了。 两姐妹松开了手,大徐氏才得空招呼林嘉若:“阿若,过来让姨母看看,真是长大了许多,模样也越好了!” 大徐氏嫁到了钱塘县,一般隔一年过年才回娘家一趟,林嘉若上回见她时刚刚四岁,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毕竟是亲姨母,不能拒绝,林嘉若也就乖乖过去任她“看看”了。 大徐氏看她这样乖巧,又称赞了几句,徐窈宁再还了几句谦辞,听得林嘉若满心无聊。 好在大人们也有自己的话要说,很快就放她去跟徐家姐妹一边玩去了。 大徐氏抱了林愿之在怀里,称赞了几句,才拿眼睛去看林嘉薇,撇了撇嘴,问道:“这就是妹婿在外面带回来的女人生的庶女?” 徐窈宁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不想多说。 大徐氏却不是会跟她见外的人,看她这模样,心里就有几分着急,把林愿之往奶娘怀里一塞,拉着徐窈宁低声问道:“你是怎么回事?妹婿前两年不都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听说带回来好几个女人?” 徐窈宁露出无奈的神情:“我哪知道怎么回事?他要带就带了,我还能拦着不成?” “那你总得想想办法啊!”大徐氏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总不能就这样放任他吧?” 徐窈宁淡淡一笑,不以为意:“放任也不错啊,他最好再多带几个回来,我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又有嫡子傍身,我怕什么?” 大徐氏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似的,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也不行啊!”徐窈宁无奈摊手,目光往林嘉若的方向飘去,“我还有两个孩子呢!” 林嘉若正跟徐明珠玩着翻花绳,成功从徐明珠手里勾过绳子之后,一双眼睛就笑成了月牙状,让人看了也忍不住跟着笑。 “阿若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大徐氏笑道。 这一声夸赞让徐窈宁一阵恍惚,接下来大徐氏说的话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有个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下!” “什么事?”徐窈宁木木地问。 大徐氏心里存着事,眼里又看着林嘉若,就没有发觉徐窈宁的异常,自顾自说了下去:“你觉得月楼如何?可配得上你家阿若?” 大徐氏嫁的是钱塘名门吴氏,夫婿四年前病逝,从此守着个独子吴月楼。 吴月楼自然是值得她骄傲,吴氏名门,吴月楼本身也足够出色,又和林嘉若年岁相当,否则前世徐窈宁也不会欣然同意这门亲事。 但是现在—— “阿若她爹对她很是疼爱,这事只怕还得问过她爹……”徐窈宁带着一脸为难,毫不犹豫就把林时生推出来挡着。 大徐氏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虽然问得客气,但心里是觉得自己的儿子配林嘉若是绰绰有余的,这算什么?婉拒了? “要不我现在就派人去问问?”徐窈宁怯怯地问,仿佛在担忧大徐氏因此恼了她。 看到徐窈宁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大徐氏想了想,也就去了疑心,她这个妹妹,连自己房里的事都管不住,或许真的是不能做主。 “也不急于一时。”拍了拍徐窈宁的手背以示安抚,大徐氏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和蔼可亲,“儿女婚事,总要慎重考虑的,月楼和阿若年纪都还小,你回去慢慢说就是了,我就是太喜欢阿若了,才想趁早跟你定了下来。” 大徐氏这么一说,徐窈宁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前世大徐氏提出这门亲事的时候,她喜出望外,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下来,但现在回想过来,大徐氏到底喜欢阿若什么呢? 阿若现在不过刚刚六岁,她们总共也没见过几次,如今的阿若是活泼大方,但前世却有些怯懦,怎么就让大徐氏一眼就看中了,非要这么早这么急就定下亲事?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想到这里,徐窈宁就更坚定了要尽早解决这门亲事的心。 “没事,派个人去问下耽误不了什么!”徐窈宁一脸迫不及待地招来喜鹊耳语了几句,喜鹊就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离开了。 大徐氏看她急着定下婚事的模样才安了心,就说嘛,自家儿子这么出色,妹妹怎么会想拒绝? 林时生那边的反应比她们想象中的来得更快一些。 第052章 没有关满五年,你失望吗? 林嘉若刚输了一局翻花绳,就看到她爹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先是一愣,然后一喜,手脚利索地从榻上爬了下来,甜甜软软地喊了一声“爹爹”,整个人就扑了过去。 林时生原本是冲着大小徐氏去的,冷不防一个红色的小身影朝自己冲过来,忙蹲下身,抱了个满怀,冷厉的表情瞬间融化,甚至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阿若在玩什么呢?”林时生宠溺地看着她。 “翻花绳!”林嘉若指了指徐明珠,不太明白为什么那边两个表姐都目瞪口呆的样子。 “爹爹帮我玩!”林嘉若怂恿地看着她爹,爹爹一定是来帮她赢回来的! 林时生脸色一僵,弱弱地说:“爹爹不会……阿若自己玩好吗?爹爹还有事……”翻花绳是什么鬼?他不是来玩翻花绳的啊! 林嘉若垮了垮脸,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大徐氏看着因为不能替女儿玩翻花绳而面露愧疚的林时生,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看徐窈宁,低眉顺眼得仿佛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林时生已经走了过来,还不忘向大徐氏行了个礼。 礼数是到了,但是脸色和语气就不是很好了:“多谢大姐厚爱,但阿若年纪还小,婚嫁之事暂时不考虑,就是日后长大了,也要问过她自己的意思再作决定,就是身为父母,也不能擅自替她定下婚事!” 胡说!婚姻大事,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问她自己的意思! 大徐氏内心充满了反驳的言论,但对着林时生堪称凶恶的眼神,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徐窈宁干脆一直低着头装小媳妇,一声都没吭。 “爹爹!” 林嘉若虽然走开了,可还在关注着这个角落,看着她爹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似乎把姨母和娘亲都吓到了,忍不住皱着眉喊了一声。 这一声软软糯糯的,却瞬间把林时生的气势压了下去,换上一脸温柔笑容:“没事没事,爹爹就是来看看你们,走了走了!” 然后就真的走了…… 徐窈宁这才抬起了脸,给了大徐氏一个“这下你信了吧”的表情。 这一天回家的路上,林嘉若和徐窈宁母女都笑容满面,惟有林时生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年初三,林家姑奶奶回门。 大年初四,去窦家拜年。 大年初五,拜访同窗。 大年初六,…… …… 一天天的走亲访友中,很快就到了上元节。 上元家宴,也是林敬生、林俊生和林致之的送别宴。 林时生看着林致之很是眼热,嵩阳书院的名声他也听说过,家里有关系,谁不想进四大书院,但考虑到他一走,家里就真的只剩老弱妇孺了,只能咬咬牙放弃了。 正想着,林致之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敬过酒之后,凑近低声说道:“三叔放心,我在嵩阳书院的讲义和笔记都会给你寄回来的!” 林时生眼睛一亮,重重地拍了拍林致之的肩膀,狠狠地鼓励了一句:“好好干!” 看着林致之温文尔雅地笑着走开,林时生再自命风流也忍不住心中暗赞,他这个侄儿可真是个妙人儿啊! 安抚了林时生之后,林致之转道走向了没精打采的林嘉若,正打算也安抚两句,林俊生突然开口了。 “有件事,还要向母亲说一声!”他站了起来,脸上挂着微笑。 林俊生说话的声音不小,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着他再次开口。 孙氏也在等着,面带疑惑,只有窦姨娘和林嘉芷微垂着眼眸,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 “儿子这三年在外,身边没有人打理内务,实在多有不便,惠娘又要代儿子留在母亲身边尽孝,所以——”孙氏的脸色渐渐苍白,都说到这里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老夫人点了点头:“那你就带窦氏去吧,她能应付得过来。” “多谢母亲体贴儿子!”林俊生含笑躬身,风度翩翩。 但他想说的并不只是这个。 “除此之外,儿子还想带修之和阿芷去任上!”林俊生笑吟吟地说,“修之是儿子的长子,儿子想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寿州那边也有书院,不会耽误学业,至于阿芷,脾性顽劣,儿子恐她留下要让母亲费心,索性一并带走!” 他娓娓地说着,语气谦和,却没有一丝征询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到了临行前夕,才说出这些决定,显然是不容反驳了。 而且,也没法反驳,他带走一个,留下一个,显然是已经都计划妥当了的,代父尽孝的说法也不够用了。 带走嫡长子和庶女,好让他们培养感情,留下的庶子必然受到林老夫人和林时生更多的重视。 前世,林俊生也是这么做的,并且,最后也达到了他的目的。 林老夫人显然也是明白了他的打算,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就这样吧!” 林俊生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周围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同情孙氏,只除了—— “太好了!”林嘉若欢呼一声,高兴地对林嘉芷说,“二姐姐不用再去佛堂关禁闭了!” 林嘉芷抽了抽嘴角,转过头不想理她。 林俊生却微微一笑,朝林嘉若走了过来。 “说起来,阿芷被关佛堂还是因为得罪了小阿若呢!”林俊生笑着说,仿佛只是在逗弄着晚辈,“没有关满五年,小阿若有没有很失望?要不要二伯父再替你出口气?” “我没有……”林嘉若对这个二伯父有着天然的畏惧感,声音也弱了几分。 “二伯——”徐窈宁皱着眉要说话,刚刚张口,就被林俊生打断了。 “真的?”林俊生笑吟吟地看着林嘉若,仿佛没有注意到徐窈宁的言行举动,“说谎可不是好孩子哦!” 林嘉若觉得很委屈,正要反驳,身前忽然多了一个人,挡去了她一半的视线。 “二叔误会了,二妹妹受罚不是因为得罪了谁——”林致之平静地看着林俊生含笑微凉的双眸,毫不退缩,“二叔如果想不明白这点,不妨和我父亲好好谈谈!” 林俊生笑容微微一收,眼里多了一丝打量。 “二妹妹和四妹妹本是亲姐妹,哪里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二叔这么说,就见外了——”林致之抬起手,轻轻落在林嘉若的头上,目光一软,语气也跟着柔软下来:“阿若天真懵懂,二叔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林嘉芷也抬头看向林俊生,冷冷淡淡地说:“是啊,爹爹,我和阿若好得很,您别胡说了!” 林俊生玩味地看了林致之一眼,忽然哈哈一笑:“是我失言了,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一段小插曲就这么揭过去了,林致之的手从林嘉若头顶上滑了下来,背对着她,摸到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第053章 持尘的师叔 过完元宵没几天,林嘉若就接到她娘亲的通知,该去云林寺还愿了。 “娘亲,什么叫还愿?” “菩萨面前许了愿,若是实现了,就要去报答菩萨。” “那娘亲许了什么愿?” 徐窈宁抿了抿嘴,还能什么愿,求子呗!甚至还脑子进水地求过林时生金陵诗会一鸣惊人,她要早重生几个月,这些事都能省了! “娘亲向菩萨许愿,求阿若和愿之平安健康,万事顺遂。”徐窈宁只能捡着不丢人的愿望说。 林愿之虽然早产,个头也小,但身体还算健康,养了三个月,也养出白白胖胖的模样来了。 至于林嘉若,自从开始练武之后,就没有再病过。 林嘉若感动之余,突然想起,自己好像也该还个愿了,过年前不小心在菩萨面前求了太多,不知道会不会还不起? 母女俩闲话了一路,到马车停下的时候,帘子掀开,林时生一张俊脸带着殷勤的笑意凑了过来,还颇有风度地向徐窈宁伸出了手。 “小心点,我扶你下来!” 徐窈宁看都没看他,从另外一侧自己跳了下来。 林时生正尴尬,还好林嘉若很给面子地跳进了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软软地说:“爹爹其实可以不用来的,我可以照顾好娘亲的!” 本来是打算她和娘亲两个人过来的,没想到爹爹死缠烂打地一定要跟来,硬说就她们母女俩出门不放心。 这不是胡说吗?怎么会就她们母女俩呢?这么多丫鬟婆子都不是人吗? “照顾你娘亲的事爹爹当然要自己来,怎么能交给你一个小孩子!” 林时生抱着女儿,深情含笑地看着妻子,心情格外愉悦。 闭门读书了这么久,是该出门来一趟亲子游了。 他这个古代的妻子性子烈得很,为了白霜的事,他可没少得罪她,好不容易让他逮到个机会培养感情,说什么都不能放过。 上过香还过愿后,知客僧道:“今日本寺住持度云大师在后殿开坛讲经,几位施主若是有兴趣,可以去听听!” 徐窈宁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那对父女。 “我要去找持尘哥哥玩了!”林嘉若一溜烟跑了。 “呃...我看周围风景不错,不如我们一起逛逛?”林时生眼含期待。 徐窈宁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向知客僧微微点头:“请师父带路!” 林嘉若熟门熟路地跑到云林寺后面。 现在才刚刚开春,梨花林仍旧枝条疏落,林嘉若远远地一眼就看到了持尘。 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另有一个身材瘦长的僧人与他面对面站着,背对着林嘉若,隐隐约约在说这话。 林嘉若停住了脚步,犹豫着不敢上前打扰。 没犹豫多久,持尘就发现了她,微笑着抬手招呼她过来。 那个瘦长僧人也转过身来,笑吟吟地看着她。 林嘉若慢吞吞地绕过瘦长僧人,蹭到了持尘身边。 绕的圈子之大让瘦长僧人不禁哑然失笑:“你这小姑娘!我有那么吓人吗?” 林嘉若揪着持尘的袖子,藏在他的手臂后面,虽然没说话,但她的动作和表情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这个瘦长僧人虽然长得也不凶,笑得又和气,可他身上有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奇怪气息,林嘉若直觉地就想躲着他走。 “阿若别怕!”持尘微笑安抚,“这是我师叔!” 持尘哥哥的师叔啊... 林嘉若钻出脑袋看了师叔一眼,马上又缩了回去。 还是不喜欢! 持尘无奈摇头,对他师叔说:“师叔,您是造孽太多了,小孩子的眼睛太干净,受不了你的煞气!” 师叔一听就不高兴了:“我那是煞气吗?我那都是功德!天大的功德!” 持尘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正要说话。 忽然,一阵节奏端严的鼓声从大雄宝殿的方向传来。 “这是什么声音?”林嘉若从持尘身后冒出一张充满好奇的小脸。 持尘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师叔一眼。 师叔虽然也一脸不解,但直觉地冒出警惕来。 没等他们猜测多久,就有寺内的僧人奔走相告:“圣旨到了,所有云林寺僧众全都到大雄宝殿前跪拜接旨!” 圣旨!居然是圣旨! 林嘉若又紧张又兴奋,拉了拉持尘,催促道:“持尘哥哥,我们快走吧!”虽然说的是云林寺众僧,但圣旨来了,所有人,无论相不相关,都得去跪着。 持尘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往大雄宝殿的方向走去。 林嘉若这才发觉不对,持尘哥哥的师叔呢? 到了前面,林嘉若就回到了爹娘身边,持尘则站到了僧众之中。 圣旨的措辞艰深,林嘉若迷迷糊糊地一个字都没听懂,直到人都散了,才抓着徐窈宁问:“娘亲,圣旨都说了什么?” 徐窈宁望着前方被一群人围着道贺的度云大师,目光幽深地说:“皇上召度云大师入京,赴三月的三教辩法大会!” “什么是三教辩法大会?” “三教是儒教、佛教、道教,皇上召集各地佛、道两教的得道高人入京,是为了辩论三教先后!” 林嘉若似懂非懂地听着。 持尘哥哥是佛教,道教是道士,那—— “儒教是什么教呢?”刚刚娘亲好像没说。 徐窈宁面带遗憾地望着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度云大师,轻声道:“满朝文官,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是儒教中人...” 林嘉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向人群中皎皎光华的少年僧人望去。 这简直就是必输的局啊! 准备要离开云林寺的时候,林嘉若这才发现少了个人。 “娘亲,爹爹呢?”刚才接圣旨的时候好像也没见到,当时还以为爹爹站到别处去了,可这都要走了! 徐窈宁也觉得奇怪,往回张扬了两眼,还是没看到林时生的影子。 “不管他了,我们先回去吧!”徐窈宁做了个冷漠的决定,看林嘉若不太能接受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他一个大男人,自己会回去的!”说着,就示意黄鹂抱她上车。 林嘉若刚被抱上车,就听到了爹爹的呼喊声:“阿若!” 抬头看去,她爹正疾步朝这里走来,不一会儿就到了跟前,笑着说:“耽搁了一会儿,没让你们久等吧?” 林嘉若没有理会他,而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跟在她爹身后的人。 第054章 师叔还是师父? 那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布衣,戴着一顶灰扑扑的帽子,身材瘦长,面容祥和,可他不是—— “师叔?”林嘉若失声喊了出来。 “什么师叔?”林时生脸色一变,看着那人就有点恼火的样子。 “这是持尘哥哥的师叔啊!”林嘉若说,持尘哥哥的师叔怎么会和爹爹在一起的呢? 被林时生恼火地瞪着,师叔不但没有生气,还有些讨好的样子,连连摆手,解释道:“持尘那小子,按辈分是喊我一声师叔,以后不让他喊就是了...” 持尘哥哥的师叔不让持尘哥哥喊师叔,这是什么情况?林嘉若听不懂了。 不让喊师叔的师叔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对林嘉若说:“我以后不是持尘的师叔了,不要喊错了,你该喊我一声师祖,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爹的师父了!” “啊!” “啊!” 母女俩一齐惊叫了起来 师叔没有在意林嘉若的震惊,却目光锐利地看了徐窈宁一眼。 这个女人一看到他眼神就不太对,难道她认出他了? 不可能吧,一个长居深宅的妇人怎么可能认得出他? 徐窈宁狠狠地用指甲掐了下手心,才没有让自己的眼神露馅,见那人若有所思地观察着自己,干脆露出恼怒的神色,拉着林嘉若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后,外面响起了林时生怒气冲冲的声音:“老不羞,眼睛往哪儿看呢?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没看哪!没看哪!就认认我徒媳妇!”又“嘿嘿”两声,说道,“好徒儿,你要挖为师的眼睛,还得练上好几十年呢!” 林时生冷哼一声:“我可还没答应拜你为师!” 那人就急了,开始各种威逼利诱,想收林时生为徒的心意诚恳得连徐窈宁都差点感动了。 原来这个人真的藏在云林寺,那前世云林寺满门被屠也不是冤杀了。 可是这人怎么会和林时生勾搭上的呢? 前世他能害得云林寺寺毁人亡,那么如今,林时生要带他回林家,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可能把林家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果真的如此,那可真是... “娘亲,疼!”林嘉若突然叫了起来。 徐窈宁这才发现自己想事情太入神,不小心把女儿抱太紧了,急忙松开了手,替她揉了揉箍疼了的手臂。 细细软软的手臂,手感真好,再揉一会儿... 看着娘亲从一开始安抚地揉揉渐渐变成不能自制地揉搓,林嘉若觉得不能再这样放任她了。 飞快地把自己的手臂从娘亲的手里抽了出来,迅雷不及掩耳地丢出一个问题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娘亲,持尘哥哥的师叔要教爹爹什么呢?” 徐窈宁果然被这个问题吸引了。 那样一个人,莫名其妙缠上一个读书人,是想教他什么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徐窈宁好几天都没有得到解答,因为林时生始终没有松口答应拜慧先生为师。 那个人,持尘的师叔,自称为慧先生。 由于林时生不肯松口,慧先生就一直赖在他在前院的书房,林嘉若每日去练武的时候,就难免遇上他。 “啧啧啧啧...” 慧先生坐在一旁台阶上,一边看着林嘉若师徒上课,一边磕着瓜子,时不时地啧上两声,偶尔还伴随着摇头叹气。 起初,师徒俩是不准备理他的,可他似乎怕她们听不见似的,发出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响,刻意得不能再刻意了。 林嘉若终于先忍不住了,问道:“师叔,您是不是瓜子磕多了不舒服啊?” 慧先生眼睛一瞪,冷笑一声,正要拉长了嗓子说话。 林嘉若憋了大半个时辰的心里话还没说完呢:“您的瓜子是北街买的吧?那家是加了花椒炒的,您年纪大了吃这个不好,会口干咽痒,还是南街街口那家的适合您,他们家是加了甘草炒的瓜子,吃了不容易上火!” 两个大人听了都愣住了。 “你跟余杭县的瓜子很熟啊?”慧先生忍不住对她另眼相看,“你也喜欢嗑瓜子?”居然是同道中人? 林嘉若摇了摇头:“是我大姐姐说的,大姐姐最喜欢吃瓜子了,余杭县卖瓜子的铺子没有她不知道的。” 这话慧先生听了倒是没觉得怎么样,龙玉娇却听得神色古怪起来。 林嘉若的大姐她是见过的,那样端庄自持的一个大家闺秀,是怎样优雅地嗑瓜子的? “师叔——”林嘉若还有话说。 “不许叫我师叔!”慧先生瞪着眼睛严厉地打断了她,“就是因为你叫我师叔,你爹才不肯拜我为师!” 本来在山上的时候,林时生明明看上去很动心的样子,结果被那一声“师叔”一叫,就死活不答应了。 “可是持尘哥哥也是叫您师叔啊……”林嘉若委屈地说。 “我已经跟他断绝关系了!”慧先生面色冷酷,毫不犹豫。 林嘉若愣了愣:“什么时候的事?” 那天她见了持尘哥哥之后,师叔就走了,后来她跟持尘哥哥道别离开,很快就见到了师叔,难道就是在这一小会儿的时间里,他们就闹翻了? 慧先生冷哼一声:“就现在,我跟他断绝关系了,你可别再叫我师叔了,我是你爹的师父,你该叫我师祖!” 林嘉若虽然小,也反应过来了,这是为了收徒而抛弃了师侄啊…… 那么问题又回来了—— “师叔,您要教我爹爹什么啊?” “叫师祖!”慧先生又瞪了她一眼,然后,面露得色,“你爹爹是百年难遇的习武天才,收了他,我这一身绝学就后继有人了!”说着,神情很是向往的样子,似乎已经在憧憬着美好未来了。 林嘉若茫然地眨了眨眼,爹爹是习武天才?明明师父说她才是习武的好苗子啊? 旁边林嘉若的师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继续!” 林嘉若也偷够了懒,便听话地转身继续上课。 “嗤——”背后传来慧先生刻意放大的嗤笑声,“你这个小女娃,天生就是个习武的废材,再练也练不成的!” 晴天霹雳! 第055章 阿若是废材? 林嘉若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师父先发飙了:“你胡说!她四肢纤长,骨骼清奇,分明是天生的习武苗子!” 林嘉若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小短手,大惑不解,师父是怎么看出自己四肢纤长的? “你们青云门挑选弟子确实是注重四肢是不是纤长,可你没发现这小丫头天生的筋脉凝滞吗?”慧先生指着林嘉若嘲笑道,“她这样的,根本练不成内功,撑死了也就是学点花架子!” 龙玉娇闻言大怒,挥起一拳就朝慧先生砸了过去,慧先生脸色不变,身形也不动,鬼魅一般地直接往后飘着退了好几步,接下来,无论龙玉娇怎么气势汹汹地攻击,他都只是轻轻松松地飘着步子躲避,连个衣角都没给龙玉娇摸着。 两人就绕着林嘉若转着圈你追我赶,林嘉若看了一会儿,头就晕了,晕着晕着,就坐到了地上。 “住手!”伴随着一声怒吼,一道人影从书房里冲了出来。 慧先生忙停止了转圈,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龙玉娇也停了下来,面色发白,冷若冰霜地站在原地,她也有点头晕…… 林时生无情地推开了慧先生,焦急地跑到林嘉若身边:“阿若,你没事吧?” 林嘉若坐了片刻,已经没那么晕了,便朝林时生摇了摇头。 林时生仔细看了看她,确定没事后,就站起身,板起脸,怒斥道:“你们两个闹什么?没看到还有个孩子在吗?误伤了怎么办!” 慧先生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徒儿尽管放心,你师父我这功夫,怎么也不可能误伤的!” 林嘉若自觉地帮着解释:“爹爹,师父和师叔没有误伤我……” 师父和师叔? 林时生看了看龙玉娇,又看了看慧先生,脸一黑:“谁是你徒弟,再乱说别怪我翻脸赶人!”拂袖而去。 慧先生恨恨地瞪了林嘉若一眼,气急败坏地追了过去。 终于清静了! “阿若,过来!”龙玉娇低声喊道。 林嘉若应了一声,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师父,我们继续吗?” 师父没有回答,而是沉默地拉过了她的手,在她手腕处摸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深受打击的神情,目光凄然,一副要哭的样子,哑着嗓子说:“阿若,师父对不起你……” 欸? “师父您怎么了?”林嘉若不解。 龙玉娇痛苦捂脸:“那老头说得没错,你确实不是练武的苗子……” 林嘉若一愣:“那我们不练了吗?” “是师父无能,不能将你培养成才……” “那我还能长高吗?” “你筋脉凝滞堵塞,练不成内功,再用功,也只是学个招式,强身健体,比寻常人力气大一些……” “那我还能快一些长高吗?”林嘉若紧张地问。 “……”龙玉娇戛然抬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林嘉若心头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松完一口气,就恢复了常态,积极地催促道:“师父,那我们继续吧?” 龙玉娇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你没听到我说的吗?你天生练不成武功,再用功也成不了高手……” “可我原来就不想做高手啊!”林嘉若觉得没听清人说话的应该是她师父吧?“我就想长高!” 看龙玉娇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林嘉若心里一琢磨,“咯噔”一下,目光警惕了起来:“师父,您该不是嫌弃阿若资质不好,不想教了吧?” 那怎么行! 林嘉若飞快地在心里思索起对策来,万一师父反悔不教了,我就…… “没有没有!”没等林嘉若想好对策,她师父就急急忙忙否认了,“习武不能有所成就,我是怕你受打击……” “可受打击的人是师父您吧?”林嘉若不信任地看着她。 龙玉娇有些尴尬,干咳一声,道:“那我们继续吧……” 既然徒弟都没放弃,她这个师父总不能一蹶不振吧?这个徒弟资质不行,以后再收一个就是了。 徒弟的爹资质是可以,就是年纪大了些,不适合他们青云门的武功,不过依照这个血脉传承,或许徒弟家刚出生的弟弟很值得关注…… 龙玉娇一边纠正着林嘉若出拳的姿势,一边心中默默计划着。 吃完午饭,林嘉若就把上午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徐窈宁。 徐窈宁也很看得开:“我们这样的人家,用不着练成什么高手,强身健体就可以了!” 自从开始习武,林嘉若这大半年来都没有打过一个喷嚏,看上去总是精神饱满、生气勃勃的,这样就够了。 林嘉若得到了赞同,眉开眼笑:“娘亲,那我回房睡觉啦!” 徐窈宁细细叮嘱:“刚吃好饭,过半个时辰再睡……你大姐姐最近也忙,去拿了回来写也好……” 林嘉若果断摇头:“不行,大哥哥交代了要去自芳轩的!” 林致之临走前,给布置了一项新的功课,让林嘉若每天下午去林嘉兰的自芳轩练习描红。 徐窈宁也就是随口一说,看她坚持,也就随她去了。 林嘉若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徐窈宁目光渐暗,若有所思。 那人竟然要教林时生武功,没想到林时生有这样的机遇,那她的计划可得抓紧了…… 第056章 娘亲的铺子(二更) 午睡醒来,黄鹂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徐窈宁喊走了,林嘉若便带上小满和雀儿去了自芳轩。 林家的规矩,姑娘们到了十二岁,就会从父母的院子里分出去住,每一房的姐妹住在一块儿,林嘉兰没有亲姐妹,于是独自住在自芳轩。 林致之是个少年才子,作为他的嫡亲妹妹,林嘉兰也不差,琴棋书画都是从小苦练的,自芳轩里还特意辟出了书房和琴室。 林嘉若来的时候,林嘉兰正在书房里,一边翻着一本书册,一边执笔写着什么,案头上还摆了许多书册。 还有一盆满满的瓜子,但是边上没有瓜子壳。 林嘉若暗暗称奇,大姐姐竟然忙得顾不上嗑瓜子! 林嘉若的到来早有丫鬟通报过了,听到林嘉若进门的动静,林嘉兰头也不抬地说:“字帖都给你放好了,自己去写就是了!” 看她忙得什么都顾不上的样子,林嘉若不由得好奇起来,凑上前去问:“大姐姐,你在写什么?” 被人这么目光灼灼地盯着,自然没办法继续专心做事了。 林嘉兰无奈地放下笔,拉着林嘉若到了专门为她准备的书桌前,一边示意丫鬟过来磨墨,一边回答她的问题:“我娘给了我一个铺子,让我学着管管,刚接手,就送来一堆账簿,要忙好一阵了,你自个儿乖乖练字,我正算得头疼呢,不要来打搅我。” 林嘉若乖巧地答应了。 答应归答应,可这事儿对她来说实在新鲜—— “大姐姐,大伯母给了一个什么铺子啊?” “胭脂水粉铺。” “很多人买吗?” “还好……” “你自己也会买吗?” “不……” “那你要买别人家的吗?” “不……” “我去买能不能便宜点?” “……” “为什么不给你个卖瓜子的铺子呢?” “林嘉若!”林嘉兰忍无可忍地回头瞪她。 林嘉若脑袋一缩,迅速转头作认真习字状。 安静了一会儿。 “大哥哥也有铺子吗?” 林嘉兰把笔一丢,捧起瓜子盆儿,拉了张凳子,往林嘉若边上一坐,瞪着她:“今天写不满五十张不许吃饭!” 然后就一边吃着瓜子一边盯着林嘉若练字。 原本林致之布置的量是每天二十张描红,一下给翻了一倍多,林嘉若知道自己打扰大姐姐做事惹恼了她,也不敢反抗,只能苦着一张小脸乖乖写字。 林嘉若才刚开始学写字,五十张描红实在是难为她了,好在林嘉兰也只是说说气话,到了晚饭时间就放她回去了。 临走前给她打包了笔墨纸砚等等,竖着眉交代:“明天不用过来了,自己练,后天带过来给我检查!” 回到季秋院,徐窈宁已经在等着她吃饭了。 这一顿饭吃得林嘉若满腹疑窦,因为她还是没看到黄鹂,只能小满顶上了伺候。 好不容易吃完,林嘉若正要问起黄鹂,却听到她娘先问了出来。 “刚才看你回来的时候捧了一堆东西,怎么回事呢?”徐窈宁问。 这个哦…… 林嘉若把今天下午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兴致勃勃地问道:“娘亲,大伯母是要让大姐姐自己开铺子做生意吗?” 徐窈宁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需要做生意,那个铺子是你大伯母的嫁妆,这是交给你大姐姐练练手,熟悉熟悉,日后你大姐姐出嫁了,也要自己打理嫁妆产业的!” 林嘉兰今年十三岁了,她是林家长房嫡长女,父亲又是五品官,日后或者还要升迁,林嘉兰是必然要嫁入高门的,今年过了年,就已经开始学着主持中馈了,没想到连嫁妆铺子也开始试手了。 “大姐姐要嫁人了?”林嘉若震惊了,这事她第一次听说啊!怎么这么突然! 徐窈宁哭笑不得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哪就那么快,只不过女孩儿在家时日短,你大伯母心疼她,所以早些做准备,现在开始一边学习打理嫁妆、主持中馈,一边物色人选——”突然声音一收,扶额失笑,“你才多大,我跟你说这个干嘛!” 林嘉若不依了,扑到徐窈宁怀里使劲蹭了两下,软软地央求:“娘亲说嘛说嘛!大伯母是不是要把那个胭脂铺子给大姐姐当嫁妆?大姐姐什么时候嫁人?嫁了人是不是就要自己管个铺子了?” 徐窈宁搂着她笑道:“女孩儿大多是十五岁及笄后婚配,不过你大姐姐今年十三岁,是要开始物色人家了,那个胭脂铺子多半是要给她作嫁妆的,日后还不止这一个铺子呢!” “那我以后也有自己的铺子吗?”林嘉若期待地问。 徐窈宁笑得不行:“你这么点年纪,就知道给自己要嫁妆了?放心,娘亲的嫁妆铺子以后都留给你!” 林嘉若想了想,摇头说:“那不行,我和弟弟一人一半!” 徐窈宁听得心中一暖,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道:“男孩子最重要的是一身本事,这些身外之物对他来说是没什么用的,你是女孩儿,嫁妆就是你的底气!” “那也不能都给我,娘亲说不定以后还要生个妹妹呢!”林嘉若认真地盘算着。 徐窈宁脸色一冷,语气也不自觉淡了下来:“以后再说了。” 别说她和林时生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就是……也不可能了,她这辈子只要好好守着阿若和愿之就心满意足了。 “娘亲也给我一个铺子练练手吧!”林嘉若突然兴致勃勃地说。 徐窈宁满腔复杂的情绪瞬间被打散了,再次哭笑不得:“你一个小孩子,凑什么热闹,等你像你大姐姐那么大了,你不要我都塞给你!” 林嘉若不满意:“娘亲说大伯母心疼大姐姐才让她早点拿铺子练手,娘亲要是比大伯母更疼女儿,就该更早让我练手啊!难道娘亲没有更疼阿若吗?”小眼神还带上了威胁。 徐窈宁都被她气笑了,在她腰上掐了一下,恨恨地说:“你出息了是吧?还会顶嘴了你……” 掐在腰上的力道不大,疼是不疼,可林嘉若怕痒啊,被掐了几下就笑得连连求饶。 徐窈宁看她笑得快喘不过气了,才收了手,冷哼道:“看你急得!等你要嫁人了,别怪娘亲用铺子砸死你!” 她也曾是徐家最娇宠的小女儿,嫁妆底子就是比起甘氏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徐老夫人生了大徐氏后,足足过了十一年才怀上徐窈宁,徐老夫人怜惜幼女,早早为徐窈宁置下大笔的嫁妆,定好了婚事,又在重病缠身时,逼着长子长媳发誓照料好年幼的一对弟妹,才瞑目而去。 不过人死如灯灭,那些病榻前发下的誓言渐渐淡了颜色,只是兄嫂也没亏待她,该有的嫁妆还是让她带了去。 前世阿若出嫁时,她只陪嫁了一半的铺子,也让那一家子畜生红了眼睛,昧了良心…… 想起那些往事,徐窈宁的脸色又渐渐冷了下来。 林嘉若没注意到,她还在想着被铺子砸死的事:“娘亲有很多铺子吗?都在哪里?改天我也上街看看去!” 徐窈宁一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娘亲还会少了你的不成?”本来是很多,但这会儿…… 看林嘉若还要说话,徐窈宁忙岔开话题:“有件事跟你说下——” 第057章 先借我点银子 林嘉若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询问地看着她。 “黄鹂回家嫁人了!”徐窈宁说。 “黄鹂回家嫁人了?”林嘉若叫了起来,“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生气! 徐窈宁好声好气地解释道:“黄鹂是早就定了亲的,她家里把日子都看好了,是娘亲忘了和你说了。” “黄鹂嫁到哪儿去了,她还回来吗?”林嘉若问,面露不舍。 “黄鹂的夫家也是娘亲的陪房,就在城西的庄子上,等她办好喜事,会回来一趟,之后就随夫家住在庄子上了。”徐窈宁说。 “那她以后不回来伺候我了吗?”林嘉若嘟起了嘴。 徐窈宁爱怜地轻抚着她纤细的双肩,柔声道:“也不是不回来,她刚嫁人,总要先有个孩子再回来领差事,你要是惦记着她,到时候再叫她回来伺候你。” 林嘉若点点头,接受了这件事。 “黄鹂走了,你身边没个懂事的人,我实在是不放心,杜鹃和喜鹊,你挑一个过去吧!”这回徐窈宁学乖了,没有直接塞人,尽管眼神里充满了暗示。 可惜林嘉若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没有怎么犹豫就选择了喜鹊。 因为惹恼了林嘉兰,第二天下午,林嘉若就不必去自芳轩报道了,这样一来,时间仿佛更充裕了一些。 吃过午饭,林嘉若正想着要不要先去写几个字再睡觉,就有人来报,徐家大夫人来了。 “舅母怎么来了?表姐们也来吗?”林嘉若惊讶地问,她事先没有得到消息啊。 徐窈宁的脸上倒没什么意外的神情,淡淡地说:“你舅母是来找我商量正事的,宝钗和明珠不会跟过来。” “舅母找娘亲商量什么正事?”林嘉若好奇地问。 徐窈宁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斜睨了她一眼,嫌弃地开始赶人了:“你一个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去去去,睡觉去!” 被推开的林嘉若很生气:“我都六岁了,娘亲还把人当小孩子,娘亲藏了那么多秘密,连亲生女儿都不肯说,那是要准备告诉谁?” 徐窈宁愣了愣。 是啊,她做的这些事,在这世上,竟无一人可说。 还真是有些心酸呢…… 看了看气鼓鼓的林嘉若,心中一软,又将她拉了回来,改口道:“好好好,你留着就留着,不过待会儿娘亲和你舅母可能有些争执,你不说话就算了,要是敢跟我闹起来,回头非揭了你的皮!”徐窈宁佯装凶恶地威胁着。 林嘉若恍然大悟,急忙拍胸脯保证:“娘亲放心,您和舅母吵起来,我肯定帮您!” 徐窈宁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别给我拖后腿就行了!” 正说着,徐舅母来了。 徐舅母看到林嘉若也在时,笑得跟平时一样和蔼:“阿若怎么还没去午睡呢?” 林嘉若没漏掉徐舅母刚进院子时脸上的严肃表情,心里正雀跃地期待着,听到这种类似赶人的问话,立即精神饱满地回答:“上午睡多了,还不困!” 徐舅母疑惑地看了徐窈宁一眼。 徐窈宁笑着搂紧林嘉若,道:“阿若长大了,现在午睡也睡得少了,随她去吧——”若无其事地问徐舅母,“大嫂这么突然地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早上刚把人送到徐家,刚过午后,徐舅母就急匆匆地赶来了,徐家虽然离得不远,可这个点,该不会是连饭都没吃吧? 会引起徐舅母这么大的反应,徐窈宁也是挺意外的。 徐舅母还是有些在意林嘉若,面露难色地说:“是有些事要同你商量,还是叫阿若回房去睡吧!” 徐窈宁笑着捏了捏林嘉若撅起的小嘴,不以为意地说:“都是一家人,大嫂说就是了,阿若听着也不要紧。” 徐舅母脸色一沉,既然亲娘都不顾,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我一大早就听说,你把徐嬷嬷一家遣回来了,又没交代他们犯了什么错,我心里不踏实,特意过来问问!”徐舅母说得还算客气。 林嘉若听得大吃一惊,娘亲把徐嬷嬷一家赶回徐家了?那奶娘呢?也赶回去了? “这事对着外人也不好说,不过大嫂是自家人,我也就直说了——”徐窈宁垂着眼眸,似笑非笑,“徐嬷嬷一家一直是我最得力最信任的陪房,徐嬷嬷管着我这院子,她男人在外管着我的嫁妆铺子,还让芸娘给阿若做了奶娘,就是她的孙子,我也替她打算过了,但我却没想到,这一家人的心这样大!” 徐舅母心中一惊,忙问:“妹妹这话怎么说?” 徐窈宁冷笑一声,道:“我原先只道徐嬷嬷婆媳俩把持着我这院子,不叫我和阿若亲近,已经是罪大恶极,却没想到她男人和儿子竟然在我的陪嫁铺子里做手脚——”说到这里,徐窈宁看向徐舅母,“这事,大嫂应该不知道吧?”口中说着不知道,眼里却毫不掩饰自己的质问。 徐舅母被她的眼神看得恼火,正要含怒否认—— “他们在铺子里做了什么手脚?”徐窈宁说得含糊,林嘉若听得心急,忍不住插嘴问了。 徐窈宁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我的那些铺子,都是要留给我家阿若的,没想到叫她奶娘一家都快给搬空了呢!” 什么?我的铺子! 林嘉若心急如焚:“娘亲,快叫他们搬回来,那些都是我的铺子,我还没练手呢!” 徐窈宁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转向面色变幻的徐舅母:“这群奴才胆大包天,我原想直接发卖了的,可惜他们的卖身契原来不在我这儿,用了这么多年,原来他们还是徐家的奴才呢!只能遣回家去叫大嫂来处置了!” “舅母,你一定要叫她们把我铺子里的东西搬回来!”林嘉若同仇敌忾地看着徐舅母。 “此事果真如此?”徐舅母的脸色难看至极,徐窈宁的嫁妆铺子是怎么一回事,她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要说搬空,这么大笔的财物,那家子下人怎么吃得下? 谁都知道他们吃不下,自然会怀疑背后有人,可徐嬷嬷一家,卖身契都还在徐家,徐窈宁没说,但肯定已经怀疑到她身上来了。 可她也冤啊! 就是她,要吃下这么多财物,也不可能不露痕迹,她作为徐家主母,岂能犯这样引人诟病的错误? 徐窈宁冷笑一声,懒懒地说:“大嫂这话问得,好似不相信我说的话,你若不信,尽管叫人去查,我那些铺子是不是都快做不下去了?要不是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干的,难道还是我自己搬空的不成?” 徐舅母听了如坐针毡。 徐窈宁又叹了一声,颇显无奈:“我手上也没什么现银周转,少不得得卖掉几间铺子了——”目光往徐舅母脸上一转,忽然笑了,“要不?大嫂先借我点银子周转一下?” 第058章 不要脸面的母女(二更) 徐舅母再也坐不下去了,倏地站了起来,绷着脸说:“妹妹放心,我这就回去审那家子,若真叫他们吃了,我定不饶他们!” 说完就要走,又被徐窈宁喊住了。 “因着徐嬷嬷一家的事,我把陪嫁的下人都查了一遍,还真有不少卖身契还在徐家的,大嫂既然来了,不如把这些徐家的下人都带回去吧!”徐窈宁笑吟吟地说。 徐舅母脸色沉沉地说:“妹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妹妹不是姓徐?徐家的下人就用不得了?还是说妹妹不放心我?” 徐窈宁笑得亲切:“怎么会呢?母亲早逝,长嫂如母,当年我嫁人的时候年轻不懂事,大嫂把这些人的卖身契留在徐家,也是为我好——”笑容更深,眉眼弯弯,娇俏如少女,“只不过,我嫁入林家也有六年了,要再用着徐家的人,岂不是要叫林家两个嫂子看轻了?” “那叫舅母把他们的卖身契送过来就好啦!”林嘉若看两个大人都很为难的样子,便好心帮她们出了个主意。 徐窈宁低头一笑,在她肩膀上轻轻拂了拂不存在的灰尘,对着女儿笑语盈盈:“不要闹,那些人都是有嫡亲的亲人在徐家的,就算把卖身契送过来,也不能叫他们安心在我们家待着的!” “那就叫舅母把他们的亲人全都送过来!”林嘉若满不在乎地说。 徐窈宁笑着抬头看了看徐舅母,佯装轻责地对林嘉若说:“又胡说了,那些都是你舅母用惯了的人,怎么能都给了我们——” “妹妹若将他们都遣回了徐家,岂不是叫人笑我们徐家姑娘身边没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同娘家闹了生分呢!”徐舅母听着她们母女一问一答,倒也顺带平了平心情,找到了一个说法。 出嫁姑娘的陪房送回娘家,这个脸面徐窈宁可以不顾,她却不能不顾。 “大嫂说的是!”徐窈宁仍是笑吟吟的,好像徐舅母的反应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徐舅母心里“咯噔”一下,眼神里情不自禁带上了提防。 徐窈宁混不在意地说:“这样吧,那些想回徐家的,我们做主子的也不能太绝情,我便送他们回去和家人团聚,还有些想留下的,就要劳烦大嫂把他们的亲人一并送过来,也免得有心在曹营身在汉的情况发生,大嫂说是不是?” 徐舅母抿着嘴,没有立即同意。 徐窈宁又叹着气说:“我也想着呢,徐嬷嬷毕竟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怎么就这样不知感恩呢?多半还是惦记着徐家的老母亲,我要早将她老母亲并兄弟一起要了来,说不定也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徐嬷嬷毕竟是我奶娘,我这心里……”说着,便拿起手绢擦起眼角来。 林嘉若信以为真地安慰她:“娘亲不要伤心,舅母一定会好好惩罚徐嬷嬷,给娘亲出气的!” 又抬头,一脸严肃地对徐舅母说:“舅母,您还是把他们都带走吧,我们林家人也够用的,不够再买就是了,不要留着惹我娘亲伤心了!” 徐舅母心里恼火得很,这母女俩还真是不顾名声,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徐家要贪出嫁姑奶奶的嫁妆呢! “那就照妹妹说的吧,出嫁姑娘的陪房没有送回娘家的道理,我给妹妹换一批就是了,妹妹想要哪几家,想好了派人来给我送信,总归叫妹妹满意就是了!”徐舅母冷着脸说。 “既然这样——”徐窈宁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说,“不如大嫂再疼疼我,把徐嬷嬷贪去的亏空也给我补上吧,毕竟徐嬷嬷是徐家的下人呢!” 徐舅母噎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说:“等我回去审了他们再说!” 说完,似乎是怕徐窈宁再说出什么让她不好回应的话,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看着徐舅母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徐窈宁忍不住冷冷一笑。 前世一直到阿若出嫁前,她才发现铺子的亏空,不过那时也没发现是徐嬷嬷一家的手脚。 还是前些日子,她准备处理手中嫁妆时,才察觉到不对,她铺子上的人手,居然大多数卖身契还在徐家!这样一来,账簿上的猫腻就显得很有内涵了。 至于徐嬷嬷一家,确实吃了不少,不过也没到搬空那么严重,但徐舅母要是去查,也只能查到搬空了,回头去审徐嬷嬷,自然是审不出来的,就是把她送回徐家的那些人全都审了,也审不出铺子的亏空。 不是徐嬷嬷搬空的,难道还能是她自己搬空的不成? 徐窈宁微微一笑。 处理好身边的人,就可以把嫁妆产业收一收了。 安静地琢磨了一会儿后续的安排,嗯…… 安静? 徐窈宁低头一看,林嘉若不知何时,已经窝在她怀里睡着了,一张小脸睡得像苹果似的,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徐窈宁忍不住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心中温软一片。 今生万事不再挂心,惟愿我儿无忧。 林嘉若今天为了听八卦,睡得晚了,醒来时都快吃晚饭了,晚饭后要去练功,可她还一个字没写呢! 练完功后回来秉烛夜写,写了没几个字,就睡过去了。 于是第二天下午,带着紧赶慢赶赶出来的功课,林嘉若一脸心虚地去了自芳轩。 出来迎接她的是林嘉兰的大丫鬟晓露。 “我们姑娘今天去孙家赴宴了,还没回来呢!”晓露笑眯眯地说。 林嘉若大喜:“那我明天再来!”转身要走。 “大姑娘说,四姑娘来了的话,把昨天的功课留下,今天的功课想在这里写也行,带回去写也行!”晓露在背后笑着说。 林嘉若回过头,愁眉苦脸地看着晓露。 晓露不明所以地等了一会儿,看林嘉若没有动作,只好问了:“四姑娘,你的功课呢?” “我忘记带了行吗?”林嘉若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晓露愣愣地看向她身后的喜鹊。 林嘉若的功课正捧在喜鹊手上,喜鹊低眉顺眼的,没有得到林嘉若的吩咐,就这么站着,一动没动。 林嘉若还在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晓露不禁“噗嗤”一笑,叫了个小丫鬟,拿了林嘉若今天的功课出来,交给她,笑道:“四姑娘赶紧拿了今天的功课回去吧,我们姑娘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或许一回来就要派人去季秋院问四姑娘拿功课了!” 林嘉若高兴地笑了,连连点头,满心欢喜地转身离开。 但是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刚走到院子门口,就撞上了回来的林嘉兰。 第059章 大姐被人欺负了(五百收加更) 是真的撞上,撞了个满怀,两人都控制不住身形朝后倒去。 晓露扶住了林嘉若,林嘉兰的另一个大丫鬟暮霞扶住了林嘉兰。 林嘉兰作为一枚优秀的大家闺秀,走路都是不紧不慢的,基本不可能同人相撞;而林嘉若虽然还不够优秀,刚才的脚步也轻快了点,但会撞成这样,也是有些奇怪的。 林嘉若揉着额头,看向在丫鬟的搀扶下身形仍旧不稳的林嘉兰,这一看,大吃一惊,连心虚都顾不上了,连声追问:“大姐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阿若撞疼你了吗?要不要请大夫?” 林嘉兰紧抿着双唇,面无血色,朝她摆了摆手,一声不吭,扶着丫鬟的手往屋里疾步走去,中途踉跄了好几下,却还是半步不肯停,好像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她,追得她连仪态都顾不上了。 这不对劲啊! 林嘉若心里担心着,功课的事也抛到了脑后,小跑着跟了进去。 到了屋里,林嘉兰刚刚坐下,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跟着她出去赴宴的几个丫鬟也都脸色苍白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声。 晓露悄悄地向暮霞使眼色,暮霞摇了摇头,看着林嘉兰的目光既是担忧,又有愤怒。 “大姐姐?”林嘉若隐隐地感觉到不对劲,心中怯怯,想问又不敢问。 林嘉兰的目光毫无神采地在她身上定了片刻,忽然抓起桌上的茶壶往杯子里倒茶,她的双手颤抖得太厉害,茶水倒得满桌都是,暮霞伸手想帮她,又无从下手。 最后只倒了半杯茶,林嘉兰攥着茶杯猛然灌了下去,茶杯重重地被放回了桌上,握着茶杯的手还在剧烈地颤抖着,连带着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少女失了色的唇瓣也在微微颤抖。 突然,两行清泪顺着娇嫩如花的双颊滑落。 林嘉若震惊得瞪大了双眼。 大姐姐……哭了? 林嘉兰赴宴后回家哭了,这样大的事,其中缘由林嘉若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知道的。 在看到林嘉兰流泪后,林嘉若就被晓露一脸凝重地“请”出了自芳轩,还特意派了个丫鬟亲自“送”她回季秋院。 这可急坏了林嘉若,心里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一样。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大姐姐怎么就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那可怎么办呢? 林嘉若在房里思来想去了一下午,一直到徐窈宁派人喊她吃晚饭,才发现这一下午不但没把昨天的功课重新整一遍,今天的功课更是丝毫未动。 可林嘉若此时心里存着大事,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急匆匆地跑去正房,一见到徐窈宁就拉着想说下午的事。 “娘亲,今天大姐姐去孙家赴宴——” 才刚开了个头,徐窈宁就变了脸色,果断打断了她:“先吃饭,吃完再说!” 林嘉若塞了一肚子心事,吃饭就有点漫不经心。 徐窈宁也没好哪里去。 林嘉若一开口,她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这件事前世并没有闹开,她也是到很多年后才隐约听说的,但这件事,却是后面很多事的根由。 既然让她撞上了这件事,总得做点什么,如果还是像前世一样,不过是成全了林俊生和窦姝,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甘心的。 二房那一家子,前世的仇还没报,今生又添上了几笔。 阿若闭着眼睛无声哭泣的样子,她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徐窈宁还在一边细嚼慢咽,一边思索着对策,林嘉若那边已经吃完了,但是大人还没放下筷子,晚辈就只能眼巴巴地等着。 好不容易等徐窈宁吃完,放下筷子,收拾餐桌,上茶。 看徐窈宁挥退了屋里的丫鬟,林嘉若再也憋不住了:“娘亲,今天大姐姐去孙家赴宴,回来的时候哭了!” 徐窈宁“嗯”了一声,脸上若有所思。 林嘉若惊奇地问:“娘亲,您已经知道了?”不可能啊!大姐姐哭的时候她是第一个看到的,后来就被赶回来了,娘亲怎么会知道呢? 徐窈宁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我又不是你,遇到什么事都一惊一乍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懂吗你?” 林嘉若摇摇头,不懂,不过听起来很厉害就是了。 “娘亲知道大姐姐发生了什么事吗?”林嘉若仍旧关心着这个问题。 她当然知道! “我怎么知道?”徐窈宁睁着眼睛说瞎话,“可能是在孙家被人欺负了吧!” “谁能把大姐姐欺负到哭?”林嘉若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大姐今天也太失态了,总觉得不是小事。 徐窈宁想了想,说:“孙家是你三姐姐的外家,你大姐姐在孙家受了委屈,虽然你三姐姐不在,但追究起来,总是和二房脱不了干系;你现在就去把这件事告诉你三姐姐,叫上她一起去看看你大姐姐,你们是一家子的姐妹,别为了孙家的事,伤了你两个姐姐之间的情分!” 林嘉若自觉肩负重任,神色凝重,满口答应,立即就去找林嘉荃了。 到了林嘉荃房里,她正在打络子。 林嘉荃性子安静柔软,却有一双巧手,林家四个姑娘里也只有她擅长这些,经常做了来送给姐妹们。 林嘉若来的时候,她手上一个攒心梅花状的络子刚刚收了尾,抬头对林嘉若一笑,问道:“阿若怎么来了?” 林嘉若也不啰嗦,就把下午在自芳轩看到的跟她都说了一遍。 “三姐姐,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嘉荃脸色惶恐地摇了摇头:“我没去,没听到舅舅家传来什么消息。” “那我们去看看大姐姐吧?大姐姐在孙家受了委屈,要是因此恼了三姐姐就不好了!”林嘉若诚恳地说。 林嘉荃忙站了起来:“你说得对,我们这就去吧!”取了一个荷包,将新打好的络子一装,拉着林嘉若就往外冲。 第060章 求娶大姐 到了自芳轩,林嘉兰却去了孟春院。 姐妹俩又只好赶去孟春院。 在甘氏房里见到林嘉兰时,她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看到林嘉荃时,和她母亲甘氏一样,神色淡淡,眼神里透着疏远。 连林嘉若都发现了,林嘉荃又怎么会没察觉到。 她怯怯地拿出装着络子的荷包,递给林嘉兰,弱弱地说:“大姐姐,我新打了络子,送给你,可以系在扇坠儿上……” 林嘉兰使了个眼色,让丫鬟去接了过来,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多谢三妹妹了。” 林嘉若看林嘉荃尴尬不语的模样,真是恨铁不成钢,干脆代她开口了。 “大姐姐,三姐姐听说你在孙家受了委屈,特意来看你的,虽然孙家是三姐姐舅舅家,但我们是亲姐妹,孙家要是欺负了大姐姐,我们都是站你这边的!”说着,林嘉若还晃了晃拳头,同仇敌忾。 甘氏和林嘉兰看了都有些忍俊不禁。 看到这两人脸色一缓,林嘉荃仿佛受到了鼓舞,也附和着说:“是啊,大姐姐,是不是孙家表姐妹们怠慢你了,我替她们向你赔不是了——” “三姐姐!”林嘉若打断了她的话,显得有些不高兴,“你为什么要替她们赔不是,你是林家的姑娘,又不是孙家的,谁得罪了大姐姐,就叫她们亲自来赔不是!” 林嘉荃一愣,福至心灵:“是!是!大姐姐,若是孙家怠慢了你,我这就去信质问,她们若是不给你道歉,我——”她茫然地顿了一下,突然想起林嘉芷被惩罚的原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们才是一家人! “我便再不与她们往来了!”林嘉荃坚定地说。 这样的斩钉截铁倒是让林嘉兰意外了一下。 “我是和孙家姐妹起了点冲突——”林嘉兰缓缓开口,“不过她们毕竟是你的表姐妹,这事还用不着你出头,长辈们会处理的,你也别放心上,你是我们林家的姑娘,还不至于把孙家惹的事迁怒到你头上!” 她的语气虽然还是淡淡的,但神色柔软了许多。 林嘉荃一面松了一口气,一面又提起另一口气。 已经交由长辈们处理了,看来竟不是两家姑娘间的普通争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好想问啊…… “大姐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是谁欺负你了?”这边还在心里纠结着,林嘉若已经大喇喇地问了出口。 林嘉兰面色一冷:“你昨天和今天的功课呢?” 林嘉若跳了起来:“哎呀,我要去上晚课了!” 不等林嘉兰说话,一溜烟就跑了。 两个姐姐都忍不住掩嘴笑了,凝重的气氛一扫而光。 林嘉荃心中一片轻松,正要含笑告辞,这时,一直沉默看着她们姐妹说话的林大夫人甘氏突然开口了。 “阿荃,你来这里,说这些话,你娘知道吗?” 林嘉荃抬头对上甘氏平静无波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竟不敢回答。 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甘氏的目光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徐窈宁正在屋里逗着小愿之翻身,看到杜鹃轻手轻脚地进来,便询问地看了过去,杜鹃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来了!” 徐窈宁直起身,勾唇一笑:“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林家内院的格局,分东、中、西三路,大房的孟春院和老夫人的慈荫堂都在中路上,仲夏院在东路,季秋院在西路。 从季秋院走到仲夏院,路程并不近。 所以当徐窈宁慢悠悠地走到仲夏院时,孙氏和她的娘家嫂子已经聊了一会儿了。 “听说孙夫人来了,我正闲着无事,就过来瞧瞧,你们姑嫂俩不会怪我来得不是时候吧?”徐窈宁笑得眉眼弯弯,人畜无害。 “怎么会?”比起孙氏的迟钝,孙夫人很快就扬起了笑脸,“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到宁娘了呢!改明儿上巳节,一起出城踏青可好?” 徐窈宁笑眯眯地说:“我当然没什么不好的,不过往年都是全家女眷一起出游的,这事还要我家大嫂做主呢!” 提起甘氏,孙夫人神色就显出几分不自然了,孙氏更是心虚得一眼就看得出来。 又寒暄了几句,孙夫人就借口家中有事告辞了,临走前还向孙氏使了个眼色。 徐窈宁看了一眼孙氏,不过一个眼神,就让她心慌意乱成这样,一点都不懂得掩饰。 孙氏固然是个蠢的,可那窦姝却是个狠的,要是让她成了二房的主母,大房和三房迟早要像前世一样成为二房的踏脚石。 “孙夫人一大早过来,是有什么急事要交代二嫂吗?”徐窈宁似笑非笑地问。 孙氏心虚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大事……” “是为了昨日阿兰去孙家赴宴的事吧?”徐窈宁开门见山地说。 孙氏心中一惊:“你知道了?” 徐窈宁暗叹一声,使了个眼色,杜鹃就低头退了下去。 孙氏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挥退屋里的丫鬟。 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孙氏目光闪烁地看着徐窈宁,这时候倒不心虚了,满眼都是猜疑和算计,看得徐窈宁直摇头。 她前世也是心思浅薄的人,重生之后又连番遭受打击,才勉强多了几分城府,如今看到孙氏这样,实在有些不忍她被丈夫和妾室害到那样的下场。 其实说起来,前世应该是她比孙氏过得更惨。 孙氏被休回家后,被送进了庵堂,窦姝扶正后,林嘉芷和林平之成了嫡出,原先的嫡长子林修之的地位就显得格外尴尬,一直到她重生之前,林修之都是一副阴沉胆小的模样;至于林嘉荃,被嫁给了个痴儿,换取林嘉芷嫁入高门。 而她虽然没被休弃,却过得浑浑噩噩,眼看着一双儿女饱受折磨而死。 她和孙氏的悲剧,追根求源,都同林俊生和窦姝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徐窈宁对孙氏倒是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情绪。 “孙夫人是不是要你帮忙替你娘家侄子向阿兰求亲?”徐窈宁淡淡地问。 孙氏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阿兰去孙家赴宴,被你那侄子冲撞了,所以你嫂子就觉得有机可乘,来说服你替他们说合,是不是?”徐窈宁虽然问着是不是,语气却是十分自信,仿佛她都亲眼所见似的。 孙氏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她,口中辩驳:“不是这样的,我娘家嫂子说,阿赢是真心看中了阿兰,诚心求娶……” 徐窈宁冷笑一声,打断了她:“他看中了阿兰?二嫂,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他配得上我们林家的长房嫡长女吗?他配得上金陵甘氏的外孙女吗?阿兰的亲舅舅是谁?她亲表兄是怎样的人物?她的父亲、她的兄长,你自己想想,他孙赢,配得上阿兰吗?你敢开这个口,我都不敢听!” 孙氏被她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久,才讷讷开口:“可要是阿兰自己喜欢呢……” 徐窈宁冷笑道:“二嫂,如果你是阿兰,你看得上孙赢吗?” 孙氏自然知道自己娘家的家底,也知道自己娘家侄子是个怎样的德行,可被徐窈宁这样鄙夷的语气一激,实在觉得脸上无光,语气就硬了起来:“怎么就不能看上?如果不是阿兰自己看上的,怎么会送了汗巾给阿赢?” 徐窈宁一惊。 林嘉兰的汗巾落在了孙赢手上?难怪孙家这么有恃无恐地上门求亲! 第061章 汗巾去哪儿了? 孙氏看徐窈宁一脸震惊,感觉自己隐隐占了上风,心里也不紧张了,甚至有点得意。 “这女儿家的心事是很难猜的,阿赢虽然没有多出色,胜在对阿兰有情有义,两个孩子情投意合的,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能太过绝情不是?”孙氏笑吟吟地说。 徐窈宁几乎要暴粗口了,这种话也只有孙氏这个蠢货才说得出来。 “情投意合?这种毁人清白的话要是让大嫂听去了,你猜会怎样?要是有人说你家阿荃跟孙赢情投意合你也成全?”徐窈宁冷笑着看着孙氏变了脸色。 这还是亲侄子呢,你都不舍得自家女儿,居然还敢肖想人家长房嫡长女! “昨儿阿兰回来的时候,我家阿若就在自芳轩,听说姑娘家一回家就哭了,这是情投意合?什么汗巾!该不是他们孙家设计藏了阿兰的汗巾,才叫她哭着回家吧?”徐窈宁冷冷地说。 前世并没有闹出什么汗巾的事。 前世,林嘉兰去孙家赴宴回来后,第二天孙氏就受了孙夫人的怂恿去给孙赢提亲,结果就是甘氏和林嘉兰从此见到二房母女再也没有笑脸了,林老夫人那里也冷了孙氏,以至于后来林俊生要休妻,林老夫人和大房都保持了沉默。 被徐窈宁这么一说,孙氏也觉得有些道理,可还是不甘心:“不管怎么说,阿兰的汗巾到了阿赢手上,这是私相授受,传出去也是没了名声,不如将错就错……” “糊涂!”徐窈宁恨得直咬牙。 “这是结亲还是结仇?换了你,你能甘心?不过一条汗巾,你真以为大房会就这样被要挟住了?再说了,汗巾呢?你见到了?你这样莽莽撞撞跑去大房说了,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帮着孙家来要挟大房?你究竟是林家的人还是孙家的人?要是说传出去没了名声,没名声的只有阿兰一个吗?你的阿荃,我的阿若,都是林家的姑娘,都得倒霉!” 孙氏脸上一慌:“那就更要劝阿兰顾全大局了啊,就是为了她下面几个妹妹,也不能把这件事闹出来!” 徐窈宁被她气笑了:“她就不顾又如何,大房就她一个姑娘,隔房婶娘想要算计她的婚事,她为何还要顾着几个堂妹?你想要她嫁入你娘家,你看金陵甘氏答不答应,你看大哥答不答应,你再看看她那个今年秋试冲着解元去的哥哥答不答应!” 孙氏目光闪烁,仍旧是拿不定主意。 她娘家本来就不济,全凭她哥偶然得了太子的赏识,才给她找了门好亲事,如果能娶了林嘉兰,对孙家肯定是好的…… “娶了阿兰,孙家自然是得益了,你和阿荃呢?你是林家的儿媳,你的儿女姓林!再过两年,阿荃也要议婚了,你是觉得她爹能帮得上?孙家能帮得上?还是大房母女更能帮得上?阿兰低嫁了,对下面的妹妹有好处?得罪了大房,你儿子还要不要靠他大哥提携?”徐窈宁冷冷地看着她,要是再说不动,她也没办法了,孙氏若是一滩烂泥,凭她再怎么努力也是扶不上墙的。 庆幸的是,孙氏终于动容了,带着一脸震动,无力地坐了回去。 徐窈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这还不够。 “既然孙夫人跟你提了汗巾的事,最好还是去和大嫂说一声,事关林家姑娘的闺誉,如果孙家要拿这事来要挟,我们林家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心里一旦接受了劝说,便觉得徐窈宁再说什么都有道理。 孙氏立即站了起来:“三弟妹说得对,我们都是一家人,这些事要尽早叫大嫂知道,也好有所防备!” 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告别了徐窈宁,立时立刻就往大房去了。 这一天,林家内宅风平浪静之中,暗涌不断。 孙氏去了大房,再出来之后,就派了心腹丫鬟去了孙家,回来时候两手空空。 后面的几天,孙家与二房各有来往,但孙氏的眉心始终没散开。 至于大房和三房,始终一片平静,仿佛那只是二房孙氏和娘家的普通来往。 但是,别说大房母女俩不能平静,就是徐窈宁也心里直打鼓。 关于那块汗巾,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起事件当时大房和孙家都捂得很紧,就算大房和二房闹翻了,这件事也没闹出来。 一直到今年秋天的时候,孙赢不知怎么跌断了一条腿,才隐隐约约地从孙家穿出一点风声,说孙赢曾经冲撞了林嘉兰,才遭到了林家的报复,但这么点风声才刚刚传出来,就被另外一件大事压了下来。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起过林嘉兰曾经丢了一块汗巾,仿佛从来就没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那么,前世真的有发生过这件事吗? 正当徐窈宁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外头传进来一个消息。 “顾家二公子派人给四姑娘送了个包裹!” “带进来吧!”徐窈宁随口吩咐。 顾家的二公子,就是林致之在萧山书院时的同窗好友顾瞻。 林致之去了嵩阳书院之后,顾瞻也离开了萧山书院,在家闭门读书,准备今年的秋试。 徐窈宁记得前世这个顾瞻在今年秋试中名列第二,顾家在京中有人,直接就安排他进了国子监读书,再后来金榜题名…… 顾瞻曾经来过林家,后来也多次通过林致之带了些小玩意儿给阿若,阿若年幼,无可厚非。 人很快带到了徐窈宁面前,竟是个花容月貌的少女,虽然丫鬟打扮,可这穿戴气度,都显出不太一般的身份。 想起前世顾瞻的风流名声,徐窈宁心里就冷了几分,想着是不是要注意点,别让顾瞻带坏了阿若。 “我家公子得了一些小玩意儿,吩咐送来给四姑娘玩耍。”那丫鬟笑吟吟地将一个小小的包裹交给了杜鹃,“不知四姑娘可在,公子吩咐奴婢问候一下四姑娘,近日公子闭门读书,林大公子又不在家,不便亲自探望四姑娘,公子心里很是惦记呢!” 徐窈宁正说着:“她还在上课——” 就有丫鬟在外面喊:“四姑娘回来了!” 只好让人喊了林嘉若过来。 那丫鬟不仅貌美,还很嘴甜,第一次见林嘉若,两人就聊得火热,到哪丫鬟告辞的时候,林嘉若还依依不舍地送到了门口,直喊着:“姐姐下次再来玩儿——” “她是顾二公子的身边人,你跟她亲热什么?”徐窈宁无奈地说。 “阿瞻哥哥的身边人,不能亲热吗?”林嘉若不懂。 风流公子身边的美貌丫鬟,这其中关节要怎么解释?徐窈宁表示很为难,再有顾瞻日后的作为,也实在不值得深交,但这些,似乎都没法跟林嘉若说。 徐窈宁只好选择了转移话题。 “顾二公子给你送了什么?”徐窈宁虽然没有亲自动手,却还是用眼神暗示林嘉若当场打开看看。 林嘉若也没有什么忌讳,兴致勃勃地就打开了。 这一打开,母女俩都愣住了。 “阿瞻哥哥怎么送我这么多……这个?”林嘉若随手拿起一件看了看,大惑不解。 徐窈宁拿过她手上的物件,细细地端详着,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竟然是在这儿! 第062章 雪中送炭 孟春院中,丫鬟们都被赶到了院子里,房里只剩下大房母女二人,气氛一如既往的焦灼。 “孙家还是不肯把汗巾还回来吗?”林嘉兰急得直转圈。 已经三天了,二房那里始终没有传来好消息。 甘氏也眉头紧皱,心烦意乱。 “娘亲,孙家实在欺人太甚!”林嘉兰冲到甘氏面前,眼中泪珠滚滚,愤怒,不甘,“女儿绝不妥协!” “别怕!”甘氏沉沉地说,“孙家人品如此卑劣,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这事如果传出去怕是对妹妹们的闺誉有碍,祖母和婶娘那里……”林嘉兰并没有因为甘氏的话就放下心来,她已经是大人了,这些道理她都懂。 甘氏冷笑道:“你要是嫁给了孙赢才是对妹妹们的闺誉有碍!谁要是敢犯这个糊涂——”甘氏没有说下去,但满面寒霜,杀气凛然。 看林嘉兰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甘氏心中一软,柔声安慰道:“你不过才十三岁,就算这事闹出来,过了两年也就淡了,余杭太小,未必就有配得上我儿的,你爹早就交代过了,你的婚事,要细细地挑,万万不能将就——”冷冷一笑,“那孙家是什么破落户,也敢肖想我儿!” 她的女儿,可不仅仅是林家的嫡长孙女、甘家的外孙女,日后的事还难说呢! “可是我的汗巾……”林嘉兰还是不放心,“那条汗巾上有女儿亲手绣的兰草标记,那畜生硬是抢了去,若不拿回来,总是个事端!” 一想起那天的事,林嘉兰就气得两眼通红。 孙家兄妹合伙将她骗到无人处,语出轻薄不说,还抢了她的汗巾,若不是有人路过,她趁机逃走,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欺人太甚! 甘氏冷笑道:“怕什么!不过一条汗巾,我们抵死不认,他们能怎样!” 话是这么说,可余杭的圈子就这么大,林嘉兰的绣工未必就没人认得出来,风言风语总是难免。 或者应该将女儿送到金陵住一段时间?甘氏低头琢磨着,心里愤愤难平。 这时,有丫鬟在门外犹豫着通报:“夫人,姑娘,四姑娘来了……” 阿若?她来做什么? 甘氏不解地看了看林嘉兰。 林嘉兰也愣了愣,恍然道:“大哥让我盯着阿若练字,这几天我都没空管她,可能是功课都做完了……” 算起来,放养林嘉若已经好几天了,之前都没见她主动送功课过来,怎么今天都追到孟春院来了? 林嘉若被带了进来,她身后的丫鬟都两手空空,倒是她自己怀里抱了小包袱。 “这几天功课都做完了?”一进门,就被劈头问了这么一句,林嘉若瞬间垮了小脸。 “我是来给大伯母和大姐姐送东西的。”林嘉若哀怨地看了林嘉兰一眼,“大姐姐真是恩将仇报!” 林嘉兰脸色一僵:“胡说什么呢?不要乱用成语!” 甘氏被她逗笑了,温和地问:“阿若手里拿着什么呢?” 林嘉若精神一振,捧着小包袱放到了甘氏身边的茶桌上,一脸邀功地说:“娘亲让我把这个送来给大伯母和大姐姐,说你们正在找这个呢!” 甘氏母女俩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是一个“咯噔”。 林嘉兰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冲上前去粗鲁地打开了包袱。 柔软的布料,鲜嫩的颜色,林嘉兰迫不及待地翻找着,很快就找出一条藕色的绉绸,翻到一角,一丛素色的兰草清新淡雅,几乎让她落下泪来。 甘氏也松了紧绷多日的脸,情不自禁露出舒心的笑容。 再看一脸小得意的林嘉若,只觉得可爱得无以复加,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亲热地问:“阿若,这一包汗巾是你娘亲让你送来的?是你娘亲得来的吗?” 不管徐窈宁是哪里得来的,又是不是另有小心思地送到这儿,这份人情她都认了! 林嘉若却摇头了,得意洋洋:“这不是我娘亲得来的,是我得来的!” 甘氏母女吃惊地看着她。 “你从哪儿得来的?”林嘉兰问。 林嘉若看了看林嘉兰攥在手上那块汗巾,又看看她几乎喜极而泣的模样,感觉自己帮上了大忙,心里美滋滋的,对林嘉兰的疑问也交代得很爽快。 “这本来是阿瞻哥哥送来给我的,娘亲说大姐姐最近丢了条汗巾,正找得慌,这里面有一条似乎就是大姐姐丢的,就让我送过来给大姐姐和大伯母认认!” “顾二公子?”林嘉兰愣住了。 她的汗巾明明被孙赢抢走了,怎么会落到了顾瞻手上? “大姐姐果然找到了丢失的汗巾,那其他的我就拿走咯?”林嘉若说着,笑眯眯地去收包袱。 林嘉兰下意识地往桌上那一堆汗巾看了一眼。 “等等!”林嘉兰急忙喊停,拿起剩下的其中一条汗巾仔细看了看,又换了一条,细细端详。 除了林嘉兰自己的那块,包袱里还有三条,林嘉兰全部辨认过之后,脸上浮起一个古怪的笑容。 见林嘉若不解地看过来,她微微一笑,柔声道:“阿若,这剩下的能不能都送了大姐姐?” 得寸进尺什么的,就让人不太愉快了。 林嘉若不高兴地撅起了嘴:“这是阿瞻哥哥送我的!” 林嘉兰笑得更温柔了,带着诱哄的语气说道:“你把这些都送了我,你这几天的功课我就不查了……” 林嘉若身子一僵。 “也不告诉大哥你整整五天没有练字的事……” “成交!”林嘉若急忙应了下来。 可刚答应,心里又小小地懊悔了,嘟囔着说:“要是阿瞻哥哥知道我把他送我的汗巾送人了……” 林嘉兰嫣然一笑,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就说是我硬要抢的,你人小,怎么抢得过你大姐姐呢?” 大姐姐说得好有道理,林嘉若觉得自己完全无法反驳,就心安理得、高高兴兴地走了。 “阿兰,你这是?”甘氏不解地看着被林嘉兰随意绕在指尖的三条汗巾。 林嘉兰勾唇一笑,朝门外喊了一声“暮霞”。 暮霞应声进来。 林嘉兰随手挑了一条汗巾扔给暮霞,冷笑道:“把这个给孙大姑娘送去,就说我最近得了不少上好的汗巾,先送她一条,日后若还有缘分,说不定再送她两条!” 看着暮霞领命而去,林嘉兰心中快慰不已,这些日子的愁闷焦灼一扫而光。 只是仍有一丝疑窦挥之不去。 为什么她和孙大姑娘的汗巾都会落到顾瞻手上呢? 第063章 传信 第二天下午,林嘉若来自芳轩练字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自芳轩的主仆们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们在等我?”林嘉若被盯得有点心慌。 尤其是她大姐,往日过来的时候都是忙着自己的事,最多抬头看她一眼,随便招呼两句,就让她自己练字去了,今天却穿戴整齐,面带笑容地站在门口迎接她。 那句话怎么说的? “事情不对就有妖怪!”林嘉若警惕地看着林嘉兰。 林嘉兰愣了愣:“事出反常必有妖——”脸色一僵,没忍住一巴掌拍到她头上,恼羞成怒,“你又胡说什么!” 林嘉若捂着脑袋辩解道:“我没胡说啊,大姐姐今天就是很奇怪……” 林嘉兰瞪了她一眼:“我哪里奇怪了?还不去练字!” 这样就对了!林嘉若这才放下心跑去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今天的功课。 写了一会儿,林嘉若又感觉到不对了。 往日她练字的时候,她大姐也是在做自己的事,尤其最近一直在看账册,忙得不可开交。 可今天,怎么身后一直传来嗑瓜子的声音呢?而且这个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仿佛那个嗑瓜子的人心里存着什么急事,想赶紧嗑完好出门办事似的。 更别说还有两道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背上,几乎没烧出两个洞来。 林嘉若终于还是忍不住放下了笔,回头问道:“大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啊?” 林嘉兰脸上一红,慌得手上的瓜子都掉到了地上。 “没、没有啊……”她强自镇定地重新拈起一颗瓜子放进嘴里。 林嘉若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回头继续练字。 这回嗑瓜子的声音停了,安静了一会儿。 “阿若——” 林嘉兰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吓得林嘉若手一抖—— “大姐姐!”眼看着写了一半的一张纸就这么毁了,林嘉若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瞪着林嘉兰。 “没事没事,这张就算你写完了好了!”林嘉兰满不在乎地说。 “大姐姐,你到底有什么事,直说行吗?”林嘉若无奈地说。 “也没什么……”林嘉兰支吾着说,“我昨天不是拿了你的汗巾吗?回头想了想,似乎不是太好……” “所以你准备还我几条?”林嘉若疑惑地问。 “不是不是!”林嘉兰急忙否认,小心翼翼地建议,“我的意思是,要不你写封信给顾二公子,解释下汗巾被我抢了这件事,也免得到时候顾二公子问起来,要责怪你?” 好像有点道理,林嘉若点点头,问:“大姐姐,你这里有信笺吗?” “啪!”一沓信纸落在了林嘉若面前。 林嘉若拿起笔正要写—— “你才练了几天的字,写在这些划好线的信纸上,怕是要乱糟糟的,不如我来替你写吧!”林嘉兰贴心建议。 想想也是,林嘉若就把纸笔让了出来。 这边的特制桌椅太矮了,林嘉兰干脆拿了信纸到她的书案上写。 一个说,一个写,没毛病。 林嘉若要说的很简单,首先感谢了阿瞻哥哥的关心,他送来的礼物她很喜欢,不过很不巧里面有一条竟然是她大姐丢失的,所以还给了她大姐,剩下的汗巾跟她的尺寸也不太符合,就拿来跟她大姐交换东西了,希望阿瞻哥哥不要介意。 林嘉若说完之后,就看她大姐回头看着她,脸色古怪。 “这就写完了?”林嘉若讶异地问,她还没说完的时候就看到大姐姐停了笔。 “你怎么不告诉顾二公子是我抢了你的汗巾?”林嘉兰有些意外。 “我们是做了交易的,怎么能再把这件事推到你身上?太不义气了!”林嘉若理所当然地说。 她坦然的姿态让林嘉兰颇受震动,心中不由得一软,冲她温柔一笑,低头继续写信。 把林嘉若的意思都写完之后,林嘉兰犹豫了一下,在信的末尾加了两句:受此大礼,感激不尽,只是不知,顾二公子是如何得到这些汗巾的? 再次停笔的时候,林嘉兰说:“我这样拿了顾二公子的东西,心里也怪过意不去的,正好我这里有几方好墨,不如你拿去给顾二公子作个回礼吧?” 林嘉若觉得这主意很好,又叫林嘉兰添了几句回礼的话。 最后署上林嘉若的名字,封上信封,连同丫鬟拿来的墨条,当下就打包起来,让喜鹊亲自跑一趟顾家。 顾瞻拿着墨条的时候眼中还有疑惑,当拆开信笺,端秀清婉的字体映入眼帘,心里便如明镜一般了。 目光上下扫了两遍,很快看到了末尾那两句。 指尖轻轻划过,少年清朗的眼眸中笑意潋滟,放下信笺,点墨,铺纸,笔尖沙沙。 又过了一天。 林嘉若正专心地写字,她那最近有点闲的大姐就捧着瓜子坐在她的书案旁,神色试探地问:“阿若,顾二公子回信了吗?” “回啦!”林嘉若说。 “他可有责怪?” “没有!”林嘉若高兴地抬起头,说,“阿瞻哥哥人很好的,他说那些汗巾也是他无意间得来的,他没有姐妹,就顺手送我了,随我怎么处置都不要紧。” 说完这些,林嘉若正打算继续练字,却看到林嘉兰眼含期待地看着她,愣了一愣,恍然大悟:“阿瞻哥哥还说了,其中有一条是他在孙家捡到的,他也不知道是谁的,他自己又不好留着,就送来给我了,大概就是大姐姐丢的那条吧!” “那可真要好好谢谢阿瞻哥哥了呢!”林嘉若神色郑重地说,“大姐姐的汗巾要是被别人捡去了就不好了,幸好是阿瞻哥哥这样的正人君子捡到了!” 林嘉兰觉得阿若每一句话都说到了自己心坎里。 “不如阿若再写一封信好好谢谢顾二公子吧?”林嘉兰建议道。 送到顾瞻手中的信大多是从自芳轩出去的,但是顾瞻的回信却都是先送到季秋院徐窈宁手上的。 连着收了好几天顾家的信,徐窈宁心里就打起鼓来了。 刚还打着要让阿若和顾瞻疏远的主意,怎么他们反而亲近起来了?虽然说自家女儿才六岁,可这个来往频率,实在是让她头皮发麻,顾瞻送来的信她也看过,没什么异常。 那个顾瞻,前世虽然有风流的名声,但好像没听说有什么奇怪的嗜好…… 徐窈宁看着今天刚送来的信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让人去林嘉若房里喊来了小满。 第064章 私相授受 “你们姑娘和顾二公子传的是口信还是信笺?平常是派谁去送的信?”徐窈宁问。 小满想了想,语调平平地说:“姑娘没有在房里吩咐过送信的事,喜鹊姐姐也没有交代过,不过有次姑娘从自芳轩回来的时候,身边只跟了个雀儿。” 徐窈宁点点头。 顾瞻给阿若送信派的是身边体面的大丫鬟,阿若回信也理所当然派的是喜鹊,只是,听小满这话,似乎信是从自芳轩送出去的。 徐窈宁料想小满也不会知道更多了,就挥挥手让她下去了,打算等着林嘉若回来再当面细问。 未曾想小满又补了一句:“奴婢曾听姑娘提起顾二公子很喜欢回礼的话,但姑娘房里没有出去过任何物件。” 徐窈宁下意识地直起身子,认真思索起来。 顾瞻送了礼物给阿若,阿若回礼,合情合理,一般情况下,这回礼还得她这个做娘的打理才是。 但顾瞻送了这一包汗巾,明显是借阿若的手把林嘉兰的汗巾还回去,她也就忘了回礼的事了。 前世估计也是如此,不知是何原因,总之林嘉兰的汗巾到了顾瞻手上,所以孙家只是虚张声势,最终没有闹出汗巾的事来。 而顾瞻没有姐妹,得了汗巾后不方便直接送到林嘉兰手上,就送给了阿若。 前世她没有注意过顾瞻送给阿若的东西,阿若也没认出林嘉兰的汗巾,估计就这么收了起来,没有再出现在人前。 如今被她发现了,让阿若送去给了林嘉兰,林嘉兰也就知道了是谁的手笔,这份回礼,十有八九就是林嘉兰或者甘氏准备的。 但究竟是林嘉兰还是甘氏呢? 阿若和顾瞻的你来我往也有好几回了,回礼出自谁的手区别就很大了。 徐窈宁正想着,就听到了林嘉若回来的动静,立即让人喊了她过来。 将顾瞻的来信交给她,徐窈宁假装随意地问:“你和顾二公子近日倒是要好?” 林嘉若一边拆信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没有啊,分明是大姐姐想跟阿瞻哥哥通信,非撺掇着以我的名义……” 徐窈宁:…… “她还以为我不知道呢!”林嘉若笑嘻嘻地说。 “你知道你还帮她传信!”徐窈宁简直无语了。 “每次送出一封信,大姐姐都会送我点什么,还总是好吃好喝、好声好气地哄着我,又不用我亲自写信,我就随便她咯!”林嘉若眉眼弯弯地笑着,稚气的小脸上竟显出一丝狡猾。 她还没得意够,就被徐窈宁一巴掌拍在了头上。 “哎哟!”来不及问原因,就看到徐窈宁怒容满面,拍完了脑袋还要准备来掐她的模样,慌忙跳了起来,朝自己屋里逃去。 徐窈宁看她不知悔改地逃跑,更是大怒地追了过来,一直追进林嘉若的卧房。 丫鬟们看夫人要教训自己亲女儿,都不敢进屋劝说。 最终被徐窈宁在床上逮到了无处可逃的林嘉若。 将被子把小小的身子一裹,徐窈宁把她狠狠地往怀里一箍,喘着气说:“你还敢逃!你还敢逃!你还逃得挺快的啊!谁借你的胆子!” 也不知是不是天天练武的关系,林嘉若的身手敏捷了许多,这点距离,徐窈宁竟然追不上她了。 林嘉若一脸乖巧地给她娘亲顺了顺气,陪笑着说:“娘亲,冷静点!冷静点!”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徐窈宁怒发冲冠地瞪着她。 林嘉若被她瞪得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地摇了摇头,她是真不明白娘亲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 “你们这是私相授受!”徐窈宁压低声音怒道,“你大姐姐和顾二公子都已经到了婚配年龄,这样私下传书,要是被人发现了,你大姐姐就只能嫁给顾二公子了!” 林嘉若眨了眨眼,无辜地说:“大姐姐嫁给阿瞻哥哥,不是挺好的吗?” 徐窈宁噎了一下。 要说林嘉兰和顾瞻倒也门当户对,甚至顾家的门第还高了林家一截,只是她有着前世的记忆,知道林嘉兰的未来夫家是谁,听到林嘉兰和顾瞻私下往来就觉得一万个不对。 “这不仅仅是你大姐姐一个人的事!”徐窈宁差点被带歪了,幸好及时回转,严肃地教育女儿,“这事要是传出去,所有林家的姑娘都要闺誉受损,你祖母绝对不会轻饶了你这个帮凶!” 何况私相授受这件事对她来说也是一个阴影,前世就是丫鬟白露帮着那个衣冠禽兽给阿若传信,才害得阿若只能下嫁到那个狼窝! 所以她一听到这种事就控制不住心头火起。 “这样啊……”林嘉若听了有些遗憾,“那我不叫大姐姐写信就是了。” “还是她亲笔写的信?”徐窈宁震惊得瞪大了眼。 林嘉若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我又不会写信,大姐姐说代我写,我就随她去了。” 看娘亲脸色难看的样子,林嘉若忙安慰道:“娘亲放心,明天大姐姐再怂恿我给阿瞻哥哥回信,我就严词拒绝!” 徐窈宁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又抓着林嘉若说了许多私相授受的恶劣影响,逼着她发誓绝不再参与类似事件,才放过了她。 之后,徐窈宁又把林嘉若身边的丫鬟叫过来敲打了一遍,就这样,还是不太放心,硬是分出几分心思在林嘉若身上,手头正在筹备的事也只好放慢了速度来了。 不过林嘉若说到做到,从这天起,果然没有再和顾瞻书信来往了,每日循规蹈矩地习武、练字。 孙家那边也哑了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后面还藏着更大的热闹。 三月初三,上巳节,春光明媚,宜踏青。 女眷出游的机会本来就有限,上巳节是光明正大的春游日子,很少有人会放过。 林家上下,早几天前就在准备上巳节踏青的事了,这天一早,一队马车浩浩荡荡地从林家门口出马,驶向西湖。 余杭的春色,一半都在西湖周边,这一天,西湖周边围起的帐幕内,都是余杭各大世家在临水饮宴。 在自家地盘上坐着吃了点东西后,孩子们就闲不住了,开始互相串门。 林嘉若正要跑隔壁徐家去找徐明珠玩一会儿,才一扭身,就被人拉住了。 第065章 春心萌动(二更) “阿若,我们去那边折几枝桃花吧!”林嘉兰笑吟吟地随手一指。 林嘉若人太矮,对折桃花这事不是特别有兴趣,但看她大姐殷切期盼地看着她,也就同意了,本想再喊上林嘉荃,还来不及回头,就被拉走了。 “这里!这里!”林嘉若指着即将被错过的一株桃花,急得直叫。 “枝头太稀了!”林嘉兰匆匆丢下一句,继续拉着林嘉若往前冲。 “那棵开得不错!”林嘉若又指了一棵。 “太密了!”仍旧被鄙弃。 之后又陆续指了几棵,通通入不了林大姑娘的眼。 如今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湖边四处可见桃花灼灼,偏偏她们万花丛中过,竟是片叶不沾身。 林嘉若渐渐感觉到不对劲了,当她想下贼船时,林嘉兰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定定地望向前方。 林嘉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恍然大悟。 从这里望过去,正是顾家的饮宴之处。 顾家的女眷不多,但和林家一样,顾家的成年男子大多在外为官,家里只有顾瞻和他的小叔,这样一个举家女眷出游的日子,顾瞻责无旁贷地跟随着保驾护航。 林嘉兰下意识地把半边身子藏在树后,怔怔地望着那个正含笑奉亲的清俊少年。 “大姐姐,你是来找阿瞻哥哥的?”这么明明白白的事,就是林嘉若也看得一目了然。 “不、不是……”林嘉兰下意识地摇头否认,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是有些事情想当面问问他……谢谢他……”说着,一双眼睛满含期待地望着林嘉若。 林嘉若吓得连退两步,慌忙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能帮你们私相授受!” 林嘉兰的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水汪汪地瞪了林嘉若一眼,怒道:“你胡说什么,哪里就私相授受了!” “那你别叫我去喊阿瞻哥哥过来!”林嘉若警惕地看着她。 林嘉兰被她喊破了心思,又羞又恼地跺了跺脚,焦急地往顾瞻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好像突然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一变,整个人都跳到了树后躲了起来。 林嘉若回头一看,顾瞻正看着这边呢! 原来是被发现了啊! 发现她们的还不止他一人,还有每次来送信的那个美貌丫鬟,正和顾瞻站在一起,一边望着这边,一边含笑低语,看到林嘉若看过来,那两人都笑了。 林嘉若也冲他们笑着挥了挥手。 顾瞻向他的丫鬟叮嘱了两句,就朝林嘉若走了过来。 林嘉兰躲在树后,只感觉气氛有点安静,又什么都看不到,忍了好久,还是忍不住探出头来。 这一探头,正巧撞上了少年潋滟含笑的双眸。 风暖草薰日,陌上逢君时。 林嘉兰望着顾瞻,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一瞬间的变化,林家的两姐妹都懵懂不知,顾瞻却是看懂了,他不露痕迹地退了半步,心中暗自苦笑。 人面桃花相映,少女清新秀丽的颜色是春日最动人的风景,她双眸如水,专注地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更带着不自觉的欢喜和羞涩。 如果换了任何其他少女,顾瞻都会含笑回应,潇洒离开。 可眼前这个,偏偏是他同窗好友的亲妹妹,真是进退两难! 顾瞻向林嘉兰点头示意,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目光,转向林嘉若,笑着问:“阿若和姐姐来这边玩吗?要不要过去坐坐?” 林嘉若觉得自己很无辜,为难地看了林嘉兰一眼,说:“是大姐姐要来的……” 林嘉兰:…… 顾瞻:…… 不能委婉招呼,只能直接面对了。 顾瞻暗叹一声,向林嘉兰行了个礼,斯文却疏淡地说:“不知林大姑娘找在下何事?” 一个是阿若,一个是林大姑娘,亲疏立分。 林嘉兰嘴里发苦,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局促地回了个礼,低声道:“我就是想当面谢谢二公子,公子大恩,无以为报……” “无以为报”之后,总觉得还有个“以身相许”,吓得顾瞻情不自禁又退了半步,差点撞到林嘉若。 林嘉兰顿时羞得无地自容,眼中泪珠儿直转。 顾瞻急得额头上都冒汗了,连连作揖,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心一横,索性继续林嘉兰刚才的话题:“我与致之是同窗好友,林姑娘是致之嫡亲的妹妹,那日既被我撞见孙赢无礼,就理应援手,实在不敢称恩!” 可林嘉兰眼前都还是他刚才退避不及的神态,一颗少女心仿佛被泡进了冰水里,又用那钝刀割着,生疼生疼的,就算顾瞻赔礼了,又回应了她刚才的话,还是疼得想哭。 顾瞻身边没有亲近的少女,从来不知道怎么哄人,但眼前这个一脸要哭的模样,又不能一走了之,只能一脸无措地看着她,弱弱地劝着:“你别哭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那含在眼里的泪真的就要掉下来了。 就在这时—— “大姐姐!” 小女孩软软糯糯的声音让林嘉兰心头一震,眼泪瞬间收了回去,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就连顾瞻也红了脸。 怎么就忘了阿若还在这儿呢!林嘉兰觉得自己要没脸见这个妹妹了。 但林嘉若接下来说的话让她连害羞都顾不上了:“那边好像是孙家表姐过来了!”林嘉若手一指。 林嘉兰顺着看过去,一群粉罗绿绫的少女沿着湖畔谈笑风生地走了过来,其中就有孙家的三姐妹,其他的少女看着也有几个面熟的,都是孙家姑娘的手帕交。 孙家姑娘也看到了林嘉兰姐妹俩,气氛陡然一变。 真是冤家路窄,别说孙大姑娘瞬间红了眼,就是林嘉兰也沉下了脸。 孙大姑娘到了跟前,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这不是林大姑娘和林四姑娘吗?你们刚才在跟谁说话呢?远远地瞧见还有一个人的,怎么到了跟前就没了?莫不是躲起来了?” 林嘉若回头一看,这才发觉顾瞻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林嘉兰也是刚刚发现,但是她比林嘉若的城府深一些,没有失态地左顾右盼,而是镇定自若地说:“一直都是我们姐妹二人在这儿赏花,是孙大姑娘看错了吧?” 话语一出,就引来了林嘉若仰慕的目光,没想到她家大姐也已经练成了睁眼说瞎话的功夫。 “我也看到了!”孙二姑娘立即附和自己的姐姐,“似乎还是个男人呢!”笑得恶意满满。 “我也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少女们叽叽喳喳地附和着,目光或幸灾乐祸,或鄙夷不屑。 第066章 落水失清白 孙大姑娘得意地看着林嘉兰,笑道:“总不至于我们这么多人都看错了吧?不知道林大姑娘跟谁在这儿说话呢,听说林家表哥不在家呢,看那身形,也不像林家表弟吧?” “呃……或许是我爹爹吧?”林嘉若小小声地说,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阿瞻哥哥还没长成呢,还比爹爹矮了一截。 孙二姑娘嘲笑地看了林嘉若一眼,道:“我们刚刚还在柳岸那边看到林三叔跟西湖诗社的人在一块儿呢!” 咦?爹爹怎么跟那群坏人在一起? 林嘉若有点生气。 “或许你们这么多人一起看错了吧。”林嘉兰淡淡地说,下巴微抬,眼神淡漠,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听说孙大姑娘的眼神不是很好,经常错拿别人的东西——” 看到孙大姑娘脸色微微一变,林嘉兰浮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欺身过来轻声道:“错拿别人的也就罢了,要是掉了自己的,可就大大不妙了,尤其是姑娘家贴身的东西,例如,汗巾……” 孙大姑娘一脸铁青,倒还没怎么样,旁边的孙二姑娘却是个火爆性子,怒吼一声,就要去挠林嘉兰。 林嘉兰急忙躲避。 其他少女有冷眼旁观的,也有或真心或假意劝阻的,乱哄哄地拥了上去,林嘉若被堵在人群里,很快就失去了她大姐的身影。 “噗通——” 林嘉若猛然回头,还没看清是谁落了水,就觉得一股大力朝自己推来,竟是有人趁乱要将自己也推落到水里。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一步做了反应。 林嘉若迅速顺着力道袭来的方向抓住了一只手,用力一扯,借着这一扯的力道往前一冲,回到了人群之中。 “噗通——”又是一声。 “落水了!” “有人落水了!” 少女们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 林嘉若在人群中没有找到自家大姐,才满心惊恐地往湖里看去。 还没等她看清两名落水少女的模样,就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扑进了水里,没过多久,就抱着一名落水少女上岸来了,而另外一名落水少女也有了其他闻声赶来的人去救。 “阿瞻哥哥!”林嘉若看到救人的是顾瞻,不禁眼睛一亮,随后,她就看到了顾瞻怀里已然昏迷的林嘉兰。 这下闹大了…… 林嘉若默默地想。 这下闹大了! 顾瞻看着怀里曲线毕露的林嘉兰,无奈地想。 林嘉兰溺水的时间并不长,又有顾瞻及时为她拍出了肚子里的水,刚送到家里,人就醒了。 大夫诊治过后,开了些驱寒的药也就罢了,并无大碍。 除了甘氏留下照顾女儿,其他人都离开了自芳轩。 林老夫人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前方,其他人都自觉地跟着往慈荫堂去。 林嘉若有些不安地拉了拉徐窈宁的手,徐窈宁往林老夫人的方向看了一眼,低下头悄声说:“大概是要问问你事情的经过,没事。” 林嘉若点点头,但直觉地还是有些不安。 到了慈荫堂,林老夫人满脸怒容地坐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却没有喝,而是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随后怒喝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若,你说!” 很少见到林老夫人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寂静无语。 林嘉若仔细回想了下,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犯错,就有些心虚地站出来,怯怯地说:“我和大姐姐去那边折桃花,碰到了孙家表姐她们,不小心起了冲突,孙二姑娘就动手了……” 林嘉若留了个心眼,没有提和顾瞻见面的事。 “当时乱糟糟的,我也没看清是谁推的大姐姐,还有人想要推我下水——” “谁要推你下水!”徐窈宁“蹭”的站了起来,柳眉倒竖,“你看清了没?” 林嘉若摇头:“没看清,不过我把她拉下水了……” 徐窈宁给了她一个“干得好”的赞赏眼神,回头向杜鹃使了个眼色,杜鹃便领命出去了。 “你们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去折桃花?”林老夫人仍旧震怒,“为何会与孙家姑娘起冲突?平日都是怎么教你们的!” 这个林嘉若就不服了:“是她们无礼在先,也是她们先动手的……”虽然大姐姐似乎也很挑衅,但她是不会说的! “她们动手,你就跟着动手了?这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教养吗?”林老夫人怒瞪着她。 林嘉若更不服了,脖子一梗,大声道:“我不动手,难道要被她推下水吗?” 林老夫人霍然起身,也提高了嗓子:“你这么能耐,怎么没拉住你大姐姐?只顾着自己,还有一丝姐妹情谊吗?” “母亲!” “母亲!” 林时生和徐窈宁同时呼喊出声,又惊又怒。 林嘉若扑进徐窈宁怀里,大哭起来。 “母亲,阿若才多大,她能保住自己没被推下水已经是万幸,别说当时兵荒马乱,她连阿兰在哪都不一定看得清,就是看见了,她这么小,能拉得住阿兰吗?”林时生忍着怒气辩驳。 林老夫人冷哼一声,道:“那是我们林家的嫡长孙女,大庭广众之下,衣不蔽体地被外姓男子抱在怀里,全余杭的人都看见了,她就算保住自己没下水又如何?没保住阿兰,还能有她的好?” “顾瞻说阿兰刚上岸就用披风包起来了,不存在什么大庭广众衣不蔽体的说法!”林时生冷着脸说,“这事本来是孙家姑娘的错,就是阿兰的责任也比阿若大一些,母亲一味揪着阿若问罪实在叫人不解!” “我敢问她的罪了?”林老夫人看着怒气更盛了,“我问她几句话都问不得了?” 林时生揉了揉额头,压下心中的烦躁,道:“今日事发突然,母亲也受累了,这件事儿子会处理的,母亲且先歇着吧!” 说罢,矮身抱起林嘉若,为她抹去一层泪水,叹息道:“阿若今天也受惊了,儿子先带阿若回去休息下——” 看林老夫人似乎还要说什么,林时生扯了扯嘴角,幽幽地说:“阿若去年多灾多病,儿子如今最怕的就是她受到惊吓……” 林老夫人还未出口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神色莫测地看着林时生一家三口告别离去。 第067章 端庄地落水 走出了慈荫堂的范围,林嘉若才搂着林时生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小声地说:“爹爹,我没有被吓着!” 林时生微微一笑,点头道:“嗯,阿若很勇敢,爹爹为你骄傲!” 林嘉若弯了弯眼睛,但还没笑起来,就垮了下去。 “那祖母为什么要怪阿若?”她一直有种感觉,似乎从去年开始,祖母对她就没有从前那么好了,去年她把娘亲气病了祖母都没有责怪她,可这回,她真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林时生听了眸色一深,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阿若,你要记着,这世上最安全的关系,是互不相欠,如果做不到互不相欠,情愿你欠着别人,也别让别人欠了你——” “有些人,会因为欠了你而加倍对你好,但有些人,会因为欠了你而视你为敌,时时刻刻都会觉得你是来讨债的,来提醒她曾经的不堪……” 徐窈宁跟在父女俩的身后,看着他们亲昵地耳鬓厮磨,隅隅私语,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林时生对阿若是真的疼爱,但愿阿若不会怪她…… 林嘉若再次见到她大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林嘉兰正躺在床上,面色娇红,双眸水润,唇角还隐隐蕴着一丝痴痴的笑意。 “大姐姐,你在想什么呢?”林嘉若有点看不下去,她还被骂了一顿呢,结果她大姐好好地躺着发痴。 “阿若!”林嘉兰看到她,眼里闪过一抹歉疚,拉着她的手,不好意思地说,“是我连累你了,回头我会亲自向祖母解释的……” 林嘉若也不是小气的人,大大方方地点了头:“嗯,你知道就好,下次别莽莽撞撞跑出来了!” 她一本正经装大人口气说话的样子逗笑了林嘉兰,拉着她的手笑了好久。 林嘉若终于看出不对劲了:“大姐姐怎么那么开心?”虽然没被淹死,也不值得这么开心吧? 林嘉兰脸上一红,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林嘉若也就是随口一问,人家不回答也就算了,问起了别的:“大姐姐昨天有看到是谁推的你吗?” 林嘉兰脸色微沉,点了点头。 “是不是孙娟推的你!”林嘉若愤愤地说,“她还想推我,幸好我躲过了,还顺手把她拉下水了!”林嘉若说得有点得意。 孙娟就是孙家的二姑娘,昨天傍晚的时候,徐窈宁派出去的人就打听到了,和林嘉兰先后落水的另一人就是孙家二姑娘孙娟。 孙娟可没林嘉兰这么幸运,她在水里泡得久了些,回去就发了高烧,截止至消息传到林家时,她都还没醒。 “孙娟推了你?”林嘉兰惊讶地问,随即摇了摇头,“不是她推的我——”她顿了顿,面容微微一沉,“是孙婵!” 孙婵,孙家大姑娘。 林嘉若愣住了。 要说孙娟推了人她还能接受,孙娟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又是个火爆脾气,可孙婵和林嘉兰一样大呢!都是要议婚的年纪了,怎么会动手推人呢? “我和孙家姐妹的怨是消不了了,你以后遇上她们也存点心——”林嘉兰冷笑一声,“那孙家,个个都不是善茬,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从孙赢和孙婵合谋抢了她的汗巾开始,她就没想和孙家姑娘好好相处了,到后来孙婵的汗巾落到了她手上,她和孙婵几乎就是死敌了。 林嘉若点点头:“大姐姐放心,我会好好练武的,等我再长大一点,一定能保护好姐姐的!” 林嘉兰又感动又好笑:“胡说,哪有要妹妹保护姐姐的——”轻声一叹,“就是可怜了三妹妹……” 林嘉若却不以为意:“三姐姐一定会和我们站在一起的,我们才是亲姐妹!更何况孙家表姐们实在是太过分了,掉到湖里是会淹死人的,我——”林嘉若突然收了嘴,她那段溺水经历可不能说—— 赶紧转了话题:“这次多亏了阿瞻哥哥,大姐姐可要好好谢谢阿瞻哥哥才行!” 林嘉兰瞬间红晕满面,低喃着说:“那是自然……他多次帮我救我,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他才好……”好想以身相许怎么办…… 嗯?很多次吗?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林嘉若正满腹狐疑,大姐突然又变了脸色,惴惴不安地问:“阿若,我昨天是不是很失态,他会不会觉得我不端庄……” 林嘉若震惊了:“大姐姐,你都落水了,还怎么端庄?” 这话一说,林嘉兰瞬间面如死灰,嘴里喃喃自语。 大姐姐不会是脑子被湖水泡坏掉了吧?林嘉若忍不住想。 正在这时,丫鬟进来通报:“顾夫人来探望姑娘了!” 林嘉兰眼睛一亮,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顾夫人生得温柔文弱的模样,拉着林嘉兰的手细声细气地说了许久。 林嘉若在一旁看着,似乎顾夫人每说一句话,大姐姐的脸就亮上一分,到最后双颊如醉,娇羞欲滴,几乎不敢抬头直视顾夫人,顾夫人却是一脸欣慰满意的笑容。 林嘉若正看得迷糊,冷不防被点了名。 “这是四姑娘吧?”顾夫人温柔地同她打招呼。 林嘉若上前施礼,任她拉着打量。 顾夫人含笑看着她:“这孩子生得真好,我一看就喜欢,我们阿瞻也常提起你,可惜我们家里没有女孩儿,没能邀请你来玩儿——”抬头同甘氏交换了个含笑的眼神,“日后有了机会,四姑娘可要常来顾家玩才是!” 林嘉若口中答应着,心里却一团浆糊:都说你家没女孩儿了,日后有什么机会过去玩呢? 这个疑问,到晚上见到徐窈宁的时候就解开了。 第068章 被人碰了身子 “大姐姐要嫁给阿瞻哥哥了?”林嘉若震惊得瞪大了眼睛,难怪顾夫人那样说了,要是大姐姐嫁到了顾家,她是可以过去玩了。 徐窈宁哭笑不得地睨了她一眼:“什么嫁不嫁的!只是议婚而已,顾家上门表达了结亲的意思,你大伯母还要写信问过你大伯父呢,这一来一回就要一个多月了,就算你大伯父同意了,要下定也要等你大哥哥回来,顺利的话,秋闱放榜后差不多订婚吧!” 前世林嘉兰也是今年秋试过后订的婚,不过订婚对象可不是顾瞻啊…… 说不上哪个更好,前世那个虽然家风清正,人品高贵,却让林嘉兰年纪轻轻就守了寡;顾瞻纵然千夫所指,毕竟活了下来…… 但顾瞻那个风流名声,换了她情愿去守寡! 林嘉若听了有点失望:“怎么还要那么久呢?” 徐窈宁有些意外:“你倒是很希望阿兰嫁给顾瞻嘛?” 林嘉若点头:“是啊,我看大姐姐想尽招数去见阿瞻哥哥的样子,怪可怜的,等订了婚,就不用这样偷偷摸摸了!” 徐窈宁心中一动。 阿兰情窦初开,便是阿若这样的年纪都能看得出来,顾瞻怎么会不清楚?但凡他对阿兰有丝毫情意,都不至于叫阿若看了都觉得阿兰可怜。 顾家上门求亲,只怕还是出于责任,也不知是顾家长辈的意思,还是顾瞻本人的意思。 如果顾瞻心里是不愿意的…… 她比谁都清楚,男人无情的时候是怎样的可怕,顾瞻没有意中人也就罢了,若是他日看中了别人—— 前世的顾瞻,是那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啊…… 林嘉若看着徐窈宁脸色不断变幻,也不知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叫了两声也没反应,不由得无聊起来。 目光不经意地往周围转了一圈,看到两个新面孔,惊讶地问:“这两个,是新来的吗?” 徐窈宁蓦然回神,看着那两个丫鬟行礼,解释道:“前两天送了一批人回了徐家,身边人有点不够用,就提了两个上来。” 徐窈宁新提拔的一等丫鬟,一个叫画眉,一个叫百灵。 画眉也就算了,可那个百灵,林嘉若瞧着,总有一丝说不出的不对劲。 林嘉兰虽然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迫于甘氏的坚持,还在床上躺着,林嘉若也就不必去自芳轩应卯了。 这天下午睡醒,想了想,放下描红的大字,先给林致之写了一封家书,把这两天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看着丫鬟把信折好放入信封,突然觉得好想大哥哥啊…… 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林嘉若突然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要去哪儿,只能快步跟上。 林嘉若走到了季秋院后的园子里,弯弯绕绕地走了一会儿,到了花房。 管花房的媳妇笑着迎了上来:“四姑娘来挑花儿吗?” 林嘉若“嗯”了一声,一边眼睛往里找,一边问道:“玉簪花有吗?” 花房媳妇回道:“玉簪花一般要到七月才开,现在都还秃着呢!” 林嘉若小手一挥:“给我搬一盆回去!”又指了指雀儿,说,“你去学学怎么伺候这花!” 花房媳妇眼珠子一转,笑道:“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要是姑娘不嫌弃的话,我有个女儿,将这花草的功夫学了个七八成,便隔个一阵叫她去侍弄一下,也省得姑娘身边的姐姐费这功夫了!” 林嘉若听着觉得可以,便点头道:“那你叫她来了去找莺儿!” 花房媳妇大喜,忙朝里头喊了一声:“栀子!快给四姑娘端一盆玉簪出来!” 不过片刻,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女孩儿吃力地捧着一个花盆出来了。 林嘉若看她瘦瘦小小的,忙叫丫鬟们上前帮忙接过来。 花盆脱了手后,那女孩儿直起身,擦了擦汗,向林嘉若行礼道谢。 林嘉若本来也没在意,可那女孩儿一抬头,却把她看愣住了。 “那…那谁?”她指了指花房媳妇,惊叹道,“你家栀子生得真好看!” 女孩儿巴掌大的脸,肌肤细腻,五官精致,眉目间蕴着娇花照水一般的恬静,听到林嘉若的夸赞,女孩儿微微红了脸。 花房媳妇看到女儿被夸赞,脸上笑容更深,正要谦虚几句,一抬眼就看到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主子,忙亮起嗓子招呼:“三姑娘也来挑花儿吗?” 林嘉若惊讶转身,眼睛一弯:“三姐姐!” 林嘉荃朝她点点头:“我来挑几盆兰花送到大姐姐房里,她看着也舒心些。”说着,便吩咐花房媳妇去挑花。 “她现在哪里还有不舒心的!”林嘉若笑眯眯地说。 林嘉荃也笑了:“你也知道了啊?不过这事还没定下来,你可别说出去——”顿了顿,看花房媳妇母女走远了,才压低声音道,“毕竟大姐姐是被顾二公子碰了身子,才匆匆议婚的,如果宣扬出去了,结果婚事不成,大姐姐就不好做人了……” 林嘉若不解:“大姐姐被阿瞻哥哥碰了身子?” 林嘉荃点头,神色有点忧虑:“虽然顾二公子也是救人心切,可大姐姐一个未嫁的女孩儿被他这样抱了,也只能嫁给他了……” 这方面林嘉若听着还不是很明白,但是—— “那孙娟呢?是谁救了她?” 林嘉荃脸色一变。 顾瞻救了林嘉兰,现在林、顾两家在议亲;孙娟也被人救了,那…… “救人这么急的事,哪里就计较那么多……”林嘉荃脸色不太自然地说。 “那怎么大姐姐就得计较了呢?”林嘉若不满地说。 “大姐姐年纪大了些,阿娟还小……”林嘉荃绞着手帕艰难地应对。 正巧看到兰花捧出来了,忙嘱咐丫鬟上前去拿,对着林嘉若匆匆一笑:“阿若慢慢挑,我先走了!” 不等林嘉若反应,就飞一般地逃走了。 所以,到底是谁救了孙娟呢? 林嘉若知道这个答案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 第069章 败家的孽畜 距离三月三两个女孩儿落水已经过去了七天,听说孙娟也已经好了大半,至于林嘉兰,精神更甚从前。 林嘉若也恢复了每天下午到自芳轩练字的习惯。 这天过来的时候,却撞见林嘉兰满脸怒色。 林嘉若非常吃惊,自从和顾家议亲以来,她大姐姐每天都是春风满面的,什么事惹得她那么生气呢? 林嘉兰看到她,才收了怒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阿若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林嘉若问。 林嘉兰仍旧挤着笑容:“没事,来写字吧。” 这样吊着好奇心,还怎么好好练字?林嘉若苦着脸想。 正在这时,林老夫人身边的秋纹来了:“老夫人让四姑娘过去一趟……” “祖母喊我有什么事吗?”林嘉若问。 秋纹照顾过林嘉若一阵子,眼下就是她不问也要说的:“似乎是为了孙家二姑娘的事,老夫人十分震怒……” 孙娟? 林嘉若还一脸迷糊,林嘉兰却是明白了,牵起林嘉若的手,坚定地说:“我陪你一起去!” 林老夫人看到林嘉兰时,脸上怒气收敛了一些,淡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林嘉兰带着林嘉若行礼问安,含笑说:“阿若正好在我那儿,就一起来给祖母请安了——”又问,“祖母喊阿若来是有什么好事吗?可不能落下我呢!” 林老夫人皱了皱眉,冷哼道:“如今家里还能有什么好事!” 林嘉兰惊疑地看了林嘉若一眼,只看到一脸茫然,想起早上听到的消息,心中一沉,问道:“祖母,发生了什么事?” 林老夫人厌恶地看了林嘉若一眼,冷声道:“现在外面都在传,我们林家的四姑娘,小小年纪,野蛮暴虐,推了孙家的二姑娘下水,几乎害得人丢了性命!” 林嘉若心头一震,失声喊道:“明明是孙娟要推我下水!” 林老夫人冷哼一声,道:“现在落水的是孙娟,你上哪儿说理去?若不是你自己不当心,怎么会连累了你几个姐姐都被人说三道四!” “祖母怎么能这么说阿若!”林嘉兰绷着脸,目光含怒,“这事要怪先怪孙家无礼动手在先,再怪就怪我带了阿若出去没有护住她,如今是孙娟在污蔑阿若,怎么能怪到阿若身上?” 林嘉兰从来都是孝顺恭敬,第一次这样直接反驳林老夫人的话,气得她眼前发黑,口不择言。 “现在连你也来气我了是不是?要不是她自身不正,给了人可趁之机,别人怎么找得到机会污蔑她?” “在外面惹了事不说,还引了家里一个个都来驳我气我,这哪是我的孙女,根本就是个败家的孽畜!” 林嘉若呆呆地看着林老夫人,那双熟悉的曾经慈爱的眼睛里,此刻只有毫不掩饰的憎恶,仿佛恨不得她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世上。 “母亲在说什么糊涂话!”一声娇叱,伴随着一阵风,徐窈宁冲到了林嘉若身边,伸出手将她搂在腋下,横眉竖目地看着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被她气得身形不稳,指着她,嘴唇直抖,话都说不出来。 徐窈宁却不管她,一双美眸灼灼逼人,说起话来也丝毫不让:“母亲这样说阿若,那我算什么?阿若她爹算什么?我们林家的嫡出血脉,外人污蔑也就算了,自己家里人还要帮着外人来打压吗?” 林老夫人被她气得脸色发青。 徐窈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母亲看起来不太舒服,还是多休息吧,儿媳和阿若就不打扰了!”说完,就拉着林嘉若走了。 一路默默地回到季秋院。 林嘉若看徐窈宁的脸色仍是不太好,怯怯地问:“娘亲也在生我的气吗?” 徐窈宁一把将她拉到怀里,长吁了一口气,才缓了心中郁郁:“没有,娘亲在气那些欺负你的人!” 听徐窈宁这么说,林嘉若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孙娟,而是林老夫人,鼻子一酸,委屈地说:“祖母她——” “不用管她!”徐窈宁打断了她的话,恨恨地说,“她是老糊涂了!你放心,孙家颠倒黑白污你的名声,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说着,喊了百灵进来。 “今儿晚上,你就把孙娟拎到老姜头门口去,明儿让全城的人都看看,孙二姑娘可惦记着恩人呢!”徐窈宁恶意满满地笑着。 “老姜头是谁?”林嘉若问。 徐窈宁唇角上扬:“是西湖边上一个艄公,你大姐被顾瞻救了,那孙娟就是被那个艄公救了!” 林嘉若“哦”了一声,又问:“那样孙娟就不会说我推她下水了吗?” 徐窈宁轻声一笑:“流言这种东西,最是喜新厌旧,孙家用流言中伤你,只需有了新的流言就压下了,过了这段时间,再提就没意思了。” 等到了五月,京里的消息传来,到时候人们哪里顾得上这些家长里短,就是她不对付孙娟,关于阿若的流言也支撑不了多久,只是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尤其看过林老夫人的嘴脸后,要是再忍,只怕阿若还要平白多受些委屈。 林嘉若这才放心点头,不经意地一抬头,正看到丫鬟百灵,想起徐窈宁刚才的吩咐,不由得问道:“百灵要怎么把孙娟从孙家偷出来?要不让我师父去吧?” 徐窈宁微微一笑:“你可别小看了百灵,她的功夫未必就比你师父差!” 林嘉若惊讶地打量着百灵,心中暗忖,怎么爹爹和娘亲身边都开始存着会武功的人了?总给人一种要搞事情的错觉。 因为今天晚上有事要发生,林嘉若兴奋了大半夜才睡着,一早醒来,就往徐窈宁房里冲。 徐窈宁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要问什么,挥退了房里的丫鬟后,林嘉若迫不及待地问:“娘亲,怎么样?” 徐窈宁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凝重,还有些迷惑。 林嘉若一愣:“失败了?百灵被发现了?” “那倒没有。”徐窈宁说,“百灵到的时候,孙娟已经不在房里了,找遍了孙家都不见她人——”顿了顿,面色古怪,“你猜最后在哪里找到她?” 林嘉若认真地想了想,惊讶地问:“她不会自己跑去老姜头那里去了吧?” 徐窈宁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差不多了,就是在老姜头家门口找到的,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昏迷了,就这么躺人家门口,这会儿应该有人发现了吧!” “那会是谁干的呢?”林嘉若惊叹着问。 徐窈宁也想不通。 第070章 你和爹是不是关系不好? 想不通也没办法。 吃了早饭,林嘉若照旧去前院找龙玉娇上早课去。 习武之人一向自律,可今天,龙玉娇竟然房门紧闭。 敲了敲门,人倒是很快就出来了。 林嘉若看了看师父眼底的青色,关切地问:“师父昨晚没睡好?” 龙玉娇“嗯”了一声,随口道:“迷路了!” 睡觉还能迷路? 林嘉若还没想明白,就被拎到院子里开始上课了。 到了中午时候,孙娟报恩的消息就传开了。 那个艄公年纪有三十多了,又是个鳏夫,一时之间,孙家被看了许多笑话,好在孙娟年纪还小,不至于涉及到男女私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有好些与孙家姑娘相熟的人家,都在开糕点铺的张寡妇身上见到了一条眼熟的汗巾,疑似孙家大姑娘的贴身之物。 庆幸的是,能认出那汗巾的都是孙大姑娘的手帕交,并没有将这件事宣扬开去,最后孙家悄悄地派人去拿了回来。 发生了这么些事后,孙家的男主人孙立行终于回来了。 这个消息传进季秋院的时候,徐窈宁正和林嘉若一起陪着小愿之玩。 林嘉若听了有些忧心:“孙家舅舅有点凶……”她爹爹好像打不过的样子…… 徐窈宁面色微凝,暗自思忖。 孙立行是杭州府的提辖,大梁的地方提辖虽然官品不高,却手握地方军权。 就是因为孙立行,林俊生才娶了孙惠,后来林俊生要休妻,也是先等孙家倒台。 虽然不知道孙家倒台是不是林俊生的手笔,但是那个让孙立行死无葬身之地的罪证她却是记得的。 想到这里,徐窈宁冲着女儿安抚一笑:“你放心,那可是孙家唯一一个聪明人!” 想想也是糟心,她不能让林俊生休了孙惠,可孙家上下也都不是好东西,只有先把那个罪证拿到自己手上了。 林嘉若眨了眨眼,小声地问:“娘亲是在说二伯母不聪明吗?” 徐窈宁瞪了她一眼:“还不去练武!” 林嘉若嘻嘻一笑:“昨儿师父说离开师门一年了,要回去一趟,大概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呢!” “那你就在这儿练,我看着你!”徐窈宁威胁地看着她。 林嘉若跳了起来:“我才不要在这儿,那么多人走来走去的,我去前面练!”说着,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跑到林时生的书房院子里时,静悄悄的。 正奇怪,就听到两个男子的交谈声由远及近,其中一个就是她爹的声音,带着几分少见的热切。 林嘉若好奇地走到门口,看到她爹正同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伯伯缓步走来,爹爹还落后了半步,微微侧了半边肩膀和对方说话,笑容满面,甚至有些恭敬。 那个陌生的伯伯先看到了林嘉若,脚步一停,冲她笑了笑。 林时生也看到了她,招呼她过去,先向中年男子介绍道:“这是小女林嘉若!” 男子眸光微闪,有些意外,这样的语气,大多是用来介绍自己看重的子侄的,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介绍自家女儿呢! “阿若,来见过小山先生!”林时生面色郑重地对林嘉若说。 林嘉若乖巧地上前行礼之后,抬起头来对小山先生眉眼弯弯地一笑。 小山先生也忍不住笑了,连声赞道:“好!好!小小年纪,气宇不凡呐!” 父女俩对“气宇不凡”这个说法都有点懵,但听得出是赞美的话,也都挺开心的。 “哪里,哪里,小山先生才是气宇不凡呐!”林嘉若谦虚地说。 小山先生闻言,抚须大笑,显然林嘉若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山先生低头在身上找了找,最后解下系在腰上的一块白色玉佩,蹲下身来,替林嘉若系在腰带上,笑道:“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可以作见面礼的,这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玉佩,不过日后你可以拿这个换我一个承诺,如何?不吃亏吧?” 林嘉若摸了摸玉佩,笑眯眯地说:“不吃亏不吃亏,这玉还挺好看的!” 小山先生又哈哈地笑了。 “爹爹和小山先生有要事要谈,你自己在院子里练武,不得偷懒!”林时生殷殷叮嘱。 林嘉若自然满口答应,不等那两人进屋,就摆出了打拳的姿势。 小山先生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林嘉若。 稚嫩的小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里,盛满了认真和自律(?),不由得赞赏地点了点头,有女如此,其父也必然不凡!小山先生暗自肯定。 显然这第二印象也很不错。 第一第二印象都不错,林嘉若就被这个神秘的小山先生记住了,光记住也没什么,只是那块不怎么名贵的玉佩,日后还真的起了大作用。 回头说给徐窈宁听的时候,她几乎没惊得跳了起来。 “小山先生?哪个小山先生?”徐窈宁失声问道。 林嘉若茫然地看着她,她哪知道是哪个小山先生? 看到林嘉若的表情,徐窈宁也意识到自己问错人了,惊疑不定地坐了回去。 前世楚王曾大费周章地拜请一位名士,可惜对方不但不领情,还将千里求才的楚王奚落了一顿,就是这样,楚王都忍气吞声地没有拿那人如何。 她当时也没怎么顾得上关心这些事情,只是好像隐约听说那位名士人称什么山先生,该不会就是现在家里这个吧? 那样狂放不羁的名士,居然会看上林时生? 徐窈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顾不得林嘉若还在身边,就吩咐了百灵:“小山先生的消息传过去!” 林嘉若听着迷糊:“传到哪去?” 徐窈宁噎了一下,眼睛一瞪:“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 林嘉若已经不是五岁的小孩子了!徐窈宁想用老招数对付她是行不通的! 眯着眼睛看了徐窈宁一眼,林嘉若冷哼道:“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爹爹!” 徐窈宁又被噎住了,直直地看着林嘉若,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嘉若被她看得莫名心软,蹭到她身边,小声问:“娘亲,你是不是跟爹爹关系不太好?” 徐窈宁看着她脸上的小心翼翼,心中一酸,把她搂到了怀里。 “阿若,娘亲做不来贤惠人,也做不来聪明人,你爹爹心太大,要了这个,还要那个,娘亲不喜欢……虽然如此,娘亲还是希望你日后,不需要做那等贤惠人,也不需要做聪明人,贤惠人太苦,聪明人太累……” 林嘉若迷迷糊糊地听着,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淡淡的悲伤,那种滋味,是她过去从未尝过的,隐隐约约的,仿佛懂了什么,仔细一想,却茫然若失。 第071章 白姨娘又闹了 孙立行回来后,迅速摆平了所有不利于孙家的流言,或许还有人私底下琢磨,但到了五月中旬,京中消息传来之后,就没有人再有心思关注孙家那点破事了。 五月十五这天请安的时候,满屋子的女人都显得很兴奋。 “……云林寺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家的帖子递得早,明天的日子就剩最后一个客院了……”大伯母甘氏笑着说。 林老夫人也笑容满面:“好,好,明儿我们一家子都去云林寺拜拜,沾沾度云大师的福气!” “我这两天身体有些不适,就不去了。”徐窈宁语气弱弱地说。 五月以来,她就一直精神不太好,大夫也请了几回,只说苦夏,让静养。 林老夫人皱了皱眉,虽然不满,倒也没说什么。 离开慈荫堂之后,孙氏赶了几步,到了徐窈宁身边,低声问:“那个白氏,又闹了?” 林嘉薇因为意外早产,身子一直不好,每回生病,白霜都要哭闹一回,林家上下也都知道了这个习惯。 徐窈宁眸光一闪,轻叹了一声:“她就那样,夫君又宠着她……” 孙氏从前还有过拿白霜气徐窈宁的念头,此时看她面容疲惫的样子,想起自己房里那个窦姨娘,不禁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柔声安慰了几句。 等孙氏离开了,林嘉若终于逮到机会问道:“娘亲,我们为什么要去云林寺沾福气啊?上个月不是才去过吗?” 徐窈宁瞥了她一眼:“你又给我走神!”但还是回答了,“年初的时候,皇上召了天下的名僧名道上京城辩法,三月三时,在京郊举行了第一场三教辩法,度云大师力压儒、道,声名大震,如今消息传遍了天下,正是佛教最盛的时候!” 林嘉若不禁咋舌:“度云大师这么厉害!那皇上会不会拜他为国师呢?” 徐窈宁嗤笑一声。 连阿若这样的垂髫小儿都这么想,也难怪余杭县的夫人们都赶着去云林寺上香了。 “急什么?这才第一场辩法呢!第一场不过是同国子监的学生辩论,到九月还有一场——”徐窈宁慢慢地说,“第二场,会让第一场辩论表现出色的人直接上金殿,当着天子的面辩法,到时候佛、道两教面对的将是文武百官,那些文官,可不是国子监学生那么好对付的!” 就凭韩文黎先生一人,就足以压倒全场,更何况还有个全道人还没出场呢! 不过徐窈宁不去云林寺倒不是因为知道度云大师的结果,而是想趁家里没人,把该办的事都办了。 这天晚上,林嘉若睡到半夜里,被一阵哭闹声吵醒。 “是不是白姨娘又闹了?”林嘉若迷迷糊糊地问。 听得喜鹊“嗯”了一声,低低地安抚:“姑娘快睡吧……” 林嘉若却突然一个激灵,彻底睁大了眼睛,就要下床去:“娘亲好像起来了!” 喜鹊只好给她披上外衫跟了出去。 院子里,白霜怀抱着女儿不停地叩头,哭得不能自已,徐窈宁站在她面前,一脸不耐地吩咐:“把白姨娘拉到东厢先歇着!” 白霜还不肯:“夫人!夫人!” “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你还想怎样!”徐窈宁怒道。 白霜满面泪痕地哀求:“夫人,您行行好,让三郎来看看五姑娘吧,五姑娘病成这样,她不能没有爹啊……” 这说得什么话! 林嘉若怒了:“你闭嘴,我爹爹好好的,妹妹怎么就没有爹了!” 白霜被她吼得一愣,停了哭泣声。 这时候,林时生来了。 “宁娘?”林时生进来的时候看到这场景有些不解,“不是说阿薇病了吗?怎么抱出来了?” 徐窈宁还没来得及说话,白霜就抱着林嘉薇朝林时生扑了过去,一边哭喊:“三郎,你快救救我们的女儿……” 林时生抱住她安抚了两句,抬头皱眉,问徐窈宁:“去请大夫了吗?” 刚问完,就有丫鬟一边喊着“闻大夫来了”,一边拉了闻大夫进来。 被徐窈宁似笑非笑地一看,林时生不禁有些尴尬。 “娘亲早就让人去请了大夫,也请了爹爹过来,白姨娘到底要闹什么?”林嘉若恼火地质问。 白霜既不抱着孩子进屋诊治,也不回答林嘉若的质问,只是抬着一双如水的眸子我见尤怜地看着林时生,浑身上下都写着痴情和依赖。 林时生叹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柔声道:“霜儿,我是个男人,有很多正事要做,你若还是我的好霜儿,就像柔儿一样,乖乖待着,听夫人的话,你这样胡闹,对谁都没有好处,知道了吗?” 声音虽然温柔多情,说的话却是冷的,白霜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连连点头,抱着林嘉薇进了东厢。 林时生走过来,摸了摸林嘉若的脑袋,温和地说:“是爹爹不好,回去睡吧!” 林嘉若点点头,往自己房里走去,走到门口,忽然听到她爹开口道:“宁娘,你要看我的热闹可以,可是这样闹着阿若,你于心何忍?” 第二天一早,林时生就护送着家中女眷去了云林寺。 林嘉若被徐窈宁留了下来,母女俩送完人,回到院子里。 徐窈宁让人搬了椅子到廊下,和林嘉若一起坐了下来。 “去把白姨娘拉出来!”她淡淡开口。 杜鹃自告奋勇就走了出去。 林嘉若一惊,看向徐窈宁:“娘亲?” 徐窈宁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又吩咐了杜鹃一句:“五姑娘还病着,不要惊动了她。” 没过多久,白霜就被堵了嘴拉到了廊前,惊恐地望着徐窈宁。 苏柔也被请了过来,站在徐窈宁身后。 徐窈宁喝了一口茶,淡淡垂眸,轻轻揉了揉额角:“昨夜我和阿若都被你吵得没能安睡,太没规矩了,夫君也说了要好好管管你,就先跪上两个时辰吧!” 话音刚落,杜鹃就将白霜踢得跪了下来,按着她的肩膀不许她起身,但白霜还是挣扎得厉害,杜鹃有点压制不住的感觉。 林嘉若看着,脸上露出了不忍的神色:“还是让百灵去吧,白姨娘可有力气了。” 第072章 白姨娘罚跪 徐窈宁忍俊不禁地看了她一眼,平常看着白霜总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也就阿若认定她有力气了。 换了百灵后,白霜果然挣扎不动了,只是被堵着的嘴仍在“呜呜”地叫着。 “把她的嘴松开吧!”徐窈宁吩咐道。 刚取下白霜嘴里的布,她便哭喊出声:“夫人——” “掌嘴!”徐窈宁冷声道。 “啪——”百灵这一掌,看着都嫌疼。 白霜被打得眼冒金星,瞬间没了声音。 “五姑娘还在东厢里病着,最是需要静养,若有人要吵着五姑娘,就给我打到没声音为止。”徐窈宁缓缓地叮嘱着百灵。 白霜一听,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不等徐窈宁吩咐,百灵就俯下身,在白霜身上随意拍了两下,她就跳了起来,又被百灵按了回去。 这回白霜的眼里就不再是我见尤怜了,目露怨毒地看着徐窈宁。 徐窈宁冷笑一声,看着苏柔重新斟满茶水,轻啜一口,浑身惬意。 白霜这一跪,一直跪到吃午饭的时候。 不得不说,白霜的身子真的是好,五月的太阳底下,跪上两个时辰,竟然还有精神瞪着徐窈宁。 吃过午饭,徐窈宁走到门口,看了看白霜,微微一笑,吩咐道:“差不多了,去扶白姨娘起来吧。” 白霜脱力地挂在丫鬟身上,狠狠地瞪了徐窈宁一眼,哑声道:“你这恶毒妇人,怎配做三郎的妻子——” 徐窈宁被逗笑了:“我不配,难道你配?你不过金陵一个孤女,未婚先孕,怎么那么大的脸?” 白霜眼中闪过一丝狼狈,却仍是不甘:“三郎若是知道你如此待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徐窈宁轻声一笑,如果是前世的林时生,确实视白霜如珠如宝,但这一世…… 她将手扶上额头,佯装无力地说:“白姨娘闹得我头疼,去给我请个大夫来!” 林嘉若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娘亲装模作样地进了屋,从此一病不起…… 因为徐窈宁的病倒,林时生回来后,面对白霜的哭诉不但没有怜惜,还将她不轻不重地斥责了一顿,导致一整个夏天,季秋院都很安静。 夏去秋来。 进入七月之后,林嘉若守着那盆玉簪花的时候就多了起来。 眼看那叶子越来越碧绿莹透,可还是没看到有任何要开花的样子。 林嘉若正蹲在廊下看得郁闷,不经意一抬头,看到莺儿正领着花房媳妇的女儿过来,林嘉若笑着招呼她:“栀子来啦!” 夏天的时候,玉簪花几乎每天都要浇水,因此栀子也来得勤快。 她生得好看,性子又温柔大方,不仅林嘉若看了她喜欢,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丫鬟见了她也都有笑容。 虽然夏天来得勤快,也不过是例行浇水、检查,林嘉若都看熟了。 “这花儿什么时候能开呢?”忍不住问道。 栀子笑了,往叶丛中一指:“花茎已经长成,最多两三天就能抽出花苞了!” 林嘉若顺着一看,果然已经可以看到绿色的花茎上已经长出了花柄,隐隐约约地包裹着白色花苞,看得林嘉若喜不自禁。 “四姑娘很喜欢玉簪?”栀子忍不住问,笑着说,“玉簪花色白如玉,未开时形如玉簪,十分娇美,花开时,清香宜人……” “不是!”林嘉若纠正道,“花开时,我大哥哥就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栀子盈盈一笑。 “若我正好守到了它开花,然后一抬头,就看到我大哥哥回来,那就太好了!”林嘉若美美地想着。 “那是不太可能了!”栀子轻笑一声,打散了她的痴心妄想:“玉簪都是在夜里开的花,花开的时候,或许四姑娘正睡得香呢!” 林嘉若失望地念叨了两声,忽然将注意力转到了栀子身上:“你叫栀子,是因为你喜欢栀子花吗?” 栀子柔柔地笑道:“是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正好栀子花开了,我爹闻着栀子花的清香,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我还有个弟弟,名叫金银,别人还当我爹娘爱财呢!” 林嘉若忍俊不禁:“金银花的金银?” 栀子含笑点头:“最巧的是,我家里姓钱,钱金银,钱金银,可不就让人误会了吗?” 林嘉若哈哈大笑起来。 “那你喜欢什么花呢?”林嘉若兴致勃勃地拉着栀子说起话来。 栀子抿嘴一笑:“我都喜欢,我从小在花丛里长大,从睁眼到闭眼,看到的都是各色各状的花儿,没有不喜欢的。” 林嘉若拍手笑道:“那可好了,等我嫁人了,你就随我一起去,替我管着花房!” 栀子掩嘴一笑:“姑娘真是的,小小年纪,说什么嫁人呢!” 林嘉若不以为然地笑道:“说就说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又拉着栀子软软地说,“你快说好不好,我去求我娘亲现在就把你调来我这里怎么样?” 栀子却含笑摇了摇头:“那要多谢姑娘垂爱了,只不过我们家并不是林家的家生子,就是卖身契也只有我娘一个人签了五年——” “我爹去世之后,我娘为了养活我们姐弟两个,才凭着一身养花种草的技艺进了林家为仆,等我长大了,就用这些年攒的银子,到外面买个园子,养花卖花为生!”栀子笑吟吟地说着,面色温柔,却十分坚定。 林嘉若觉得有些惋惜,又有些高兴,难怪看栀子和别的丫鬟不太一样,原来并不是府里的丫鬟呢! “你要是买园子的银子不够,我可以……嗯……”林嘉若想了想,高兴地说,“我可以出资,赚了银子我们一起分,我就可以存私房钱了!” 栀子灿然一笑:“那我可就等着了!” 林嘉若亦笑得眉眼弯弯。 果然如栀子所料,两天后,玉簪就抽出了花苞,犹如一枝枝乳白色的玉簪插在碧绿的枝头,很是美丽。 但这含苞待放的姿态又持续了两天,还是没有开放。 两天后,却是七夕了。 七夕是女儿家乞巧的日子,林家三姐妹聚在自芳轩穿针乞巧,一直闹到深夜才各自回房。 回到季秋院时,林嘉若已经几乎睁不开眼了。 还没进门,就有一缕淡淡的花香袅袅而来,等到进了院子,芬芳馥郁,扑鼻而来。 林嘉若精神一震,眼睛都睁大了,挣脱了丫鬟的手,向廊檐之下的玉簪花跑去。 第073章 睡觉摔断腿 幽黄的灯光下,一串串白玉簪的托衬之中,有三五枝花苞不知何时已经静静绽开,花瓣柔柔地向外伸展,如同一只只白玉雕成的小喇叭。 林嘉若来不及欣赏玉簪的娇态,便欢笑一声,原地蹦了起来,一扭头,朝外奔去。 她每日习武,即便年纪还小,奔跑起来也不是身边的丫鬟们能随意追上的了,没多久,就把丫鬟们甩到了身后。 她一路朝前院奔去,可是到了二门处,却大门紧闭。 林嘉若用力地敲了敲门,门开了,守夜的婆子揉了揉眼睛:“四姑娘?” 林嘉若把她一推,就要闯过去。 守夜的婆子都是挑的身强力壮的,就是普通男儿也不一定闯得过去,林嘉若毫无悬念地被拦了回来。 “四姑娘这么晚了要出去?”婆子虽然语气恭敬地问着,脸上的表情却是拒绝的。 这四姑娘可是有偷溜出去的前例的,上回那件事,遭殃了不少人,她要是今晚放了四姑娘过去,明天就等着被发卖吧! “我要去看看大公子回来没?”林嘉若焦急地说。 这时候,丫鬟们也追了上来,正听到这句话,便劝她:“姑娘,大公子怎么会这么晚了回来呢?明儿再来看吧?” “可是我的花儿开了……”林嘉若莫名地想哭,她不是小孩子了,自然知道这个理由有多荒唐,可还是好想去看看大哥哥回来没…… “要不你去帮我看看!”她指着守门的婆子。 婆子为难地说:“我要守着这门,不能走开的,这会儿也叫不到前院的小子……” “那让雀儿去!”林嘉若又拉出了雀儿。 那也是内宅的丫鬟,怎么能半夜进出呢? 林嘉若一边观察着形势,一边琢磨着从哪里突破成功率更高。 正在胶着时,少年的声音,清朗如风,徐徐拂来:“阿若?” 林嘉若眼睛一亮:“大哥哥!”张开双臂,飞燕一般扑进了林致之的怀里。 林致之一身玄色长衫,身上还带着微凉的露水之气,他拍了拍林嘉若的背,笑道:“我刚到家,正要回平斋,隐约听到这里有动静,过来瞧瞧,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这是要做什么呢?” 林嘉若依恋地抱着他,语气中难掩得意:“我看到玉簪花开了,就猜你要回来了,特意出来迎接你啊!” 林致之微微一怔,随即哈哈一笑:“这可真是惊喜呢!” 怀中的小女孩柔软,温暖。 这样单纯地被人惦记着的感觉真是令人感动呢…… 林致之是半夜回家的,接风宴就安排在了第二天的晚上。 林嘉若自然是高兴得见牙不见眼,但二房母女俩似乎就不怎么高兴了。 这强颜欢笑得连林嘉若都看出来了,忍不住拉着三姑娘问道:“三姐姐,大哥哥回来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林嘉荃急忙摆手否认:“不是不是,大哥回来我当然高兴,只是……” “只是什么?”林嘉若最受不了这样吞吞吐吐地说话了。 林嘉荃叹了一声,往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附到林嘉若耳边低声道:“今儿中午的时候,我舅母派人来说,今儿一早,我表哥被人发现躺在房里的地上,昏迷不醒,一条腿……断了……” 林嘉若大吃一惊,失声问道:“从床上摔下来摔断了?” 林嘉荃急忙捂住她的嘴,朝四周看了看,幸好没人发现。 “你小声点!”林嘉荃焦急地叮嘱,“现在家里不爱听人提起孙家,可那毕竟是我舅舅家……” “我舅母说,哪有人睡觉从床上摔下来会摔断腿的,肯定是被人打断的,他们就怀疑是我们家干的,就像上次阿娟被丢到人家家门口的事一样……” “我舅母就派人问是不是我们家干的,我娘当然说不是,可我舅母派来的人凶得很,看着就不信的样子……你说我们林家书香世家的,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林嘉荃满脸忧愁,又隐隐不忿。 林嘉若心虚地点了点头,虽然孙娟那事不是她们做的,但是她娘也确确实实动过这样的念头……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做的,不过孙赢摔断腿的事怎么也栽到她们头上了呢?孙赢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她们家的事,谁这么空大半夜跑去打断他的腿呢? 林嘉若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对林嘉荃说:“她们这是小孩之心,自己做了对不起大姐姐和我的事,就以为我们跟她们一样坏!” 林嘉荃嘴角抽搐了两下,弱弱地纠正道:“是小人之心……” 林嘉若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又和林嘉荃说了几句话。 不经意间,抬头望向林致之的方向,正巧也碰到他往这里看来。 一别半年,少年似乎长高了一些,越发显得修长挺拔,温润如玉的面容多了几分沉稳,但依旧好看得要命,尤其那一身竹青色的长衫,衬得整个人清俊秀逸。 林嘉若对着他甜甜一笑,突然之间,脑中回想起昨晚见到他时的模样,玄色长衫下摆系在同色的腰带里,行色匆匆,露水未干。 心中仿佛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没有抓住。 第074章 祝你再考十三名 林致之的归家,对林嘉若每天的安排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因为她师父的一去不回,这几个月林嘉若都是早晚自己练武,不同的是,每天下午练字的地方从自芳轩换到了平斋,由林致之亲自盯着她练字。 林嘉若知道大哥要准备一个月后的秋试,看书的时候不宜受到打扰,倒是比在自芳轩时更加自觉勤勉了。 孙家独子摔断腿的事,很快就传了出来,孙家也隐隐放出风声,说是曾经得罪过林家,话里话外都在说林家报复打断了孙赢的腿。 但毕竟没有证据,流言传了没几天就散了,因为三年一度的秋试即将举行,而林家今年有两个人都将参加秋试。 林致之十二中案首,是杭州府无人不知的少年俊才,即便是知府大人对他也寄予厚望。 而林时生虽然不及侄子,可从去年起,整个人焕然一新,不但在诗才上有茅塞顿开的趋势,就是被他荒废多年的文章也捡了起来,据说从去年开始就在闭门读书,打算在今年秋试中一鸣惊人。 除此之外,秋试被看好的各大才子一大半都是林致之的同窗好友。 林家正展现出冉冉上升之势,没有谁想在这种时候得罪林家。 秋试分为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三场,第一场考经义,第二场考策问,第三场考的是诗赋。 每场考试都是提前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 八月八日,林嘉若把爹爹和大哥送进考场之后,在家里转了一天,到八月十日一大早,就跟着家里的马车一起去考院接人了。 由于徐窈宁病着,林嘉若只能跟着大房的马车去接送。 到了考院门口,已经候了不少马车。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第一批交卷的考生就出来了。 甘氏和林嘉兰虽然也内心焦急,可碍于身份,不方便探头出去看。 林嘉若就不管不顾地跑到了外面,当林致之出来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 人群之中,最出彩的一众少年之中,林致之依然是最出色的一个,没有夺目的光彩,而是如珠如玉一般,温温润润,却不容忽视。 “大哥哥!”林嘉若兴奋得直喊。 林致之看到了自家马车,便同好友们道了别,含笑朝着林嘉若走过来。 林嘉若将他打量了一番,看着精神还好,也就放了心,扭头问跟过来的另一人:“阿瞻哥哥考得怎么样?” 话音刚落,马车的帘子就被掀开了。 林嘉兰秀美的脸庞上带着一丝急切,在看到顾瞻的一刹那,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整个人又缩了回去,只剩下车帘子无助地晃荡着。 林致之一声轻笑打破了寂静。 顾瞻显得有些不自然,干笑两声,若无其事地对着林嘉若说:“你怎么就问我,不问你大哥考得怎样呢?” 林嘉若惊奇地说:“我大哥哥是解元啊,有什么好问的!” 林致之哈哈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发。 顾瞻无语地看着这对自信凌人的兄妹。 车帘又打了起来,这次出现的是甘氏。 甘氏温和地询问了几句,又往考院门口看了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眼看就要关上了。 “我爹爹呢?”林嘉若有些着急。 林致之解释道:“今天是交卷日,一共分三批交卷,三叔可能要后面两批交卷。” 这个问题甘氏已经考虑过了,所以出来的时候是两辆马车,就让林嘉兰先陪着林致之坐了一辆马车回去,甘氏陪着林嘉若继续等着。 到了中午,又放出来一批。 林嘉若正认真地在人群中寻找着林时生的身影,冷不防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这不是时生兄的女儿吗?” 那声音带着令人不舒服的戏谑,就是小小的林嘉若听了都感觉到来者不善。 “阿若?”甘氏在车内听着有点不放心。 林嘉若扭头看了看,有点眼熟,不太确定地问:“大郎君是那个第十三名?” 没顾上对方僵硬的脸色,回头冲甘氏安抚道:“大伯母,这位大郎君是爹爹以前在西湖诗社的朋友,不知道在哪年县试考了第十三名的那个!” 甘氏听说是个读书人,也放下了一半的心,另一半仍旧提着,仔细听着外面的对话。 第十三名虽然听着不高兴,但也不至于和一个小女孩过不去,也就是冷冷一笑,明知故问:“林小姑娘在等你爹爹吗?” 林嘉若点头,礼貌地反问:“大郎君也参加秋试吗?可还顺利?” 第十三名自负一笑:“还行吧,出于谨慎,还是延迟到了中午交卷,怎么?你爹爹还没出来?”说到最后,嘲笑的表情就不加掩饰了。 林嘉若点点头:“是啊,爹爹比大郎君更谨慎呢!” 第十三名噎了一下,轻哼道:“那我就静待时生兄的喜讯了!” 林嘉若怎么会看不出他的不善,也轻哼道:“也敬祝大郎君能再考个第十三名!” 乡试第十三名名次不算低了,若是别人这么个敬祝法,他心里是欢喜的,可这小女孩…… 罢了,罢了。 第十三名面色不虞地拂袖而去。 一直等到黄昏时分,林时生才挤在最后一批考生中,拖着疲倦的步伐走了出来。 经义一门很是考验四书五经的阅读量,林时生毕竟起步晚,这阵子再用功,也赶不上其他学子寒窗十年的进度,因此考得十分艰难。 回去将文章默写出来,小山先生看了之后,沉吟许久,道:“中等水平,若剩余两门出色,还是能中的,只是名次就不好说了。” 林时生心中大定。 接下来的两场考试,林家叔侄二人都是上午就交卷出来了,而林时生的神情,也一场比一场轻松。 到了放榜这一天,比正经考试还紧张,天还没亮,就派了家仆去桂榜前等候,几乎全家人都等在了前院的会客堂,只等好消息传来,就开祠堂,给祖宗上香汇报了。 第075章 娘亲突然要出门 派出去的家仆还没回来,就听到外面敲锣打鼓的喧闹声越来越近,林家诸人的脸上都如梦如幻,隐隐狂喜,又觉得不可置信。 林嘉若拉了拉她爹的手,悄声问:“爹爹,这是什么声音?” 林时生复杂地看了一眼神色自若的林致之,回答道:“是解元喜报!”他自己考得如何心中有数,解元是不太可能的,也只有这个侄子了。 林嘉若闻言,眉眼弯弯地叫了起来:“我要出去看大哥哥的解元喜报!” 屋子里的大人本来都还矜持着,生怕猜错了闹笑话。 听林嘉若这么一喊,林老夫人也忍不住了:“走,都出去看看!” 到门口时,正碰上门房将大门打开,一个小吏模样的人披红挂彩地小跑了进来,笑容满面。 “恭喜林致之公子高中解元!” 一时间,道喜声,讨赏声,声声沸腾。 没过多久,派出去的家仆也回来了。 林时生考了第八名,虽然不如解元那么惊艳,可也是难得的好名次了。 林老夫人高兴坏了,里里外外撒了不少赏钱,又吩咐全家上下多裁一套新衣裳,等鹿鸣宴后,林家必然要大宴一场,以贺双喜临门。 正当所有人都喜不自禁的时候,林嘉兰悄悄拉了拉母亲的袖子,甘氏笑着睨了她一眼,问道:“可有看到顾二公子的名次?” 家仆一拍脑袋,笑道:“都被三郎君和大公子的喜事冲昏了头,忘记说了,顾二公子是亚元,第二名!” “好!好!”林老夫人高兴坏了,长孙是解元,未来孙女婿是亚元,小儿子是第八名,这是怎样的大喜事呢! 甘氏也笑得合不拢嘴:“快派人去顾家贺喜!” 秋试放榜,又是这样的好成绩,接下来,林顾两家的婚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一时之间,家里竟然多出这么多喜事! 林嘉若忽然想起卧病在床的娘亲,娘亲还不知道呢! 她拔腿就往季秋院的方向跑去,一直跑到徐窈宁房里。 徐窈宁正靠在床头和丫鬟们交代着什么,看到林嘉若兴冲冲地跑进来,心中了然,含笑问道:“是不是你大哥中了解元?” 林嘉若直点头,又补充了一句:“爹爹也中举了,第八名!” 徐窈宁震惊得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林嘉若愣了愣,又说了一遍:“爹爹秋试第八名……” 徐窈宁被这个消息冲撞得心慌意乱。 前世的林时生一直到她死都没中举,如今才二十四岁,就中了举人第八名,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这样大的变化,会不会对她的计划有什么影响? 尽管她早就察觉到林时生和前世有些不一样,做这个计划时也是格外小心,但林时生……她越来越拿捏不准如今的情势了…… 林嘉若看着娘亲的脸色,心里慢慢地冷了下来。 爹爹考了第八名,娘亲看上去,似乎只有惊,没有喜呢…… 接下来的两天,林家上上下下都忙得团团转。 秋试放榜之后,知府大人会主持一场鹿鸣宴,宴请所有新科举子。 林家叔侄的名次都不低,出席宴会时的着装配饰就不能马虎。 徐窈宁仍旧病着,林时生的事就只能托付给大房和二房,这一两天,就是连林嘉荃,也忙得找不到人。 林嘉若在外晃了一圈,最后无聊地回到季秋院。 刚一进门,就意外地看到徐窈宁正从屋里出来,迎面看到她,便抬手招呼:“你回来得正好,随我去一躺慈荫堂!” 林嘉若点头跟上,心里却惊疑不定。 她娘亲已经病了好几个月了,这几个月几乎连床都没下过,今儿怎么突然要出门了? 何况自从上次为了她和祖母吵了一架后,娘亲就再也没去过慈荫堂请安,这么突然地说要去慈荫堂,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啊! 林嘉若惴惴不安地到了慈荫堂,却没有她预料中的了不得的事发生。 林老夫人看到徐窈宁的时候,脸色还是沉了一沉,但她最近实在是心情大好,也没有怎么摆脸色,只是淡淡地问:“你不是病了吗?不好好歇着,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当初说林老夫人糊涂的话,徐窈宁看起来似乎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她弱柳扶风地倚靠着丫鬟的搀扶,精神倒也还好,笑吟吟地看着林老夫人,说:“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儿媳这两天感觉好多了,想着夫君这次大喜,我竟没能帮上什么忙,里里外外全靠着两位嫂子,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林老夫人脸色缓了缓,不咸不淡地说:“你养好身子,看好三个孩子也就够了,时生如今气运正旺,你总是病恹恹的,没的添了许多晦气。” 目光往林嘉若身上一转,轻哼一声:“你也是,最近都消停点,家里来往道贺的人多,好好待在自己房里,别给你爹和大哥添乱抹黑!” 林嘉若闷闷地“哦”了一声,低下头往徐窈宁身边靠了靠。 徐窈宁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抬起手搭上林嘉若的肩膀,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容看着林老夫人。 “母亲说的是,如今家里双喜临门,过后还要和顾家正式议亲,我这样闲着也不像话——”她顿了一顿,轻叹道,“只是我这身子总是不太争气,如今家里的许多事我都帮不上忙,所以我想着,趁这两天身上轻快些,带阿若去一趟云林寺——” “明日是鹿鸣宴的正日子,晚上又要宴请亲朋,家里都在忙着,哪里顾得上安排你出门?”林老夫人皱着眉不满地说。 徐窈宁陪笑道:“本来是不该给嫂子们添乱,不过我想着家里一下子这么多喜事,总要去拜谢下菩萨保佑,何况早先,我也在菩萨面前许过愿,保佑夫君桂榜高中的,如今正是还愿的好时候,怕就怕过两天,我这身子又不好了,平白错过了这个机会——” 看林老夫人的脸色有所松动,徐窈宁趁胜追击:“也不用怎么安排,我就带着我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阿若和愿之身边人也足够的,只叫明日夫君和致之出门的时候,给多备两辆车就行!” “这一去一回也不过几个时辰的事,待儿媳还愿祈福回来,正好赶上晚上家里的贺宴……” 林老夫人终于点了头。 徐窈宁一高兴,又奉承了林老夫人好一会儿,直到林老夫人露了笑脸,才心满意足地带着林嘉若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嘉若总觉得她娘走路都快飘起来了,就好像有什么多年的夙愿就要实现了似的。 只是还个愿,至于吗? 第076章 早去不能早回 林时生和林致之叔侄俩要赴鹿鸣宴,自然是一大家子都起了大早送行。 林嘉若是不会落下的,而徐窈宁也出人意料地出现了,带着两个快周岁的一儿一女不说,连白霜和苏柔也带上了。 林时生见了又是惊喜又是欣慰,紧着走了两步上前,握住徐窈宁的手,饱含热切又不失温柔地说:“宁娘,你来了!” 徐窈宁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微笑道:“之前身子不好,没能送夫君入考院,如今既然好了些,自然要送夫君赴宴了!” 又转头往白霜和苏柔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若不来,岂不是又叫她们白盼上一场?” 林时生笑着看向两个妾室,比起徐窈宁,另外两个女人脸上的喜悦显得更丰富多情些,白霜更是双眸如水,盈盈欲诉。 林时生看着,也消了前几天的气,对她温柔安抚地一笑,又转头对徐窈宁叮嘱了两句,要找林嘉若时,却见她已经窜到了林致之身边。 赴鹿鸣宴,新科举子们多是跨马游街而去,虽然比不得新科进士御马游街的风光,但也很少有人会藏在马车里。 林嘉若看着林致之身边的马几乎高过了他的肩膀,不禁有些担忧:“这马儿这么高,大哥哥骑得上去吗?” 旁边众人忍不住笑了。 林致之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们在书院里可不仅仅是读书而已,骑射礼乐,都是要学的!” 林嘉若听了,目露崇拜:“大哥哥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呢?” 林致之认真地想了想:“骑术对你来说还早了些,不过射术倒是可以学了,回头我给你找一把小一些的弓来,可以先练着玩玩!” 林嘉兰瞪了他一眼:“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哥哥怎么教阿若这些粗蛮的东西!” 林致之笑了笑,摸着林嘉若的头,说:“这有什么?阿若不是还在练拳脚吗?三叔三婶都允了。” 林嘉兰悻悻地闭上嘴,她也是想不通,三叔三婶怎么就愿意让阿若练这些呢?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练得虎背熊腰了可怎么办?可人家亲爹亲娘都首肯了,她也不好说什么。 “娘亲今日要带我去云林寺祈福,我再帮大家都求个平安符,大哥哥也要吗?”林嘉若笑眯眯地问。 想到上回祈福的事,林致之不禁一笑:“当然要啊,祈福是心意,菩萨的保佑我不稀罕,但阿若的心意还是要的!” 林嘉若笑弯了眼:“我们可能要回来晚一些,不一定赶得及迎接大哥哥和爹爹回家,到晚宴的时候再把平安符给你!” 林致之含笑应下。 正说着,林时生也过来了,差不多该走了。 叔侄二人一同翻身上马,一个清逸如云,一个潇洒如风,马上回首,意态风流,羡煞了街坊四邻。 林嘉若几乎看痴了。 “好了,别看了!”徐窈宁微冷的声音突然传来,听得林嘉若心中一个激灵。 不知何时,徐窈宁已经走到了她身边,面色淡然地拉起她的手,转向甘氏,微微一笑:“劳烦大嫂了,我和阿若这就出发吧,也好早去早回。” 甘氏点点头,一面吩咐人将马车拉到侧门,一面告别了林老夫人,陪着徐窈宁母女往侧门走去。 徐窈宁拉着林嘉若,身后跟着抱着林愿之的奶娘,林嘉薇却被她的奶娘抱了回去。 甘氏随口问道:“阿薇不去吗?” “五姑娘身子骨弱,山上风大,若是受了寒,白氏又得闹了。”徐窈宁淡淡地说。 她一开始就没计划带上林嘉薇,连借口都是现成的。 甘氏听得皱了眉:“三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你便是下手管了她又如何?” 徐窈宁笑道:“我被她气了一回,身子就一直不太好,现在也懒得管她了,先养好自己再说。” 甘氏摇了摇头,不再说了。 徐窈宁看了甘氏一眼,垂下的眼眸中多了一丝不忍。 前世的大房,在林致之死后就呈现出颓败之势,一年后,林敬生死于军粮大案,林嘉兰的夫婿死于庚寅上书,从此之后,甘氏就把林家的中馈交给了当时的二房主母窦氏,青灯古佛,不问世事。 后来种种,都跟大房没什么关系,大房于她们母子三人,无罪亦无恩。 可如今,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要是说打老鼠怕伤玉瓶儿,大房对她来说还算不得玉瓶儿。 徐窈宁的目光渐渐阴霾,随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是一片淡然。 甘氏安排了两辆马车,徐窈宁母子三人连同贴身伺候的下人一辆,又有随行的其他丫鬟坐了一辆,还有两个婆子跟着马车。 林嘉若左右看了看,嘟囔道:“怎么这么多人……” 以往她出门,身边就跟着喜鹊和雀儿,小满留下看着屋里的事,她娘也是,身边主事的大丫鬟总是跟一半留一半,万一别处的主子来传话,屋里也好有个做主的人。 可今天,她屋里的喜鹊、小满和雀儿都跟着了,只留了个莺儿在家。 至于娘亲身边的三个大丫鬟,全都跟上了,不得不说,这阵仗还挺大的,大得有些奇怪。 徐窈宁听到了,却没有理会。 车身微微一晃,开始向前驶去。 徐窈宁挑开马车侧面的帘子,望向林家的大门,目光晦涩,久久不语。 今天的云林寺人不算多,一大早的,人都去围观新科举子去了。 林家是今科桂榜上最耀眼的,就是云林寺的和尚也听说了,出来迎接的知事僧也笑着贺了两声,偏偏徐窈宁微笑不语,知事僧也只能转了话题。 林嘉若跟着徐窈宁,在大雄宝殿内跪拜着。 一开始她还认真地跪着,虔诚地为家里人都祈了一遍福,可是连二门守夜的婆子她都问候完了,也不见娘亲有起身的意思。 林嘉若忍不住扭头去看她娘。 合掌,垂首,闭眸。 神色平静,却仿佛高深莫测。 “娘亲?”林嘉若轻轻唤了她一声。 不是她非要打断她娘虔诚礼佛,而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后面还有好几个大殿要拜呢,如果都是这个速度,回到家,天都要黑了,会赶不及开宴的! 第077章 这就出发 徐窈宁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望着高大辉煌的佛祖金身,不发一言。 云林寺的大雄宝殿里供奉的是释迦牟尼佛的莲花坐像,佛祖颔首俯视,妙相庄严,令人一见便心生景仰。 前世云林寺遭难之后,这座佛像也被推倒了,上面贴的金箔被揭了个精光,而后运到城门口,当着全程百姓的面,连同其他佛像、法器、经书一同焚毁,而寺庙里在册的和尚一个都没活下来。 便是禁佛,也没有哪家佛寺的下场如同云林寺这般惨烈。 徐窈宁的手心渐渐攥紧,她这样做,会不会遭报应? “娘亲,你怎么了?”转过头,是林嘉若担忧的目光。 徐窈宁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脸色太差吓到阿若了吗? 她下意识地浮起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 可那笑容落在林嘉若眼里如同烟云一般虚渺,只让她心里更加担忧不安。 这时,百灵进了殿来,俯身低低地叫了一声“夫人”,徐窈宁神色一收,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对林嘉若温和地说:“我们去下一个大殿吧!” 后面几个大殿,再没有发生停留很久的事了,但是由于第一个大殿耽搁了太久,一圈拜完之后,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以往拜完一圈,总还留点时间,休息一会儿才到吃饭的时候,一般林嘉若就会趁这个时候去找持尘玩一会儿。 但今天没留出这个时间,她就有点耿耿于怀。 心不在焉地吃完饭,便试探着问:“娘亲,我去找持尘哥哥玩会儿,你先午休?” 徐窈宁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说:“不午休了,我们这就出发!” “可我还没求平安符……”林嘉若还惦记着她那一大堆平安符。 “下次再求吧。”徐窈宁说。 “不行!这种事哪有下次的!”林嘉若坚持地说,大哥哥还等着她的心意呢! 徐窈宁略一思忖,松了口:“让百灵陪你去,我到门口等你,速去速回!” 既然娘亲都松口了,林嘉若也跟着退了一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拔腿就往外跑。 云林寺有专门的求签求符的地方,每求一个平安符都要经过一道完整的流程:捐香油—求签—求解—求符。 林嘉若只来得及求到两枚平安符,就被百灵催促着离开了,到了寺庙门口,就忍不住埋怨徐窈宁:“娘亲怎么这么急,我都没来得及给娘亲和弟弟求到平安符!” 徐窈宁瞄了一眼她手中的两枚平安符,心里酸了起来:“你都求了两枚了,也没求到我头上,显然在你心里,娘亲的位置还要往后靠,哼!”说着,佯装生气地丢下她朝前走去。 林嘉若暗叫不好,急忙追了上去,小心陪笑:“那不是因为大哥哥和爹爹刚刚中举嘛!当然先紧着他们,我下一枚就要给娘亲求了……” 徐窈宁仍是不理。 林嘉若继续陪笑:“娘亲,在阿若心里,娘亲是顶顶重要的了!娘亲——呃?娘亲,我们这是去哪儿?” 林嘉若猛然发觉,这不是平常下山走的路啊! 徐窈宁头也不回地说:“今儿换一条路走!” 走了几步,回过头,看到林嘉若还站在原地,一脸困惑,徐窈宁按下心头的紧张,作出一副不冷不热的姿态:“你走不走?” 林嘉若忙快步跟了上来。 这条路比平常走的那条下山路偏僻很多,也没觉得有快一些,对于徐窈宁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林嘉若百思不得其解。 但偏僻的小路,倒也新奇野趣,如果不是娘亲的脚步略快,林嘉若还是走得挺开心的。 到了山下时,马车已经在等着了。 林嘉若一看,奇怪地问:“怎么多了一辆马车?” “大概是家里又派了一辆过来吧!”徐窈宁神色自若地回答。 上车时,林嘉若忍不住多看了车夫一眼,嘟囔道:“早上也是这人吗?怎么看着有点眼生呢……” 徐窈宁伸手将她用力往车厢里一拉,没好气地说:“你早上只顾着惦记你大哥和你爹了,哪里有认真看过谁拉的马车,我们自己的车夫,你娘我难道还会不认得?” 林嘉若想想也是,就不再问了。 马车动了起来,徐窈宁暗暗松了一口气,见林嘉若要伸手去掀帘子看外面,忙将她一把拉到怀里,诱哄地说:“这还要走一会儿呢,你靠着娘亲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就到家了。” “我还不困啊……”林嘉若说,她还想看看能不能在回家路上碰到大哥哥和爹爹呢! 徐窈宁看穿了她的心思,脸色一沉:“你又想着你大哥和爹爹了是不是?你的心里就是没有娘亲,哼!” 对上这样的娘亲,林嘉若也很无奈,只好任她抱在怀里轻拍哄睡。 嘴里说着不困,可毕竟是小孩子,拍了没几下,林嘉若就睡着了。 云林寺后的林子里,容颜皎皎的少年僧人手持笤帚,闲适自在地扫着地上的落叶和尘土。 蓦然心中一动,抬起头看了看日色,犹豫了片刻,向寺庙的方向走去。 从后门进了寺内,他随手拉了一个小沙弥问道:“林家的女眷可是今日来上香?” 小沙弥行礼道:“她们午后便离开了!” 事有反常,他心中疑窦顿生。 回到林子里,他独自伫立了一会儿,终于轻声开口:“去看看,林家女眷是不是下了山!” 林嘉若一觉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车里。 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问道:“还没到家吗?”感觉睡了好久啊,没想到才半个时辰都不到。 徐窈宁没有回答。 小愿之正在奶娘怀里酣睡着,车厢里格外安静,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异常清晰。 林嘉若闻到一丝异常的气息,看了徐窈宁一眼。 车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倒显得她那一双与林嘉若如出一辙的浑圆杏眼明亮得惊人,那样的明亮看得林嘉若心中蓦然惊慌,下意识地转开目光,又看到了抱着林愿之的奶娘。 林愿之的奶娘是曾经娘亲房里最得力的大丫鬟,如今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睛一瞬不瞬,对着林嘉若的注视甚至不能回以一笑,那是一种紧张的姿态。 再看喜鹊,喜鹊一接触到她的目光就低下了头,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最放松的反而是杜鹃,见林嘉若看过来,满脸的坚定微微一软,向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这绝对有鬼啊! 第078章 这是散心的时候吗?(上架求首订) 林嘉若下意识地去掀车帘,手还没碰到帘子,就被徐窈宁一把拉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 “娘亲,我们到哪儿了?”她问得有些焦急。 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才响起徐窈宁干巴巴的声音:“阿若,我们今天不回家了……” 林嘉若猛然抬头,震惊地看着徐窈宁,一开口,声音都控制不住地结巴了起来:“为、为什么?” 徐窈宁抿着嘴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们去庄子上住几天,娘亲想散散心……” 这种理由,叫人能信服就有鬼了! 林嘉若从她怀里挣脱了出来,站起身,急得直跺脚:“可爹爹和大哥哥刚中举,今儿晚上还要设宴呢!有这种时候去散心的吗?明天不行吗?后天不行吗?” 徐窈宁将双唇抿到发白,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和女儿解释。 得不到回答,林嘉若更急了,她又去掀帘子,想看看现在到哪儿了,是不是已经往庄子上去了,现在掉头还来得及吗? 可仍是还没碰到帘子,就被拉进了徐窈宁怀里。 林嘉若心中恼怒,正要挣扎,忽然感觉到娘亲整个人都在颤抖,暗自一惊,就停止了动作。 徐窈宁身子的颤抖越来越厉害,林嘉若渐渐感觉到恐惧,正忍不住要问,却突然听徐窈宁尖声一喊:“百灵!” 百灵的声音在车外疑惑地响起:“夫人?” 徐窈宁却没有马上回应,在这段沉默中,林嘉若感觉到她的颤抖渐渐平缓,最后,一声长叹在头顶响起,仿佛包含了无数种情绪,倘若要一一分辨,又如一团乱麻,无从寻起。 “去把送信的人带回来吧……”徐窈宁低低地说。 这样低落的声音,却引起车外百灵的强烈反应,她失声惊呼:“夫人!” “去吧!”这一声,徐窈宁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也多了许多坚定和无奈。 “是!”百灵的声音也显出几分无奈,但她没有询问,而是默默地离开了。 这一段,听得林嘉若一头雾水,但隐隐约约也能感觉到是件了不得的事,今天这个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娘亲?什么送信的人?你是不是派人给家里送信,说我们去庄子上了?现在把人喊回来,我们是不是就要回家了?”林嘉若压抑下心中的不安,扬起笑脸问道。 徐窈宁微凉的掌心落在她的脸上,一声轻叹:“阿若乖,听娘亲的话好吗?今天不回家,我们去庄子上住几天……”几天之后…… 林嘉若心中怒火腾升,用力地拉下徐窈宁的手,瞪圆了双眼与她对视:“我不要!我要回家,我要参加爹爹和大哥哥的宴会!我是林家嫡出的姑娘,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以缺席?我好端端的,要是走了,怎么对得起爹爹和大哥哥?娘亲要是非要去庄子上散心,就自己去,我和愿之要留下!” 林嘉若正气得火冒三丈,忽然,看到徐窈宁脸色一白,眼中水光涌起,顷刻之间,就从眼角滚了下来。 林嘉若慌了,忙拉起袖子给她擦拭眼泪,一面迭声道歉:“娘亲,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您别哭别哭——”说着,鼻子一酸,就带上了哭腔,“娘亲,你这样,我好害怕……”话一出口,情绪也压抑不住了,林嘉若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徐窈宁流着泪看着她,满面凄然地问:“阿若,你心里只惦记着你爹和你大哥吗?你想留在林家、你不愿意和娘亲走吗?” 林嘉若呜呜地哭着说:“娘亲,你别伤心,我愿意的,我愿意和娘亲去庄子上……” 答应了之后,林嘉若越发觉得满腹委屈,哭得更伤心了。 徐窈宁看她那样伤心,心里更是难过。 这还没告诉她真相,就已经这样了,叫她如何开口说清楚呢? 一时间,母女俩相拥而泣。 也不知哭了多久,林嘉若觉得又累又饿。 幸好这时,马车也停了下来。 车帘打起,已经是黄昏的景象。 马车停在一个朴素的庄园门口,灰墙窄门,林嘉若看了一眼,就扭头不想看了。 这一扭头,倒是看到了个熟悉的人。 “黄鹂?”候在车前,神态恭敬地迎接着她们的一对年轻夫妻,那盘着妇人发髻的温婉女子正是年初时候回家嫁人了的黄鹂。 这个时候看到黄鹂,总算让林嘉若高兴了点:“你现在就住在这里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喜鹊虽然听话,总不如黄鹂有主意些,林嘉若从前喜欢听话的,可用过一阵后,就怀念起黄鹂来了。 黄鹂抬头看了徐窈宁一眼。 徐窈宁点了点头,道:“今天就让黄鹂回你身边吧!” 林嘉若意外地看了一眼黄鹂的肚子,好奇地问:“黄鹂已经生好宝宝了吗?” 黄鹂还是个新媳妇,被这么一问,羞得满脸通红,急忙转移了话题:“夫人和姑娘一路累了吧,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先去吃饭吧!” 林嘉若也确实饿了,就没有再抓着问下去。 吃完饭,就要关心一下正事了。 “娘亲,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林嘉若一边问,一边计算着林致之可能离家的时间。 越算越急,大哥哥倒是没那么急要走,可是他不走,是为了忙大姐姐和阿瞻哥哥订婚的事啊!为什么娘亲就要挑这种时候离开呢? 徐窈宁心不在焉地回答:“休息一晚,明天就走……” 只等百灵带着送信的人回来,就即刻离开,这里毕竟离余杭还近,夜长梦多…… 那一家人…… 算了,等大房没了再说吧,不急,若能颠覆了大梁朝,二房也蹦跶不起来,到时候什么都好说,至于林时生和白霜…… “明天!”林嘉若的一声欢呼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抬起头看着女儿。 愿之还小,怎么都好办,阿若却是到了懵懂的年纪,又与林时生以及大房的子女感情深厚,也很有身为林家血脉的自豪感,让她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明知道她误会了自己话里的意思,徐窈宁看着她满脸发自内心的欣喜,斟酌了许久,还是一声叹息,吞回了所有的话。 明天再说吧! 第079章 失踪的百灵,奇怪的家仆(二更) 第二天起床时,天已经大亮了。 “夫人已经吃过了,让姑娘醒了就在自己房里吃就好了。”黄鹂一面拧了面巾为她擦脸,一面说。 林嘉若惦记着今天要回家,囫囵吃了几口,就急着去找徐窈宁了。 见到徐窈宁的时候,她的脸色却不是很好,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题,就是抬头看到了林嘉若,脸色也没能缓解,甚至没能从自己的沉思中出来。 “娘亲在想什么?”林嘉若问了一声,她才恍然回神。 一边抬手招呼林嘉若过来,一边温和地问道:“昨晚睡得可好?吃得还习惯吗?” 徐窈宁问得随意,林嘉若点头点得也敷衍,她心里只关心一个问题:“我们今天什么时候出发回家呢?” 徐窈宁脸色微微一变:“等百灵回来再说!” “百灵还没回来?”林嘉若也惊讶了。 据她娘说,百灵的武功跟她师父差不多,昨天下午百灵就走了,不过就是去追个人,就算追到了家门口,也该回来了啊? 难道说,这里离家很远? 林嘉若警惕地看了徐窈宁一眼,绷着声音问:“娘亲,我们现在在哪儿?” 徐窈宁愣了愣,回答道:“县城外的庄子上啊!” 看她娘的表情不像说谎,又问:“那我们从这里回家要多久?” 徐窈宁明白了她的意思,回答道:“这里坐马车回去最多也就两个时辰,百灵是半路走的,她会轻功,半个时辰最多就能到了。” 也就是说,百灵早该回来了,但是她却一夜未归。 关于百灵,徐窈宁比林嘉若清楚得更多,多得不止一点两点。 百灵是燕怀留给她的护卫,武功跟龙玉娇比起来,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去带个人回来,应该是很简单的,如果已经去晚了,百灵也会自己先回来。 退一万步讲,就算遇到了什么不测,凭百灵的本事,也应该能脱身回来。 可是,这能遇上什么不测呢?什么样的不测竟然能让百灵不能脱身? 林嘉若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小小的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何苦累着孩子也跟着发愁? 徐窈宁心中一软,柔声安抚道:“没事的,有娘亲在……” 她已经派了人出去探听,最多等到午后,百灵要是再不回来,可能情况就不太妙了,到时候,她们必须要离开了。 林嘉若想不通百灵为什么会一去不回,更想不通她们为什么会走这一遭,正常情况下,她们昨晚应该在家里接受亲朋街坊的艳羡和贺喜,今天早上醒来也应该是脸上带笑,心里含蜜的。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啊! 林嘉若一边摇头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冷不防被黄鹂轻轻拉了一下,语气犹豫地提醒道:“姑娘,到大门口了……” 因为娘亲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待着也无趣,就离开了,但走着走着,林嘉若也沉浸到自己的思绪里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大门口。 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大门,心里突然冒出一丝疑虑来。 “这门怎么关着呢?”林嘉若问。 她城里的家里,前后左右有那么多门,白天大多都是开着的,这个庄子这么小,应该没几扇门,怎么大白天的,还关上了? 黄鹂愣了愣,回答说:“乡下地方,怕乡民粗鲁,冲撞了夫人和姑娘……”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嘉若总觉得黄鹂刚刚那一愣,有些慌张的模样。 “我昨天下车的时候,看到这里附近好像没什么人家啊?”林嘉若更加疑心了。 黄鹂笑了笑,拉起她的手,温柔地说:“她们多住在庄子北面呢!这些乡民,很少见到我们姑娘这样的大家闺秀,昨晚一听说,今天一早就有人在外面晃悠了,他们都是不知礼的,夫人怕他们冲撞了姑娘,就让把门关上了……” “他们不过是想看看我,有什么不能的?”林嘉若不解,“我们到乡下来散心,难道都闭门不出吗?这是散心呢还是关禁闭呢?” 黄鹂被噎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应付她。 “开门,我要出去看看!”林嘉若吩咐道,“昨儿都没仔细看,这里到底有什么稀奇的?”引得她娘亲非要赶过来! 半年不见,林嘉若除了个子长高了许多,性子也似乎变了些,还是那样软糯的嗓音,说话的语气却自信而笃定,让人不得不听进去。 再要硬拦着不让开门,倒显得心虚了。 黄鹂一面给雀儿使眼色,一面微笑去开门。 门都打开了,林嘉若都走到门口了,雀儿也没动静,急得黄鹂胸闷,若是小满在,早知道去找谁了。 眼看雀儿不如小满那样深谙搬救兵之道,黄鹂也只能设法自救了。 “姑娘就在门口看看吧,别走远了,不然百灵回来了,找不着姑娘,可就要耽误行程了!”黄鹂殷殷叮嘱。 林嘉若刚刚跨过门槛,正要迈出一步,一听这话,就把迈开的一大步缩成了一小步,然后在原地兜兜转转地四处看看。 和昨天仓促的印象差不多,这个庄子的位置看上去很偏僻,放眼望去,农田也不是很多,所谓在外面晃悠的人也没看到。 倒是马车已经停在门外了,比她们来时又多了三辆,清一色朴实无华的青帷马车,怎么看也只有结实这点值得称赞。 马车虽然不怎么样,马却都是好马,就算林嘉若不懂相马,也看得出无论是拉车的还是空闲着的这几匹马都很不错。 不过最吸引林嘉若目光的,是分散站在车边马边的几个家仆,模样有普通的也有整齐的,但都给她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 那些家仆注意到她的目光,先是左右各自交换了几个眼神,然后犹犹豫豫地走到了林嘉若面前,稀稀落落地行礼:“姑娘好!” 林嘉若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就朝他们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家仆们低着头又交换了一圈眼神,才缓缓离开。 这样的作态看得林嘉若心中警铃大作,也没有心思再逗留下去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回了门内。 黄鹂仍是将门关上,一回头,差点撞上了林嘉若。 林嘉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脸上焦急万分:“那些人不是我们家的家仆!” 第080章 我们要离开林家(三更) 黄鹂眼中震惊闪现,拉下她的手:“姑娘为何这么说?” “家仆看到主子,都是争着上前招呼的,哪有像他们这样犹豫的,行礼的时候背还挺那么直,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更何况他们看我的眼神,就不像是在看主子!” 林嘉若压低着声音快速地说着,见黄鹂还是愣愣的没反应,急得一跺脚:“我去找娘亲!” 黄鹂急急忙忙跟上。 没跑几步,林嘉若就停下了。 黄鹂追上来,神色复杂地解释:“姑娘误会了,他们都是庄子上的仆人,还从来没见过主子呢,不太懂规矩而已……” 林嘉若却没有仔细听她说话,她正两下张望着,眼里透着惊骇。 昨天进来的时候,身边围着一大堆人,刚刚出去的时候心不在焉,以至于走了两回都没有发现,这庄子竟然这么陈旧荒凉! 她和娘亲住的屋子还算可以,但一路走来看到的建筑和花木都只有匆匆拾掇过的痕迹,最让林嘉若觉得心惊的是,她在这座庄子里来回走了这么一圈,竟然没看到一个庄子上的仆人,几乎一直都只有她和身边的黄鹂、雀儿在走动。 站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两个婆子抬着一个箱笼往门口走去,仔细一看,是昨天跟她们一起来的人。 林嘉若停了一会儿,继续快步朝徐窈宁房里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注意观察沿途碰到的下人,越看越感觉心跳猛烈,终于到了徐窈宁面前,她已经是惊怕得面无人色。 徐窈宁看到她这模样,吓得跳了起来,连声追问:“发生什么事了?”一边问,一边目光如电地看向黄鹂。 不等黄鹂有所表示,林嘉若就自己说了出来:“娘亲,为什么除了黄鹂一家,这个庄子上就只有我们带来的人?” 徐窈宁一愣,她没想到林嘉若会注意到这个。 正常的庄子,怎么也不会只有一对夫妇住着的,这里,当然不是正常的庄子。 徐窈宁心中飞速地思索出一个说法来:“这个庄子是新买的,还没来得及整理呢,我听说这里人少,就想过来清静清静。” 这个理由,乍一听也能对付过去,林嘉若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徐窈宁担心她又想出什么不对来,便让人抱了林愿之过来玩,这才分散了林嘉若的注意力。 这里松了一口气,但仍旧提着半颗心,百灵怎么还是没回来呢? 然而,一直等到丫鬟们摆好了午饭,仍旧没有消息送进来。 “吃饭吧。”徐窈宁压下心中的不安,笑着说。 刚扒了一口饭,就见杜鹃神色匆匆地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啪!”一声脆响。 林嘉若抬头一看,徐窈宁已经放下了筷子,猛然起身,带动了面前的碗,无助地晃动了两下,几乎要担心它打翻时,又晃晃悠悠地立住了。 杜鹃面色严肃地摇了摇头,说:“木七回来了,城里毫无异样!” 徐窈宁身形不稳地晃了晃,脑中却疯狂地在思考。 毫无异样,有两种可能。 一是,信送到了,却连人带信都被扣下来了,百灵没能拦下送信人,那百灵哪里去了?百灵是受过特训的护卫,绝不会没有命令就擅自做主救人; 二是,信没有送到,被人拦下来了,如果是百灵拦下来了,也该带着人回来了,可是他们却双双失踪了,如果不是百灵拦下来的,那会是谁? 无论哪一种可能,似乎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事不宜迟—— “不等百灵了,吃完饭,我们就出发!”徐窈宁说。 等林嘉若高高兴兴地吃好饭后,草草吃了几口的徐窈宁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到了大门外,林嘉若才发现,她娘亲居然早就把一切准备妥当,上车就能走人了。 原来站在车马边上的几人看到徐窈宁时,完全没有看到林嘉若时的犹豫,动作整齐划一地抱拳行礼:“夫人!” 徐窈宁只微微一点头,简单地说了一声:“即刻出发!” 那些人面容一肃:“是!”然后分散而去。 令林嘉若感到惊喜的是,黄鹂居然也跟着她们上车了。 只是上了车后,娘亲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林嘉若也乖巧地不去打扰她了,脑袋往车窗外一钻,正看到一个家仆翻身上马。 林嘉若回想起昨天爹爹和大哥哥翻身上马的姿势,比这人好看了许多,但不知为何,这人平平无奇的一个上马的动作,却莫名地引得她心中突生赞叹。 那人做这样的动作,就好像吃饭走路一样,随便又轻易。 一个念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从脑中劈过。 林嘉若猛然缩回了头,亮得惊人的目光让徐窈宁心头一跳。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都会武功?”林嘉若咄咄逼人地看着徐窈宁,态度坚定地向她求个答案。 她终于明白了门外那几个家仆的异常之处,那种感觉,跟她第一次见到百灵时一模一样,他们的动作,他们的眼神,都带着一种被禁锢的威胁,仿佛只要得到一个讯号,就会化身野兽,面不改色地将你生生撕裂。 他们也不是普通的武者,如她师父那样,虽然身怀武功,虽然表情冰冷,身上的气息却是暖的,但这些人,身上的气息是冷的,像持尘哥哥的师叔,像曾经闯进她家里的官兵们,都是冰冷冰冷的。 为什么爹爹身边跟了那个师叔之后,娘亲身边也跟了百灵,现在又多了这么许多气息冰冷的人? 徐窈宁万万没想到,这都能被她看出来。 “他们是来保护我们母女三人安全离开的!”徐窈宁缓缓地说,目光终于明朗,不再回避。 林嘉若懵懵懂懂地从她坦白的眼神里寻找真相,可那些东西太过深奥,不是她一个孩子能参详得透的。 “为什么要他们保护?我们要离开哪里?要去哪里?”林嘉若握紧了双手,绷着脸看着徐窈宁。 徐窈宁抿了抿嘴,沉默了几乎有一辈子那么久,才低低地说:“阿若,我们要离开你爹,离开林家了……” 第081章 前世的通缉犯(四更) 林嘉若小小的身子猛地一抽搐,一双浑圆的大眼睛震惊过后微微失神,她张了张嘴:“娘……”软糯的嗓音蓦然变哑,剩下一个“亲”字竟然说不出口了。 她觉得自己心里是震惊的,但又仿佛早就备下了一个角落去迎接这个消息,那个角落曾经因为空置而惊慌不安,在一刹那的震惊之后,这个消息入住,也填满了那个角落。 填满之后,有一种灰色的情绪从那里弥漫出来,很快,就充满了她整个身体,然后从她的眼眶涌出来。 从震惊到了然,从了然到悲伤,然后落泪,看得徐窈宁心痛如绞。 她情愿看到阿若同她哭闹任性,也不想看到她悲伤无奈却又接受现实的眼神。 “娘亲和你爹爹实在是合不来,不愿再勉强相处,只能出此下策,带着你们姐弟二人悄悄离开——”徐窈宁忍着心痛,尽量语气平和地说着,“娘亲知道你舍不得爹爹和林家,可是娘亲更舍不得离开你,只能自私地带你一起走,阿若,你会怪娘亲吗?” 面对徐窈宁期盼的眼神,林嘉若木木地摇了摇头。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这些人会保护我们到京兆府,娘亲已经将余杭的铺子和庄子都卖了,在京兆府置办了一些田产,我们一家三口就在那里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好不好?”徐窈宁柔声说着。 林嘉若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被叹息着拥入怀里,心里模模糊糊地还有一些疑虑,却没有力气去仔细思考。 忽然,一阵桀桀的怪笑声响起,随后,似乎有什么人在车厢顶上踩了一脚,紧接着,衣衫猎猎声,刀剑出鞘声,女人惊叫声,混乱四起。 林嘉若想探身出去看看情况,徐窈宁猛地收紧了手臂,低喝一声:“不要乱动!” 林嘉若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危险来临时的紧张,瞬间僵在了她怀里。 “木四!”有人惊呼。 徐窈宁心头一跳。 神武侯燕家最忠心最精锐的五行护卫队,燕怀把其中木组的十人都给了她,刚才说话的男子,应该是木组的头领木大,而他口中的木四就是百灵。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来者已经开了口。 “徒儿媳妇,你这招金蝉脱壳玩得可真开心,就是害苦了我这老头找了你一天一夜没的休息!”那人笑嘻嘻地说。 “是师叔!”林嘉若失声惊叫 说话的声音,分明就是持尘的师叔慧先生。 徐窈宁当然也听出来了,否则她的脸色不会瞬间就变得毫无血色。 “小徒孙,你爹已经认了我这个师父啦,记得要叫师祖哦,要是再喊错,师祖我可就不高兴了!” 隔着车帘传来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却让林嘉若打了个寒颤。 这时,身边的徐窈宁咬咬牙,把她往身后一推,自己打起帘子钻了出去,帘子落下的那一瞬,林嘉若看到她笔直地站在车上,也看到了车前一排横刀抵挡的人,以及慧先生的半张寒气逼人的笑脸。 林嘉若也想出去看看,却被黄鹂颤抖着抱在怀里,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外面的人已经在说话了,她也顾不上继续挣扎,侧耳仔细听着。。 “你把她怎么了?”徐窈宁愤怒地质问。 慧先生呵呵一笑:“也没什么,她不肯说出你的下落,我也只好给她松松筋骨了,不过这小姑娘骨头挺硬的,松了好几遍也没说,害得我费了好几番心思才找到你们!” 林嘉若心中一动,他说的难道是百灵?百灵一直没回来,是被慧先生抓住了? 慧先生又说话了:“我说徒儿媳妇,有什么事不能在家好好说?你带着儿子女儿跑路也就算了,还沿路做出被人劫走又失足落水的样子,我那徒儿在河边看到血迹和鞋子的时候,差点没吐血身亡!” 爹爹! 林嘉若突然生出一股大力,推开黄鹂,撞了出去,幸而徐窈宁及时拉住她,才没冲下车去。 林嘉若拉着徐窈宁的手狼狈地站了起来,急得眼都红了:“我爹爹怎么样了?” 慧先生看了看林嘉若,又看了看一脸冷漠的徐窈宁,笑了笑:“总算还有个有良心的。” 林嘉若焦急追问:“你快说啊,我爹爹有没有事?” 慧先生自负一笑:“有我在呢,怎么能叫他有事?”瞥了徐窈宁一眼,不屑,“你那点小把戏,也就骗骗我那个傻徒弟,破绽那么明显,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忽然,前头有人将一人往后扔了过来,分毫不差地挂在了拉车的一匹马上。 是百灵! “夫人,您带着木四先走,我们来拖住他!”木大沉声道。 徐窈宁却轻轻摇了摇头:“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前世此人藏匿在云林寺时,因为一场刺杀而暴露行踪,那些刺杀他的人传闻就是燕怀的亲卫,据说死了十几人,但此人虽重伤暴露,最后还是逃脱了。 此后朝廷通缉他多年,也没能抓获。 燕怀留给她的人,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徐窈宁还在心里思考对策,却不知她这句话已经让在场许多人震惊侧目,就是林嘉若也十分意外,以一对九,为何娘亲她如此肯定不敌慧先生? 慧先生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边带出一丝冷笑:“徒儿媳妇似乎认识我?” 徐窈宁脸色一变,正好验证了他的猜测。 当然认得! 从云林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前世他的通缉画像撒满了大街小巷,无论是何方势力都只想除之而后快,可偏偏此人武功盖世,又为人奸猾至极,天罗地网,都没能捕获他。 在她临死前的一个月,隐约听说他跑去了西北萧梁麾下效力。 那样一个煞星,她想不记得都难! 慧先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等到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的一瞬间,他身形微微一晃,就从原地消失了。 一阵疾风吹得林嘉若几乎睁不开眼,风停之时,就看到慧先生已经到了眼前,距离她娘不过一臂之遥,浑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令她脑海中一些不友善的记忆蠢蠢欲动。 她使劲摇了摇头,不去想那些让她胆怯的过往,再看过去时,慧先生的右手已经捏住了徐窈宁的脖子,神色冷漠而残忍。 第082章 你走可以,阿若留下(第五更) 他要杀娘亲! 这个念头闪过,林嘉若来不及思索就挥起一拳冲了过去。 慧先生虽然没有提防林嘉若,可这样小孩子的玩意儿,他只靠身体自己的反应就能轻松躲过。 林嘉若一拳打空,整个人也没了着落,伴随着徐窈宁一声惊呼,眼看就要头冲地栽下去,慧先生只好左手一抓,将她提了起来。 正要丢回车上,却被林嘉若紧紧抱住了手臂,对他怒目而视:“放开我娘!放开我娘!” 慧先生呵呵一笑:“你看那边那么多高手都束手无策,你一个小姑娘,能如何?” 林嘉若凶狠地瞪着他:“我娘认识你怎么了?难道我爹不认识你?持尘哥哥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你就这么见不得人,不许别人认识你,那你怎么不直接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这样谁都不认识你了,谁都好了!” 童言稚语,直白得令人毫无防备。 慧先生看着她,眼中瞬间万千变化。 徐窈宁看得害怕,忍不住出声威胁:“你要是伤了阿若,林时生不会与你善罢甘休的!” 这威胁不痛不痒,慧先生却笑得满目凄凉:“想我慧秀,也曾是佛门中人,一朝破了杀戒,尚自诩为苍生入魔,不能坦荡行走也就罢了,难道我慧秀竟落得要无辜妇孺为我丧命!” 话音一断,就将徐窈宁和林嘉若都扔了出去,长笑三声,道:“你认得我慧秀?你认得我慧秀!好!好!好!” 许是慧秀用了巧劲,母女俩落地时并没有怎么摔疼,林嘉若还有多余的心思去听他说的话,看到如痴如狂的模样,忍不住问:“娘,慧秀是谁?” 徐窈宁目光复杂地看了慧秀一眼,低声道:“说来话长,以后得空了告诉你。” 母女俩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 “你回去告诉林时生,我与他夫妻情分已尽,我是不会回去的!”徐窈宁脸色沉沉地说,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 百灵被慧秀抓住了,那么那个送信人呢?如果信已经送出去了,林家就太危险了,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带阿若回去的。 至于林家那些人…… 她垂下眼眸,不敢再想下去。 她已经试图去挽回了,可是天不从人愿,偏偏叫慧秀截下了百灵。 慧秀呵呵一笑,目光远去:“你何不亲自同他说!” 徐窈宁一怔,怀里的小人儿已经钻到了她身后。 身后,马蹄落声,急如骤雨。 “爹爹!”林嘉若的欢呼声仿佛在她心上重重一锤。 自始至终,阿若都是不愿意跟她走的。 林时生和林致之出现的时候,模样不可谓不狼狈。 穿的还是昨天出门赴宴的玉带锦袍,上一回看到还是簇新一身,如今已经是泥泞点点,面目全非了,皱皱巴巴不说,甚至还有不少被勾破的痕迹。 双双勒马停下,林时生看着眼前的阵势,一颗心直直下坠。 隔着一段距离,翻身下马,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徐窈宁,然后将目光转向林嘉若,打量了几眼之后,目光转柔,向她伸出双手,温柔呼唤:“阿若,来爹爹这儿……” 林嘉若下意识地抬脚,却身子一个不稳,被拽回了徐窈宁怀里。 “不要去!”徐窈宁低声喝道,声音微带颤抖。 林嘉若僵着身子被她紧紧抱着,眼睛望向前方的林时生,从他眼里看到了明显的失望,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天大的委屈,直想放声大哭,却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任凭眼泪夺眶而出,也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林时生的目光已经移到了徐窈宁脸上,他淡淡一笑:“宁娘,你还好吗?” 徐窈宁扯了扯嘴唇,冷冷地说:“没有你,就很好!” 林时生面露痛楚:“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们遭遇了歹人……我答应了拜师,师父才肯帮忙……竟然是你自己要走……” 徐窈宁沉默了一会儿,轻声一叹:“林时生,我不想困在宅院之中,每天看着自己的夫君与其他女人恩爱,我必须要走!” 林时生愣住了。 他是从现代社会穿越到这个架空时代来的,一夫一妻的婚姻在他那个时代是再普通不过了。 可他从来都不是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的人,在现代的时候,他就选择了流连花丛而不婚,由于出色的外表和富二代的身份,就算在一夫一妻制的现代,也有无数美女趋之若鹜,没想到反而是在古代,遇到了这样坚定追求忠贞婚姻的女人。 看着徐窈宁冷漠表情下的明艳容颜,他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仿佛是欣赏,又仿佛是动心…… 观念不合要离婚,他作为现代灵魂,是可以理解的,可是…… 真的舍不得啊! 林时生怔怔地盯着徐窈宁看了好久,直到徐窈宁扭过脸去,才落寞地将目光移向她怀里的林嘉若。 林嘉若的一双眼睛像极了徐窈宁,又大又圆,此刻满是惊慌无措,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又隐隐带着哀伤。 林时生心中一痛,抬头看向徐窈宁:“不能留下吗?就算是为了阿若……霜儿那边我会约束她的,后院的事都你说了算……” “林时生,你放过我吧!”徐窈宁不为所动地说,“孩子我都会带走的,我不会把他们放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林时生神情微凝,不赞同:“那你就忍心看他们失去父亲?” 徐窈宁不屑一笑:“他们有我就够了!” 林时生看着徐窈宁的眼神渐渐变冷,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好!” 这一声“好”,让徐窈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让林嘉若泪流了满面。 爹和娘终于还是要分开了吗?再也没有人在她床前讲着奇怪的故事哄她入睡,再也没有人一边喂着她吃橘子,一边吟诵着动人诗句,再也没有人承诺会保护她一辈子,不让她成为白雪公主…… 爹爹,还是不要她了吗? 泪眼朦胧之中,恍恍惚惚地看到林时生往她这里看了一眼,林嘉若还没看清他脸上眼中的含义,就听到他沉声开口:“你走可以,阿若要留下!” 第083章 阿若知道你想灭她满门吗? 林嘉若一愣,留下? “你要留下阿若?”徐窈宁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毕竟愿之才是他唯一的儿子,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林家会长年寻找愿之的准备,怎么也没想到林时生到了面前,却开口要留下阿若。 林时生皱了皱眉,点头道:“你总不能两个都带走吧,他们也是林家的孩子!” 就算是夫妻离婚,孩子的抚养权也不是一方说了算的,阿若那样留恋地看着他,难道他不该争取下吗? 惊讶过后,徐窈宁很快回过神来,断然拒绝:“不行!阿若和愿之我都要带走,我死也不会丢下他们的!” 林时生见她面色凶狠,仿佛一只护崽的母兽,又是忌惮又是恼怒,心知她这里是说不通了,干脆转向林嘉若:“阿若,到爹爹这儿来!” 这一声,不同于刚开始那声温柔的呼唤,带上了些许命令的意思。 林嘉若抹了抹眼泪,看清了林时生脸上隐忍而严肃的神情,心中一个瑟缩,忽觉手腕一紧,又听到徐窈宁紧绷着的声音:“阿若,不要过去!” “宁娘,不要逼我动手!” “除非我死!” 林嘉若抬了抬头,同样是隐忍而严肃的神情,互不相让,目光撞击之时,仿佛有火花四溢。 “阿若,到爹爹这儿来,爹爹会一辈子保护你……” “阿若,娘亲不能丢下你,更不能没有你……” 林嘉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觉得还不够,再摇了摇头,还是不够……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想拒绝,只能拼命地摇头,把他们的声音都摇散,把模糊了视线的眼泪都摇出去…… 她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她不想听清楚,今天让她听清楚看清楚了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她捂住耳朵蹲了下来,使劲地摇着头。 “不要……不要说……我不知道……不要……”小女孩软糯的嗓音也变得尖利起来,几乎穿透了每一个人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双手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将她捂在耳朵上的双手拉了下来。 “阿若!阿若!”熟悉的声音宛如一阵清风,努力地企图吹散她脑中的混沌。 林嘉若下意识地还要去捂住耳朵,那人也不拦着,松了手,顺势将她带入怀里,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低低地说:“别怕,阿若别怕,我在这儿……” 泪水浸湿了衣襟,却让林嘉若眼前变得清晰起来。 天青色绣着竹纹的袍子,是大哥哥昨天早上出门赴宴时穿得那件,如今也同爹爹身上的衣服一样失去了簇新的光彩,又被她的泪水打湿了前襟。 她的大哥哥,那样俊美如玉的少年,竟然穿着这样一件污损的衣袍。 林嘉若想想又觉得伤心,抽泣着说:“对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满腔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出口,瞬间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傻丫头……”林致之轻叹一声,将她的脸埋在自己怀里,放任她发泄似地大哭。 “三叔和三婶的事,本不是致之一个晚辈可以过问的——”他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背后两人的懊悔和心疼,“只是,阿若何辜?竟要承受你们夫妻反目的恶果?” 背后默默。 林致之抱起阿若,走向马车,将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儿交给黄鹂,转身看着徐窈宁。 “能否同三婶借一步说话?”他嗓音清朗,语调温和地问。 徐窈宁的心神一直落在林嘉若身上,她窝在黄鹂怀里正哭得认真,留给她一个瘦弱颤抖的背影,有意无意地,不肯回头。 阿若这是怨了她吗?徐窈宁心如针扎。 林致之又问了一遍,她才神思不属地跟着他走了。 林致之带着她走了很远,远到徐窈宁都回了神,脸上露出了惊疑的表情。 林致之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让徐窈宁心神一震:“慧秀和尚的武功极高,三婶不会愿意我们说的话被他听见的。” “你怎么会认得慧秀?!”徐窈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慧秀的通缉令还没发下来,他是怎么认得的? 林致之笑容一淡:“三婶又是怎么认得慧秀的呢?” 徐窈宁被他问得噎住了,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这个侄子。 她会认得慧秀是因为她重生了,那林致之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林敬生告诉他的?可这还是朝廷机密,也不至于落到林敬生手上,林敬生也没理由让还没进入仕途的长子知道这个。 如果不是,林致之又是怎么认得绍兴叛军的首领的? 徐窈宁正惊疑不定,冷不防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物件。 一眼瞟过去,心中大骇,闪电般夺过了林致之手上的物件,攥在手中,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林致之,低声喝问:“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林致之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她,少年意气瞬间一敛,流露出一种从容闲雅的姿态,只那一个眼神,就让徐窈宁有一种被压迫的感觉。 徐窈宁的目光从惊疑渐渐转为惊惧,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侄子一样,将他反复打量了几回。 他也就这么站着,任她怎么打量都神色不变。 徐窈宁实在看不出端倪,咬咬牙,问:“送信的人呢?是被你截下了?” 林致之拿出来的,正是她的亲笔信。 她派出去拦送信人的百灵被慧秀截下了,而信也没有送出去,送信人被林致之截下了。 幸好,信还是没有送出去—— “阿若知道你想谋害林氏满门吗?”林致之温温淡淡地问着。 “我……”徐窈宁张了张嘴,却无力为自己辩驳。 她亲笔写的那封信,是送到杭州知府手上的告密信,告的就是林时生窝藏绍兴叛军首领慧秀和尚。 这封信要是送出去,查实之后,林家就是株连九族的罪,就算查不实,捕风捉影也足以让林家就此败落,林家子弟的仕途也就断了。 她记着前世的仇恨,亲笔写下这封信,后来就算后悔想追回,也不能掩盖她曾想谋害林氏满门的事实。 “你就算带了阿若和愿之远走高飞,可他们总有一天要长大,总有一天会知道林家灭门惨案——” “到时候,他们想要查明真相,想要为父亲族人报仇,你要怎么办?倘若有一天,叫他们知道了真相,你让他们如何自处?” “会不会,他们自觉无颜苟活,自裁以谢全族?” 第084章 我是林致之 徐窈宁听得浑身发冷,却一字一句都无法反驳。 幸好……幸好信没有送出去…… 信! 她慌忙展开手中信件,正要将它撕成碎片,却被林致之夺了回去。 “这封信,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看到徐窈宁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林致之微微一笑,“三婶放心,这封信关乎我们林家的存亡,我还不至于大意到留着它!” “你想要如何?”徐窈宁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语气问道。 林致之把她拉到一边,当然不会只是向她展示一下这封信这么简单。 拢手长揖,语声诚恳:“侄儿想请三婶看在阿若和愿之的面子上,同三叔回去!” 徐窈宁脸色变了变,没有吭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三叔已经拜了慧秀和尚为师,三婶既然知道慧秀和尚的底细,就应该和林家共进退,侄儿是万万不想看到林家出任何问题的!” 徐窈宁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既然知道慧秀,又存着告密的心思,对林家来说,就是个隐患,这么个隐患,自然不能离开林家,只是—— “就算我回去,你能放心?”徐窈宁眼神不善地看着他,若是为了放心而囚禁她,她今天宁死也是要逃出去的。 林致之微微一笑,语声清朗和煦:“有阿若和愿之在,三婶想必不会行差踏错!” “你用阿若和愿之威胁我?”徐窈宁瞬间眼睛都红了。 林致之愣了愣,笑道:“三婶误会了,侄儿没有威胁的意思,只是他们自始至终都是你的桎梏!” 看着徐窈宁的神色渐渐缓和,他继续说道:“三婶这次计划失败,无非是时机还不成熟,就算带走了阿若和愿之,也后患无穷,何不暂且搁下,回去再作筹谋,假以时日,光明正大地与三叔和离,总好过这样偷偷摸摸、各生怨憎不说,还苦了阿若和愿之这两个孩子!” “侄儿看三婶如今气运非常,手上不乏能人,若要成就一番作为,有了林家的庇护和掩护,岂不是更容易些?” 徐窈宁低头沉吟,林致之这一番话确实说动了她。 燕怀刚刚回到西北,夺权谋事,都还得乱上一阵子,她这时候带着两个孩子过去,也未必安全。 如今窝藏反贼的事不能再提了,要想再报前世之仇,确实留在林家更方便一些,她手头有人,对上林俊生也不必害怕。 更何况,“光明正大”这个词,才真正叫她动心。 又不是她的错,何必隐姓埋名出逃?若能光明正大离开林时生、离开林家,也不必叫阿若为难…… “告密信的事,就只有你知我知,侄儿可以保证,绝不叫第三人知晓!”林致之见她神色松动,不禁莞尔。 “那个送信人?” “三婶回到家中,便能见到完好无损的那个人!” “好!我回去!”几经考量,徐窈宁终于点头,“还有一个问题!” “三婶请说!”少年谦和有礼。 “你是谁?”徐窈宁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她派去送信的是木卫之中的木十,林致之一介书生,是怎么拦下木十的? 眼前的少年容貌依旧,却隐隐显露清贵高华之态,林家的底蕴,什么时候有那么深了? 林致之微微一笑,清朗如竹,温润如玉。 “我是林致之!” 马车调转方向,重新上路。 林嘉若哭累了,就在黄鹂怀里睡着了,再被动静吵醒时,原来是到家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大概是前面睡得太多了,后半夜竟然一点睡意都没有,睁着眼到了天亮。 黄鹂来伺候她起床时,看到她双目无神,眼下发青的模样,也只能心中暗叹。 “夫人派人来说,让姑娘梳洗好后,去向老夫人请安。”黄鹂轻声说着。 林嘉若没有应声,只是沉默地任她摆布着穿衣洗漱。 徐窈宁看着虽然还有些疲惫的模样,总体来说,跟平时也没什么区别,见到林嘉若,便如同往常一样去拉她的手,林嘉若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徐窈宁的手就僵在半空中。 林嘉若这才感觉到不对,忙主动伸手拉住徐窈宁的手,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的神色。 徐窈宁将满腹心酸压了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抓紧了她的手,若无其事地朝慈荫堂走去。 到慈荫堂的时候,林时生和林致之叔侄早早地就在了,似乎已经和林老夫人交代过了,林老夫人也就没有再问,只是语气冷淡地叮嘱:“回来了就在家好好待着,最近家里事多,不要生是非!” 转向林致之,语气就和蔼了很多:“趁着你还在家,把阿兰和顾家的纳采礼给办了吧!” 林致之恭顺地点头:“母亲今日会派人去知会顾家一声,大约明日就会遣媒人来了。” 林老夫人点了点头,心里还是不顺,瞪了徐窈宁一眼:“若不是你们惹出这些事端,阿兰的纳采礼也不至于要延后!” 徐窈宁只顾低着头,并不接话,林嘉若也有样学样。 林老夫人看了就有些气闷,还想要训斥几句,却被林致之接过了话头。 “祖母也不必怪三婶和阿若,虽说我们林顾两家已经有了默契,可提亲这事,我们女方总要矜持一些,便是多推辞几次也无妨,阿瞻虽然是孙儿的同窗,顾家与我们家也交好,可要这么轻易地把阿兰定给他们,孙儿心里也是千百般的不愿呢!” 他笑吟吟地说着,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顽皮,听得林老夫人哈哈大笑。 “说的是!说的是!我们林家的头一个孙女儿,我这心里头也是舍不得呢,可不能便宜了顾瞻那小子!” 林致之笑道:“祖母放心,便宜他是不可能的,便是明日顾家来人了,我们也还是要婉拒上几回,叫顾家拿出点诚意来!” 林老夫人心情大好,连连称是。 林嘉若默默地低着头,这次回来,她明显感觉到祖母看自己的眼神更冷了,从前还稍微掩饰下,如今看她们母女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一样。 反正祖母早就不喜欢她了,如今也不过是更不喜欢而已,林嘉若心里酸酸地想着,听到徐窈宁提了告退,就随她牵着手离开了。 刚走出屋子,林致之忽然喊了她一声。 第085章 白姨娘真是个妙人儿(第三更) 林嘉若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今天要好好歇着,明天顾家就要派人上门了,你是林家的姑娘,要帮着你大姐姐招待客人!” 想到那桩婚事,林嘉若脸上也多了几分光彩,郑重地点头应了下来。 林嘉若毕竟年纪还小,回到季秋院吃早饭时,精神就不足了,眼睛半开半闭地把一碗粥喝了一半,整个脑袋就栽了下去。 幸好黄鹂一直在关注着她,才没让她把脸埋进粥碗里。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吃过午饭,徐窈宁让人把丫鬟们都聚到了院子里,甚至包括了白霜和苏柔身边的丫鬟。 “既然回来了,这院子里的人还得理一理!”徐窈宁向她解释道,“你也长大了,这些事,你可以看看,有什么疑惑,回头可以问我。” 从前她打着要走的主意,一心看好阿若和愿之身边的人就足够了,如今既然准备要再留几年,至少季秋院内,她必须掌握得住。 林嘉若点点头,没有意见。 首先处理的是两个妾室。 林家的规矩,妾室身边是两个三等的丫鬟,通房丫鬟是没有人伺候的,苏柔和白霜当初进门的时候都各带了个小丫鬟,徐窈宁也没理会,就让她们继续伺候着,月俸也没发。 白霜因为怀着身孕,后来又从二房和慈荫堂各调了个丫鬟过来,生完后,慈荫堂的人回去了,二房的丫鬟还留着。 徐窈宁先赏了二房的丫鬟一包碎银,好声好气地将她送回了二房,然后各拨了一个小丫鬟到苏柔和白霜房里,补齐了她们的空缺。 “你们两个同一天进的门,虽然白霜生育五姑娘有功,但苏柔伺候夫君最为尽心,过两天,我会禀了老夫人,挑个良辰吉日也给你抬了姨娘。”徐窈宁和颜悦色地说。 苏柔笑若春花地行礼谢恩。 徐窈宁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 苏柔毫不犹豫地就带了两个丫鬟走了,白霜却面带犹豫地看着林嘉薇,不肯离开。 徐窈宁抬了抬眼皮,立即有人在茶桌上放了个盒子。 林嘉若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是丫鬟画眉。 徐窈宁拍了拍这个盒子,语气淡淡:“白姨娘,这里是你的卖身契——” 白霜瞬间精神一凛,浑身竖毛地盯着那个盒子。 “如果你嫌我这个正室夫人太好相处的话,我也可以给你换个主子的!” “你不敢!”白霜怒瞪着她。 徐窈宁好笑地说:“我不敢?我不敢我让你签卖身契做什么?留着做纪念吗?” “三郎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白霜有些慌了。 徐窈宁冷笑:“卖身契在我手里,跟他允不允许有什么关系?” 白霜的惊慌之色再也藏不住了。 徐窈宁微微一笑,声音又软了下来:“你为了五姑娘忤逆主子,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也网开一面,允你跪着旁听吧!” 白霜咬了咬下唇,悄悄地向身边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才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娘?”林嘉若看着白霜的小丫鬟轻手轻脚地摸了出去,疑惑地看向徐窈宁。 徐窈宁摇了摇头,继续处理院子里的事。 “五姑娘也大了,总是同白姨娘睡一屋也不方便——”说着,便看到白霜提防的神色,徐窈宁心中冷笑,正要继续说,却被林嘉若抢了过去。 “就在后罩房收拾一间空屋子给五妹妹住吧!”林嘉若面无表情地说。 徐窈宁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含笑点头:“就这样吧!”她原本也是这个打算,倒是和阿若想到一块儿去了,可笑白霜还松了一口气,真以为她会把林嘉薇抱到东厢来呢? 又给林嘉薇和林愿之身边配齐了人,这样一来,倒是她自己身边的人没剩了几个。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徐窈宁朝白霜那边挥了挥手。 白霜犹豫地往院门口瞄了一眼又一眼,磨磨蹭蹭不肯起来。 徐窈宁笑了:“刚刚不想跪,现在又不想起,白姨娘真是个妙人儿呐——”目光往院门口一转,“难怪夫君这么疼你……” 白霜看她的眼神,以为林时生来了,忙换上一脸的楚楚可怜:“夫人是主子,想怎样罚霜儿都可以,只求夫人别气坏了身子,一切都是霜儿的错……” 徐窈宁笑得花枝乱颤:“我才不气,就怕你气坏了身子,回头又要找人偷偷去请夫君了!” 白霜愣住了。 徐窈宁指着刚回来的小丫鬟,笑着问:“你也别躲了,跟白姨娘说说,三郎君来了没?” 白霜猛然回头,才看到孤身回来的小丫鬟,脸都青了。 “三郎君说……三郎君说……”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说不出话来。 “三郎说什么了?”白霜着急地问。 “三郎君说,一切由夫人定夺,不要再拿这些小事去烦扰他……”小丫鬟低着头小声地说。 “你胡说!”白霜急红了眼,“三郎不会不管我的!” 徐窈宁含笑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颇为受用。 林嘉若却不喜欢看这些,皱着眉说:“你总是骗人,我爹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傻,不过是懒得同你计较,你看苏姨娘就很乖,谁都更喜欢苏姨娘多一点!” 林嘉若这番话意外地说得很清楚,也把白霜说愣住了,她身边的人趁机把她半扶半架地拉了回去。 把无关的人都打发了之后,剩下的就要处理林嘉若的身边人了。 林嘉若坐直了起来,她身边的人这一年多一直在变动,难道这次还要换人? “黄鹂和她家里得在外面替我们看着,让百灵跟着你吧!”徐窈宁说。 木卫中有两名女子,百灵跟着阿若,再把另一人也安排进来跟在她身边,总是放心些。 林嘉若没有应下来,而是想了想,然后说:“娘把画眉给我吧!” 徐窈宁愣住了。 这是林嘉若第二次主动问她要人,上一次要黄鹂还是林致之教的,这次,却似乎是自己想到的。 “为什么要画眉?”徐窈宁问。 “女儿年纪还小,有些事会想不到,画眉看上去挺机灵懂事的。”林嘉若说。 徐窈宁一想,竟然比自己想得更周到些。 林嘉若才六岁,又都是在家里,比起身怀武艺的百灵,显然画眉、小满这种机灵的丫鬟更适合她。 徐窈宁点头同意了。 “莺儿调到院子里听候,青衣顶替莺儿——” “怎么又要换掉莺儿?”林嘉若突然站了起来,一脸不忿地看着徐窈宁。 第086章 不敢舍不得 徐窈宁有点头疼,不明白林嘉若为什么这么在意莺儿,连奶娘走了也没多少在意,就是一个莺儿,一直不肯放手。 “你不是想要机灵懂事的吗?我给你换个机灵懂事的好不好?”徐窈宁诱哄着问。 “娘身边也不都是机灵懂事的!”林嘉若一脸倔强地看着她。 竟……无力反驳…… 徐窈宁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自己的女儿,也不过还是个孩子,只是眼神里比从前多了一丝倔强。 “你倒是……”徐窈宁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想了想,笑了,“阿若长大了,自己有主意了,也好……” 回到房里,莺儿低着头跟了进去,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姑娘,我、我……”她也不是个会说话的,涨红了脸不知道怎么表忠心。 林嘉若看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说些勉励的话,想了半天,她说:“你乖乖的,我会对你好的!” 莺儿:…… 场面有点尴尬,画眉正想帮着说几句圆场的话,外面有丫鬟在喊:“大姑娘来了!” 林嘉若很意外,她本来想晚点去找林嘉兰,没想到林嘉兰自己过来了。 林嘉兰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来了一个美貌丫鬟 “朱颜姐姐!”林嘉若有些惊喜地喊道。 这个美貌丫鬟名叫朱颜,是顾瞻身边得力的大丫鬟,从前往林嘉若这里送信送东西,都是派了她来,和林嘉若早就混熟了。 之前三房母女失踪的事,顾家也有所耳闻,因此也推迟了提亲的安排,如今人回来了,今天上午甘氏就派人去顾家知会了一声。 顾瞻知道之后,就派了朱颜过来探望林嘉若。 闲话几句之后,朱颜忽然想起一事,便同林嘉若提了起来:“纳征礼之后,我家公子就要上京了!” 纳征礼,就是俗称的下聘。 “上京?”林嘉若惊讶地问,“阿瞻哥哥去京城做什么?” “我家大人在京中为官,早为二公子安排好了,秋试后就上京,入国子监读书!”朱颜说,“我家大人的意思,到时候顾家全家都要搬去京城了!” “你们要搬走了?”林嘉若大吃一惊,着急地问,“那我大姐姐怎么办?” 朱颜抿嘴笑道:“四姑娘急什么呢?两家的婚约既然定下了,过两年大姑娘及笄了,我们家自然会再派人回来商议婚事,再说了,过两年,保不定你们也要搬去京城了呢!” “那你们家什么时候走呢?”林嘉若关心地问,“我和大姐姐去送你们!” “大约在下月底,到时候你们家大公子也要一道走呢!”朱颜说。 林嘉若一愣:“我大哥哥也要去国子监读书?” “这我就不清楚了。”朱颜说,“我听说,今年国子监改了规定,要扩招,全国各地的举子都可以进京参加国子监的入学考试,不过秋试前十名可以免试入学,像林大公子这样的一府解元,国子监还不是想进就进……” 林嘉若心里惦记着林致之要走的事,说起话来就有点心不在焉了。 送走了朱颜和林嘉兰之后,林嘉若想了想,往平斋找去,可惜扑了个空,林致之出了门,只好恹恹地回去了。 这天睡了一上午,下午没睡,到了晚饭后就又撑不住了,早早地就睡下了。 再醒来时就是第二天早上了,大概是作息终于调整回来了,整个人都轻快了,一听说昨晚她睡着后林致之来过了,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跑去了平斋。 到平斋时,林致之正在梳洗。 白色细棉布的衣衫,腰间和袖口都束着黑色的绸带,一头乌发简单地束在头顶,英气勃发。 林致之是个读书人,很少打扮得这么简单利落,看得林嘉若目不转睛。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林致之丢了面巾,一边解着黑绸带,一边笑着问她。 “大哥哥昨晚来找过我?”林嘉若问。 “我先去换件衣服再说!”林致之交代了一下,就回了卧室。 林嘉若找了张椅子坐下喝着茶,想着林致之刚才的模样,大哥哥该不是在练武吧? 她都不知道大哥哥原来还练武的?读书读得那么好,还会武功,大哥哥真是厉害…… 林嘉若与有荣焉地想着,林致之就出来了,这回穿的是习惯了的竹青色长衫,清朗俊逸,温润如玉。 我大哥哥长得真是好看!林嘉若又看得目不转睛了,直到林致之走到了跟前,敲了敲她的前额,才回了神。 “想什么呢?”林致之笑着问。 “大哥哥刚才在练武吗?”林嘉若捂着额头问。 “是啊!”林致之面色自若地点头,“读书人,也不能光读书,没有好的身体,就是连三场考试也未必撑得下来!” 说得很有道理!林嘉若点点头,这个问题就放过了,又问:“大哥哥昨晚来找我有事吗?” “我听平安说,你昨儿下午来找过我,就过去问问你有什么事,没想到你睡那么早。”林致之在她对面坐下,平安正拎了食盒过来,把早膳一一摆上。 “你来得那么早,早饭吃了没?”林致之问。 这一问,林嘉若才觉得腹里空空,开始难受了。 林致之笑着让人给她添了一副筷子,兄妹俩对坐着一起吃了。 吃过了早饭,林致之才捡起了刚才的话题:“你昨天下午来找我什么事?” 林嘉若原本满脸吃饱后的满足,经他一提,就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脸色一变,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大哥要跟阿瞻哥哥都要去国子监读书吗?” 林致之笑着摇头:“是阿瞻和叔景要入国子监,我还是回嵩阳书院。” 一样要走,对林嘉若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大哥哥这次去河南府,要到过年才回来吗?”心里算算,如今快九月了,到过年也没几个月了,开心! “今年过年,我应该不回来了!”林致之说,“一来一去太耗时间,我就陪父亲在洛阳过年了,下次回家,可能要等阿兰及笄。” 那就是要后年了。 林致之看着她,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明明很不愿意他走,又小心翼翼地没有开口,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还死命地咬着下唇,似乎怕说了什么就会引他不满、让他为难。 忽然之间,他想起去年夏天,他在西湖边上救起这个小女孩儿时,她刚清醒了神智,就用他离开书院这件事,反过来威胁他替她保密,那样狡黠,那样大胆。 可她现在却连一句舍不得他都不敢说。 第087章 阿若不重要 林致之轻叹一声,将她搂入怀里。 林嘉若揪着他的前襟,乖巧地窝在他怀里,那样小小的一只。 “那件事跟你无关,他们会吓到你,也是因为他们太在乎你,谁都不想失去你……” “不是……”林嘉若突然低声反驳,“他们不在乎,阿若不重要……” 林致之沉默了。 如果真有那么在乎,阿若又怎么会这么受伤? “不要说负气的话……”林致之缓缓地说,“大哥哥知道,阿若都懂的……你爹娘并不是不在乎你,只是,他们有更在乎的东西……” 比如自由,比如面子…… “他们只是……考虑不周……” 林嘉若沉默了一会儿,闷闷地说:“我不喜欢!” “这是缘分,不能强求……”林致之微微一笑,语声温柔,“等你长大了,大哥哥亲自帮你挑选一个夫婿,他一定要事事以你为先,万事为你考虑周详——”顿了一顿,扶正了她的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但是在那个人出现之前,你要学会自己为自己考虑周详,知道吗?” 林嘉若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林致之含笑摸了摸她的头:“那我们也还是跟从前一样,好不好?你还是能大声地说你舍不得我走,还是可以在找不到我的时候留在平斋等我,不许跟大哥哥生份了!” 林嘉若终于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点头。 总算把孩子哄好了,林致之也松了一口气,起身吩咐铺纸练字,林嘉若乖觉地走过来为他磨墨。 林致之忽然想起一事,从架子上取下一只匣子,放到林嘉若面前。 “过完年,你就七岁了,该入闺学了,我给你备了一套文具,以后缺了笔墨纸砚,也可以直接来我这儿拿,我同我母亲,还有阿兰,都打过招呼了!” 林嘉若“嗯”了一声,笑得甜滋滋的。 林致之笑了笑,开始凝神练字。 一时之间,只剩下笔尖在纸上走动的声音,墨香四溢,宁静动人。 停笔后,林致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盯着林嘉若看了半晌,林嘉若正要问的时候,他自己开口了。 “三叔有句话说得很对——”林致之缓缓地说,“虽然你是女孩子,也不能总等着别人来保护你,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说到这里,他突然面色一肃,语声一冷:“今天为什么没有去练武?” 突如其来的喝问吓得林嘉若跳了起来。 “我、我这就去——” 话没说完,人就跑了出去,留下林致之在原地含笑摇头。 等林嘉若练完武回到季秋院时,林致之已经派人送来了文具,除此之外,还有一只特制的精巧小弓。 两家的婚事流程走得还算顺利,到九月下旬,尘埃落定,顾家和林致之也收拾收拾,准备北上了。 林致之走的这一天,林嘉若跟着爹送到了城门外。 一圈话别下来之后,终于要轮到林嘉若说话了。 林嘉若握着手中的物件,正要开口,忽然一阵香风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听到身旁人惊讶地“咦”了一声,便抬头跟着看了过去。 宝马香车,悠悠荡荡,正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仆从们一色服饰,均低眉顺眼,前后数十人,鸦雀无声。 这等气派,定然不是普通人家,但这城门口,也没有相应的来接迎的人。 头一辆马车前,走着一匹浑身雪白,四蹄乌黑的骏马,雕鞍之上,是一名剑眉星目的俊俏少年。 这少年年纪跟林致之、顾瞻差不多,模样也是不相上下,近了前,便忍不住打量起来,眼中流露出倨傲和挑剔之色。 这一幕看在林嘉若眼里就不高兴了,偷偷瞪了他一眼。 少年却是个眼尖的,一下就捕捉到了一名不怎么友善的小女孩,凭他的身份,也不至于跟一个小女孩计较,轻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准备同他们擦肩而过。 忽然一阵风掠过,吹起了车厢侧面的帘子,娇容乍现。 “停车!” 少年身后的车厢里,有女子突然出声喊道,听语气竟然有几分急切。 少年忙叫停了车队,回身到了马车边上,低声询问。 林顾两家人也多被车内的女子吸引了,纷纷在心里猜测着这女子的身份,听这声音,似乎是二三十岁的妇人,这样的富贵做派,却不知是哪家亲戚的女眷。 “是余杭林家吗?”女子殷殷地问道,让林家诸人吃了一惊,纷纷询问地看着林时生。 刚才车帘飞起的时候,林嘉若父女角度正对着,是看到了,其他林家的人却是没看到。 林嘉若只觉得那女子生得挺好看,凭她的年纪又能认识几个人。 至于林时生,就有些尴尬了,那女子分明是认出了他,可他不认得对方啊,不认得还不能说,只能装作惊讶又不敢置信的样子。 林致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叔叔不说话,做侄子的,只好顶上了。 他上前施礼而问:“余杭林致之,见过夫人,敢问夫人是?” 衣衫簌簌,片刻之后,有衣着体面的丫鬟打起了车帘,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华服美人躬身走了出来,站在车前,赞许的目光扫过林致之,落到了林时生身上,笑着说:“几年不见,阿时便不认得我了吗?” 笑语之中,带了一丝亲昵的娇嗔,仿佛与他熟稔之极。 林时生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这美人刚一露面,大房母子三人就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显然都是认得的,但林嘉若却仍旧一脸迷茫。 显然是林家十分亲近又隔了数年没见的亲戚,又有个十四五岁的儿子,这样的条件排除下来,也就差不多知道是谁了,林时生含笑施礼—— “是大姑母吗?”林嘉若突然抢在他前面开口问道。 林时生悄悄松了一口气,虽然答案八九不离十了,但是万一猜错了,就很难解释了。 华服美人微微惊喜地看了林嘉若一眼,笑道:“这是阿若吧?上回见她的时候才刚刚会走路呢,都长这么大了!” 算是应了林嘉若的询问。 这女子确实是林家出嫁的大姑奶奶林蔓,林时生嫡亲的大姐,如今是京中中书舍人夏豫的夫人。 “大姐这些年怎么越发年轻貌美了?乍一见,我都不敢上前相认!”林时生笑吟吟地说。 林蔓被他哄得掩嘴直笑。 甘氏也上前同她打招呼,对上甘氏,林蔓就少了几分亲昵,多了几分自矜,笑着招呼了几句,目光便落到了林致之身上,态度十分热切:“听说致之侄儿中了今秋杭州府的解元,连我这个姑母也是脸上有光呢!你表弟要是有你一半本事,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说着,回头招呼道:“宇轩,倾城,还不过来见过你们大舅母和小舅舅!” 话音一落,夏宇轩便将一只手伸进了车内,片刻之后,从车里扶出了一名十岁左右的女孩儿。 明眸微抬,众人呼吸一窒,刹那间失了声音。 第088章 云林寺不妥(月票加更) 回到家,林嘉若一下车就被吓了一跳。 孙氏和徐窈宁都已经等在了门口,就连林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窦嬷嬷也出来了,伸长了脖子翘首盼望。 林嘉若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她们是来等自己的,但也没料到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姑母在家里地位这么高。 “几年没见,宁娘竟然越发年轻貌美了,真是叫人嫉妒啊!”林蔓一下车,便亲热地同徐窈宁招呼说笑。 林嘉若下意识地看了看孙氏,被这样忽视,孙氏满脸都是尴尬。 但林蔓也不是忽视得很彻底,同徐窈宁说笑了几句后,还是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喊了孙氏一声“二嫂”,多余的话就半句也不肯说了。 “大姑奶奶可算回来了,老夫人天天念着您呢,您的清婉居天天打扫着,随您什么时候来都能住下……”接着说话的是窦嬷嬷,她仿佛很激动,甚至抹了抹眼角,看着林蔓的眼神很是除了恭敬,还带着慈爱。 林蔓虽然几年没回家了,却还是一副主人模样,挽起甘氏的手臂,笑着对窦嬷嬷说:“我也是天天念着母亲呢,就劳烦嬷嬷把我的箱笼都归置下,我先去见母亲了!” 窦嬷嬷满口答应。 见着夏宇轩和夏倾城兄妹时,众人又是惊艳夸赞了一场,才簇拥着林蔓母子三人往慈荫堂去。 一进院门,就看到林老夫人站在屋门口等着。 林蔓急走了几步,扑进林老夫人怀里,娇娇地叫了声“娘”,依稀当年未嫁时的女儿模样。 林老夫人抱着她,心疼得不行,从路上辛苦否问到在京的衣食住行,恨不得要林蔓把这些年每一天发生的事都细细致致说一遍,别说三个儿媳了,就是林时生和林蔓的两个孩子,都被晾在了一旁。 林嘉若的注意力不在那边母女相亲的对话上,她在偷偷地看新来的夏表姐。 刚才在城外,夏倾城现身的一刹那,惊艳了全场。 林家五姐妹,除去还没周岁的五姑娘林嘉薇,就数二姑娘林嘉芷长得最好看,可跟夏倾城一比,林嘉芷仿佛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了。 夏倾城也还只是个没长成的小姑娘,就已经露了绝色的端倪,林嘉若数遍自己认识的人,也就持尘能跟她一比了。 怎么就这么好看呢?林嘉若看得目不转睛,冷不防被对方发现了,偏过脸,对着她含娇带羞地一笑,笑得林嘉若眼迷头晕,站都站不稳了。 背上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了一下,接着就听到林时生说话了:“母亲和大姐多年不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不如进去坐下再说吧,外甥和外甥女赶了许多路,可别再久站累着了,孩子们也还没拜见外祖母呢!” 林老夫人恍然大悟,急忙招呼夏宇轩和夏倾城进屋。 林时生扶在林嘉若背上的手这才收了回去,转而牵住她的手,往屋里走去。 林老夫人对着一对外孙,自然又是稀罕得不行,嘘寒问暖了许久,又赏了好多见面礼,最后还把夏倾城搂在身边说话,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这种久别重逢相见欢的戏码,其实听着挺无聊的,但除了甘氏下去准备中午的接风宴,其他人都必须陪着说话。 林嘉若只好一边欣赏着夏表姐的美色,一边随意听着大人们寒暄。 “不行!”林蔓突如其来的一声喊,把林嘉若惊回了神。 “他们叔侄二人中举,女婿又升迁,不都是值得庆贺的喜事吗?”林老夫人皱着眉问。 “喜事是喜事!”林蔓神色严肃地说,“但你们以后最好都不要再去云林寺了!” 众人哗然。 “为什么?”林老夫人急忙追问,“云林寺有什么不妥吗?” 林家每个月都会往云林寺捐香油钱,要真有不妥,可就很难脱开身了,就像当初云林寺后山发现叛军踪迹的事一样。 想起那件事,林老夫人的脸色就阴了下来,甚至不自觉地看了林嘉若一眼。 但是云林寺是江南名刹,住持又是先帝的师弟,江南各大世家都与云林寺相交甚密,能有什么不妥? 徐窈宁也听得心头一紧,这么快就暴露了? 但是林蔓接下来说的话又让她松了一口气:“云林寺倒是没什么不妥,但是当今陛下却不是个喜佛的人!” 林时生不以为然地说:“天子不信教,乃国之大幸,不过民间信佛,也没什么关系吧?” 林蔓轻轻瞪了他一眼,道:“你们是不知道——我原先也没觉得什么,还是夫君说的——”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目光扫过一群好奇地睁大眼等着她说下去的孩子们,笑着说:“这都是大人的事,让孩子们下去玩吧!” 林嘉若:…… 怎么一个个都这样?说到关键时刻就要赶人了! 林嘉若再怎么腹诽,也得乖乖跟着出去。 夏宇轩也没有留下,林嘉若就有些不解了:“夏表哥也不能留下听吗?”夏宇轩和林致之差不多年纪,林家的大小事务,早就不瞒着林致之了,甚至很多都是林致之拿的主意。 夏宇轩傲然一笑:“这些我早就听我父亲说过了,何必再听一回!” 林嘉若听了精神一振,忙往夏宇轩身边靠了两步,眨巴眨巴眼睛,软软糯糯地问:“宇轩表哥,大姑母为什么不让我们去云林寺啊?” 小表妹希冀中带着一丝崇拜的眼神,看得夏宇轩浑身舒畅,毫不犹豫就说了出来:“今年三月,三教辩法大会,佛教力压儒、道二教,名声大振的同时,却失了帝心;九月一日,大朝会时,帝升高坐,再次令道士、僧侣、百官辨释三教先后,这一次,以儒为先,道教为次,佛教为末!” 林嘉兰和林平之听了已经若有所思,林嘉若却还是没听懂。 “排了末位会怎样?上一次不是也有人排末位吗?还会再来第三场吗?” 夏宇轩摇摇头:“我父亲说,没有出现陛下想要的结果,才会再来一场,但是这次的结果已经是陛下满意的了,就不会再来第三场了!” “金殿辩法,儒教第一,道教第二,佛教排了末位,陛下当场赏赐了所有参与辩论的官员,还封了丹鼎派的全道人为国师,只有佛家弟子遭受了冷落。” “这还不算,有僧人大殿之上,叫嚷不服,要求再来第三场辩法,被陛下以大不敬治罪了!” 林嘉若惊呼道:“不会是度云大师吧?” 第089章 禁佛 所以大姑母说不要去云林寺,就因为云林寺的住持度云大师被皇上抓了起来,那可就糟糕了!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持尘哥哥? 林嘉若十分焦急。 夏宇轩愣了愣,不知道小表妹在急什么,不过还是紧着安慰她:“不是度云大师!” “不是?”别说林嘉若没反应过来,就是旁边几个也有点茫然。 夏宇轩对自己的话带来的效果很满意,忍不住就露了笑容:“那几个犯事的是大相国寺的僧人,度云大师没有参加那天的辩法大会!” “度云大师为什么没参加?”林嘉若不懂了,第一场辩法分明就是度云大师带着佛教弟子辩赢了的,怎么第二场就不参加了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夏宇轩摇了摇头,“不过我父亲说,陛下原本就不喜欢佛教,也许是陛下故意不让度云大师上场的,借此机会打压佛教。” 林嘉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可就算佛教得了最后一名,可跟我们去寺庙上香有什么关系呢?陛下又没说禁佛!” 夏宇轩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不是谁都跟林嘉若似的没有一点眼色,林嘉兰看到了他的犹豫,便把妹妹拉了回来,教训道:“这都是大人们该关心的事,你一个小孩子管那么多干什么?” 嘴上这么说,心里也忍不住琢磨:对啊,这跟我们去寺庙上香有什么关系呢?嗯……回头问问母亲去…… 林嘉若失望地看着夏宇轩,满口遗憾:“宇轩表哥也不知道啊……要是大哥哥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 城门口林蔓对林致之的赞誉言犹在耳,夏宇轩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脱口而出:“是有人向陛下告发了度云大师,度云大师现在被大理寺关起来了,具体什么事还不知道,不过云林寺恐怕难保不会被波及!” 夏宇轩看连林嘉兰都被震慑住了,心中一得意,话就收不住了:“再说了,韩先生一直主张禁佛禁道,如今,陛下宠幸全道人,禁道是不太可能了,但是禁佛——” 林嘉若正听得入神,突然就断掉了。 原来是甘氏过来了。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站着呢?”甘氏责怪地看了林嘉兰一眼,“宇轩和倾城远道而来,你就这样招呼的?” “大舅母千万不要责怪兰表姐,是倾城和表姐表妹们一见如故,站着就聊得入了神,都忘了挪步呢!”夏倾城笑盈盈地为林嘉兰开脱,精致的容颜,明艳的笑容,实在让人板不起脸来。 “是啊是啊,也就站了一小会儿,不累不累!”林嘉若也帮着说话。 林嘉兰忍不住古怪地往林嘉若腿上瞄了一眼,说实话她是有点累的,阿若真不愧是练过的…… 甘氏是来喊大家吃饭的。 接风午宴上又是一派相亲相爱。 好不容易捱到散了宴,回到季秋院,林嘉若迫不及待地拉着徐窈宁问:“娘,陛下是不是要禁佛?” 徐窈宁大吃一惊,盯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久。 “是不是啊?”林嘉若被她看得不耐烦了。 看这样子应该不是重生的……徐窈宁确定了之后,奇怪地问:“你躲哪儿偷听了?” “是宇轩表哥说的,大姐姐她们都听到了,不过还没说完——娘,大姑母说完了吗?陛下把度云大师关起来,是不是要禁佛了?”林嘉若追问道。 徐窈宁有点无语。 所以她们为什么要把孩子们赶出去?结果夏宇轩在外面说得比他娘还清楚,林蔓都只说了度云大师可能犯事了,却没提到禁佛的事。 “禁佛的事……”徐窈宁斟酌着说,“现在还没呢……” “那什么时候有?”林嘉若敏锐地问。 要等全道人离开,赵秉真举荐元起真人上位,才算拉开禁佛的帷幕,可这话能告诉她? “你一个小孩子,要知道这些干什么?”徐窈宁皱着眉问。 林嘉若也皱起了眉,母女俩面对面,神态竟然格外一致。 “我不是小孩子了!”林嘉若说,“而且这事跟持尘哥哥也有关系,我不该关心吗?” 振振有辞! 这个道理徐窈宁也无力反驳,只好挑拣着说:“朝堂里是有这个意思,不过能不能落下来,什么时候落下来,也不好说,再说了,这样大的事,真发生了,你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 这话真打击人。 林嘉若瞬间就蔫了,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突然跳了起来。 “我去练武了!” 因为惦记着要做点什么,林嘉若连着几天都积极主动地练武。 这天上午,甚至还多练了半个时辰。 结束后往回走的路上,远远地看到林蔓站在水边,便打算过去打个招呼。 不过林蔓似乎没看到她,径直往慈荫堂的方向去了。 没看到也就算了,林嘉若也不是非要上前打招呼。 但当她正要掉头走开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到林蔓身上掉下个东西,差点就掉进了水里,好在那东西还算轻盈,被岸边的草丛给托住了。 林嘉若忙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封拜帖。 这拜帖她认得,是小姑母林蒲送来的。 林时生这一辈,一共是三男两女,林蔓排序在林敬生之后,还有一个庶女林蒲,排序在林俊生之后,是柳姨娘所生。 林蔓先嫁到了钱塘,又跟着去了京城,几年才回一趟娘家,林蒲却嫁在了本地,时常回来,林嘉若和小姑母一家也是相熟的。 大姑母回来了,小姑母也想回来姐妹聚聚,这多好的事啊! 大姑母怎么把小姑母的拜帖弄丢了呢?我得送去!林嘉若想着,便追着林蔓的脚步去了慈荫堂。 到了慈荫堂门口,却被拦住了。 “大姑奶奶在同老夫人说事,吩咐了不许进去打扰。”丫鬟笑嘻嘻地说着,态度却很坚决。 难道是要说禁佛的事? 林嘉若忍着好奇,点了点头。 等离开了丫鬟的视线范围后,便调了个方向,绕到了慈荫堂的后面。 当初她为了到小佛堂见林嘉芷,把慈荫堂里里外外都摸过一遍,这会儿撇下了两个听话的丫鬟,熟门熟路地从墙洞进入小佛堂,再从小佛堂溜到正房后面。 耳朵还没贴上墙壁,林老夫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致之?” 第090章 隔墙有耳 一听到林致之的名字,林嘉若就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偷听。 林蔓“嗯”了一声,问:“娘觉得如何?” 林老夫人似乎有些犹疑,又有点意外:“倾城才十岁,你急什么?” “倾城是才十岁,可致之已经十五岁了!”林蔓说,“难道他中了解元之后,就没有人打过他的主意?” 里边似乎沉默了。 林嘉若听得一头雾水,谁要打她大哥主意?打什么主意呢? “倒也是的……”林老夫人缓缓地说,“不过你大嫂都给拒绝了,十五岁也还不急,你大哥大嫂都还没有给他定亲的打算。” 什么?大哥要定亲? 林嘉若心中一惊,果然她们要谈大事! “现在不急,无非是看不上余杭本地闺秀,可致之已经拜在了明道先生的门下,明道先生,那可是当世大儒啊!别说河南府的人,早就盯上了他,就是京里,也有人在关注——”林蔓絮絮地说着。 林嘉若听得满腔骄傲,没想到她大哥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连京里的大人们都听说了他的名声…… “我还听说,明道先生就有个和致之年龄相当的孙女……” 连大哥的师父都想招他做孙女婿呢…… “明道先生的亲孙女?”林老夫人的语气颇为动心。 “娘!”林蔓嗔了一声,“您疼不疼女儿,疼不疼您外孙女?您看我们家倾城,难道比不上明道先生的孙女吗?” 林嘉若在心里比较了下,虽然没见过明道先生的孙女,但是应该不可能比倾城表姐更好看了。 林老夫人忙安抚女儿:“倾城自然是顶顶好的,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没见过模样比我们倾城生得更好的姑娘了,只是——”还是犹疑。 “娘到底在犹豫什么?”林蔓有些不耐烦了,“还是说,娘觉得夏家的女儿配不得林家长房嫡长子?” 林嘉若震惊地捂住了嘴。 大姑母要把倾城表姐嫁给大哥哥?! “我当然是觉得再般配不过了!”林老夫人忙表明立场,“可致之的婚事,你大哥大嫂必然是十分看重的,就是我也不能越过他们答应你什么啊!你大哥是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连阿兰的婚事,都是他点了头才办成的!” 听到林老夫人这么说,林蔓说话的语气里就带上了笑意:“您去说了,大哥还能不多考虑考虑,再说了,大哥那里,你女婿也是要亲自去说的。” “女婿也是这个意思?”林老夫人有些意外。 “那是自然!”林蔓笑着说,“这还都是他的主意,致之中了解元的消息一传到,他就催我回来,生怕女婿被人抢了似的,不然倾城才十岁,我也还没往这里想呢!” 话题开始扯到了大姑父夏豫身上,林嘉若又听了几句,觉得无聊,就悄悄地溜了出去。 画眉和雀儿还在原地等她,这两人都不是多话的,对她的行为一个字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上前替她掸去身上的尘土枝叶,披上外衣。 刚收拾妥当,一转身,正看到甘氏往这边过来。 看到林嘉若在这里,甘氏有些意外:“阿若怎么在这儿呢?” 这边是慈荫堂的东面,大房是在这个方向,但季秋院却是在西面。 林嘉若弯了弯眼睛,举起手上的拜帖摇了摇,好可爱地说:“我捡到了这个,好像是给大姑母的,正要拿去清婉居呢!”清婉居也是在东面。 甘氏笑着说:“你大姑母在慈荫堂呢!我正要过去,帮你带过去可好?” “那就拜托大伯母了!”林嘉若把拜帖给了甘氏,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一回到季秋院,林嘉若就一脸严肃地往徐窈宁房里冲,不由分说地把丫鬟们都赶了出去,然后满脸焦急,又不忘压低声音地对徐窈宁说:“大姑母要把倾城表姐嫁给大哥哥了!” 徐窈宁愣了愣。 这件事她是知道的,林蔓这次南下,一是为了夏家宗祠重修的事,第二,就是为了林致之和夏倾城的婚事。 可是—— “你怎么知道的?” 这桩婚事要明年才有定音,林蔓就算怂恿了林老夫人当说客,甘氏也是不会松口的,林致之的婚事,他亲爹没发话,谁都做不了主,这边家里也不会有人把这事往外说! 林嘉若犹豫了一下,主动承认了:“我偷听的!” 徐窈宁不信:“怎么偷听的?” “我在门外看到院子里站了大姑母身边的大丫鬟,猜想大姑母和祖母说话的时候,把丫鬟嬷嬷们都赶到了院子里,她们应该不敢随便走动,就从后面小佛堂进去……”林嘉若把偷听的过程细细说了一遍。 徐窈宁听得满脸不可思议:“你现在这么胆大包天了?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林嘉若不以为然地说:“小佛堂里平常没人的,就算被人发现抓到了,大不了挨一顿骂,明琮表哥逃家的时候还挨打呢,不过他说大人们就是吓唬吓唬人,不会真往死里打,我想,我是女孩子,不会挨打,也就是挨骂,再了不起就是关禁闭抄书,反正我每天也是一样练字……” 徐窈宁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声音:“甘明琮教你的?” 林嘉若想了想,说:“也不算教,明琮表哥说他的新师父严厉得很,他想出去玩就要同师父斗智斗勇,他就在信里跟我分析了每次逃家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 徐窈宁额角青筋直跳:“以后不许跟甘明琮通信了!” 林嘉若平静地“哦”了一声,无所谓地说:“明琮表哥夏天的时候被他师父带到什么山上去苦修了,好久都不能通信了——”突然发现话题被带歪了,忙转了回来,“娘,我跟你说大姑母要把倾城表姐嫁给大哥哥的事呢!” 徐窈宁被甘明琮的信刺激得心情正不好,瞪了她一眼:“有什么不对吗?” 夏倾城人如其名,长大后,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林致之是少年英才,才子佳人的组合,前世今生,她都对这桩婚事挑不出什么毛病。 说起来,还是夏倾城吃亏了点,她还没及笄,林致之就死了,幸好美人不缺桃花,没有因此耽误了姻缘。 第091章 表兄妹的缘分(月票加更) 林嘉若还不懂什么才子佳人,但她就是觉得不太妥:“大哥哥那么好,倾城表姐还太小,他们站在一起不般配!” 徐窈宁哭笑不得:“你才六岁,怎么有脸嫌人家小?再说了,这是大房和夏家的事,他们配不配跟你有关吗?” 好像是没什么关系…… 林嘉若有点失落,嘟囔着说:“倾城表姐才十岁,怎么就要订婚了呢?大姐姐十三岁才订婚呢……” 这个徐窈宁倒也有点理解:“你大哥不算小了,他又是这样一个出色的少年,谁都想早点下手呢!” 想起那天林致之私底下和她说话时的样子,只怕这个少年比外人想象得更厉害呢! 林嘉若很是赞同:“我大哥哥这么好,一定有很多姑娘想嫁她,倾城表姐这想住得离水近些……” “是近水楼台!”徐窈宁搂着女儿笑个不停。 一边笑着,一边心里琢磨起来。 夏家这样的门第,夏倾城这样的美人儿,才十岁就开始打林致之的主意了,虽然她家阿若彩六岁,是不是也可以开始留意起来了呢? 说起来,前世的这个时候,阿若已经跟吴月楼定亲了,现在都已经算晚了呢! 吴家肯定是不行了,徐家也不考虑,要说相熟的人家里,年纪又合适的男孩…… “小姑母也要回来了!”林嘉若突然说。 小姑奶奶?她是有三个儿子,可小姑奶奶林蒲嫁的是商户,门第是不是差了点? 林嘉若只当她觉得意外不解,就把自己捡到拜帖的事说了。 徐窈宁无语地看着她,那拜帖多半是林蔓丢掉的,林嘉若捡了,要是直接还给林蔓,也就是再丢一次,但是给了甘氏,看来小姑奶奶确实是要回娘家了。 “不知道子君表姐这次会带什么糕点来……”林嘉若期待地自言自语。 看着不谙世事的女儿,徐窈宁觉得任重而道远,继续认真思考女婿人选的问题。 馋心一起,从来都是一发不可收拾的。 哪怕睡了一顿午觉起来,林嘉若还是惦记着小姑母家子君表姐的点心,练字的时候就难免心不在焉,看了看自己有失水准的大字,林嘉若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索性把笔一丢,让人去子君表姐开的点心铺里去买一些来解解馋。 没想到,这就惹出事来了。 第二天,是小姑母林蒲回娘家的日子。 林蒲嫁了商户兰家,生了三儿一女,今天是全家上门,小姑父兰正海见过林老夫人之后,就被林时生带到书房叙话了。 兰正海走了之后,林蔓才带着两个孩子姗姗来迟。 林蒲站起来喊了声“大姐”,林蔓应也不应,就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坐在离林老夫人最近的座位上。 林蔓是嫡女,夫家又有出息,自然是看不上商户兰家的,因此兰家的子女上前问礼时,林蔓也显得很冷淡。 但是她身边的夏宇轩却很不冷淡。 “是你!”从眼神到表情再到语气,都是难以自抑的惊喜,吓得林蔓瞬间就放下了茶盏,目光灼灼地看了一眼正向她问安的兰子君。 不止林蔓一人,就是最小的林嘉若也被惊到了。 这是什么情况? “夏表哥见过我?”兰子君低着头,皱了皱眉。 林蔓目光如针地看了林蒲一眼,笑道:“是啊,我记得你们表兄妹是从没见过的啊?” 夏宇轩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对周围气氛的变化浑然不觉,一双眼睛黏在兰子君身上,充满喜悦地说:“昨儿我在街上,碰巧看到阿若表妹的丫鬟同子君表妹在一块儿……” 林蔓如针的目光瞬间就向林嘉若刺了过来。 林嘉若被刺得很无辜,这关我什么事? “大姐这样看着阿若做什么?”徐窈宁将女儿一搂,冷冷地说,“都是表兄妹了,见面还不是迟早的事!” 夏宇轩觉得这话说得太对了:“那时还不知是子君表妹呢!没想到……没想到……竟然同表妹如此有缘……”说到最后,竟然脸红了。 林蔓再也看不下去了,冷笑一声:“妹妹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林蒲招了兰子君回到身边,朝林蒲微微一笑:“不敢当姐姐的夸赞,子君确实是个好孩子!” “够了!”林老夫人冷冷地看着林蒲,“你回来,就是来给你大姐添堵、给我添堵的?” 林蒲低下了头:“女儿不敢。” 林老夫人厌恶地瞪了兰子君一眼,训斥道:“子君虽然姓兰,可也流着一半林家的血,成日在外面抛头露面、招蜂引蝶,丢不丢人!” 兰子君猛然抬头,眼神如刀地看了林老夫人一眼,迅速又低下了头。 “母亲说的是!”林蒲微微笑着说,“子君生在商户家,又有经商天赋,原本让她开个铺子玩玩也没什么,也是女儿没留意,子君也长大了,万一招惹到什么狂蜂浪蝶,坏了名声就不好了。” 作为“狂蜂浪蝶”的夏宇轩还没反应过来,林蔓和林老夫人先变了脸色。 林蒲不等她们发难就站了起来,语气柔和地说:“看母亲似乎有些不舒服,女儿就不打扰了,待看过柳姨娘,女儿就告辞了!” 人都要走了,总不能拉着继续骂。 林嘉若很舍不得兰子君,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嘟囔着说:“子君表姐长得好看,宇轩表哥自己要喜欢,关子君表姐什么事呢!” 兰子君脸上一红,作势要打她:“什么喜不喜欢的!小孩子家家,胡说八道!” 林嘉若跟条泥鳅似的,一眨眼就躲到了徐窈宁身后,同兰子君嬉笑着。 徐窈宁看了一会儿,忽然笑着对林蒲说:“就让子君到季秋院玩一会儿吧,二姐看过柳姨娘,再来季秋院接子君!” 林蒲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含笑答应。 拉着兰子君回到季秋院,林嘉若一会儿拿出自己练的字给她看,一会儿指着廊下的玉簪花说着话。 “栀子说,她以后要买一个花园子,种上四季的花,又能自己看,又可以卖出去!”林嘉若说得满眼憧憬。 兰子君想了想,摇头说:“那还不够,把园子修得好一些,还能供应茶水点心、各种吃食,甚至还能出租园子给人家办宴会。” 林嘉若拍手叫好:“这是个好主意,回头我告诉栀子去!” 正说着,林蒲来了。 “弟妹叫我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林蒲微笑看着徐窈宁。 第092章 谁会做生意? 送走了林蒲母女,林嘉若忍不住问:“娘,你给小姑母的是什么东西?” “推介信。”徐窈宁说,“子恩早就到了入学的年纪,你祖母一直没有松口让他入林家的族学,我让你小舅写了封推介信,介绍子恩去萧山书院念书。” 柳姨娘的身子已经不太好了,前世是在林家举家进京的路上病逝的,从此兰家就跟林家几乎断了来往。 别的也就算了,这个兰子君以后可是有大造化的,前世兰子君投靠了西北萧梁,这一世她可要早点下手,为燕怀招揽到兰子君…… 可惜兰子君的几个兄弟都比较平庸…… 林嘉若见她娘盯着自己看了半天,想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其实平庸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下意识地就接口道:“那也没什么好啊!明琮表哥说大丈夫宁可轰轰烈烈死,不能平平庸庸生!” “他当然轰轰烈烈了!”徐窈宁也顺口接道,“有几人能像他一样轰轰烈烈?” 林嘉若惊讶地问:“他怎样轰轰烈烈了?” 怎样轰轰烈烈? 护国大将军!忠勇侯! 大梁风雨飘摇之际,他一人,力挽狂澜,与萧梁南北相拒,平分秋色,何等轰轰烈烈,关键还是轰轰烈烈地生! 嗯?等等! “你一直在和甘明琮书信来往?”徐窈宁心中一动。 “没有啊!”林嘉若急忙否认,“我不是说了吗?明琮表哥夏天的时候就被带到不知道哪里的山上苦修去了,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就没再通信了!” “把信拿过来我看看!”徐窈宁说,甘明琮的信都是从林嘉兰那里拿来的,都是小孩子,她也没刻意去看。 但是现在却想看看,甘明琮都跟阿若说些什么了。 小儿女时候养出来的感情最是动人,要是阿若和甘明琮从小来往,日后也未必没可能…… 林嘉若却警惕了起来:“那是我的信!”要是被娘看到明琮表哥教她的那些,那还得了? “你的信我看不得了?”徐窈宁惊奇地看了她好几眼,不是半年前还二话不说把顾瞻的信拿来给她看吗? 难道甘明琮的信有什么不妥? 这么一想,徐窈宁半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林嘉若不甘示弱:“那你收到的信也给我看看?” 这下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你怎么知道我收到信了?!” 林嘉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娘不是经常叫百灵给‘那边’传信吗?传了信,总有回信的吧?” “我要问你‘那边’是哪边,你肯定说小孩子别管那么多,好吧,我也不管,娘要看我的信,也让我看看你的信吧!” 她说得那样义正言辞,徐窈宁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反驳。 燕怀去了西北收拢旧部,她一时走不开,就在南边替他盯着靖南军,收到的信都是看完就烧了,哪里有什么回信给她? “我那都是黄鹂写来的,说些买卖地皮的事,你又看不懂!”徐窈宁胡乱说道。 买卖地皮? “娘,给我也买一块吧?”林嘉若突然两眼放光地看着她。 徐窈宁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问:“你想干什么?” 这些地本来也是买给林嘉若作嫁妆的。 之前要走,就把余杭的铺子都卖了,现在也不想再买铺子,索性都换成了地。 等燕怀在西北起事,地价北跌南涨,到时候转手也容易,赚一笔,再带着阿若和愿之北上。 “我想要个园子!”林嘉若往她身边蹭了蹭,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要园子做什么?”徐窈宁问。 “我有园子,栀子会种花,我们就可以一起有个大花园了!”对于钱栀子描述的理想中的花园,林嘉若一直很向往。 “种花卖花?” 林嘉若点头。 “你和栀子谁会做生意?”不能怪徐窈宁质疑,这两个都还没十岁呢! 好像都不会…… “子君表姐会!”被林嘉若想到了一个。 徐窈宁眼睛一亮:“好!” 就这样,母女俩,一个做着花园的梦,一个做着拉拢兰子君的梦,一起敲定了买园子的计划。 吃过午饭,林嘉若回屋睡觉了,徐窈宁才猛然想起。 她的回信内容说了(虽然是胡说的),阿若可一个字都没提呢! 买园子的计划定下来后,林嘉若又跑去同钱栀子说定了,就缠着徐窈宁带她上街,到兰心斋里找兰子君商量大事去。 到了兰心斋,却碰到了个意外的人。 “宇轩表哥,你怎么在这儿?”林嘉若惊讶地看着伫立凝望的夏宇轩,不得不说,俊秀少年这么含情脉脉地一站,还真是一道好风景,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可也有些太引人注目了吧?林嘉若只好把他往铺子里拉了拉。 徐窈宁皱了皱眉,悄悄吩咐一人回家报信。 “我就是路过……”夏宇轩羞涩地回答。 林嘉若无语地看着他,骗小孩呢?路过你怎么不过呢? “你来找子君表姐吗?”林嘉若还没学会看穿不拆穿,一句话问得夏宇轩俊脸泛红,连忙否认:“不、不,我真的是路过……” 本来想上街走走,不知不觉就路过了这里,然后就走不动了…… 既然这样,林嘉若索性不管他了,抓着铺子里的伙计问:“子君表姐在吗?” 伙计看了看夏宇轩,犹豫着摇了摇头:“大姑娘说她不在!” 这又一个骗小孩的呢! 林嘉若很生气,正要往里闯,却被徐窈宁拉住了,她若有所指地看了夏宇轩一眼:“子君今天大概不太方便,我们先回去吧!” 夏宇轩也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不禁沮丧地低下了脑袋。 把林嘉若母女送上车后,他还是不肯离开,只说:“舅母和表妹走好,我再逛逛……” 不等林嘉若开口劝他,徐窈宁便笑着应下,让人驾车回家了。 “子君表姐分明不想见他,宇轩表哥这样守着,多尴尬啊,满街的人都看着!”林嘉若不解地说。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连六岁的孩子都懂。 徐窈宁笑了笑,说:“他是魔怔了,我已经让人回去告诉你大姑母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收拾他!” 林嘉若回家后没多久,夏宇轩就被人喊回来了。 可回来并不代表就安生了,母子俩关着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夏宇轩就跪下了,口口声声地说,非兰子君不娶,气得林老夫人派人到兰家将林蒲狠狠训斥了一顿,然后带回兰子君议婚的消息。 夏宇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一口气没缓上来,晕了过去。 等大夫确诊没有大碍之后,林蔓连夜收拾好行装离开了余杭,带着一儿一女回钱塘修宗祠去了。 等林嘉若终于和兰子君定下花园计划的时候,已经是永康十二年了。 林嘉若七岁了。 第093章 你怎么推人 林嘉若七岁的头一件大事,是上学。 过完元宵,正月十六,是闺学开学的日子,林嘉若第一天上学,就闯了祸回来。 因为是林嘉若第一天上学,两个姐姐特意陪着她一起,说特意,主要指的是林嘉兰,她已经订婚了,原本是不必再来闺学了,但是为了林嘉若,还是特意来了一趟。 闺学是王家办的,主要收的是余杭五姓——王、顾、徐、林、窦的女儿,不过渐渐地,也收了不少五姓姻亲的女孩儿,比如孙家。 林嘉若一进闺学的门,就撞上了几道不太友好的目光。 第一进的院子是最大的,此时聚集了足足三十几名女孩子,林嘉若粗粗一看,还是有不少熟面孔的嘛! 最熟悉的当然是徐家两姐妹了。 “你也来了啊?”林嘉兰笑着同徐宝钗打招呼。 “阿若第一天上学,我当然要来看看了!”徐宝钗笑道,她和林嘉兰同年,也不怎么需要来了。 “你们放心好了,阿若有我照应呢!”徐明珠亲热地挽着林嘉若的手臂,大包大揽地说,“我跟你一起上课,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 王九姑娘也笑吟吟地上前同林嘉若打招呼,她也是在第一进上课的,身为王家嫡支的姑娘,俨然主人姿态。 接着,林嘉若又陆续同三十几个姑娘打了招呼,除了原先就认识的几个,大多都没记住,转了一圈,认了一圈,有些头晕,此刻,她衷心地佩服起两个姐姐来了,怎么这么多人她们都认得? 也不知林嘉兰是不是有意的,直到最后,林嘉若才对上孙家姐妹。 孙赢还断着腿四处求医呢!孙家姐妹对上嫌疑犯家属能有什么好脸色,恨不得直接用目光就杀死仇人。 周围的女孩儿也大多直到她们两家恩怨,看她们对上,不约而同就噤了声。 仿佛要一触即发的时候—— “先生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气氛瞬间松了下来。 林家姐妹和孙家姐妹都转开了脸。 先生来了,人也就散开了,各自进屋开始上课。 第一进授课的是个中年女子,成为吴先生。 第一堂课,吴先生只让每个人写字,检查下过年放假期间有没有落下,不同的是,其他人需要用小楷默写文章,至于今天刚入学的三个小女孩,只需要照着先生发下的字帖描红就可以了。 描红不难,三个女孩子在家都是练过的,很快就完成了任务,吴先生看了也很满意,又发了一张纸,让她们临摹。 临摹就各显功底了。 方家的女孩儿功底略差,看得先生摇了摇头,但也没说什么;陈家的女孩儿似乎写得不错,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轮到林嘉若,先生先是眼睛一亮,随后又皱起了眉。 林嘉若瞄了一眼自己的字,不应该啊,她自己觉得写得挺好的啊! “我不是让你临摹字帖吗?”吴先生淡淡地看着她,看不出有没有生气。 林嘉若看了一眼字帖,抬起头看着吴先生,认真地说:“学生平常临的不是这种字帖!” 话刚说完,就感觉衣服被坐在后排的徐明珠拉了一下,不解地转过头去看,却见徐明珠正襟危坐地低头写着字,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回头,眉毛都没抬一下。 吴先生扬了扬眉,顺着她的话问道:“你平常临的是谁的字帖?” 林嘉若眉眼一弯,欢快地说:“是我大哥哥的字——”忽然意识到自己太欢快了,忙正了正脸色,低眉顺眼地说:“学生临的是家中长兄的字……” “解元公?”吴先生显得有些意外,但语气中不难听出对林致之的赞赏。 她低头看了看林嘉若的字。 林致之的字她没见过,林致之也不是凭书法扬名的,但从林嘉若的字迹中,依稀可以看出端凝却又疏旷的笔致。 真真是个少年俊才啊!吴先生心中暗赞。 不过林嘉若的这笔字也学得不差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腕力都弱,能像陈家姑娘那样写得端正的,已经是在家下过苦功夫的,可林家这个姑娘下笔却已经显出几分力道和风骨了,实属难得! “写得不错!”吴先生这么一夸,突然好几支笔掉了下来。 吴先生淡淡地扫了一眼,姑娘们忙捡起笔继续埋头写字。 “明天把你惯用的字帖带过来!”吩咐了这么一句,吴先生就把林嘉若的功课还给了她,又给三个小姑娘重新发了两张纸,让她们继续临摹。 闺学每天只上上午两堂课,第一堂课就是写字、点评,全部点评完,吴先生便放了她们休息一会儿。 课间休息的时候,姐姐们都特意跑来关心询问了一番,徐明珠便将上课时的那一幕说了一遍,一脸后怕:“阿若太大胆了,不听先生的话,还跟先生顶嘴,幸好先生看你是新来的,没有拿戒尺打你手心!” “先生会打手心的?”林嘉若吓了一跳,她真不知道不能那么说啊! 几个姐姐发现了疏漏,赶紧给她补了一顿闺学守则一二三。 林嘉若听得正认真,忽然感觉有人从身边路过,她练过武,对类似距离、力道的感觉比常人敏锐一些,直觉那人行走的路线有可能撞到自己,便往边上让了半步。 但那人却又走偏了道路,走偏的同时,还加快了速度,林嘉若估摸了一下,只要对方不特别用力,也就是擦肩而过,无妨—— 然后就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随着一声尖叫,小少女柔弱的身躯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往反方向跌去,幸好边上人多,七手八脚地扶住了她。 其中一人愤怒地抬头质问:“林嘉若,你怎么推人!” 林嘉若有点尴尬地收回停在半空的一只手,无辜地否认道:“我没推她啊……” “你没推,我二姐怎么会摔倒的?”孙家三姑娘孙娇咄咄逼人地继续质问。 “是啊,推了人,手都没来得及缩回去呢!我们可都看到了!”窦五姑娘也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我看她要摔倒,是想拉住她来着……”林嘉若说得有些羞涩。 这话不假,她原本是想拉住孙娟的,可一看清脸,就没拉了,可惜收手不及时,被人误会了。 第094章 我这么推人 “就是你推的我!”作为差点跌倒的受害者,孙娟显得更理直气壮,“我好端端的走着路,不是你推的,我怎么会摔倒?” “你比阿若大这么多,她一只手怎么推得动你?”林嘉兰皱着眉道。 “是啊!”徐宝钗也温温柔柔地开口,“你们孙家是武将出身,林家是书香门第,阿若一个小孩子,就是两只手,也推不动孙二姑娘啊。” 余杭五姓都是书香世家,对孙家这种行伍出身的人家向来是瞧不大上的。 孙娟如何听不出来她话里的嘲讽,眼中恨意更甚:“不是她推的我,难道是你们?刚刚我差点摔倒,可是大家都看到的!” 确实很多人都看到了。 林嘉若撇了撇嘴,说:“明明是你要来撞我……” “你说我二姐撞你,怎么反而摔的是她?”孙娇趁机抓住了话柄,“你们不都说林嘉若人小没力气吗?如果是我二姐撞你,你怎么没摔倒?” 这样一说,似乎挺有道理,连王家姑娘看着林嘉若的眼神也带上了疑惑。 “可我真没推她啊,我要是推了,才不会是这样……”林嘉若有些苦恼,要怎么自证清白呢? 孙家姐妹还在冷笑:“那会是怎样?难道你推别人还会自己摔倒不成?” “林四姑娘可真是霸道,第一天上学就动手,动了手还死不承认,这就是书香林家的家教?” 带上家教一说就严重了,林嘉荃都忍不住开了口:“表姐——” “我可不敢叫林三姑娘喊一声表姐!”孙娟冷笑道。 “什么事?”院子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吴先生。 孙娇抢在前头告了林嘉若一状:“林四动手推人,还耍赖不肯道歉!”简洁明了。 吴先生看向林嘉若,小女孩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软软地说:“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撞到我身上弹出去的。” 孙娟冷笑:“你当你多大的人呢?我撞你身上还能自己弹出去?” 林嘉若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走到孙娟面前,伸出一只手,推了一下。 回头看着吴先生:“先生请看,我要是推了她,别人是扶不住的……” 吴先生看着在地上摔成一团、半天起不来的孙家姐妹,终于明白为什么林嘉若的字写得比同龄人好了。 臂力这么好,腕力总归也不会差的…… 孙家虽然是行伍出身,孙家姐妹却是一点都没练过的,被林嘉若一推,摔得有点重,当场就让送回家去了。 林嘉若惹了事,也被送回家去了。 林嘉兰和林嘉荃虽然挺义气地告了假陪她一起回家,可一路上看她的眼神,可谓一言难尽。 徐窈宁听说了整件事后,抱着林嘉若笑得花枝乱颤。 林时生也笑了:“看来没白让你练武!” 林嘉若看爹和娘都一副欣慰加赞赏的态度,也轻松了。 担心林嘉若挨骂特意陪着过来的林嘉兰和林嘉荃:…… 正在这时,林老夫人那里派来了人:“老夫人让四姑娘过去一趟!” 林嘉若顿时小脸一垮。 林时生笑着说:“我去一趟慈荫堂吧!” 徐窈宁点头说:“我带阿若去孙家赔礼道歉!” 到了孙家,自然是没遇上什么好脸色。 孙家两姐妹,孙娇垫在下面,摔得比较重一些,孙娟倒问题不大,一听说林嘉若来了,就从房里冲了出来,恶狠狠地说:“林嘉若,你还敢来!” 林嘉若看了看左边的百灵,又看了看右边的燕子,她娘把身边两大高手都带上了,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便笑眯眯地说:“我说过了啊,我推你不是那样子的,你非要问是怎样的,我只好给你看看了!”我也不想啊,我也很无奈啊! 孙娟不是个口舌厉害的,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孙夫人脸色沉沉地说:“我还当你们是诚心上门赔礼道歉的,敢情还是来挑衅的?” 徐窈宁笑得跟女儿一样的眉眼弯弯,和蔼可亲地说:“孙夫人说哪里话,阿若下手没轻没重的,伤了你们家两位姑娘,我这心里也是十分的过意不去,希望两位姑娘能看在阿若年幼不懂事的份上,原谅她这回——” 这还算人话,孙夫人哼了一声,脸色缓和了一点。 “不过我看两位姑娘可能也没那么大气量——”徐窈宁话风一转,“不原谅也是不要紧的,就是千万别再去撞我们阿若了,阿若从小跟个武林高手习武,虽然学得不怎么样,但撞翻几个小姑娘是轻轻松松的——” “我今儿带了些补身子的药材,给两位姑娘补一补,如果非要往我们阿若身上撞呢,先把身子养养好了,别摔太厉害,姑娘家的,留疤了就不好了……” …… 听到孙家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徐窈宁又想笑了。 说起来,还真是感谢林时生让阿若拜龙玉娇为师呢!当时她也是不太赞成的,可林时生对这事异常坚持,说是能强身健体,她也就随着去了。 如今看来,习武真的是不错啊! 不过—— “你师父怎么还没回来?”徐窈宁奇怪地问。 林嘉若也很茫然:“不知道啊,师父说一两个月就回来的!” 龙玉娇去年三月离开的,到现在快一年了,也没回来。 “我问过爹了,他也不清楚——”林嘉若突然心情低落了起来,“会不会师父嫌我是废材,不要我了……” 徐窈宁柳眉倒竖:“她敢嫌弃你?我们就换个师父!百灵和燕子,你想要哪个?” 林嘉若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义正言辞地说:“我已经是青云门的弟子了,怎么可以背叛师门?”想了想,恳求道,“娘帮我去打探一下师父的消息吧?” 徐窈宁如今手上握着神武侯府在南方的整个情报网,要找一个龙玉娇倒也不难。 巧的是,林时生也经这件事重新重视起林嘉若的武课,也派了人去打探青云门的消息。 林嘉若回到房里,突然想起林致之有个朋友似乎是她师父的师兄,便写了封信去问林致之。 五天后的夜里,两封信同时送进了林家,一封放到了林时生的书案上,一封送到了徐窈宁手里。 灯下拆信,各自讶然。 第095章 云林寺有难 两道救人的命令从林家悄无声息地送了出去,一道向北,另一道,则淹没在余杭县内的清丽山水之中。 徐窈宁刚决定先瞒下这个消息,林嘉若就找上门来了。 她怀里抱着林致之送的一套小弓箭,忧伤地说:“师父还不回来,都没人教我射箭!” “你师父也未必会射箭啊……”徐窈宁安慰道,“不如去问问你爹,或许他会呢?” 林时生不会,慧秀总会的,他一个曾经的叛军统领,射个箭不至于不会吧? 林嘉若深以为然:“大哥哥说读书人也要学骑射的,爹应该会!”然后就抱着弓箭去找林时生了。 但林时生不会,只能让慧秀教。 慧秀对教一个注定不能成材的小姑娘兴趣不太大,但宝贝徒弟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随手拿了个苹果在手上:“来,射一箭!” 看着林嘉若犹犹豫豫地搭弓,歪歪扭扭地瞄准,慧秀不禁嗤笑一声,这样能射中才怪呢! 一箭飞出—— 半道就掉了下来…… 林嘉若难过得肩膀都耷拉下来了,看得她爹心疼地不行,没好气地对慧秀说:“你倒是好好教啊!站姿呢?手势呢?不好好纠正姿势,怎么可能射中?” 根据慧秀的指示调整了姿势,又调整了下距离,林嘉若重整旗鼓,再次拉开了弓—— 慧秀敷衍地看了她一眼,纠正了姿势也射不中啊,学什么射箭嘛…… 他无聊地将手里的苹果抛了起来。 本来射静物就很难了,他还要乱抛,林时生看得脸色一沉,正要说话。 “嗖——” 慧秀一愣,没有接到苹果。 “中了!中了!我射中了!”林嘉若高兴得跳了起来。 两个大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就是爱女如命的林时生,也没有预想过第一次拿弓的林嘉若能射中上下抛动中的苹果。 巧合吧!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对这次中箭事件下了个定论。 “再来一次!”慧秀又拿起一个苹果放在手上,端正了下态度,好好纠正了林嘉若的姿势。 林嘉若信心满满地拉弓射箭—— 没中! 果然还是想多了。 慧秀笑了:“还有的好练呢——”说着,把苹果拿到嘴边,正要咬下。 忽然,箭矢破空而来,他心中一惊,脚下一滑,躲开了林嘉若的箭。 虽然是躲开了,心中的惊骇却一点都没少,刚才那一箭,如果不是他,换了任何一个没有轻功底子的人,都不一定躲得过。 慧秀不禁重视了起来:“再来!” 林嘉若严肃着小脸,一箭又一箭地射出,直到手臂再也抬不起来。 林时生也看出来了,脸上满是惊诧:“这是怎么回事?” 慧秀一脸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林时生瞪了他一眼,转头问林嘉若:“阿若,为什么苹果不动了,你反而射不中了?” 林嘉若想了想,有气无力地说:“它不动,我就不太想用箭射它……” 林时生和慧秀:…… 慧秀摇了摇头,就林嘉若这个年纪,射不中一个小苹果是正常的,可她虽然是射不中静止的苹果,对于移动中的物体,却百发百中,这也只能说是…… “小姑娘眼神不错!哈哈哈哈……”慧秀端着苹果哈哈笑着走了。 鬼知道是因为什么呢! 只能射中移动靶这件事,林嘉若是不满足的。 于是她更加勤奋地练起了箭术,不仅在林时生书房的院子里竖了靶子,就是她即将开业的花园里,也特别让人辟了一块练箭的场地。 由徐窈宁买地、兰子君修园、钱栀子种花的园子,到三月的时候就差不多好了。 林嘉若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她至少贡献了一个名字:兰栀若。 正巧三个姑娘姓名里都带了个花草名,干脆一人取一字,凑成了这个人人都觉得不错的名字。 兰栀若在三月三这天正式开园了。 徐窈宁买地的时候,很是大手笔地圈在了西湖边上,三月三开园,正赶上全城的人都聚在西湖边春游饮宴,兰栀若园门大开,只站在门外,就能瞧见千株桃花迎客,云蒸霞蔚,美不胜收。 林嘉若看着园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心中满满的都是成就感。 忽然听到一个小姑娘的声音:“阿娟,你爹今天也没回城吗?” 孙娟?她也来了? 林嘉若更觉得骄傲了,孙娟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至少眼光还是可以的! “昨天下午是回来了的,临时出了大事,又出城了——”孙娟说着,哼了一声,“要是我爹在,看林嘉若还敢不敢蹦跶!回头叫我爹也教我几招,哼!她那点花拳绣腿……” 林嘉若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服气:我才不是花拳绣腿,我练得可认真了! “这样的日子,能出什么大事?孙大人这样忙进忙出的,连上巳节都不能留家里,真是辛苦……” “真的出大事了……”孙娟的语气听着有点犹豫,又有点兴奋,最终兴奋战胜了犹豫,“我偷偷跟你说,你可别说出去,这是军中机密……” 另一人忙不迭小声答应。 林嘉若有点不以为然,既然是机密,怎么就叫你知道了?要说机密,也不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我们就隔着一丛花而已啊! 但孙娟一定要说,林嘉若现在起来要走也有点尴尬,只好继续坐在石头上听着,面前的画眉犹豫了一下,悄悄地蹲下了身子。 林嘉若原本是不在意的,可孙娟说了第一句,就把她惊住了。 “我爹带兵去云林寺抄家了!” “云林寺抄家!”另一人惊呼出声,又被捂住了嘴。 “你小声点!”孙娟气急败坏地说。 “为什么要抄云林寺?”另一人焦急地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听说云林寺的住持度云大师,似乎在京城里犯了什么事,被皇上关进了大牢,大概是这个原因吧,云林寺总是脱不了干系……” “我家上个月还去过云林寺,会不会有事?”小姑娘担忧得不行。 “我也不知道……这事可能不小,听我爹说,京城来的命令,是要把云林寺的和尚全部抓起来……” 第096章 救持尘 林嘉若在一树桃花下找到了徐窈宁,冲了过去,拉住她的袖子,焦急地说:“娘,快去救——” 不等徐窈宁制止,她自己收住了嘴,压下心中的焦灼,红了红脸,不好意思地向徐窈宁身边的几位夫人行礼。 “阿若刚刚说救谁?”其中一位夫人笑着问。 林嘉若支吾了两声,说:“我刚刚听孙二表姐说,孙大人今天要带兵去云林寺抄家……” 不等她说完,便响起了一阵惊呼,林嘉若顺势闭上了嘴。 “孙大人为何要抄云林寺?” “云林寺犯了什么事?” 夫人们震惊过后,对这件事都颇为紧张关切。 林嘉若想了想,说:“孙二表姐说,度云大师在京城里犯了事,牵连到了云林寺,我想着,我们家经常去听度云大师讲经的,要想办法救救度云大师——” 说到这里,林嘉若停了一停,目光从夫人们神色各异的脸上划过,忽然恳切地说:“夫人们也是经常去听度云大师讲经的,我们一起想办法帮帮云林寺吧?” 这话一说,夫人们多多少少都变了脸色。 徐窈宁看了一会儿,将林嘉若拉到身边,向夫人们抱歉地笑了笑,说:“小孩子不懂事,叫夫人们笑话了——东边是梨花,往南一点是白玉兰,诸位请自便。” 夫人们知道她要私下交代女儿几句,都识相地离开了,但也没往徐窈宁建议的地方去,她们也需要私下交代孩子们几句了。 等人都走光了,林嘉若四下看看,确认没人了,才拉着徐窈宁低声催促道:“娘,快去救救持尘哥哥!” 徐窈宁惊讶地看着她:“你倒是挺机灵啊!” 林嘉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下意识地解释道:“她们又不认识持尘哥哥,我说了也不会帮忙——”又回到了原先的话题,“娘,持尘哥哥救过你女儿,现在轮到你报恩了!” 徐窈宁哭笑不得:“他还救过你呢,你怎么不报恩?” 林嘉若只当她推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原地转了几圈,忽然一跺脚,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要走了。 徐窈宁忙拉住她:“你去哪儿?” “我去找师祖,他武功高强,又是持尘哥哥的师叔,一定会救他!”林嘉若忿忿地说着,显然还在怪徐窈宁不肯救人。 徐窈宁忍不住笑了:“你急什么,跟我过来!” 林嘉若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她从听到云林寺的消息到现在,一直都是悠然自若的样子,便对她多了几分期待,按捺住心里的急切,任凭她牵着自己的手往北走去。 兰栀若依山而建,最北面圈了一块不开放的区域,东北处是花房,西北处是园中奴仆居住的地方,中间是园子主人起居的院子。 园子主人有三,虽然林嘉若和兰子君平常不住这儿,还是有为她们留了地方。 徐窈宁带着林嘉若进的就是为林嘉若留的杜若轩。 屋门紧掩,百灵上前扣了门,三长两短,然后退了一步。 接着,门开了,是一名青衣男子,对着徐窈宁恭敬地喊了一声“夫人”,看到林嘉若,犹豫了片刻,喊了一声“姑娘”。 林嘉若认得这人,当初她娘要离开林家时,身边带了好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这人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这人出现在杜若轩,莫非……又要搞出什么事情来? 林嘉若瞬间警惕起来,目光如炬地往青衣人身后探视。 徐窈宁看了啼笑皆非,拍了拍她的后脑,没好气地说:“要看就进去看,做什么贼眉鼠眼的怪模样!” 她都这样说了,林嘉若就不客气地进去了。 一进屋,就看到桌子上摆着两菜一汤一碗饭,似乎有人吃过了。 她们来得不巧,打扰那个青衣哥哥吃饭了?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她娘问道:“一切可好?” 青衣人低声道:“很好,清醒后问了几句,见属下不好回答,也没有多问,饮食起居处之泰然。” 林嘉若听着惊奇,他们在说谁?难道这屋里还有别人? 才一动念头,便从里头响起了脚步声。 林嘉若抬头望去,灰色僧衣,皎皎容颜,温和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看着徐窈宁,微微一笑,如莲盛开:“不知林三夫人请小僧到此,有何贵干?” 徐窈宁看了看林嘉若,林嘉若立即反应过来:“孙大人带兵去云林寺抄家了!” 持尘神色一变,立即追问:“京里发生了什么事?” 林嘉若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徐窈宁却忍不住目露赞叹,这小和尚反应如此之快!但他问得这么突然跳跃,阿若怎么知道他在问什么,也只能自己回答了—— “我听说度云大师在京城犯了事,被皇上抓起来了……”林嘉若小声地回答,似乎没发觉徐窈宁张了张口。 “犯了什么事?”持尘问道。 这个问题,林嘉若是真的回答不出来了,只好求助地看向徐窈宁。 “有人告发云林寺藏匿绍兴叛军首领慧秀和尚!”徐窈宁淡淡地锁。 林嘉若忙捂住了即将出口的惊呼。 慧秀先生不是持尘哥哥的师叔,爹爹的师父吗?怎么会是叛军首领? “赵秉义?”持尘目光晦涩。 徐窈宁点了点头。 “可是那个赵将军,不是前年就围过云林寺了吗?怎么那时候没去告发?”林嘉若忍不住问道。 徐窈宁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这其中关系太过复杂,她自己都想不通,更不知道怎么解释给林嘉若听。 但持尘却回答了:“因为要亡云林寺的是当今天子,而不是赵秉义!云林寺有没有藏匿慧秀和尚不要紧,只要天子说有,那就有!” 他的语气包含讥诮,令徐窈宁听了心中一动,总觉得有什么关联在其中。 徐窈宁还在思索,忽然听到持尘诚恳地说:“多谢三夫人和四姑娘相救,只是家师尚身在险境,小僧岂敢顾及己身,就此告辞!” “持尘哥哥,你要去哪儿?”林嘉若忙问,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袖角,眼中充满担忧。 连阿若都感觉到了危险,徐窈宁忍不住一声叹息,道:“京里来的命令,所有云林寺在册的僧侣都要押解进京,孙立行和京里派来的禁军都在城外,你这时候怎么出去?” 持尘淡淡一笑:“夫人有所不知,小僧并不在云林寺的名册上!” 第097章 搜查兰栀若 持尘不云林寺的僧侣名册上? 林嘉若和徐窈宁都愣住了。 “持尘哥哥不是度云大师的亲传弟子吗?”林嘉若惊讶地问。 持尘点头:“是弟子,却不是云林寺的僧侣,我只是借住在云林寺后山下!” 徐窈宁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说道:“即便你不是在册僧侣,云林寺中也总有不少人认得你,你要出城也不容易。” 持尘容貌出众,一出门就得被发现。 持尘略假思索,向徐窈宁拱手一拜:“请夫人助我!” 徐窈宁沉吟了许久,道:“你先在兰栀若待上一两天,孙立行今天抄了云林寺,必然还得入城搜查,等搜查过后,我再设法送你出去!”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丫鬟脆生生地喊道:“栀子姑娘!” 栀子?她怎么来了? 徐窈宁和林嘉若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一齐迎了出去。 栀子眉眼间带着些许不安,见了徐窈宁便行礼道:“有官兵要搜查兰栀若,兰姑娘已经出面了,夫人去看看?” 来得这样快! 徐窈宁下意识地先抓住林嘉若的手,想了想,道:“百灵留下,见机行事!”说着,就要往外走。 “娘,持尘哥哥!”林嘉若不放心地回头往里看。 栀子也跟着看了一眼,思忖片刻,轻声地说:“夫人,兰栀若毕竟不是林家,官兵要是想搜,拦不住也不能拦,夫人若是信得过,里面那位,就交给我吧!” 徐窈宁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秀美的小脸上面色自若,想了想,朝屋里喊了一声“持尘师父”。 栀子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门再次打开,穿着灰色僧袍的少年僧人缓步而出,如明月出山,皎皎清辉,晕了满身,仿佛连面容都晕得模糊了。 徐窈宁见持尘朝她点头,知道他都听到了,便嘱咐道:“我先带阿若出去拦着,你随栀子安排,实在不行,就让百灵带着你从花房后面的小门出去!” 徐窈宁和林嘉若往外走时,一路上见到不少女眷正往外走,虽然大多面色不虞,倒也没什么慌乱的景象。 直到走到了园子门口,才见到兰子君。 兰子君正和一名头领模样的军士站在一块,看着园子里的女眷有序地从大门离开。 见到徐窈宁,兰子君行了个礼,恭敬地喊了一声“三舅母”,又向那小头领介绍道:“这位是民女的三舅母,也是林家的三夫人,是兰栀若的东家!” 林氏是余杭五姓之一,小头领不敢造次地向徐窈宁行礼。 “这位费小将军是奉了孙大人的命令,说云林寺逃了一个和尚,今日西湖边人多,恐混入人群,惊扰了夫人们和姑娘们,特意派人来找找,那边曲院也是要去的。”兰子君慢条斯理地同徐窈宁解释。 曲院是王家的产业,曲院也不能幸免,兰栀若就更不必心存侥幸了。 徐窈宁会意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费小将军不禁欣赏地看了兰子君一眼,她们这样识相,于他来说也省了许多麻烦。 “费小将军思虑甚是周全,让我们先疏散园子里的女眷再进去搜查呢!”兰子君笑吟吟地说。 徐窈宁心下一松,微笑着向费小将军道谢。 费小将军听了却脸上微微一红。 其实他原本是想直接带人进去的,是眼前这个姑娘好声好气地拦住了,同他说了些利弊,园子里许多本地名门的女眷,若是被他手下那些粗鲁汉子冲突了,是要出大事的。 说明白之后,又善解人意地安排园子里的侍者疏散女眷,完了还把功劳往他身上推。 费小将军忍不住偷瞄了兰子君一眼,那少女也正在看着她,见他看过来,便莞尔一笑,端庄又大方。 也不知谁家的女儿,这般温柔美丽又能干,费小将军心中暗忖。 等女眷们都离开后,兰子君又将兰栀若的侍者都聚在一块,笑着说:“将军请看,我们兰栀若的侍者都在这儿了,将军可以留一两人在这里看着,再带人去其他地方看看!” 费小将军满意地点点头,吩咐下去:“四处看看,不要碰坏了园子里东西!” 又随口问道:“园子里的人都在这儿了?” 兰子君扫了一眼,看向徐窈宁。 “还有花房里的一家人。”徐窈宁回答,“园子北面的花房和主院,是侍者不能进去的,不如我陪将军亲自进去看看?” 费小将军点了点头,不经意瞥见林三夫人身边的小女孩一脸紧张,心中顿起疑窦:“这位小姑娘似乎很紧张?” 徐窈宁和兰子君顿时心中一紧。 林嘉若看着费小将军暗藏锐气的目光,咽了咽口水,弱弱地说:“栀、栀子长得好看……你、你不可以欺负她……” 费小将军一愣,随即哈哈笑了:“你放心,我没那么下流!” 徐窈宁和兰子君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似乎是为了林嘉若这句话,费小将军只带了两个人同行。 主院三座小楼里,另外两处都悄然无人,只有杜若轩里走出了一个丫鬟,不等费小将军询问,徐窈宁便先问了:“姑娘的房间都收拾好了?” 百灵低眉顺眼地应了答。 徐窈宁才转向费小将军笑道:“小女嚷嚷着要到这边小住,我不放心,让人过来收拾了下,叫将军笑话了。” 费小将军表示理解:“理应如此!”看了那丫鬟一眼,目光就挪开了。 最后只剩下花房了。 兰栀若的花房建得很大,一半室内,一半室外。 徐窈宁让丫环喊了一嗓子,栀子娘和弟弟就先出来了。 费小将军看了一眼钱金银,七八岁的孩子,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再看栀子娘,老实巴交的模样,眼睛里透着惊慌,不由得皱起了眉。 “钱婶子,这位将军说了,他不会欺负栀子姐姐的!”林嘉若突然说道。 费小将军失笑摇头,这家的女儿是有多美貌,这么怕人觊觎? “还有人呢?”费小将军温和地问。 栀子娘朝里指了指:“栀子和丫头在里边剪花枝,说不好断,一会儿就出来!” 费小将军摆了摆手:“无妨,我去看一眼就行了!” 第098章 美丽的花房少女(月票加更) 栀子娘犹自不安,却见兰子君朝她使了个眼色,朝前走了一步,含笑道:“栀子姑娘爱花如命,除叶修枝的时候,谁叫也不理,多谢将军不见怪,就让小女陪将军进去看看吧!” 费小将军听着她的声音便心口一热,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小心点——”林嘉若忍不住叫了一声,见费小将军回头看过来,又弱弱地说,“花房里的花都很贵的……” 最后,费小将军干脆连人都不带,就跟着兰子君进去了。 花房建成了回廊状,纵深曲折,费小将军由兰子君领着,走在中央的小径上。 “这一盆是潜溪绯,又名火炼金丹,如今还只是银红色,等到盛放时,便成了火红色,潜溪绯是牡丹品种里花开时最红的一个……”兰子君一路走来,一路为费小将军拣着解说。 名花在前,美人在侧,费小将军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有些飘飘然。 也不知走了多久,兰子君的声音忽然一停,语调换了一换,道:“到了!” 她介绍花品的时候嗓音柔缓,这样一换,就变得恭敬而疏远,费小将军心里仿佛空了一块,心不在焉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花丛掩映之中,两名少女各自拿了一把剪子正埋头修剪,忽然听到兰子君喊了一声“栀子”,两人同时抬头望了过来。 满园春色,为之黯然。 费小将军愣了许久,直到耳边传来轻笑声,才狼狈地回了神。 兰子君掩嘴笑道:“林四姑娘没白担心吧?” 费小将军讷讷地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 兰子君便朝里头打了招呼,说了缘由,又笑着问费小将军:“将军可要亲自问话?” “不必了!”费小将军反射性地拒绝了,神色尴尬地说,“都看清了,咱们出去吧?” 兰子君笑了笑,便带着他往回走了。 费小将军偷看了她一眼,自己刚刚那样失态的样子都被她看见了,也不知她心里怎么想的,但表面上看上去似乎一点都不在乎…… 一点都不在乎啊……费小将军再次感觉到心里空落落的。 谁会料到一个养花的少女会如此美丽,害他一个不慎就失了神,难怪外面那些人那么紧张了…… 可是他岂是那种好色之徒…… 糟糕!兰姑娘该不会认为他就是那种好色之徒吧? 等候在外面的人,最后看到的就是一脸纠结的费小将军,纷纷因此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儿,直到送走了来搜查的人,还各自心头不安。 “那个费小将军是怎么了?在里头看到什么了?”林嘉若忍不住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大概是被栀子的美貌惊呆了吧?”兰子君也不是很确定,费小将军的脸色这么复杂,她也很紧张不安的啊! “里面那个,还是早点送出去吧!”兰子君含蓄地说。 她虽然猜到了园子里藏了人,但也是刚刚才见到人,这么显眼的一个人,很难藏住啊,尤其刚刚费小将军的反应,吓得她一身冷汗,虽然最后是没被认出来,但难保人家色迷心窍,多跑几趟,总能发现蛛丝马迹。 徐窈宁也知道事不宜迟,点头道:“明天一早,我就送他出城!” 第二天一早,带着林家标记的马车,悠悠荡荡地朝城门口驶去。 林嘉若一双眼睛仿佛粘在了持尘身上,看得一瞬也不瞬,看得持尘雪白的脸上泛起了粉红,面若桃花,更加看痴了林嘉若。 “好了!”徐窈宁看不下去了,拉了林嘉若一下,才将她拉回了神。 “我先送你去城外庄子上,你再乔装离开。”徐窈宁将自己的安排一一道出,“我会派个人一路护你周全——” “不必了。”持尘淡淡地拒绝了,“我自己去得了。” 徐窈宁皱了皱眉:“禁佛令已经下达各地,一旦被人发现你是个剃度了的和尚,马上就会被抓起来!” “我不会被发现。”持尘面色清冷,却十分笃定。 “也罢!”徐窈宁不再强求,想了想,补充道,“我得到的消息,已经有人计划入京营救度云大师——” “谁?”持尘不仅没有惊喜,还显得有些警惕。 徐窈宁下意识地看了林嘉若一眼,回答:“青云门!” “青云门?”林嘉若失声叫道,“那不是我师门吗?”抓着徐窈宁追问,“我师父一直不回来,是去救度云大师了?” 徐窈宁摇摇头:“这我也不清楚,我收到的消息,青云门几乎倾巢而出,打算劫天牢!” 持尘的面色反而凝重了起来:“青云门是谁的势力?” 徐窈宁摇头,这就查不出来了:“你到的时候,也不一定他们是不是已经动手了,要是还没动手,你可以考虑先联络他们。” 持尘点了点头:“多谢夫人。” “我师父他们要救度云大师,难道度云大师现在非常危险吗?”林嘉若觉得自己一肚子的疑问,“皇上把度云大师关进天牢,是要杀他吗?” 徐窈宁不禁冷笑:“不仅度云大师要杀,只怕云林寺上下没一个人能逃得过呢!” 林嘉若虽然还不太懂杀人的可怕,但隐约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听徐窈宁这么一说,不禁骇然:“皇上为什么要杀度云大师?度云大师不是先帝的同门师弟吗?” 持尘轻声一笑,神色讥诮:“当今天子即位之前,死了三个兄弟,即位之后,死了一个叔叔、两个兄弟和一个姐妹,再死一个先帝的同门师弟,又有什么难的?” 刹那间,徐窈宁的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新大门。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永康十二年这一场法难都来得十分突然。 就是前世,也没有确切地从云林寺搜出慧秀和尚藏匿的实证,更何况今生,慧秀和尚早就离开了云林寺。 然而毁佛像,焚大殿,平山门,几乎将云林寺方圆十里都挖地三尺,闹得整个杭州府都人心惶惶。 从前,她只以为叛乱之罪,十恶不赦,萧道成才如此大动干戈。 但这一世接触了燕怀之后,她就知道很多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所谓的绍兴叛乱,从头到尾,只是一个永康帝萧道成默许、太子萧聿谋划,用来拉下神武侯燕怀的杀局,慧秀只是其中一枚棋子。 当初赵秉义围云林寺也只是为了抓燕怀,从来就没人在意过慧秀是死是活。 那么,永康十二年,这一场针对度云大师、针对云林寺发起的法难,也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她原本以为赵秉义针对云林寺为的是燕怀,直到持尘说了这一句话。 第099章 出城遇险 萧道成的帝位来得不明不白,或许度云大师和云林寺,还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挖地三尺,真的是在找人吗? 徐窈宁觉得自己快要窥得其中玄机了,却在此时,马车渐渐缓停了下来。 已经到了城门口,需要作些出城的检查。 出城检查比往常严了一些,但也就还好,见到林家的马车,并没有怎么为难就放行了。 然而出了城门,马车依旧没有跑起来,犹犹豫豫地走了几步,就停下了。 车内依稀可以听到外面一些异常的声音,似乎有不少人,隐隐有惊恐的气息在弥漫。 小女孩仿佛有着小动物般的直觉,瞬间就挺直了身子,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眼神机警。 难道是…… 徐窈宁心中一动。 驾车的也是木卫之一,不等里面询问,便主动将外头的状况说了:“夫人,城门外在……焚毁佛像……” 林嘉若还没反应过来话里的含义,眼前人影一晃,持尘已经越过她出了车厢,她下意识地也跟了出去。 一探出头,就被一股烟火气味熏得咳了好几声,直到徐窈宁也出来了,在背上拍抚了一会儿,才得以缓解。 抬头望去,眼前的场景几乎令她忘记了呼吸。 妖娆舞动的火焰之中,法相庄严,慈悲含笑。 几十尊佛像,高矮大小不一,却都是她曾经虔诚伏拜过的,如今都被撕了金箔,揭了油彩,捅破了泥塑木胎,在明艳的火光之中,越发显得黯淡。 然而那样黯淡乌沉的脸上,还露着神秘的微笑,原本是佛家的慈悲笑容,此刻却显得有些妖异。 她忽然想起,那两枚佛前求得的、始终没有机会送出去的平安符,如今佛没了,平安符还能平安吗? 林嘉若忽然觉得心头发寒,下意识地往徐窈宁怀里躲。 一抬头,看到了持尘的面容。 为了应对出城检查,持尘今天依旧作了女装打扮,一身普通的婢女装扮,却似一个出尘脱俗的绝世美人,但此刻美人面色如冰,寒气逼人,甚至冷得林嘉若打了个冷战,心头生出几分畏惧。 虽然对持尘现在的样子有点害怕,但再看看他扮成女子的绝美模样,林嘉若还是尽责地低声提醒了一句:“我们快进去吧,别叫人看见了……” 徐窈宁点了点头,先进了车厢。 按照身份,持尘也该是林嘉若之后进去。 可林嘉若刚转身低头,就听到了一个她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这不是林四姑娘吗?” 林嘉若使劲揉了揉脸,转过身,干笑着说:“孙二表姐,好巧啊!” 孙娟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巧啊,怎么?林四姑娘特意闺学请了假,出来看热闹吗?我记得你们家跟云林寺关系最好了啊,每个月都要去上香的,今天看了有什么心得呢?” 想打人算不算心得?林嘉若一边腹诽着,一边偷瞄了一眼孙娟身后不远处的男人,正要敷衍她几句,忽然听到身后动静,是徐窈宁出来了。 “我们要出城,可没像孙二姑娘这么耳目灵通,一早就跑来看热闹!”徐窈宁淡淡地说,她不喜欢孙家人,也没有因为孙娟是小辈就缓和了脸色。 “那就更巧了啊!”孙娟大声说,“刚听说云林寺跑了个和尚,三夫人就带着四姑娘出城了!” 林嘉若被她说得有点心虚,怕被看出来,索性也大声地把刚才的话质问回去:“昨天闹得没玩好,我娘带我去城外庄子上再游一次春,你才特意请假出来看热闹呢!” 孙娟被说中了,一时无语。 徐窈宁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孙二姑娘有空还是多读读书吧,学学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们出城时已经被检查过了,孙娟一个小孩子说这些话,对她们并没什么影响。 正要招呼林嘉若回去,忽然听到孙娟惊讶地喊了一声:“这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回头,就看到孙娟目不转睛地盯着持尘看,眼中满是惊艳。 徐窈宁正要推说是自己新买的丫鬟,眼角余光往孙立行的方向瞄了一眼,心头一震,孙立行正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目光却半分不错地落在了低头垂眸的持尘身上。 “他是——”林嘉若以为徐窈宁自持身份,正要代为回答,随即也看到了孙立行走过来,不知为何,便吞回了后面的话,露出几分怯意,躲到了徐窈宁身后。 孙立行虽然走得不快,步子却迈得很大,不过片刻,就到了眼前。 徐窈宁深吸了一口气,淡然施礼:“孙大人!” 孙立行没有回应她,一双利眼盯着持尘,缓缓地问:“这是林家的丫鬟?” 孙娟抢着回答:“林家要是有那么美的丫鬟,我怎么会没见过?” 徐窈宁心中一沉,她当然可以推说是新进的丫鬟,可持尘容貌太过出众,已经引起了孙立行的注意,就算他此刻放过了她们,只要事后随便派人去林家一问,今天的谎话就拆穿了。 到时候,林家的麻烦就少不了了。 这个道理,林嘉若也明白,所以她没有开口。 可是如果连眼前这一关都过不了,林家的麻烦只会更大,看来只能先顾眼下,等送走了持尘,就把孙立行的把柄用了,抢先下手! 徐窈宁打定了主意,便要开口—— “她是我的丫鬟。”少女温婉的声音忽然从旁传来,引得众人回首。 林嘉若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名陌生的少女,十三四岁模样,容颜秀雅,服饰精致,仪态大方,一看便知出身不俗。 更何况她身边陪着的是王家年长的两位姑娘,其中长房嫡出的王六姑娘也赫然在侧。 王六姑娘是王家未嫁的姑娘中最年长、身份最尊的一位,也是余杭县大家闺秀中的第一人,如今也只是同王五姑娘一左一右地簇拥着这位陌生的少女,甚至落后了小半步。 这是谁呢? 林嘉若看了看她娘,也是满眼疑问。 再看持尘,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眼眸,直视着那名陌生少女,目光之复杂,林嘉若表示自己还小,实在看不懂。 那少女看着持尘,却是仿佛在看十分亲近的熟人,眼里闪烁的光,仿佛是喜悦,又仿佛带着欣慰。 “你是谁?”孙娟问出了林嘉若的心里话。 第100章 怀安县主 少女没有理会孙娟,而是向徐窈宁含笑点头:“承蒙夫人照拂我家婢女,不胜感激。” 徐窈宁猜不透她的身份,不敢应承,可不应下,旁边孙立行仍在虎视眈眈。 正在两难时,持尘已经下了车,站到了少女身后,弯了弯膝盖,低头垂眸,眼观鼻尖。 持尘一动,林嘉若就笑眯眯地开口了:“姐姐客气了,持——持儿姐姐长得好看,人又好,阿若可喜欢了!” 少女见她机灵可爱,也回了一笑,比刚才又多了几分亲切。 孙娟被无视得很恼火,但看看少女身边的王家两位姑娘,又不敢得罪,只得求助孙立行。 “这位姑娘似乎不是余杭人?”孙立行淡淡地问,目光带着谨慎的探询。 “孙大人好眼力!”王六姑娘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杭州提辖孙立行大人——” 众人都吃了一惊。 为人引荐时,从来都是先介绍位卑者的名号,孙立行是有品级的武官,王六姑娘这样的举动,竟是显示这位少女的品级更高于孙立行。 王六姑娘这才开始介绍这位神秘的少女:“这位是钱塘公独女,御封怀安县主!” 居然是个县主! 孙立行忙拉着女儿行礼。 怀安县主矜持地向孙立行点头:“孙大人不必多礼。” 徐窈宁差点也想拉着女儿行礼,但刚刚都没行礼,这会儿就来不及了。 怀安县主对林家母女就亲切多了,笑着说:“就不耽误林夫人和阿若妹妹了。”说完,就领着一众婢女以及持尘离开了。 至于怀安县主的丫鬟为什么会跟林家母女在一起,以她的身份,是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地向孙立行解释,甚至孙立行也不敢问,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最后阴沉沉地看了徐窈宁一眼,孙立行父女俩也走了。 虽然持尘被带走了,但说好了要去庄子上游春,还是得继续上路。 车子刚刚动起来,林嘉若就再也忍不住了:“娘,那个怀安县主到底是谁啊?她是钱塘来的吗?持尘哥哥怎么跟她走了?” 徐窈宁脑中也是一团乱,拣着自己知道的回答:“怀安县主是钱塘公魏许和荣安长公主的独生女,荣安长公主病逝后,皇上赐了怀安县主的封号。” “怀安县主也是钱塘魏家的姑娘吗?”林嘉若问。 钱塘魏家是江南第一姓,林嘉若也曾听姐姐们提起过。 徐窈宁点头:“钱塘公魏许是魏家长房的嫡次子,当初给当今天子做过伴读,当今继位后,封了魏许做钱塘公,怀安县主虽然不是魏家嫡长系的,但她生母却是先帝唯一的嫡出公主,她在魏家也是最尊贵的姑娘了。” “那持尘哥哥为什么跟县主走了?他们认识的吗?县主怎么会认识持尘哥哥的呢?”林嘉若一肚子疑问。 徐窈宁又何尝不是,这些问题,她一个也答不出来。 “那县主会把持尘哥哥安全送走吗?”林嘉若见她答不出来,只好换个问题。 “应该会吧……”徐窈宁无奈地回答。 林嘉若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是为难娘亲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县主,谁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呢? 也不知道持尘哥哥怎么样了…… 林嘉若忧心了一整天,好在第二天就有了答案。 第二天,林嘉若恢复了上学的日常。 不过一到闺学,就见到了一个意外之人。 “我要在余杭住上一阵,听说你们这闺学挺有趣的,想来旁听几日,阿若妹妹欢迎么?”说着,朝林嘉若眨了眨眼,露出一丝少女顽皮之态。 林嘉若愣了愣,大惑不解:这闺学不是我说了算啊?王家姑娘欢迎就够了吧? 不过怀安县主纡尊降贵,林嘉若还没那么不识相,赶紧补上一个笑容:“县主要来,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林嘉若这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终于有机会打探怀安县主和持尘哥哥的关系了! 县主佯作不满:“阿若昨天还叫我姐姐呢,今天怎么就生分了?”又笑吟吟转向其他姑娘,“拘礼了就不没意思了,我也不过是魏家的姑娘,同大家没什么区别,我在家行九,大家叫我九娘就好了!” 说是没区别,可谁都知道区别大了去了。 除了林嘉若,眼睛一弯,就甜甜软软地喊了出来:“魏姐姐!”喜得魏九娘拉着她“妹妹”长、“妹妹”短地说了好一会儿,直到上课了才依依不舍地放手。 闺学里毕竟人多,魏九娘又是那样一个受人瞩目的身份,林嘉若始终找不到机会问起持尘。 直到放学的时候,魏九娘上了王家的马车,又招呼林嘉若过来。 等她到了跟前,才笑着说:“听说阿若妹妹新修了个园子,美如仙境,我还没来得及去看看呢,不知道今天方不方便呢?” 林嘉若一看,闺学的姑娘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除了王家姑娘,根本没人注意到她们说话。 简直太方便了! 林嘉若毫不犹豫地扭头对林嘉荃说:“三姐姐,我带魏姐姐去兰栀若玩一会儿,你替我回去告诉我娘一声,不用等我吃午饭啦!” 林嘉荃哪里放心让七岁的妹妹一个人出门:“我同你一块儿去,让丫鬟们回去说一声得了!” 林嘉若无力拒绝,只得看向魏九娘。 魏九娘理解地笑了笑:“三姑娘这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呢!阿若好福气,有姐姐疼着。” 林嘉若谦虚地说:“魏姐姐行九,有八个姐姐疼你呢!” 魏九娘噗嗤一笑:“我家里是男女一起排行的,我行九,上面八个都是哥哥呢!” 林嘉若尴尬地直笑。 魏九娘这边只带了王六姑娘,林嘉若姐妹俩依旧坐了自家的马车,一前一后,缓缓地往兰栀若去。 马车一停,林嘉若第一个钻了出来。 到了自己的地盘,感觉这辈子积攒的底气都冒出来了,提了提嗓子,正要吩咐出来迎接她的侍者—— 呃?怎么没人迎接?林嘉若皱起了眉。 眼看魏九娘和王六姑娘也要出来了,感觉有点丢脸,这才开园几天,侍者们就懈怠了? 林嘉若跳下马车,往前走了两步,才看到园子门口的两位侍者。 他们没有迎上来,是因为正接待着另外的客人。 仅有一位,还不是陌生面孔。 第101章 暗通款曲 林嘉若见了那人,心头微微一沉。 他来做什么? 这时,园子门口的侍者看到了林嘉若,眼睛乍然一亮,瞬间又黯了下去。 来的是东家没错,可这么小的东家,也顶不了事啊! 那男子也看见了林嘉若,笑着打招呼:“林四姑娘!”笑容和蔼,有一种大人看着小孩的宽容。 林嘉若就不太高兴了,板着小脸问:“费小将军,你又来做什么?上次不是给你们搜过了吗?” 费小将军宽容地笑了笑:“四姑娘误会了,上次是公务在身,多有得罪,今天不当值,特意来向——四姑娘和兰姑娘赔罪……” 见林嘉若满脸质疑,他也不在意,语气略带诱哄地问:“兰姑娘在吗?我想亲自向她赔罪……” 林嘉若看了看两位侍者,其中一人面带难色地回答:“兰姑娘不在,我们刚刚同费小将军说过了……” 说过了还问,那就是不信咯? 林嘉若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侍者说的话他不信,又想来哄她一个小孩子的话,这人心眼真多! 费小将军被她看得有点尴尬,解释道:“兰姑娘不在,还真是不巧……” 林嘉若也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熊孩子,顺手给他递了个梯子:“我今天有贵客,就不留你了,兰表姐不是每天都会来兰栀若的!” 梯子是架好了,可人家不领情,又摆出一副哄小孩的神态:“四姑娘要带人游园吗?不如也带我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还知道什么贵客不贵客了,哈哈哈,兰姑娘的小表妹真是可爱…… 可爱的小表妹没有理他这一句玩笑,直接扭头朝后面喊道:“怀安县主,费小将军想和我们一起游园!” 费小将军冷不防打了个趔趄,惊魂不定地朝林嘉若身后望去。 怀、怀安县主? 他可不是七岁小孩,钱塘公魏家的怀安县主,那是天之骄女一般的存在,是杭州府乃至整个江南都算得上一等一的贵人。 所以林嘉若身后那两位气度不凡的少女里,其中一人就是鼎鼎有名的怀安县主?是她口中的贵客? 一眼分清两名少女的主次关系后,费小将军纳头就拜:“靖南军杭州府下队正费乘风见过怀安县主!” 魏九娘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越过他走到了林嘉若面前,倩然一笑:“阿若妹妹,我们进去吧!” 林嘉若被魏九娘牵着手往里走,回头同情地看了一眼不敢抬头的费小将军,心里也有点纳闷:原来他不是将军啊…… 进园之后,没看几朵花,魏九娘就笑着说:“这儿的花果然都养得很好,阿若为我引荐一下养花的人吧?” 林嘉若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于情于理,她都找不到理由拒绝,便带了她们去了花房。 栀子就站在花房外,看到林嘉若带了两名仪态不俗的少女来,将脸上的焦急收了收,斯斯文文地行了个礼。 “这是栀子——”林嘉若为魏九娘介绍道,“兰栀若的花都是栀子一家人养的!” 魏九娘打量了栀子一眼,眼露赞叹,回头对王六姑娘笑道:“先前我送婢女来偷师的时候,都不知道兰栀若的养花高手,是这样一个水灵的小姑娘!” 王六姑娘也附和地笑道:“我也是吃了一惊呢!也不知阿若妹妹从哪里寻来这样的可人儿!” 魏九娘那一句话说得仿佛随意,含义却很丰富,林嘉若一时不能想明白,只能傻呵呵地笑着。 林嘉荃惊讶地问:“魏姐姐送过婢女来兰栀若?”兰栀若什么时候同怀安县主扯上的关系? 魏九娘点头笑道:“我母亲生前最爱牡丹,我听说兰栀若种有稀品牡丹,就派了婢女过来偷师,昨儿才回来呢!” 林嘉荃心中惊叹,没想到三房弄的这个园子还惊动了怀安县主,这可是大造化啊! 持尘被怀安县主带走的事,栀子已经听说了,此刻听魏九娘和林嘉荃这么一说,她又是个玲珑通透的人,心念一转,便都懂了。 栀子羞涩一笑:“县主娘娘谬赞了,娘娘身边的姐姐原本就是个中高手,倒是叫栀子受益匪浅呢!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同那位姐姐学习一二?” 魏九娘笑道:“那就不好说了,持儿是我母亲身边的人,这会儿已经离开余杭了,你若想引得他来,少不得要费些功夫,多培育几种稀有花品!” 林嘉若这才恍然大悟,钦佩地看着这俩,就这么一来一回,消息也传到了,话也串好了,真是人才啊! 知道持尘已经安全离开余杭,林嘉若也就放心了,至于魏九娘同持尘之间的渊源,有王六姑娘在一旁,仍是一直没机会问。 兰栀若中,宾主尽欢。 送走了两位贵客,林嘉若正要高高兴兴地和姐姐一起回家,却被栀子拉住了。 “姑娘前面可见到费小将军了?”栀子眉心轻拧,笼上一层愁云。 林嘉若点了点头,认真地纠正:“他其实不是个将军,是叫什么队正的!” 林嘉荃无语地解释:“余杭县哪有什么将军,不过是尊称人家一声小将军而已,你还当真了!” 这样啊……林嘉若尴尬地笑了笑,转移话题:“费小将军怎么了?” “他今天一大早就来了,来了就找兰姑娘,我就让人偷偷给兰姑娘送了信,叫她别过来,可任凭我们怎么说,费小将军就是不肯走。”栀子面色凝重地说。 “他、他不会是看上了子君表姐吧……”林嘉荃没白长几岁,瞬间就悟了。 林嘉若呆呆地看着她们,对这种事她完全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思考。 “我就担心他明后天还要来,总不能叫兰姑娘一直躲着吧?可要是让他进来了……”栀子暗示了林嘉若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万一他又要兰姑娘陪着来花房怎么办?” 林嘉若恍然大悟。 上回费小将军是将持尘误认成了栀子,要是让他再见到栀子,不就拆穿了吗? 即便可以推说是怀安县主的婢女,可当时没说,事后再说,还是显得心虚了点。 但林嘉若觉得这事不难办:“我们兰栀若加一条规矩,不接待男客!” 第102章 遥不可及 林嘉若感觉今天办成了很多事,高高兴兴回到家,带着一腔小得意跑到了徐窈宁面前。 先把持尘安全离开的消息说了说,又将自己应对费乘风的举动“云淡风轻”地提了提,最后谦虚地问:“也不知道这条新规矩拦不拦得住费小将军,娘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 然后两眼亮晶晶地等着徐窈宁的惊叹和夸赞。 可惜没有等到。 不但没有期待中的意外惊喜、引以为荣之类的情绪,甚至她娘还是皱着眉的,面沉似水,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不妥的消息。 林嘉若心里“咯噔”一下,忙将今天的事在脑中快速地过一遍,仍是没有发现破绽,只好可怜巴巴地问徐窈宁:“娘,有什么不对吗?” 徐窈宁仍是没有说话,她的手无意识地放到了茶桌上,手指习惯性地敲了两下,却没有在茶桌上敲出“叩叩”声。 林嘉若这才发现茶桌上有一封信,已经拆过了。 “这是谁的信?”林嘉若警惕地问。 从去年秋天开始,徐窈宁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很多事,也不刻意瞒着林嘉若了,比如她身边的武功高强的木卫,以及时不时会出现的神秘信件。 听林嘉若这么一问,徐窈宁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了那封信上,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息着开口:“阿若,度云大师死了……” 林嘉若大惊失色:“怎么会死的?” 徐窈宁眉心紧拧:“三教辩法之后,有不少佛家弟子不服争辩,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定了度云大师教唆谋乱之罪,加上云林寺窝藏反贼,最后给度云大师判了个火刑!” 林嘉若愣了愣:“什么是火刑?” 徐窈宁顿了一顿,细细地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将她揽入怀里,低声说:“就是一种死刑,度云大师被判了死刑,已经行刑而死了……” 她一手抱着林嘉若,一手在她背上轻柔拍抚,有些后悔将这些事告诉她,毕竟阿若才七岁。 可度云大师的死比她记忆里早了一个月,所有偏离前世记忆的事都难免让她不安。 前世是等云林寺众僧被押解进京后,度云大师才和寺中弟子一道以谋反罪被处死,此后,大梁境内,融佛焚经,驱僧破塔,宝刹伽兰皆为俗宅,沙门释种悉作白衣,一直到她重生之前,都只见道观不见佛寺。 林嘉若在她怀里只沉默了片刻,消化完这个消息之后,她猛地推开徐窈宁站直了身子,急上眉梢:“那我师父呢?他们不是去救度云大师了吗?我师父有没有事?” 这又是另一件让徐窈宁难以启齿的事了,她斟酌着说:“青云门联合了一些其他门派的江湖人士一起去劫了法场,但那边似乎早有防备,救人失败,有些伤亡……” “那我师父呢?”林嘉若又强调地问了一遍。 徐窈宁摇了摇头:“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是什么意思?”林嘉若真是恨极了这种不清不楚的说法。 “死的人都被挂起来示众了,其中没有你师父——”徐窈宁尽量用浅白的话解释,“可能被抓起来了,也可能被人救走了,我的人没有找到她。” 林嘉若紧张地揪着徐窈宁的衣襟,干涩地开口:“娘……” 徐窈宁忙柔声安慰:“你放心,娘会继续安排人搜救你师父的。” 林嘉若点了点头,一颗心缓缓放下,可还没落到实处,又被另一件事提了起来。 “娘,持尘哥哥要上京救度云大师!”度云大师已死,持尘哥哥要怎么办? 徐窈宁脸色又是一沉。 刚刚听到林嘉若说持尘已经离开余杭的时候,心里也是想着这事,龙玉娇的事她还能有个猜测,可持尘这一去,却完全猜不出后续,但又直觉地觉得将有事发生。 眼前的女儿还在惊忧地看着她,徐窈宁略加思索,拉着林嘉若进了里屋。 梳妆台上,铺纸磨墨,笔走如蛇,不过须臾,就写好了一封信,盖上一枚小印,唤了百灵进来,吩咐道:“这封速速送去京城,另外派个人沿着去京城的路寻找持尘,找到了把京里的消息告诉他——”想了想,说,“其余的,任他自行定夺!” 师仇如父仇,她们也没有立场劝他放弃。 林嘉若看着她娘这样一番沉静果断的动作言语,心里情不自禁生出一丝丝敬慕,但又觉得这个模样的徐窈宁有些陌生,一时之间,默默无语。 徐窈宁以为她还在担心持尘,便安慰道:“你放心,就算持尘坚持要上京复仇,娘也让人尽量护着他周全……” 林嘉若默默地点了点头。 想不通,明明那么远不可及的京城和天子,那些发生在街头巷尾传闻中的大事,怎么就跟她身边的人扯上了关系?还是那么厉害的关系…… 一连好几天,林嘉若都因为牵挂着龙玉娇和持尘的安全,显得郁郁寡欢。 很快,就引起了家里姐姐们的注意。 今年开始上学之后,林嘉若的作息有了一些调整,上午上学,下午午睡过后练半个时辰的字、半个时辰的箭术,晚上练武。 计划是这样的,但难免有计划外的事情发生。 比如今天下午,她还没练完字,她的两个姐姐就手牵手过来了。 林嘉若不是那种严于律己的人,见来了客人,便顺势放下了笔,有些好奇地问:“有什么事吗?”两个看起来都一脸严肃。 “阿若,你不要怕!”林嘉兰一开口就喷了一团迷雾过来,林嘉若听得一脸茫然。 她一双澄澈分明的大眼睛,稚气又无辜,看得林嘉兰心疼不已,脸上露出同仇敌忾的正气来:“你放心,虽然大哥不在家,可还有三弟!先让三弟出面劝说,我们先礼后兵,他若不听,就让三叔给知县衙门递帖子!” 阿若就是太懂事了,怕给家里添麻烦,就自己忍着,要不是阿荃百般打听,她都还不知道,也是她这个做大姐的失职,竟然让自家小妹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要是大哥在家……”林嘉兰惭愧地想着,大哥是再周全不过的人,什么都能照顾得面面俱到,才不会让阿若受了那么些日子的委屈! 林嘉若还是一头雾水:“我到底怎么了?” 第103章 姐弟齐上阵 从前倒是没看出,原来自家大姐还是个行动派,连答也不答,就绷着脸将林嘉若拉到了门口,上了马车,直接就走了。 林嘉若一看,连车夫都早就得了吩咐,直到往哪儿去,怎么就她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林嘉若耐着性子问,这些大姑娘怎么回事?不能把话先说清楚吗? “兰栀若!”林嘉兰终于回答了。 “去兰栀若做什么?”林嘉若惊讶地问。 这几天她心事重重的,都忘记去巡视自己的产业了,怎么她两个姐姐突然有了雅兴? 不过看起来也不像雅兴,倒像是去寻仇的…… “你放心!”林嘉兰自信地安慰她。 林嘉若脸色一僵,心中抓狂:到底要我放心什么啊!!! “不必怕他,虽然他背后是孙大人,可我们林家也是官宦之家,绝不会让孙家欺负了去!”林嘉兰信誓旦旦地说。 林嘉若突然就泄气了,与其费尽力气从大姑娘们口中挖消息,不如干脆静观其变。 车子很快将她们拉到了兰栀若,林嘉若正要下车,却被大姐一把拉住,往后一塞:“你就在里面待着,外面交给我和三弟!” 说完,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了。 似乎受到了大姐的感染,林嘉荃也端着脸色跟了出去。 林嘉若正犹豫着,直到听到林嘉兰清亮地喊了一声:“费将军!”,心中顿时敞亮,迅速钻了出去。 费乘风果然又在兰栀若门口,同两个满脸为难的侍者面面相觑。 听到林嘉兰喊他的时候,他还茫然得很,看到林嘉若出现了,才隐约猜到林嘉兰姐弟三个的身份,便丢下侍者,朝这边走了过来,笑呵呵地打招呼:“几位是林家的小主子吧?幸会幸会!” 林嘉若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费乘风今天打扮得怪斯文的,但他五官硬朗,穿着甲胄的时候看着挺英气的一个小伙子,换上长衫就有点不伦不类了。 林嘉若正琢磨着要不要给他一点着装上的建议,旁边大姐已经给林平之使了好几个眼色,小小少年挺起胸膛,迎上了费乘风。 两人身高差距较大,目光是对上了,气势却差了千万,恨地林嘉兰银牙暗咬。 林平之倒是对这点不是很在意,老神在在地抬头和费乘风对视,口中背着林嘉兰交代的话:“费将军,前日,你已经带人搜过兰栀若了,这些日子,你还是日日围着兰栀若,是何道理?难道这也是孙大人的意思吗?” 这一段质问的话,林嘉若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从林嘉兰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必然是针锋暗藏,可到了林平之口中,却像是在学堂里摇头晃脑背书,甚至还有些悠悠哉哉的错觉。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林嘉若忍不住扶额,知道是两个姐姐误会了。 不过—— “费将军,你这几天,天天来兰栀若的?”林嘉若吃惊地问,“你这么多天都不当值?” 费将军被个小孩子质问了之后,正想着怎么解释比较亲切,突然又被林嘉若一问,脸就红了,支支吾吾:“我……我跟人换了班……这几天都空……” 林平之听了皱皱眉,老气横秋地说:“费将军特意换了班,就是要跟我家四妹妹过不去吗?” 林嘉兰尴尬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刚刚林嘉若和费乘风说的话,她已经听明白了,也知道自己闹误会了,这会儿正不知道怎么把说出去的话收回好。 不过费乘风似乎没发觉这边的小心思,听了林平之的话,只是有些不解,正要发问,又被林嘉若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兰表姐这几天都没来?”林嘉若问的是园子门口的侍者。 侍者看了费乘风一眼,点了头。 一定是栀子给报的信!林嘉若想。 可被费乘风这样一直堵着也不是办法,兰子君不能来,栀子也不方便出面,还怎么开张? 林嘉若心烦意乱地看了费乘风一眼,没好气地问:“你到底换了几天的班?” “我从军以来,从来没休过假,这次跟人换了一个月……”费乘风腼腆地说。 一个月! 林嘉若几乎要跳脚:“你不会打算这一个月天天守在兰栀若门口吧?” 费乘风急忙摇头,不等林嘉若松完一口气,就说:“其实我是想进去的,上次来得匆忙,没来得及细细观赏,可惜兰姑娘一直不在……” 所以你还想等她来了带你游园咯? 林嘉若瞪着他:“那要让费将军失望了,我们兰栀若不招待男客!” 费乘风很受打击,可怜巴巴地问:“那不知兰姑娘什么时候才会来兰栀若,我看她好久没来了,是不是病了?”一脸担忧和关切。 林嘉若想了想,认真地建议道:“你这样守着兰栀若也不是办法,我也好久没见到兰表姐了,不如你去兰家看看?”去吧去吧,最好被打出来! 费乘风愣了愣,忽然大喜过望,如获至宝,朝林嘉若深深一拜:“多谢四姑娘教我!”然后就一阵风似的,大步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林嘉若反复琢磨着自己刚才那句话,还是不知道自己教了他什么好招。 这人不会是傻了吧? “阿若?”林嘉兰弱弱地喊了一声。 林嘉若回头,眼神疑问。 “这费乘风不是来兰栀若找麻烦的?”林嘉兰不好意思地向她确认。 林嘉若点点头,道:“他看中了子君表姐,天天来兰栀若想见子君表姐一面——”说着,疑惑地看了林嘉荃一眼,问道,“三姐姐不是知道的吗?上次还是你说费乘风看上子君表姐的呢?” 林嘉荃脸一红,局促不安地说:“我没想到他这么些日子天天都守在这里等子君表姐……而且你们一直拦着不让他进去,我以为他是来寻事的……” 这个啊……不能让费乘风见栀子的事就难以启齿了…… 林嘉若尴尬地笑了笑,决定转移话题:“大姐姐,他刚刚谢了我教他,我教他什么了啊?” 跟这些大人说话真是累,怎么老是听不懂呢? 不过作为大姑娘的林嘉兰也迷惑地摇了头:“我也不知道……” 第104章 被打出去 她到底教了费乘风什么呢? 隔天的上午,林嘉若就找到了答案。 这个答案还是在闺学找到的。 闺学里聚集了这么多人家的姑娘,课间休息的时候难免聚在一起闲聊,闲聊的内容无非是胭脂水粉和家长里短,这些林嘉若都是不感兴趣的。 如果不是林嘉荃强烈反对,她其实更想带着她的小弓箭来这边练练。 实在不能练箭,林嘉若也情愿留屋里练练字、做做功课。 这样不合群的妹妹,简直让林嘉荃操碎了心。 所以林嘉荃每次一下课,就跑到第一进院子来,和徐明珠一起,强行拉着林嘉若出来合合群。 但是今天,林嘉荃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只有徐明珠陪着林嘉若坐在屋里,其余人都在院子里围成一团。 “她们在干什么?”林嘉荃好奇地问。 小少女们正常都是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很少聚那么齐。 徐明珠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聚精会神写字的好孩子林嘉若,欲言又止。 “跟我们有关?”林嘉荃敏锐地问。 徐明珠刚点了点头,准备说话,就看到王六姑娘进来了。 看到我自岿然不动的林嘉若,王六姑娘显得很惊讶,又回头看了看屋外围成一圈窃窃私语的小少女们,不禁笑了:“阿若可真是沉得住气啊!” 林嘉若终于停了笔,看到王六姑娘,有些意外:“魏姐姐呢?”王家的五姑娘和六姑娘大概是得了家里大人的叮嘱,一直都是跟在魏九娘身边的。 “九娘今儿有点事没来。”王六姑娘一边解释,一边走到林嘉若身边,啧啧道,“阿若这么用功呢?” 林嘉若甩了甩写酸了的手臂,笑着说:“都是回家要做的功课,现在写完,回去就能陪弟弟妹妹玩了。” 林愿之和林嘉薇都周岁半了,能走能跑,还会奶声奶气地叫姐姐,两个都长得玉雪可爱,好玩得不得了。 “没想到阿若还是个好姐姐呢!”王六姑娘笑着随口说了一句,马上转了话题,“你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吗?”朝外面使了个眼色。 这才是她过来的目的。 “不知道!”林嘉若回答得很干脆。 “你不好奇?”王六姑娘有些意外。 林嘉若往外瞥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地反问:“你们一个个,不都是想来告诉我这件事的吗?为什么还要管我好奇不好奇?” 外面那些,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往里面送目光,分明是想引她出去问,里面这两个,也是欲言又止。 想说就说啊!这年头的大姑娘们都怎么了? 林嘉若失望地看了一眼徐明珠,没想到她也有了大姑娘的做派。 王六姑娘有些尴尬,但很快用笑容掩饰过去了:“这事跟你们林家的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林嘉若静静地看着她,不追问也不敷衍,一双眼睛清澈坦诚。 王六姑娘忽然对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委婉起了厌倦,不再绕弯:“昨天有人向兰家大姑娘求亲,被打了出去!” “谁?”林嘉若和林嘉荃齐声追问。 林嘉若觉得自己眼皮跳得厉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该不会—— “是孙大人麾下的一名队正,名叫费乘风!”王六姑娘说。 “是他!”林嘉荃忍不住惊呼出声。 “嘉荃表姐知道这个人?”徐明珠惊讶地问。 林嘉荃面露为难,费乘风和兰子君的事真的不太好说,一个不小心就伤了兰子君的闺誉。 林嘉若却不知道什么顾虑:“三月三那天,就是那个费乘风带着人要搜兰栀若,我家兰表姐为了保护各家女眷,亲自拦住了费乘风,兰表姐人美貌,又能干,还有侠义之风,费乘风就是从那时候起为兰表姐摔倒的!”她说得坦然而骄傲。 林嘉荃尴尬地小声纠正:“是倾倒……” 林嘉若点点头,又问:“然后呢?” 王六姑娘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然后?” “不是说费乘风被打出去了吗?然后呢?你们神神秘秘地在说什么?”林嘉若疑惑地问。 王六姑娘愣了愣,回答:“就是说费乘风求亲被打出去的事……” 这事很轰动啊!她可以理解林家姐妹知道得晚了点,可是她们俩为什么这样无动于衷? 还是林嘉荃理解了她的茫然,解释道:“我们小姑父只有兰表姐一个女儿,很是疼爱,费乘风这样冒失地上门求亲,肯定是会被打出去的……” 林嘉若点头加以肯定。 何止疼爱,兰家姑父简直爱女如命,要不凭兰子君的才貌,怎么都快及笄了也没定下婚事? 她怂恿费乘风去兰家找兰子君,早就料到会被打出来,但她万万没想到,费乘风竟然会自作多情到以为她在暗示他去求亲! 她什么时候教他去上门求亲了! 可别叫小姑父也这样想了……林嘉若心虚地想,要不要上门解释一下呢,这件事真的跟她无关啊…… “对了!”王六姑娘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还听说,费乘风被打出去之后,就去了孙家。” “他不会是去跟孙大人告状的吧?”林嘉若有些恼火,“求亲不成就要仗势欺人吗?” 林嘉荃弱弱地说:“不会吧……有可能是想请我舅舅出面做媒说亲……” “不会借孙大人的权势强娶兰表姐吗?”林嘉若狐疑地问。 林嘉荃想想自家舅舅的性子,竟然觉得有可能……这可怎么办? 这天放学的时候,两姐妹各怀心事地回到家,各自回房向母亲求助去了。 一回到季秋院,林嘉若就觉得脑子里一根筋瞬间绷紧了起来,像是一种对危险的本能反应,这是她练武的唯二所得之一,另外一项是强壮有力的身体…… 林嘉若警惕地站在院门口仔细观察。 院子里看起来没什么异常,所有人都各司其位。 正房的房门紧闭,百灵和燕子守在门口。 这并不稀奇,徐窈宁平时在屋里写信的时候也会是这样,但那时候她并不避讳林嘉若。 可当林嘉若的目光和百灵相触的一瞬,她察觉到了拒绝。 她尝试着往正房走了两步,果然发现百灵和燕子有意无意地微调了下姿势。 第105章 意外出现的人 林嘉若不喜欢猜测,她选择直接问:“夫人在屋里吗?” 两个丫鬟交换了个眼神,百灵点头道:“夫人有要事处理!”这是不让她进去了。 林嘉若心中生出一丝古怪来,像这样大白天关着门戒备,从未见过。 皱了皱眉,抬脚向前走去:“我进去看看!” 百灵和燕子齐齐上前两步,伸手拦住:“四姑娘——” 不等她两人出言相劝,林嘉若的耳朵瞬间捕捉到了一道异常的声音,她神色一凛,用力一推两个丫鬟,高声喝问:“谁在屋里?” 两个丫鬟慌忙拦着她,林嘉若冲了好几次都没能冲破阻拦,焦急得直喊:“娘!娘!你在里面吗?” 喊第二声的时候,门开了,两个丫鬟立即收了手,低头退到了一边。 “怎么了?”徐窈宁清了清嗓子,问。 林嘉若打量了一下她,除了面色有点不自然,其他看起来都很正常。 “娘在里头做什么,不让我进去?”林嘉若不满地问。 “没什么……”徐窈宁还没想好理由,只好试图转移话题,“怎么还不摆饭呢?阿若都饿了!” 林嘉若更加不满了:“娘,你还没回答我呢?” “愿之呢?阿若不饿,愿之也要饿了!”徐窈宁继续喊人摆饭。 林愿之被人从东厢抱了出来,不等林嘉若说话,徐窈宁就一个箭步越过她去抱住了林愿之,柔声细语地同他说话。 午饭很快摆了上来,林嘉若没找到机会继续问,只好闷闷不乐地开始用饭了。 徐窈宁松了一口气。 她也没想到,燕怀会突然出现,还说了那么突然的一些话,她都还没反应过来,阿若就回来了。 也幸亏阿若回来了,才不用被逼着立即做决定。 不过这个决定也不难做,她帮着燕怀没错,可又不是图他这个人…… 从前是她想岔了,带着孩子离开林家有什么意义,还不是得投奔燕怀,哪里比得上自己做主强…… 徐窈宁慢慢地想着,心里很快就有了决定。 吃完了饭,不等林嘉若再问,就挥退了下人,主动开口:“西北送来了紧急军情,一个月内将有大乱!” 林嘉若惊到了:“娘,军情你都能收到?” 徐窈宁故作淡然地点了点头:“战乱一起,北边的地价就会降,到时候我们派人去那边买点地,你想要什么样的?” 林嘉若不解:“都打仗了,我们去北边买地干什么?” 打仗跟她们有什么关系,无论北边落在谁手里,还不都给她好好留着? 徐窈宁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京畿一带还是安全的,过两年,你两个伯父要是升了京官,我们家迟早是要搬到京里住的,万一你在京城出嫁,早点买好地买好铺子,也有备无患!” 林嘉若赞同地点头:“爹爹两年后就要入京赶考了,要是中了进士做了京官,我们就要搬家了!” 徐窈宁轻哼一声,不以为然,林时生能中举人已经是耗尽了毕生的福气了,还想中进士做京官?怎么可能! “对了,娘——”林嘉若想起了上午的事,忙问,“你听说费乘风向子君表姐求亲的事了吗?” 徐窈宁一愣,摇摇头,她不知道。 林嘉若觉得她娘真是奇怪,千里之外的军情她能提前得知,自家亲戚的事倒是不知道。 只好把这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问道:“娘,费乘风会不会让孙大人出面,强娶子君表姐?” 这还真不好说……徐窈宁迟疑地说:“应该不至于,子君还是我们林家的外孙女呢!” 林老夫人再不喜欢林蒲,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林家的外孙女被人欺负,不然林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就算她不在乎,大房和林时生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听她这样说,林嘉若也放心了。 但是关于这件事,她们都只猜到了开头。 开头就是,费乘风确实是请了孙立行上门说亲,但是费乘风已经不是小小的队正了,他刚升了校尉。 队正手下管着二十个兵,校尉手下却有三百人,身份上来说,配兰子君一个商户之女,是绰绰有余了。 然而,孙立行虽然不至于被打出来,可也是让人冷着脸请出来的。 孙立行这边有没有生怨还不知道,费乘风却没有被这两次拒绝给吓倒,他一个月假期还没用完呢,还有很多时间去追求心仪的佳人。 结果心仪的佳人还没追到,却迎来了情敌。 林嘉若感觉自己今年一直不太顺,怎么这种事会被她一个小孩子撞见了呢? 由于费乘风的纠缠,兰子君不太方便出面,于是日常巡视兰栀若的事就落在了林嘉若身上。 这天过去,刚下车,就看到一辆不起眼的小轿子静悄悄地路过,林嘉若眼尖地认出了跟轿的丫鬟,是兰子君身边一个不常带出来的。 四下看了看,没发现费乘风,林嘉若便跟了过去。 轿子停在兰栀若的偏门,打了帘子出来的,果然是兰子君。 林嘉若忙跑上前去,压低声音问:“子君表姐,你怎么来了?听说费乘风最近还在你家门口蹲着?” 兰子君脸上闪过一丝烦躁,点了点头:“因为那件事,我都被我爹关了好些日子了,兰栀若刚刚开张,不能来看着,我心里都急死了!” 林嘉若同情地看着她:“费乘风说他请了一个月的假,难道你要被关上一个月?” 真是令人头疼!兰子君无奈地说:“其实我是想见见费乘风的,我爹只管赶人,话也不说清楚,说不定我见了他,好言相劝,就能好聚好散了呢?” 林嘉若点了点头,又不解:“那你今天干什么鬼鬼祟祟的?说不定你一站出来,费乘风就出现了呢?” “我那是躲我爹呢!”兰子君叹着气,“我还巴不得费乘风现在出来呢——” “兰、兰姑娘?” 兰子君明显一僵。 真是背后不能说人,说曹操,曹操就到! “兰姑娘也想见我吗?”激动得手足无措。 连话都让人听了半截去,兰子君欲哭无泪地看着林嘉若,林嘉若回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第106章 阿若错哪里了 兰子君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费乘风时,已经是面带微笑:“是的,听说费将军一直在找我,我想,或许有些话,是有必要当面说清楚!” 费乘风被拦了这么多天,积攒了许多思念和深情,乍一见兰子君,就觉得满腔的情意喷涌而出,任凭她说什么,听在耳里都宛如仙音。 “兰姑娘说的是,我有好多话,一直想当面同兰姑娘说!”费乘风满脸憨厚的笑容,目光炽热而单纯。 和费乘风见上一面,然后亲自郑重地拒绝他的求亲,这是兰子君原本的打算,但此刻她却突然说不出口了。 张了张嘴,干巴巴地笑了笑,说:“费将军请说……” 费乘风脸上泛出一抹红晕,略嫌硬朗的五官突然变得生动起来,他低头深深一拜,语气庄重地说:“我,费乘风,真心倾慕兰姑娘,诚心诚意求娶兰姑娘为妻,日后必尊你、爱你、护你,一辈子都只你一个,绝不负你!” 这一番话,横冲直撞,铿锵有力,连林嘉若听了都有点感动,看了看兰子君,眸光盈盈,神色怔忡,显然很是动容。 费乘风也看出来了,心中大喜,上前一步,乘胜追击:“兰姑娘,你可愿意、你可愿意嫁我为妻?” “我……”兰子君犹豫着正要开口。 忽然一个声音如平地响雷:“她不会嫁给你的!” 林嘉若被这一吼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吓得更厉害了,几乎没站稳。 只见一个面如冠玉的俊秀少年,发狂似的冲了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把费乘风撞开,自己站到了兰子君面前,凶狠的表情瞬间一收,变得委屈而幽怨,眼眶红红的,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子君表妹,你、你……你不会嫁给他的,对不对?”眸如星子,闪着亮晶晶的希冀。 林嘉若看兰子君脸都黑了,忙上前拉开夏宇轩,问道:“夏表哥,你怎么在这里?大姑母和夏表姐呢?” 夏宇轩脸上闪过一抹尴尬,随后又弱弱地看向兰子君:“我听说有登徒子冒犯兰表妹,就连夜从钱塘赶过来了……”这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好像一只小动物在祈求主人的垂怜。 但无论是林嘉若还是兰子君,此刻都没心思顾及小动物的情绪了。 原本他们还只是躲在一角安静地说着话,夏宇轩那一吼,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眼看着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林嘉若推了推兰子君:“兰表姐,你赶紧先回去吧,我把夏表哥带回家去……” 夏宇轩看着就头脑不清楚的样子,兰子君哪里放心留下林嘉若一个人。 最后只能弃了轿子,坐了林嘉若的马车,先送她回林家,至于夏宇轩,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撇了费乘风同两个表妹一同离开了。 才走了半路,就迎上了林家派出来找夏宇轩的人。 林嘉若一看,竟然是窦嬷嬷领的人,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兰子君见有人来接,正要告辞的时候,窦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老夫人说了,要是碰到表姑娘,就一起请回来吧!” 然后,他们三个都被带去了慈荫堂。 慈荫堂里,不仅是林老夫人,还坐着一个面色难看至极的林蔓,他们三人刚一进屋,林嘉若就感觉到了一串锋利的眼风,从她身边刮过,实实在在地落在兰子君身上。 “阿若过来!”林嘉若抬头望去,原来娘也在,正神情自若地招呼她过去。 除此之外,甘氏母女、孙氏母女也都在。 林嘉若有点犹豫,她要是走开了,岂不是留了兰子君一人站中间?可这里摆出来的阵仗,分明是来者不善,兰子君又做错了什么? 林嘉若突然生出一股不平,不但没有理会徐窈宁的招呼,反而把腰杆挺得更直了。 倒是兰子君有些过意不去,使着眼色让她站边上去。 林嘉若却浑然不理,她又没做错事,怕什么? 林老夫人的目光先是落在夏宇轩身上,虽然脸色算不上多好,但是语气还算和缓:“你赶了这许多路,先下去休息休息吧,别叫你娘担心了。” 夏宇轩要是那么听话,也不会偷偷从钱塘跑到余杭来了。 衣摆一撩,重重地跪了下来,深深一拜:“孩儿不孝,令长辈们忧心了,但求母亲和外祖母垂怜,随了孩儿的心愿吧!” 都闹成这样了,即便没有明说,大家也对他的心愿心知肚明了。 林蔓一掌拍在扶手上,恨恨地说:“你要我如你的愿,你怎么不如我的愿?” 夏宇轩又是一拜,凄凄地喊了一声:“母亲!” 兰子君看了他一眼,向林老夫人行了一礼,淡淡地说:“外祖母要是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我爹找不到我,怕是会闹得不太好看!” 林老夫人重重的一掌拍在茶桌上,怒道:“你给我跪下!” 兰子君无奈地跪了下来。 林嘉若看看边上两个都跪了,自己站着有点突兀,也跟着跪了下来。 徐窈宁看得哭笑不得,再次出声招呼:“阿若过来!你凑什么热闹?跟你有关系吗?” 林嘉若不服:“那跟子君表姐也没关系啊!” 徐窈宁揉了揉额角,转向林老夫人:“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呢?子君不过是送阿若回家,难道还送错了?您这是罚给谁看呢?” 林老夫人本来还只有七分怒气,被她这一说,就有了十分:“我又没问阿若的错,你就敢顶嘴了?怎么我还当不起她们一跪了?” 徐窈宁面容一肃:“母亲这话可要说清楚了,我怎么就不知道,阿若错哪里了?” 林老夫人被她气了个仰倒,她的重点明明是后半句,她偏偏揪着前半句。 “阿若小小年纪,怎么会有错?”林蔓冷笑道,“就算她偏帮着什么狐媚子勾引自家表哥,也是年幼无知,这背后,也不知得了谁的教唆呢?” “狐媚子是什么?”林嘉若问。 屋子里默了片刻。 林嘉兰面露不忿,正要说话,却被甘氏拉了回去。 “阿若还小,妹妹慎言!”甘氏淡淡地警告了林蔓一句。 第107章 别的好人家 “可别慎言了!”徐窈宁冷笑,“慎言了我可就不知道,原来大姐心里是这样想的呢!” 转向林嘉若,旁若无人地解释道:“狐媚子就是骂人的话,但凡一个男子太过喜欢一个女子,别人扭转不得,就要骂那女子是狐媚子!” 林嘉若看了兰子君一眼,恍然大悟,非常生气:“是夏表哥自己要喜欢子君表姐,我有什么办法?子君表姐有什么办法?大姑母怪我,怪子君表姐,为什么不怪夏表哥?” 夏宇轩急忙附和:“母亲怎能这样诋毁子君表妹,要怪也是怪我!” 林蔓怒道:“她若是个清白贞静的姑娘,怎么会在大街上和男人拉拉扯扯?她和那个费乘风的事都传到钱塘了,林家姑娘的脸都让她丢光了!” “那也是费乘风缠着子君表姐!”林嘉若急了,“我们已经很努力躲着他了!” 林蔓嗤笑道:“不是她自己不检点,费乘风怎么就缠着她?他怎么不缠别的好人家的姑娘?” 林嘉若气得眼泪汪汪。 兰子君捏了捏她的手,抬起头看着林蔓,不卑不亢:“子君姓兰,要丢也是丢我兰家的脸,实在叫夏夫人操心了!” 林蔓叫她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一时说不出话来。 “什么夏夫人?你姨母还说不得你了?”林老夫人冷冷开口,“你虽是姓兰,也是林家的外孙女,你们兰家不怕丢脸,也要为我们林家考虑考虑!” 兰子君双唇抿得发白,垂下眼眸,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你和那费乘风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早就没了清白名声,我看,不如就定给了他吧!”林老夫人淡淡地说。 兰子君紧了紧拳头,回道:“子君的亲事,自有父母做主!” 林老夫人冷哼道:“听说孙大人亲自上门为费乘风提亲,也被你父亲赶了出来,眼下我说话不管用,不如我也亲自上门,让你父亲赶一回?”竟是铁了心要做成这桩婚事。 兰子君低头不语,几乎将指甲掐断。 “我看这桩婚事挺好的,那费乘风虽然是个武人,好歹也有个军职,你们兰家门户也不高,勉勉强强也算般配!”林蔓笑了。 夏宇轩听得心神俱裂,双目发红:“那个蛮夫,哪里配得上子君表妹了,子君表妹不能嫁给他!” 林嘉若霍然站起身,指着夏宇轩,大声道:“那夏表哥呢?从钱塘赶到余杭,当街纠缠子君表姐,他要是懂礼自持,怎么会当街纠缠子君表姐,别的好人家的公子怎么不会?我大哥哥、顾家二哥,谁听说过他们当街纠缠别人家姑娘?” 林蔓愤然起身,指着林嘉若大吼:“林嘉若!” 林嘉若毫不畏惧地抬头与她对视,口中不依不饶:“夏表哥虽然姓夏,却也是我们林家的外孙,你们夏家不怕丢脸,也要为我们林家考虑考——”眼角瞥见林老夫人抄起一件东西朝自己砸过来,林嘉若忙跳着脚避开,顺带拉了兰子君一把。 “啪——”一个茶盏却砸到了夏宇轩脚下,茶水溅了她一身,林嘉若和兰子君躲得及时,没有被波及。 徐窈宁乌眸圆瞪,“唰”的一下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林嘉若身前,将她护在身后,气势汹汹地对着林老夫人质问:“母亲想干什么!要砸死阿若吗!” 林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嘉若怒斥道:“这样目无尊长的孽障,是你教的?你教得她这样忤逆?我就算砸死了她也不冤!” 徐窈宁冷声道:“做祖母的要砸死一个孙女,谁敢喊冤,只不过祖母不疼孙女,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是疼女儿的,母亲要砸阿若,便先砸死我吧!” 林老夫人气得回身要找东西砸,窦嬷嬷和丫鬟们忙拦住劝阻她。 甘氏和孙氏也起身劝阻。 徐窈宁仍觉得不足,又冷笑一声,道:“母亲说阿若目无尊长、忤逆,我是不认同的,阿若刚刚字字句句在说宇轩,不过是表兄妹间的口角,怎么就目无尊长、怎么就忤逆了?宇轩什么时候成了阿若的尊长了?” “何况,儿媳觉得,阿若也没说错,宇轩这样当街纠缠人家姑娘,本来就不成体统,大姐可要好好管教管教才是!” 林蔓怒视:“徐窈宁!你什么意思?”有一种被背叛的愤怒。 她同林时生自幼感情深笃,徐窈宁又出身余杭五姓之一,林家三个儿媳,她一直都是同徐窈宁最为亲热,没想到几年不见,徐窈宁竟变得如此不识抬举! 徐窈宁正要回答,被她藏在身后的女儿突然探出了小脑袋,嚷了一句:“是啊,我大哥哥就从来不在街上拦着姑娘家说话!” 徐窈宁无奈地把她塞回去,假意训斥道:“你还说!长辈面前,怎么能同兄长拌嘴!”语气一转,又道,“阿若有不对的地方,自有她长姐来管教——”说着,目光向林嘉兰瞟去。 林嘉兰上前一步,板起脸招呼:“阿若,过来!” 林嘉若岂会不知娘和大姐在护着她,可是兰子君怎么办? 她担忧地去看兰子君,目光自门外移过,看到了另一个人。 “小姑母?”林嘉若惊讶地叫道。 刚刚屋里气氛紧张,竟然没有人发觉林蒲是什么时候到的,林嘉若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倚着门站着了,神色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被林嘉若叫破之后,她才浅浅一笑,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林蔓见到她,气焰又上来了,冷笑道:“妹妹可算来了,你生的好女儿,我们这可没人敢管!” 林蒲缓缓走到兰子君身前,正好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兰子君低头一笑,眼眶微热。 “我的女儿——”她细细柔柔地开口,“我这就领她回去,不叫母亲和姐姐为她费心了。” “你来得正好!”林老夫人目光阴沉地看着她,“我正要亲自为费乘风保媒,你既然来了,想必不用我再亲自登门了吧?” “把子君许给费乘风,你觉得如何?”林老夫人缓缓地说。 第108章 兰子君的婚约 林蒲攥紧了拳头,牙根咬得生疼,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能如何?还能如何? 既然要按着别人点头,还问什么如不如何? 那个费乘风,子君的爹也派人打探过了,是靖南军里的人。 整个靖南军都还是群龙无首的状态,费乘风就算升了校尉,也是前途未卜,何况军营中人,都是与家眷聚少离多,费乘风再有诚意,也不是子君的良人。 林家书香门第、官宦人家,何曾看得起费乘风一介武夫,偏偏要压着要她应下这门婚事! 林蒲自然知道林老夫人的凭仗是什么,可是事关女儿的终身,就是有人强按着她的脖子,她也点不下这个头! 林蒲一直没有吭声,林老夫人便眯起了眼睛,语带威胁地说:“怎么?你不愿意?” 林蒲心一横,把头一抬,正要说话,兰子君却先开口了。 “外祖母有所不知——”她面色清冷地说,“并非我母亲不愿听从外祖母,而是我早有婚约在身!”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从来没听说过兰子君有婚约啊? 别人还只是些微吃惊,林蒲就是大惊失色了:“子君!你——” 你什么?林蒲终究没有把话说完整,但是一直还算镇定的脸色,此刻已经复杂难言,紧张、担忧、自责、心疼…… 林老夫人紧盯着她,显然只当是她的托辞,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问:“什么婚约?我怎么不知道?” 哪有外孙女订婚,做外祖母的却一点风声都没收到的。 “是京兆沈氏之子!”兰子君面色淡然,却眼神坚定,“这桩婚约是父亲与沈氏家主亲口约定,也交换了定礼,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公开而已!” 兰子君没有说明是因为什么原因,也没有人问。 林嘉若环顾了一周,似乎所有人都露出了了然和同情的神色,就连林老夫人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敢情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 林老夫人皱眉:“京兆沈氏?怎么定了这么一户人家?也不嫌丢人!” “我娘出身官宦人家,却下嫁到兰家,我们兰家,同京兆沈氏,也算门当户对了。”兰子君说。 林老夫人轻哼一声,似乎已经没了为难林蒲母女的兴致,假说乏了,把人都打发了。 林蒲紧紧拉着女儿的手,走出慈荫堂的门,谢绝了甘氏的留饭,回头又看了一眼慈荫堂,正看到徐窈宁拉着年幼的女儿信步走出。 林嘉若似乎在询问什么,徐窈宁则耐心地低头回答。 她想起刚才在门口看到徐窈宁挺身护女时的毅然决然,顿时心如刀绞。 身为母亲,不能第一时间护在儿女身前,何等怯懦无为? 倘若不是为了她姨娘…… 心中又是一痛,拉着兰子君快步离开了林家。 引得林蒲心痛不已的徐窈宁正忙着应付林嘉若的满腹疑问 “京兆沈氏,是大梁的首富之商,你小姑父年轻时曾与沈氏家主有过过命的交情,子君和沈氏之子,大概是指腹为婚或者娃娃亲!”徐窈宁说。 兰子君前世也是嫁到了沈家,不过她还真不知道兰沈两家是早就有了婚约的。 徐窈宁又忍不住一叹:“京兆沈氏这一代的家主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个病秧子,都说他活不过二十岁,旁支又人丁兴旺,子君要是嫁过去,早早守寡不说,还要面对旁支的争权夺利,还不如嫁给费乘风呢!” 这不是她危言耸听,前世就是这样的,兰子君嫁过去还不足一年,沈氏子就病逝了,她怀着身孕,还要撑起沈氏一家的产业。 可兰子君竟不是普通女子,内外环伺之中,还能被她闯出一条血路,牢握沈家权柄不说,还把沈家的产业翻了好几翻,连带着兰家也蒸蒸日上,乱世之中,再无人敢小觑。 但她一个怀着身孕的弱女子,能做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林蒲夫妇向来疼爱这个女儿,怎么舍得她吃这个苦? “怎么这桩婚约从前都没听小姑母他们提过?”林嘉若还是觉得奇怪,这提起的时机太过突然,如果祖母今天没有逼子君表姐嫁给费乘风呢?是不是就还是不提了? 被林嘉若这么一说,徐窈宁也想起来了。 前世就一直没有提起这桩婚约,一直到婚期都敲定了,兰家才派人过来说了一声,要说不重视这桩婚事,那是不可能的。 兰家和沈家都是豪富之家,兰子君出嫁时,十里红妆,几乎没搬空了半个兰家,轰动一时,但这场轰动,就仿佛平地起雷,毫无预兆,事先瞒得十分紧实。 徐窈宁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想不通。 第二天,照旧是一早去闺学,但同林嘉荃出了门口,却在马车旁见到了一个意外之人。 看着这人无精打采地站在自己的马车前,林嘉若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恶意。 林嘉荃倒没那么敏感,只是单纯地觉得意外:“宇轩表哥,你怎么在这儿?” 昨儿听到兰子君的婚约之后,夏宇轩就受了极大的打击,失魂落魄般被林蔓拉了回去。 现在看他也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倒霉样,那这么个倒霉人,站在她们车前做什么? 夏宇轩似乎连眼皮都抬不动了,有气无力地回答:“母亲命我护送二位表妹去闺学……” 姐妹俩交换了一个“有古怪”的眼神,心中都是大惑不解。 她们上闺学,连自家兄弟都没送过,突然来个表哥护送,奇怪不奇怪?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夏宇轩再怎么颓废,也是个一等一的俊秀少年,又这么“温柔体贴”地送护两位表妹上学,吸引了不少小少女艳羡的目光。 林嘉若同夏宇轩道别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偷偷瞧着,只等夏宇轩走了就上来问问。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问的。 魏九娘同林嘉若打过招呼之后,就自然而然地向夏宇轩点了点头,淡淡地唤了一声“夏公子”。 林嘉若惊讶地问:“魏姐姐认得我夏表哥啊?” 魏九娘微笑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林嘉若自己悟了,魏家和夏家都是钱塘名门,认得也不稀奇,这么说来—— 第109章 大哥的婚事 “那魏姐姐是不是还认得我吴家表哥呢?” 魏九娘摇摇头:“男女有别。” 林嘉若一愣,男女有别,那你怎么就认得我夏表哥呢? 魏九娘今天似乎有心事,只说了这么几句,就神色冷淡地先进去了。 夏宇轩也随后离开了。 林嘉荃才把林嘉若拉到一边给她解释:“怀安县主是杭州府一等一的贵女,外男怎么能随便见到?” “那怎么夏表哥就见过她?”林嘉若不解。 林嘉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随便见不到,认认真真安排就能见到了啊!” 林嘉若还是不懂:“谁安排——”话说到一半,突然明白过来了:就像今天这样,安排一下,就见到了! 她还想问大姑母为什么要安排夏表哥见魏九娘,可惜该进去上课了。 到了课间的时候,林嘉荃难得没过来找她,可是—— 孙娟来找她了! 自从上次被林嘉若推伤后,孙娟虽然不敢再主动招惹,但是每次碰到也没什么好脸色,所以现在她这一脸别扭的干笑是怎么回事? 孙娇忍不住围了过来,担忧地看着她二姐,别不是吃错药了吧? 徐明珠见状,也围了过来,站在林嘉若身边,和孙娇形成对峙。 “阿若……”孙娟犹犹豫豫地一开口,旁边的人都愣住了。 糟糕!二姐真的吃错药了!孙娇心中大急。 林嘉若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肉肉的小手,应该打得过……抬起头看着孙娟,表情轻松地用目光询问。 孙娟的脸上浮起一道可疑的红晕,扭扭捏捏地开口:“今天送你和阿荃过来的,是你家表哥吗?” 林嘉若点了点头,奇怪地问:“你怎么不问我三姐姐?” 她们就在同一处上课,又是嫡亲表姐妹,不是比跑来这里问她方便多了吗? 孙娟跺了跺脚,羞恼地说:“问你不行吗?” 当然也没什么不行的:“是我大姑母家的夏表哥。” 孙娟脸上闪过一丝娇羞的喜色,声音都娇柔了几分:“阿若家的哥哥们,个个都很出色呢,真是叫人羡慕!” 想想孙娟的哥哥,林嘉若不禁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你们在说林家的哥哥吗?”王六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兴致勃勃地参与了她们的话题。 “魏姐姐呢?”林嘉若有些意外,最近一直看到王六姑娘单独来找她,她跟魏九娘闹矛盾了? 王六姑娘笑道:“九娘临时有事先回去了——”又将话题转了回来,“你们刚刚在说林大公子吗?” 林嘉若还没来得及否认,王六姑娘已经转移了话题:“这便是林大公子的字帖吗?听说吴先生特别允许你临摹林大公子的字帖?”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嘉若桌上的字帖。 林嘉若见有人欣赏自家大哥,便兴致勃勃地随着她说起林致之的二三事。 王六姑娘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一两句话,引得林嘉若一直说下去,直到课间休息时间结束了,王六姑娘和孙娟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她们俩到底来找我干嘛?”林嘉若猛一回神,大惑不解地问徐明珠。 到了放学的时候,林嘉若姐妹俩尴尬地发现,家里还没派车来接她们。 “要不走回去吧?”林嘉若提议,反正也不算远。 林嘉荃正在犹豫,王六姑娘就过来了,热情邀请:“你们的车还没来吗?要不先去我家坐坐吧?” 林嘉若很意外,这王六姑娘最近对她也未免太殷勤了些。 都饭点了,上门实在是尴尬,林嘉荃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王六姑娘仍旧笑吟吟的:“不如派个丫鬟回去说一声,今儿午饭去我家吃吧?” 林嘉荃和林嘉若互视一眼,都很为难。 好在解围的人终于出现了。 林家的马车姗姗而来,帘子打起,露出的是林嘉兰端秀的面容。 姐妹俩如释重负地谢过了王六姑娘,朝林嘉兰跑去。 上了马车,林嘉若便问:“大姐姐,怎么今儿你来接我们?” “今天玉皇宫建成大礼,家里人都去了,只剩了一辆马车,我正巧要去一趟小姑母家,就顺道来接你们了!”林嘉兰解释了一通,奇怪地问,“今天早上夏表哥没同你们说吗?” 三姐妹大眼瞪小眼,都很无语。 “刚刚你们同王六姑娘在说什么?”林嘉兰问道。 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就把王六姑娘的盛情和邀请都说了一遍。 林嘉兰听了很是动容:“你们日后同王家的姑娘不要走得太近——”想了想,又说,“也不必刻意疏远,跟从前一样就好!” “为什么?”林嘉若好奇地问。 林嘉兰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出缘由:“王家有意同我们家结亲,想将王六姑娘嫁给大哥……” 林嘉若恍然大悟,随即有些生气。 原来王六姑娘这些日子同她套近乎,是想做她的大嫂! “大伯母不愿意这门亲事吗?”林嘉荃问,“王六姑娘挺好的啊?” 在她看来,王家是余杭第一姓,王六姑娘又是长房嫡出,人品相貌也好,在余杭未嫁的女儿中算头一份了。 林嘉兰摇摇头:“大哥的婚事,长辈们自有计量。” 林嘉若哼了一声:“祖母和大姑母想把倾城表姐嫁给大哥哥呢!” 两个姐姐都震惊了。 “大哥和倾城?” “你怎么知道的!” 两人同时失声惊呼。 林嘉若这才想起来,这可是她偷听来的啊,家里都还没明说呢! 傻呵呵地笑了两声,模糊不清地回答:“我无意间听到的……”随后迅速反问,“大姐姐,是不是大伯父已经决定了同夏家结亲,要拒绝王家了?” 林嘉兰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我爹那边还没来信,不过我爹曾经说过,大哥在弱冠之前都是以学业为主,王六姑娘明年就及笄了,我们也不好拖着人家,倒是倾城表妹年纪还小,大姑父又是饱学之士,我娘估摸着,可以先定下来。” 听着挺有道理的,林嘉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叹道:“都怪大哥哥太好了,王家和夏家才争着想要招他为婿!” 林嘉兰好笑地看着她故作大人样,其实何止王家和夏家,窦家和徐家也都来试探过,但论出身和品貌,还是夏倾城更出众一些。 “你——”林嘉兰正要再问问林嘉若从哪听说的消息。 “大姐姐,你今天去小姑母家干什么?”林嘉若一看她有发问的趋势,就迅速转移了话题。 这也不是件小事,林嘉兰轻叹一声,眉宇轻愁:“我娘让我去问下,兰家和沈家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还有挽回的余地?” 第110章 持尘失踪 “那小姑母怎么说?”林嘉若关心地问。 “婚约是真的,子君表姐还没出生就已经定下了,但是那沈家子被诊出来寿数不长,两家也就一直没正式提起这婚约。” “沈家那边十几年来一直在寻访名医,直到今年年初,沈家念着子君表姐今年及笄,不能再耽搁了,才由沈家公子亲自写了信来,提了退婚的事。” “沈家还是挺有良心的啊……”林嘉若听得感慨不已。 林嘉兰赞同地点头,接着说:“小姑父和小姑母也是不愿子君表姐嫁过去的,但子君表姐觉得沈家公子人品出众,一时不能拿定主意,然后就……”说到这里,林嘉兰面露无奈。 “所以子君表姐现在拿定主意了?还是要嫁给沈家公子?”林嘉若追问道。 林嘉兰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林嘉若不解,“子君表姐觉得费乘风比不上沈公子吗?” 林嘉兰微微一怔,摇了摇头,突然就出神了。 林嘉若还想再问,马车停了,到家了。 家里大人都不在,林嘉兰便要留两个妹妹一起吃饭,林嘉若拒绝了:“愿之和阿薇没人看着,我不放心,我回去和他们一起吃吧!” 林嘉荃忍不住小声问:“阿若对五妹妹这样好吗?她生母可是那位……你就不怕三婶娘不高兴啊?” 林嘉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用得着那么小气吗?阿薇比愿之还喜欢黏着我呢!” 虽然林嘉薇刚出生的时候,她确实很小气地不喜欢她,觉得她抢了自己的爹爹,但后来发现,爹爹还是只疼她一个,连愿之都没分去爹爹的宠爱,她也就渐渐不小气了。 进了季秋院,林嘉若就迫不及待地问:“愿之和阿薇呢?午饭都吃过没?” 迎出来的丫鬟一脸惊讶地回答:“没有呢,都在夫人屋里,等着四姑娘回来一起用饭!” 林嘉若点点头,向正屋走去。 一进屋,两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包子就一齐喊着“姐姐”扑了过来,林嘉若一手一个地扶着,抬起头惊讶道:“娘,你怎么在家?” 徐窈宁正吩咐人摆放,听了她的问话挑眉反问:“我怎么不能在家?” “不是今天家里都去参加什么玉皇宫建成大礼了吗?” 徐窈宁嗤笑一声,语带不屑:“我去凑那个热闹做什么?” 今天去玉皇宫捧场的,昔日也曾对度云大师顶礼膜拜,当今天子崇尚道教,上行下效而已,她又不需要讨好谁,才懒得去。 林嘉若瞥了她一眼,有些不以为然。 徐窈宁看出了她的意思,凉凉地说:“玉皇宫是道观,直接拆了云林寺建的。” 林嘉若脸色一变。 “听说后山的梨树都给砍了,种上了——”徐窈宁忽然收住了话音,叹了一声,把眼泪汪汪的林嘉若拉到了怀里,轻抚着她的背,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同样年纪的小孩,女孩子总是更懂事些,林愿之还无知无觉地拉着林嘉若的手玩,林嘉薇已经在努力地把小手往林嘉若脸上伸,娇娇软软地喊着:“姐姐,不哭!” 林嘉若赶紧擦了眼泪,鼻音浓浓地说:“吃饭吧,我饿了!” 吃完饭,林嘉若亲自帮弟弟妹妹擦干净嘴角,才让奶娘们抱了下去。 上了清茶,林嘉若小小地喝了一口,放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徐窈宁。 这是有正事要说了。 屋内的丫鬟们默默退下。 “娘,你可有持尘哥哥的消息了?”林嘉若刚问出口,就见徐窈宁脸色微微一变,她心中一沉,急切追问,“出事了吗?” 梨花林没了就没了,梨花林中那人,却万万不能有事! “娘!”等不及徐窈宁的回答,林嘉若就站了起来,看着徐窈宁,心急如焚,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急得眼睛都红了。 徐窈宁忙拉着她坐下,轻责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急什么?” 看她似乎冷静了一点,徐窈宁才斟酌着开口:“我派出去的人,没有找到他的踪迹,仿佛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他行走的路线……京城那边也没有发现他……” 简单地说,离开余杭之后,持尘就失踪了。 林嘉若想了想,问道:“会不会是持尘哥哥自己藏起来了?”毕竟现在到处都在抓和尚。 “也是有可能……”徐窈宁点点头,没有提自己派出去的是个追踪高手。 “你和他玩得好,他可有向你提过,他出家之前是哪里人?”徐窈宁问道。 她也派人查过持尘,却半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当时就有些疑心,如今他一出余杭,就消失得那么彻底,只怕没那么简单。 林嘉若摇了摇头:“没有,我问过一次,持尘哥哥似乎不想提,后来就没再问了——”忽然一想,“大哥哥好像提过,持尘哥哥大约是钱塘人!” 徐窈宁大为意外:“你大哥认得持尘?” “有次在云林寺见到的时候,大哥哥提过,似乎在钱塘见过持尘哥哥,持尘哥哥没有承认,但我觉得,大哥哥是不会认错人的!”林嘉若自信地说。 徐窈宁点点头,林致之确实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但是钱塘……会是哪一家呢? 正在想着,忽然有人来报:“怀安县主来拜访四姑娘!” 不告而来,是为不速之客。 林嘉若见徐窈宁皱眉看过来,便将今天同魏九娘有关的方方面面都说了一遍。 “魏姐姐临时有事,中途离开了闺学,现在来找我,难道有什么事是跟我有关的?”林嘉若问。 徐窈宁心中一动:“或许和持尘有关!” 魏九娘一见到林嘉若,就亲亲热热地挽上了她的手臂,直说要去她房里坐坐。 林嘉若突然想起早上遇见她时的冷淡,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到了林嘉若房里,遣退了丫鬟之后,魏九娘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阿若,持尘哥哥失踪了!”眉眼之间尽是焦灼。 林嘉若一愣,恍然问道:“你今天临时有事离开,就是为了这事?” 都什么时候了,还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魏九娘心里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她:“你这里有没有线索?他有没有告诉你什么计划?你知道他会走什么路线去京城吗?京城有你们接应的人吗?” 她问了一大堆,林嘉若却只是轻轻摇了一下头。 魏九娘再说话就带上点火气了:“那你都知道什么?他肯将自己安危托付与你们母女,你就这样辜负他的吗?” 第111章 师父快死了 林嘉若有点不高兴:“我才七岁,他怎么会告诉我,你问我,还不如去问我母亲!” 魏九娘是个通透的人,看林嘉若一脸不悦,也知道是自己说话冲了,立即就软了态度:“好妹妹,我实在是太担心了,云林寺出了事,我原本是想让人护送他回钱塘的,可他一定要去京城,我也无法……去就去吧,还把我派去保护他的人都甩开了——” “我让人找了好几天,可半点踪迹都没找到……他要是自己本事大躲过了搜寻也就算了,要是万一被人劫走了——我、我……”魏九娘说着说着,几乎要哭了。 林嘉若静静地听着看着,忽然问道:“魏姐姐和持尘哥哥是什么关系?” 魏九娘全身都僵住了,只有褪了血色的双唇,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林嘉若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放弃。 过了许久,魏九娘脸上才恢复了少许血色,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林嘉若“哦”了一声,道:“持尘哥哥说要去京城救他师父,他那么大的人了,大概不喜欢你管着他。” 魏九娘神色渐渐凄惶,忽然捂住了脸,指缝间泪水肆意流淌。 “我……我怎么能不管他……”她哀哀戚戚地说着,听得林嘉若都难过起来了。 魏九娘仿佛是承受了许多压力,这会儿泪一开始流就停不下来了,索性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完了,人也冷静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林嘉若说:“是我病急乱投医了,我派出去那么多好手,也没能找到他,又怎么能指望你们呢。” 表达了一下歉意,就匆匆离开了。 林嘉若送走了魏九娘,转身忍不住嘀咕起来:“就你派出去的是好手,我娘派出去的也未必比你差!” “你在嘀咕什么呢?”头上传来一个声音。 林嘉若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师祖啊——您老怎么在这儿?” 慧秀身份特殊,武功又厉害,进出林家一直都是高来高去的,这么大白天地出现在大门口——的梁上,也是比较少见的。 慧秀抬手一扬,瓜子壳洒了满地,眨眼间,人如鹞子一般俯冲下来,林嘉若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但在慧秀这样的高手面前,退这一步毫无意义,他只在地上轻轻一点,林嘉若就被提着跳到了屋顶。 “你要带我去哪儿?”一张嘴,灌了一肚子的风。 话刚问完,慧秀就停了下来,林嘉若一看,这下面不是她爹的书房吗? 慧秀笑着把她往下一扔,说:“你爹让我带你过来,你师父快死啦!” 林嘉若如遭重击,一时忘了调整身体平衡,就这么直直地坠了下去。 慧秀眼看不妙,赶紧拂起一阵掌风,缓了她下坠的速度,正要赶上去拉住她,忽然,屋里冲出一人,刚刚好接住了林嘉若。 慧秀一看,哈哈笑了起来:“不愧是我看中的好徒儿,没有辜负了你这身根骨!” 林时生心有余悸地抱着女儿,狠狠瞪了一眼慧秀,道:“摔坏了阿若,别怪我欺师灭祖!” 慧秀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 林嘉若还沉浸在慧秀扔她下来时说的那句话里,见到林时生,紧张地大声问:“爹,我师父呢?我师父怎么了?” 林时生眉心一拧,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往屋里走。 龙玉娇正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无血色。 林嘉若被放在床边,想伸手触碰她,又不敢碰到她,想到慧秀说的话,不禁悲从中来。 “师父,你不要有事……阿若这么笨,你要是出事了,就再没人肯教我了……呜呜呜……” “阿若?”身后传来林时生的声音,但林嘉若正沉浸在“师父快要死了”的悲伤中,没有理会。 “阿若?” 林嘉若一愣,停止了哭泣,睁大眼睛看着床上。 床上的龙玉娇已经睁开了双眼,正皱着眉看着她,问道:“你哭什么?” 林嘉若眨了眨眼,把龙玉娇看得更清晰了一点,才讷讷地说:“师父你还没死啊……” 龙玉娇眼前一黑,幸好是躺着,闭了闭眼就缓过来了,哑着声音怒问:“谁说我要死了!” 林嘉若往身后看了看,只有林时生,没看到慧秀。 龙玉娇却误会了,怒瞪林时生。 “是慧秀师祖说的!”林嘉若说。 怒瞪变成了尴尬,不自然地转了话题:“你拜了慧秀为师啊……” 林时生微微一笑,向林嘉若解释道:“你师父确实受了很重的伤,不过我们请来了一位神医,暂时稳住了伤势,只要有药,恢复如初也不是没可能!” “那有药吗?”林嘉若紧张地问。 “药是有的……”林时生面色犹豫地说。 龙玉娇感觉胸口阵阵泛痛,想抬手摸摸,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不由苦笑:“我伤成这样,居然还有药可以救?” 她明明记得自己被一剑穿胸,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了。 林时生点头道:“原本也是难救的,幸好你身上带着续天藤——” “你们拿了我的续天藤!”龙玉娇一下子挣扎了起来,又摔了回去,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师父!”林嘉若大急,扑了过去,龙玉娇已经人事不省了。 林时生看着不妙,忙出去喊大夫。 大夫过来,才看了一眼就眉心紧皱,摸过脉后更是直摇头:“本来就是靠针灸和人参吊着命,怎么就受刺激了呢?这下好了,撑不到下个月了!” 林嘉若急得直跳脚:“不是说有药了吗?快给我师父吃啊!” 林时生揉着眉心解释道:“续天藤是有了,但还少了个药引……” “什么药引?快去找啊!”林嘉若催促道。 “已经在找了,可药铺里都没存货,现在也还没到花期……”林时生一拳击在墙上,满脸灰败。 “什么花?”林嘉若抓到了个关键词,“我有花,我有好多好多花!” 那大夫听得一乐:“这花你还真没有!”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没有!”林嘉若凶狠地瞪着他,师父都快死了,他还在这儿幸灾乐祸,这哪找来的缺德大夫? 大夫摇头晃脑地说:“这花原来是一种药材的花,根茎炮制了作药材,那花儿就没什么用了,所以一般是药农种的,取了根茎去卖,花就丢掉了,所以要这花儿,还得等今年的花期,满打满算的,最早也要到下个月才开花,原本我用针灸和人参给她吊着一口气,勉强可以等到花开,可现在,啧啧啧……” 林嘉若抹了抹眼泪,紧咬着牙根,问:“什么花?” 大夫看她小小年纪,倔强得令人怜惜,忍不住收了笑意,轻声一叹:“是白芨花!” 第112章 整个闺学我最能打 “白芨花?”林嘉若一愣,觉得有点耳熟。 “这种花也只有药农那里有——”大夫正无奈地说着,突然就被林嘉若打断了。 “萧山也有!”她眼眸闪亮地说。 大夫和林时生都没反应过来。 “一定要新开的吗?干花可以吗?”林嘉若期待地看着大夫。 大夫愣愣地点点头:“可这不是药材,药铺里没有啊……” “我有!”林嘉若欢呼着跳了起来,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这大夫虽然有点缺德,医术还是可以的,药和药引都到位后,一剂汤药下去,第二天清晨的时候,龙玉娇就醒了。 虽然醒了喊了一声“续天藤”后又晕了过去,但经大夫诊治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接下来静养就是了。 静养了一个白天,到黄昏时,龙玉娇又醒了,醒了还是那句话:“续天藤!我的续天藤呢?” 看她能把话说完整而不晕了,林嘉若也就放心了,高高兴兴地说:“续天藤已经让你吃下去啦!” 龙玉娇突然眉心一皱,捂住了心口,吓得林嘉若赶紧跑出去喊大夫。 大夫摸着龙玉娇的脉,问道:“你怎么又刺激她了?她要是气出个好歹,不是砸我招牌吗?”这样反复刺激病人,大夫是很生气的,好不容易才救回来。 林嘉若又委屈又惶恐,怯怯地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龙玉娇奋力甩了一下大夫的手,没甩开,只能怒目而视:“你敢欺负我徒儿!” 大夫一看,乐了:“行行行,我多管闲事了!”说着,就要撩衣走人。 林嘉若急忙拉住他:“你可别走啊!你一个大夫,怎么能跟病人计较呢?我师父要是有个好歹,不是砸你招牌吗?” 大夫更乐了:“你放心好了,她死不了,精神好着呢,都能威胁人了!” 林嘉若还是不放手。 大夫没想到一个七岁小孩有那么大力气,竟然挣脱不了,只好放下身段好言好语:“我说她没事就真的没事,我还要出去给她煎药呢!” 林嘉若这才松了手。 回到床前,仔细观察着龙玉娇的神色,又为她掖了掖被角,懂事得让龙玉娇几乎要流泪。 “阿若,师父对不起你……”龙玉娇只觉得胸腔里充斥着各种情绪,酸涩也有,甜蜜也有。 她这一去都快一年了,一年的时间,林嘉若长大了许多,眉宇间少了几分懵懂,多了几分坚毅。 从她的行走举止、骨骼肌肉来看,这一年来,竟然没有荒废了练武,龙玉娇又是欣慰又是骄傲,更愧疚自己的失约,说好一月就回,没想到差点成永别。 林嘉若愣了一愣,马上反应了过来:“没事的师父,你是有要紧事才不能按照约定回来,我明白的,师父现在回来了就好!” 龙玉娇却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件事……” 那是什么事呢? 林嘉若想了想,又说:“你没有带我参加师门的行动我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我天赋不够,年纪又小……” 这话说得非常懂事,但龙玉娇还是摇头:“也不是这件事……” “师父吃了我的白芨花也不要紧,虽然是大哥哥送我的,但是师父的性命要紧……” 还是摇头。 林嘉若古怪地看着龙玉娇:“师父,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龙玉娇低下头,痛心地说:“那株续天藤,原本是给你的,却被我……” 啊? 林嘉若一头雾水:“我要续天藤做什么?”她又没受伤。 “你天生筋脉堵塞,续天藤有断脉续生的功效,我好不容易找到,守了它六个月,才等到九根藤蔓都长好——”龙玉娇沮丧地说,“没想到就碰到师门出了任务,耽误了许多时候不说,最后还被我吃掉了……” 林嘉若听懂了:“这有什么,再采一根就是了!” 龙玉娇更加沮丧了:“这样的灵药,天下间总共也没几株,何况续天藤十年才长一根藤,要长足九根就要九十年……” 那就是没了? 林嘉若满不在乎地摇了摇手,安慰她:“那也没什么,我筋脉堵塞也不影响什么啊,堵着堵着就习惯了……” “可你不能修习内功了……” “我本来就不能啊!” “本来有续天藤……” “师父!”林嘉若实在看不下去她那哀怨的小模样了,“能不能修习内功对我来说真的无关紧要,现在整个闺学里就属我最能打,孙娟她们私底下都偷偷喊我大力女了!” 龙玉娇面容一肃:“谁要跟你打?孙娟?那个企图推你入水、后来被我丢艄公门口的恶女?” 林嘉若一愣:“原来是你把孙娟丢到老姜头门口……” 不小心说漏嘴的龙玉娇有些尴尬。 “师父,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当然是救你的性命更重要,我不会内功也没人欺负得了我,就算来了个武功厉害的,不是还有师父你护着我吗?”语气一转,“还是说师父打算伤好了就走,不愿意保护阿若了?”泫然欲泣状。 龙玉娇连连否认,赌咒发誓一定留下保护她到她成年,林嘉若才转悲为喜。 师徒俩又说了一会儿话,看到龙玉娇面露疲备,林嘉若就离开了。 走出房门的时候,林嘉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大人真是比小孩难哄多了! 回到季秋院,徐窈宁已经端坐着等她了。 “你师父怎么样了?”徐窈宁问。 林嘉若惊讶道:“这么快就知道了?” 徐窈宁嗤笑一声:“一晚上没回来,今天又请假没去闺学,当你娘是吃素的吗?” 林嘉若嘿嘿一笑,把龙玉娇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你师父有没有提青云门为什么会去劫法场?”徐窈宁问。 “师父说是师祖的命令,大师伯带队去的,她有偷听到师祖提起什么少主的命令。”这个问题林嘉若正好也问过龙玉娇了。 少主?青云门背后有人? 徐窈宁大为意外。 林嘉若看她娘似乎陷入了沉思,便轻手轻脚地准备离开。 “你又要去哪儿?”徐窈宁发现了。 林嘉若只好回头交代:“我想给大哥哥写封信……” 她的大师伯尚青云是大哥哥的朋友,劫法场后也不知尚青云去了哪里,这事她得跟大哥哥说一声。 第113章 筹办生辰宴 徐窈宁倒是没有追问,她沉吟片刻,说:“那你顺便也给甘家小二写一封吧!” 林嘉若一愣:“明琮表哥?”这里有任何事跟他有关? 徐窈宁点了点头:“你也好久没给他写信了吧?” “我好像说过的吧?明琮表哥上山修行去了,通信不便,他也没再给我写信了啊?”林嘉若奇怪地回答。 半年多没通信,不是徐窈宁提起,她压根都不会想起这么个人。 徐窈宁干咳两声,说:“从前他一直惦记着你,现在他在山里苦修,虽然不能写信给你,可要是他一下山就收到你的信,知道你一直惦记着他,是不是会特别高兴?” 林嘉若想想,有点道理。 反正今天已经哄过一个大人了,再哄一个小孩也不嫌累,就点了点头。 见徐窈宁似乎很是欣慰的样子,心中狐疑,便问:“你之前不是不让我跟明琮表哥通信了吗?不是怕他带坏我吗?” 徐窈宁噎了一下,眼睛一瞪:“你现在这么出息,又是在闺学欺负人了,又是跟长辈顶嘴的,谁还能带坏你?” 其实是她这几天对兰子君的婚事有些感慨。 虽说兰子君上辈子也是嫁到了沈家,可到底没这次闹得这么大。 林蒲夫妇也是万分疼爱这个女儿的,却还是在婚事上栽了个跟头,令她不由得担心起阿若来,未雨绸缪这种事,总没有嫌早的。 自从上了心之后,她越想就越觉得甘明琮是个非常不错的女婿人选,尤其现在两人还没到避嫌的年纪,培养培养感情总是没错的。 林嘉若自然不知道她心里所想,还在那不服气地嘟囔:“我哪有欺负人,我现在跟她们相处得可好了……” 至于和长辈顶嘴……嗯…… 徐窈宁笑了笑,问起了另一件事:“再过四天就是你的生辰了,闺学里的同学都要请来吗?” 林嘉若捏着下唇想了想,说:“娘,我想在兰栀若办生辰宴!” “嗯?”徐窈宁一时没反应过来。 “兰栀若从开园第一天就被费乘风闹得冷冷清清,我把生辰宴放那里办,不是好招揽生意嘛?”林嘉若说。 徐窈宁打量了她两眼,笑道:“可以嘛!跟子君处得多了,都会做生意了!” 得了徐窈宁的首肯,林嘉若便喜滋滋地回去写请帖了。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同一进读书的同学每个人都发了一张。 只除了孙娇。 林嘉若和孙家姐妹本来就不睦,不请孙娇也是正常的,孙娇也没想去,可谁都有了,唯独她没有,就有一种很强的被排斥感。 孙娇坐在座位上生闷气。 其他人倒是挺高兴的。 王九姑娘拿着请帖,笑嘻嘻地问林嘉若:“阿若只请我们吗?我姐姐一直很想去兰栀若呢,我可以带姐姐一起去吗?” 王九姑娘的嫡亲姐姐就是王六姑娘,林嘉若有点为难,毕竟她家大姐刚刚叮嘱过,要和王六姑娘保持点距离,人家正肖想她大哥呢! “是啊!”徐明珠也附和了,“你的生辰宴不请我姐姐,她一定要恼你的!” 一直关心爱护她的亲表姐就不能拒绝了,林嘉若索性挥了挥手,豪爽地说:“行吧,这次都可以带上姐姐!” 小姑娘们一阵欢呼。 从来都是被姐姐们带着赴宴,这次终于轮到她们带姐姐赴宴了,好兴奋好激动好骄傲! 只除了被深深排斥的孙娇。 到了放学的时候,林嘉若就被孙娟拦下了。 “你想干嘛?”林嘉若警惕地看着她。 听说孙娟开始跟着她爹习武了,不会是来打架的吧?林嘉若谨慎地估量着两人的实力,打输了会不会被师父骂呢? 孙娟却不是来找茬的。 她扭扭捏捏地说:“阿若,那个……我可以参加你的生辰宴吗?” 周围听到的人都惊呆了。 “二姐!”孙娇跺着脚气呼呼地看着她,太丢人了! 林嘉若只愣了愣,就爽快地点头了:“可以啊!” “啊?”孙娟也没想到她答应得那么爽快,瞬间就呆住了。 “不过今天没有多的请帖了,等我回去再给你写一张!”林嘉若说。 “好!好!”孙娟欣喜若狂地点着头。 看孙家姐妹走了,徐明珠凑上来低声说:“阿若,你干嘛邀请她们?” 林嘉若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想来就来呗,不惹事的话,兰栀若当然欢迎她们,惹事的话,我也不怕她们!” 开始不给孙娇请帖,是不想看人脸色,现在对方都低声下气地求过来了,她也没必要得理不饶人。 何况兰栀若开门做生意,怎么能因为私人恩怨就把客人挡在门外呢? 不过,可以考虑问娘借一下百灵…… 林嘉若说话算话,第二天,果然补了一张请帖给孙家姐妹。 家里听说了这件事后,林蔓便有了个提议:“让宇轩一起去吧,都是姑娘家,万一有个什么,也有人方便出面!” 这个提议非常周全,人人都点头赞同。 夏宇轩原本是一脸忧郁的,听她这么一说,整张脸都亮了。 林嘉若被这对母子惊到了。 今天子君表姐也是要到的,难道就因为她已经认下了和沈氏子的婚约,大姑母就不再避讳夏表哥和子君表姐见面了? 可是大姑母不介意,她介意啊!想必子君表姐也是不太愿意见到夏表哥的。 “可是兰栀若是不招待男客的……”林嘉若弱弱地提出异议。 林蔓的脸色就不太好了:“原来自家表哥也进不得啊?” “那么多姑娘,也不方便呢……”林嘉若仍在委婉地拒绝。 “也无妨,就他们表兄弟两个,到时候避开就行了。”甘氏打着圆场。 林嘉若没办法,只好用眼神求助徐窈宁。 徐窈宁笑了笑,状若无意地问林嘉若:“你这次邀请到怀安县主了吗?” 这个其实已经告诉过徐窈宁了,林嘉若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配合着又说了一遍:“县主姐姐三天前就回钱塘了!” 魏九娘似乎就是专程为了持尘而来,余杭事了,林家也没了持尘的联系,她就走了。 林蔓脸色变了变,意兴阑珊地说:“既然阿若不愿意,宇轩就别去了!” 第114章 谁送的月季? “那怎么行!”夏宇轩不愿意了,“这么多妹妹出门,就平之一个人跟着怎么能放心!” 林蔓还要否决,夏宇轩又补充了一句:“母亲,您看看妹妹,我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出门!” 众人不由自主地看向夏倾城。 才过了半年,她又长开了一些,含苞欲放,也能窥得艳色倾城。 可是她也不是一个人出门啊,不还有我们姐妹三个吗?还有一大堆丫鬟婆子呢!林嘉若心里直犯嘀咕。 她连百灵都借来了,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夏表哥一个书生? 但其他人显然不这么想。 “就让宇轩去吧!”林老夫人亲自发话了。 事已至此,林嘉若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夏宇轩也不是一点都不识趣。 林嘉若生辰这天,安排了闺学放学之后一起去兰栀若。 夏宇轩送她去上学的时候,说:“我知道兰栀若的规矩,要是为我一人破了规矩就不好了,所以我特意寻了一盆上品的白月季,作为男客的叩门礼,妹妹觉得怎么样?” 林嘉若一想,夏表哥不愧是读过书的,随便想个借口都风雅得要死。 当初她定下不招待男客的规矩也是迫于形势,如今再增加一条风雅的例外,听起来还真不错呢! 于是就高高兴兴地点头答应了。 放了学之后,林嘉若便领着一群大小姑娘,一共坐了七八辆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向兰栀若。 园子里,早到的兰子君和林嘉兰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把午宴设在了林嘉若最喜欢的梨花林里。 珍馐佳肴,果酒甜酿。 兰子君从十二岁开始做生意,林嘉兰也已经跟着学了好久的主母技能,两人都是非常周到妥当的,将一场午宴办得热热闹闹,宾主尽欢。 宴后,就让姑娘们三三两两地自行游园了。 “爱看什么花看什么花去!亭子、轩榭里都有点心茶水!” “听荷小榭里有琴,桃花庵里有棋,一览阁里可以写字作画,投壶在蔷薇廊那边,也可以留在梨花林喝茶!”林嘉若一一交代着。 这会儿,就是大姑娘们也还静不下心思喝茶,不一会儿,人就散得干干净净了。 只剩下徐明珠和孙娟。 “你们怎么不去玩儿?”林嘉若问。 徐明珠亲热地挽起林嘉若的手臂,挑衅地看了孙娟一眼,说:“我怎么能放心丢下阿若一个人?万一又有人要推你撞你诬陷你怎么办?我们一起游园吧!” 姐姐你开玩笑吧?林嘉若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孙娟哪里推得动她? 这么明显的意有所指,孙娟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发怒,而是一脸腼腆地说:“阿若带我游园吧?” 虽然小绵羊似的孙娟让人很不习惯,但林嘉若是个好脾气的孩子,还是带上了她。 一路走来,从随处可见各色大小少女,到人影渐渐稀少,林嘉若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人都哪儿去了?”林嘉若嘀咕道。 另外两人也茫然摇头。 又走了一会儿,隔着一条小河,终于望见了人影。 而且是一堆人,挤在一处,似乎在围观什么。 “她们在看什么?”徐明珠问。 林嘉若辨认了一下,说:“那边是月季花圃——”忽然想起早上夏宇轩的话,便高兴地说,“夏表哥送了一盆上品白月季过来,我们过去瞧瞧!” 大概夏表哥送的白月季真的是绝佳的品相,或许那些姑娘也是在赏白月季呢! 走近一看,果然是在围观一株白色月季。 林嘉若看了不禁暗赞,夏表哥果然够意思,送的这盆月季是高心卷边的品种,说是白色月季,其实还带了胭脂色的边,花容秀美,香气馥郁,于一众月季之中,十分夺目。 看大家都对着这盆月季指指点点,林嘉若骄傲地说:“这是我夏表哥送来的,我们兰栀若不招待男客,除非有珍品花卉作为叩门礼!” “你是说……这是夏公子送来的?”有人目光闪烁地问。 林嘉若心里有点奇怪,但还是点头承认了。 “真的是夏公子送来的?”又有一人问道。 林嘉若有点不高兴,难不成我还说谎吗? “就是我夏家表哥特意寻访来送到兰栀若的!”林嘉若斩钉截铁地说。 兰栀若的月季都是直接种在月季圃里的,也都是比较普通的品种,这一株盆栽的当然是夏宇轩送的了。 四周还不断地有人看着热闹围过来。 “你们都围在这儿看什么呢?”林嘉兰的声音笑吟吟地传了过来。 林嘉若抬头一看,正看到她两个姐姐刚刚手挽手朝这边走来,就朝林嘉荃挥了挥手,大声道:“三姐姐也知道的!” 林嘉荃正听得一头雾水,目光往花圃里一瞄,一眼就看到了那株珍品月季。 “这不是玉婵娟吗?”林嘉荃脱口而出地惊呼。 林嘉若愣了愣:“玉婵娟?是这株月季的品种吗?” 林嘉荃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就变得十分微妙。 不仅仅是她,在场的每个大小少女脸色都十分微妙。 “去问问兰姑娘,这盆月季是谁送来的!”林嘉兰低声吩咐身边的丫鬟。 到底有什么不妥? 林嘉若左看看,右看看,一个个都诡秘地用眼神交流,就是没人为她解释一下。 “玉婵娟不是月季的品种……”孙娟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幽幽响起。 林嘉若回头一看,赫!孙娟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是我爹从绍兴带回来的一株变种月季,我姐姐把它养在房里,取名玉婵娟。” 孙婵养在房里的花?不是夏表哥送来的吗? 徐明珠也悄声说:“我也听说过孙大姑娘房里养了一盆非常珍贵的月季变种,很多人都见过,不过我年纪还小,她没叫我去看……” 林嘉若点了点头,笑眯眯地对孙娟说:“那我就谢谢你姐姐送的生辰礼啦!” 众人:…… 林嘉若左右看看,又问孙娟:“你姐姐人呢?” 虽然这里围观了很多人,但还是有少数几个没有被吸引过来,孙婵就是其中之一。 既然问起了孙婵,众人就有意无意地找了起来,毕竟玉婵娟是怎么到的这里,她们都很好奇啊!难道真的是孙婵送给林嘉若的生辰礼? 第115章 这么歹毒 孙婵还没找到,林嘉兰派出去的丫鬟先回来了。 “兰姑娘说,是夏公子送来的……”丫鬟虽然是附在林嘉兰耳边说的,但至少跟在她身边的林嘉若听到了。 原来不是孙婵送我的生辰礼啊…… 那养在孙婵房里的珍品月季,怎么会被夏表哥当作叩门礼送到兰栀若来的呢? 林嘉若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忽然听到一阵惊呼声。 循声望去,也大吃了一惊。 隔着一条小河的桃花坡上,灼灼夭夭之中,一对少年男女正相对而立,一个微微仰头,姿态可人,一个轻轻低头,眼含怜惜。 不得不说,画面还是挺美的。 可惜这两人,一个是夏宇轩,一个是孙婵。 隔着一条河,没有桥过不去,所有人都默默地站在这边岸上看着。 对岸的两人似乎没有发觉她们,又或者眼里只有对方,仍在轻声对话,至于对话的内容,在这边也是听不到的。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孙婵突然拿帕子捂住了脸,作出伤心的模样,夏宇轩往前走了小半步,似乎是要安慰她,但少女羞怯,见他靠近,惊得又退了一步。 这一步却没踩好,瞬间失去了平衡,花容失色地朝后倒去,夏宇轩急忙伸手去拉她,结果人没拉住,反而被带着失去了平衡,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林嘉若看了直叹气,就说夏表哥一介弱书生吧,哪里保护得了倾城表姐,还不如她呢! 夏宇轩抱着孙婵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摔倒在地上时,这边岸上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惊呼。 这回可不像前面刚刚发现对岸两人时那样克制了,林嘉若怀疑,只怕连花房里的栀子都听到了这阵惊呼,自然也就惊动了对岸那对少年男女。 还没看清那两人接下来的反应,林嘉若便眼前一黑,被大姐捂住了眼睛。 等林嘉若重见光明的时候,对岸桃花坡上已经没人了。 周围的大小少女们纷纷带着“我都看到了,我可能也许会说出去”的神情,开始陆陆续续向林家姐妹道别。 最后只剩下林家三姐妹、孙家两姐妹和夏倾城。 “孙大姑娘也许已经在外面等你们了。”夏倾城淡淡地说,她原本是个仪态风度堪称完美的姑娘,此时对着孙家姐妹也摆不出好脸色了。 孙娇有些不服,刚才她看到的,分明是夏宇轩轻薄了她家大姐。 但孙娟却满脸灰败,一声不吭地拉着孙娇走了。 “夏表哥呢?”林嘉若问。 找了找,结果又让人吃惊了:夏宇轩刚抱完孙婵,一扭头,又跑来纠缠兰子君了。 “子君表妹,你一定要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夏宇轩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兰子君直转。 兰子君正指挥着侍者们收拾园子,被他转得都没法安心做事,态度上就带出了一点不耐烦:“夏表哥,事情我们大家都看到了,你也不必同我解释,本来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不!你一定要听我解释!我和孙大姑娘是清白的,我们是不小心撞在一起摔倒的!”夏宇轩一脸坚贞,几乎要赌咒发誓。 兰子君按住了青筋直跳的额角,无奈地说:“就算你们是清白的,也不必同我解释——”正巧看到林嘉若她们过来,就指了指林嘉若,“你要解释的人是阿若,好好的生辰宴,可不就被你清清白白地搞砸了?” 夏宇轩终于放过了兰子君,却不是去向林嘉若解释道歉的。 只见他眉头一拧,气势汹汹地冲到林嘉若面前,一开口就是严厉地质问:“阿若,你小小年纪,怎么可以这么蛮横歹毒!” 什、什么?! 所有人都被他的话给震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林嘉若看了看夏宇轩,面如冠玉,目似点漆,长得多好看一少年,怎么就把脑子长坏了呢? “哥哥,你胡说什么?”夏倾城柳眉轻蹙,低声叱问。 夏宇轩正义凛然地用目光指责着林嘉若:“孙大姑娘已经都告诉我了,阿若,调皮要有个限度,你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分了!” 林嘉兰怒上眉梢:“夏表哥,阿若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惹得你这般大义灭亲,要帮着外人来指责自家表妹!” 夏宇轩看着几个妹妹同仇敌忾,只当她们被蒙在鼓里,痛心疾首地说:“你们不知道,阿若她、她竟然偷拿了孙大姑娘的汗巾,还随手给了一个寡妇,害得孙大姑娘名声受损!” 这话一说,林嘉若第一反应,便望向了林嘉兰。 林嘉兰的脸色隐隐泛青,看着夏宇轩,问:“是孙婵告诉你的?阿若偷拿了她的汗巾?还送给了一个寡妇?” 夏宇轩点头:“没错,孙大姑娘说阿若拿了她两条汗巾,后来一条给了那个寡妇,传出了很多不好的风声,剩下一条,希望阿若能还给她,她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才找我帮忙!” 说到这里,还偷偷看了兰子君一眼,这就是真相啊!他跟孙婵真的是清白的! 可为什么兰表妹好像比刚才更不高兴了呢? 林嘉荃和夏倾城对这件事都是不知情的,听夏宇轩这么说,便半信半疑地看着林嘉若。 林嘉荃甚至小声地说:“阿若,这是真的吗?你还是还给我表姐吧……她快要议亲了,传出什么来就不太好了……” 林嘉兰只觉得心头一团火,烧得她直想砍人,正要把这事揽回自己身上,却看到林嘉若朝自己使了个眼色。 或许是林嘉若的神色太过淡定,她愣了愣,把话咽了回去。 林嘉若抬了抬下巴,丝毫不惧地迎上夏宇轩指责的目光:“夏表哥十五岁,我七岁,你长我两倍不止,现在我家大人都不在身边,夏表哥打算为了孙大姑娘怎么欺负我这个小孩?” 夏宇轩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夏倾城也说:“哥哥,你只听了孙大姑娘一面之词,就回头来指责阿若,这是做表哥的样子吗?那孙大姑娘为什么不把这事交代长辈来做?为什么偏偏要找你来管这事?” “她……”夏宇轩被她说得动摇了。 林嘉兰不忍心让妹妹继续背黑锅:“这件事我——” “孙大姑娘的汗巾是我拿的!”林嘉若抢过来说。 第116章 你打我啊 夏宇轩脸色一沉:“果然是你!” 林嘉兰急了,把林嘉若往身后一拉,对夏宇轩说,“不关阿若的事,这是我和孙婵的事!” “你不必替她遮掩,这丫头小小年纪,心这么毒——”夏宇轩瞪着林嘉若,“你可知这种事,一个不小心,就要毁了孙大姑娘的终身!” 林嘉若哼了一声,道:“对,我就是这么狠毒,孙婵的汗巾也在我这儿,你要为孙婵出头,你来打我啊!”暗暗估摸了下,觉得应该跑得过夏宇轩。 “你!”夏宇轩气结,他是真的想打人,但毕竟是人家表哥,动手打妹妹这事他也做不出来。 一拂袖,携怒而去:“你这般顽劣不堪,我倒要问问三舅和三舅母了!” 望着夏宇轩怒气冲冲的背影,女孩子们都沉默了。 “我哥他……”夏倾城眉含忧愁,楚楚动人地说,“他哪来的立场替孙大姑娘质问三舅舅和三舅母啊……” 林嘉若同情地看了一眼美人表姐,多好的姑娘啊,怎么摊上了这么个哥哥呢? “阿若,你真的……?”林嘉荃弱弱地问。 林嘉兰终于抢到了回答的机会:“三妹妹,这是去年的恩怨了,也不知孙婵怎么说动了夏表哥,这事你只当不知道就好了,不要插手!” 这么一说,林嘉荃就反应过来了,低头默默。 一回到家,小满就在门口等着了,见到林嘉若就说:“夏公子在等着了,夫人让四姑娘赶紧回去!” 林嘉若惊讶地问:“夏表哥没去找我爹?” 小满说:“去了,三郎君说,夏公子再说半个字,他就让人把孙大姑娘的汗巾全拿过来给姑娘撕着玩!夏公子只好来找夫人了。” “谁要撕那个……”林嘉若嘟囔着往里走。 “我去劝劝哥哥吧!”夏倾城也要跟着去。 林嘉兰扭头对林嘉荃说:“夏表妹累了一天了,你先送她回去休息吧——”又对夏倾城说,“表妹放心,我们不是里外不分的人,不会为难夏表哥的!” 夏倾城虽然不放心,可也识趣地走了。 没旁人了,林嘉兰就板起了脸:“谁让你自己担下的!这有你什么事?” 林嘉若眨了眨眼,问道:“大姐姐,孙婵为什么说我拿了她的汗巾?她丢过汗巾?” 林嘉兰这才想起,孙婵丢汗巾的事,林嘉若压根就不知道啊! 忙简单地把当初的事向她解释了一遍。 “那她为什么要说是我拿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林嘉若一边问,一边心中恍然,原来当初顾二哥帮了大姐姐这么大的忙,难怪大姐姐这么喜欢他! 林嘉兰冷笑一声,说:“她当然不敢说我,要是指了我,夏表哥再傻也知道事情闹大了,你年纪小,她只要推说小孩子调皮,就能鼓动那个傻子帮她把汗巾拿回去了!” 孙婵也不敢把事情闹大,目的还是把汗巾拿回去。 但是她这样把脏水往阿若身上泼,真当她这个姐姐是死的呢! 林嘉兰恨得几乎拧断了手帕,一边想着“一百种弄死孙婵的计划”,一边叮嘱道:“等会儿你别说话,这是大人的事!” 林嘉若不认同:“就算你要揽过去,夏表哥也不会信的,索性我就认了——” “这是我的事,怎么能叫你认?”林嘉兰不肯。 “人家都指名道姓欺负到我头上来了,难道我要跟他们罢休?你放心好了——”说着,迈进了季秋院的门槛,看着正屋檐下半倚半坐的徐窈宁,林嘉若弯了弯眼睛,“我爹娘才不会叫他们白白欺负我呢!” 徐窈宁看到她,坐直了身子招呼她过来。 等林嘉若依偎在她身边坐好,低头笑问:“今天生辰宴可还顺利?” 林嘉若假意叹了口气,摇头道:“大家看到夏表哥和孙大姑娘抱在一起,就死活不肯再留下了!” 夏宇轩瞬间红了脸,试图争辩:“那是个误会……” “误不误会的,夏表哥还是去同大姑母和祖母说吧!”林嘉兰冷冷地说。 夏宇轩憋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三舅母还是叫阿若早些把孙大姑娘的汗巾还了吧,免得人家姑娘天天担心自己的闺誉!” 徐窈宁好笑地看着他:“她都被你大庭广众下抱过了,哪里还有闺誉?” 夏宇轩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徐窈宁笑了笑,和颜悦色地说:“这个事呢,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去年春天的时候,阿若确实捡了一条汗巾,可谁也不知道是孙婵的啊!她自己也奇怪,不来问我们要,反倒拖了那么久,又绕了一大圈,叫你来说!”说着,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 夏宇轩被笑得十分局促,梗着脖子说:“阿若都已经承认了,舅母何必再为她遮掩,还有那条送了寡妇的汗巾呢?不也是阿若做下的?” 徐窈宁耐心地说:“你是不知道阿若的性子,你听了孙婵的话,劈头就骂她,她也就不管不顾地乱说了,去年春天阿若才多大,哪里做得成那么多事?阿若统共就捡了一条汗巾,这我能不知道吗?” “至于什么寡妇的汗巾,我们就不清楚了,孙大姑娘也是个粗心人,能丢一条汗巾让阿若捡了去,再丢一条让其他人捡了去也不奇怪。” 她说得好有道理,深知内情的林家两姐妹听了,也表示无力反驳。 夏宇轩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底气就显得不那么足了:“还是要叫阿若把那条汗巾还了去……” “我不还!”林嘉若任性地喊道。 夏宇轩刚瞪起眼,徐窈宁已经亲自动手拍了林嘉若一下,斥责道:“不许淘气,你留着那玩意儿有用吗?还不找出来还你夏表哥!” 夏宇轩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还没来得及细想,又听徐窈宁对他说:“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来,你先回去吧,明儿一早,你送她们姐妹上学的时候,叫阿若带给你!” 态度谦和,提出的说法又合情合理,夏宇轩便点了头,诚心诚意地向徐窈宁行了个礼:“三舅母如此通情达理,倒是宇轩失礼了,还请三舅母见谅!” 徐窈宁又谦虚勉励了两句,然后笑眯眯地目送着夏宇轩离开。 夏宇轩后脚刚跨出门槛,徐窈宁就变了脸色,冷得林嘉若一阵舒服。 第117章 童言无忌 “真要还她?”林嘉若觉得不甘心。 “还!”徐窈宁站起身来,呲牙笑着,仿佛一只嗜血的母兽,“不但要还,还要大大方方地还!” 林嘉兰听懂了,但也是不甘心:“那岂不是随了孙婵的心愿?” 孙婵若只是想拿回汗巾,就不会在兰栀若里和夏宇轩摔成一团了。 徐窈宁笑道:“说什么玩笑话!我能叫她好过?就是夏宇轩——” “娘!”林嘉若小声地打断了她,“这个是亲表哥,下手轻一点……” 徐窈宁抱着她,笑着说:“哎呀,我们阿若真是心慈手软,你放心好了,娘一定手下留情……” 林嘉兰:感觉妹妹被她亲娘带坏了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夏宇轩就笔直地站在了马车前。 一看到林嘉若朝这走来,就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刻意不伸手扶她。 林嘉若却对他视若无睹,无比利索地自己爬上了马车。 夏宇轩只好一边扶着林嘉荃上车,一边提醒她:“汗巾呢?” “你先把我们送到了再说!”林嘉若摆出了一副讨价还价的姿态。 夏宇轩愣了愣:“为什么?” “万一你得了汗巾就跑了呢!”说得煞有其事。 夏宇轩怒道:“我岂是那样的人!” 林嘉若斜着眼睛看他:“那你急什么?” 夏宇轩气呼呼地甩下了帘子。 到了闺学,林嘉若果然信守承诺,从袖子里拉出一条汗巾,大大方方地给了夏宇轩。 夏宇轩刚伸手拿住,就听到林嘉若语带不满地说:“不就是孙大姑娘的汗巾吗?还给你!” 刹那间,无数道混合着震惊和探究的目光向夏宇轩投射过来,几乎将他看得纤毫毕现。 如果现在地上有一条缝,夏宇轩一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阿、阿若……”林嘉荃也被她这话吓得魂不附体,想说点什么挽救一下,可惜她从来都不擅长言辞。 “你、你胡说什么!”夏宇轩对着她低吼,羞得满脸通红,双目盈盈,几乎要哭了。 还怪好看的呢! 林嘉若轻快地跳下了马车,又把浑浑噩噩的姐姐给拉了下来,像夏宇轩摆了摆手:“好了,你快去找孙大姑娘吧!” 说完,不再去看夏宇轩的脸色,拉着林嘉荃蹦蹦跳跳地往闺学里走,一边走,一边还不忘笑眯眯地和目瞪口呆的同学们打招呼。 我真是天真无邪、童言无忌啊!林嘉若美滋滋地想。 不过童言无忌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到了黄昏的时候,林蔓就杀进了季秋院,人未到,声先至:“林嘉若,你给我出来!” 看到怒发冲冠的林蔓时,林嘉若非常震惊:怎么这么快就传开了? “阿姐?”林时生皱着眉站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今天徐窈宁特意让人请了林时生过来吃个小团圆饭,连白霜和苏柔都在。 林时生的出现也没能安抚住林蔓的怒火:“你问问你的好女儿!” 林嘉若无辜地回应了一下林时生的询问目光。 “有话慢说,不要吓到孩子!”林时生说着,使眼色让两个妾室带着两个小包子先回避。 “吓到孩子?”林蔓眼睛都气红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吓到又能怎么样?我的儿子都快被你女儿毁了!” 林时生默了片刻,怎么觉得这话好有歧义…… “阿姐别急着冲孩子发脾气——”徐窈宁循循善诱地说,“先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吧!” 林蔓此刻心里正一团乱,被人一牵就走:“什么事?你叫你女儿说!今儿早上在闺学门口,她对宇轩说什么了?还有昨天,宇轩好意去兰栀若帮忙,结果发生了什么?” 徐窈宁看向林嘉若,面容一肃,问道:“阿若,你说,你都对宇轩做了些什么?” 林时生:…… 古代女人说话都这么有歧义吗? 林嘉若精神一振,就把从昨天到今天,跟夏宇轩和孙婵有关的事都童言无忌地说了一遍,完了还乖巧懂事地看着林时生:“爹,阿若做错事了吗?” 林时生最受不住她这么问了,当下脸就沉了下来:“孙婵居心叵测,宇轩糊涂软弱,这事同阿若有什么关系?” 林蔓气得鼻子都歪了:“兰栀若是她的地盘,怎么会被孙婵设计了宇轩?要不是她在闺学门口那一喊,现在怎么会满城都在传宇轩的流言!” 徐窈宁亲自给林蔓倒了杯茶,端到她面前,见她不接,又放了下来。 “阿姐,不是我护短,可是阿若才多大?她哪里懂那些龌龊心思?”徐窈宁慢条斯理地说,“你想想,不过是昨天和今早的事,如果不是有人存心传播,怎么这么快就全城皆知,还传到了你这里?” 林蔓被她劝得渐渐冷静下来。 “再说孙婵,从前就跟我们家大姑娘不对付的,去年春天的时候,还差点把阿若推到水里,阿若怎么可能帮着她来对付自己亲表哥?” “阿若在闺学门口那一声喊怎么解释?”林蔓犹自愤恨地瞪着林嘉若。 “小孩子口无遮拦而已!”林时生轻飘飘地下了个定论,又觉得不过瘾,再反咬一口,“要不是宇轩糊里糊涂地被孙婵哄着做事,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吗?” “我说得挺小声的啊……”林嘉若又弱弱地补了一句。 嗯……其实还是有点大声的…… 林蔓心里也有了判断,气得几乎咬断压根:“孙婵这个贱人!” 林时生沉吟道:“孙婵诸多谋算,无非是看中了夏家和宇轩,这般心机深沉的姑娘,实在不适合聘为宗妇!” 夏家就夏宇轩一根独苗,正因为如此,一听到传言,林蔓就疯了。 “凭她也想进夏家的门?我呸!”林蔓恨得不行。 “可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的话,只怕对宇轩的仕途有碍!”林时生说。 徐窈宁看他仿佛是在真心为夏宇轩考虑,不由得沉思起来。 林蔓又何尝不知道其中利害,可她也不过是个内宅妇人,遇上了大事,除了愤怒发狂,还真拿不出什么主意,不由自主地依赖起林时生来:“你看这事要怎么办?” “去把宇轩叫过来,我先和他谈谈!”林时生说。 第118章 移情别恋 夏宇轩耷拉着脑袋来了。 “孙婵的事,你怎么看?”林时生开门见山地问。 夏宇轩脸色变幻了无数次,终于有了决定:“孙大姑娘因我坏了闺誉,我会负责的!” 林嘉若同情地看着恍遭雷劈的林蔓,摊上这么个傻儿子很辛苦吧?看来她要多重视重视愿之的教育了! 林时生按下了要暴起的林蔓,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孙婵是因你坏了闺誉?” 夏宇轩红着脸,羞愧地说:“那天在兰栀若……虽然是我不小心,但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还有今天早上,也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林时生叹道:“作为一个男人,肯担责任是好的,但你也要分清楚自己应该担起多少责任,不要昏头昏脑地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夏宇轩茫然地看着他。 “夏表哥,你送我的那盆月季是哪来的?”林嘉若突然问道。 “我在城里寻访名花,遇到个本地人,说家里藏了一盆珍品月季,我跟去看了,确实是珍品,就买了!”夏宇轩回答。 林嘉若怜悯地看着他:“那盆月季是孙婵养在自己房里的,很多人都见过。” 夏宇轩脸色一白,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贱人!”林蔓恨不得一口咬死孙婵。 相比而言,林时生是最冷静的:“月季的事,孙婵是有心算无心,不是你的错,就算在兰栀若,孙婵设计与你巧遇,也不是你的错,你错在被她挑拨了两句,就昏了头脑地信以为真,还帮着她来质问自家表妹!” 所有人都情绪起伏的时候,最冷静的那个就很容易被信服,哪怕林时生在说夏宇轩的错,林蔓也没有提出异议。 “作为男人,岂能被女人几句哭诉左右?任何时候都要有自己的判断——” 徐窈宁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说得跟真的似的…… 但那边母子俩却信服不已。 “不过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怎么就能让你全盘信任?是太大意还是太自负?男子固然有天生的优势,可是你若以为女子都是柔弱可欺的,迟早要栽个大跟头!” 夏宇轩心有戚戚地直点头。 “如今这桩事也算不上什么大跟头——”林时生话语一转,又顿了顿,面色若有所思。 林蔓忙追问:“三弟有什么主意?” 林时生敲了敲桌子,说:“宇轩被设计的事已成事实,想压也压不下了,何况这事他自己也有责任,不如大大方方地担下来——” “那不是便宜了那个小贱人?我咽不下这口气!”林蔓恨恨地说。 “咽不下也得咽!”林时生说,“孙家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小门小户,要是闹大了,对宇轩的名声仕途都有大碍,这才是要紧事!” 林蔓心知他说得对,可心里还是恨得不行。 徐窈宁忽然一笑:“阿姐想岔了,孙婵是可以进夏家的门,可又没说怎么进!” 林蔓眼睛一亮:“是了!她想进我夏家,也只能从小门抬进来!” 从小门抬进来,顶了天也就是个贵妾。 “不行!”夏宇轩断然反对,“孙大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岂能为妾?” 林嘉若真是被他打败了:“好人家的姑娘怎么不能为妾了,我爹的白姨娘也是良家子,二伯的窦姨娘还是窦家的姑娘呢!” 突然被点到名的林时生尴尬地咳了两声,正要说话。 可他闺女还没说尽兴呢:“再说了,孙婵哪里像好人家的姑娘了,去年她把大姐姐推到了水里差点淹死,今年做了圈套骗你,离间我们表兄妹感情,你哪只眼睛看到她好了?” “这样的人,你要倾城表姐被她管教?要大姑母每天对着她的脸生气?” 夏宇轩被说得讷讷不能应对。 林时生看闺女说完了,再接再厉:“你夏家是钱塘名门,你父又是京中新贵,孙家女岂堪良配?便是不说这些,她欺你诈你,你竟逆来顺受?还是说——你心悦于她?” 林嘉若瞬间惊呼:“你不是喜欢兰表姐吗?居然这么快就喜欢上孙婵了?” 一股热血上涌,夏宇轩大声喊道:“我没有!我不会娶孙婵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送走了那对母子,徐窈宁斜了一眼林时生:“你倒是挺为他考虑!” 林时生拿着茶杯转了转,说:“孙婵这样的人进了门,为妻为妾,都一样能闹得家宅不宁,何况宇轩又是这样的糊涂性子。” “未来表嫂岂不是很可怜?”林嘉若叹道。 林时生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小孩子操心那么多做什么?对男人来说,家宅不宁是最拖后腿的,心思都花在了内宅,前途也就废了,让他们关上门闹去,看他还有没有闲工夫来欺负我们阿若!” 徐窈宁点头道:“夏宇轩要是纳了孙婵,也娶不到什么大家闺秀了,回头再帮他物色一个厉害的媳妇!” “可孙大人应该不答应让孙婵为妾吧?”林嘉若问。 “为妻为妾都无所谓——”林时生一边帮着女儿理着刚被他揉乱的头发,一边说,“回头我们把孙立行撸下来,孙婵就蹦跶不起来了,就是孙家另外两个女儿,见了我们阿若,都得躲着走。” “躲着走多没意思啊……”林嘉若嘟囔道。 徐窈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孙立行致命的物证在她手里,人证却在林时生那儿呢! 不过孙家是不能同意女儿为妾的,孙立行近日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好些日子不着家了,于是事情就耽搁了下来。 耽搁的是夏家和孙家的事,对林嘉若来说,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再也没人再追究她在闺学门口说话大不大声的问题了。 想起那天在兰栀若发生的事,林嘉若估摸着兰子君和栀子会担心,决定抽空亲自去一趟兰栀若,跟她们通下消息。 到了兰栀若,却在门口遇上了费乘风。 自从兰子君订婚后,费乘风就没再出现过,突然又出现了,林嘉若十分意外。 更意外的是他的模样,憔悴黯然,怪可怜的。 “你要进去?”林嘉若看着他手上捧着的花,这是叩门礼? 第119章 我想见你最后一面 费乘风的样子有些局促:“我知道兰栀若的规矩,这盆红牡丹是我从花农那里买的,他说叫娇红,是很好的品种……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个,四姑娘你看……这个可以吗?” 林嘉若瞥了一眼那盆娇红,有点犹豫,娇红好像算不上很好的品种吧? “我明天就要调走了,只是想跟兰姑娘道个别。”费乘风面容苦涩地解释。 “你要去哪儿?”林嘉若问。 “北边有叛军,要从我们这儿调兵过去——” “你要去打仗!”林嘉若大吃一惊,往日对费乘风的意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是不是会很危险?你还会回来吗?” 费乘风感慨道:“上了战场,总是九死一生的,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我知道兰姑娘已经有了选择,只是……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了……”说着,面色凄凉。 林嘉若听得快哭了,连忙点头:“这牡丹很不错,你可以进去了……子君表姐在吗?”后半句是问侍者的。 “在……的……”侍者回答得很是为难,连连向林嘉若使眼色。 但林嘉若一心沉浸在费乘风要去送死的消息上,根本无心顾及其他,一听到侍者的肯定,就积极地拉着费乘风往里走了。 进了园子,一路问着人找过去,可谁都没有心思去留意侍者们的脸色和眼色。 终于在蔷薇廊下找到了兰子君。 但是她并不是一个人,正站在她面前深情凝望的—— 夏表哥怎么在这儿! 看到兰子君正抬头对着夏宇轩说话,林嘉若迅速拉着费乘风躲了起来,还没忘找个离得近听得清的地方躲着。 “无论如何,还是要恭喜夏表哥……”兰子君说。 林嘉若听得大为奇怪,子君表姐怎么说得这么酸? “子君表妹,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夏表哥人才出众,自有人投怀送抱,反正我也要嫁去沈家了,你就是移情别恋,也和我无关!只是没想到,夏表哥竟变心得这么快,莫不是从前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兰子君的语气凉凉的,隐隐带着怒意,又仿佛藏了一把钩子,钩得夏宇轩神魂不定,当下便赌咒发誓起来。 “子君表妹,你不要误会,我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孙大姑娘、孙婵她……是她设套害我……都怪我糊涂,造成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是我对不起你……”夏宇轩沮丧不已。 兰子君叹了口气,语气软和了许多:“夏表哥,你不该再来找我的,我已经订婚沈家,你也将娶孙婵,你我此生注定有缘无份……” “子君表妹……” “夏表哥……” 林嘉若摸了摸脸颊,觉得牙根隐隐泛酸,算了算,七岁了,是不是真的要换牙了? 一转眼看到失魂落魄的费乘风,心有不忍,便小声安慰他:“你别难过了,反正子君表姐也不会嫁给夏表哥……当然也不会嫁给你……你说,你和夏表哥争了半天,最后居然让子君表姐嫁给了另外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这真是鱼和熊掌相争,结果让渔夫得了好处……” 费乘风很忧伤:“是鹬蚌相争,渔夫得利……” 林嘉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为自己辩解道:“其实我上学很用功的,已经记住很多成语了,但我毕竟年纪小,上学的时候还不长……” “我没上过学……”费乘风幽幽地说。 “你没上过学?那你怎么知道成语典故?”林嘉若不信。 “我是个孤儿,没钱上学,十二岁就入了军伍,跟着一个老兵识字,十七岁升到队正,才有月俸去买书……”费乘风木木地说着,强迫自己不去听那边的对话声。 “那你很厉害哦!”林嘉若看他心情不好,便用力地夸奖他。 费乘风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林嘉若抬起手,想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却忘了他们正躲在蔷薇丛里。 “啊——”林嘉若惊叫着跳了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躲不住了。 “谁?”兰子君喝问道。 “是我是我!”林嘉若忙站起身答应了下来,使着眼色让费乘风不要轻举妄动。 费乘风却还是站了起来,一脸尴尬的苦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乖巧地等着大人的处罚。 林嘉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扭过头,正要同那两人解释—— “咦?夏表哥呢?” “走了!”兰子君神色冷淡,仿佛在说一个陌生人。 “怎么走了啊?你们不是聊得挺开心的吗?”林嘉若一边问,一边琢磨着,这蔷薇丛,是跨过去好呢?还是绕过去好呢? 还没想好,就被费乘风提着肩膀带了出去。 兰子君嗤笑一声:“谁跟他聊得开心了——费将军怎么来了?”面对费乘风时,神色又冷淡了下来,抽空还给了林嘉若一个“你怎么把他带进来了”的眼神。 “他说他明天要去打仗了,可能要死,我就带他来见你最后一面!没想到你跟夏表哥在一块儿,我怕他们见了面要打起来,就先躲起来了!”林嘉若简单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兰子君脸色一变:“你要去打仗?去哪里打仗?” 费乘风见她似乎在关心自己,脸上情不自禁带出笑容来,柔声道:“去甘州,神武营有人假借燕怀作乱,圣旨调了靖南军去平乱,明天一早就出发了,这一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神色一黯,“也没机会看着你出嫁了,走得又急,甚至没时间置办点什么为你添妆……” 兰子君忍不住捂住了嘴,眼中泪花闪烁。 费乘风对她一见钟情,求亲的许诺也真挚动人,她不是没考虑过,可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的考虑都是在亵渎他的这一份真心。 “你、你别哭啊……”费乘风手足无措地看看她,又求助地看向林嘉若。 林嘉若也正沉浸在莫名的感动中,接收到费乘风的求助时,心里一点主意都没有,目光四下寻找,正看到费乘风带来的花,便慌不择路地一指:“有啊有啊,至少还有这盆珍品牡丹,也可以拿来给子君表姐添妆!” 兰子君看了一眼那盆“牡丹”,脸色变了变。 第120章 就要他们不好过 “这牡丹……”兰子君面色古怪地说,“谁卖给你的?” “西湖边上有个姓姜的艄公,他听说我要买花,特意带了我去城郊一个花农家里买的——”费乘风有些不安,“怎么?这花不好吗?” “挺好的!”兰子君嫣然一笑,“难为你有这心意了!” 送走了费乘风,林嘉若不禁感慨:“现在看来,还是费乘风比夏表哥好!” 兰子君冷哼一声:“费乘风可比你那夏表哥好太多了!” “那也是你的夏表哥!”林嘉若纠正了一声,又好奇地问,“你刚刚,怎么跟夏表哥尽说些奇怪的话呢?” 兰子君脸色变了变,反问道:“你们都听到了?” 林嘉若点头。 兰子君脸上闪过一抹懊恼,然后就恼羞成怒了:“我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林嘉若好无辜,“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孙婵踩着你勾引夏宇轩,夏宇轩是非不分地欺负你,现在这两人还要开开心心地议婚,你甘不甘心?” “为什么要不甘心?”林嘉若刚问了这么一句,就被凶狠地瞪了一眼,急忙改口,“不甘心,打死我也不甘心!” 兰子君欣慰地点点头:“我也不甘心,我就见不得他们好过,我就要叫夏宇轩对我念念不忘,叫他膈应着孙婵,就要给孙婵添堵——” 想了想,又语重心长地对林嘉若说:“你要记着,我们女孩儿嫁人后,没有丈夫的敬重和爱护,日子是很难熬的——”语气一变,恨恨地说,“我就要让孙婵难熬!” 林嘉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问道:“那沈家公子会敬重爱护你吗?” 兰子君一愣,看着林嘉若殷切期盼的目光,心中蓦然柔软,满腔戾气瞬间消散。 “沈家公子是很好的人……”她轻轻地说,“他自知寿命不长,便写了信来,让我们家提出退亲,我看了他的信,仿佛就看见了他这个人,定然是温柔又宽厚,慈和而悲悯的,能嫁给这样的人,也是我的福气……” 林嘉若听她这样夸赞沈家子,胸中忽然涌起不平:“费乘风呢?他和沈家公子谁更好?”反正她是要站费乘风的。 兰子君却突然沉默了。 只沉默了片刻,便瞪了她一眼:“关你什么事!”转身就要走。 林嘉若忙提醒她:“费乘风的牡丹——” 兰子君猛然停步转身,满脸怒容:“什么破牡丹!这就是一株普通的芍药!那个呆子,被人骗了!” “芍药?”林嘉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株牡——芍药,“真的不是牡丹?我觉得挺美的啊?” 兰子君怒道:“不过是一株开得比较好的红芍药罢了!芍药本来就跟牡丹长得有些相像,费呆子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叫人骗了多少钱!”恨得银牙紧咬,“那个老姜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那这芍药……还要不要?”林嘉若弱弱地问,她也没认出来,好羞愧…… 兰子君杀气腾腾地看了芍药一眼,把袖子一卷,连盆搬了起来:“看什么看?去花房!” 搬着芍药没走几步,就碰到栀子脚步匆匆地迎面走来。 栀子抬头看到她们,更加快了脚步,眉宇之间尽是焦灼。 “发生什么事了?”兰子君问。 “我刚刚,碰到费乘风了!” 兰子君大吃一惊,几乎没抱紧手中的花盆,幸好林嘉若眼疾手快地托了一把。 “没关系没关系!”林嘉若安慰她们,“碰到就碰到了,或许他根本没看到你呢?就算看到了也不知道你是栀子啊?” 栀子苦笑摇头:“原本只是我看见了他,他没看到我,可偏偏路过一名侍者,喊了我一声,不巧叫他听见了。” 那还真是太不巧了…… 姑娘们相对沉默了许久。 还是林嘉若先开了口:“反正人都送走了,到时候我们死不承认就好了!” 兰子君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这赖皮模样到底是跟谁学的?以前不是挺乖巧实诚的吗? 但是—— “也只能这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兰子君说,心底里不由自主地起了一丝希冀,或许,他会为她们保密吧? 第二天,费乘风就跟着一支数千人的军队离开了,而忙碌了大半个月的孙立行也终于回城了。 兰栀若这边如临大敌地防备着,结果孙立行回城后,就立即回家投入了儿女婚事之中。 经过孙立行和林时生的一次秘密会谈之后,也不知林时生是怎么说服孙立行的,总之,孙家同意了孙婵以贵妾的身份嫁入夏家。 贵妾,就和林家二房的窦姨娘一样,可以带着嫁妆入门,不必签卖身契,甚至还会在家里关上门摆上一桌席面。 但再贵也是妾,不必怎么操办。 所以孙婵的事落定之后,林蔓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夏倾城和林致之的亲事上。 大房已经收到了林敬生的回信,确切认可了这门亲事,只是林致之忙于学业,一时回不来,让甘氏做主就是。 这可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完美得任谁都挑不出瑕疵。 所以走礼的时候两家都格外慎重,甚至请了玉皇宫的观主亲自为两人合八字。 等到合完八字、备好聘礼时,已经是夏末秋初了。 玉簪花开的时候,夏家母子三人,带着十几车聘礼,以及刚进门的贵妾孙婵,浩浩荡荡地回京去了。 有人刚走,就有人来了。 这天下午,林嘉若正捧着脸坐在廊檐下,望着今年新开的玉簪花发呆。 栀子大概以为她喜欢玉簪花,今年花开的时候,又给她送了一盆来,比去年那盆开得更盛。 可是开得再好,大哥哥也不会回来啊! 林嘉若吁了一口气,向着其中一朵伸出了手,刚碰到花瓣,又缩了回来。 算了,要是摘掉,就更不会回来了。 突然一只小手从横里伸了过来。 林嘉若一把抓住,皱眉道:“阿薇,不可以摘花!” 林嘉薇委委屈屈地说:“姐姐不跟阿薇玩……” “这就是你摘花的理由?”林嘉若生气地看着她。 小女孩扁着嘴、要哭不哭的模样,跟她生母还真是像了个九成九。 “五姑娘怎么了?”徐窈宁身边的喜鹊过来了,“不是说帮忙来喊四姑娘吗?” “娘找我?”林嘉若站了起来。 第121章 不许给我乱定亲 是徐窈宁找她,为的明天去徐家的事。 林嘉若同辈的姐姐们,在今年定亲的特别多,明天是王家来给徐宝钗下定的日子。 “明天人多,愿之和小五也去,你多看着点——”徐窈宁叮嘱道,“还有,离你吴表哥远点!” “为什么?”林嘉若问,夏表哥那么蠢,娘也没说要离他远点。 徐窈宁坐在椅子上看看她。 阿若这两年个子窜得很快,如今站她面前,已经需要微微仰头看她了。 徐窈宁轻叹一声,道:“你姨母想把你定给吴月楼。” “啊?”林嘉若怀疑自己听错了,“姨母要给我和月楼表哥定亲?”见徐窈宁点头确认后,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我才七岁啊!” 徐窈宁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七岁怎么了?子君还没出生就被定给了沈家子呢!” “可沈家公子不是快死了吗?”林嘉若非常不以为然,“子君表姐的亲事就是定得太早了,才摊上一个快死的未婚夫!”顿了顿,小小声地说:“月楼表哥身体也挺弱的……” 徐窈宁哭笑不得:“你还真敢说!到了外面可不许这么乱说,听到没有!”吴月楼不过是文弱了点,被她说得跟快死了似的…… “我又不傻……”林嘉若哼哼唧唧地说。 第二天,母女俩带着两个小包子去了徐家。 徐明珠早就在等着林嘉若了,一见到就上来拉她去玩。 “等我一会儿!”林嘉若甩开徐明珠的手,跑到徐窈宁身边,对她招了招手。 徐窈宁俯身贴耳过来,听到林嘉若在耳边悄声威胁:“不许给我乱定亲,不然我告诉爹去!” 徐窈宁反应过来,立即恨恨地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就你爹疼你!我不疼你吗?” 林嘉若嘿嘿一笑,一手牵着弟弟,一手牵着妹妹,玩去了。 下定的热闹多在上午,午宴之后,宾客们都陆陆续续回去了。 林时生也先回去了,徐窈宁则合情合理地带着孩子留了下来,和娘家人多聚一会儿。 两个小的闹了一上午,此刻都昏昏欲睡了。 徐窈宁吩咐奶娘抱了林嘉薇下去睡觉,自己则亲自抱着林愿之轻拍哄睡。 大徐氏看得直皱眉:“你对这个庶女也太好了吧!”这么大的孩子一点都不怕人,分明平时就是娇养着的。 徐窈宁无奈地说:“那位生的,夫君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谁敢不尽心?” 大徐氏真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些年性子越来越软了?你是他明媒正娶的,背后还有整个徐家,你怕什么?”顿了顿,“还好阿若的性子不像你……” 徐窈宁尴尬地笑了笑:“阿若都是她爹宠的……” “妹夫也真是奇怪,放着一个嫡子不宠,倒是疼宠两个女儿。”大徐氏大惑不解。 “是啊,他就喜欢女儿……”徐窈宁随口敷衍着。 眼见林愿之睡着了,便吩咐奶娘将他也抱了下去。 大徐氏拉着徐窈宁起身:“屋里呆着多闷,我们边走边聊去!” 两人沿着回廊慢慢走着,渐渐地把丫鬟们都甩开了一段距离。 “上次跟你提的,阿若和月楼,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大徐氏忽然轻声问。 来了! 徐窈宁暗暗提起警惕,脸上却露着为难:“阿若还小,他爹是不会同意的……” 大徐氏因为守寡的缘故,很少回娘家,就是去年过年也没回来,这次不过是娘家侄女下定礼,却特地带着儿子跑了一趟,要说没别的目的,徐窈宁是怎么都不相信的。 至于她的目的,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阿若。 只是徐窈宁至今也没能查明白,大徐氏为何坚持要定下阿若。 “女儿家的亲事,都是母亲帮着掌眼的,妹夫再疼女儿,他能知道什么样的男子堪为良婿吗?像他那样?”大徐氏的话里丝毫不掩饰对林时生的鄙弃。 徐窈宁低头默默。 其实,两人有了互不干扰的默契之后,她现在看林时生,觉得他还是不错的,对男人来说,风流不算罪过,他也没宠妾灭妻,说起来,还是她犯了嫉妒。 那怎么办呢?她就是不能忍受,他也不能改。 “你也不能什么都由着他啊,你是阿若的亲娘,为母则刚,你不为她筹划,还有谁为她筹划?”大徐氏苦口婆心地劝说。 所以你到底在为吴月楼筹划什么呢?徐窈宁一边在想,一边斟酌道:“我也不是没为她筹划啊,要不我怎么把我的嫁妆产业都卖了呢!” “你把嫁妆都卖了!”大徐氏差点没惊叫起来。 徐窈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是啊,我估摸着,我们家过两年可能要搬到京城去,到时候,阿若多半要在京城出嫁,就把这边的嫁妆产业都卖了,去京城重新置办。” 徐舅母对她的嫁妆下过暗手,难保大徐氏没有动过心思,所以她手上有人之后,就去查了查吴家的产业。 但查下来没有半点问题。 大徐氏的嫁妆虽然不如她多,但也不薄,家里虽然没了男人,可家产都在,吴氏宗族非但没有贪图这份家产,还很周到地派了人帮忙打理。 该落到吴月楼头上的家产分毫不少,根本不至于让大徐氏去打儿媳嫁妆的主意,更何况她看中的儿媳才那么点大,要真是家里有什么需要,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既然不是贪图她的嫁妆,难道是她的嫁妆里有什么让她看中的? 显然也没有。 大徐氏听她这么一解释,只想了片刻就接受了:“也对,我看你家大伯和二伯官运都不错,妹夫在科举上也多有进益,日后多半是要举家进京的,这些铺子庄子现在不卖,以后也得卖,等阿若定了亲,再另外置办也不迟!” 徐窈宁不由得开始回忆,前世她有给阿若置办了什么特别的嫁妆吗? 然而也并没有。 前世她都还没来得及为阿若在钱塘置办任何产业,吴家就退婚了,也没有任何东西因此落到了大徐氏手里。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徐窈宁一面应付着大徐氏的话,一面暗自思索。 不知不觉,她们走到了后花园。 不远处的草地上,林嘉若正和徐明珠正在玩投壶。 徐明珠十有八九是不中的,而林嘉若——十支出去,就有十支落在了地上,气得她直跳脚。 大徐氏看得直笑:“阿若真是活泼可爱!” 徐窈宁刚要陪着笑笑,眼角瞥见一个人,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第122章 百步穿杨的阿若 “月楼也在呢?”徐窈宁一边笑一边提防着。 吴月楼正站在离林嘉若十几步远的地方,含笑看着两个表妹玩闹,脸上带着温和的宠溺。 如果不是有前世的记忆,吴月楼必然是她心中的良婿。 “是啊,我来时就叮嘱他,莫要只顾自己玩乐,多帮忙照顾表弟表妹们!”大徐氏笑吟吟地说。 唯一的表弟还在屋里睡着呢,顺理成章地陪着表妹们玩咯! 徐窈宁却不想林嘉若和吴月楼走得太近,大徐氏这边的心思她还没摸透,心里总是不放心。 “月楼都十一岁了呢!”徐窈宁说,“何必为难他困在后院?这里有宝钗和丫鬟们看着就行了!” 徐宝钗就坐在边上,丫鬟婆子更是一大堆,哪里就需要吴月楼照顾了? 大徐氏脸色微微一沉,直说道:“我不过是想叫月楼和阿若多相处相处,妹妹也这般不情愿,看来妹妹是真看不上我们月楼了,难怪一直推三阻四的!” 徐窈宁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的,便问道:“说句心里话,我心里也是存疑的,姐姐究竟看中了阿若哪点,要这么急着定亲?” 大徐氏道:“我就月楼这么一个儿子,亲外甥女作儿媳,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徐窈宁狐疑地看着她:“真的没有其他原因?” 大徐氏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担心我要害你们母女吗?” 徐窈宁口中说着:“怎么会?姐姐多心了。”可脸上却若有所思,仿佛在思索这种可能性。 大徐氏又惊又怒:“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怎的?谁好谁歹都分不清了?你要是觉得月楼配不上你女儿,直说就是了,我们嫡亲的姐妹,你竟这样疑心我!” 徐窈宁看她的怒容不似作伪,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来,便点点头,道:“配不上倒不至于,月楼也是个好孩子,不过就我看来,跟阿若也是不太合适,何况阿若是真的还小,我没打算给她太早定亲。” 万一给她告到林时生那里去怎么办?林时生那个女儿奴还不得撕了她。 这边两姐妹气氛僵硬,草地上的俩表姐妹也玩得不是很高兴。 不高兴的是林嘉若,徐明珠是很高兴的。 以往玩投壶,她都是垫底的,没想到这回来了个垫在她下面的,高兴得哈哈大笑:“阿若,你真的是习武的吗?三十二啊!三十二支竟然一支都投不进去!你那师父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林嘉若把箭一扔,怒道:“不许辱我师门!” 徐明珠笑得更厉害了。 “我不玩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了!”林嘉若生气地说。 “哈哈哈,小孩子的玩意儿……哈哈哈哈……”徐明珠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旁边两个大孩子没听清她们说什么,只见她们玩得热闹,都跟着笑了起来。 在林嘉若看来,就好像都在笑她似的,心一横,冲边上丫鬟喊道:“雀儿,把我的弓拿过来!” 徐明珠好奇地看着她手上精致的小弓箭:“你会弓箭?” 林嘉若抬了抬下巴:“那当然,我还会百步穿杨呢!” 徐明珠乐了:“吹牛吹得没边了,百步穿杨,那得多大力气?” 林嘉若也知道自己夸张了,也不逞能:“百步不行,三十步还是可以的!” 徐明珠看了看七八步远的那只双耳壶,再次笑得花枝乱颤。 林嘉若决意要挽回面子:“你指一个东西,射不中我就管你叫姐姐!” 徐明珠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阿若赖皮,你本来就叫我姐姐!” 林嘉若恼羞成怒:“看上什么你自己挑!” “这可是你说的哦!”徐明珠笑嘻嘻地左顾右盼,忽然拿着自己的手绢跑到了吴月楼身前:“月楼表哥,帮我把手绢系到那边树枝上!” 吴月楼按照她的指示,将手绢松松地系在了一根较低的树枝上,转身走开。 那头林嘉若已经找好了位置,弯弓搭箭,眯眼瞄准—— 怎么没风呢? 林嘉若假装在瞄准,心里却直打鼓。 这瞄准的时间也太长了一些,徐明珠又忍不住嘲笑她了:“阿若,不行就赶紧认怂,把你那个黄杨木的枕头给我——” 徐明珠的这一句话仿佛一个讯号,刹那之间,风起,手绢脱离枝头。 林嘉若的眼神陡然一变,杀气腾升,弯弓引弦,箭出如电。 大徐氏听到徐明珠的喊声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幕令她肝胆俱裂的画面:箭矢从林嘉若手中疾飞而出,杀气凛然地射向吴月楼,吴月楼似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又或者已经被吓呆了,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箭矢当胸而来。 “月楼!”大徐氏发疯似地冲了过去。 但是已经晚了—— 箭已经落地了。 箭到了吴月楼跟前一步远的时候,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突然歪了方向,擦着吴月楼的头发斜飞了出去,最后无助地掉在了地上。 大徐氏冲到了吴月楼身前,捧着他的脸,眼神狂乱:“月楼?有没有事?伤着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别吓娘……” 吴月楼眼神发直,毫无回应,显然吓得不轻。 “月楼表哥是吓到了吧?”林嘉若的声音从边上传过来。 大徐氏扭头看她,她手里正拿着刚刚掉在地上的箭,面带遗憾地说,“其实没事的,我的箭矢都是钝头的,射不死人的!” 刚才被百灵给打飞了,没射中明珠表姐的手绢,好可惜,她的枕头保不住了。 “林嘉若!”大徐氏突然疯了似的朝她扑了过来,吓得林嘉若退了好几步。 好在大徐氏才刚往前一扑,就被百灵拉住了后领,任她怎么扑腾双手,都不能朝林嘉若靠近半步。 徐窈宁也跑了过来,将林嘉若护在身后,向大徐氏赔笑:“姐姐别生气,都是小孩子淘气,我回头好好教训她——” 说着,真就回过头教训起林嘉若来:“你要上天了是吗?谁让你带弓箭来玩的?在家玩玩就算了,带到外面玩,一个不小心,伤着弟弟妹妹怎么办?看把你表哥吓成什么样了?还不去道歉!” 第123章 男子汉大丈夫 林嘉若从徐窈宁身后探出脑袋,弱弱地说:“姨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月楼表哥胆子这么小……” 大徐氏气得眼前发黑,胸口翻涌,指着林嘉若说不出话来。 这时,徐宝钗也跑了过来,柔声劝和:“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先让月楼进屋歇着吧!” 提起吴月楼,大徐氏也没了其他心思,和丫鬟们一起将吴月楼搀扶走了。 徐窈宁拉着徐宝钗说:“都怪阿若淘气,给你们添乱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带孩子们回去,明天再来探望月楼!”说罢,也不等徐宝钗回应,就吩咐人去抱两个小的出来,自己带着林嘉若扬长而去。 这般有恃无恐的态度,就是徐宝钗也看得有些气不顺,也不知道怎么跟大徐氏交代才好。 一想起大徐氏对儿子的宝贝程度,徐宝钗就头疼得不行,没好气地催促道:“去请夫人了没?快点!” 徐家的主子们都没空送客,但徐窈宁也是徐家半个主子,熟门熟路地喊人牵了马车出来,和三个孩子一同上了马车,回家去。 林嘉若还是有点闯祸的自觉的,惴惴不安地问:“娘,月楼表哥不要紧吧?”又懊恼地嘟囔着,“我根本没射中他啊,就算射中了也就疼一会儿,他怎么会吓成那样呢?” 徐窈宁斜了她一眼,凉凉地说:“现在知道自己闯祸了?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还带那种危险的东西来,冲撞了喜事怎么办?那是女孩子玩的玩意儿吗?在家偷偷玩就算了,你可知道你今天这一箭,射掉了什么?” 林嘉若不确定地问:“月楼表哥的胆子?” 徐窈宁“噗嗤”一笑:“瞎说什么!你那一箭射向月楼的时候,你姨母正跟我商议给你和月楼定亲呢!这下好了,亲事没了!” 林嘉若愣了愣,脸上的忐忑一扫而光,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徐窈宁看到林嘉若怀里抱着个东西从房里出来,满脸不舍。 仔细一看,那不就是她那个宝贝黄杨木枕头吗? 这个枕头是林嘉若抓周的时候,不知道谁放桌上的。 大概是其他东西都小,就这件个头大,于是,林四姑娘就在抓周礼上抱了个枕头回来。 林嘉若从小到大都很宝贝这个枕头,但她又不爱用硬枕,每天就抱着睡,跟她相熟的人都知道她这个习惯。 所以徐明珠一提就提了这个枕头。 徐窈宁看到她抱了这个枕头出来,心里也就明白了:“你真舍得?” “不舍得啊!”林嘉若撅着嘴说。 “不舍得就留着呗,昨天乱成那样,谁还记得你们小孩子随口说的话!”她自己都忘了,偏偏林嘉若自己放心上。 “那怎么行!”林嘉若说,“君子一诺千金!” 徐窈宁被逗笑了:“你一个小姑娘装什么君子!” 林嘉若有点不高兴。 徐窈宁收了笑,安慰她:“你也没输啊,是百灵把你的箭打飞了而已,不然你一定能射中的!”嗯,一定能射中吴月楼…… “没中就是没中!”林嘉若生气地说,“男子汉大丈夫,一个枕头我还输得起!” 徐窈宁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把枕头往丫鬟手里一塞,坐下吃饭,起身道别去上学。 久久不能回神。 我明明生的是个娇娇软软的丫头啊,怎么就成了男子汉大丈夫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到底是谁教她的?! 徐窈宁愤然起身,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了:“去把三郎君给我叫来!” 下午,林嘉若去探望龙玉娇的时候,就看到院子角落里蹲了个人影,浑身散发着幽怨的气息。 一开始她也没在意,直到她从龙玉娇房里出来,那人还是一动不动地蹲着,这才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师祖,你蹲这儿干什么?”林嘉若走过去问,目光往地上一扫,更加奇怪了,蹲了这么久,居然没有瓜子壳。 慧秀饱含怨气地瞥了她一眼,哼道:“还不都是你害的!” “我?”林嘉若好无辜。 “你爹说我带坏了你,罚我三个月月钱,蹲墙角六个时辰——”面露悲愤,“三天不许出门!” 林嘉若瞠目结舌:“这……这也太残忍了……” “我爹为什么说你带坏了我?”林嘉若不解。 “我怎么知道!”慧秀显得很委屈,“他突然把我叫过去,劈头就骂,说我一身江湖气息,在你面前胡言乱语,让你学坏了——”怒瞪了林嘉若一眼,“你跟谁学坏了?非要推到我身上?” 林嘉若也觉得委屈:“我没学坏啊……” 慧秀哼哼唧唧地说:“你去跟你爹说啊,跟我说有什么用?” 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连林嘉若看了都替他窝囊:“你不是我爹的师父吗?怎么被他管得死死的?” 慧秀恼羞成怒:“你师父还不是被你管得死死的!”这父女俩一个样儿!大小魔头! 也没有吧……林嘉若心虚地转移了话题:“我爹有没有说我哪里学坏了?” 慧秀想了想:“好像是你说了句男子汉大丈夫什么的?” 林嘉若愣了片刻,恍然大悟:“那个啊……那不是跟你学的啊……” 慧秀跳了起来:“那你快去跟他解释清楚,还我清白!” 林嘉若退了两步,干笑着说:“师祖啊,您老人家身子骨这么好,蹲六个时辰还不是小意思……” “可我罚了三个月月钱,三天不能出门呢!没钱怎么买瓜子?不能出门连偷都偷不着!”慧秀眯了眯眼,“你不会想让我给哪个臭小子背锅吧?” 林嘉若嘿嘿一笑,又退了两步:“师祖您放心,我这就去给你弄瓜子——”不等慧秀动作,迅雷不及掩耳地朝屋里大喊一声“爹爹”,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逃走了。 一直跑出好远,慧秀的怒吼声还在耳边回荡。 “去问大姑娘要点瓜子,送去给我师祖!”林嘉若吩咐道。 她也是同情慧秀无辜受牵连的,但与其把甘明琮供出来,还是牺牲一下慧秀吧! 内疚了一下,也就放下了,毕竟她挺忙的,今天还要去探望被她吓坏了的吴月楼呢! 可进了二门,就看到徐窈宁带着两个会武功的丫鬟往外走,神色匆忙。 “这就要去舅舅家了?”林嘉若问。 “去兰栀若!”徐窈宁神色凝重。 第124章 栀子失踪 到了兰栀若,栀子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神色仓皇。 见到徐窈宁,她快步走了上来,一开口,声音都带着颤抖:“夫人……” 徐窈宁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进去再说!” 一进门,栀子就再也忍不住了:“夫人,有人在监视兰栀若!” “谁?谁在监视我们?”林嘉若惊叫起来。 栀子摇头:“我不知道,但有几个人一直在附近出没,我看到好几次了!” “兰姑娘马上要出嫁了,我也不方便拿这事去烦扰她……”她绞着手指,忐忑不安。 栀子聪慧沉稳,但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你来找我娘就对了!”林嘉若安慰道,“别怕,我娘会搞定的!” 话都被她说完了,徐窈宁也只能点点头:“我会去查这些人的,你这几天尽量不要出门!” “会不会是费乘风向孙大人告密了?”林嘉若愤愤地说,“需不需要派人来保护栀子?” 徐窈宁摇摇头:“不管是不是费乘风那里出了问题,他们既然选择了盯梢,就不会轻易动手,我们要是派了人,反而露了痕迹——”见林嘉若还是不放心,又补了一句,“不是冲着栀子来的!” 兰栀若能有什么特别?无非一个持尘罢了,如今持尘已经走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但是很快,徐窈宁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两天后,栀子娘带着儿子冲到了徐窈宁面前,涕泪横流。 栀子失踪了! “栀子这两天一直听着夫人的吩咐,大门都没出过,可今天早上起来,她就不见了,有人看到她进了花房,就再没见她出来过!”栀子娘惊惧地浑身发颤。 “会不会是武功很高的人劫走了?”林嘉若焦急地问。 徐窈宁也觉得棘手,吩咐了百灵:“把木三叫来!”就带着林嘉若去了兰栀若。 花房里安静井然,毫无痕迹。 木三心细如发,擅长侦察。 “是从花房的后墙翻墙进来的,算不得什么轻功高手,借助了一些工具,但对方至少两三人,且训练有素,抹去了不少痕迹——” 木三蹲下身,查看着地上的痕迹,“这脚印应该是栀子姑娘的,脚印凌乱,应该在这里做了个急转身——” 又往前看了一下:“然后朝入侵者走了过去——脚印略轻,但没有乱,是自己走过去的——”目光有些复杂,“脚印的主人当时应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恐惧……” 徐窈宁愣住了。 通过木三的描述,栀子遭遇的那一幕跃然眼前。 两三名大汉翻墙而入,闯进花房,十一岁的少女听到动静,猛然转身,却不知道为什么,强忍着恐惧,主动朝入侵者走去,束手就擒。 旁边的栀子娘突然捂嘴呜咽。 “栀子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徐窈宁问。 木三摇了摇头:“栀子姑娘没有反抗,对方又很注意反侦察。” 林嘉若走到栀子急转身的地方,蹲下细看,不自觉地模糊了视线,心急如焚,抬头想要催促徐窈宁快点派人去找栀子,才一开口:“娘——”目光便定住了。 林嘉若迅速抹了一把眼泪,起身往右边走了两步。 那里放着一盆红色的芍药花,开得正艳。 “这里掐断了两片花瓣!”林嘉若说,“这花是费乘风送给子君表姐的,栀子万万不会弄坏它的!” “栀子会不会是在告诉我们,这件事和费乘风有关?”林嘉若问。 徐窈宁皱着眉,想不通。 栀子被劫,显然计划周详,甚至事先派人盯梢,这样兴师动众,就只是为了一个云林寺一个逃脱的和尚?甚至这个和尚都不在名册上! “也未必就和费乘风有关,或许只是仓促之间扯下来的。”徐窈宁猜测。 “先查孙立行,其他方面也不要大意!”徐窈宁吩咐道。 木三领命,想了想,掐了几片芍药花瓣,才匆匆离开。 “要不要请兰姑娘回来?”栀子娘问,“万一来了客人……” “我来就好了!”林嘉若忙说,“子君表姐快要出嫁了,栀子的事先不要告诉她!” “不行!”徐窈宁断然否决,“你给我乖乖待在家里,别惹事!”又对栀子娘说,“你也带着金银住到林家去吧,这里只怕不太安全,兰栀若暂时歇业吧。” 才开张不到半年就歇业了,林嘉若不甘心,但安全问题,徐窈宁是不会让步的,林嘉若也无可奈何。 不仅如此,徐窈宁还特意派了百灵贴身保护她,不容拒绝。 人都铺了出去,但是两天下来,音讯全无。 孙婵出嫁后,孙立行就回了军营,照常练兵,查不出任何关联。 林嘉若再担心栀子的安危,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还是每日循规蹈矩地上学、做功课、探望师父、帮慧秀买瓜子。 这天放学要走的时候,孙娟突然远远地喊了林嘉荃一声。 自从那天在兰栀若见到孙婵和夏宇轩抱成一团之后,孙娟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完全没了从前的骄傲跋扈,也不再和林嘉若套近乎了。 林嘉若正意外地等着孙娟开口,结果却是自己身边的林嘉荃突然惊叫:“哎呀,我差点忘了!” 转头对林嘉若说:“今天是我舅母生辰,我娘一早就去了孙家,吩咐我放了学和表妹们一起过去的!” 面露歉疚:“对不起啊,阿若,今天早上忘记和你说了。” 林嘉若点点头,不以为意地和林嘉荃挥手道别。 林嘉荃上了孙家的马车,林嘉若则一个人回家去。 闺学离林家不远,坐马车慢慢走,也就走个一炷香的时间,走的都是大路,现在又是中午,外头沿街的叫卖声清晰可闻。 车内却是闹中取静,一派安宁。 林嘉若不是个爱静的孩子,便掀起车帘,朝外随意探看。 路边行人不少,男女老少、喜怒哀乐,各色都有,林嘉若百无聊赖地看着,直到一张熟悉的小脸闯入她的视线。 还没从记忆中找到这张脸,那人也看了过来,与她四目相对,瞬间露出了一种混合着惊喜和焦灼的神情,毫不犹豫地朝林家的马车冲了过来。 第125章 阿若遇险 “停车!”林嘉若急忙叫道。 车停了,路边的小男孩也冲到了跟前,想伸手去拉林嘉若,被百灵一瞪,又缩了回去,嘴一瘪,快哭了。 林嘉若硬着头皮问他:“长寿,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奶娘呢?徐嬷嬷呢?哎!你别哭啊……” 望着伤心欲绝的徐长寿,林嘉若很无语。 她也才七岁啊!难道要她去哄一个比自己大半岁的男孩子? “你再哭,我就走了!”她选择威胁。 徐长寿终于低了哭声,抽泣着说:“我娘病了,她想四姑娘,四姑娘去看看娘吧……” 林嘉若一惊:“奶娘病了?病了多久了?严不严重?” 虽然当初芸娘走的时候,她也是赞同过的,可毕竟是照顾了她四年的奶娘,乍一听她重病,林嘉若心里也急。 徐长寿哭哭啼啼地说不清楚,林嘉若索性说:“带我去见奶娘!” 百灵忙劝阻:“夫人吩咐了放学要早点回家!” “我去去就回,很快的,画眉回去——”话到一半,突然打住,“不用了,你们都跟我一起去,速去速回!” 林嘉若比当年长了两岁,现在回想起来,几乎可以确认,徐窈宁对徐嬷嬷一家是存着敌意的,而且非常不愿意她和这一家人接触。 要是让画眉回去说了,搞不好她娘立时立刻就要杀过来。 百灵来得晚,不知道那段旧事,画眉不是个多话的,于是林嘉若一锤定音。 拉了徐长寿上车,往他指的方向驶去。 马车似乎走了很久,随着车外渐渐没了人声,林嘉若惊讶地问:“你们家不是回徐家去了吗?怎么住这么偏?” 徐长寿说:“我们去了庄子上……后来我娘病了,祖母说回城好请大夫,又搬到了城里,租了一间屋子,给娘看病……” 林嘉若点点头。 像徐嬷嬷这样的人家,要临时租赁,只能选择位置比较偏僻的民居了。 马车停在一条深深的巷子口。 “往里走到底,左拐,右拐,倒数第二户!”徐长寿说。 这巷子甚至不够两人并肩走,马车自然是进不去了。 林嘉若跳下车,吩咐车夫在巷子口等着,就带着两个丫鬟跟着徐长寿进去了。 巷子口还有一些小孩儿在玩,等往左一拐,就看不到人了,再往右一拐,巷子口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林嘉若感觉到有点古怪,但看徐长寿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又暗笑自己多心了。 巷子里大约有七八户人家,都关着门。 徐长寿走到倒数第二户,推开了门,请林嘉若进去。 百灵拦住了林嘉若,第一个进了门。 进门就是一个小小的天井,正午的时候,也没能透进多少光,百灵在里面观察了一圈,向林嘉若点了点头。 林嘉若这才抬脚跨过门槛,走过天井,没几步就进了屋。 屋里小小的三间,白天没有点灯,显得十分昏暗。 “徐嬷嬷呢?你爹呢?”林嘉若问。 屋里安静得像没有人,只有一股浓浓的药味,有点难闻。 “我爹还留在庄子上,祖母——”徐长寿往其中一个屋子里探了探头,“我走的时候还在,大概去抓药了。” 林嘉若随着徐长寿进了另外一个屋。 一进门就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林嘉若走近一看,有些认不出来。 算起来,已经有两年没见了,如今又双眼紧闭、病容憔悴,和记忆中的模样有些偏差,偏差带来的陌生感让林嘉若脚步踌躇,不敢近前,更喊不出口。 “我娘还没醒吗?”徐长寿远远地瞥了一眼,目光又落到了林嘉若身上,略带羞涩地说,“四姑娘,您先坐一会儿,我去给您倒茶……”说着就往外跑。 说实话,林嘉若现在不想喝茶,她好饿,只想吃东西。 怎么奶娘家不吃午饭的吗?这个点都没人开饭? 林嘉若心里打起了鼓,疑惑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朝外头喊了一声“画眉”,打算让画眉出去买点点心垫垫肚子。 画眉没有应声,却是陶器落地声作了回应。 林嘉若眼皮一跳,身体已经向门口冲了过去。 刚冲出房门,就见徐长寿两手空空、满面惊恐地盯着地上。 地上,交叠倒在一起的两个人触目惊心。 “百灵!”林嘉若大惊失色,扑过去抱起了百灵的脑袋。 一摸,就是一手鲜血,林嘉若想为她堵住伤口,却颤抖得找不到伤口。 突然,一丝理智回笼,她迅速丢开百灵,朝门外冲去,这一起身,才发现两条腿已经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她重重地摔趴在地上,一瞬间,只来得及屈起双臂护住头脸。 这里的地是坑坑洼洼的泥地,这一摔,林嘉若全身痛得不行,膝盖和手肘处更是一阵热辣,疼得她瞬间就掉了眼泪。 可她甚至不敢去抹眼泪,心里的恐惧还在放大,她迅速用手臂撑起上半身,手脚并用向外爬去。 可这样的挣扎弱小又可笑。 她身后突然有人轻笑了一声,轻蔑,自负,不屑一顾。 这一声,落实了心中的预感。 林嘉若蓦然停住了动作。 逃不掉的,她想着,身上颤抖得更厉害了,甚至连牙关都咬不紧了。 林嘉若一边听着自己牙齿的磕碰声,一边扭头,想去看看那人究竟是谁? 忽然,脑后剧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林嘉若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百灵”。 回应她的是一团漆黑,一片死寂。 身上从皮肉到骨头都疼得要命,她咬着牙把眼泪忍了回去。 伸手不见五指,她只好往地上摸索,手一动,就扯到了手肘处的伤,痛得她忍了半天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缓了一会儿,林嘉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往地上摸去。 仍旧是坑坑洼洼的泥地,难道还在徐长寿家里? 等到一圈摸索下来之后,就推翻了最初的猜测。 这里应该不是徐长寿家,屋子很小,四周都是墙,也没有窗,有一扇窄门,已经锁死了。 林嘉若靠在门边,用力提起嗓子:“有人吗?有人吗?” 不知道是墙太厚隔了声音,还是外面真的没人,她喊了很久,喊道嗓子干哑,也没有回应。 她又饿又渴,还浑身疼痛,在黑暗中呆坐了一会儿,一股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忍不住呜呜哭泣起来。 第126章 阿若,是我! 林嘉若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黑暗和寂静掩藏了时间,最后累极了,就睡着了。 如果不能一觉醒来只是噩梦一场,林嘉若情愿自己一直睡下去。 但是她还是醒了。 她是被冻醒的,周围似乎冷了许多。 是到了晚上了吗?她把自己抱成一团,暗自猜测着,想要转移下注意力。 可目光所及,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更容易在心底滋生恐惧。 林嘉若干脆闭上了眼睛,反正都是一样看不见。 黑暗藏起了她瑟瑟发抖的小小身躯,她强忍着不再呜咽,因为这样一片寂静中,听到自己的哭声,也让人毛骨悚然。 她努力地去想一些高兴的事,却情不自禁地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想到鲜血淋漓的百灵,咬了好久的唇,还是被细细的呢喃冲破。 “爹……娘……阿若好怕……”声音在空旷中回荡了一圈,又回到她自己耳中,凄凄如鬼哭。 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在黑暗中坐了许久,林嘉若一开始还能感觉到饥饿、寒冷和恐惧,渐渐地,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仿佛整个身子都不再属于自己。 当意识开始模糊时,忽然,一丝熟悉的花香钻入了鼻孔。 她下意识地嗅了嗅,便感觉到了鼻子的存在。 这屋子阴寒潮湿,原本带着一股霉味,却被这清新的花香冲出一个明朗的空间。 花香越来越浓郁,林嘉若精神一振,终于辨别出来了。 是玉簪花! 连续两年摆在她廊檐下,再没有一种花香,能像玉簪花一样让她熟悉和亲切。 一时间,林嘉若甚至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寻着这股花香摸索着爬了过去,终于在门下摸到了细腻的花瓣。 林嘉若欣喜若狂地把地上的花朵捧了起来,凑到鼻尖,闻了又闻,怎么都闻不够。 被花香渐渐抚平了恐惧之后,林嘉若捧着玉簪花,靠在门边,开始有了思考的力气。 她想了又想,贴在门上,小小声地问:“大哥哥,是你来救我了吗?” 耐心地等了许久,又在门上轻敲了几下。 始终没有回应。 她有点失望,可摸着手中的玉簪,又觉得还有希望。 可惜不能吃呢!林嘉若想,她真的好饿,饿得都想吃花了! 林嘉若把花送到嘴边,在嘴唇上摩挲了两下,又闻了闻花香,情不自禁地笑了。 仿佛又坐了许久,寒气从地下缓缓渗了上来,林嘉若又开始觉得身上被冻得渐渐失去知觉。 或许起来打一遍拳能暖暖身子,可是没吃东西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啊…… 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隔着门听到了脚步声,宛如天籁。 刚才还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林嘉若,瞬间跳了起来,用力地拍门大喊:“大哥哥,是你吗?大哥哥?快救我出去!快点——” 门突然被推开了一小条缝,窄窄的门缝之间,夜空墨蓝,月光倾泻,美得如梦似幻。 林嘉若正兴奋地大叫,要从这条门缝里出去,却见一条黑色的人影在门缝间一闪而过,然后有什么东西被扔了进来。 林嘉若下意识地避了一下,只这么一个闪避的动作,门又重新关了起来,夜色和月光戛然消失。 得而复失的打击令她如堕冰窟,刚刚涌出来的力气瞬间就被抽空了,她靠着门,缓缓地滑落在地,欲哭无泪。 原以为,这些已经足够令人绝望,没想到,还有更可怕的事在等着她。 脚步声远去之后,屋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可这死寂之中,却突然生出一个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小动物在地上跑动。 林嘉若一开始还在警惕地听着辨着,突然—— “吱吱吱——”那东西突然叫了。 林嘉若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东西在屋里窜了一会儿,终于靠近了林嘉若。 林嘉若想躲开,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将自己的身子挪动多少,那东西却跑得很快,眨眼间就到了她身边。 她吓得一动都不能动,屏住呼吸,听着那东西的动静。 那东西停了片刻,然后重新窜动起来。 突然之间,林嘉若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沿着她的脚背爬了上来,爬上了她的小腿,还在继续往上—— “啊——” 尖叫声在屋里回响,几乎将她自己震聋。 她从地上弹跳起来,一边尖叫,一边发了疯地跳着,要把那爬到自己身上的可怕东西甩下来。 “走开!走开!”她一边跳,一边逃,一边哭喊着,没有留意那东西是不是还在身上,甚至没有留意到门又开了一瞬间。 突然,有人抱住了她。 林嘉若还沉浸在刚刚被陌生东西触碰的可怕记忆中,突然被人一碰,脑中最后一根弦也绷断了。 她尖叫着扑到那人身上,宛如一只嗜血的小兽,随意抓了一块,张嘴就咬了下去。 牙齿下陷的瞬间,她听到那人焦急地低喊了一声:“阿若,是我!”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仿佛天降甘霖,将她脑中吞天般的火势压了下来,一点一点地蚕食消灭。 林嘉若虽然停止了动作,却仿佛是被人突然点了穴一般,整个人仍旧挂在那人身上,嘴巴也还咬在他肩膀上。 那人动作轻柔地把她从肩膀上拉下来,抱在怀里,在地上坐了下来。 林嘉若的脚刚落地,便瑟缩了一下,整个人都往对方怀里缩进去。 “阿若别怕,老鼠已经死了!”那人柔声安慰她。 “老鼠……”林嘉若怔怔地重复了一声,突然放声大哭起来,积攒了许久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老鼠……老鼠……”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想着哭诉委屈,“阿若……阿若好怕……老鼠好可怕……不要……” “不怕……不怕……没事了……没事了……”对方一边拍抚着她的背,一边柔声安慰。 危险一解除,林嘉若很快就失去了力气,头晕晕地倒在对方怀里,哭不出,也说不出话了。 忽然,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嘴唇,林嘉若下意识地想后退,可马上就被食物的香气勾得一丝理智都不剩了,只循着本能,一口将那东西咬了下去。 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食物,只能从附近人家的厨房里偷了半只冷馒头。 娇养出身的林家女儿,没有一个不挑食的,可阿若却将这半只冷馒头吃得仿佛什么珍馐佳肴。 黑暗中,有人渐渐冷了眼神,杀气丝丝溢出。 第127章 带你回家 吃完了馒头,又喝了一小杯水,林嘉若终于有力气说话了。 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脑子里一片浆糊,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吸了吸鼻子—— “大哥哥……”声如蚊呐,气若游丝,还带着意犹未尽的呜咽。 “我在!”林致之将她又抱紧了几分,把她整个人都笼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她冻僵了的四肢百骸。 “大哥哥……”娇娇软软,委委屈屈。 “我在!”林致之将她的双手握在掌心,轻轻地摩挲着。 “大哥哥……”幽幽怨怨,仿佛还染着一丝恼怒。 林致之轻叹一声,将她的双手拉进怀里温暖着:“是大哥哥对不起你……” 身体在渐渐回暖,心里也因他这一句得到了极大的安抚。 虽然身上恢复了知觉,林嘉若还是软软地躺在他怀里,连手指都不想动弹一下,只剩了声音,含含糊糊地说:“大哥哥,我想喝蜜水……” 林致之心里一疼:“对不起,阿若,我来得急,只带了那一杯水……” 就那一杯,还是顺手从人家家里连杯子一起拿的,路上还洒了一半。 林嘉若没有说话。 算了算,她已经被关了六七个时辰了,滴水未尽,只那小半杯哪里够解渴。 林致之轻叹道:“阿若,现在快到丑时了,你在城郊一座废弃的仓库里,天亮之前,孙立行就会来见你……” 林嘉若安静虚弱地听着,她是在是太累了,对林致之告知的消息作不出丝毫反应。 “孙立行把你关在黑屋子里,饿着你渴着你,拿老鼠吓你,就是想叫你受不了,叫你发疯,叫你崩溃,这样,他就能轻易地从你口中问出持尘的下落!” “阿若,你要记着,如果孙立行没有露出面容,你千万不能叫破他的身份——”林致之语气严肃地说,“他只是想从你这里得到持尘的消息,不会杀你,但是如果你叫破了他的身份,他会杀你灭口!” 静了许久,黑暗中才隐约响起轻不可闻的一声“嗯”。 林致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阿若,我不能叫人发现我在余杭,所以不能现在就救你出去,这是我欠你的,你可以记着,日后你说怎么还,我都依你,好不好?” 没有回应。 “不过你别怕,我已经给你爹娘送了信,你爹和你娘,手上都有不少能人,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儿。” “孙立行来之前,我都会在这里陪着你……” “钱栀子也在孙立行手里,她受了一些刑,孙立行原本想从她下手,没想到钱栀子看着柔弱,骨头却很硬,一个字都没吐,孙立行只好向你下手……” “阿若,孙立行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不要怕,都说了也没事,你只要自己好好的,不用替任何人担着,知道吗?” 他已经自私地没有立即救了阿若出去了,又怎么忍心再要求她勇敢? 林嘉若仍旧没有说话,黑暗中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正当林致之猜测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了。 “大哥哥……我想回家……” 依旧是气若游丝、隐约呜咽的声音,听得林致之心如刀割。 他们这些人的事,凭什么叫一个孩子来承受? 刹那之间,心念转变,他抱着林嘉若站了起来,低下头,蹭了蹭她的脸,柔声道:“好!大哥哥带你回家!” 堪堪迈了两步,门外突然一阵骚乱声。 林致之迅速抱着林嘉若躲到了门口,附耳细听。 脚步声,惨叫声,呵斥声,金铁相击声,猎猎拳掌声,闹成一团。 “咚——”沉闷的碰撞声,仿佛有人重重地摔。 “我女儿在哪?”杀意如冰刃。 怀中的小人似乎动了一动。 “爹爹……”浓浓的鼻音,重重的哭腔。 林致之心中暗惊。 林时生竟然来得这样快! 但情况来不及让他细想,很快将有人找到这里! 把林嘉若放回地上,靠在墙边,低声道:“阿若,三叔很快就找到这里了,我就躲在顶上,不能叫任何人知道我在屋里,知道吗?” 这次,林嘉若只让他等了片刻:“好。” 林致之心头一热,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心:“阿若,等我明年回家,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松了手后,林致之就消失了,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没过一会儿,门被撞开了。 火光映了进来。 “阿若?阿若!你在哪儿?”是徐窈宁哽咽的声音。 林嘉若张了张嘴,喉咙却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喊不出声,试了两次都以失败告终,心里难过委屈至极,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火光转了一圈,终于照到了林嘉若身上,却刺得她闭上了眼,侧过头回避。 “阿若!”徐窈宁哭喊着朝她扑了过去,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泪流不止。 “这里头太阴冷,先带阿若出去吧!”林时生说。 徐窈宁肝肠寸断。 入了夜后,仓库里阴冷刺骨,可她的女儿,已经在这地方待了整整七个时辰! “娘……我想回家……呜呜呜……”林嘉若小声哭泣着,虚弱的哭声听得徐窈宁和林时生心痛如绞。 “娘带你回家!”徐窈宁擦了擦泪水,抱着她试图站起来,可刚支起一条腿,就差点一个前冲抱着林嘉若摔出去。 林时生忙伸手托住:“我来吧!” 徐窈宁恋恋不舍地把林嘉若交给他,女儿毕竟长大了,她早就抱不动了。 看着林时生轻轻松松抱起林嘉若,步履沉稳地朝外大步走去,泪水又溢了出来。 父亲,确实是不可替代的啊…… 林嘉若疲惫地窝在林时生的怀里,紧闭着双眼,不愿看,不愿想,不愿动,只有一双耳朵关不住。 “阿若!”这焦急的声音是她的师父,“阿若怎么了?有没有受伤?” “你先回去,把薛神医带到阿若房里等着!”爹吩咐道。 师父应了一声,脚步声匆忙远去。 “这畜生怎么办?”慧秀这么问的时候,伴随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杀了!”她听到爹和娘异口同声地这么回答。 语气一个冷如冰,一个恨如火,却都是毫不犹豫、杀气毕露。 第128章 救世者是灭世人 “杀了?”慧秀有些迟疑,“这不好吧?怎么说也是堂堂杭州府的提辖大人啊!” “杀了!”林时生毫不犹豫地说,“后果由我承担!” 王朝的法治由官府来维护,女儿的仇由他来报。 徐窈宁突然冷笑一声,问:“慧秀,你知道他是谁吗?” 突然被叫破了名字,慧秀的语气就冷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慧秀,当年你带着绍兴府新昌县东茗乡的乡民,劫了县城的粮仓,原本绍兴知府王夜航已经和你谈妥了招安,后来有人向你告密,说王夜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要招安你,实际要拿你一伙的人头升官,你夜探府城,果然发现城外兵马有动,一怒之下,便杀了王夜航,是不是?” 慧秀目露惊诧:“你怎么知道?” 徐窈宁并不回答,而是继续说下去:“你既然杀了王夜航,就没有了回头路,便想带着乡民占了泥岗山为王,做个山匪头子,可这时,却有个叫做李大的人领着一群人,自称是附近的乡民,要来投奔你——” “后来,绍兴府的靖南驻军奉命来剿你,你有了李大的相助,战无不胜,甚至一箭射死过一名都尉,越来越多的人来投奔你,你的名声也日益威赫,也因此引起了朝廷的重视,最终派来了神武侯燕怀!” “神武侯府满门忠烈,燕怀镇守西北十三年,是你仰慕已久的英雄,你想趁此机会带着满寨的人投入燕怀麾下,便约了燕怀深夜私谈,不料李大自作主张刺杀燕怀——” “燕怀负伤而去之后,李大突然调转刀锋,对你狠下杀手,你一时不察,被他得手,几乎丧命!” “等你捡回了一条命,回到泥岗寨,已是遍地尸体,可其中,却并无那个李大!” “后来传闻燕怀与叛军勾结,一起作乱,赵秉义趁机夺了神武营的兵权,在绍兴府大肆搜捕你,你冒着生命危险,在绍兴府留了整整一个月,就是为了寻找李大的下落,要求一个答案,是不是?” 慧秀神色阴沉:“你说得不错,我找了他很久……” 徐窈宁冷冷一笑,看着被慧秀捏住了喉咙不能言说的孙立行,缓缓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慧秀猛然扭头,双目通红地看着孙立行,手上越发加重了力道。 孙立行被他捏得几乎喘不过气,更别说回应了。 “整个绍兴之乱都是一场阴谋!”徐窈宁说,“从你带着乡民打开县城粮仓开始,就沦为了某些人的棋子——” “王夜航是真心想要招安你,那封告密信就是孙立行写的,城外兵马异动也是孙立行做给你看的!” “后来他乔装化名,领了一队靖南军在编的将士混入泥岗寨,为的就是壮大叛军的声势,引得燕怀南下,伺机谋害!” “没想到燕怀武功不凡,没有得手——官兵攻入泥岗寨的时候,孙立行就跟在燕怀身边,亲手将泥岗寨上上下下数百人全部灭口——其中还包括了他带来的三十名靖南军在编将士!” 这个院子里站了不少人,包括徐窈宁的木卫,包括林时生不知道哪里招揽来的高手。 在场很多人手上都沾过血,却也无法不为之动容。 慧秀仿佛一时不能消化这个消息,眼神蓦然放空,只剩了一只手,还在牢牢控制着孙立行。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呜……”突然,小女孩的哭声打破了死寂,哀戚,悲愤,仿佛是在为那数百条性命痛哭。 “啊——”慧秀终于回过神来,嘶声吼叫,手上奋力一拧—— 只听得“喀嚓”一声,孙立行便被扭断了脖子,而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扬手一扔,手上的人便穿墙飞了出去。 慧秀还在原地,双目赤红如血,仰面向天,发狂地嘶吼。 林时生忙捂住林嘉若的耳朵,焦急地连喊三声“师父”。 慧秀终于是停住了嘶喊,无力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撑地。 “我曾答应,要帮他们活下去,却是我识人不明,害死了他们……” 那一年,他云游至绍兴府新昌县下的一个小乡村,他们为他打了一碗甘甜的井水解渴,他为他们打跑了一个欺压乡民的征税官。 他承诺说能让他们吃饱肚子,于是他们义无反顾地扛起锄头和他一起闯入了县城的粮仓,闯上了泥岗山,最后闯入了阎王殿。 曾经自以为是救世者,原来却是那灭世人。 他掩面低嚎,泪如泉涌。 火光在深深的夜幕中照出一方昏黄的天地,几十个人静静伫立,听着一老一小迎风饮泣。 徐窈宁沉默地看了慧秀一会儿,终于还是对女儿的关切占了上风。 走到林时生身边,低声说:“你先带阿若回去,叫大夫好好看看,孙立行这边我会处理。” 前世林俊生用来扳倒孙立行的就是这件旧案,孙立行给慧秀的告密信,被送信的人留了下来,另外誊抄了一份给慧秀,送信人被灭口之前,把这封信交给了一名军中同乡。 后来孙立行带了三十名官兵冒充山匪,其中就有那名同乡,大约是存了心眼,孙立行杀人灭口的时候,那名同乡诈死逃脱。 前世林俊生就是借着这一人一信,给孙立行定了勾结叛军的罪名,满门抄斩。 如今,人证和物证都在她手里。 如果孙立行还活着,或许需要慧秀来对峙,现在他死了,就很容易定罪了。 林时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异议地抱着林嘉若离开了。 回到家里,薛神医已经在房里等着了。 林嘉若闹着喝了一碗蜜水,就紧握着林时生的手,连脉还没被摸着,就沉沉睡去了。 醒来时,林时生还坐在床边,双手合握着她的手,闭着眼睛,面色疲惫,下颌处冒出了些许胡渣。 林嘉若却觉得他这不修边幅的模样好看极了,比往常整洁潇洒时更叫她喜欢。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动静,林时生睁开了眼,对着她温柔一笑,从边上取了一件外衫,替她掀了被子,将她整个人一裹,就这么抱了起来,朝外走去。 “薛大夫说你饿坏了,我们先吃饭!” 走到外间,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为她盛粥的小满,林嘉若突然脸色大变。 第129章 你说谁无辜? “百灵!”林嘉若猛地揪住林时生的衣襟,“爹,百灵和画眉呢?她们在哪儿?有没有事?” “没事——”林时生柔声道,“就是受了点伤,暂时不能伺候你了。” “我要去看看!”她明明看到两人倒在血泊之中,不亲自去看一眼,实在不放心。 林时生没办法,接过小满手中的粥,吩咐道:“去看看夫人回来没?” 林嘉若失踪的消息是车夫直接报到他这儿的,他带着人到徐长寿家的时候,只有地上一滩血迹。 他看到那滩血迹的时候都快疯了,哪里顾得上那两个丫鬟? 林时生舀起一勺粥,劝道:“你娘忙了许久了还没回家,丫鬟的事只有她知道,我们再等等,先吃点东西,嗯?” 林嘉若听着有道理,也确实饿了,就乖乖被喂着吃了起来。 吃了小半碗的时候,小满回来了。 一起回来的还有徐窈宁。 徐窈宁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布满了血丝,林时生看着不忍:“你还是先回去睡会儿吧,阿若已经没事了。” 她摇了摇头,走到林嘉若面前,盯着她打量了好几遍,突然冲小满怒斥道:“怎么没给阿若换衣裳?” 林时生帮着解释道:“阿若回来就睡了,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我怕吵醒她,就没让换了。” 徐窈宁这样收敛了怒气,又打量了林嘉若一会儿,直到她软软地开口:“娘,我没事了……”才眼眶一湿,面色柔缓下来。 小满极有眼色地又盛了两碗粥,林时生和徐窈宁也端着吃了起来。 饱饱地睡了一觉,又吃了点热乎的东西,林嘉若确实没什么事了,原先停滞了的脑子也重新开始转动起来。 “娘,百灵和画眉呢?”她目前还是最挂心这件事。 “她们没事,画眉只是被打晕了,孙立行的人没带走她,后来她被进去找你们的车夫摇醒了,一起回来报的信,现在应该是在歇着!” 林时生心中恍然,难怪徐窈宁只比他晚了一步到,原来是有两个报信人。 “那百灵呢?”林嘉若没有漏掉另一个。 徐窈宁神色一凝,轻叹道:“她伤得比较重,被人用了刑,我让人带她到外面治伤了,现在也不知道醒了没,等她好一些了,再带你去见她。” 没死就好……林嘉若暗暗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起一个人。 “栀子呢?你们找到栀子没?” “她也受了刑,她身子骨弱,只怕要养很久——”徐窈宁安慰道,“你放心,这件事到底是我们连累了栀子,我会专门派人照顾她的身子的。” 只是,阿若怎么知道栀子也被关在那里?就是早走一步的林时生都不知道。 找到了阿若,他们谁还有心思去查看其他屋子,要不是木三细心,栀子差一点就要被落在那里了。 要是等他们这里忙完,再回头找去,栀子只怕就饿死在仓库里了。 想到这里,徐窈宁也是一阵后怕。 “那——”林嘉若刚说了一个字,就戛然而止。 “怎么了?”徐窈宁关切地问。 林嘉若摇了摇头:“没事,娘快吃吧。” 她其实是想问大哥哥。 她被爹抱出去的时候,大哥哥应该还在屋子顶上,后来不知道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应该在河南府念书的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杭州?为什么会这么巧地出现在她身边?为什么他的出现不能让别人知道? 还有,为什么他一开始不肯救她出去…… 那些当时没力气去发现的疑点,此刻一一被点亮,但她却一个都不能问。 大哥哥承诺过她,等明年他回家,就都会告诉她,她也承诺过,会为他保守这个秘密。 一大盆粥都吃得干干净净。 “给阿若打点热水,好好洗一洗!”徐窈宁吩咐道。 何止林嘉若,她也奔波了整整十二个时辰没合眼,看到林嘉若没事,心头一松,只觉得随时都能睡着。 和林时生交换了一个眼神,正准备一起离开,忽然有丫鬟报了进来:“大姑娘和三姑娘来了!” 是来探望林嘉若的。 林嘉若的失踪与找回,都没有刻意瞒着家里人,此时两个姐姐来探望她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林嘉若听了,却把脸扭向了另一边,闷闷地说:“我想睡觉了。” 徐窈宁点点头,道:“洗了澡就去睡吧,我去替你打发了!” 出了房门,就看到林嘉兰和林嘉荃站在院子中央,各自揪着手绢。 看到他们夫妻二人出来,忙上前行礼。 “听说阿若醒了,可还好?有没有吓到?”林嘉兰急急忙忙地问。 林嘉荃虽然没问,可脸上也露着真真切切的关心。 徐窈宁低声说:“醒了,吃了点东西,又睡下了,你们改天再来看她吧……” 想到林嘉若的遭遇,两个姐姐都眼泪汪汪,但她们都是很有眼色的孩子,见三房夫妻俩都面露疲色,也就识趣地离开了。 她们一转身,林时生的眼神就锐利了起来。 “我记得,三丫头平时都是和阿若一起上下学的,昨天为什么不在?” 徐窈宁冷哼道:“昨天是她舅母生辰,放了学,便跟着孙家姑娘走了!” 各自沉默了片刻。 他们倒是不怀疑二房母女会参与其中,只能说孙立行选了个好日子。 “孙立行那边安排好了?”林时生又问。 徐窈宁点头:“罪犯谋逆,夷三族!” 林时生皱起了眉:“妻儿毕竟无辜。”古代这种连坐的刑法在他看来太过残忍。 徐窈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抬手一指:“阿若就在屋里,你说谁无辜?” 林嘉若躺在仓库地上那了无生气的模样浮现眼前,林时生瞬间哑然,反对的话竟再也说不出口。 更何况,徐窈宁既然已经把事情安排下去了,谋逆之罪,就是他们自己也挽回不了了。 只是,他却还有一个疑问—— “孙立行,为什么要绑架阿若?” 徐窈宁刚刚还在为他前面说的话愤怒,一听这句问,怒火瞬熄,面色凝重地说:“为了持尘!” 林时生心中一动:“持尘?云林寺的小和尚?” 惊讶,疑惑,沉吟,最后不得其解。 “持尘,他是谁?” 第130章 满门抄斩 第二天早上,母女俩在林嘉若房里吃早饭的时候,孙氏来了。 “不见!”徐窈宁头也不抬地说。 话刚传出去,孙氏就闯了进来。 “宁娘!宁娘!”孙氏满面泪痕地冲到徐窈宁面前,哀求道,“我娘家嫂子还有孩子们都被抓起来了,你快叫三弟去衙门里打听打听吧!” 林嘉若惊讶地抬起头,孙家的人被衙门抓了? 孙氏脸上的妆都被泪水冲花了,仿佛是一听到消息就跑了过来。 徐窈宁放下碗筷,对孙氏点点头:“去我那里说!” 林嘉若目送走了她们,低下头,继续认真地吃早饭。 大概是狠狠地饿过了一次,吃东西时心里总是怀着感动和珍惜,细嚼慢咽,半点滋味都不想浪费。 一直等到她吃完,也没见孙氏从正房出来,倒是时不时地传出一声哭嚎。 孙家的事,很严重吗?林嘉若迷迷糊糊地想。 正惦记着孙家的时候,就看到林嘉荃走了进来,一眼看到了她,便要过来,却被雀儿拦住了。 雀儿是个死心眼的,得了吩咐,就无论林嘉荃怎么说都不肯放行。 林嘉荃只好在门外大喊:“阿若!阿若!” 林嘉若不太想见她,她是孙立行的亲外甥女,所有跟孙立行有关的人她都讨厌。 可她们姐妹平时感情毕竟不错,见她在门口急得要哭的模样,林嘉若心一软,就让人放她进来了。 林嘉荃进屋时的脸色跟她娘差不多,焦急得张开就说:“阿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临时改了口,“你没事吧……”神色尴尬。 林嘉若摇摇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身体似乎是没事了,可心里总觉得还有点什么。 林嘉荃摸不准她摇头是什么意思,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怎么接口,还是林嘉若主动问了:“三姐姐还有事吗?” 林嘉荃眼睛一红,眼泪掉了下来:“我舅舅死了……” 林嘉若微微一怔,回忆了一下昨晚听到的话,似乎是慧秀师祖杀死的吧? “也不知道孙家得罪了谁?前天夜里,我舅舅被人杀害在城郊,昨天又有人密告他和绍兴叛军勾结,是谋逆的大罪,我舅舅人都死了,也没法反驳,舅母、表哥和表妹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林嘉荃悲愤地说。 林嘉若古怪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今天一早,姚知府就派人把孙家上下都抓了起来,说他们都是死罪……”林嘉荃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了。 等林嘉荃哭够了,才看到林嘉若一直呆呆地看着她,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是她也没空去猜林嘉若的心思,满心满眼都是孙家的祸事。 “阿若,现在家里就三叔一个男主人,你去求求三叔,让他去衙门跟姚大人求个情,看这事能不能有转机!”林嘉荃期待地看着林嘉若。 “罪犯谋逆,能有什么转机!”徐窈宁冷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林嘉荃立即站了起来,惶恐地看了徐窈宁一眼,心虚地低下了头。 “宁娘,你别误会,我没叫阿荃来找阿若的……”孙氏在徐窈宁身后不安地解释。 这种抄家灭门的大事,没有一个大人会想让自己的孩子为之奔走,没想到林嘉荃会自己偷偷跟过来。 徐窈宁面带冷笑:“误不误会有什么要紧?孙立行犯的是谋逆的大罪,是要灭三族的!找谁都没用,你应该庆幸,这么大的罪,姚大人是没有资格定案的,还要等京里派人下来,一来一回,孙家的人还能多活大半年呢!” 孙氏被她说得恼火不已:“孙家是哪里得罪了你吗?见死不救不说,还要这般奚落我!” 孙家早就和大房结了仇,如今出了事,她也只好求助三房,没想到三房竟是这样一番态度! 孙氏心中又是悲愤又是寒凉。 徐窈宁听了冷笑连连,目光冰冷地看着孙氏,看得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才缓缓开口:“阿若遭人绑架的事,二嫂知道吗?” 孙氏心里“咯噔”一下,不敢接话。 但林嘉若接话了:“是孙大人绑架了我!”眼神木然,语气平平,却仿佛一把重锤,敲在了二房母女心上。 “不可能!”孙氏失声惊叫,“我哥哥为什么要绑架阿若?这不可能!” 林嘉荃也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怎么会这样?” 徐窈宁嗤笑一声,没有回答。 孙氏突然神色恍然,指着徐窈宁直颤:“你们……是你们……” 徐窈宁冷冷地看着她,虽然没有说话,那眼神却是喊着嘲讽的承认。 孙氏一下子瘫倒在地,浑身发冷。 “娘!娘你怎么了?”林嘉荃吓得脸色苍白,忙上前扶她。 林嘉若也要过去帮忙,却被徐窈宁拦了回去:“自己都站不稳的,添什么乱!” 孙氏就着女儿的搀扶,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冷眼旁观的徐窈宁,心中刚涌起一阵愤恨,又看到了目露担忧的林嘉若。 她也担心着孙娟和孙娇年纪小,受不得牢狱之苦,可阿若比她们更小…… 闭眼长叹,泪水滚滚。 林嘉荃也泣不成声:“三婶娘……阿娇、阿娇才八岁啊……您想想办法吧……她们、她们都会死的……” 徐窈宁始终冷漠地看着她们,不发一言。 孙氏阻止了林嘉荃再说下去,母女俩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低下头,轻轻摸了摸林嘉若的头发,柔声问:“还累不累?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林嘉若摇摇头,迟疑地问:“娘,孙娟和孙娇都会死吗?” 徐窈宁一怔,点头道:“谋逆是大罪,孙家所有人都会被押送进京,判处死刑。” 林嘉若想了想,仰起脸,认真地看着徐窈宁:“娘,你那么厉害,可以救她们吧?” 徐窈宁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孙立行这样害你,你要为她们求情?”忽然又愤怒了起来,“是不是你爹教你的?!” 林嘉若不解地摇摇头:“跟爹有什么关系?孙大人害我,他已经死了,孙娟和孙娇并没有害我啊……”林嘉若鼻子一酸,低下头抹了抹眼睛,“我虽然不喜欢她们,也没想她们死啊……她们现在被关起来,应该也很害怕……” 不知为何,看到阿若为孙家姑娘求情,徐窈宁反而觉得更加愤怒,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行!孙家人都该死!” 第131章 罪不及出嫁女 林嘉若见徐窈宁反对得这么激烈,也就没再说下去。 反正娘这边说不通,她不是还有个爹吗? 林时生听了非常意外:“你要为孙家姑娘求情?” 林嘉若担忧地问:“爹爹也认为孙家人都该死吗?” 林时生摇摇头:“当然不是,孙立行固然罪大恶极,但罪不及家人,孙家其他人没有参与作恶,就是无辜的。” 看着林嘉若,欣慰,感动:“难得你……”叹了一声,孩子的心灵如此清澈纯洁,就连他一个现代法治社会穿越过来的人,也被徐窈宁一句话就说服放弃了。 “阿若这样很好……”摸了摸林嘉若的头,满脸慈爱。 “那爹爹有办法吗?”期待地问。 林时生拧起了眉。 这可是谋逆啊! “没办法吗?”林嘉若失望了。 林时生也不想让她失望,但是—— “除非宫里有什么喜事,圣旨大赦天下之类的。” “要什么喜事?” “新皇登基、更换年号、册封皇后、册封太子,都会大赦天下。”但这些似乎都很遥远…… 想了想,又补充道,“有时候皇上宠爱的妃子生了儿子也可能大赦天下。” “皇上有孩子要生吗?”林嘉若再次升起期待。 林时生有些尴尬,他并没有关注过皇帝的后宫私生活。 “你们在说什么?”徐窈宁突然出现,把父女俩都吓了一跳。 刚刚两人想得太入神,都不知道徐窈宁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她听见了多少,一时间,面面相觑,都有些心虚。 徐窈宁见这父女俩鬼鬼祟祟的,面露不悦:“你们背着我说什么?谁要生孩子?” 林嘉若灵机一动:“在说娘什么时候再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呢?” 两个大人都僵了一僵。 徐窈宁含怒瞪了林时生一眼:“跟孩子胡说什么呢!” 林时生也很尴尬,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顾左右而言他:“吃饭吧!吃饭吧!我都饿了!” 趁徐窈宁转身忙碌的时候,向林嘉若眨了眨眼。 林嘉若捂嘴直笑。 孙家的事确实很棘手。 徐窈宁下手没有一丝留情,孙立行勾结叛军的事铁板钉钉,除非慧秀亲自跑出来否认——那怎么可能? 孙家连家仆都下了大牢,更何况孙立行最亲密的妻儿,倒是孙婵,因为是出嫁女,躲过了这一难。 嗯?等等! 林时生冲到林嘉若面前,一时兴奋,一时惋惜:“我想到一个法子可以救人,但只能救出孙家两个姑娘!” 林嘉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罪不及出嫁女,只要孙娟和孙娇嫁人了,就可以不受牵连!” “可她们还没嫁人啊?”林嘉若不解。 “只要有人当着姚知府的面认下婚约,再从中说和,姚知府会放过孙娟和孙娇的!”这些都是他和小山先生一起商量过的,确定可行。 “可孙娟和孙娇好像也没定亲啊……她们年纪还小……”林嘉若为难地说。 “只要有人认了就行!”林时生拍了拍女儿的小肩膀,委以重任,“本来该你娘去同二房说的,现在只能拜托我家阿若了!” 林嘉若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听到林时生格外认真地提醒:“小心点,别叫你娘发现了……” 但是她娘最近防二房母女跟防贼似的,怎么小心? 林嘉若思前想后,决定要回去上学。 这才在上学路上同林嘉荃说上了话。 时间有限,林嘉若就开门见山了:“我爹说,让你们给孙娟和孙娇找个婚约,把她们嫁出去就能罪不及出嫁女了!” 林嘉荃惊道:“阿娟十一岁,阿娇八岁,都没定亲,一时上哪儿去找人?” 林嘉若撇了撇嘴,有点不乐意:“这我哪知道?孙家这个是大罪,我们也没办法,只能想到这个主意了!” 林嘉荃忙讨好地说:“好妹妹,多谢你了,我回去就同我娘说!” 闺学里少了孙娟和孙娇,似乎气氛也变了许多。 徐明珠第一个凑到了林嘉若身边,关心地问:“阿若,你身子好了没?” 林嘉若冲她笑了笑:“都没事啦!” “那就好。”徐明珠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有些歉疚,“这些天家里有事,没能及时来看你,你倒是好得快,不愧是一直练武的人。” 林嘉若嘻嘻一笑,也是颇觉得意。 “孙家的事你听说了没?”徐明珠小声地问。 林嘉若点点头,何止听说。 “他们说,孙娟和孙娇都会死,你说是真的吗?”徐明珠咬着唇,忧心忡忡。 以林嘉若的年纪,很少有人会这样求助似的问她,但这会儿,徐明珠似乎被这个消息冲撞得有些六神无主,一时之间,也忘了自己面前是谁了。 “是真的……”坐在隔壁桌的王九姑娘神色黯然地说,“我母亲说,孙家这事是没有转圜余地的,孙娟和孙娇……”她低着头,没有说下去。 孙家姐妹因为出身和性格,在闺学里并不受这些大家闺秀的欢迎,可牵扯到了生死,往日那些计较的,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会有办法的!”林嘉若突然大声地说。 “你有办法?”徐明珠眼睛一亮。 林嘉若用力地点了点头:“只要给孙娟和孙娇订了亲,就能把她们救出来!” 这个办法一说,女孩子们都沉默了。 还是王九姑娘先迟疑着开了口:“阿若,孙家出了这样的事,孙家的姑娘很难找到人家的,除非……” “除非什么?”林嘉若追问。 “除非为人妾室……”王九姑娘为难地说。 她们都是名门世族出身,以后都是要做当家主母的,对于妾室向来是轻而鄙之。 能入闺学的少女家世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十几年来,也只有一个孙婵自甘堕落地给人做了妾。 难道说,孙娟和孙娇也只能为人妾室? 王九姑娘能想到的,林嘉荃也想到了。 “就算是为人妾室,可她们年纪还那么小,也不会有人愿意纳她们的……”林嘉荃说着,眼中露出绝望。 马车内一时沉默。 林嘉荃忍下了一声呜咽,哑着嗓子说:“或者去年,干脆把阿娟定给老姜头都行,只要能留下一条命,以后总能好起来……” 老姜头? 林嘉若忽然眼睛一亮。 第132章 老姜头 傍晚的时候,林嘉若跟着林时生进了醉仙楼的一间包房,老姜头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林嘉若看到他穿着的短褐下摆撕破了一大截,惊讶地问:“你怎么衣衫破成这样也不补补?” 老姜头冷笑道:“补什么补?今天补好,明天还不是要被撕坏,我就这么件衣衫,索性坏着,看他们能怎么样!” 林时生没听明白,但感觉机会来了:“有人故意对付你?” 林嘉若干咳两声,拉了拉林时生的衣摆,小声地说:“是子君表姐……” 老姜头也听见了,气呼呼地说:“兰家那丫头,你们也不管管?砸了我的船不说,连我的床都砸了,这是不让人活了是不?你们就这么放任她败坏你们林家的名声?” 林嘉若轻哼道:“谁让你骗人的……” “我骗的是那个姓费的呆头鹅,关她兰大姑娘什么事?她不都要嫁人了吗?还帮着人家小伙子出头,要不要脸!”老姜头理直气壮地说。 “可那花送到我表姐那里了啊,她最讨厌骗人的事了!” 老姜头双手一摊:“我吃饭的家伙和睡觉的家伙都已经被她砸了,还想怎样?” “我可以帮你说情,叫我表姐放过你!”林嘉若双眼亮闪闪地看着他。 “你想干嘛?”老姜头警惕地盯着她。 “再给你换条新船,换张新床——”看了看他身上,继续抛诱饵,“再给你做几套新衣裳!” “不用了!”老姜头断然拒绝,“你们这些有钱人,最爱给人下套!” 林嘉若无奈地看向林时生。 林时生扯下腰上的钱袋,往桌上一放:“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事成之后,再给你一百两。” 老姜头半信半疑地挪步过去,拿起钱袋子掂量了一下,又打开看了一眼,攥在手里,才目光闪烁着问:“你们想叫我做什么?” “去年三月三,你在西湖边上救了个落水的姑娘——” 没等林时生说完,老姜头就急急忙忙地撇清了:“我就顺手救了下,我可跟他们家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们家那些事我一丁点都不知道!” “我们又不是来审问你的!”林嘉若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 老姜头这才反应过来,放松地笑了:“是哦,要说有关系,你们林家关系还更大呢……” “我们想让你去向知府大人承认,当初你救了孙家二姑娘,孙家为了报恩,把二姑娘许配给了你!”林时生淡淡地说。 老姜头跳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跟那黄毛丫头有婚约了?我一把年纪了,跟一个十岁的丫头有什么破婚约!你敢说我都不敢想!” 林嘉若不好意思地小声纠正:“孙娟十一岁了……” “十一岁那也是个黄毛丫头!”老姜头显得很激动,“我娶个黄毛丫头有什么用?她能洗衣做饭吗?我养得起她吗?” “也不是真要你娶她——”林时生说,“你也知道,孙家现在犯了事,如果孙家姑娘有婚约在身的话,就不能算孙家人了,正好你有这么个渊源,可以救她一命。” 老姜头看了看手中的钱袋子,眼神犹豫。 “罪不及出嫁女,孙家的祸事不会连累到你的。”林时生道,“你看我们林家,也是孙家的姻亲,并没有被牵连!” 老姜头眼珠转了转,嘿嘿一笑:“你就不怕我人财两得?” 林时生微微一笑:“当初孙二姑娘被发现在你家门口,满城风雨,你也没想着去占孙家的便宜。” 老姜头自嘲地笑了笑:“我倒是有那个胆子?那时候的孙家,我能惹得起?” 林时生闻言莞尔:“如今的林家,你也一样惹不起!” 老姜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仿佛不经意地往林嘉若的方向轻轻一扫,随后笑着点头:“好,我干了!” “我会安排你去见知府大人,到时候,你只管领了孙二姑娘出来,等你把婚书办了,剩下的一百两自然会送到你手上,其他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林时生说。 “还要办婚书啊……”老姜头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声,“那我以后还能继续撑船吗?还是得配合你们守着那小丫头?” 林时生微微一笑:“你拿了那一百五十两银子,爱做什么做什么,孙二姑娘却用不着你来守着,只是挂个名就可以了,过段时间,你在休书上按个手印,我们自然会送她到外地去重新开始!” 老姜头满意地点点头,笑着对林嘉若说:“你说的,赔我一条新船,一张新床,还有新衣裳,最最重要的事,管好你那疯丫头表姐,别再缠着我啦!” 话音刚落,就有人一边推门进来,一边含怒道:“你说谁缠着你?” 老姜头一见那人,脚下一滑,就要往林嘉若的身边躲去,被林时生威胁了一眼,才悻悻地躲到一个角落里。 “子君表姐!”林嘉若意外地喊了一声。 兰子君这才发现林时生也在,忙朝他行了个礼,道:“我只听说有人为老姜出头,还把他带走了,没想到是三舅舅——”说着,疑问地向林嘉若使了个眼色。 “你说了要帮我搞定你表姐的!”老姜头躲角落里嚷嚷着。 林嘉若忙将兰子君拉到一边,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你说的都是真的?”兰子君的脸色瞬间就难看了起来。 林嘉若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还没来得及去看过栀子呢,听说她伤得挺重的,你明天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她……” 兰子君咬着唇点了点头,恨恨道:“如果真的是他告的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说完,匆匆向林时生道了别,一刻都不想停似地离开了,甚至没多看老姜头一眼。 事情安排下去,不过三天,孙娟就被放了出来。 婚书还没办妥当,孙娟暂时和老姜头住一块儿,林时生在城里租了一间民宅,派了一个小丫鬟照顾着,也没什么大问题。 问题在于,这件事是不可能瞒得过徐窈宁的。 这天林嘉若放学一到家,就被候在在大门口的丫鬟直接请到了徐窈宁面前。 看到娘站着,爹坐着,一个面沉似水、风雨欲来,一个面露无奈、笑容心虚,心里就猜到了几分。 怕是,暴露了…… 第133章 我总会帮你的 徐窈宁看着林嘉若,冷冷地笑了一声。 林嘉若缩了缩脖子,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甜甜软软地叫了一声:“娘亲——” 徐窈宁恍惚了一下,阿若仿佛已经好久不这么喊她了…… 可马上又恢复了清明,重新拾起怒气:“你们父女俩好得很嘛!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娘亲!” 父女俩交换了一个不知所措的眼神,最后还是林时生自觉顶上:“那个、宁娘,阿若她……” 徐窈宁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还想把责任推卸给阿若不成?” “娘,是我叫爹帮我的……”林嘉若弱弱地说。 “所以你们都是慈悲心肠,都是善人,就我一个是恶人,是不是!”徐窈宁指了指林嘉若,又指了指林时生,眼眶一红,颓然放下,“就我心肠歹毒,就我睚眦必报,就我枉作小人……”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 为了给阿若报仇,她不惜废了这一年的心血,可她的阿若,竟然联合林时生在背后挖她的墙角…… 林嘉若料到了她会生气,却没料到她会这么伤心,呆了好一会儿,才手足无措地上前拉着她的手,焦急、懊悔:“娘、娘你别哭啊,我错了我错了,娘你骂我吧,呜呜呜呜……”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 徐窈宁哪里舍得真的怪她,便抱着她哭成一团。 她心里除了愤怒伤心,还有突如其来的惊慌无措。 这次阿若失踪,几乎将她和燕怀一年多来在江南的布置毁于一旦。 孙立行暴毙,泥岗寨旧案的揭发,木卫和大量暗线的暴露,都处于她还没布置周全的时候,只怕京城那边很快就要派人查下来。 别的都还好,要是引起了林俊生的注意,她自己暴露了不说,对燕怀也是极大的打击,想要拿下靖南军更是难上加难。 她之前一心想着为阿若报仇,没去细想这些,如今乱七八糟的全部涌了上来,令她心慌意乱得直想大哭一场。 林时生看这对母女哭得这样投入,不禁轻叹一声,上前一步,将两人一起拥在怀里,低声道:“宁娘,你别担心,外人只知你我夫妻一体,他们要是知道我在招揽豢养江湖高手,便不会怀疑到你身上了……” 徐窈宁抬头愣愣地看着她,一时忘了哭泣。 他这是……要为她遮掩? 林时生难得见她这样柔弱无助,顿时心生怜惜,柔声道:“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我不会管,也不会问,但是你若有了难处,我总会帮你的……” 徐窈宁看着他,眸光几番变化,最终含糊了一声:“不要以为你这样我就会……” 林时生含笑不语。 明显感觉到气氛变化的林嘉若也停止了哭泣,好奇地看看爹,又看看娘,怯怯地问:“娘,你不生气啦?” 徐窈宁哼道:“生气有什么用?生气你就听话了吗?我叫你别管孙家的事,你听了吗?” 林时生好声好气地劝道:“孩子心存善意是好事……” 又被徐窈宁瞪了一眼:“她心存善意,别人呢?那孙娟跟我们有杀父之仇,日后要是被她知道了真相,你以为她会念着你们今天的恩情?不是平白给自己留个敌人吗?” “孙娟也不一定怎么样啊……”林嘉若耷拉着脑袋,有些灰心。 林时生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柔和却坚定:“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不能因为猜测就给一个人定罪。阿若年纪还小,我们只能教她分辨是非,至于利益得失的问题,现在谈,未免为时过早!” 徐窈宁默了片刻,终是说:“随便你们……”她又何尝愿意阿若眸染鲜血,“孙娟那里给我盯紧一些,别救人救到给自己埋了个祸根!” 林时生含笑应下。 搞定了徐窈宁,林嘉若一阵轻松。 牵着林时生的手离开正屋的时候,悄声问道:“爹,接下来是不是要给孙娇也找门亲事?” 林时生摇了摇头:“孙娟的事是有前缘的,还说得过去,孙娇就不好办了,就算花了银子找一个,找不到合适的不说,知府大人那里也圆不过去。” 林嘉若着急地摇着他的手:“爹,你再想想办法!” 这一时上哪儿去想办法啊?林时生有点发愁。 正发着愁,他的长随跑了过来,低声道:“二夫人请您一见!” 叔叔嫂嫂的,这样私下相见也不合适,林时生只好带了女儿、以及女儿的丫鬟们一道去了。 孙氏找他,无非是为了孙家的事,但是提出的请求却令人为难。 “请三叔救救孙赢,给孙家留个后……” 林时生只觉得头疼。 谋逆之罪,就是要斩草除根,女眷都好操作,要留后……怎么可能? 正头疼着,又感觉到女儿在摇他的手,低头见她一脸愤愤:“爹,孙赢不是好人!” “阿若!”孙氏含着控诉的泪水看着林嘉若,“孙赢纵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他毕竟是孙家唯一的根了……” 林嘉若生气地大声反驳:“孙赢没有对不住我,他对不住的是大姐姐,二伯母不是都知道吗?不然你为什么不敢去求大伯母帮忙?大伯母的娘家兄弟都是大官,大伯父也是大官,不是比我爹厉害多了吗?” 孙氏被她说得目光躲闪,神色狼狈,只剩下一句话在口中喃喃:“可他要是死了,孙家就断了香火了……” 林时生听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原来在女儿的心目中,那么多人都比他厉害…… 这件事,林时生终究没有应下来。 有心救人是一回事,但超出能力范围也就爱莫能助了。 但这件被林时生认为超出能力范围的事,不久之后,竟然被他女儿给办成了。 这件事,还要从孙娟说起。 孙娟出狱后,林嘉若一直想去看看她,于是和林嘉荃商量了一下,挑了一天下午,带上化身贴身护卫的师父龙玉娇,由新任的专用车夫木五驾着车,去了五柳巷。 五柳巷的这个小宅子是孙氏特意买了安置孙娟的,老姜头暂时也住在这儿。 孙娟在狱中受了点苦,出狱后一直病着,孙氏就派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照顾她,也是有防着老姜头的意思。 林嘉若到的时候,老姜头不在家,他仍旧是从前的作息,一大早就去了西湖边,忙到天黑才回来睡觉。 孙娟躺在床上,瘦了很多,但一双眼睛仿佛比从前更精神了。 她一见林嘉若便说:“我知道是你救了我,你再帮我一个忙,我这辈子便都听你差遣!” 第134章 天降祥瑞 林嘉若愣了愣,觉得莫名其妙:“我差遣你做什么?你什么都不会。” 孙娟脸上划过一丝难堪,随即又坚定地说:“三年!你给我三年时间,我什么都可以学!” 林嘉若还是不太满意:“那我还得找人教你……” 孙娟觉得喉咙口一阵腥甜,好不容易压下去,攥着拳头低吼:“我自己学!我现在就可以签卖身契给你,无论你办不办成,我都给你为奴为婢!” “阿娟!”林嘉荃惊叫道。 “不要劝我!”孙娟面带狠戾地说,“这是我们孙家的事!是我身为孙家人和她做的交易!” 林嘉若挺为难的:“你叫我三姐姐帮你不是一样吗?我能做什么啊?” 孙娟摇摇头:“荃表姐不行,姑姑也做不到,姑父不会帮忙的,我大姐那边也没用,现在只有你可以帮我,你能说动你父亲把我揪出来,也能帮我把我母亲、我哥哥还有我妹妹就出来!” 林嘉若这下是听明白了,原来是盯上她爹了。 “你有什么办法?”林嘉若问。 孙娟精神一振:“只要国逢喜事,天下大赦,他们就能被赦免!” 还以为是什么新鲜主意呢…… 林嘉若失望地说:“可最近没什么喜事啊!” “没有,就自己制造一个出来!”孙娟自信地说。 林嘉若愣了好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问:“你要去给皇上生儿子?” 孙娟呆了一下,瞬间脸涨得通红:“你胡说什么!我要说的是天降祥瑞!天降祥瑞!” 林嘉若讪讪而笑:“什么祥瑞?” “我朝太祖曾猎得一只白虎,被认为天命所归,后来得了天下;景宗陛下在位时,有人献白獐,景宗陛下为此大赦天下——”孙娟目光灼灼,“我们也可以找到一只白色的禽兽,献给当今陛下,再有人提议为天降祥瑞而大赦就可以了!” 这想法大胆得超出了林家姐妹的想象,令她们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了?你们觉得有什么不妥吗?”孙娟不安地问。 林嘉若咽了咽口水,惊叹地问:“你、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不会是你自己想的吧?”那就太厉害了! 孙娟目光躲闪了起来:“嗯……我、我听我哥说的……” 不但林嘉若怀疑,林嘉荃也表示怀疑,孙赢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她作为亲表妹还不清楚吗? “别管这些了,你就说行不行吧!”孙娟急急忙忙地把话题拉了回来。 林嘉若迟疑地说:“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可我们上哪儿去找白色的禽兽?白兔子行吗?” 孙娟鄙夷地看着她。 “白狗?” “白鸽子?” “……” 林嘉若的提议都被否决之后,就陷入了迷茫。 这一迷茫就迷茫了好几天,直到这天到慈荫堂请安时,看见了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今年五十多岁,头发已经开始花白了,可今天她用生油渍乌梅新染了头发,看起来格外精神。 林嘉若望着林老夫人一头乌黑的头发出了一会儿神,一回头就找上了薛神医。 “有没有什么方子可以把毛发染白?要不褪色的那种!” 薛神医也不知道是林时生从哪里逮回来的,自从给龙玉娇治好伤之后,就干脆留在林家不走了。 “你要染白发?”薛神医惊惧地看着这个小姑娘,他要是出了方子把人家闺女头发染白了,不知道东家会赏他哪种死法。 “当然不是!”林嘉若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其中用途,想了半天,也只是说,“我有大用处!” 薛神医虽然有些疑虑,但还是告诉她了:“白色染剂也是有的,染了之后虽然不褪色,但是新的毛发长出来就不顶用了。” 林嘉若很失望,那还是没用啊!难道真的要去找找有没有现成的白色禽兽? “还有一个内服的方子——”薛神医说,“可以持续三到五年!” “就这个了!”林嘉若果断地说,想了想,又补充道,“两个方子都弄给我!” “你要干什么?”薛神医有些好奇,“你要不告诉我,我就跟你爹告状去!” “一下子说不清楚,你先弄给我,要告状就去告吧!”林嘉若说完就要走了,她还有些事情。 走到门口,又回头喊了一声:“再给我弄点迷药,可以药倒一头小鹿的那种!” 薛神医大惊失色,这可一定要告诉东家了! 可今天林时生不在家,他去安排明天全家女眷上玉皇宫祈福的事了。 第二天,是林老夫人的寿辰。 一大早,林嘉若就去薛神医那里取了药,薛神医想想还是不放心,就追出门去喊住了林时生。 “你闺女今儿从我这拿了几种药……”薛神医神秘兮兮地说着,左右看了看,人还是太多了,似乎不太方便说。 林时生也发现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我回来再说吧!”然后就走了。 薛神医总觉得心里忐忑,做任何事都没了心思,干脆守在门口等着林时生回来。 好不容易盼到了林时生回来,把事情一说,刚觉得放下了一桩心事,就听到林时生语气沉重地说:“已经来不及了……” 薛神医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看到人家闺女喜滋滋地走了过来,手里还牵了一只——白色的猴子! 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又看到林嘉若身后跟了一头——白色的鹿! 薛神医觉得头有点晕,总觉得小姑娘打算闯点什么大祸,是不是应该早点逃走呢? 林时生也是忧心的。 当他看到女儿从玉皇宫后山牵出一只白猴子和一头白鹿时,就明白了她的计划。 连孙娇的假婚约他都拒绝了,更何况这种伪造祥瑞的欺君大罪。 只是为了一个孙家,实在不值得冒这个险。 但看到林嘉若这么做了,他又隐隐觉得骄傲。 徐窈宁也是如此。 做父母的面对胆大妄为的子女,总是先责骂一顿之后,就帮着收拾残局。 祥瑞都做出来了,就不是他们能压得住的了。 就是林时生和徐窈宁想压下来,林家其他人也是不肯的。 发现祥瑞,这是一件大功劳,送去了京城,林家也是能得到封赏的,对林家为官的两位男主人,更是助益良多。 正当林时生和徐窈宁计划着处理这件事时,却发现这件事,根本不需要他们做什么。 第135章 欺君之罪 消息送去了知府衙门,当天下午,姚知府就亲自过来了。 来的时候,林家正在摆寿宴。 原本不是整寿,就没大摆宴席,但林家四姑娘为祖母猎得一头白鹿、一只白猴的消息瞬间就传开了,引来了很多临时上门拜寿的宾客,只好不断加座。 等姚知府到的时候,已经跟整寿差不多的场面了。 林家上到三个儿媳,下到大姑娘和三姑娘,都忙得脚不沾地,只有林时生先领着林嘉若出来迎接了。 姚知府是个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的人,可当一个一个圆圆大眼睛的小女孩,突然冲他一笑,将一双眼睛笑成了一对月牙儿,他情不自禁就回了个略带僵硬的笑容。 林嘉若冲姚知府笑完,又冲他身边的少年笑了笑,甜甜软软地喊了一声:“叔景哥哥!” 姚叔景和他爹一样,是个挺严肃的少年,他对林嘉若微微一笑,目光便转向了她手上牵着的猴子:“这便是你从玉皇宫后山猎得的猴子?” 这猴子比林嘉若还矮了半截,浑身毛发雪白,只有一双眼睛,宛如红玉,精光四溢。 林嘉若却摇了摇头:“不是我猎得的,是阿忘自己来找我玩的!” 姚知府父子闻言大惊。 “这、这、它叫阿忘?你给它取的名字?”姚知府激动地问。 林嘉若眨了眨眼,一派天真无邪:“不是啊,是阿忘自己告诉我的!”说着,还扭过头问了一声,“是不是啊,阿忘?” 小猴子“吱吱吱”地冲她叫了几声,仿佛在回应她的问话。 这下连林时生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围观群众更是议论纷纷。 姚知府也大为震惊,原本以为白鹿才是祥瑞,没想到这白猴竟仿佛有灵性。 等白鹿一牵出来,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叹,那白猴便“吱——”地一声长叫,一下子跳到了白鹿背上,昂首挺胸,“吱吱吱”地叫了两声,就见那白鹿温顺地低下了头,俨然一副俯首为臣的姿态。 这一幕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姚知府更是高兴得忘乎所以,抚须大笑:“天降灵兽!天降灵兽啊!天佑我大梁,踏平西北叛贼,指日可待!” 当下就举杯祝酒,对着林老夫人狠狠地说了一大段祝辞。 林老夫人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把林嘉若招到身边,宝贝似地抱着不肯放。 这一日,宾主尽欢。 到了宴散时,姚知府便提出将两只灵兽带走。 这等东西本来就不是拿来私藏的,林家人自然无所不从。 可是问题来了,小白猴躲在林嘉若身后不肯走。 一有人来抓,它便窜到了房梁上,最后派了个会轻功的护卫将它从房梁上揪了下来。 林嘉若看着被捏着脖子“吱吱”乱叫的猴子,急得大叫:“你们不要这样抓它,阿忘会生气的!” 姚知府猛然一惊,忙呵斥道:“快放开!快放开!莫要惹怒了灵猴!” 护卫一松手,白猴就扑到了林嘉若怀里。 林嘉若抱着它,像哄小孩一样拍着它的背。 姚知府无奈地说:“四姑娘,这两只灵兽都是要送去京城的,你看……这……” 林嘉若抱着白猴阿忘,控诉地看着姚知府:“有了白鹿还不够吗?一定要带走阿忘吗?” 姚知府一脸为难,本来是够的,可这白猴如此有灵性,这么多人都看到了,他总不能藏下不报吧? 林老夫人见状,皱起了眉,低声呵斥道:“阿若,不许胡闹,还不将灵猴交给知府大人!” 林嘉若撅起了小嘴。 “不是阿若不肯交出灵猴,分明是灵猴不肯跟大人们走,这总不能怪到我们阿若身上吧!”徐窈宁冷冷地说。 眼看好好一件喜事就要僵持掉了,林时生上前一步,站到了林嘉若面前,拱手道:“这灵猴想是与小女有缘,缘分未尽,未能离去。不若大人先上奏京中,待京里遣了天使来迎灵兽,届时,灵猴与小女的缘分也就差不多了。” 林时生这话说得虽然含蓄,姚知府这种混过官场的人还是听得懂的。 他也不愿将一件天大的喜事变成祸事,便点了点头,默许了林时生的圆场。 林嘉若重新喜笑颜开,和白猴一起玩耍起来。 知府公子姚叔景看着这一幕,突然思如泉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可惜他没有当场说出来,否则一定会被林嘉若的父母当场掐死,也就没了后来的一堆事。 姚知府带着白鹿离开后,林家的客人也渐渐都散了。 林时生和徐窈宁并肩走在前面,林嘉若牵着白猴阿忘笑嘻嘻地跟在爹娘身后,回到了季秋院。 院门一关,终于可以审问林嘉若了。 林嘉若自觉地跟进了正屋,看着爹娘一同落座,面沉似水地瞪着她,想了想,觉得态度应该好一点,就“噗通”一声跪下了。 林时生正要斥责她,一见她跪下,还跪得那么用力,忙站起来,冲过去将她扶起来,责怪道:“好好说话就行,跪什么跪!” 林嘉若眨了眨眼,打蛇随棍上,可怜巴巴地看着林时生:“阿若知道错了,爹爹和娘亲不要生气……” 林时生一想起她做的那些事,就气得甩开了她的手,怒道:“你还敢说!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爹娘商量一下就做了?万一被人看穿了,你知道是多大的祸事吗?欺君之罪!是要抄家杀头的!到时候你也别救孙家了,直接下去跟他们作伴吧!” 欺君之罪什么的,林嘉若还真没想到,原本是知道自己鲁莽了点,被林时生一说,才知道自己鲁莽得不是一点点,瞬间就慌了神,眼中泪珠滚滚,好不可怜! 徐窈宁原本也想骂她两句的,看她被林时生骂得一副可怜模样,又心疼了。 “噌”的起身,快步走到林嘉若身边,将她搂在怀里,瞪了林时生一眼:“对孩子凶什么凶?我就问你,她哪来的本事猎到一只猴子和一头鹿的?又是怎么把这两只染成白色的?” 林时生恼羞成怒:“薛尽那个老匹夫!竟敢给阿若迷药!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林嘉若急忙解释:“薛大夫没给我迷药!” 第136章 大赦天下 林时生一愣,重复了一声:“他没给你迷药?” 林嘉若点点头:“我本来怕自己力气不够,射不伤猎物,而且要弄成祥瑞的禽兽,受了伤似乎也不太好,就想问薛大夫要点迷药,把它们迷倒再喂药,可薛大夫说没有爹爹的同意,死活都不肯给我迷药。” 林时生这才消了点气,哼道:“算他还懂点事!”可怎么就敢把染白的药给阿若了呢?还是欠打! “那你怎么猎到这两只的?”徐窈宁问。 “它们不是我猎得的,是自己跑来的!”林嘉若认真地说。 林时生和徐窈宁看着她,眼神仿佛在说:瞧你,说得跟真的似的! “是真的!”林嘉若把阿忘拉到自己身前,给爹娘看得更清楚些,“阿忘是持尘哥哥养在后山的!” 震惊,恍然。 “我以前去找持尘哥哥玩,经常跟阿忘一起玩,它认得我的,所以我一进山,阿忘就来找我了,那头鹿还是阿忘带着我去找到的!” 林嘉若把今天“猎”到两只“祥瑞”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林时生将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沉吟道:“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由不得我们了,白鹿和白猴是肯定要上报朝廷,一并送上京去的,阿若,这白猴肯听你的话,你好好劝它!” 林嘉若不愿意:“阿忘是持尘哥哥养的,持尘哥哥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她见到阿忘的时候都觉得好惊喜,仿佛是持尘哥哥留给她的念想。 “不是已经有白鹿了吗?”林嘉若说。 “别人不知道阿忘和你相熟,只当它是只通人性的灵猴,你是留不住的。”林时生劝说道。 徐窈宁也说:“你既不想送它去京城的,为什么将它也染成了白色?” 林嘉若委委屈屈地说:“阿忘本来就是白色的……” “阿忘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能把它送给别人,阿忘会很伤心的……”林嘉若也觉得伤心。 可如今的情势,已经骑虎难下了。 好不容易同林嘉若分析清楚了目前的状况,又安慰了她许久,准许她这几天都和阿忘待在一块儿,林嘉若才哭着同意了劝说阿忘上京的事。 哄睡了林嘉若后,林时生和徐窈宁一起走出了西厢,抬头,已是月上中天。 “白鹿性情温和,问题不大,猴子却不好说,万一去了京里,陌生的环境导致阿忘性情也大变,御前要是失了控——”林时生没有说下去,但是眉心却拧得更紧了。 徐窈宁也心乱如麻。 阿忘不送不行,但送了也是危机重重。 “趁这几天,选一个妥当的人,跟阿忘好好熟悉熟悉,回头请姚知府通融一下,一起带上,免得阿忘御前失态!”徐窈宁想了个主意。 两人又商议了片刻,天色已晚,林时生便往后罩房去歇息了。 徐窈宁望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突然给喜鹊使了个眼色。 喜鹊悄悄走开了一会儿,回来轻声回禀:“去了苏姨娘房里。” 徐窈宁蹙眉陷入了沉思。 前世的这个时候,白霜已经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可这一世,直到现在白霜也没怀上那个庶子。 林时生待白霜远不及前世那般情深,甚至留宿苏柔房里的次数要更多一些。 可苏柔也没有怀上。 真是奇了怪了! 姚知府连夜写了奏折,令人快马加鞭,将祥瑞之事报到了京城。 两个月后,京里派下来迎接祥瑞的钦差到了。 和钦差差不多一起到的,还有大赦天下的旨意。 原本是没那么快的。 按照正常步骤,应该是地方先报了祥瑞上去,京里派了人下来,护送祥瑞进京,挑个良辰吉日,热热闹闹地把这祥瑞一路从京城城门口送到大殿上。 然后再文武百官献贺词,皇帝领着太子并诸皇子祭天、祭祖,感谢一下天佑大梁,最后再颁下圣旨,大赦天下。 春庆夏赏,秋罚冬刑,这样的重头戏,一般是放到岁末年初。 最好是除夕大宴上献了祥瑞,大年初一的时候颁下圣旨,最后落实到地方,多是到正月底了。 按照这个步骤来,孙家人连七七都过完了。 可这回不一样,祥瑞之事刚送到大殿上,当天朝议下来,就定了大赦天下,反对之声寥寥无几。 孙家人直到出了大牢,看到孙氏时,都还没回过神来。 “真的没事了?”孙夫人上了马车,接过孙氏递来的热毛巾,不敢置信地问道。 孙氏一脸喜庆:“真的!原本我还担心圣旨下来得晚,会赶不及,到时候还得上京打点刑部,将你们这案子押后一些,没想到——”孙氏将嗓音压了压,“还要多谢甘州那边的反贼了!” “这话怎么说?”孙夫人问。 “今年年初,西北那边出了反贼,听说那反贼十分厉害,朝廷军一直打败仗,连长安府都被占了,可我们知府大人上报祥瑞的奏折刚刚念完,就传来了大败反贼的捷报,皇上和文武百官都高兴坏了,当场就下旨大赦天下!你说是不是托了那反贼的福?” “什么反贼这么厉害?”孙赢听得好奇。 “听说是有人打着先头那神武侯的名义,带着西北神武营将领都反了。”神武侯府虽然没了,可民间积威多年,孙氏提起的时候仍是带着几分敬意。 “那可厉害了,京畿那些禁军哪里是神武营的对手!”孙赢瞬间兴奋了起来。 孙夫人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管这些!” 扭过头,对孙氏感激地笑了笑:“这次真的多亏了姑奶奶,不然我们母子……”突然想起横死郊外的孙立行,又恨恨地说,“也不知我们孙家得罪了谁,害了你兄长不说,还要斩草除根,害死我们全家!” 孙氏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声,道:“哥哥的罪,是人证物证都全了的,不怕嫂嫂生气,就是我……只怕是真的了……” 孙夫人也沉默了。 “这回你们能出狱,也是我们家四姑娘的功劳,那两只祥瑞兽,都是她猎来的……”虽然始作俑者也是她爹娘…… “你们家小阿若,不是才七岁吗?”孙赢又好奇了。 孙氏叹道:“是啊,七岁就有这样的大造化……” “这回圣旨下来,你们家少不了奖赏吧?”孙夫人艳羡地说,“尤其是你们家三房,只怕要高兴坏了!”小姑子还真是嫁了个好人家,不像她…… 孙氏的脸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高兴坏了吗?可圣旨传到林家时,三房那对夫妻,看起来似乎不像很高兴的样子啊…… 第137章 我和你一起去(三更) 岂止是不高兴,徐窈宁简直是要急疯了。 在屋子里转了半天,直把林嘉若都转到眼晕:“娘,别转了,爹很快就回来了!” 徐窈宁脚步一停,却是要催人:“再去门口看看,三郎君回来没,叫他赶紧过来!” “娘,你都派了三个人去看了,前三个都还没回来呢!”林嘉若无奈地看着她。 徐窈宁也知道自己心急了,可这事岂是知道就能不急的? 她强迫自己坐了下来,灌了一碗茶,心绪一片纷乱。 抬头看了看林嘉若,心头一酸,朝她招了招手。 林嘉若走到她身前,被一把揽进怀里,听得头顶上徐窈宁低低的声音:“阿若别怕,娘和你一起去!若真有什么,娘就带着你一起走!” 林嘉若对“一起走”这个说法有点敏感,忙道:“娘,你别急,这不是好事吗?我看祖母和大伯母二伯母都挺高兴的。” “她们当然高兴!”徐窈宁勃然怒道,“风险落在你头上,好处落在她们头上,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林嘉若听了也有些忐忑:“见皇上很可怕吗?” 圣旨下到林家,却没有提嘉奖,而是让发现“祥瑞”的林家小女跟着一起进京,亲自进献“祥瑞”。 这也是此刻林时生在外奔走打探,徐窈宁在家心急如焚的原因。 至于永康帝萧道成可不可怕—— “皇上一道圣旨,你猜今年死了几个和尚?”徐窈宁反问道。 林嘉若瞬间小脸煞白。 徐窈宁这才懊悔自己说得重了,正想着要怎么安抚她,林时生回来了。 也顾不得安抚女儿了,徐窈宁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打听到没有?皇上怎么会想到要阿若跟着一起上京的?是不是姚大人的奏折里多写了一笔?” “何止多写了一笔!”林时生气得脸色发青,“那个姚叔景,竟然将白鹿、白猴和阿若一起画成了一幅画,连同奏折呈到了御前!” 徐窈宁气得几乎仰倒:“我们是哪里得罪了这位知府公子?要这样害我们阿若!” “叔景哥哥不会害我的……”林嘉若弱弱地为姚叔景辩解了一句,就遭了徐窈宁一记狠瞪。 “姚叔景也不是恶意——”林时生叹了一声,他虽然也愤怒,但还分得清好歹,“姚家父子将发现祥瑞的功劳都往了我们家、往了阿若身上推,也是出于一片无私的好意。” “原本也不一定要阿若进京面圣的,坏就坏在,皇上如今有个万分宠幸的元起道士,得了这副画就拿去给那个道士看了,那个道士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说了一句,这画中女孩儿有灵气,皇上就下了旨,要阿若跟着一起进京面圣!” “能出于什么心思?”徐窈宁冷笑道,“那个元起,不过就是个谄媚小人,除了会炼点丹药,就连道门丹经都背不出几本!”要不后来怎么会被人那么轻易地夺了萧道成的宠信? 可恨阿若竟是被这样一个小人给误伤了! 林时生叹道:“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用了,不如好好安排阿若上京的事吧!” “我陪阿若一起去!”徐窈宁不假思索地说。 “不行!”林时生也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你去了,季秋院谁来打理?愿之怎么办?阿薇怎么办?” “我带愿之一起去!五儿让白氏自己照顾,至于白氏和苏氏——”徐窈宁冷冷一笑,“这么大的人了,不会还要我来照顾吧?” 林时生扶额道:“这样长途跋涉的,你带上愿之做什么?不会想随时带着他们姐弟跑路吧?” 徐窈宁恼羞成怒:“万一京里出了什么事,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娘!”林嘉若不满地喊了一声。 徐窈宁“哼”了一声,闷闷不乐。 “还是我陪阿若去吧!”林时生说。 见徐窈宁要反对,林时生忙抢在她前头说:“你先别急着反对,听我说——第一,愿之年纪还小,此去上京,是要跟着钦差一起走的,行程不会由着你想慢就慢,万一愿之路上不能适应,你岂不是两难?” 徐窈宁听他说得有理,不由得沉默思索起来。 “第二,按理也是父兄陪着上路更妥当,就算你要去,祖母和大嫂也是要反对的,即便你闹得她们只能同意,终究是不太愉快——” “第三,到了京里,少不了要和相熟的、不想熟的人多方打招呼,我有功名在身,总比你要方便一些——” “我是阿若的亲爹,你还不放心我吗?” 徐窈宁动摇了。 “还有,阿若被绑架的事,你不是还在追查吗?” “追查什么?”林嘉若突然插嘴问道。 “徐嬷嬷一家人还没找到。”徐窈宁随口回答,这些倒不必她亲自盯着,但林时生说的那三点确实很有道理。 钦差奉旨而来,留不了几天。 徐窈宁考虑了一整夜,终于同意了让林时生陪着林嘉若上京。 接下来,徐窈宁忙着给父女俩收拾行装,林时生则忙着给自家两个兄长、以及京城里的林家姻亲故交各种修书写信。 至于林嘉若,就没什么好忙的了。 孙娟来的时候,林嘉若坐在院子里看着她娘和丫鬟们忙进忙出,百无聊赖。 “我要和你一起去京城!”孙娟开门见山地说。 不仅林嘉若吃了一惊,就是徐窈宁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扭身看着她。 “我说过,只要你帮了我这个忙,我就为奴为婢,追随你一辈子!”孙娟一脸倔强,“我说到做到!更何况,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呃……”林嘉若不好意思地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不是一个人去啊,我爹也去,我娘还给我派了十几个人……” “我是一定要跟你一起去的!”孙娟固执地说,“别人不知道其中风险,我还不知道吗?你是因为我才去冒这个险的,要死,我也陪你一起死!” 可我不要死啊……林嘉若求助地看向徐窈宁。 徐窈宁淡淡地瞥了孙娟一眼:“你们跟我进来!” 丫鬟们都在院子里忙碌着,只有燕子跟在林嘉若身边进了正屋。 徐窈宁看着孙娟,突然问道:“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第138章 不共戴天之仇 孙娟猛然抬头,惊恐地看着徐窈宁。 “娘?”林嘉若不安地叫了她一声。 徐窈宁向燕子使了个眼色,而后,冰冷的目光落在孙娟身上:“是我杀了他!” 孙娟怒吼一声,身形暴起,却在一瞬间就被燕子按了下去。 林嘉若看着孙娟发狂挣扎、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孙娟是孙家三个女儿中唯一一个好动的,也是孙立行最宠爱的女儿,她见过孙立行把孙娟带在身边的样子,就好像她爹带着她一样。 可爹娘杀孙立行也没错,他根本就是个魔鬼…… “你爹是坏人……”林嘉若忍不住出声。 孙娟瞬间就朝着她张牙舞爪起来,虽然被燕子抓着不能靠近,林嘉若还是被她发狂的样子惊得退了一步。 “不许你污蔑我爹!你们这些凶手!”孙娟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我没有污蔑他!”林嘉若大声叫道,“他就是坏人!是他抓了我,他把我关在黑屋子里,不给我吃不给我喝,还放老鼠咬我!” “他还抓了栀子和百灵,差点把她们打死!” 林嘉若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他还杀了好多人!他自己军队里的,山寨里的,那些人,都那么相信他,他却骗他们,害他们!你爹是大坏人!他该死!”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慧秀师祖的哭声,她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哭声,只听了一声,便觉得心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控制不住自己跟着放声恸哭。 徐窈宁将她搂在怀里,一边温柔拍抚,一边抬头冷冷地看着孙娟:“孙立行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他是我杀的,他的罪行也是我揭发的,你们孙家入狱一事,我就是始作俑者!” “这世上,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与其将来你自己发现,不如我现在痛痛快快告诉你,你也不妨去告诉你的家人,我徐窈宁,就是你们的仇人!” 孙娟仿佛难以承受,失声痛哭起来。 徐窈宁扶正了林嘉若的身子,强迫她面对着孙娟,语气堪称严厉:“阿若你看着!这个人,她和我们又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无论她的父亲是不是罪有应得,那都是疼她爱她的父亲,所以她和我们的仇是无解的!” “你可以救她,那是你心善,但你留了这样一个危险的人在身边,那就是你蠢!听明白了吗?” 林嘉若点了点头,心里难过极了。 徐窈宁叹了一声,摸摸她的头,说:“你先回房休息吧,我还有些话要同孙娟说。” 林嘉若也没心情好奇徐窈宁要说什么,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三天后的一早,林嘉若和林时生就出发了。 明面上看,三房父女俩这趟进京,根本就是去领赏的。 于是林家上下全都喜气洋洋地出来送行。 也不是就没有人担忧。 林嘉兰就拉着林嘉若的手,忧心忡忡:“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就要去陛见了?听说天子威仪甚重,你可要稳着点,别被吓到了,听说御前失仪也是重罪……” “没关系,我不失仪就好了!”林嘉若安慰她,“而且到时候姚大人和叔景哥哥也会一起去见陛下的,叔景哥哥已经交代过我了,到时候陛下问话,就由他们来回答,我一边站着就行!” 姚知府父子也得到了圣旨钦点陛见,和林嘉若一路上京。甚至已经把知府衙门的事务做了交托,这一去,十有八九是不会回来了。 此刻姚叔景正骑着马,距离林嘉若的马车不远,隐约听到自己被提起,就转过头来笑了笑。 这一笑,却让林嘉兰眼神一冷,竭力维持着端庄谦和的语气:“久闻姚公子师出名门、妙笔丹青,尤擅花鸟,没想到画人也毫不逊色——” 姚叔景正听得不好意思,忽然那少女语气一转,怨怼之意满得几乎溢出:“可我家四妹虽然才七岁,也是个姑娘家,怎的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画了姑娘家的小像外传?听闻姚家家风严谨,姚公子自己说说,这事做得合适吗?” 姚叔景听了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林嘉若看他可怜,便随口为他辩解两句:“也没什么的,反正我长大了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这倒是其次!”林嘉兰冷哼道,“要不是有人轻浮炫耀画技,又怎么会要你千里迢迢跑这么一趟?你小小年纪,受得了这千里奔波的苦吗?” 姚叔景头都抬不起来了,连连作揖谢罪:“是我思虑不周!都是我的错!” 还是林时生出来打了圆场:“好了,上京进献祥瑞是阿若的荣耀,是我们林家的荣耀,钦差大人还等着我们呢!” 林嘉兰这才放过了姚叔景,转头拉着林嘉若继续说话。 姚叔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离了林嘉兰远点,按住胸口,只觉得刚刚被责骂得心都快跳出来。 这同窗好友的亲妹妹,从前他也见过一次,是最温婉大方不过的淑女,怎么现在言辞这么……这么厉害呢? 那边,林嘉若还在安抚愁容满面的大姐:“去京城玩一趟也很好啊,还能见到阿瞻哥哥呢?你应该也很想去吧?” 这下轮到林嘉兰脸红了:“胡说什么!亏我还担心你,你这小没良心的……” 林嘉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往身后一指:“你看,这么多人跟着,有什么好担心的?” 林家安排的马车,足足有三辆,林嘉若和丫鬟们坐一辆,一辆放林嘉若的替换衣裳和常用器具,还有一辆是带到京城的礼物。 林嘉若身边带了三个丫鬟不说,她娘还给她配了四名木卫,这还是裁减后的人数。 这是林嘉若专属的配备,除此之外,还有姚家的随从十几人,钦差队伍上百人,白鹿边上围着十几个,白猴—— 白猴跟林嘉若坐一辆车,于是林嘉若的车后也跟着十几人,蔚为壮观。 林嘉兰失笑:“这也——”话没说完,突然看到林嘉若身后的马车里露出了一张脸,心中一惊,脱口而问:“怎么她也要跟去?” 第139章 他乡遇故人 近两百人的队伍,从余杭县城外缓缓出发。 林嘉若也是满腹狐疑,为什么带上孙娟呢?不是说危险不要留身边吗? 可是娘总有道理:“让她不危险就可以了!” 怎么就不危险了呢? 她就故作神秘没有说了。 路漫漫,无阻滞,但行程却意外地悠闲,尤其进了京兆府后,每天只慢悠悠地走上三个时辰,一直到十一月下旬,才到了京城地界。 林嘉若正万分期待地仰望一下传说中金碧辉煌的京城城门,却收到了消息:今晚在城外驿站休整一宿,明日一早进城。 “是这样的规矩,总不能这样风尘仆仆地去见贵人吧?”林时生安抚道。 林嘉若还是觉得失望。 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惊呼,林时生起身推窗,寒气扑面而来,他转身对林嘉若欣喜道:“阿若,外头下雪了!” 余杭也会下雪,但林嘉若从未见过下得这样欢快的雪。 她趴在窗口,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的屋檐、树梢、地面,一点一点地被白色覆盖了起来。 这在余杭,要下一整夜的雪,可这里,还不到半个时辰,外面就开始变了颜色。 林时生往炉子里加了点炭,拿起林嘉若的大红猩猩毡,将她整个人一裹。 这件斗篷是前年过年的时候,林致之送给林嘉若的,林嘉若这两年个子长得快,已经显小了,不能像从前一样,一裹就是整个人裹进去。 林时生担心她不够暖,索性将她搂在怀里,一起看着窗外雪景。 两年前,他初来乍到,除了苏柔,也就是阿若待他真心,两年处下来,仿佛真是自己亲生的了。 这大概就是缘分吧?林时生想着,唇边情不自禁溢出微笑,看着窗外的雪景只觉得格外诗意。 天色渐薄,大雪纷飞,将天地晕染成了一幅水墨画。 却在那画的尽头,不知谁点上了一个淡淡墨点,即便模糊不清,也无端地令画面生动起来。 那个墨点渐行渐近,原来是一人披着黑色的斗篷,斗篷渐渐被雪花覆盖,黑白间杂,十分好看。 这仿佛“风雪夜归人”的画面几乎看痴了林时生,直到怀中女儿惊喜地喊了一声“大哥哥”。 定睛一看,黑白相间的斗篷下,少年笑容温润,清俊如玉,正是林致之。 林嘉若已经挣脱了他的怀抱,一路小跑到门口,看到林致之到了廊下,便要扑到他怀里。 林致之伸手扶住了她,将她推给林时生,笑着说:“我身上可冷着呢,别冻坏了阿若!” 林嘉若就站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脱下斗篷,修长的手臂轻轻一抖,抖落了无数雪粒,只觉得他举手投足都好看得像一幅画。 林致之进了屋,左右看看,笑着问道:“听说阿若得了一只灵猴,只肯黏着阿若一个人,在哪儿呢?” “哪有!”林嘉若说,“本来是的,可阿忘这一路倒是跟孙娟越玩越好了,现在叫孙娟带去吃东西了!” “孙娟?”林致之往火炉边一坐,一边暖着手,一边问道,“是孙家的那个二姑娘?” 林嘉若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娘非叫我带上孙娟!” 林致之想了想,挑眉看了林时生一眼,林时生点了点头,两人同时露出会意的微笑。 “大哥哥怎么会在这儿呢?”林嘉若问。 “父亲收到了三叔的信,有些不放心,正好,我也想来京城会友,便同书院请了两个月的假,来京城陪陪我们阿若!”说着,亲昵地捏了捏林嘉若的鼻尖,林嘉若一脸爱娇地冲他笑着。 林时生莫名看着碍眼,忍不住干咳一声:“看这样子,要等到除夕才能陛见了!” 林致之笑着收回了手:“少不得要叨扰姑父姑母一阵子了!” 林时生调侃道:“那是你未来岳家,只怕早就等着你去叨扰了呢!” 林致之笑了笑,没有说话。 林时生见他毫无少年人的羞涩,也是啧啧称奇。 叔侄俩久别重逢,少不了小酌两杯,便赶了林嘉若先去睡觉:“阿若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先去休息吧,我和你大哥哥还有正事要谈……” 林嘉若一开始还打算等着他们谈完了去找林致之,可等着等着,还是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起时,雪已经停了,他们终于要进城了。 林嘉若见到林致之的时候,见他手里红艳艳的一片,看着同自己身上的猩猩毡很相似。 “我猜着你这两年长得快,原来那件估计要小了,就给你重新寻了一件。”林致之将手里的东西抖了开来,果然也是一件大红猩猩毡。 换上之后,正合身。 林时生惊讶道:“你一年多没见阿若,倒是将她的身段估得挺准啊!” 林嘉若抬头与林致之相视一笑,心里偷乐得不行。 礼部派了人来驿站迎接祥瑞,一同来的还有夏豫。 原本地方上来等候陛见的人,都是要先去四方馆待着的,不过夏豫正得圣宠,钦差大人和礼部的官员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让林嘉若跟着父兄去了夏家。 住进了夏家后,一连六天,都没见到林致之和林时生。 到第七天早上,林嘉若刚起来洗漱,林致之就来了。 “这几天和三叔忙着拜访京里的故交,阿若闷坏了吧?”林致之道,“今天带你出去逛逛京城?” 林嘉若高兴地应了一声,加快了洗漱的速度。 没等林嘉若吃完早饭,林时生也来了。 同林致之打了声招呼,便笑眯眯地对林嘉若说:“爹爹这几天忙,冷落了阿若,今天有空了,带你出去玩玩?” 林嘉若愣了愣,说:“大哥哥也说要带我出去玩呢!” 林时生的笑容微微一收,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致之一眼,虽然没说话,却流露出一种寸步不让的态度,令林致之哑然失笑。 林嘉若很快就权衡好了:“我还是跟大哥哥出去吧!” “为什么?”林时生深受打击,企图退而求其次,“那我们一起吧?” 林致之忍俊不禁:“三叔,我今天约了甘家表兄、顾瞻和叔景,有我们四人带着阿若,你就放心吧!” 林嘉若丢了碗筷,跳下椅子,跑上前来,一边将林时生往外推,一边说道:“你老人家忙了这么多天,快去休息休息吧,我和大哥哥还有正事要谈……” 我很老吗?林时生哭笑不得地走了。 他刚走,林嘉若便换上了一脸神秘:“大哥哥,给你看个东西!” 林致之扬眉失笑,竟然真有正事? 第140章 你是我的福星 林致之被拉进了卧室,然后看着林嘉若从床头抱出一只木盒,抱到他面前,献宝似的:“大哥哥,你看看里面是什么?” 这只木盒拿到林致之面前时,颇有些眼前一亮的感觉。 木盒已经有些破旧了,外表磨损得很厉害,但经过了岁月的打磨,却呈现出光滑水亮的紫黑色。 这是小叶紫檀,一寸紫檀一寸金。 他记得甘氏就有一只小叶紫檀的盒子,四角包了黄澄澄的铜箔,里头放的都是甘氏特意挑选出来的珍贵首饰,是林嘉兰日后最贵重的陪嫁之一。 或许徐窈宁也有这么一只贵重的紫檀木盒,但绝对不会现在就交给林嘉若,更不会任由它磨损成四角不全的模样。 林致之疑惑地看了林嘉若一眼,接过盒子,打开,刹那间,珠光宝气,扑面而来。 “这是哪来的?”林致之压下震惊,一边问,一边拿起盒子里的珠宝首饰细看。 “阿忘带我去云——玉皇宫后山挖出来的!”林嘉若说,“也不知道是谁埋在那里的,你说会不会是持尘哥哥的?”又大惑不解,“可是持尘哥哥怎么会有这些首饰呢?” “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林致之说,他手里正摩挲着一支羊脂玉的簪子,白玉飞鸾,高贵而精致。 林嘉若有些唏嘘:“本来我娘说要交给她保管的,我据、据理力争?硬是留了下来……既然是阿忘带我去找的,要不是阿忘给我的,就是持尘哥哥忘在后山的,我总要保管好了,以后好还他!” 林致之放下一对珊瑚耳坠,冲她微微一笑:“阿若成语用得越来越好了!” “这次出门,我还特意带来了,不然放家里,一定被我娘拿走!”林嘉若得意洋洋地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从盒子里翻找了一下,找出一块紫色亮闪闪的东西,拿到林致之眼前,问道:“大哥哥,你看看这是什——” 话没说完,手里的东西已经被林致之用力夺了过去。 林嘉若揉着发疼的手心,看着目露狂热的林致之,生气地嚷道:“大哥哥,你弄痛我了!” 林致之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头的狂喜,轻揉着林嘉若的手心道歉:“对不起,阿若,是我鲁莽了!” 林嘉若看了一眼还被他握在手里的东西,好奇地问:“这麒麟是什么东西做的?很珍贵吗?看把你激动得……” 林致之“嗯”了一声,道:“这是紫金制成的,紫金产自极北之地,刀枪不破,水火不侵,千百年不变其色,非常珍贵——”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阿若,这件紫金麒麟,能不能给我?” 林嘉若很为难:“这说不定是持尘哥哥的东西……” 林致之想了想,说:“持尘既然将它埋在后山,或许出家后弃了的,不如先给我,等日后你见了持尘,再问问他,如果他还要,我再还给他,可以吗?” 大哥哥第一次这么期待地问她要一件东西,林嘉若考虑了很久,终于还是点了头。 心中大石落地,林致之高兴得抱起林嘉若转了好几圈。 靖南军的紫金麒麟兵符,萧道成翻遍了整个江南都没找到的兵符,竟然这样轻易地被他得到了! “阿若!阿若!你真是我的福星!”林致之直想放声大笑。 林嘉若看他这样高兴,最后一丝不舍也丢开了,随着他的转动,“咯咯咯”笑个不停。 出去见了甘明珏和顾瞻,被顾瞻带着将整个京城逛了一圈,等意犹未尽地回到夏家,梳洗上床,林嘉若才猛然想起,掀开枕头,一枚陈旧的平安符仍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年多前云林寺求得的两枚平安符,林时生那枚早就贴身带着了,林致之那枚…… 算了,明天一定要记得! 第二天一醒来,林嘉若就摸到了枕头下的平安符,想了想,放到了自己贴身的荷包里,打算吃完早饭就去找林致之。 可刚穿好衣服,圣旨就到了夏府。 圣旨是给林嘉若的,专门通知她除夕夜觐见献礼,随着圣旨而来的,还有一名教养嬷嬷,负责教授她进宫的礼仪。 于是,林嘉若接下来的日子,就被关在夏府学规矩礼仪了。 等到教养嬷嬷回宫,林嘉若也该入住四方馆了,到大年三十这天清晨,和姚知府父子一同进宫陛见。 圣旨只传了林嘉若一人进宫,就是林时生也不能跟随,甚至不能跟着林嘉若一起入住四方馆。 林嘉若这一去,是真正的单打独斗,实在令人心忧。 “这规矩也太不近人情了吧!”林时生一边抱怨,一边亲手为林嘉若整理行囊,好在入住四方馆还是允许带丫鬟的。 但是进宫,却只有林嘉若一个人。 这么小的孩子去陌生的地方,居然不让家长跟随,林时生不禁在心中咒骂起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林致之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为女儿收拾行囊。 每一件衣衫都要过目挑拣,头饰、腰带如何匹配,靴子够不够保暖,口中还在殷殷叮嘱衣食住行,时不时吩咐旁边的丫鬟两句。 看上去有些婆婆妈妈,可让人想笑的同时,又觉得感动,他忍不住也加入了进来:“大殿里会烧地龙,里头衣裳不用太厚,出了汗反倒容易着凉!” 林时生把手中的夹袄拿出来,想想又放了进去:“还有两天呢,这两天总要穿的!” 林致之笑着摇了摇头,转向一脸乖巧的林嘉若:“进宫的规矩都记清了吧?不要怕,姚大人和叔景会照应你的,你年纪小,皇上不会问你太多问题,只要说清楚白猴和白鹿是自己跟着你来的就行!” 林嘉若点点头:“都记清啦,你们放心吧!” “只怕天子威仪,会吓到阿若……”林时生忧心忡忡。 “幼女无知,天子和朝臣也不会太计较——”林致之安抚完爹,又回头安抚人家女儿,“那天姑父在,我舅舅也在,王家、顾家都有人在,后宫赐宴的人我们也安排好了,名单你都背熟了没?” 林嘉若“嗯”、“嗯”地点着头,为什么她家的男人都挺啰嗦的呢? 林致之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也只能无奈摇头。 然而,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肃:“这些都无所谓,但有一件事你千万要记牢了!” 第141章 陛见天子 关于林致之交代的“一定要记牢”的事,一直到进宫前夕,林嘉若也没能想明白其中原因。 吃过晚饭,姚叔景还在不厌其烦地为她重复明天的礼仪流程,林嘉若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问道:“叔景哥哥,你是不是挺紧张的?” 姚叔景脸一红,低声下气地说:“总是我自己轻浮,害得你小小年纪要经受这些,天子威仪,还未陛见就令人心中忐忑,何况你……”言语之间,懊悔难当。 原来是因为这个…… 林嘉若安慰他:“不要紧的,我爹和大哥都教过我了,上了大殿,陛下不问,我就不说话,陛下问了,就照实回答,一个字也不多说!” 姚叔景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宽慰了许多,但很快又浮起忧色:“陛见之后,只怕还要赐宴,到时候,你要被领去后宫,我们就照应不到你了……” “没事,我爹已经托了荣国夫人和裴家七姑娘照顾我了!” 姚叔景惊道:“荣国夫人?宰相夫人?你们家居然和宰相裴家有交情?!” 林嘉若摇摇头,这个她还真不知道。 “有荣国夫人和裴家的姑娘带着,只要你没得罪宫里的贵人,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姚叔景喜上眉梢地说。 可要是得罪了宫里的贵人呢?林嘉若突然杞人忧天起来。 时候不早了,姚叔景正要离开,忽然有仆人送了个匣子进来。 打开,是一件金累丝八宝攒珠项圈,项圈上的珍珠虽然不大,却颗颗莹润剔透,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沈家派人送来的,说是给林姑娘明天陛见时穿戴!” 对于陛见这件事,林嘉若一直是冷眼看着她周围的人紧张的,心里还很不屑。 一直到了当天清晨,丫鬟们开始为她梳洗装扮的时候,她才紧张起来。 一紧张,脑袋就一片空白,爹爹和大哥让她记的那些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于是就更紧张了,到了出门的时候,寒气扑面,她却从自己的手心摸到了冷汗。 关于自己忘记的那些东西,想再问问姚叔景,可一看,姚叔景紧张得眼睛都直了,只好转向姚知府:“姚大人……我、我想回家……”一开口,都带上了哭腔。 领他们进宫的内侍笑道:“林姑娘,现在可不能回家,陛下召见,那是你们林家的荣耀,可不能哭哟!” 姚知府也低声安抚:“莫怕莫怕,到了大殿上,要是实在紧张,就不要说话了,陛下仁慈,不会和你一个孩子计较的。” 林嘉若听了更想哭了,可是他不仁慈啊,是不是就要和我计较了? 无论林嘉若怎么不情愿,马车还是拉着她往皇城去了。 进了皇城,林嘉若左看右看,四处都是人,大人们高大的身躯挤在一起,像无数堵墙,压得她呼吸困难。 姚叔景紧紧牵着她的手,可姚叔景也满手湿滑冷汗,林嘉若觉得很不舒服,索性抽回了自己的手,被风一吹,手心冰凉,忙缩进袖子里。 陛见献礼也是要排队的,林嘉若身高不够,连前面排了多少人都看不清,心中焦灼,便悄悄挪到前面,拉了拉带路的内侍,随便想了个借口,同他搭话:“公公,白鹿和阿——白猴呢?” 内侍笑道:“天气严寒,怕瑞兽不耐,就先带到偏殿休息了。” 林嘉若瞬间悲愤了:我还在这受冷风吹呢! 小孩子的情绪哪里能瞒得过宫里的人精,内侍笑着安抚道:“林姑娘再忍忍,你们是民间第一批献礼的,等前头那些邻国使者、诸王诸侯好了,就轮到你们了!” 林嘉若见他穿得比自己单薄,却站得比自己笔直,不禁心生钦佩,从裹得紧紧的外氅里伸出一只手,手里抓着一只小暖炉,道:“公公,你穿得那么少,冷不冷?我的暖炉借你用用!” 内侍一愣,忙笑呵呵地摆手:“不用不用,我从小在京里长大,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冬天,倒是你从南方过来,定是不习惯这么冷,好好捂着,不要冻着了!” 林嘉若见他推辞得这么坚决,就缩了回去。 有了这么一段,内侍似乎对林嘉若态度热乎了许多,主动和她闲聊起来。 “林姑娘这么小的年纪就被陛下召见,只要不出差错,陛下多半不会让你空手而归的,陛下有了赏赐,到了后宫,娘娘们也不会落后,你呀!有福了!” “陛下会赏我什么呢?”林嘉若有点期待。 内侍摇摇头:“这就不好说了——”突然压低声音,“等会儿你进了大殿,陛下问你话,你能回答就要大声响亮地回答,不能回答就老实说不知道,千万不能犹豫——” 林嘉若连连点头。 内侍见她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忍不住多嘱咐了一句:“陛下喜欢看人笑,你见了陛下,一定要高高兴兴地笑,不要露出害怕的模样……” 原本被林嘉若忘掉的那些嘱咐,又一点一点地被内侍提起,甚至还说得更详细一些,林嘉若的心终于慢慢落到了实处。 不知过了多久,林嘉若终于从大殿门口的内侍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和姚叔景并排,跟在姚知府身后走到了大殿门口,一股暖气袭来,鼻子一痒,林嘉若忙低下头,捏着鼻子忍下了一个喷嚏。 这一来就落了姚叔景一步,林嘉若不由得一慌,突然有人在身后轻轻推了自己一下,随后身上的外氅被剥了去,耳边传来内侍轻声催促:“快进去!” 林嘉若忙跨过门槛,眼看和姚叔景的距离已经拉开,索性就落在了他后面,直到停步,也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跪地叩拜,高呼万岁。 前方姚知府说的祝颂的话艰涩难懂,皇上的声音从又高又远的地方传过来,模糊不清,林嘉若只能低头木木地站着,感觉自己一颗心都快从喉咙处跳出来了。 大殿里果然很热,虽然脱了外氅,林嘉若还是觉得额头冒汗,昏昏沉沉。 突然,前方的声音消失了,大殿内静默了片刻。 “阿若!”姚叔景焦急的声音响起,林嘉若茫然抬头,看看脸色大变的姚家父子,感觉到一道威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努力地站直身子,迎着那道目光望过去。 天子坐在遥远的上方,十二道珠旒之后,面目模糊。 第142章 要抗旨? 天子问话,林嘉若却没听到。 姚知府暗叫不好,正要代她请罪。 林嘉若却忽然羞涩一笑:“皇上,您离得太远了,民女没有听清!”嗓音娇软,却很清晰。 姚知府这才来得及下拜请罪:“幼女无知,陛下恕罪!” 林嘉若也跟着跪了下来,看了姚知府一眼,又仰起脸冲龙椅上那位一笑,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撒着娇求原谅。 上方传来天子的笑声,下跪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小女孩倒是不怕生!”林嘉若听到皇上这么说,心中无比感谢门外那个内侍的提醒。 这下,林嘉若打起了所有精神听皇上问话。 皇上的问话也不多,问的问题都是她事先被训练过的,因此答得非常顺利。 “那白猴既然是自己跟着你出山的,怎么见到你也不过来?朕看姚叔景的画上,白猴似乎与你十分亲近?” 林嘉若一直聚精会神地面对前方,没有注意过身后,被皇上这么一问,才转头看去。 孙娟! 林嘉若差点惊呼出声。 原来不仅白猴和白鹿就在她的身后,就连孙娟也在! 孙娟虽然跟着她上京,但是大多数时间都是跟阿忘待在一块儿,林嘉若住进夏家后,孙娟也是留在四方馆照顾阿忘,没想到照顾着照顾着,竟然还照顾到大殿上了。 “想是灵猴有知,天子面前,不敢无礼!”朝臣中站出一人,风姿秀逸,含笑对答,正是林嘉若的大姑父夏豫。 林嘉若心里一松,扭头看到阿忘,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下意识地露出笑容,正要抬手招呼,突然想起林致之特别交代过的“一定要记牢的事”:大殿上不可呼叫阿忘的名字! 忙将手缩了回去,可是已经晚了—— 阿忘已经兴高采烈地朝她扑了过来,林嘉若只好伸手将它抱了个满怀。 幼女白猴相拥,纯真而美好的一幕看得诸人纷纷点头微笑。 大殿上响起皇上愉快的笑声:“灵猴果然与你感情甚笃,依朕看,不如你就留下来与灵猴做个伴吧!” 林嘉若正抚摸着阿忘的头,一听这话,心中大惊,手上一紧—— “吱——”阿忘突然受痛,反射性地朝林嘉若脸上抓去! 林嘉若惊叫一声,将它扔了出去。 阿忘身形极为敏捷,刚一落地,就窜上了一根大柱,引起哗然一片。 “阿——”林嘉若想唤它下来,可临别前林致之格外严肃的叮嘱仍响在耳边。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叫阿忘的名字? 只要她叫一声,阿忘就会乖乖地下来,那些大人们就不会用敌视的目光去惊吓它了! 突然之间—— “阿忘!”少女清亮的声音划破喧哗。 大柱上方的白猴身形微滞,而后毫不犹豫地窜了下来,闪电般扑到孙娟怀中。 孙娟面无表情地摸了摸它的脑袋,白猴如同一个乖巧的孩童般原地坐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龙椅上天子沉声问道,语带不悦。 姚知府整了整脸色,正要作答。 “是民女不小心弄痛了它——”林嘉若慌忙一跪,急切地解释,“它、它很乖的,是民女手上没注意,弄痛了它,才、才会这样……” 皇上不语。 夏豫再次出列,道:“陛下,臣的外甥女自幼娇养,哪里会照顾灵猴,这只灵猴虽然是随着臣外甥女出山,但想必照顾灵猴的,另有其人吧!” 姚知府也道:“陛下,灵猴确实一直由侍女孙娟照顾!” “哦?”皇上终于再次开口,却带了几分恶意的戏谑,“既然如此,这两个女孩儿都留下给灵猴作伴吧!” “陛下!”不止夏豫和姚知府大惊失色,朝臣列中,同时传出了十几个或惊或怒的声音。 皇上却只是懒洋洋地说了一句:“你们要抗旨?” 众臣噤声的时候,前排一名清瘦老者脚步毅然地出列,不等他开口,皇上便露了不耐烦:“怎么?裴相也想抗旨?” 老者躬身一拜,道:“林女年岁尚小,理应父母膝下承欢,冒然奉召,岂不失了人伦?陛下仁慈,请收回成命!” 皇上冷哼一声:“朕乃天下子民之父,区区小女,侍奉得了生身父母,竟侍奉不得朕?” 裴相也一时语噎。 林嘉若跪在地上都快哭了。 大殿内静默了片刻,夏豫再拜道:“能为陛下侍奉灵猴,是林女之幸!只是灵猴乃天赐祥瑞之兽,有缘之人才有资格侍奉,方才林女惹怒了灵猴,只怕——” 皇上轻笑一声:“是不是有缘之人,也不是谁都能说了算的——”广袖猎猎一拂,“请元起真人!” 林嘉若忽觉全身一冷,不祥的预感笼了全身。 这个元起真人……似乎就是他在皇上耳边说了一句,才导致皇上要召她进京啊! 林嘉若既然跪下了,皇上没有喊她起来,就只能一直跪着。 一直跪到双腿发麻,才听到了身后悠悠而来的脚步声。 一袭紫色的衣摆行云流水般从眼前拂过,朗朗男声唱诺:“福生无量天尊!贫道稽首!” “真人免礼!”皇上待这个元起真人的态度倒是比待朝臣还多了几分尊敬。 “真人瞧瞧,这灵猴如何?”皇上笑着问。 衣摆旋转,片刻之后,元起真人抚掌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灵猴毛色如雪,目似红玉,是天生地养的灵物,非盛世明君不出也!” 似乎安静了一瞬,群臣齐齐跪地称颂:“我主圣明!” 龙椅之上,朗声大笑。 林嘉若悄悄揉了揉膝盖,忍不住心中嘀咕:不是说西北还有战乱吗?也能算盛世? 趁着皇上让众臣起身,林嘉若终于站了起来,一双腿跪得又酸又麻又痛,她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主动找跪了。 “那真人再看看你右边那个女童——”林嘉若突然被点名,惊慌失措地抬头,与元起真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这就是真人赞过的灵童,你看看,可堪侍奉灵猴?”皇上问道。 元起真人生得白面长须,仙风道骨,可当他的目光轻飘飘地从脸上掠过,林嘉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样的目光中,仿佛她只是一只蝼蚁,生不足恋,死不足惜。 “陛下——”元起真人朗声开口。 林嘉若忽有预感,眼眶渐湿。 第143章 无尘法师 元起真人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殿外一串惊喜的通传打断了:“启奏陛下,国师求见!” 皇上猛然站了起来,疾速奔下御阶,大喜过望:“快请!” 殿上朝臣议论纷纷起来。 这个国师,林嘉若也知道。 去年三教辩论的时候,皇上对一个道士一见如故,拜了国师,后来那个道士走了,皇上才找了元起真人这个替代品。 那个道士叫什么来着? 皇上已经走到了大殿正中迎接,林嘉若被姚叔景拉着退到一边,伸着脖子朝门外看去。 林嘉若刚到的时候,天都还没亮透,到这会儿,光线都有些刺眼了,乍一看,大门框着的,仿佛是白茫茫一片。 而这一片白茫茫之中,忽然出现了两个身影,由远及近,飘然而来。 由于逆着光,不仅看不清那两人的容貌,甚至连服饰的颜色都看不清,但只凭行走的仪态,就有一种绝世出尘之态。 等那两人进了大殿,殿内仿佛响起一阵吸气声。 林嘉若低头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那两人的面目。 老者与少年,如清风与明月,清风绝尘,明月皎皎,令人望而生敬。 令人惊异的是其中的少年,容颜绝世自不必说,更奇特的是那一头不掺杂色的白发。 逍遥巾,八卦袍,容似玉,发如雪。 林嘉若呆呆地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脑中一片空白。 是他吗? 如果是,为什么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如果不是,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人长得如此相像? “吱——”白猴出人意料地朝少年道人扑了过去。 少年月浸寒江般的眼波轻轻一转,白猴便如同得了天旨一般,落在他面前,虔诚仰脸,如望神祗。 白玉雕琢般的手如置无物般放在白猴的头顶,少年轻叹道:“阿忘,你果然在这儿……” 林嘉若精神一振,果然是持尘哥哥吗? “这是国师新收的弟子吗?”皇上看得满眼惊奇。 国师却微笑摇头:“陛下误会了,这位是贫道的师兄,道号无尘!” 无尘?持尘?差不多的样子……林嘉若期待地看着少年。 “师兄?!” 不仅皇上被惊到了,文武百官也都目露惊诧。 这少年虽然身材颀长,看面容却不过十六七岁模样,就算和国师同辈,也只能称作师弟啊? “陛下有所不知,无尘师兄道法高深,尤擅丹鼎之术,因此返老还童,容颜永驻!”国师抚须曼道,眉宇之间尽是赞叹与景仰。 反倒一开始被认作少年的无尘道人面色冷淡,不置一词,高洁之态自然流露。 皇上眼中逐渐流露出狂热的情绪:“不知仙长高龄?” 朱唇轻启,叹声似有若无:“山中岁月长,谁耐烦去记那些俗事……” 这般姿态,引得皇上神色越发热切:“仙长此番出世,莫不是有何指点?” 无尘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贫道饲养的猴儿走失了好些年都没回来,只好下山来寻——”说着,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白猴的脑袋,白猴低着头,丝毫不敢反抗。 皇上见了,对他说的话更是深信不疑,即刻就盛情邀请无尘留下。 “既然来了,便是一段尘缘。”无尘叹息着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答应了暂留数年,为皇上讲法授道。 龙颜大悦之后,突然指了指林嘉若:“仙长的白猴正是此女发现的,此女有些灵气,不如留下给仙长做个道童?” 无尘的目光终于向林嘉若飘过来,林嘉若呼吸一窒,眼中情不自禁露出了期待。 可无尘最终只是淡如云烟地一瞥,没有丝毫停留与波动就移开了,似乎真的不认识她。 他抬手向另一方向一指:“此女略有道缘,留下与我的猴儿做个伴吧!” 林嘉若浑浑噩噩地出了大殿,还是原先那个内侍,替她裹上了外氅,领着她往后宫去。 内侍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安慰她:“仙家的缘分也是强求不得的,你也别难过了,要是给无尘法师做了道童,那就是奉旨出家了,日后再也见不到你父母啦!” 林嘉若当然不是因为这个难过,但听他这么说,也只能点点头,勉强打起精神来。 可是—— 无尘法师指了孙娟,孙娟岂不是就要出家了?那可怎么办? 内侍见她还是老样子,不禁担忧地提醒:“快别想这些了,皇上没有赏赐你,等会儿到了皇后娘娘殿里,可要小心着点了!” 林嘉若心中一惊,忙问道:“公公,皇上没有赏赐会怎么样?” 内侍只说:“你规规矩矩地就好,娘娘不会为难你一个孩子的,但是——”他压低了声音道,“宫里的小皇子小公主们要小心点,千万!千万!” 林嘉若扁了扁嘴,皇宫好可怕,好想回家…… 和朝臣一样,外命妇们也是一早就出了门,进宫向皇后献年礼。 到了中午时,皇后就会赐下宴席,吃完宴席,除了皇家的媳妇,其余都各回各家,准备自家的除夕宴去了。 林嘉若因为在大殿耽搁了一上午,到皇后殿里的时候,除了皇后,内外命妇基本都到齐了。 众人看到内侍和宫女引了一名平民服饰的小女孩进来,大多猜到了身份,一时之间,许多好奇的目光朝林嘉若投了过来。 夏家还不够身份参加宫宴,因此这会儿,林嘉若算得上举目无亲了。 不过,很快就有人出来跟林嘉若打招呼了。 “这是余杭来的林四姑娘吧?”一名仪态高贵的中年妇人冲她和蔼地笑道。 林嘉若点了点头,听到身边的小声提醒:“这是荣国夫人!” 自己人啊! 林嘉若眼睛一亮,笑弯弯地朝荣国夫人行礼问安。 “听说是林妹妹独自在山上发现祥瑞的?”荣国夫人身边的少女笑盈盈地问道。 林嘉若想了想,道:“我带着丫鬟的。” 荣国夫人母女都被她逗笑了。 少女主动挽起林嘉若的手,笑着说:“我姓裴,在家行七,你叫我一声姐姐可好?” 林嘉若见她态度亲切,人又生得美貌,心里好感直冒,眉眼一弯,便同她东拉西扯地说起话来。 裴七似乎在同龄人中人缘不错,少女们见裴七同林嘉若说了话,也渐渐围了过来,虽然大多带着好奇问话,倒也气氛融洽,大人们都含笑看着,一派和睦。 直到有人大声地嗤笑了一声:“不就是个自称灵童的乡下姑娘吗?裴七你还真把她当回事,姐姐妹妹地喊着,丢不丢人?” 第144章 你行你上 裴七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拉着林嘉若的手,施施然转身,屈膝行礼:“宜阳公主!” 因为被裴七拉着,林嘉若也及时跟上了贵女们的行礼动作。 宜阳公主径直走到林嘉若面前,继续嘲弄道:“听说父皇原本中意你侍奉灵猴,结果无尘大法师选中了你的侍女?该不会发现祥瑞的其实是你的那个侍女吧?” 这话里暗藏陷阱,一个不对就是欺君之罪,裴七不禁替林嘉若捏了一把汗。 林嘉若抬头看了一眼宜阳公主,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应该是皇上的女儿吧? 想起内侍交代过的话,林嘉若便将姿态调整出温顺模样,轻声细语地说:“不是的,白猴是自己跟出来的,不是我们谁发现的。” 宜阳公主一时语噎。 裴七便笑道:“我听说的也是这么一回事,那白猴十分灵性,大概与林四有缘,就自己跟了她下山。” 宜阳公主又嗤笑一声,道:“我怎么听说的不是这么一回事?听说灵猴在大殿上与一名侍女十分亲近,后来灵猴的主人无尘法师来了,还亲自指了那名侍女,说她有道缘,合该继续侍奉灵猴——” 她朝林嘉若抬了抬下巴,嘲笑道:“你不是灵童吗?怎么法师没选你呢?” 林嘉若不知道自己哪里让她看不顺眼了,再开口就情不自禁带了点委屈:“我不是灵童啊,灵童不是我说的……无尘法师看不中我,我也没办法……大概换了公主的话,法师就会看中了吧?要不公主去试试?”看中了说不定还能把孙娟换出来! “放肆!”宜阳公主大怒,“本宫堂堂皇家公主,岂能任人挑挑拣拣!” 林嘉若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道:“公主不好这么说的,皇上说无尘法师是仙人,被法师看中是天大的荣耀呢!” 宜阳公主被堵得下不了台,左右不是。 “对你这样的身份当然是荣耀,我皇姐是金枝玉叶,怎么能去侍奉一只畜生?”旁边一个小公主很有义气地站出来说话。 林嘉若不服气:“我也不会伺候人啊!”其实孙娟也不会啊…… 宜阳公主目光转动,裴七顿时眼皮一跳,立即接过来说:“这里谁不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最多也就是侍奉一下亲长——” 宜阳公主仿佛没听到裴七说话,冷笑着直接打断:“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本宫相提并论?” “你这是以下犯上!”旁边的小公主叫嚣道。 林嘉若求助地望向裴七,无比懊悔刚才惩一时口快。 裴七刚要开口,便听到内侍唱喏:“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的到来也没有帮到林嘉若什么。 行过礼后,宜阳公主便指着林嘉若娇声道:“母后,这乡下丫头对我无礼,母后要为孩儿做主!” 皇后轻飘飘地看了林嘉若一眼,听身边女官耳语了两句,便笑着对宜阳公主说:“大喜的日子,可不许任着性子胡闹,有人无礼,赶出去就是了!” 林嘉若低下头,用力地咬住了唇。 她长这么大,从未受过这样无端端的委屈,甚至连不满的意图都不能流露。 裴七急了:“娘娘,这是余杭来进献祥瑞的林四姑娘,陛下——” “瑾瑜!”皇后笑道,“余杭来的,能进宫一趟已经是她的福气了,别扰了大家的兴致!” “娘娘——”裴七还要为林嘉若说话,却感觉到衣袖被轻轻拉了一下。 林嘉若朝她摇了摇头,心里充满感激。 素昧平生的,裴七姑娘都肯这样为她说话,她也要懂事一点,不要连累裴七姑娘被皇后责怪了。 虽然被赶出去有点委屈,可她也真不喜欢留在这里。 皇后笑着朝裴七招了招手:“瑾瑜过来给我瞧瞧,明年要及笄了吧?……” 裴七歉疚地看了林嘉若一眼,朝皇后走去。 另有皇后身边的宫女向林嘉若走来,面露不屑,显然是要“送”她出宫的。 林嘉若呼了一口气,只要不去想被赶这回事,想想马上要见到爹和大哥了,心情就好起来了,今天还是大年三十呢! “徐国大长公主到!” 宫女的手还没碰到林嘉若,人就跪了下去。 林嘉若也跟着跪下。 不知道这大长公主又是什么人?不过反正她也要出宫了,是什么人都和她无关了! “姑母怎么来了?”皇后笑着迎了出来,“还以为姑母要到晚上才来呢!” 原来这徐国大长公主是皇上的姑母啊!林嘉若一边随着众人起身,一边偷偷看了徐国大长公主一眼。 嗯……是个年纪很大的公主…… 皇后亲自挽了徐国大长公主的手臂,笑容满面地往里走。 在经过林嘉若面前时,徐国大长公主突然站住了。 “这是余杭来的林四姑娘吧?”她温和地问。 林嘉若惊讶抬头,怎么谁都知道她? 徐国大长公主对着她微微一笑:“我听说,这次余杭发现祥瑞的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就一直很好奇,今儿特意早些过来,看能不能见上一见——” 这位身份尊贵的公主竟然是特意来见她的?林嘉若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表情去应对,是不是该跪下谢恩?不不不!她刚发过誓不乱跪的! 徐国大长公主忽然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就好像寻常人家的长辈一般,目光怜爱:“你才七岁吧?小小年纪的,一个人进宫,怕不怕?” 林嘉若痴痴地望着她斑白的鬓角,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露出娇怯依赖的神色。 徐国大长公主笑纹更深了:“别怕,一会儿啊,你就坐我身边!” 众目睽睽之下,她亲切地牵起了林嘉若的手,笑容自若地对皇后点了点头:“娘娘快点赐宴吧,我们这儿老的老,小的小,都要挨不住饿了!” 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徐国大长公主会对一个余杭来的小女孩如此青睐?简直就像对自家孙女一般慈爱。 就连林嘉若自己也想不通。 不过,想不通,也就不必想了。 虽然不能趁机出宫有点遗憾,可是坐在徐国大长公主身边,看着宜阳公主和她的妹妹一脸不忿,其实也挺开心的! 林嘉若喝了一口徐国大长公主为她盛的甜羹,抬头朝对面的宜阳公主眉眼弯弯地一笑,好不畅快! 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看到宜阳公主站了起来,一双漂亮的眸子灼灼地盯着她。 呃……是不是得意忘形了? 第145章 各种有来头的渊源 林嘉若心虚地看了徐国大长公主一眼。 徐国大长公主正同皇后说着话,没有接收到她的眼神。 眼看宜阳公主已经起身朝她走来,林嘉若只好悄悄朝她靠近了一些,心想,宜阳公主真要对她做点什么,徐国大长公主也不会发现不了吧? 宜阳公主到了跟前时,徐国大长公主果然发觉了,淡淡地扫了一个眼风过来。 但宜阳公主没有停留,而是越过林嘉若身边,走到了她身后的一桌。 林嘉若身后坐着的是徐国大长公主的儿媳和孙女,大概是占了人家亲孙女的位置,林嘉若时常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敌意。 宜阳公主是去找自家表姐妹说话的,林嘉若也就松了一口气,安静乖巧地吃着面前的甜羹。 身后寒暄完了,宜阳公主再次经过了林嘉若身边,林嘉若下意识地避了一避—— 但还是没有避开,宜阳公主狠狠地撞上了她的肩膀,手中酒杯顺势一倾。 “哎呀——”宜阳公主叫了一声,望着林嘉若胸前泼湿的一大块,唇角微微上扬,拖长了声音大声道,“真是不小心了!” 一时间,殿内交谈声一停,几乎所有人都朝林嘉若看过来。 林嘉若低头看了看,被酒气熏得有点难受。 酒水不仅洇进了衣衫里头,还泼到了她脖子,她还戴着沈家送来的项圈,浸了酒水,又紧贴着肌肤,非常不舒服。 林嘉若解下了项圈,拿宫女递过来的手绢擦着脖子。 可衣衫总是弄湿了,这样的场合未免有些失礼。 徐国大长公主皱着眉,不悦地看了宜阳公主一眼,扭头问皇后:“宫里可有相似年纪的公主,借件衣服给阿若暂且替换一下?” 和林嘉若相似年纪的公主当然有,就是刚才帮着宜阳公主言语欺压林嘉若的那个小公主。 听到徐国大长公主这么问,小公主扭过头去,假装没听到。 徐国大长公主也不问她,直接盯着皇后,皇后没办法,只好开口:“新昌——” “不如去我那儿吧!”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皇后的话。 这世上能轻描淡写打断皇后说话的人没几个,但殿里大多数人却没有因此表现出震惊,甚至连皇后也只是皱了皱眉。 “我那儿还留着四公主的旧衣裳,勉强可以给林姑娘穿穿。”对面的席位上,皇后娘娘的左手边,站起来一名女子,三十多岁的模样,笑意清浅。 皇后面色复杂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那就有劳贵妃了。” 贵妃淡淡地朝皇后点了点头,便向林嘉若走来。 林嘉若不知所措地看向徐国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的眼里也透着意外,拍了拍林嘉若的肩膀,道:“这是万贵妃娘娘,去吧!”话虽这么说,还是朝自己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等万贵妃牵起林嘉若的手时,徐国大长公主的嬷嬷也默默地挪了挪身子,作出跟随的姿态。 万贵妃停了一停,忽然一笑,春花初绽。 刚刚见到万贵妃时,没觉得她如何美貌,可这一笑,林嘉若惊艳得都恍惚了。 恍惚间,听到万贵妃清清淡淡的嗓音说道:“那样好的一只项圈,可别落下了……” 万贵妃的宫殿离得不远。 进了殿内,宫人奉命下去取衣衫了,万贵妃便拉着林嘉若在榻上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项圈上,神情突然变得格外温柔。 “这项圈也弄脏了呢,我叫人拿去擦洗一下吧?”她柔声询问。 林嘉若觉得她乖乖的,就有点犹豫,犹豫着,还是把项圈交了出去。 万贵妃又是一笑,接过项圈,看了两眼,轻声一叹,就交给宫人拿去擦洗了。 “他们大概没跟你说清楚吧?”万贵妃笑道。 他们? 林嘉若满眼迷惑。 万贵妃“咯咯”笑了:“这项圈难道不是沈家人给你的?是不是沈卿言?” 沈卿言,就是沈家独子,兰子君的未婚夫。 林嘉若恍然大悟:“贵妃娘娘和沈家认识?” 万贵妃含笑点头:“不但认识,还很有渊源呢!” “我从前啊,跟卿言的母亲是邻居,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后来我进了宫,她嫁进了沈家。” “我刚进宫的时候就是个小宫女,总是被人欺负,阿婉——就是卿言的母亲,就想法给我送银子进来,一直到我做了贵妃,才回报了她一二。” “我原来生了个女儿,是四公主,本来是想定给卿言的,可沈家那个男人竟然早就给卿言定了亲,后来卿言病得厉害,阿婉也不肯再提尚主的事了……” 万贵妃忽然一叹:“后来我的四儿也去了,再不能同阿婉做亲家了……” 林嘉若支支吾吾地说:“沈家公子,马上要同我表姐成亲了……” 万贵妃笑了:“那是好事啊!卿言在我心里就跟自己的孩子似的,你那个项圈还是他小时候我送他的,我一看你戴着,就知道是他托付我好好照应你呢!” 原来是这样! 林嘉若拿着已经擦洗干净的项圈,心中对沈卿言充满了感激:“我表姐说,沈公子是个非常好的人,我现在才知道了呢!” 万贵妃笑得满眼春风,脸上甚至带上了骄傲,好像真的是自己的儿子被人夸奖了一般。 有了这么一层渊源,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拉近了许多。 等林嘉若换好衣服,和贵妃一起回到皇后殿里时,两人之间亲昵的姿态几乎震惊了所有人。 这个余杭来的小姑娘到底藏了什么本事,开始引得荣国夫人母女特别照应不说,转头又得了徐国大长公主的青眼,就连后宫最难讨好的万贵妃,也待她如此不一般! 顶着众人的注视,林嘉若回到了徐国大长公主的身边。 大长公主打量了她两眼,笑道:“四公主的旧衣裳穿在你身上也挺合适的!” 林嘉若仰起脸,甜甜一笑。 万贵妃说,徐国大长公主是先帝姐妹中唯一一个在世的,又是嫡出的公主,身份极其尊贵,平常深居简出,不问外事,因此皇上待她也是非常尊敬。 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手相护。 万贵妃问,徐国大长公主也同你有些渊源? 林嘉若想了半天,也想不到答案。 他们林家,似乎没有这么有来头的渊源吧? 第146章 谁欺负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宜阳公主再耍什么花招,一直到宫宴结束后,徐国大长公主还亲自送了林嘉若到皇城门口。 城门口,林嘉若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格外出众的两名男子,一位是她的父亲,一位是她的大哥。 皇宫里走了一遭,再看到爹爹和大哥哥,林嘉若兴奋得几乎蹦起来。 脚颠了一下,猛然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个徐国大长公主,才急急收住脚,指了指林时生和林致之所在的方向,羞涩而隐隐骄傲地说:“我父亲和大哥来接我了!” 徐国大长公主朝她指的方向望过去,身子仿佛震了一震,然后又拉起林嘉若的手,朝着那边走去。 “母亲!” “祖母!” 徐国大长公主的儿媳和孙女齐声惊喊。 大长公主脚步一停,淡淡地说:“去跟皇后娘娘说一声,我年纪大,受不住先回府了,今年的晚宴就不参加了!” 身后两人虽然无奈,也只能留了一人陪伴徐国大长公主,另一人去向皇后辞行。 两处相迎,林嘉若当仁不让地作了介绍:“这是徐国大长公主!这是长兴侯府的凌姑娘!” 林时生与林致之深深一拜,徐国大长公主急忙伸手去扶两人。 一边是对大长公主的照应感激不尽,一边是对叔侄二人的风姿赞叹不已。 林嘉若喜滋滋地看着,看着……好像有点不对劲! 一扭头,就看到凌姑娘面泛桃花、眼似秋水地望着——她大哥! 林嘉若现在对这种目光已经没什么不懂的了,便对着正慈爱关怀林致之的徐国大长公主笑道:“我大哥哥已经定亲啦!” 这话说得有点突兀,将大人们的对话瞬间打断了。 凌姑娘脸色一变,恼羞成怒地瞪了林嘉若一眼,埋下了头。 徐国大长公主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看你年纪轻轻,应以学业为重,怎么这么早就定亲了?”训斥之意,很把林致之当自己晚辈一般。 林致之从容笑道:“家中长辈定下的婚事,立业定于外,成家安于内,攘外必先安内也!” 徐国大长公主勉强地点了点头,道:“定就定了,成亲却是不急的,少年人,还是要多花些精力在正事上!” 林致之含笑称是。 直到作了别,徐国大长公主对林致之的关爱还让人回味不已。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哥哥跟大长公主是世交呢!”林嘉若惊叹道。 林时生若有所思地看了林致之一眼。 林致之面色如常地笑道:“大长公主亲自送了你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阿若姓凌呢!” 说起姓凌,林嘉若脸色顿时严肃起来:“大哥哥,你要小心那个凌姑娘,我觉得她看上你了!” 林致之失笑道:“你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看上不看上了?” 林嘉若对他的态度很不满:“你不要不当一回事!她们京城的姑娘都凶蛮得很,我看她跟宜阳公主玩在一块儿的,肯定不是什么讲理的人!” 叔侄俩一齐收起了笑容。 林时生问:“那个宜阳公主,欺负你了?” 马车到夏府的时候,林嘉若刚刚把宫里的遭遇都说了一遍,顺手取下了项圈,交给林时生,道:“这个好像挺珍贵的,还是还给沈公子吧!” 林时生接过来,点头道:“是要好好谢谢沈公子了,等过完年,我们多留几天,吃完沈家的喜酒再走!” 林嘉若见他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安慰道:“爹爹不要不开心了,我也没被怎么样嘛?倒是那个公主,好像还气得不轻呢!” 林时生“嗯”了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道:“爹爹没有不开心,你快进去换套衣衫休息下吧,一会儿就要吃年夜饭了。” 看着林嘉若蹦蹦跳跳地离开,林时生忽然问道:“究竟要站到什么样的高度,才能保证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再也不必受人欺凌呢?” 林致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那自然是越高越好了!” 夏家人口少,原本是该坐一块儿的,却因为林致之和夏倾城这一对未婚夫妻要避嫌,硬生生地分了两桌,林嘉若这一桌,就只坐了林蔓、夏倾城、孙婵和她四个人。 林嘉若一看到孙婵,就倒了大半的胃口,再加上白天也是真累着了,整个人都不是很精神。 大约坐了半个时辰左右,林嘉若有些困了,可这又是在别人家,就算守岁守不过夜,也没那么早就退席的吧! 正苦恼着,男席那边过来了一名丫鬟,道:“林三郎说,表姑娘年纪小,守不了岁,白日里又累着了,要是吃饱了,就早些回去睡吧!” 林蔓点了点头。 夏倾城起身笑道:“娘疼疼我,我也想回去歇息了,就让我送阿若回去吧,娘再同舅舅多喝两杯!” 林蔓索性让孙婵也一并回去了。 出了灯火通明的花厅,孙婵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表姑娘,阿娟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孙娟进京之后,也同孙婵见过一面,最后红着眼睛离开的。 林嘉若沉默了片刻,道:“孙娟被留在宫里了,大法师看中了她,要留她做道童……” 夏倾城惊呼道:“那岂不是要出家?” 孙婵沉默了好久,正当林嘉若心软想要安慰她时,她却喃喃道:“没想到阿娟还有这样的大造化……”语气中,竟是艳羡。 林嘉若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想骂她几句,又不会骂人,只能把夏倾城一拉,气呼呼地说:“我们走,不理她!” 到了屋里,夏倾城正要和她道别,话还没出口,就看到林嘉若低垂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夏倾城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搂在怀里,一边替她擦着眼泪,一边安慰道:“阿若怎么了?不哭不哭!回头我禀了母亲,好好训训孙婵……” 林嘉若抽泣着说:“我、我想我娘亲了……” 说了原因就好,夏倾城也松了半口气,抱着她低声安抚着。 这是她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年,甚至连娘也不在身边,刚才吃年夜饭的时候,她就止不住地想念娘亲,想念家里的每一个人。 可是孙娟呢? 她虽然在异地过年,可至少是在亲戚家,有疼爱自己的表姐,还有爹爹和大哥哥在身边。 孙娟却在宫里,只有她一个人…… 第147章 惊不惊喜? 这一夜,林嘉若睡得很不安稳。 早上醒来时,吓了画眉一跳:“姑娘,你的眼睛——” 话音未落,就有一人大步冲了进来,直接冲到了林嘉若床前,一看,笑了。 “大哥哥?”林嘉若不解地看着他。 林致之笑着嘱咐画眉:“快去拧个帕子来,给你家姑娘敷一敷眼睛——” “怎么眼睛肿成这样?”他往床沿上一坐,摸了摸林嘉若的脸,柔声问道,“阿若哭了?” 林嘉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想娘了……” 林致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很快就能回去了。” “我还想孙娟……”说着,又带上了哭腔。 昨晚想了一宿,她终于想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孙娟会被塞到进京队伍里,为什么会一路和阿忘同吃同住,为什么大哥哥不让她喊阿忘的名字。 原来他们早就料到了陛见有被留下的风险,早早地安排了孙娟来代替她。 这件事,是娘的安排,爹也知道,后来大哥哥也看出来了,而大殿之上,持尘哥哥想必也懂的。 他们都选择牺牲了孙娟来保全她,甚至孙娟自己也同意了。 可是…… 林致之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抚,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用孙娟来保全阿若,在他看来是非常合适的,就算没有孙娟,他也会想办法另外找个人来做这件事,更何况阿若这件祸事本来就是因为孙家才惹上的。 唯一令他失策的,是孩子天生柔软的那颗心。 没想到阿若会为了孙娟哭了一宿。 林致之心中斟酌许久,还是不忍心向她分析恩怨利弊,接过画眉递来的帕子,轻轻地敷在她的双眼上。 看着画眉离开后,他轻声道:“别担心,有持尘在,孙娟不会有事的……” 林嘉若一把扯掉了帕子:“大哥哥,你也觉得无尘法师就是持尘哥哥?” 林致之“嗯”了一声,将她按住,重新敷上帕子,道:“我知道,他一到京城,我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他会入宫……” “大哥哥,持尘哥哥,到底是什么人?” 沉默了一会儿,林致之才叹道:“是个可怜人……” “他的父亲和母亲之间有着血海深仇,他生来就背负了父母之间的仇恨,直到有一天,他离家出走,被度云大师收留……”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声,似乎是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后来,度云大师遇害,持尘失踪,再出现时,已经是无尘道人了。 “他为什么要假装道士入宫?他想做什么?”林嘉若紧张地问。 眼睛上仿佛压了什么,沉甸甸的,她听到林致之嗓音微沉:“阿若,这些事,都跟你无关,你,不要问了……” 林嘉若仿佛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隐隐约约的痛楚,心中一紧,便不再说话了。 等到眼睛上的帕子揭开,看到的仍旧是一张温柔含笑的俊脸。 林嘉若坐了起来,一眨眼,眼前就多了一件东西。 “听画眉说,你自从没了那只黄杨木枕头后,夜里就没从前睡得安稳了,我猜着,大概是你习惯闻着黄杨木的气味入睡,便给你寻了一块木头过来,重新做一只枕头。” 林致之笑着把手中的黄杨木枕往林嘉若面前送了送,道:“新年的礼物,怎么样?惊不惊喜?” 当然惊喜了! 林嘉若一把抱住了新枕头,朝着林致之笑弯了眼。 这只新枕头似乎是专门是为了让人抱着而做的,打磨得光滑细腻,线条柔和,还特意给它套了一个棉布的枕套。 一直到林时生来的时候,林嘉若还抱着不肯放。 “大哥哥送我的新枕头!”林嘉若放下碗筷,举着新枕头向林时生炫耀,“是新年的礼物哦!” 林时生顿时生出一股危机感,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林致之一眼。 这小子,竟然这么会讨他女儿欢心!要不是看在是亲堂哥的份上,真想隔离出去! 一般岁末献贡,皇上都会当朝赏赐,例如姚知府父子就得了金帛赏赐,偏偏林嘉若颗粒无收。 也正因为如此,到了后宫赐宴的时候,林嘉若才会遭受冷遇。 林时生叔侄怕她知道了难过,就没有把这其中关节告诉她。 没想到到了大年初一的中午,宫里的赏赐接踵而来。 先是皇上赏了许多金银财物,还意外地赐了个乡君的称号,紧接着皇后的赏赐也来了,然后是万贵妃、徐国大长公主…… 徐国大长公主甚至发了帖子,邀请他们全家七天后去凌家赴宴。 林时生十分不愿意。 阿若过完年也不过刚刚八岁,就要去应付一堆凶残的京城贵女,叫他这个做爹的怎么放心得下? 虽然林蔓再三向他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林嘉若,可夏家的门第在京城里毕竟算不得什么。 但无论怎么样,大长公主的邀请还是推脱不得的,林时生只能向燕子发了狠话。 “见机行事,该打就打,出了事我来扛!” 林致之忍不住笑了:“三叔,大长公主府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又对林嘉若道,“别怕,这次没有邀请公主们,要还有人欺负你,就闹开来,大长公主会为你做主的!” 林嘉若点了点头。 她一个人连皇宫都闯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也不知是不是林嘉若刚得了赏赐的缘故,这回出现,明显感觉贵女们待她客气了许多。 林嘉若坐在赏梅亭里吃着点心喝着茶,偶尔来了人打招呼,就由夏倾城和裴七应付着。 京城的宴会其实还是挺不错的。 “听说今天请来了许多少年郎呢!”裴七和夏倾城闲聊着。 “难道是要给凌姑娘相看?”夏倾城惊讶地问。 裴七笑而不语。 林嘉若却瞬间警惕了起来。 大长公主该不会也看中了她大哥哥,要招他做孙女婿吧? 看了看一脸无知的倾城表姐,林嘉若突然觉得自己此行责任重大。 忽然之间,外头赏花的、喂鱼的、闲聊的贵女们纷纷动了起来,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是有贵人到了吗?”夏倾城问道。 裴七笑道:“无妨,既然没有喊我们上前迎接,就不必做那等姿态。” 有裴七这样京城一等一的贵女在,林嘉若和夏倾城也就安安心心地坐定了。 直到新客在凌姑娘的陪伴下出现,林嘉若才惊得站了起来。 不是说今天不请公主吗?! 第148章 一诗六箭 来的正是宜阳公主! 宜阳公主看到林嘉若,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冲着凌姑娘没好气地说:“素素,你怎么什么人都请?” 凌素素笑道:“林乡君可是我家祖母指定要请的贵客呢!” 宜阳公主没有像那天宫宴上一样发作,但看着还是非常不高兴。 凌素素似乎心情很好,哄着宜阳公主:“你不就是冲着顾二公子来的吗?等会儿顾二公子作了诗,我去给你抄过来?” 宜阳公主道:“不要抄的,你去帮我把原稿拿来!” 林嘉若听得胆战心惊,小声问裴七:“她们说的顾二公子,不会是顾瞻吧?” 裴七点头:“正是!顾二公子亚元出身,人物风流,被称为京城四公子之一!” “我大哥哥还是解元呢!”林嘉若不服气地说。 这一声大了点,被宜阳公主听到了,冷笑一声:“什么乡下地方来的解元,也敢跟顾二公子相提并论!” 凌素素立即脸色淡了下来:“林大公子和顾二公子都是余杭人,是同一榜的举人!” 宜阳公主不屑道:“便是同榜压了顾二一头又如何,能比得上顾二文采风流?” 文采风流这四个字,似乎跟林致之也不是很搭,林嘉若便不再理会,拉着裴七躲了躲,小声问道:“顾二公子跟宜阳公主认识吗?” 裴七迟疑地摇了摇头:“认不认识我不知道,但宜阳公主对顾二公子颇为推崇,想必是见过的——有什么不对吗?”看林嘉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顾二公子是我林家大表姐的未婚夫。”夏倾城说。 裴七立即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随即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说顾瞻什么事。 前头的诗作很快拿了过来,却不是抄过来的,拿的都是原稿。 “我祖母没看?”凌素素意外地问。 按理说,男宾们作了诗文,都是交给宴会上身份最高的人品评。 “大长公主召了林大公子说话,让把这些诗稿送来给宜阳公主!” 徐国大长公主之下,就是宜阳公主身份最尊了。 宜阳公主迫不及待地翻了起来:“快帮我找找顾二公子的诗作!” 一时之间,人都围了过来。 然而送过来的诗稿都是没有落款的,宜阳公主便指了几个懂诗的帮忙看。 林嘉若站在裴七身边,踮着脚看她翻看。 忽然,裴七眼睛一亮,拿起一张诗稿,情不自禁就吟出声来:“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不少人被她的吟诵吸引了过来,一看之下,纷纷赞叹:“好字!好诗!” 宜阳公主大喜:“一定是顾二公子写的,快拿过来我看看!” 林嘉若也瞥了一眼,摇头道:“不是顾二公子写的!”帮着大姐和顾瞻传了那么多回消息,顾瞻的字她还能不认识吗? 宜阳公主一边接过诗稿,一边嘲笑道:“不是顾二公子写的,难道是你大哥写的?”一看,嗯……真不是顾瞻的笔迹…… “也不是我大哥哥写的……”林嘉若说。 宜阳公主一个不屑的眼神刚飘过去,就听到林嘉若一脸骄傲地说:“这是我父亲写的!” 少女们齐齐沉默了。 凌素素也找到了顾瞻的诗稿,看了一眼,默默递给宜阳公主。 两相比较,宜阳公主忍不住问道:“这真是你父亲写的?” 林嘉若点头:“当然,我自己父亲的字,能不认识吗?” 宜阳公主看了看手中的诗稿,其诗,其字,均是清高自傲、风流蕴藉,相比之下,顾瞻就显得稚嫩了许多。 宜阳公主似乎瞬间就没了精神,对凌素素说:“开宴吧,我饿了!” 凌素素只好哄着她:“这才什么时辰啊?不如你给前头少年郎的射礼设个彩头,我们到那边楼上去观看射礼?” 宜阳公主也不是真的饿了,当下就解了一块玉佩扔了出去。 登楼下望,果然能看到外头少年郎的宴席。 大梁贵族饮宴,有条件的都会在宴席一侧设置弓箭靶场,饮宴之时,主人会请客人射上几箭助兴,称为射礼。 宜阳公主的彩头送到之后,底下就开始有人起身射箭。 林嘉若往人群里看了看,仿佛没看到林致之的身影。 刚才说徐国大长公主召了林致之说话,难道到现在也没出来? “好!”身边突然响起叫好声,林嘉若定睛一看,场中少年一袭白衣,持弓的姿势很是风流倜傥,更难得的是,那一箭射得似乎很稳,至于有没有命中靶心,隔得有些距离,看得不太清楚。 “顾二公子这一箭射得当真好看!”凌素素笑道。 林嘉若也点点头,确实好看。 宜阳公主得意地看了林嘉若一眼,道:“顾二公子允文允武,比起你家解元大哥怎么样?” 跟我大哥比?呵呵! 林嘉若正要说话,却被靶场上新站起来的一人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那人一手拿着大弓,另一手从箭筒里一把捞起好几枝箭,步履悠悠地走到箭靶前方,把所有的箭都扣在手上,轻轻一拉弓弦,也不见瞄准的动作,就有一箭飞射而出—— 再一拉,第二箭,第三箭…… 以一种比孩童弹弓还要轻松地姿态,连射六箭,六箭落在靶上,只留下一道影子。 楼上楼下,静寂无声。 那人原地转身,将大弓随手一扔,挂回了原处。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悠然回头,朝着少女们所在的高楼上挥了挥手,当真是潇洒恣意,风流无双。 “爹爹!”林嘉若兴奋得不能自已,一边高声呼喊,一边使劲地挥手。 楼下的林时生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并起双指,在唇上放了片刻,而后挥向高楼。 林嘉若兴奋得直跳,忘乎所以地拉着宜阳公主叫道:“看到没有,那是我爹爹!是我爹爹!” 楼上,只有林嘉若一人在欢呼雀跃,其他少女都在望着楼下,久久不能回神。 林时生的一诗六箭,让林嘉若出尽了风头,虽然宜阳公主一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偷看她,但丝毫不妨碍她的好心情。 直到快结束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一个消息。 第149章 爹和大哥总有办法 宴席散后,一回到夏家,林嘉若就揪着林致之,焦急地说:“大哥哥,快去帮帮沈公子!” 林致之还没来得及问清,林嘉若就被人拉着转了身。 “沈公子怎么了?”林时生扶着林嘉若的双肩,严肃地问,对林致之意味深长的一瞥视若无睹。 林嘉若没注意到她爹和大哥的暗潮汹涌,一心只惦记着刚才在宴席上听来的消息:“须城公主要派人去砸了沈家的喜宴!” “须城公主?”林时生面露疑惑。 他不是不知道须城公主,因为林嘉若要赴宫宴的关系,京里的贵女贵妇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须城公主是当今天子嫡出的三公主,今年十七岁。 “我听说,须城公主一直对沈卿言有企图……”林蔓隐晦地说了一句。 “宜阳公主说,须城公主是不会允许沈公子娶别人的,沈家的喜宴必然会弄砸!”林嘉若说。 林时生与林致之互视一眼,眼中均有隐忧。 “我去一趟沈家!”林时生有了决定,“你把这事和你姑父说一下,看成亲那天能不能借来京兆府的人手!”后面一句话是对林致之交代的。 摸了摸女儿的头,道:“别担心,回去睡一觉吧!” 说罢,重新出门而去。 林时生这一去,一直到晚饭时间也没回来,只派人给林致之送了一封信。 林致之看后微微一笑,道:“三叔去沈家借了人手,南下去接子君了。”又看了一眼信上龙飞凤舞的字迹,不禁有些感慨。 他这个三叔,这几年的进益,当真叫人惊叹啊! “怎么突然就去接子君表姐了?”林嘉若不懂。 “须城公主就算是把沈家的喜事弄砸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但既然放了话说不许沈公子娶别人,最令人担心的莫过于对新娘子下手——”林致之缓缓地说着。 林嘉若听到这里本来是紧张的,但看他神色自若的样子,也就放下了心,爹和大哥总有办法的! “三叔去沈家就是去了解须城公主和沈家的恩怨,如今看来,这怨气显然不小,三叔不仅借了沈家的护院,还直接拉了一支沈家惯用的镖队——” “那爹爹不会有危险吧?”林嘉若有点担心。 “不会!”林致之信心十足,“须城公主能动用的也不过公主府的卫队,去做这样的事,想必不会亮明身份,不亮身份,就不会是那些镖师们的对手!” 何况他另有安排。 五天后,林时生带着兰家的送亲队伍回到了京城,住进了兰家为兰子君在京城置下的宅子。 林嘉若作为娘家姐妹,也住了过去。 兰子君看起来没有受到什么惊扰。 “你们路上有遇到须城公主派去的人吗?”林嘉若问。 “遇上了——”兰子君笑着说,“不过三舅舅带来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将那些人拦了一会儿,就有禁军来了,把人都带走了。” 从出现到被带走,也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她坐在车里,还差点睡着了。 林嘉若还是有点担心:“路上下手不成,会不会去大闹喜宴呢?” 兰子君沉吟道:“三舅舅已经请了京兆府关照,到时候也不过是被闹得波折一些,不会影响礼成——”见林嘉若皱眉,安慰道,“任凭她是公主,也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闹大了,宫里还有万贵妃呢!” 林嘉若惊讶道:“你也知道沈家和万贵妃的关系?” 兰子君点头:“沈公子早在来信退亲的时候,就把沈家和万贵妃的渊源都写信告诉了我!” 林嘉若不解:“沈家和万贵妃的渊源,同须城公主有什么关系?” 兰子君道:“万贵妃所出的四公主十分得圣宠,须城公主与四公主年纪相仿,就有一争高下之心,万贵妃一心想招沈公子为婿,须城公主才对沈公子有了企图,后来四公主病故,须城公主就更视沈公子为囊中之物了。” 林嘉若忧愁地看着兰子君,有这么一位刁蛮公主盯着,兰子君就算嫁进了沈家,以后日子也不好过。 兰子君却不这么认为:“沈公子待我一片赤诚,我又岂能知难就退?” 林致之在旁边听着,只笑着说了句:“放心吧!” 到了亲迎这一天,林嘉若躲在影壁之后,探出个脑袋偷看,深怕须城公主突然就冒出来了。 须城公主还没出来,夏宇轩却先冒出来了。 沈卿言长年缠绵病榻,今天却强撑着来亲迎,又全程笑容温煦,令兰家兄弟十分满意,就没有十分刁难。 可就要将人往里请时,一直默不吭声的夏宇轩却突然发难,拦在了沈卿言的面前。 不仅兰家兄弟变了脸色,就连林致之也抬手按在了夏宇轩的肩上。 “在下夏宇轩,是兰姑娘的姨表兄——”夏宇轩的声音有些沉郁,“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沈卿言面带微笑,朝夏宇轩深深一拜,道:“夏表兄请!” “你……会一辈子对她好吗?”夏宇轩轻声问,林致之愣了愣,拿开了自己的手。 沈卿言渐渐收了笑容,神色端严,朝着夏宇轩再次深深一拜,朗声道:“我沈卿言今日将娶兰氏为妻,从此夫妻一体,荣辱与共,绝不纳妾,永不相负!” 这一声,振聋发聩。 兰家兄弟再看沈卿言,简直如同看亲兄弟一般,笑容满面地将沈卿言簇拥了进去,留了夏宇轩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处发呆。 林致之感慨地点着头往里走,却在影壁之后发现了林嘉若。 “阿若?”林致之看了看林嘉若,又回头看了看夏宇轩,怎么阿若也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林嘉若使劲摇了摇头,把脑中的思绪摇了出去。 刚才沈卿言的一番誓言,仿佛曾经也有人说过差不多的话,听得她一阵恍惚。 “怎么了?”林致之扶住她的脑袋,关心地问。 林嘉若不知道怎么解释,仍是摇了摇头。 林致之拍了拍她的肩膀,正要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门外突然有人大声道:“哎?怎么都没人了?是我来晚了吗?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放新郎进去了?” 第150章 郡王和公主哪个厉害 “是阿瞻哥哥!”林嘉若一边拉着林致之往外跑,一边惊喜地嚷嚷,“阿瞻哥哥,你怎么也来了?都没提前说——” 林嘉若的声音戛然而止,站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 顾瞻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站了一名锦衣少年,生了一双非常漂亮的杏眼,眼角却微微上挑,因为目光幽深,这一挑就显得有些锋芒外泄。 林嘉若扭头看了看林致之,那人的眼睛倒是长得同大哥哥很像呢!只是大哥哥的目光光华清朗,那一挑就显得余韵袅袅。 顾瞻没有急着回答她,反而先向锦衣少年介绍了起来:“这是林致之,永康十一年杭州府秋试解元,余杭林氏,现河南府林知府长子!” 又看了一眼林嘉若,微微一笑:“这是余杭林家三房的四姑娘,陛下刚刚封了乡君的那位!” 锦衣少年朝林致之微笑点头:“听说大长公主对林兄颇为赏识,今日一见,果然少年俊才!” 顾瞻这才为他们介绍锦衣少年,语气颇为恭敬:“这位是武康郡王殿下!” 林致之面露惊诧,正要低头下拜,却被武康郡王扶住,笑道:“你我俱是同龄人,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何必拘礼!” 林致之微微一笑,便行了一个同辈之礼,问道:“不知郡王殿下驾到,有何吩咐?” 武康郡王笑道:“上回大长公主设宴,本王有事未能出席,听说贤叔侄才惊四座,风采绝佳,心中引以为憾,一直想拜访贤叔侄——” 林嘉若莫名其妙地看了武康郡王一眼。 他从哪里听说的?虽然她大哥也很厉害,但那天出风头明明只有她爹一个人嘛! “前两日听须城公主提起沈兰两家的喜事,想着兰家与你们林家是姻亲,这一遭定不会让本王白走——”他哈哈一笑,道,“果然叫本王见着林兄了!” 林致之再次含笑施礼,道:“殿下美意,致之铭记于心,请——” 将武康郡王往里头让,一手牵起林嘉若跟在侧后。 这个武康郡王年纪不大,心里的弯弯绕绕却不少,只是不知道他主动示好,是为了拉拢谁? 到了客堂,沈卿言已经带着傧相们进了后院催妆。 武康郡王见了林时生又是一场客气,林嘉若趁机拉了顾瞻悄声问:“阿瞻哥哥,这个郡王是你特意请来对付须城公主的吗?” 顾瞻摇头道:“没有,是郡王殿下主动找上我的,说想见见林三叔和致之,顺便来观礼——”疑惑地问,“须城公主什么事?” 原来顾瞻不知道须城公主的事。 林嘉若毫不犹豫丢了一脸求知欲的顾瞻,跑到林致之身边,又是悄声问道:“大哥哥,郡王和公主哪个厉害?” 林致之俯下身子,也悄声说:“我们等着瞧!” 林嘉若兴奋地点了点头。 须城公主仿佛是掐准了时间,在迎亲队伍接了新娘上车后,纵马而来,拦在门口。 她就一个人,没有带亲卫队,因为她的亲卫队还被当作劫匪关在京兆府的大牢里,她还没想到合适的理由解释这个误会。 但是她作为皇家公主,就算单枪匹马拦在人家门口,也是有信心坏了别人的良辰吉时的。 可是…… “萧隶?”须城公主皱起了眉,“你怎么在这儿?” 武康郡王微笑道:“我和兰家有些渊源,特意来观礼,三妹也是来观礼的吗?” 须城公主柳眉倒竖,将马鞭凌空一甩,猎猎作响:“少跟我装蒜!今天我要是让姓兰的进了沈家的门,我就不叫萧瑕月!” 武康郡王也渐渐收了笑容,俊美的面孔显得有些阴沉:“三妹不能给为兄一个面子,不与沈、兰两家为难吗?” 须城公主冷笑道:“你有哪门子的面子?一个宫人生的皇子,也敢在我面前逞能!” 武康郡王的脸色整个都黑了。 “听说你这个郡王还是舔了万贵妃的脚才得来的,怎么?迫不及待给人家当孝顺儿子了?”须城公主是真没把武康郡王放在眼里,说的这番话,算得上侮辱了。 林嘉若担忧地看了林致之一眼。 林致之捏了捏她的手心,给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武康郡王森森地看着须城公主,冷声道:“三妹慎言,我这个郡王,也是圣旨诏下封赐的,三妹若是有意见,大可以去找父皇说,这样大庭广众地对圣旨提出异议,只怕十分不妥吧?” 须城公主面色一紧,正要反驳,忽然一人骑马奔驰而来。 京城里能奔马的都不是普通人,只见那人径直奔到须城公主面前,滚落下马,纳头拜道:“陛下急召须城公主进宫!”是个内侍。 须城公主心头一跳,忙问:“什么事?” 内侍头压得更低了:“驸马见了陛下……” 须城公主咬了咬牙,翻身上马,又不甘心地回头,鞭指沈卿言:“你等着,我就不信——”话没说完,恨恨扬鞭而去。 沈卿言淡淡瞥了一眼须城公主的背影,朝车夫温和地点了点头:“走吧,不要误了吉时。” “大哥哥,那个公公说的驸马,是须城公主的驸马吗?”林嘉若仰脸问道。 “嗯!”林致之点了点头,仍旧牵着她的手,缓步往里头走。 “须城公主都有驸马了,为什么还来纠缠沈家表姐夫?” 林致之低头看了她一眼,小女孩清澈的眼眸充满了疑惑,还有一丝可爱的愤怒。 “想要,并不一定因为喜欢,有时候,可能只是因为不甘——”林致之抬头望了望,里头宴席已经摆了起来,男女分席,林蔓和夏倾城正等着林嘉若过去。 另外一边,林时生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仿佛随时会冲过来。 他含笑理了理林嘉若额前的刘海,轻声道:“须城公主和驸马颇多恩怨,这一进宫,至少三个月内不能再来找沈家麻烦了——” 一手按在她肩上,往女席方向轻轻一推:“去吧!” 兰子君三朝回门之后,林嘉若也该回余杭了。 马上要回家了,林嘉若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又要和大哥哥分别了。 “也不过五个月的时间,我就回来了——”林致之安慰道,“书院那边还有些功课要处理……” 兵符刚刚到手,还有许多事情要亲自布置下去。 林嘉若再不情愿,也知道是没办法的事,依依惜别了许久,终于进了马车。 林致之却没急着同其他人道别,而是转向林时生,恳切道:“三叔,请借一步说话!” 第151章 林致之的不解之惑 两人避开了十几步距离。 林致之神色诚恳地说:“我有一个疑惑,两年多来,我翻遍了萧山书院的藏书,又翻遍了嵩阳书院的藏书,求教了无数博闻之士,一直没能找到答案,或许三叔能解我疑惑!” 林时生顿时心虚起来:“嵩阳书院那么多广学博闻之士,都不能解答,那我多半也是爱莫能助了。” 林致之却对他很有信心:“别人或许不知道,三叔一定是知道的!” 林时生不敢随便应下:“哪里哪里,我才疏学浅……” 林致之脸上浮现了可疑的红色,略带羞涩地说:“这是三叔同阿若提起过的,阿若拿来问我,我翻遍了两家书院的典籍也没能找到答案……” 林时生心里奇怪,既然如此,怎么早不来问我呢? 口上却是松了:“究竟是什么问题?” 林致之面容一整,拿出了十足的求学姿态,恭敬地问:“请教三叔,这白雪公主,究竟何许人也?” 林时生瞬间愣住了。 直到林致之疑惑地又问了一遍,林时生才缓缓地咧开了嘴。 白雪公主……呵呵、呵呵呵呵…… 二月初的时候,林嘉若回到了余杭。 徐窈宁差点就在大门口抱着她哭了。 见过林老夫人之后,一路拽着她回了房间,一边把她按在床上,口口声声说让她休息,却又忍不住问个不停。 林嘉若只好把京里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徐窈宁听得泪水涟涟,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可怜的阿若,都怪娘不好,娘就该跟你一块儿去的……” 林嘉若被揉得几乎喘不过气,还要挤出声音来安慰她:“娘,你去了也不能和我一起进宫啊,再说了,要不是娘早有安排,我哪有那么容易出来!” 徐窈宁恨恨说:“我只给你安排了前头,没想到后宫居然有贱人敢欺负你!” “娘,什么是贱人?” 对上林嘉若天真好奇的目光,徐窈宁连忙“呸”、“呸”两声,道:“没什么没什么,这是污糟话,是娘不好,你不要学!” 又道:“你放心,那个宜阳公主,得意不了几年!” 林嘉若惊奇道:“娘,这你都知道?” 她当然知道! 徐窈宁点点头,道:“当今天子原来是庶出的,前头还有个嫡出的太子,所以先帝给当今选妃的时候并没有太上心,什么样的母亲教出来什么样的子女,所以当今嫡出的皇子皇女没一个好的——” 顿了一顿,说:“除了已故的四公主,其他庶出的都没少被他们欺压!” 所以楚王一上位,他们就遭了殃。 林嘉若想起被当街羞辱的武康郡王,赞同地点了点头,继续同徐窈宁说起后面发生的事。 “须城公主之后还要来找沈家的麻烦怎么办?”林嘉若担心地问。 徐窈宁沉默了。 前世,沈卿言是死在须城公主府里的。 为此,兰子君怀着身孕、顶着风雪、披麻戴孝地跪在皇城门外,感动了无数国子监太学生,与她一同跪请严惩须城公主。 但须城公主最终也只是被夺了公主仪仗,圈禁在公主府,非诏不得外出。 不过圈了半年,就恢复了出入宫廷,谁让人家是嫡出的公主呢! 林嘉若见她沉默不语,心里就不安了:“没办法吗?” 京城太远,徐窈宁确实没什么主意,又不想令林嘉若担心,只好敷衍说:“沈家不是跟万贵妃情分不错吗?万贵妃自然会护着他们——” 想想又觉得过意不去:“你给子君写封信,让他们当心着点,须城公主无法无天,沈卿言还是少出门,不定就被强抢走了,就算要出门也要跟足了人……” 暗叹了一声,跟再多的人,也抢不过公主啊! 难道竟是无解? 也不一定,如果燕怀能在八个月内攻入京城,沈卿言也许就保住一条命了。 可现在燕怀还被赵秉义拦在河西,战事胶着,粮草吃紧,两年内都不一定攻得过来。 林嘉若倒是把她的话当真了,立时就要去写信。 徐窈宁忙将她按了回去:“急什么急?你刚到家,先休息休息,你大哥不是说了吗?三个月内,须城公主都没空去找沈家麻烦。” 不知怎的,对林致之说的话,林嘉若深信不疑也就算了,就连徐窈宁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就信了。 林嘉若想想也是,就坐回了床上,乖巧地问:“娘还有什么要问的?” 徐窈宁想了想,问道:“你姑母待你可好?” 林嘉若道:“这个问过三遍了!” “孙婵可有为难你?” “两遍了!” “京城冷不冷?衣裳够穿吗?” “七遍了!” 徐窈宁瞪了她一会儿,讪讪道:“徐明珠和吴月楼定亲了!” 林嘉若眨了眨眼,困惑地问:“你说什么?”话题转换太快,有点反应不过来。 “去年十一月定亲的。”徐窈宁说。 算起来,两家互相有意,应该就在阿若走了之后没多久。 那时候,她正因为徐嬷嬷一家迁怒徐家,大徐氏也因吴月楼受惊之事恼着她,正是她和徐、吴两家关系最淡的时候,那两家就悄悄商定了婚事。 听到消息的时候,她也是半天没回过神来。 “不是刚说姨母要把握和月楼表哥凑一块儿吗?”林嘉若反应过来后,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 也不是说她多稀罕吴月楼,可也没翻脸翻得这么快的吧?姨母把她当什么了?把明珠表姐又当什么了? 林嘉若非常生气:“我和明珠表姐就是给月楼表哥随便挑的吗?” 徐窈宁想的却不是这些意气之争。 前世,大徐氏也是舍了阿若,转头就定下徐明珠的。 当时,她还怀疑过,是不是徐明珠和吴月楼暗通款曲、生米煮成熟饭了,才这么急着娶进门。 可如今,大徐氏没能定下阿若,也是转头就定下徐明珠,几乎都不带犹豫的,这就不仅是不把两个女孩儿当回事的问题了,就是她的宝贝儿子,也没在自己的婚事上被当回事。 徐明珠和吴月楼都还小,不可能是因为私情,所以,是为了什么呢? 第152章 嫁个什么样的人 画眉进屋的时候,母女俩正一个气着,一个疑着,她犹豫了一下,悄悄绕了过去,要把手里的物件往床上放。 “这是什么?”徐窈宁看到画眉手里抱着一个用棉布套着的东西。 林嘉若一把将那东西抱在了怀里,笑弯弯地说:“这是大哥哥送我哒!” “给我看看!”徐窈宁觉得她的笑容莫名碍眼。 林嘉若献宝似的将木枕取出来给徐窈宁,喜滋滋地说:“大哥哥听说我输掉原先那个木枕之后,一直睡得不太安稳,说大概是我习惯了闻着黄杨木的气味入睡,就又给我寻了个黄杨木枕……” 徐窈宁盯着这个木枕愣了一会儿,心中突然敞亮起来。 阿若和徐明珠的感情一直很好,前世,阿若性情怯懦,只有徐明珠一直维护着她。 所以徐明珠十五岁那年因徐家进了飞贼而受惊,导致夜夜不得安眠的时候,阿若就忍痛割爱,将自己心爱的木枕送给了徐明珠。 半个月后,吴家就上门退亲了。 再半个月后,吴家就定下了徐明珠。 “娘?”林嘉若见她发愣,喊了一声,“你想什么呢?” 徐窈宁把木枕往林嘉若怀里一塞,道:“没什么,你好好睡一觉吧!”说完,就起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林嘉若上京进贡,得了一堆赏赐回来,林家自然要大肆庆贺一番。 休息了一日,到了他们回来的第三天,林家开始大宴宾客。 林嘉若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所有到场的宾客都有送给她的礼物。 徐明珠送了两件,其中一件是一对翡翠狮子镇纸。 林嘉若大吃一惊:“这不是小舅舅送你的启蒙礼吗?” 林嘉若的小舅舅徐诞,也是徐明珠的小叔。 徐明珠七岁上闺学的时候,徐诞不知道从哪里得来这一对狮子,圆头圆脑的,十分可爱,徐明珠一见就宝贝得不行,平常连摸都不给摸。 “你居然舍得送我?”林嘉若不敢置信。 徐明珠依依不舍地看了狮子一眼,立即收回了目光,对着林嘉若诚恳而内疚地说:“我之前要你的木枕,是跟你开玩笑的,没想到你真的送了来,我就想让你急一阵再还你——”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我一时把这个给忘了,这次你从京城回来,我就想着等见到你了就还你,可是……”徐明珠沮丧地低下了头,小声地说,“我把你的木枕弄丢了……” “弄丢了?”林嘉若十分意外,木枕不是小东西,徐明珠房里的丫鬟又不比她少,怎么会弄丢呢? 徐明珠用力地点点头,道:“我房里到处都找遍了,床底下都找过了,哪儿都找不到!我娘那边也说没看到——”小嘴一瘪,可怜兮兮,“阿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对狮子赔给你好不好?” 林嘉若虽然也觉得有点可惜,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反过来安慰徐明珠:“没事的,我大哥已经给我寻了个新的木枕,比之前那个还好呢!” 轻松地转移了徐明珠的注意力,她羡慕地说:“你大哥对你可真好,跟亲哥哥似的——不!比亲哥哥还好!我哥都没对我这么好呢!” 林嘉若骄傲地点了点头,看徐明珠还在那一眼又一眼地偷瞄着翡翠狮子,好笑地把盒子盖上,推还给她:“不用你赔啦!” 徐明珠迟疑道:“虽然你有了新的,可我总是弄丢了你的东西,还是要赔的……” 林嘉若很想说,那是我输给你的不用赔,可看徐明珠一脸坚持,想了想,道:“那你把那个金累丝的花囊给我吧!” 花囊也是徐明珠的心爱之物,不过比起翡翠狮子来说容易割舍一些,徐明珠咬咬牙,痛快地答应了。 解决了赔礼的事,姐妹俩手牵手,高高兴兴地一边逛园子,一边说些别后发生的事。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徐明珠的亲事。 “不知道大姑母给我娘灌了什么迷汤,一定要把我定给吴月楼!”一提起这门亲事,徐明珠就满脸愤慨,竟然是非常不情愿的,往常总是月楼表哥地叫着,现在都直呼大名了。 “我才不要嫁给吴月楼这样的胆小鬼,上次你都没射中他,还吓成那样!”徐明珠愤愤不平地说。 林嘉若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我要嫁,就嫁一个武功高强的大侠,会飞檐走壁的那种!”大概年纪还小,徐明珠说起这些一点也不像大姑娘们那样娇羞露怯,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充满了憧憬。 林嘉若被她说得有点心动,第一次想起了嫁人的问题。 如果是她,想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念头才刚起来,就听到身后“噗嗤”一声忍俊不禁的笑,闷闷的,像是刻意躲藏下的一个不小心。 “谁?”燕子警觉地喊了一声,同时将两个小姑娘挡在了身后。 林嘉若从她身后探出脑袋四下寻找,听那声音,竟然是个男的! 树丛后,走出一个穿着林家仆从服饰的人,弯着腰,低着头,眼珠子乱转,鬼鬼祟祟,还亡羊补牢地捂着嘴。 不等林嘉若叫喊,那人就主动松了手,悄声说:“别叫!别叫!是我!是我!” 林嘉若大吃一惊:“老姜头!” 老姜头尴尬地笑了笑。 “你怎么在这儿?”林嘉若问完,又觉得不对,眼神一利,“你怎么混进来的?” 那个守门的婆子不是号称铁面无私、连她都不肯私放吗?男宾男仆都在前院,怎么会被混进来一个外男! 老姜头“嘿嘿”一笑,低声说:“我是有要紧事想来问你!” 林嘉若仍旧警惕地看着他,不以为然:“你有什么事不能去问我爹,非得来问我?” 老姜头笑笑:“你不懂,大人们嘴里都没几句实话,我想听实话,只能来问你了。” 这点,林嘉若倒是赞同的。 “你想问什么?”林嘉若缓了语气问道。 老姜头迟疑了片刻,问道:“孙娟……现在在哪儿?” 林嘉若愣了愣,没想到他会问起孙娟。 “她……她被皇上留在宫里了……”林嘉若说着,有些黯然,“无尘法师要留她做道童……” 老姜头的脸色没有变,眼神变了,仿佛是震惊,又仿佛是感慨,似乎还有一点内疚。 “她……居然真的……”他喃喃自语。 第153章 又要私相授受 老姜头的话,林嘉若没听懂,只是隐约感觉到他在关心孙娟,有些错愕,又有些感动:“想不到你还挺关心孙娟的……” 老姜头嘿嘿一笑,道:“那不是我媳妇儿嘛!” 林嘉若脸上一僵,问道:“你没给她休书?” “本来是要给的,可她闹着要跟你上京,我就先把休书扣下了。”老姜头说。 林嘉若怒气冲冲:“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是觉得我们林家好欺负吗?” 老姜头忙解释道:“我不就防着她被皇帝留下吗?只要她还是我媳妇儿,就是皇帝老儿,也不能抢我媳妇儿吧?” 林嘉若愣住了,怎么好像老姜头也料到了孙娟会被留下? “她要是被皇帝留下也就算了,顶多是伺候伺候猴子,可现在被那什么法师给留身边了……”老姜头看起来有点忧心。 林嘉若忙道:“无尘法师是好人,不会欺负孙娟的!” 这点她还是确信的。 当初持尘哥哥逃离余杭的时候,孙娟见过他,留孙娟下来或许也是防着她,但持尘哥哥那样好的人,不会为难孙娟的。 老姜头还是念念叨叨:“她现在年纪还小,过两年,总要出来嫁人的,我这休书还是得留好,到时候——”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多谢四姑娘,我走了!” 林嘉若错愕道:“这就走了?” 老姜头左右观察了一下,道:“是啊,不然留着等人抓吗?” 林嘉若笑了:“我要抓你,燕子就可以了!” 老姜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燕子,嘿嘿一笑,低头走了。 林嘉若望着老姜头离开的方向出了神。 “没想到这个艄公对孙娟还挺好的。”徐明珠感慨道。 林嘉若点了点头。 从孙娟独自上门来找她,要求一起去京城,到她从京城回来,除了林嘉荃还问过一声外,也只有老姜头关心过了。 至于孙家其他人,也不知是已经得知了消息,还是漠不关心,或者是像孙婵那样的想法,总之,没有出现过。 “听说孙家已经离开余杭,回嵊县去了。”徐明珠说。 孙家原籍就是绍兴府的嵊县,如今孙立行不在了,孙夫人带着儿女回乡,也是人之常情。 宴散之后,林嘉若跟着大人们一起送客。 她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不必送到大门口,只需要和林老夫人一起站在花厅,面带微笑目送一下就行。 但她还是同过去一样,将徐明珠一直送到了二门口。 二门口,姚叔景正站在那里,面色踌躇,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 见到林嘉若,他眼睛一亮,朝前走了一步,又避嫌地低下头。 送走了徐明珠一家,林嘉若冲他喊道:“叔景哥哥,你找我有事?” 姚叔景点了点头,将林嘉若招呼到一旁,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欲言又止。 “这是什么?”林嘉若问。 姚叔景犹豫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我马上就要起身去京城了,赶不及参加林大姑娘的及笄礼了,这……这是我送她的及笄礼,你帮我交给她吧?” “你怎么不自己给她?”林嘉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突然一道灵光闪过,不等她抓住,就听到姚叔景正气凛然地说:“那怎么行?男女授受不亲!” “你、你要我帮你私相授受!”林嘉若猛然醒悟,气得跳脚,瞪着眼低吼。 “你、你不要胡说!”姚叔景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看起来比林嘉若还要生气,“怎么是私相授受了!我跟你大哥同窗之谊,他的妹妹,我也视如亲妹的!妹妹的及笄礼,我能没表示吗?我不是也送过你好多东西吗?” 林嘉若一脸“你不要骗小孩”的表情看着他,道:“我今年才八岁,我大姐姐都十五岁了,送我和送她能一样吗?” “所以我不是让你帮忙送吗?”姚叔景说,“要是让别人知道了,难免闲言闲语,虽然我是把她当妹妹的,可是人言可畏!” 这样说,似乎也很有道理…… 林嘉若半信半疑地问:“你真的不是偷偷喜欢我大姐姐?” 当初大姐姐也是用各种奇怪的理由给阿瞻哥哥送东西,送着送着,他们就定亲了。 姚叔景一脸受了奇耻大辱的表情,偏偏不能大声自证清白,憋得眼睛都冒火了:“她是顾二的未婚妻!未婚妻!在你眼中,我是那样禽兽不如的人吗?!!!” 林嘉若有点被他的样子吓到,缩了缩脖子,没有说话,心里却忍不住嘀咕。 没有禽兽不如那么严重吧?阿瞻哥哥的未婚妻,别人就不能喜欢了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姚叔景也不指望她了,动作僵硬地把布包塞回了怀里,愤愤地走了。 林嘉若松了一口气。 虽然叔景哥哥说得那样理直气壮,可在她看来,还是觉得像私相授受啊? 转身回到花厅,只剩了两位伯母在忙着收拾。 “阿若回来啦!”孙氏笑着招呼,“刚刚季秋院来了个丫鬟,大概有什么事,你娘先回去了。” 林嘉若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自从孙家出事后,她这个二伯母见了人总有种低声下气的感觉,就是对着下人们,也显得底气不足。 如今孙家又回了老家,孙氏显得格外无依无靠了。 林嘉若心里有些不忍,可她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比平常更恭敬地向孙氏道了谢。 回到季秋院,林愿之和林嘉薇正在院子里玩一个绣球。 林嘉薇先看到了林嘉若,就停下了动作,高兴地喊了声“姐姐”,然后被林愿之一脚将球踢到了腿上。 林嘉薇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瞬间更水汪汪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里含着的泪水随时都要掉下来似的,奶娘吓得赶紧上去哄她。 林愿之还懵懵懂懂地望着她,一脸期待地等着她将球踢回来。 林嘉若板起了脸:“阿薇,不要装哭!” 林嘉薇的眼泪瞬间就收了回去,绞着小手指,仍旧一副可怜相。 这都是惯常了的,林嘉若也不在意,摸了摸林愿之的脑袋,问道:“娘在里头吗?” 林嘉薇立即乖觉地抢答:“夫人还没回来!” 徐窈宁虽然没有苛待林嘉薇,却也对她非常冷淡,连母亲也不让叫,只让叫夫人,自己则称呼林嘉薇为五姑娘,被林老夫人责骂了多次,依旧我行我素。 林嘉若有些奇怪,二伯母不是说娘回季秋院了吗? 第154章 弄丢的木枕(月票加更) 丢下弟弟妹妹在院子里继续玩,林嘉若进了正屋。 林嘉薇还想跟过去,可看到守在正屋门口的两个大丫鬟,还是很有眼色地收了脚。 当徐窈宁的大丫鬟守在门口的时候,正屋就只有林嘉若一人被允许进出,连林时生和林愿之也不能。 可是既然徐窈宁还没回来,屋里头没人,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防备? 林嘉若带着疑惑进了徐窈宁的卧室,妆台上,熟悉的物件赫然入目,脑袋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门外传来丫鬟们的问安声,是徐窈宁回来了。 徐窈宁听丫鬟们说林嘉若在屋里的时候,就知道被她发现了,不过她本来也没打算瞒着林嘉若。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林嘉若就生气地控诉道:“娘!你怎么可以偷东西!” 徐窈宁瞪了她一眼,理直气壮道:“什么偷东西?这本来就是你的!” 林嘉若更生气了:“你都说了是我的,我已经输给明珠表姐了,大哥哥也给了我一个新的,你为什么要把这个偷回来?” 徐窈宁妆台上的正是那个黄杨木枕,那个林嘉若输给了徐明珠、徐明珠又弄丢了的黄杨木枕。 没想到我娘会偷东西……林嘉若心里凉凉的。 徐窈宁看话题扯远了,忙又拉了回来:“这枕头有问题!” “有问题你也不能偷东西啊!”亏得人家徐明珠不但一直向她道歉,还要拿心爱之物赔她,结果罪魁祸首根本是她亲娘! 徐窈宁揉了揉额角,道:“你姨母就是为了这个枕头,才一会儿要定你,一会儿又改主意要定明珠!” 林嘉若终于消停了,不敢置信地盯着木枕看了好久,又拿在手里翻过来翻过去,最后疑惑地抬头问:“为什么呢?姨母想要这个枕头可以直接开口啊,无论是我还是明珠表姐都不是小气的人!” “必然是藏了什么让她不能直接开口的秘密!”徐窈宁说。 林嘉若听出来了:“所以你也只是猜的?” 徐窈宁点点头,道:“木枕在你手里的时候,她便要求娶你,到了明珠手里,她又求娶明珠,我就觉得木枕可能藏了什么让她格外在意又不能明说的秘密!” “那你想要木枕,也可以直说啊!为什么要偷!”林嘉若还是在意“偷”这件事。 “你姨母不明说,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我不直说,是不想她知道我知道了这个秘密。”徐窈宁说。 林嘉若听得有点晕:“那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徐窈宁拿过枕头,又翻看了一眼,摇摇头,说:“暂时看不出来,需要找个懂机关的人看看。” 林嘉若虽然对木枕的秘密也很好奇,但是她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现在木枕被娘偷了,姨母会要跟明珠表姐退亲吗?” 会不会退亲,这个暂时还不好说。 徐家丢了一个木枕后,只在家里找过一阵,也没有闹出什么失窃案,仿佛只是一件平常的小事。 而徐窈宁这边的机关高手,暂时也没有什么收获,仿佛也只是一只普通的木枕。 徐窈宁有预想过,如果木枕真的有秘密,或许在“失窃”后,会有人到她这里打探消息。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向她提起木枕的,会是徐诞。 徐诞是徐老夫人的老来子,比徐窈宁还要小两岁,从小就聪慧非凡,偏偏是个惫懒的性子,不肯好好进学,十四五岁就开始四处游历,一年常有八九个月不知所踪。 这次也真是巧,林家宴请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里,才过了两天,他就回来了。 回来第二天,就来了林家。 徐诞特意挑了林嘉若在家下午过来。 林嘉若跟着徐窈宁到门口迎接他时,就看到他穿了件褐色的短打,背上背了个大竹篓,大剌剌地就往里走,差点被门房给拦住。 就算徐窈宁亲自解释了,门房还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林嘉若怀疑,如果光凭她作证,门房是不会相信她小舅的身份的。 要知道,林嘉若的大舅舅徐证和徐家表哥都是非常注重仪容整洁的人,可徐诞背着竹篓往门口一站,简直就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徐窈宁和这个年岁相近的弟弟自幼亲厚,见了他这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怎么又打扮得古里古怪的,等会儿我们家老夫人见了,又该皱眉头了!” 徐诞笑道:“我这可一点都不古怪,背着个竹篓,不就得穿这身衣裳?”拍了拍两边袖子,看样子还颇为自得。 林嘉若绕到他身后看竹篓,兴奋地问:“小舅舅,竹篓里是要给我的礼物吗?” 徐诞的孩子缘很好,每回游历归来,都会给孩子们带许多古古怪怪的玩意儿,很讨孩子们喜欢。 比起上回他用板车推了两桶白沙子进来,这次只背了个小竹篓,也算得体了。 “不是给你的!”看到林嘉若露出了错愕的表情,徐诞才笑嘻嘻地说,“是给你和愿之的!” 林嘉若重新喜笑颜开,蹦蹦跳跳着,跟在竹篓后面进了慈荫堂,连林老夫人的脸色都没注意,就又蹦蹦跳跳地跟在竹篓后面出去了。 徐诞的竹篓里装了几十种木制的玩意儿,有给林愿之的不倒翁、拨浪鼓、陀螺,也有适合林嘉若的七巧板、九连环、鲁班锁等。 林嘉薇在一旁看得眼谗,怯怯地说:“舅舅,阿薇可以玩吗?” 徐诞笑容可亲地冲她一笑,正当林嘉薇面露欣喜时,听到他和蔼地说:“我不是你舅舅啊!” 林嘉若看妹妹快哭了,瞪了徐诞一眼:“不要欺负小孩子!”扭头嘱咐丫鬟们,“东西都收到东厢去,带愿之和阿薇去玩!” 又嘱咐了愿之一句:“东西都是你的,和阿薇一起玩!” 林愿之乖巧地点了点头,小孩子们就被抱走了。 徐诞看得啧啧称奇:“我们家小阿若现在不得了了啊!” 那当然!林嘉若得意地一扬头,然后立即低头摆弄属于她的新玩意儿了。 徐诞笑了笑,抬头对徐窈宁说:“阿若果然是喜欢木头的东西,从前一个木枕就跟宝贝似的——”顿了顿,挑眉笑道,“听说那个宝贝木枕被明珠弄丢了?” 第155章 枕中藏物 徐诞这么一问,他面前的母女俩一齐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他愣了愣,问道:“怎么了?我问得不对吗?” 林嘉若摇摇头,道:“没有不对,是丢了,明珠表姐告诉小舅的吗?” 徐诞笑道:“是啊,明珠还想叫我找个一样的赔你呢!” 林嘉若的脸色瞬间古怪起来,盯得徐诞心里一阵发毛,硬着头皮又问:“怎么了?又有什么不对吗?” 林嘉若点头道:“我大哥已经给我找了个新的黄杨木枕,明珠表姐也答应拿她的花囊赔我了,都说好了啊,怎么还叫你找个一样的赔我呢?” 徐诞“哈哈”笑了两声,说:“你那么宝贝的一个木枕,想必明珠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吧!” 不等林嘉若说话,徐诞就揭过了这个话题。 徐窈宁笑着顺着他的话聊了些别后种种,心里却悄悄思量起来。 如果是从前,她或许不会想太多。 可她正疑心着木枕的秘密,立即就有人来问,哪怕是她从小亲厚的弟弟,也令她忍不住生了疑心。 更何况,徐诞提起木枕时,虽然笑容如常,一双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仿佛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什么答案。 亏得阿若说了那些话,才将她的神色掩饰了过去,反而让徐诞露了马脚。 难道那个木枕,不但同吴家有关,跟徐家也有关联? 可为什么是徐诞来问呢? 一想到这里,徐窈宁心里仿佛被什么咬了一口,又疼又痒,却抓不到治不了。 大徐氏知道,徐诞也知道,那她大哥呢?是不是也知道?是怎样一个秘密,他们都知道,却唯独瞒着她一个人? 送走了徐诞之后,徐窈宁坐着发了好久的呆。 突然,她猛地站了起来,不小心碰到了茶盏,碎了一地。 正沉迷于新玩具的林嘉若受惊抬头,看到她娘面沉似水,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道:“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林嘉若忙丢下手中的东西追了上去:“娘要去哪儿?快吃饭了呢!” 徐窈宁没心情和她解释,索性拉了她一起走:“出去吃!” 母女俩坐着车左拐右拐,却是去了兰栀若。 徐窈宁带着林嘉若直奔杜若轩。 说好为林嘉若偶然小住准备的杜若轩里,却藏了两个陌生男人。 两人见到徐窈宁,一齐起身施礼。 看他们施礼的姿势,林嘉若就明白了,原来是跟木卫一样的人。 木卫的人她都见过了,这两人却是陌生的,不过看其中一人手上拿着的黄杨木枕,估计就是她娘请来的机关高手了。 “有进展吗?”徐窈宁问,语气有些不耐。 两人摇头,其中一人回答道:“看不出任何机关破绽,如果不是顶尖高手所为,就是真的一个普通木枕了。” 林嘉若看了一眼木枕,道:“把它锯开不就好了吗?” 徐窈宁:…… 两人:…… 沉默了片刻,徐窈宁语气疲惫地说:“破开吧,动作小心些,里头可能有要紧东西……” 两人默默地出去找工具了。 徐窈宁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沉重地说:“阿若,其实……黄杨木很贵的……” 林嘉若吃惊地问:“我们家用不起吗?那怎么我刚丢一个,大哥哥就又给我找了一个?”难道不是随随便便就有的? 徐窈宁无语凝噎。 也不知林致之从哪找来的,换了她,这么个黄杨木枕,起码也得找上一年半载,这样宠妹妹真的好吗? 工具找来了,不过不是林嘉若说的锯子,而是找了木卫中内力最深厚的木二,挥着一把大刀,一成一成地使劲。 使到五成的时候,木枕便开裂了。 木二脸上露出了惊讶:“这木枕果然有蹊跷!如果是实心的黄杨木,这样大小的,我得用七成内力才能开裂!” 徐窈宁忽然心跳得厉害,忙令木二小心破开。 木枕从中间断裂,露出了白色的棉絮,完全破开后,里头果然是空心的。 棉絮之中,露出一只明黄色的盒子。 木二将盒子捧到徐窈宁面前,徐窈宁却迟迟不能伸手去接。 她颤抖着双手抚在心口,强烈的预感让她不敢打开那个盒子。 但林嘉若浑然不觉,主动帮她接过了盒子,轻轻松松就打了开来—— “怎么还有棉絮?”林嘉若嘟囔着伸手进去,把盒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一吹—— 棉絮散开,露了全貌。 这下,不只是徐窈宁,所有看到的人都惊呆了。 方圆四寸,螭虎纽交。 曾经掀起过无数腥风血雨,如今却被一个小女孩天真无邪地捧在手上好奇打量。 林嘉若打量够了,才抬头问道:“娘?这是个印章吗?是谁的印章?怎么会藏在我的枕头里?” 徐窈宁的喉咙干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永康帝萧道成登基之初,就是没有传国玉玺的。 没有一个皇帝会放弃拥有传国玉玺,所以萧道成一直派人在江南暗中寻找,只因为先帝皇后出身江南望族,南方,一直是先帝太子和宁王的大本营。 可在前世,传国玉玺分明是落到了西北萧梁的手里,所以她一直以为玉玺在西北。 没想到,真的在江南,甚至,一直都在阿若怀里…… 僵硬地灌了一碗茶后,徐窈宁将林嘉若、连着她怀里的传国玉玺一并紧紧抱住,目光幽暗,哑着声音下达了数条命令: “从现在起,所有木卫,全部撤回,紧守林家!” “所有土卫,回调杭州,彻查钱塘吴氏、余杭徐氏!” “即刻去信长安,请调金卫、火卫!” 气氛之凝重,就连林嘉若也紧张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似乎很珍贵的东西。 忽然,听到徐窈宁亢奋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沉默片刻,她下达了最后一条命令: “查徐诞!” 前世,吴、徐两家得到了木枕,最后玉玺落到了那个号称宁王之子的萧梁手里,如果吴、徐两家效忠的是萧梁,可就不得不防了。 从西北起兵的萧梁,前世可是拿下了大梁半壁江山的人。 从兰栀若回到家,藏好玉玺之后,徐窈宁第一句话便是:“请三郎君过来!” 第156章 我的话不管用了?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 林时生过来的时候带着轻飘飘的笑容,直到看到林嘉若也在,才尴尬地收了起来,干咳两声,问道:“有急事?” 这个点喊他过来,害他想入非非了一小点。 “你还记得阿若那只木枕吗?”徐窈宁问。 林时生愣了愣,反问道:“那只黄杨木枕?不是输给明珠了吗?” 徐窈宁点点头,又问:“你还记得它是哪来的吗?” 林时生一下子警惕起来:“抓周抓来的!” 这不会是在试探他吧?难道被发现了?还好他补过这些旧事! 徐窈宁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问的是,抓周那天,谁放桌上给她抓的?” 林时生冷汗都冒出来了。 根据他打听到的,似乎是没人知道谁放桌上的,可徐窈宁这么问,他也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知道。 可他实在是不知道啊! 只能摇头。 还好徐窈宁只是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不甘心地说:“你再想想,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林时生呵呵一笑,道:“这么久了,当时都有哪些人在场我都不记得了!” 徐窈宁低头想了想,道:“徐家、吴家、兰家、窦家、王家、顾家,都有人来,但外头来的人,大房、二房也都在……” 人不多不少,没有谁是意外出现的。 “那个木枕有什么不对吗?”林时生问。 徐窈宁犹豫了一下,把大徐氏看着木枕求亲的事告诉了林时生。 林时生勃然大怒:“为了一个破木枕,居然骗婚我们阿若,就他们家那个弱鸡,居然敢肖想我们阿若!我告诉你,以后不许跟吴家来往,再让我看到吴月楼靠近阿若身周五步,我就打断他的腿!” 林嘉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久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月楼表哥已经和明珠表姐定亲了……” 要是徐明珠嫁到了吴家,她肯定是要跟吴家来往的啊! 林时生皱了皱眉:“明珠也是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家?” 林嘉若听了精神一振,立即接了话:“爹爹,你能让明珠表姐退亲吗?” 迎着女儿亮晶晶的双眼,林时生硬着头皮,故作深沉地说:“嗯……容我三思……” 徐窈宁无奈地看着他们父女俩把话题歪到天际,心里很是惆怅。 这木枕,到底是谁放桌上的呢? 徐窈宁派出去的人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 萧道成上位后,将亲信魏许封了钱塘公,坐镇江南,此后,江南世家都在魏家的眼皮底下小心翼翼地过日子。 就算徐、吴两家暗中效忠宁王之子,既然没有被魏家发现,自然也不会轻易被她查到。 可是查不到也得继续查!萧梁此人不可小觑,以后必然会成为燕怀的心腹大患。 正当徐窈宁一筹莫展时,林嘉若收到了一张请柬。 请柬是在慈荫堂请安的时候,由甘氏当众拿出来的。 “怀安县主设上巳春宴,邀请阿若赴宴呢!”甘氏一脸与有荣焉。 林老夫人和孙氏也很高兴。 徐窈宁却皱着眉说:“阿若才八岁,赴这种宴会未免太吃力了!” 林老夫人收了笑容,道:“阿若宫宴也去过了,大长公主府的宴会也去过了,如今不过是个县主的春宴,有什么好吃力的!” 不提京城那两个宴会还好,一提徐窈宁就来气。 一扭头还看到林嘉若在那赞同地点头,恨恨地按了一下她的脑袋,道:“宫宴和公主府的宴会,阿若可没少吃苦头,那是没办法的事,也就不说了,可怀安县主的春日宴,也要阿若一个人应付吗?” 阿若在京里的时候,她够不着没办法,现在在家里,她还能护不住? 林老夫人不以为然,她早有主意:“让阿荃一起去就好了,也能照顾着阿若!” 孙氏大喜过望,忙帮着劝说:“阿若如今是乡君了,整个杭州府,除了怀安县主,谁能在身份上高过她?怀安县主又是与阿若交好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好像也是…… 徐窈宁悻悻地,被说服了。 既然徐窈宁闭嘴了,大家就其乐融融地开始商量去钱塘的事。 “算上前后,阿若和阿荃至少要在钱塘住上两天了!”甘氏说。 “不如我也去吧!”林嘉兰说,“我去照顾妹妹们,不然她们出门,没个大人跟着,总叫人不放心。” 林老夫人第一个反对:“你已经定亲了,今年及笄之后,就要和顾家商议婚期,上巳春宴这种场合怎么能去?” “我去吧!”徐窈宁突然开口,精神奕奕,“我带着两个孩子去,正好借住在吴家!” 土卫查不到吴家的秘密,她就亲自去一趟吴家! 有大人带着去,还能安排住在亲戚家,那简直就是完美了,甘氏很快就安排了下去。 但是问题来了—— 林时生强烈反对。 “我不是说了不要跟吴家来往吗?你还要带着阿若住到吴家去?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吗?!”林时生火冒三丈地瞪着徐窈宁。 徐窈宁很想回他一句“从来就没管用过”,但看在他也是为女儿操心的份上,还是咽了回去。 “阿若去了钱塘,于情于理都是要住吴家的,否则就不是不来往,而是撕破脸了——”徐窈宁耐心地解释,“何况吴家对那只木枕那样势在必得,我也很想去探个究竟……”后半段,她选择撒了个谎。 这些道理林时生也懂,他就是想到吴家就来气。 等气消散了一点,林时生目光深沉地说:“既然如此,我也一起去吧!” “你去干什么?”徐窈宁有点傻眼。 她去是为了照顾两个孩子,林时生作为如今家中唯一一个成年男子,跑这一趟就有点夸张了。 林时生没有回答,而是喊了一声“洗墨”,吩咐道:“把钱塘魏家的春宴请柬找出来!” “你也有请柬?”徐窈宁大吃一惊。 林时生“嗯”了一声,看着洗墨从纸篓中翻找出一张微皱的请柬,递了过来。 他接过来看了看,确认无误后道:“都是一些少年郎附庸风雅,原本懒得去的,既然阿若要去,我就陪她走一趟吧!” 第157章 逆天的气运 今天,林时生决定要带女儿过一把儿童节。 虽然正经儿童节不是农历六月一日……不过,谁知道公历在哪儿啊?一样过吧! 林时生:“阿若今天想买什么吃什么玩什么,都随你!” 林嘉若一听,就开心地拉着他往一家店里跑,对着掌柜的喊道:“掌柜的,把我上次看的东西拿出来!” 林时生眼皮一跳,就看到掌柜的两眼发光地拿出一只盒子,在两人面前打开—— 林嘉若:“爹爹!我看中这个好久了,你给我买了吧?” 林时生硬着头皮问:“这东西多少钱?” 掌柜的笑呵呵地说:“这是极北之地的紫金制成的,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原价三万两千两,今天儿童节特价,只要八千八百八十八两,买到就是赚到!” 林时生大喜:“原来是穿越同僚,给个友情价吧?” 掌柜的也甚是惊喜,爽快地说:“那就给你抹了零头,八千八百八十两,亏本卖了!” “额……能不能再便宜点?” “啪!”盒子瞬间合上,掌柜的冷若冰霜地作势要走开。 林嘉若乖巧懂事地说:“没关系的,爹爹,我知道你没那么多钱,回头我叫娘买给我——” “八千八百八十两,我要了!” 买到手后,林时生:“女儿啊,你不是喜欢木头的东西吗?怎么突然要买这么个(贵)玩意儿?” 林嘉若:“大哥哥喜欢,我买给大哥哥的!” 林时生:……现在退还来得及吗? 第158章 你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 魏家兄弟回头一看,惊讶道:“九娘,你怎么出来了?” 魏九娘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鬓,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步履盈盈地走到林嘉若面前,亲热地牵起她的手,道:“林乡君大驾光临,我当然要亲自出来迎接咯!”言语之间,很是亲昵。 但林嘉若还记得她们上次见面的情景,对她这样假惺惺的亲昵有点膈应,反射性地挣扎了一下。 魏九娘讶异地看了过来,林嘉若抿了抿嘴,伸手去拉浑身局促的林嘉荃:“还有我三姐姐!” 魏九娘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林嘉荃,引起林嘉荃一阵战栗,情不自禁就退缩了。 林嘉若却拉紧了她的手,不高兴地看着魏九娘:“我三姐姐不能进去吗?请柬上没说不能带姐姐啊?” 魏九娘对她倒是有耐心,笑着说:“当然可以,阿若带多少人来都能进去!” 于是魏九娘拉着林嘉若,林嘉若拉着林嘉荃,一路迎着众人的目光进去。 到了少女们饮宴的地方,魏九娘回头瞥了林嘉荃一眼,娇俏一笑:“阿若,我有些悄悄话同你说!” 林嘉荃不能再不识趣了,忙挣开林嘉若的手,仓促道:“阿若,你和县主去吧,我自己能顾好自己的,我去找王七和窦五!” 魏九娘请的不仅林嘉若一人,余杭县还有王家的七姑娘和窦家的五姑娘收到的请柬,都是余杭四姓的嫡女,不同的是,她们都是正当妙龄的少女,十二岁以下的,还是只有林嘉若一人。 既然林嘉荃这么说了,林嘉若也就点了点头,松了手被魏九娘拉着走了。 林嘉荃看着很是伤感,说好她来照顾妹妹的呢?怎么反而被妹妹照顾了? “林三姑娘也是林三郎的千金吗?”冷不防旁边一人殷切地问道。 林嘉荃一抬头,撞进了一双明朗炽烈的眸子,瞬间就红了脸。 另一边,林嘉若被拉到一间屋子里后,魏九娘立即挥退了下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低声问:“是不是他?无尘法师,是不是他?” 林嘉若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魏九娘急了,抓着她的肩膀直晃:“你快说啊!是不是持尘哥哥?是不是他?” 林嘉若被晃得难受,一把推开了她,一时忘了控制力道,将魏九娘推得撞到了桌椅,桌上茶具摔碎在地。 立即有丫鬟仆妇们奔了进来,惊叫着要去扶魏九娘。 魏九娘却皱着眉自己扶着桌子站好,挥挥手,让她们都出去。 丫鬟仆妇们都忌惮地瞪着林嘉若,犹豫着不肯出去。 “我自己不小心撞到而已,难道林乡君这么小的人能把我推倒吗?”魏九娘不耐烦地说。 丫鬟仆妇这才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等人都走光了,魏九娘低声道:“阿若,刚刚弄痛你没?对不住,是我太着急了,我一听到他的消息,就激动得不行,我特意办了上巳春宴,就是想见见你,你告诉我好不好?究竟是不是他?” 刚刚在外面时,魏九娘从园门口迎了林嘉若进来,不仅同路的林嘉荃遭到了无视,就是一路上无数同她殷勤招呼的少女们,也极少得到她半个眼神的回应。 当初在余杭时,虽然她进了闺学,可就连王家的姑娘,也很少能同她说上话。 这样矜贵自傲的魏九娘,却每每为了持尘,对林嘉若笑脸相迎、主动亲近,甚至低声下气,苦苦哀求。 林嘉若沉默着点了点头。 魏九娘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神色变幻不定,一时喜,一时悲,一时困惑。 “为什么呢?”她喃喃道,也不知是在问林嘉若,还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要进宫?为什么要扮作道士进宫呢?进宫不是很简单吗?……” 林嘉若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再次问道:“你和持尘哥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魏九娘被她一问,倒是回了神,目光微黯,叹道:“虽然你和持尘哥哥渊源颇深,可这件事牵扯太多,你年纪又小,我不能告诉你——” 见林嘉若露出了不高兴的模样,魏九娘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诱哄:“等你长大了,要是还有缘分,我就告诉你!” 长大长大!从小就被人用长大来哄着,也不知道长到几岁才算长大,分明她已经很用力地在长大了,还是被人嫌弃! 林嘉若在心中腹诽着。 从未有人在魏九娘面前这么气鼓鼓的,看着倒也觉得新奇,又笑着哄了她两句,就拉着她出去了。 钱塘公魏家的私园虽然建得很大,但少女们大多端庄矜持,聚在湖边饮宴处,很少有人走开。 林嘉若和魏九娘回来的时候,看到少女们三五成群地各自或站或坐,但眼神却都往着一个地方去,连魏九娘的出现都没发现。 林嘉若往湖边扫了一圈,林嘉荃就站在湖边柳树下,正是所有人目光聚焦的地方。 她就算低着头,也看得出满身的尴尬和退怯。 她对面是王家的七姑娘和窦家的五姑娘,这两人也是闺学的同学,却都不是很熟。 林嘉若丢开魏九娘的手,朝林嘉荃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林嘉若渐渐听清了窦五的声音。 “我要是你娘,就早早地下堂求去,免得拖累了一双儿女!你们孙家什么门第,如今家里还出了反贼,要不是孙婵有手段,就是给人做妾都没人要!” 她嗤笑一声,道:“不过瞧着你也是有几分手段的,哄得林嘉若带你过来不说,还恬不知耻……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突然插入一声甜软的质问。 窦五惊得退了半步。 林嘉若便进了半步,仰起脸看着她,目光明亮迫人。 “你说我三姐姐什么身份?” 被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孩子震慑住,让窦五有点恼羞成怒:“你好好的林家姑娘,干嘛护着孙家人!” 林嘉若惊讶地挑起了眉,道:“第一,我三姐姐姓林,我们是林家的人;第二,你们窦家也有人做妾,你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 窦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还想反唇相讥—— “发生什么事了?”少年的声音虽然带着疑惑,仍旧明朗轻快。 第159章 丁香(三十月票加更) 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目俊朗,朝气蓬勃,举手投足露着世家风范,一出场就引得少女们的目光热切了几分。 林嘉荃却似受惊的小鸟一般,迅速低下了头,不肯多看他半眼。 他尴尬地笑了笑,柔声问道:“林三姑娘怎么了?”这姑娘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看着怪可怜的。 林嘉荃快速摇了摇头,还是没有抬起头看他。 少年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七哥,你来这儿干什么?”魏九娘往他来的方向瞥了一眼。 虽说没有特别隔开,可少年和少女们的活动区域还是有些距离的,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矜持地遥遥相望,互不干扰。 魏七笑着往那边一指,道:“那边要比骑射,想邀姑娘们来观看呢!” 这样的大好春光,姑娘们不来看,不是白比了吗? 魏九娘不但欣然同意,还想出了个新鲜主意。 骑射场上,撤了靶子,拉上了一道五彩缤纷的花墙,无数花枝系在绳网上,娇艳欲滴,待人采撷。 少年们每人十枝箭,射中了哪枝,就有仆从取下,可以赠予心仪的少女。 按礼,应该是由主人家开个头,但魏三公子却向着一名宾客微微躬身,作出了邀请的姿势。 林嘉若激动了,推了推仍旧低头缩脖扮鹌鹑的林嘉荃:“快看快看,我爹爹要上场了!” 那个被魏三恭谦相让的宾客,正是林时生,也是今天除魏三之外,唯一的成年已婚男子。 林时生向魏三拱手回礼之后,也不推辞,起身接过仆从奉上的大弓,掂了掂重量,忽然转头向少女们观看的高台,举弓挥了一挥。 林嘉若差点没跳出高台的围栏,一边高喊着“爹爹”,一边使劲地挥着手。 林时生似乎听到了,又朝她挥了挥弓,就转身去取箭了。 这次他没有再玩什么花样,老老实实地一箭一箭射出,只是姿态仍旧带着些漫不经心。 十箭射完,就有仆从上去取花。 不一会儿,十枝不同颜色、不同品种的花送到了林嘉若面前。 “林三郎说,不知道三姑娘和四姑娘喜欢什么样的花,索性各选一枝,让两位姑娘自己挑!” “我也有?”林嘉荃惊喜地问,几乎湿了眼眶。 她长这么大,从未被人用艳羡的目光看过,更从未被男性长辈关爱过,一时间,激动得快哭了。 接下来,是魏三、魏六送了花来给魏九娘。 到了魏七时,送来了两枝。 “七公子说,玉兰赠县主,丁香赠林三姑娘!” 仆从带来的话引起了一阵惊呼,许多人看林嘉荃的眼神就变了。 林嘉若看看丁香小巧可爱的紫色花瓣,又看看穿着淡紫春衫的林嘉荃,笑道:“三姐姐,这丁香还挺适合你的,魏七公子真有心!” 魏九娘微微一笑,取过玉兰花放入侍女手中的花篮里,道:“是啊,七哥真是有心……” 林嘉荃怔怔地望着那枝丁香,身后是模糊不清的议论纷纷,在那片议论纷纷之中,突然响起一声嗤笑,声音很轻,却也不屑得很清晰。 正在这时,丁香突然到了眼前,隐约听到林嘉若在说:“三姐姐,你快收下吧……” “我不要!”她反射性地将紫色的花朵从眼前拍开,耳朵却被自己尖利的声音刺得嗡嗡作响。 全场静默。 魏九娘一声轻笑打破了僵局,她冲送花来的仆从笑道:“去告诉七哥,他送的花儿,人家姑娘可不太喜欢呢!” “不、不是的……”林嘉荃急忙否认,可任凭她急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那仆从仍是带着魏九娘的吩咐走了。 “林三姑娘可真是个清高的人儿,连魏七公子的花儿都看不上呢!”人群中有人讥笑道。 林嘉荃浑身发冷,哀求地看着魏九娘:“县主,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她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意思,看着魏九娘冰凉的双眸,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绝望。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女童甜软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她转头看到神色如常的林嘉若,讷讷地喊了一声“阿若”,无助地看着她。 林嘉若给了她一记安抚的眼神,对魏九娘说:“魏姐姐,我三姐姐胆子比较小,她不敢做这种私相授受的事的!” 魏九娘失笑道:“上巳春宴,这么光明正大的,哪里就私相授受了?” 林嘉若想想也觉得是,便道:“那她也是不敢接外男的花的!” 魏九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林嘉若把掉地上的丁香捡了起来,看了看,道:“这花好看——”吩咐小满,“你去问问魏七公子,能不能把他的丁香送给我?” 魏九娘笑着捏了一把她的脸,道:“看你小小年纪的,懂得倒不少嘛!” 林嘉若想了想,自得地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小满回来的时候,不仅带回了魏七的肯定,还带来了林时生的问话:“三郎君问四姑娘累不累,要不要早些回去休息?” 魏九娘惊讶地说:“这才来多久,就要回去?” 林嘉若是不累的,但她看林嘉荃的脸色实在是不太好,想想自己在高台上看射礼的时候,也差不多把点心吃饱了,就点头道:“我累了!” 魏九娘也不勉强,她本来就只是为了问持尘的事,如今话都问完了,没必要强留。 也许是为了持尘的缘故,至少外人面前,魏九娘还是很给林嘉若面子的,亲自送了她们姐妹出去。 离开了人群,魏九娘的脸色就淡了下来,尤其在看林嘉荃时,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 “我那七哥,自小心思单纯,一心慕学,曾夸口说,一定要娶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为妻——”魏九娘似笑非笑地看了林嘉荃一眼,“今儿真是可惜了,没能见识见识林三姑娘的才气!” 林嘉荃狼狈地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应答。 “我三姐姐会刺绣和打络子,魏姐姐喜欢什么样的?让我三姐姐下次送你一个!”林嘉若说。 魏九娘轻笑道:“这些,我身边随便哪个丫鬟都会,哪里需要劳动林三姑娘呢!” 听到丫鬟们的窃笑声,林嘉荃的头埋得更深了。 唯有林嘉若丝毫不觉。 快到门口的时候,和林时生、吴月楼碰上了。 只是没想到,送他们两人出来的,会是魏七。 第160章 养你一辈子 魏七见了林嘉荃,脸色瞬间就变了,咄咄逼人:“你为什么把我送的花扔地上?” 林嘉荃低着头,声音绷得紧紧的:“魏七公子的话,我、我当不得……” 魏七满脸不高兴:“我既然送了你,有什么当不得的?你这样扔地上,不是践踏我的心意吗?叫我的脸往哪儿搁?” 他得了两枝花,原本是都要送魏九娘的,偏偏其中一枝紫丁香,让他想起了那个穿紫色衫子的姑娘,就鬼使神差地让人送了给她,没想到,却得到这样的反应。 “对不起……”林嘉荃被质问得快哭了。 “你们先上车吧!”林时生道。 林嘉若便拉着林嘉荃走了,有爹在呢! 林时生只是拍了拍魏七的肩膀,淡淡地说:“花赠美人,是雅事,大丈夫,何故对女子作这等咄咄姿态?”说罢,一拱手,丢下满脸羞愧的魏七,洒然而去。 这边,姐妹俩上了车,林嘉若终于找到机会问刚才的事了。 “三姐姐,你跟窦五怎么起的冲突?” 窦家的孩子因为窦姨娘的关系,对二房嫡出的儿女都不太友好,但平常都在一块儿上学的,再不友好,也不至于当众发难。 林嘉荃低着头绞了半天帕子,才轻声说:“你和县主走了之后,魏七公子同我说了几句话,让窦五看见了……” “那又怎样?”林嘉若没听明白。 林嘉荃感到一阵无力。 整个杭州府,就属魏家的门第最高,这回上巳春宴的少年郎,也是魏六、魏七两位魏家子弟最为耀眼,而她,却是女孩子里最不起眼的一个,魏七偏偏与她说了话。 因此窦五奚落她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上来为她解围,就是同窗读书的王七,也是冷眼看着。 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她恬不知耻企图高攀魏七公子,而魏七,不过是拉着她问了几句林时生的事而已。 女孩子阴暗的嫉妒心思,她真不知道怎么向自家单纯的妹妹解释。 “窦五……她一直不喜欢我的……就随便找个借口……”林嘉荃支支吾吾地搪塞道。 好吧…… 林嘉若无奈地说:“那你也不能把魏七公子的花往地上扔啊,你看把魏七公子气得,不要就还给他好了。” 多好的花儿啊!好像她还没有紫丁香的干花呢! 林嘉荃面容有些苦涩,低声道:“魏七公子那样的身份,他的馈赠不是我这样的能承受得起的……” “你怎样了?”林嘉若听了有点不高兴,“虽然魏家是很好,可我们林家也不差啊,不是有好多人都想把女儿嫁给大哥哥吗?” “那是长房!”林嘉荃无奈地解释,“大伯母端庄贤惠,出身金陵甘氏,大哥又是解元之身,怎么能相提并论?就是大姐,也是我远远不及的。” 还要比母亲啊? 想想林嘉荃的母亲,也只能跟着摇头了。 又想想自家母亲,呃……一定要端庄贤惠吗? 回到吴家,林嘉若看徐窈宁的眼神就透着一股子惆怅。 “阿若怎么了?”徐窈宁看了她一眼,皱着眉问林时生,“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出什么事了?有人欺负阿若了?” 林时生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林嘉若语气沉重地说:“娘,你这样不端庄不贤惠,我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震惊,沉默。 “我回房去了!”林嘉荃丢下一句话,慌忙逃走。 “不是我教的!”林时生立即撇清,还抢先教训起来,“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娘?子不嫌母丑知道吗?” 徐窈宁:…… “我娘才不丑!”林嘉若反驳道。 徐窈宁觉得好受一点了。 “对对!”林时生连连点头道,“我的意思是,你嫁不嫁得出去,跟你娘是没关系的!” 这回,哪怕徐窈宁皱起了眉,林时生也没有退缩。 他认真地看着林嘉若,道:“阿若,昙花夜放,自有人来,只要你自己够好,什么也掩盖不住你的光芒,你娘是你娘,你是你,如果那人看不到你的好处,他就不配娶你!” “若是这世上没有人看得到你的好,那便是这世上无人配得上你——”看着林嘉若天真茫然的神情,他微微一笑,“阿若,如果是这样,你万万不能将就,爹爹可以养你一辈子的。” 林嘉若隐约感觉到他的话里有些许深意,虽然她还参详不透,一颗心却越飞越高,甚至觉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一直飘到下午收拾行李的时候。 “我的字帖呢?”林嘉若问。 明天一早就要走了,下午闲着没事,母女俩就开始归整东西。 于是,林嘉若发现她从吴家藏书楼借的苏献字帖找不到了。 徐窈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箱子里找出一本书,递给林嘉若。 林嘉若一看,怒了:“这不是我借的那本,这都不是苏献的字帖!”哄人也要用点心啊! 徐窈宁把书丢回了箱子里,道:“那本我让燕子还回去了。” “为什么?”林嘉若惊叫道,“那是我借的书!” 徐窈宁看了看周围忙碌的丫鬟,拉着她进了卧室,神色凝重地说:“阿若,那本字帖里藏了一封密信!” 林嘉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那封信是钱塘公魏许写给你姨父的,里面提到了一些秘密,如果让人知道我们见过这封信,就会惹来不小的麻烦!” 她原本以为吴家效忠的是萧梁,没想到是魏家,是萧道成! 这封信似乎是魏许还没回江南时,从京中写来的,叮嘱吴季继续留意玉玺的下落,并且指明了怀疑的对象。 这个怀疑对象,也正是徐窈宁一直在查的,那个将玉玺藏入木枕,甚至将木枕放到阿若抓周桌上的人。 她看到那封信后,就连夜调了当年的资料。 也难怪她没有想到,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她都还没出生。 二十五年前,太子暴毙,先帝驾崩。 萧道成登基之后,就开始清洗先太子的嫡系,其中一位太子舍人仓皇逃出京城,逃回江南家中,却仍是被萧道成抓住弄死了。 那封信,就是告诉吴季,经过多年寻访未得,萧道成开始怀疑,玉玺根本还在余杭,甚至就在那位太子舍人家中。 而那位太子舍人,姓窦。 第161章 你是不是有话问我 “有件事,想向四姑娘求个答案。”栀子缓缓地说。 人间三月,百花竞放。 花丛之中,少女的体态纤细柔美,沉静的目光下似乎隐藏着什么。 这天出门报备过之后,放了学,林嘉若就一个人带着丫鬟来了兰栀若。 春天的兰栀若芬芳而繁盛,热闹之余又井井有条,并没有因为兰子君的远嫁而受到影响。 但栀子似乎永远都是在花房里待着。 “什么事?”隔着一株白玉兰,林嘉若望着她,有点心疼。 绑架案后,她瘦了许多,一直没能养回来,但瘦弱的身子里隐隐藏着坚韧,一双眼睛也越发显出神采。 但是她在向林嘉若开口时,声音却有点颤抖:“我……我想知道,无尘法师……是不是他?” 林嘉若愣住了。 这问话,不久之前,魏九娘刚刚问过。 “是不是?”栀子追问道。 林嘉若点了点头,心里更是惊奇。 栀子的神情就跟那天的魏九娘一模一样。 魏九娘跟持尘的关系明显很不一般,可是栀子呢? 林嘉若仔细回想栀子和持尘的交集,怎么想也只有那么一天一夜,难道就在这一天一夜中,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我要去京城!”栀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花丛掩映之下,少女清丽的眉目之间沉静毅然。 林嘉若突然想起来,那天费乘风闯入花房搜查,等他离开之后,她们进去看时,栀子和扮作女装的持尘正一同修剪着花枝,他们之间隔着的,似乎就是这么一株白玉兰。 原本以为栀子是临时决定要去京城的,没想到她早就有所安排了,甚至去京城的理由也很充分。 兰子君嫁到京城之后,有意把兰栀若也开到京城,她在那边人生地不熟,想要栀子过去帮忙。 林嘉若虽然也是东家之一,可这件事她还是得找徐窈宁做主。 回家的路上,林嘉若还是满脑子想着栀子和持尘的事,冷不防看到前面酒楼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俊美的面容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心中一喜,正要喊人,却看到他身后跟着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人在前,带着笑容,漫不经心地望着前方,另一人站在他身后,小声地说着什么。 等到前面的人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句话,后面那人便笑呵呵地应了一声,转了个方向,似乎要离开了。 这一转,就看到了林嘉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嘉若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错愕与慌张。 但随即,他回头同身后的人说了一句,然后冲林嘉若笑了笑,就低头离开了。 另一人也转头看到了林嘉若,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抬手招呼她过去。 林嘉若立即弯起了眼睛,不假思索地朝那人跑了过去,甜甜地喊了一声“小舅舅”。 徐诞蹲下身,一把抱住了她,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阿若今天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都不喊上我,太令人伤心了。” 徐诞这次回来,在余杭停留的时间比往常都要长,时不时就会过来陪着林嘉若和林愿之玩。 林嘉若解释道:“我今天是有正事要办,顺路路过这里!” “哟?我们家小阿若还有正事要办呢?什么正事?说来给小舅舅听听!”徐诞笑嘻嘻地说。 林嘉若撇了撇嘴,不想跟这么不认真地人谈她认真的正事。 “小舅舅认识老姜头啊?”林嘉若转移了话题。 刚刚和徐诞站在一块儿说话的,正是孙娟的“丈夫”、西湖艄公老姜头。 徐诞大手一挥,豪气冲天地说:“不是你舅我夸口,这余杭县里,就没有我不认识的人!” 林嘉若被逗笑了。 徐诞也跟着笑了,一边笑一边牵起她的手,道:“走,小舅带你去吃好吃的!” 林嘉若很自觉地拒绝了:“我还要回家练箭呢!” 徐诞乐了:“就你那百发百不中的箭术,竟然还能每天坚持练下去,不错!不错!” 林嘉若不以为意地说:“习惯了!” 她又不是第一天射不中靶子,事实上,就从来没中过。 徐诞也不勉强,就转向将她往林家送去,两人边走边闲聊着。 “你那把弓该换了。” 林嘉若不高兴了:“这是我大哥送的!” 徐诞道:“弓是好弓,可你已经长大了,这弓就显小了,回头我给你换个趁手的!” 林嘉若不同意:“我觉得这个就挺趁手的!” 徐诞耐心地说:“你这个是竹弓身,因为你当初年纪还小,臂力不足,用竹弓轻一点;但是你现在长大了,我看你引弓的力气也不小,最好是换成木弓身,免得哪天就被你拉断了!” 林嘉若听得惊奇:“小舅舅,你还懂制弓?” 徐诞得意地说:“那当然!你这个——你这样的竹弓,我一天能做十几把呢!” 林嘉若仔细想了想,说:“我大哥会再送我一把大弓的,就不劳烦小舅舅了!” “哼!你大哥还不是……到底舅舅亲还是堂兄亲……”徐诞被拒绝得灰头土脸,嘴里嘟嘟囔囔的,似乎有很多不满。 快到林家的时候,林嘉若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徐诞。 “怎么了?”徐诞摸了摸脸,露出几分心虚。 “小舅舅,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林嘉若问。 徐诞脸色一僵。 这孩子,该不会成精了吧? 成精当然是不可能的! 林嘉若认真地说:“你和我娘,明明是有误会,为什么不当面说清楚?你就算来问我,我也是不能乱说话的,你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好哄!” 她还记得徐窈宁那天说出“查徐诞”三字时的语气,听得她都跟着心痛。 她不明白,为什么娘情愿让别人去查小舅舅,都不肯亲口问一声。 但她真心希望娘和小舅舅不要互相猜来猜去,就不能坐下好好说话吗? 徐诞张了张嘴,哑了一会儿,最后叹了一声,摸了摸林嘉若的头,道:“我没有什么想问你的……大人的事,很复杂,你还小,不要操心这些了……” 其实当他发现徐窈宁的防备时,答案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林嘉若失落地回到季秋院,同徐窈宁说起路上偶遇徐诞的事,果不其然,徐窈宁目光一沉,如同每次她和徐诞出去之后一样,问道:“他有没有问你木枕的事?” 第162章 玉玺被夺(三更) 徐窈宁和徐诞的关系僵持了近一个月后,终于迎来了破裂。 那天下午,林嘉若正在房中练字,忽然听到院子里玩耍的弟弟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小舅舅”。 抬头一看,日渐黄昏。 小舅舅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虽然心里奇怪着,林嘉若还是丢了笔跑了出来,正看到徐诞走向正屋,给她留了个仿佛沉重的背影。 林嘉若正要喊他,忽然,从正屋里掷出一件东西,徐诞刚要迈过门槛的左脚停在了半空,身形一偏—— 一只青花瓷的茶盏摔在了徐诞身后,碎得一地狼狈。 林嘉若呆住了,随即身后响起了弟弟妹妹的哭声。 “还不把愿之和阿薇带到屋里去!”林嘉若回过神,忙指挥道。 等孩子们的哭声远了,徐诞深吸了一口气,跨过了门槛。 四大丫鬟自觉地退了出来,为里头的姐弟俩关上门。 门关到一半,林嘉若就上前来了。 杜鹃低声劝道:“姑娘,你还是别进去了……” 林嘉若想起刚刚那只来势凶狠的茶盏,也犹豫了。 正在这时,里头突然响起徐窈宁的厉声质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愤怒之下隐含的情绪令人心头发酸。 林嘉若脑袋一热,便推开了杜鹃,冲了进去。 屋内,徐窈宁和徐诞面对面站着,一个激动,一个沉默,互相抗拒着。 林嘉若的突然闯入,让他们之间的对抗气息收敛了一些。 徐窈宁忍着翻涌的情绪,硬邦邦地说:“阿若,我和你小舅舅有正事要谈,你先出去!” 徐诞甚至露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阿若乖,明天带你出去玩儿!” 林嘉若看着徐窈宁,没有说话。 徐窈宁轻叹一声,坐了下来。 门重新关上。 有了林嘉若在,气氛不像先前那样剑拔弩张了,但仿佛更沉重了。 徐窈宁刚刚的茶盏已经被她丢了出去,林嘉若重新找了两只,为他们二人倒上了茶水。 徐窈宁看着茶水上方冒着的热气,沉默了许久,冷冷问道:“是不是在你手里?” 徐诞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徐窈宁冷笑一声,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果然是你!我自己的亲弟弟呢!我都不知道你有这样大的本事,怎么查都查不出来,一出手就是杀招!” 徐诞的脸色淡淡的,和平常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亲姐姐有这样大的本事,竟然暗中偷运玉玺!” 两人的目光第一次相遇,互不相让,势均力敌。 林嘉若震惊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他们说的那个玉玺,是她以为的那个吗?真的没有听错? 徐窈宁紧紧盯着徐诞,再次冷冷一笑,道:“你又是怎么查到的?这阵子缠着阿若,终于还是被你套出话来了?” 林嘉若还没想明白自己几时被套的话,徐诞已经变了脸色,否认道:“阿若是我亲外甥女,我岂会利用她?我们行的是大事,岂能牵连一个孩子!” “那我呢!”徐窈宁霍然起身,姿态咄咄,“你查我探我,从我手中夺走玉玺的时候,可有想过我是你姐姐?” 徐诞没有起身,反而低头看着茶盏,冷声道:“姐姐不是也派人查我吗?” 林嘉若听得心中嘀咕:我不是早劝过你们好好说话,别查来查去吗? 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徐窈宁颓然坐下,口中喃喃道:“难道你我姐弟,竟要落得如此局面?” 徐诞也语带伤感:“各为其主,身不由己……” “为何不另择明主,也免得你我姐弟互相残杀?”徐窈宁希冀地看着他。 徐诞无奈地笑了笑,反问道:“姐姐要考虑下投奔我主吗?” 徐窈宁语噎。 她早早选择了燕怀,怎么可能半途而废?何况,虽然不知道徐诞背后的主子是谁,可前世,确确实实没有庇护到她们母子三人,今生,叫她怎么敢托付信任? 对于徐诞,想必也是相同的考虑。 而如今,双方的主子都还在暗中蛰伏,他们谁都不敢先露底。 难道竟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我们是不会罢手的……”徐窈宁低声说,“你自己当心吧……” 徐诞低低地“嗯”了一声,语气也是异常坚定:“玉玺,我们也是势在必得!” 话不投机。 徐窈宁挥了挥手,扭过脸不再看他。 徐诞丢下一句“告辞”,便起身走了。 林嘉若想了想,匆匆说道:“我去送送小舅舅!”就追着徐诞出去了。 徐窈宁独自在屋子里坐了许久,忽然觉得脸上冰凉,抬手一抹,不知何时,已流了满脸的泪。 “阿宁!”寂静的屋子里蓦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徐窈宁猛然回头,昏暗之中,黑衣劲装的男子大步朝她走来,脸上的焦灼和关切逐渐暴露在她眼前。 “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男子到了她面前,想抬手为她擦干泪水,又怕她恼他轻浮,进退不得。 徐窈宁“噌”地起身,低吼道:“你怎么来了?赵秉义还在前线,你怎么敢来这里!要是被人发现了——” “我不能不来!”男子叹息道,“你突然急调金卫和火卫,信上又含糊不清,我不来一趟,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徐窈宁愣了一愣,喃喃道:“可你这样,太危险了……” 男子顿了一顿,道:“阿宁,你随我走吧,我不能再把你放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面对着我预测不到的危险,跟我走吧,去长安,我们一起,一步一步打下属于我们的江山——” “我找到玉玺了!”徐窈宁打断了他的话,又遗憾地说,“可是又被人夺走了……” 男子轻笑一声,道:“你就是为这个伤心吗?傻阿宁,我燕怀要夺他大梁江山,就堂堂正正地打,何必要个破玉玺来玩什么‘受命于天’!” 徐窈宁当然不是为玉玺被夺伤心,但关于徐诞的事,她不想同燕怀多说,只是摇了摇头,道:“这次从金卫和火卫手中夺走玉玺的不是萧道成的人!” 男子渐渐收起了笑容。 第163章 所有人都想送我弓箭 “萧梁?”燕怀的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这个人,还没有出现,但这个名字,他已经不止一次从徐窈宁口中听到。 徐窈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有两个可能,萧梁,或者萧隶!” 前世的乱世角逐,萧梁和萧隶都是最后的胜利者,在她死之前,都是这两人南北割据而治的局面。 可眼下,楚王萧隶还只是个不受宠的郡王,距离萧梁在西北打出宁王旗号也还有六年,甚至算算他们的年纪,如今都还不过十多岁。 究竟是谁,已经拥有了和燕怀一争高下的资本呢? 徐家虽然曾经是先太子一派不假,可前世楚王即位后迁都余杭,徐家也在楚王面前颇有脸面。 那么,徐诞背后,究竟是萧梁还是萧隶? 另一边,林嘉若默默地送了徐诞到大门口。 在徐诞要开口告辞时,她突然开口问道:“小舅舅,什么叫各为其主?” 徐诞身形一滞,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各为其主,指的是走的路不同,所效忠的主子也不同,比如小满和平安,如果他们的主人闹了矛盾,他们就会身不由己地互相对立!”说话的嗓音里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又因着主人的性情,多了几分温润。 “大哥哥!”林嘉若惊喜地叫道。 徐诞也面露惊诧,转身向林致之拱手为礼,微微躬身。 林致之忙回礼深深一拜。 徐诞笑道:“我可担不起解元公这么大的礼!” 林致之微微一笑:“徐二郎客气了,若不是二郎年岁上比我大不了多少,就是随着阿若称你一声舅舅,也是使得的!”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徐诞便告辞了。 林嘉若这才逮到机会问:“大哥哥,你怎么会来得这么早?我都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呢!” 上回在京城的时候,也是说五月初才回来,现在才四月呢! 林致之牵起她的手往里走,道:“临时有事,就早点回来了——”又笑道,“怎么?阿若不想早点见到我吗?” “当然想!”林嘉若欢快地叫道,回头吩咐了丫鬟一声,“去跟夫人说一声,我晚饭跟大哥哥一起吃了!” “我可是要去慈荫堂用饭呢!”林致之笑道。 他每次回家第一顿饭,都是在慈荫堂吃的。 林嘉若皱了皱鼻子:“那我不去了——” 林致之笑道:“你先回去,明儿早上,我送你和三妹去上学!” 第二天,林嘉若起了个大早,穿得整整齐齐,胡乱吃了几口东西,就精神奕奕地跑去了大门口——马车都还没拉出来呢! 好在也没让她等太久,林致之就和马车一起出现了。 “阿若起得这么早?”林致之坐在车前,两手拉着缰绳,微微扬眉,眼含惊讶地问。 林嘉若喜笑颜开地爬到他身边坐好,摇头晃脑地说:“是啊,我一直都是这么勤快的!” 林致之笑着摇了摇头。 “大公子……这……还是我来赶车吧?”木五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地说。 这个林家大公子,第一次出现,就抢了他的活,他可是身负驾车和保护四姑娘两重责任的呀…… 林致之含笑看了他一眼,温和地说:“无妨,今儿早上,就由我送两位姑娘去上学,午时你再过来接她们!” 明明是个谦逊有礼的少年公子,可被他这么温温和和地看了一眼,木五顿时有种使不上劲的感觉,低下头,不再反对了。 林嘉若自觉地靠在林致之身上,一起等着林嘉荃。 想起他刚才的话,林嘉若有些失望:“大哥哥中午不来接我们吗?” 他轻轻“嗯”了一声,道:“刚回来,少不得要去拜访师友,这几日都不得闲,你不必去平斋找我了,等过两日,我忙完了,自然会同你说,到时候带你西湖上划船!” 林嘉若欣然点头。 目光不经意一瞥,看到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拢在粗糙的缰绳上,仿佛拈花般随意又好看。 那姿态,显然是很娴熟的。 “大哥哥还会驾车啊?”林嘉若惊叹道。 感觉大哥哥什么都会的样子! 林致之微笑道:“略懂而已!” 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大哥哥送我的弓箭也是自己做的吗?” 林致之目光一闪,不答反问:“怎么这么问?” 林嘉若不疑有他,乖乖地回答:“我小舅舅说他会做弓箭,我看大哥哥送我那把弓,似乎也是自己做的样子,一定不比小舅舅做得差!” 林致之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僵,语气却仍是温柔含笑:“自己做,也是不难的……” “那大哥哥再帮做个大一点的吧,小舅舅说我原先那个竹弓太小太脆了,使不上力,得换成木弓!” “好!” “大哥哥好厉害!” “阿若过奖了……” 三天后的下午,林嘉若收到了一把新的木弓,却不是林致之做的,也不是徐诞。 “爹,你也会做弓?”林嘉若惊讶得张大了嘴。 林时生一手虚握成拳,抵在唇上,轻咳两声,拿下后,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微微笑道:“略懂而已,你试试看,可还顺手?” 林嘉若当下丢了小竹弓,拿上新的木弓发了一箭,箭矢径直从靶子边上擦了过去—— “铮”的一声,钉在了慧秀脑袋边上的柱子上。 慧秀愣了愣,吐出一口瓜子壳,转头一看,乐了:“可以啊,小阿若!臂力不错嘛!” 箭头没入了三分,钉得牢牢的。 林嘉若却皱了皱眉,拿起剩下的箭矢查看。 弓是特制的,箭也是配套的尺寸。 林嘉若看了一眼,惆怅地对林时生说:“娘不准我用削尖的箭头,说我没准头,会误伤人的。” 林时生脸色一僵,失策了! “那你再用几天竹弓,爹给你重新削几枝箭!”林时生忙把竹弓塞还给她,拎了新的箭筒,往慧秀怀里一丢。 林嘉若拿回了竹弓,正要继续练箭。 忽然,一个仆从跑了进来,怀里抱了一只宽宽扁扁的木盒。 “刚才徐家派人送了这只木盒过来,说是徐二郎给四姑娘的!” 林时生接过来,打开,脸色微妙地变了变,沉沉地看着,没有说话。 林嘉若好奇地踮起脚一看—— 咦?又是木弓! 第164章 怎么都问这个 “小舅舅果然没骗我,他做的木弓确实比爹爹做的好,都快赶上大哥哥上次送的竹弓了!” “不过我爹好像不高兴,我只好把爹的木弓和小舅舅的箭混着用了。” 林嘉若抬头往前一看,林嘉荃正姗姗而来。 她一边抬手向林嘉荃招呼,一边问林致之:“大哥哥的木弓什么时候做好呢?我还是觉得大哥哥做得最好!” 林致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道:“这几天实在是忙,过两天……” 林嘉若善解人意地说:“不要紧,我不急的,等大哥哥空了,我看着你做!” 林致之脸上再次闪过一丝尴尬,不过这时,林嘉荃已经到了,也就不继续这个话题了。 这几天,林致之虽然忙,还是坚持每天早上送两位妹妹去上学,让妹妹们在闺学出尽了风头,不出两天,就在余杭县刮起了一股送妹妹上学的风潮。 到了闺学门口,正巧碰上了窦家的少年郎送了窦五来,两人见了林致之,上前来打招呼。 “致之表哥难得回一次余杭,还天天来送阿若上学,真是羡慕阿若,有致之表哥这么好的哥哥呢!” 窦五说着羡慕,也真的是羡慕。 平常看着挺骄傲的一个小少女,到了林致之面前,举手投足都带上了娇滴滴的亲昵模样。 林致之待人接物的仪态从来都是完美的,面对窦五的亲近的姿态,他微微一笑,温和地说:“窦表妹过奖了。”然后就转过身,去扶林嘉若和林嘉荃下车。 林嘉荃看到窦五时有些瑟缩,低头避开了窦五的目光。 冷不防肩膀微微一沉,原来是林致之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荃可要好好照顾妹妹!”他温柔含笑地嘱咐。 林嘉荃呆呆地应了一声,看着他宠溺地摸了摸林嘉若的头,又温文有礼地向窦家兄妹告辞,悠悠地驾着车离开了。 又过了两天,林嘉若终于收到了林致之亲手制作的弓箭。 “还想亲眼看着你做呢,怎么不声不响就做好了……”林嘉若抱着木弓嘀咕道。 林致之抱歉地说:“这阵实在是忙,都是晚上做的,总不能把你叫起来看吧?” 林嘉若听他这么一说,便仔细打量了他两眼,果然是有些憔悴疲惫的样子,甚至一双好看的眼眸里都出现血丝了! 可把林嘉若心疼坏了:“怎么就熬夜做了?我不是都说不急吗?我又不缺弓箭!”这都两套了啊! 林致之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道:“那不一样,不管你手上已经有别人送的多少套了,我总是要送你一套的。” 不等林嘉若说点什么,他抱歉地说:“我还有事,明早再聊!”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林嘉若看了看天色,这都黄昏了,她本来要留他吃晚饭的,没想到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大哥哥到底在忙什么呢? 放好了林致之送的弓箭,林嘉若走到正房。 已经到时辰了,正房还没开始摆放,徐窈宁也不在外头。 她往里走去,就看到卧室里,徐窈宁正向百灵吩咐些什么,两人都眉心紧锁,神色凝重。 看到林嘉若,徐窈宁便停了下来,问道:“有事吗?” 林嘉若看她一副废寝忘食的模样,心里就猜到了几分,问道:“玉玺还没找到吗?” 徐窈宁果然脸色一沉,“嗯”了一声。 四个月后,西北将起战事,届时燕怀将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他不得不急着赶回去早作布置,但徐窈宁执意要留下来,势必要将夺走玉玺的那伙人的底细查探清楚。 金卫和火卫护送着玉玺刚出了余杭县,就被一伙蒙面高手抢走了。 这阵子一直处于木卫监视之中的徐诞,偏偏在玉玺被夺的前后三个时辰内脱离了木卫的视线。 但是他再次出现之后,并没有带着玉玺,显然是藏在别处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玉玺是不可能藏远的,必然还在余杭范围之内,余杭不大,可也不是她手上几个人短时间内能暗中找出来的。 玉玺如果落在楚王萧隶手上也就罢了,他暂时也不会拿出来。 要是送到了西北,落到了萧梁手上,局面就不好说了。 前世,萧梁就是凭着玉玺,在西北收拢了西北前线的神武营和靖南军,要是被他旧事重演,很难说会对燕怀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但无论是哪一种影响,都不会是有利的。 她必须尽快找出余杭县中徐诞的同伙。 但对方也是训练有素的细作,要找出来,谈何容易! 这样困难的事,林嘉若觉得自己是无能为力的,只能帮着转移下注意力:“娘,我饿了!” 徐窈宁这才发现都快过了吃饭的时辰了,急忙喊人摆饭。 等吃饭的空当,林嘉若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早上听三姐姐说,大概明天上午,二哥哥、三姐姐和窦姨娘就要到家了!” 林嘉兰的及笄礼,是林家的一件大事,林致之都特地回来了,更何况林修之和林嘉芷。 徐窈宁这里,早就不关心家内事了,都是靠林嘉若四处“听说”,一般就算林嘉若听说到了回来告诉她,也很难得到重视。 但这次不一样。 一听到“窦姨娘”三个字,徐窈宁的脸色就变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对林家来说,今年最大的大事,不在大房,而是发生在二房。 窦姨娘不过是个妾,林修之和林嘉芷的身份更远远不能同林致之相比,因此丝毫不影响林嘉若照常上学。 等放了学回来,他们都已经到家了。 阔别两年多,林嘉若还是有点想念二哥和二姐的,一到家,就跟着林嘉荃去了仲夏院,索性留着吃了顿午饭。 午饭后,又跟着林嘉荃去了久芳阁。 林家的规矩,姑娘家到了十二岁,就要搬出父母的院子居住,例如林嘉兰的自芳轩。 林嘉荃今年刚满十二,就搬到了久芳阁,如今林嘉芷回来,是要搬到久芳阁和林嘉荃同住的。 带回来的箱笼堆了大半个院子,自有丫鬟和婆子归置,主子们就坐着看看,时不时指挥两句。 林嘉若便缠着久违的二姐问东问西,冷不防也被人问了一句。 “听说四姑娘的那个宝贝的黄杨木枕弄丢了?” 林嘉若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都问这个? 第165章 惊马 窦姨娘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唇边含着一丝端庄矜持的笑意。 这个女子,在林家,甚至在整个余杭,都是很特别的存在。 窦姓出身的女子,哪怕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庶女,也是不至于为妾的。 但无论至不至于,她现在总是二房的妾室,突然过问林嘉若房里的小事,是非常突兀的,立即就把林嘉芷和林嘉荃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林嘉若愣了愣,老老实实回答道:“是啊,弄丢了!”总觉得窦姨娘的眼神怪怪的。 窦姨娘依旧是沉沉的目光,脸上忽然绽放了一个笑容,道:“那真是可惜了,多好的一个枕头啊……” 林嘉若摸了摸身上竖起的汗毛,甜甜笑道:“没关系,大哥哥已经给我找了个新的,比原来那个还要好呢!” 林嘉芷嫉妒地瞥了她一眼。 窦姨娘温柔一笑:“四姑娘真是有福气呢!” 林嘉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窦姨娘却微微低下了头,垂着眼眸,动了动嘴唇。 林嘉若隐隐约约地听到她似乎是感慨了一句:“比原来那个还要好啊……” 不知为何,她觉得有点冷,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但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娘依旧忙得废寝忘食,大哥依旧忙得不见人影外,一切都很平静。 这天放学的时候,仍是木五赶了车来接。 马车走在热闹的街道上,林嘉若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有些心不在焉。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林嘉若刚听到肚子里传出一声含义直白的叫声,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猛地朝前冲去,和林嘉荃额头对额头地撞到了一起,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不等她有所反应,车外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马嘶声,紧接着,身子又猛地往后一倒,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体,然后被燕子紧紧抱住。 马车突然跑动了起来,车厢剧烈地颠簸着,林嘉荃和她的丫鬟很快就都撞晕了,燕子的处境也很艰难,她冲外面大喊一声“木五”,就一手抱着林嘉若,一手拎着林嘉荃丢了出去。 两个昏迷的人都丢出去之后,燕子才抱着林嘉若跳出了车厢。 木五刚把林嘉荃和丫鬟放好,转身正要去阻止发疯的马儿,却听到又一阵激烈的马嘶声。 林嘉若探头一看,车厢向前倾塌着,但马车却已经停了下来。 “不要妄动,可能有诈!”燕子低喊了一声,木五刚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将姑娘们都护在了身后,目光紧紧地盯着马车。 都是平常用惯了的马和车,不可能无缘无故出意外,这事来得蹊跷,保护林嘉若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这谁家的马车?这样横冲直撞的,会死人的知道吗?”马车挡住的地方,传出一个干净明朗、朝气蓬勃的声音。 “不过我已经帮你们把马的前肢给给废了,不用谢!”话音未落,就听到马儿一声痛苦的呻吟,像是在验证他的话。 燕子和木五互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听这声音,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少年,可他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几乎一击即中地打断了马的前肢,无论是准头还是力道,都十分惊人了! 燕子下意识地将林嘉若抱得更紧了,要是来者不善的话,她少不了要带着林嘉若先跑。 可她怀里的人却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冷不防开口喊道:“是明琮表哥吗?” 马车挡住的那人“咦”了一声,片刻之后,一个身影兔子一般从遮挡处跳了出来,往林嘉若的方向一看,稚气未脱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惊喜:“阿若妹妹!” 话音未落,人就冲到了林嘉若面前,一开口就问了一大串话:“阿若妹妹,怎么是你啊?这辆马车是你家的吗?你刚才在车上吗?有没有受伤?” 林嘉若终于从燕子怀里挣脱出来,打量了一下甘明琮,三年不见,他真的长高了好多,看上去仿佛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了,但一看那双眼睛,还是跟三年前一样,天真而桀骜。 “是我们家的马车,我正放学要回家,那马儿就发狂了,我没事,可是我三姐姐好像受伤了!”林嘉若一一回答他刚才的提问。 或许是性情使然,三年后重逢,两人一见面就仍是同当年一样,毫无隔阂。 燕子回头查看了下林嘉荃的伤势,道:“不知道有没有撞坏脑袋,最好尽快找个大夫查看一下!” 这时候先回家就不太方便了,干脆就近找了个医馆。 到了医馆之后,燕子留下,木五先回家报信。 林嘉若也受了点伤,免不了上药包扎,甘明琮就在一旁看着,林嘉若一皱眉一抽气,他就慌不迭地嚷嚷:“轻点啊!轻点啊!” 惹得大夫哭笑不得,忍不住取笑他:“这是你小媳妇吗?这么心疼人?” 甘明琮瞪了他一眼,道:“这是我阿若妹妹,比媳妇还金贵呢!” 童言稚语,惹得医馆里笑声一片。 “明琮表哥,就你一个人来了余杭吗?”林嘉若摸了摸刚包好的伤口,奇怪地问甘明琮。 她家大姐的及笄礼,甘家不可能只来一个甘明琮吧? 甘明琮严肃地拉下她乱摸额头的手,道:“大夫说不要摸——我是从庐山直接过来的,我大哥要从京城过来,我爹娘从金陵过来,又没约定个时间,就我先到了——” “阿若妹妹,你刚刚怎么知道是我呢?”甘明琮好奇又兴奋。 林嘉若得意地说:“你在信里提到过——” “有次你骑马偷溜出去玩,你的武师父虽然追不上你,却扔了两颗石子就打得马儿前肢无力,跪倒在地,你因此还摔到了一个泥潭里,直到你发誓再也不在武师父洗澡的时候偷他衣服,他才救你上来!” “后来你用两坛美酒哄得武师父将这招教了你,你用这招欺负了七个和你不对头的金陵公子,结果不小心误伤了一个外乡人,被甘家舅舅吊起来打了半个时辰!” “我一听你说废了马的前肢,就猜是你在吹牛!” 甘明琮笑嘻嘻地朝她竖起了大拇指:“我阿若妹妹真是聪明,一眼就被你看穿了!” 燕子在旁边听了,才觉得心里的震惊消了一些,这么大的孩子,要能打断两条马腿实在是惊人,如果是用了巧劲,倒还说得通。 没过多久,林家就来人了。 第166章 沉船 “查不出来吗?”林时生问。 他眉头紧锁,脸上风雨欲来。 林家两位姑娘惊马遇险的事令整个林家都震惊了,甘氏来不及自责失职,就使出雷霆手段将相关的仆人都关了起来,分别审问。 但这些都不够。 徐窈宁摇了摇头,咬牙切齿地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就是孙立行也只是想吓唬吓唬阿若,可这次的事,竟是冲着阿若的命去的! 这个念头一闪现,徐窈宁就恨得把桌上的青瓷茶具扫落在地。 “你冷静点!”林时生皱着眉看她。 可算被徐窈宁找到了迁怒的对象:“你让我怎么冷静!有人要杀阿若!在这余杭县,就在林家,那人就敢对阿若下手!” 林时生也很烦躁:“阿若一个孩子,能碍着谁了?” 这个问题,徐窈宁也想不通。 “会不会是冲着阿荃去的?”林时生问,“或者真的只是意外?” 徐窈宁摇摇头,脸色有些狰狞:“不可能,一定是有人要害阿若!” 林时生有些无奈:“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是最好的证据!”徐窈宁说,“说明有人善后了!” 她派去调查的是木卫中最擅长此道的木三,连木三都表示毫无破绽,显然对方也有擅长反侦察的人在善后。 “可还是无从下手!”林时生一拳捶在茶桌上。 徐窈宁抿了抿嘴,道:“这几天,你让龙玉娇也跟好阿若,闺学暂时就不去了!” 林时生点点头,自然是安全第一。 “对了,阿若呢?”林时生问。 “在房里歇着。”徐窈宁说,“刚刚甘明琮来看她,两人应该都在房里吧!” 这两天唯一让她觉得欣慰的就是,隔了三年多再见,甘明琮依然和阿若非常亲近。 林时生的脸色顿时微妙起来:“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想去阿若房里看一眼——”他说,“没有人!” 本来躺着养伤的林嘉若,正得意洋洋地带着甘明琮游览她的兰栀若。 原本甘明琮一早来看她的时候,两个人还乖乖地在房里闲聊。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兰栀若,甘明琮在山上待了两年,活活待成了乡巴佬,现在看山下的什么东西都仿佛闪着光,听林嘉若这么一说,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去赏玩赏玩。 林嘉若欣然答应,但是丫鬟们不答应,于是林嘉若就把一屋子的丫鬟都带去了。 逛了一圈兰栀若,又把栀子介绍给了甘明琮,一起吃了午饭之后,甘明琮又有了新的想法。 “我看你这里离西湖也不远,今天天也不错,我们去叫一艘小船游湖去吧?” 林嘉若犹豫了,她对落水的阴影还不止一个呢! 甘明琮怂恿道:“放心好了,你都不知道我在山上受的是怎样非人的训练,就算你再掉下水,别说救你一个,就算把你和栀子一起救了,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栀子摇头拒绝:“下个月我就要上京了,这里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你们自己去游湖吧,要不要我让人叫一艘船?” 林嘉若摆手道:“不用不用,西湖边上我有认识的艄公。” 可是到了曾经老姜头居住的地方,连屋顶的茅草都被风挂掉了一块,显然是很久没住人了。 打听下来,说老姜两个月前就不做了。 找不到认识的艄公,也只好随便找个不认识的了。 不过西湖边上的小船大多差不多,认不认识艄公或许差距不是很大。 船不大。 林嘉若和甘明琮坐在船头,像三年前那样,一起看着西湖闲聊,龙玉娇则站在船尾的艄公边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嘉若。 孩子们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像两只快乐的小鸟,听着十分有趣,那艄公也忍不住在船尾同他们应和起来。 突然,林嘉若叫了起来:“我的鞋子湿了!” 甘明琮大声地笑她:“怎么这么笨,这样都能弄湿——哎!我的鞋子也湿了!” 艄公笑着摇了摇头,小儿女真是顽皮得可爱。 目光不经意从船舱里划过,艄公突然丢了撑杆,冲到船舱口。 “怎么了?”龙玉娇问。 “船、船漏水了!”艄公脸色发白,道,“这船要沉了,快点跳水游回去!” 游回去,听起来挺简单的,但龙玉娇也脸色一白,道:“我不会游泳!” 艄公也很无奈,只能这样安排:“我赶紧带小姑娘去岸上,回来再接你!” “不用!”龙玉娇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船头的两个孩子也很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都莫名淡定。 甘明琮豪气冲天地把手一挥,道:“阿若妹妹,你放心,我可以带着你游回岸上!”说着,身形敏捷地往水里一窜,露出湿漉漉的脑袋,冲林嘉若招呼道:“别怕,下来吧!” 林嘉若是一点也不害怕,但是也不下水,她站回甲板上,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的龙玉娇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蜻蜓点水一般在林嘉若身边停了一停,将她往怀里一揽,随后轻跃而起,在水面几个纵跃之后,就到了岸上。 甘明琮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寂寞地游了起来。 林嘉若正在岸上为甘明琮呼喊鼓舞,冷不防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阿若?” 回头一看,笑得眉眼弯弯:“大哥哥,好巧啊!” 忙得不见人影的林致之会出现在这里,确实是非常巧。 他看了一眼湖面上奋力划水的甘明琮,语气微凉:“怎么又到湖边来玩了?” 林嘉若脑中一个激灵,忙解释道:“我和明琮表哥来游湖啊!我师父也在的,可不是偷溜出来的哦!”她指了指龙玉娇。 “本来要找老姜头带我们游湖的,他的船是新的,一定没问题,没想到他已经不做艄公了……”林嘉若叽叽喳喳地向林致之说着今天的遭遇。 林致之安静地听着,唇边溢出一抹温柔无奈的笑意,但一双眼睛却晦涩难明。 林嘉若接连两次遇险,徐窈宁已经愤怒得几乎无法思考了。 “动手的和善后的,只怕不是同一批人!”林时生道,“动手的手段十分浅显,显然对阿若身边的人不太了解,善后的却是高手,一丝痕迹也没给你留下!” 徐窈宁猛然抬头,目光如刃:“是她!我知道了!一定是她!” 第167章 永远不会伤害你 “是谁?”林时生皱眉问。 徐窈宁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名字:“窦姝!” “谁?”林时生依然一头雾水,“窦家的人?” 徐窈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还记得阿若那个木枕吗?” 林时生点了点头,这个问题徐窈宁问过了。 “窦姝的生父,也就是窦家小舅父,是母亲的幼弟,曾任先帝太子宫中的舍人,先帝太子暴毙后,小舅父匆匆辞官回乡,没过多久,就被当今天子以偷盗宫中财物的罪名抓获,于押解进京途中暴毙!” 说到这里,林时生已经明白窦姝是二房那个贵妾的闺名了,窦家涉及前朝夺嫡的事固然令他惊骇,但是—— “这和阿若有什么关系?” “当年小舅父逃回余杭,确实带走了宫中一件宝物,他将宝物藏在了一件日常物件之中,在京中派人来时,把这件东西交给了他唯一的女儿,所以当时萧道成的人没能在窦家找到那件宝物!” 林时生沉沉地望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京城那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那件宝物,窦姝就算嫁到了林家,也没有摆脱她身为窦篆独女引来的监视,于是她想了个主意——” “恰逢阿若周岁,她就把这件东西放到了抓周物品之中!” “那个木枕?”林时生惊讶道,“你是说那个木枕是窦姝放的?你有证据吗?” 徐窈宁抿了抿嘴,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她有证据,却不能告诉他。 没有证据,却能把二十几年前的事说得像亲眼所见一样,林时生不禁起了疑心。 “那个木枕,虽然是窦姝设计让阿若得到的,对她来说,却只当是寄放而已,那是对她极为重要的东西,她并没有打算放弃,可是当她这次回来,却发现被阿若弄丢了!” “或许是因为自幼的经历,窦姝此人城府极深,但根基不足,所以不知道我在阿若身边的布置,导致两次动手都无功而返!” “那又是谁在帮她善后?”林时生问。 “我不知道!”徐窈宁木木地回答。 窦姝用来动手的应该是林俊生给她的人手,这些人手在木卫面前是够不上看的,但是为窦姝善后的人却足以令她寒毛直立。 余杭县内,有这样本事的人,她不是不知道。 那群人,刚刚还同她交过手,从她手上夺走了那件宝物! “那件宝物是什么?”林时生突然问道。 徐窈宁定定地看着他,缓缓开口:“传国玉玺!” 林嘉若这次遇险—— 其实既没有惊,也没有险,就是好像把她爹娘吓到了。 她那个素来看重风仪脸面的爹,把她师父和燕子都狠狠骂了一顿,甚至当众把甘明琮也骂了一顿,扬言他要是再带她出去闯祸,就把他绑回金陵去。 至于她娘……呵呵,她虽然没胆子抬头看娘的脸色,但也想象得出那一点就炸的模样。 然后,活蹦乱跳的林嘉若就被强制要求卧床休息,至于什么时候可以出门,嗯…… 反正她暂时是不敢问这个问题的。 虽然不能出门,但还是允许别人来探望她的。 林嘉若午睡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大哥哥坐在床前,目光飘忽地落在她的脸上,好像是在看她,又好像没在看她。 “大哥哥什么时候来的?”仿佛已经坐了一会儿了。 散落的目光逐渐聚拢,林致之冲她微微一笑,道:“刚刚来,看你睡着,就没叫醒你。” “今天不忙了吗?”林嘉若坐起身问道。 这些日子,她都是只有一大早见到林致之一次,根本不知道他是多晚才回来的。 林致之轻笑道:“再忙下去,我的小阿若就要被明琮那小子带坏了!” 林嘉若忍不住抱怨道:“我们是很正经地出去玩,又没有淘气,只是遇到了意外而已,你们不要总怪明琮表哥,他要是不理我了怎么办?爹娘还禁了我的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放我出去!” 林致之摸了摸她气鼓鼓的脸,柔嫩的触感令他不禁莞尔:“你就乖乖地在家待着吧!过两天,我舅舅家也要来人了,我有个小表妹,只比你大半岁,到时候可要拜托阿若招待她呢!” 林嘉若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问起了甘家小表妹来。 林致之破天荒地陪了她一下午,甚至还陪她一起吃了晚饭,一直到掌灯时分,才走出了季秋院。 他转身望向东面,眸色渐渐深沉。 事不过三,有些人,也该收手了。 第二天上午,林嘉若睡到再也睡不着之后,决定让人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她要练字。 除了发呆和睡觉,她也只剩下练字这项活动能被允许了。 提笔刚写了半张纸,就看到紧闭的正房房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年轻的男子。 “小舅舅?”林嘉若把笔一丢,高兴地朝徐诞扑了过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你们姐弟俩终于决定坦诚相对,和好如初了吗?” 徐诞脸上露出的苦笑就是答案。 林嘉若失望地问:“所以今天又吵架了吗?”一大早特意跑来吵架,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比较无聊。 徐诞摸了摸她的发顶,低声道:“阿若,小舅舅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 林嘉若瞬间福至心灵:“我娘不会以为那天马儿发疯的事是你做的吧?”这也太离谱了吧? 还好徐诞摇头否认了,但是他也没说真相,只是对着林嘉若唉声叹气,看得人心急。 “徐二郎也在啊!”少年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 抬头一看,原来是林致之来了。 徐诞惆怅的神色一收,端正地向林致之行了个礼,林致之也敛容回礼,两人客气了两句,徐诞便告辞离开了。 “大哥哥今天怎么不忙了?”林嘉若惊奇地问。 林致之一边拿起她写的字细看,一边答道:“不忙了——正想着你这几天被禁足,我就过来陪你练练字,没想到你自己先练起来了,不错!不错!” 林嘉若来劲了:“大哥哥正好给我多些几张字帖,之前那些都写腻了……对了,我上次在吴家看到苏献的字帖,本来想借来给你的……” 林致之一边应着,一边提笔蘸墨。 林嘉若趴在一侧,撑着脑袋,痴痴地望着他凝神执笔的风姿。 笔尖正要落下,却因一阵细碎的声响,堪堪停在了雪白宣纸的上方,低垂的目光缓缓抬起,望向前方。 第168章 抓贼的误会 林嘉若跟着看了过去,院门口,身着藕色衫子的窦姨娘正面无表情地跨过门槛,她的身后,跟着同样面无表情的百灵。 窦姨娘看到她,唇边带出一丝微冷的笑意,招呼都不打就朝着正房走了过去。 百灵倒是脸色缓了缓,朝他们兄妹行了个礼。 “我娘找窦姨娘有事?”窦姨娘有些反常,林嘉若忍不住问了一句。 百灵点头道:“夫人有话要问窦姨娘!”就匆匆跟了上去。 林嘉若奇怪地往正房看了一眼,心里一琢磨,觉得她娘吃不了亏,也就丢开不管了。 一回头,看到林致之也正盯着那个方向看,不过很快就挪了回来,冲林嘉若微微一笑,继续提笔写字。 就着林致之新写的字贴,林嘉若认认真真地练了起来。 丫鬟们又搬了一张高一些的书案并排放着,平安也回去取了林致之惯用的文房过来。 一时各自安静习字,一时由林致之指点若干,又一时,林嘉若累了,就趴着看林致之,缠着要他边写边解释笔下文意。 等到肚子里传来饥饿的叫声时,林嘉若才猛然发现,窦姨娘进屋之后,竟然一直没有出来。 “去问问夫人什么时候吃饭?”林嘉若指了一个丫鬟去问。 丫鬟到了那边门口,说明来意后,由守在门口的杜鹃进去问了。 没过一会儿,就带回了答案:“夫人让姑娘带着小公子在西厢吃了,不必等她!” 林嘉若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还想要问。 林致之忽然悄声道:“阿若想不想去醉仙楼吃饭?” 林嘉若先是一喜,随后为难地说:“爹和娘不许我出去……” “没事,回头他们要是问起来,不是有我么?”林致之笑着说,神色之间带着少见的顽皮。 那还有什么好值得犹豫的? 林嘉若丢下一句“等我一会儿”,就冲进了屋里,没过多久,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临走前,林嘉若还不忘叮嘱两声:“让阿薇去跟她姨娘吃饭,愿之就在自己屋里吃——”想了想,又道,“给我娘拿一份食盒,她不出来吃,就在屋里和窦姨娘一起吃呗!” 林致之点头夸赞道:“阿若考虑得很周到!” 喜得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都不记得了。 由林致之带着,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到了大门口,才被人一声喊住。 “你们要去哪儿?”甘明琮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来。 不等林致之说话,林嘉若就把他们的去向供了出来,末了还发出了诚挚的邀请:“明琮表哥,你要不要一起去?” “要要要!”甘明琮一口应了三声。 看着身边两个叽叽喳喳的孩子,突然一个念头在林致之脑中闪现。 阿若要是嫁给明琮,似乎也不错啊…… 到了醉仙楼,点了一桌菜。 明明大家都是吃相很文雅的,不知甘明琮怎么做到的,别人才吃了三分饱,他就扫完了半桌菜,筷子一丢,饱了。 “你们不知道,我那师父,可能吃了,在山上的时候,每天累个半死,还没什么好吃的,好不容易抓只兔子烤起来打打牙祭,要被我师父闻到了,准备抢走,所以久而久之,我就练就了一身快速吃饭的好本事!”甘明琮说得又是唏嘘又是得意。 林致之笑着摇了摇头,给林嘉若盛了一碗汤。 甘明琮见他们吃得慢,吃饭的时候又规规矩矩地不说话,等得就有点无聊,跑到窗口向外张望起来。 张望着张望着,突然“咦”了一声,片刻之后,他勃然大怒:“小贼!哪里跑!” 从窗口一跃而下。 有热闹! 林嘉若“噌”的起身,又被按了回去:“先吃饭。”林致之不急不缓地说。 “我吃饱了!”林嘉若一脸乖巧地向他眨巴着眼睛。 林致之无奈地为她擦了擦嘴角,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出去看到甘明琮的时候,他正尴尬地冲两个人笑着,那两人也满脸笑容,完全不像曾经发生过抓贼这么不愉快的事。 不过林嘉若也顾不上问贼在哪儿了,她伸长了手臂,向甘明琮对面两人中的素衣少女使劲挥手:“朱颜姐姐!” 素衣少女抬眼望了过来,嫣然一笑。 关于抓贼的事,就是个小小的误会。 “我想着四姑娘爱吃那家的茯苓糕,就想顺路带一点,正等着茯苓糕出锅,又记起来大姑娘喜欢另一家的绿豆糕,就嘱咐小豆去买,小豆拉我的钱袋子时,正好被小甘公子看到了,就误会了!” 朱颜把误会的过程说了一遍。 甘明琮“嘿嘿”一笑,已经不尴尬了。 林嘉若往朱颜身后看了看,就停着一辆马车,一个车夫,一个婆子,加上丫鬟朱颜和小厮小豆—— “阿瞻哥哥呢?”林嘉若问。 朱颜脸色一黯:“我家老大人故去了……” 朱颜口中的老大人,指的是顾瞻的祖父,顾祖父曾经做过知府,所以家里都称为老大人。 林嘉兰听到这个消息后,沉默了许久。 下个月林嘉兰的及笄礼,原本顾夫人和顾瞻都是要来的,顾夫人更是及笄礼上的正宾。 顾家的人除了来参加及笄礼外,也是来商定婚期的,顺利的话,今年年底之前,林嘉兰就差不多要出嫁了。 但如今,顾瞻的祖父去世,他作为亲孙,是要守孝一年的。 “我家老大人去得急,大姑娘的及笄礼是无法到场了……眼看天气又热了,一时不得扶棺返乡,只能在京城落地,等日后二公子高中,要返乡祭祖时,再一并回来!” 林嘉兰平复了一下情绪,向朱颜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一路,劳烦朱颜姐姐了。” 朱颜微微一笑:“大姑娘客气了。” 林嘉若左右看了看,问道:“大伯母不在吗?” 他们带着朱颜回来,理应先见甘氏的,可到了孟春院,没看到甘氏,只有林嘉兰在帮着理事,就把顾家的事先和林嘉兰说了。 “你们来之前,母亲刚刚出去。”林嘉兰说,没有说去了哪儿。 甘氏不在,就由林嘉兰带着朱颜去拜见林老夫人。 至于林嘉若,就由带着她出来的林致之再带回季秋院。 一进季秋院的门,就看到了甘氏。 第169章 不会再有意外 甘氏正从季秋院的正房里走了出来,她的身边是面沉似水的徐窈宁,身后,则跟着脸色苍白的窦姨娘。 看到林嘉若从外面回来,徐窈宁的脸色更难看了。 “去哪里了?”徐窈宁问。 林嘉若下意识地往林致之身边躲了躲。 “我带着阿若去醉仙楼吃了顿饭,正巧碰到了顾家来人,阿兰已经将人带去祖母那里了!”林致之说着,向甘氏使了个眼色。 甘氏便对徐窈宁道:“那我就不打扰弟妹了!”说罢,和林致之、林嘉若打了招呼,离开了。 窦姨娘跟在了甘氏身后向外走去,她低着头,白着脸,一副虚弱的模样,跟早上来的时候有点不一样,甚至在跨过门槛的时候,仿佛腿软了一下,差点摔倒。 “窦姨娘怎么了?”林嘉若嘟囔着问。 “有你什么事!”徐窈宁没好气地说,看得出她心情十分糟糕。 林嘉若缩了缩脖子,没敢顶嘴。 林致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徐窈宁说道:“三婶还记得那封密信吗?” 他问得那么突然,徐窈宁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瞬间炸了:“你还留着?你想威胁我?” 林致之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那种东西我怎么会留着,所有对林家不利的事情,我都不会做的!”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徐窈宁。 “你想说什么?”徐窈宁警惕地看着他。 林致之微微一笑:“顾家派人来说,顾老大人病故,顾夫人也就不能做为阿兰及笄礼的正宾出席了——”他顿了一顿,“虽然变故已生,我却不希望再生更多变故了!” 徐窈宁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是你——”看了看仰着头一脸好奇看着他们的林嘉若,终于还是把后面的话吞了。 林致之轻叹一声,道:“是我叫了母亲来的——窦姨娘早年于我有一段恩情,不管她是怎样得罪了三婶,还请三婶放过她这回吧!” 徐窈宁脸色变了变,道:“她要对阿若不利,叫我如何放过她?” 林致之低下头,林嘉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似乎有几分怯怯,看得人心生怜惜。 “三婶放心,再也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他说。 由于顾家的变故,林嘉兰的及笄礼显得有些冷清。 也不是就差了顾家那几个人,但谁都知道了,林、顾两家的婚事怕是要延期了,就是林嘉兰自己也笑得很勉强。 嗯……就是林嘉若也笑得有点勉强。 话说林嘉兰及笄礼上的参礼者,是有几个名额由年轻女孩子担任的,其中有执事三名,大人们商议下来,让林嘉芷、林嘉荃,以及——窦四姑娘担任! 凭什么啊! 林家又不是没姑娘了,我这么大个人在这杵着,凭什么不给我! 林嘉若得知消息后,气得好几天没理姐姐们。 可到了正日子,她还是得强颜欢笑地看着她们盛装出席及笄礼。 “别生气了,以后我及笄了一定请你!”甘明华安慰她。 甘明华就是林致之提过的,那个只比林嘉若大一岁的甘家小表妹。 她也是被及笄礼排斥的小姑娘之一,虽然没有像林嘉若那样怒形于色,可是暗地里还是向林嘉若表示了同仇敌忾的决心。 林嘉若听了精神一振:“我要做赞者!” “行!”甘明华满口答应,“我跟你说,到时候……” 两人开始就甘明华未来的及笄礼聊得热火朝天。 及笄礼进行得差不多了,屋子里又闷又吵,她俩看一群大人围着林嘉兰,没人注意到她们,就悄悄地出去了,准备找个地方,帮甘明华好好计划下她到时候穿什么样的礼服。 两人刚出了礼堂,就碰到了鬼鬼祟祟的甘明琮。 甘明华毫不客气地教训起来:“二哥,你一个男孩子,跑到后院来做什么?成何体统!” 甘明琮没理她,神神秘秘地对林嘉若说:“阿若妹妹,刚刚有个古里古怪的丫鬟,带着一个古里古怪的男宾进来了,我觉得其中有诈,才跟踪他们进来的!” “他们去哪儿了?”林嘉若瞬间被他的话吸引了。 “前面桂花树那里拐了个弯,我记得那边有一片小树丛。”甘明琮说。 甘明华半信半疑:“不是骗人的吧?” 甘明琮感觉受到了侮辱:“不信我带你们去看看!” 于是三个人一起鬼鬼祟祟地顺着甘明琮指的路线走去。 那个方向,确实有一丛花树。 还没看到人,就听到了一声惊叫。 “不好!”甘明琮低喝一声,冲了进去。 林嘉若也忙跟着冲了进去,一头撞在了甘明琮背上。 她眼泪汪汪地捂着鼻子,绕过呆若木鸡的甘明琮往前看,不由得也呆住了。 才呆了一瞬,就被人蒙着住了眼睛。 “别看!”林致之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带着隐忍的怒气。 随后她被扳转了身子一推,推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身后还传来少女闷闷的哭泣声,而她身边,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林老夫人震怒地质问。 林嘉若回头看去,林致之已经脱了外袍,将少女整个裹在怀里,连头发丝儿都不露,但仍旧裹不住那惊恐的哭声。 “娘,三姐姐——”林嘉若满腹疑问,刚起了个头,就被徐窈宁脸色难看地喝止了:“没你的事!” “带四姑娘回去!”徐窈宁吩咐道。 甘明华也被甘明琮捂住眼睛拖了出来,索性一起走了。 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里,林嘉若就忍不住了。 “我三姐姐怎么会和魏七在一起?” “魏七是谁?”甘明琮好奇地问。 “是钱塘魏家的七公子——”林嘉若烦躁地说。 这次及笄礼,没听说有请魏家的人啊,魏七怎么会在的? 他们一进去,就看到林嘉荃衣衫不整地被魏七抱在怀里—— 不,何止衣衫不整,整个肩膀都露出来了!就算林嘉若这个年纪的,也知道是不对劲的。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呢?”林嘉若唉声叹气道,“三姐姐一定会被骂死的!” 甘家兄妹默默地看着她。 何止被骂那么简单…… 第170章 这事得你爹来 “魏七是王家的人带来的!”徐窈宁说。 她回来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看她的脸色,情况似乎不是很妙。 “那魏七怎么会跟三姐姐在一起呢?”林嘉若问。 徐窈宁看着她,反问道:“我问你,上回上巳春宴,阿荃是不是跟魏七发生过什么?” 是哦……上回赴宴回来,因为心里藏了别的事,就忘记跟娘说宴会上发生的事了。 林嘉若忙原原本本地把上巳春宴的纠缠说了一遍。 徐窈宁的眼神简直不能更复杂了:“没想到阿荃还有这么一段……也不知是不是孽缘……” “到底怎么回事呢?”林嘉若追问道。 “魏七大概是上次赠花被拒,就生了执念,这次跟了王家的人来,就是来给阿荃送东西的,阿荃不肯要,两人拉扯之中,不小心就把阿荃的衣领给拉下来了!”徐窈宁简单说了下经过。 不过,这只是表面的。 魏七和林嘉荃一见面,就有一大群人过来了,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前世,林嘉兰的及笄礼也出了意外,不过意外在林修之身上,所以她光顾着替林修之防备了,没想到问题会出在林嘉荃这里。 林嘉荃是参礼者,又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谁会想到她会跑到无人处出事呢? 还有,又是谁引了魏七和林嘉荃见面的呢? “是齐针!”林嘉若说,“是齐针引了魏七进去后院的!”齐针是林嘉荃身边的大丫鬟。 徐窈宁吃惊地问:“你看见了?” “明琮表哥看见了——”林嘉若迟疑地说,“难道是三姐姐要见魏七?” “不是!我没有!”林嘉荃摇着头,满脸泪痕。 出事后,她就被关进了慈荫堂后面的小佛堂,就是生母孙氏也不能进去探望。 但林嘉若可以。 只是当年挖的那个洞有点小了,她只好废了点力气,把洞挖大一点才顺利见到了林嘉荃。 “我没有吩咐齐针带魏七进来,我也没有要去和他私会,我是冤枉的!”林嘉荃泪如雨下,情绪崩溃。 林嘉若忙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啊,别把人引进来了!” 事实上,林嘉荃关进来有两天了,她天天在里头哭诉冤枉,守门的婆子都听习惯了,并没有人探头进来看看。 林嘉荃拉着她流泪道:“阿若,我真的没有要和魏七公子纠缠不清,我从来没想过要高攀魏家,他们为什么要陷害我?” “那你怎么会在那儿呢?”林嘉若问。 “是任三的丫鬟带我去的。”林嘉荃说,“她说任三出事了,叫我去看看……” 任三是闺学的同学,跟林嘉兰同是三进的学生,林嘉兰的及笄礼把一起上过课的姑娘们都请来了。 任三的家境一般,是靠着窦家的关系才进的闺学,因此林嘉若跟她不是很熟。 “你就一个人去了?”林嘉若很惊讶,真出了事,你一个人去也没用啊? 林嘉荃现在也知道自己莽撞了,羞愧地说:“她态度很急,拉着我就走,我也不好推脱,就想先去看看……” 林嘉若很无语,不好推脱……这个说法放在这里也是挺别致的…… “那你后来把任三供出来没?” 林嘉荃眼中流露出了愤恨:“我说了,是后来才说的,当时场面太混乱,根本没给我辩解的机会,当我能说话的时候,人都散了,祖母说她派人去任家问了,任三不认!” 林嘉若愣住了,她其实没想到还有不认这回事。 “那现在要怎么办?”林嘉若无助地问。 林嘉荃比她更无助,捂着脸就哭了起来,说话的声音模模糊糊:“我不知道……我娘……去魏家问……祖母……” “不行啊!”林嘉若突然叫道,“不可以去魏家问,你忘了孙婵和夏表哥那回事了?” 林嘉荃愣愣地抬头看她,茫然了片刻,突然面露惊恐。 “不!我不要给人做妾!” “阿荃不可能为妾的!”徐窈宁斩钉截铁地说。 从小佛堂出来,林嘉若想了想,就跑回来找娘求助了,她娘不负所望地给了她一个满意的回答。 “孙婵会给夏宇轩做妾,是因为他们有士庶之别;我们林家也是世家,林家上下所有人,都不会起那个心思,让阿荃去给魏七做妾!” 还没等林嘉若露出笑容,徐窈宁语气一转,又道:“不过也就比为妾好一点而已了,说不定,还不如给魏七做妾呢!” “为什么这么说?”林嘉若紧张地问。 “你祖母同意了你二伯母去魏家问责,是气急之下想讨个说法,本来就是我们吃亏,就算林家门第比魏家高,这个说法也是很难要到的——”说到这里,徐窈宁忍不住咬牙切齿。 前世阿若被那冯生害得失了名声后,林时生和林老夫人只管斥责,她亲自上门去讨个说法,尽管林家比冯家门第不知道高多少,她也遭了不少冷遇,最后被冯家吃定了,只能匆匆下嫁…… “要是跟魏家闹得不愉快了,对阿荃来说更是不利,到时候你祖母一个狠心,说不定要送她去做姑子,好一点就是在小佛堂关了几年,到年龄了找个外乡人嫁了!” 这也能算好一点? 林嘉若急了:“娘,你快想想办法!” “办法也不是没有!”徐窈宁想了想,说,“这事还得你爹来,女人出面,不如男人出面有底气!你跟他说……” “这都是你娘说的?”林时生眉心微蹙,问道。 林嘉若“嗯”了一声。 她得了娘的吩咐,马不停蹄就来找爹了。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 “爹会帮三姐姐吗?”林嘉若期待地看着他。 林时生点头道:“你祖母已经派人去跟魏家沟通了,我也就没想那么多,不过,你娘说得很有道理,这世道,家里男人不出面,只怕叫人小瞧了去!” 说着,露出几分凛然之色:“魏家虽是钟鸣鼎食之家,我们也不必怕他!” 既然决定好了,林时生也不拖延,立即吩咐了洗墨研墨铺纸,笔走龙蛇,顷刻间,满纸潇洒。 他搁笔负手,语声清冷。 “拿着我的拜帖,即刻令人送到钱塘公手中,我倒想问问,钱塘豪族,江南首望,教的都是怎样的子弟!” 第171章 戎人将侵 “你、你爹信里到底写、写了什么?”徐窈宁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问。 不怪她这么震惊,事实上,如今整个余杭县,不,是整个杭州府都震惊了。 甚至不夸张地说,也许整个江南都在议论这件事,都在猜测林时生给钱塘公魏许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竟然会让钱塘公府和魏家长房做出这样的决定。 林嘉若仔细回想了一下,试探着说:“嗯……好看的字?” 她爹那天写了那么长一封信,那么多字,她哪里还记得内容,印象里就只剩字很好看了。 徐窈宁抚完胸口,又接着抚额,感觉全身无力。 “多好看的字能让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她几乎都怀疑林时生在信上施了什么迷魂术了。 在林时生去信三天后,魏家长房的主事人魏谈领着幼子魏七亲自登门。 令整个余杭县为之震惊的是,钱塘公魏许也陪着一起拜访林家。 听说当日接待钱塘公的是林家三郎和长房的大公子,钱塘公堂堂超品公爵,见到林家三郎时竟拱手为礼,态度异常谦和。 更令整个杭州府为之震惊的事,魏家这次登门,不仅仅是为了赔礼,还为魏家长房的嫡幼子魏七公子求娶林家二房的嫡女。 别说林家二房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就是徐窈宁也还是犹如梦中。 林嘉荃从名声尽失、即将青灯古佛的境地,一瞬间被拉到了人人羡慕的位置。 说林时生那封信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真的丝毫也不为过。 “可我真的不记得了……你想知道去问爹就好啦!”林嘉若无奈地说。 徐窈宁挥了挥手,示意林嘉若出去。 她需要一个人静静,思考下人生…… 林嘉若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这回没事了吧?” “没事了!”林致之说,“一封信就是一篇文章,让魏家看到了林家的实力,引得魏家主动与林家交好,阿兰已经定亲,阿芷是庶出,你又还小,魏家不能将县主嫁过来,就只有娶阿荃一个选择——” 他顿了一顿,满眼赞叹:“三叔这事办得漂亮之极,换了我,也很难做到!” 很难做到,并不是说做不到。 林嘉若听得眉眼弯弯,连连点头,她们家的男子真是太厉害了! 刚刚被娘赶了出来,爹又在闭门读书,不好去打扰,林嘉若闲着无聊,就来找大哥玩了。 林致之这边似乎刚收到一封信,他一边应着林嘉若的话,一边拆信,展开,目光上下一掠,脸上笑容微微一收。 “谁的信?”林嘉若看着他的神色,有点好奇。 “我父亲寄来的!”林致之将信收好,说道,“书院那边有点事,叫我尽快回去。”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林嘉若好失望,好舍不得。 林致之微微一笑,道:“是啊,后年春天就要进京会试了,这一去,要等会试结束,回乡祭祖的时候才能见到阿若了,到时候阿若都要十岁了呢!” 会试殿试得中者,都会衣锦还乡,告慰祖宗。 他从没怀疑过自己会不中。 “什么时候走呢?”林嘉若问。 及笄礼过去也有大半个月了,甘明华早就随家人回了金陵,甘明琮也回了庐山,还剩下甘明珏还留在林家。 “大约五天后吧,和明珏表哥一起走!”他们一个去河南府,一个去京城,倒也有半程路是同路的。 林嘉若突然想到一件事,道:“有件事想请大哥哥帮忙!” 林致之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跟我还客气什么!” “栀子你知道吗?就是上回帮二哥哥作证那个!”见林致之点了头,林嘉若继续说道,“她要上京,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车队同行,不如大哥哥和明珏表哥带上她吧!” 林致之有些迟疑:“就她一个姑娘家吗?会不会不太合适?” “合适!合适!”林嘉若连忙劝说,“栀子长得好看,又带着财物,我们都不放心她一个人上路,跟着别人的商队也不放心,正好大哥哥和明珏表哥要北上,再合适不过了!” 看她满脸信赖的模样,林致之笑了:“既然阿若看合适,那就一定合适了!” 这话就是答应了,林嘉若放下了一桩心事,便心情轻快地拉着林致之叽叽喳喳起来。 “栀子要上京找子君表姐呢,也不知道薛大夫去了之后,沈家表姐夫的身子有没有好一些……栀子也真是奇怪,非要带一盆白玉兰走,那样大的白玉兰,我总觉得半路上会坏掉……” 林致之始终唇畔含笑、眸光温柔地听着她说话,手里的信纸却已经不自觉地捏得褶皱四起,偶然从缝隙之中,露出一个“戎”字。 在平斋练了一会儿字,又照例去练了一会儿箭,到晚饭时候,林嘉若才悠悠地回了季秋院。 回到季秋院,外头丫鬟在摆饭,林嘉若往屋里一看,徐窈宁正在窗下读信。 双手展信,目光上下一掠,脸色微微一凝。 林嘉若看着这一幕有些眼熟,便拉下挂在她身上的林嘉薇,走上前去,问道:“娘在看什么信?” 徐窈宁抬头看了她两眼,想了想,索性将信递给了她。 林嘉若现在的识字量,读信是没问题了,但这封信她还是看得有点迷糊。 “戎人是什么人?将侵代州?代州是哪里?” “戎人是异族人,牧马为生,族人无不善骑射,最初是在甘州西北部逐水草而居。” “十年前,戎人中的犬戎部落出了一位厉害的首领,此人三年内就统一了戎人的大小部落,并且带着族人由西向东迁徙,甚至几次侵夺大梁西北边境,不过都被镇守西北的神武侯击退——” “如今大梁西北已无神武侯,从甘州西北到代州北部,再也没人阻挡戎人的脚步,戎人便再次蠢蠢欲动,这两年在边境多有侵略!” “代州距离京城不足两千里,快马奔袭不过三五日,赵秉义正在代州西面与神武军交战,戎人特意避开了燕怀,直取代州——” 徐窈宁目光沉沉,神色凝重:“代州之后,就是整个中原了!” 第172章 结亲还是结仇 “你家三姐跟魏七公子什么时候定亲呢?”徐明珠趴在林嘉若桌前小声问道。 课间的闺学依旧是三三两两地聚在各个角落说话,但林嘉若这里比从前冷清了许多,如今只有一个徐明珠还陪着她说话。 “我不知道呢。”林嘉若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心虚。 如今已经是八月了。 六月初的时候,娘说戎人将侵代州。 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还不如大哥哥要回河南更让人惆怅。 为了缓解女儿的惆怅,林时生和徐窈宁几番磋商,终于同意了让她回去上学。 到了八月初,戎人拿下代州两城的消息就传到了余杭,就是闺学里也狠狠议论了两天。 但是两天之后,她们显然还是更关心林家三姑娘和魏家七公子定亲的事。 毕竟从六月初到八月初,已经两个月过去了,也不见两家走礼。 徐明珠左右看了看,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你真的不知道?我听说,这门亲事好像不是很顺利,到底怎么回事?魏家又不认了?” “没有!”这次林嘉若回答得很有底气。 亲事是钱塘公魏许亲口提出来的,好歹是有身份的人,没有自打嘴巴的道理。 但是为什么到现在迟迟不能定下来……她也不好说出口啊! “你从哪听说的?外头很多流言吗?”林嘉若只好转移话题。 “我偷偷听我娘和我姐姐说的。”徐明珠嘻嘻笑道。 “你偷听哦……”林嘉若笑她,遭了一记轻掐。 反击,互掐,笑声如蜜。 从前一起在一进上课的小姑娘们,徐明珠和王九都去了二进,孙娇回了老家,新进的小姑娘里,出身余杭五姓的,只有一个王家姑娘和顾家姑娘,论起辈分来,都算林嘉若的晚辈了。 再加上林嘉荃因为议婚的事,也暂停了学业,林嘉若这里就显得很冷清。 她自己倒无所谓,就是徐明珠觉得她太孤单,每到课间就跑来陪她说说笑笑。 课间休息时间到了,徐明珠作势要掐,趁林嘉若躲避的时候,一溜烟跑了,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眼见先生进了课堂,林嘉若渐渐收了笑容,却无心听课。 林嘉荃和魏七的婚事为什么耽搁?外人不清楚,林家的主子们却没有不知道的。 这事还要从六月说起。 魏家表达了结亲之意后,林家上下无不欣喜若狂,林老夫人看这个从前最不重视的孙女,甚至比看林嘉兰还和蔼可亲。 但婚姻之事,惟父母做主,母孙氏当然是再同意不过了,父林俊生也是需要亲自点头的。 于是林老夫人催着林时生连夜写了信给远在寿州的林俊生。 寿州说远也不远,快马来回不过七日,但这封回信,他们足足等了半个月。 回信是在六月底的某天下午,先送到林时生手里的。 当时,林嘉若正拿着弓箭,照例去书房的院子里练箭。 她和师父龙玉娇走进院子的时候,还在说:“我觉得这里太小了,我现在可以射五十步远了!” 龙玉娇也深以为然:“回头叫你爹——” 话没说完,就从书房里传出一声巨响。 蹲在门口的慧秀反应最快,瞬间展现了他卓绝的轻功,直接冲了进去。 没等林嘉若和龙玉娇挪步,就见一个人影飞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慧秀捂着胸口坐在地上,指着里头怒吼:“你居然敢欺师灭祖!” 书房被打开的门口,林时生长身玉立,眉蕴雷霆,只朝目瞪口呆的林嘉若微微一点头,看都不看慧秀一眼,就大步走出了院子。 林嘉若眼尖地看到他手中似乎捏着一张纸,心中一动,便跟了上去。 林时生走得很急,很快就失去了踪影,但看方向也猜得出是慈荫堂。 果然刚进了慈荫堂,就听到了林时生的声音。 “这就是二哥的决定!”林时生的声音里愤怒得很明显。 林老夫人的声音听着也没好到哪儿去:“他这说得什么糊涂话,什么叫长幼有序?阿荃只是定亲,又不是成亲!” 慈荫堂此后的人大多很懂事,听到主子们在发火,都自觉地退得远了些,只留了林嘉若还扒着门偷听,她们用眼神制止了一会儿,最终放弃。 “母亲真的看不出吗?二哥的意思是,让阿芷代替阿荃和魏七定亲!”林时生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这句话。 林嘉若瞬间捂住了即将出口的惊呼。 林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问:“你看,魏家会同意吗?” “母亲!”林时生怒喊道,“孙氏出身再差,阿荃也是嫡女,我们与魏家结亲,本来就已经是高攀了,你要同魏家提以庶代嫡,那是结仇!” 林老夫人不说话了。 “我再去信一封,劝二哥早早收了这心思,偏心也要有个限度,阿芷是他的女儿,阿荃难道不是吗?他这样做,要置阿荃于何地?”林时生愤愤道。 里头还在商量着什么,林嘉若已经无心听下去了。 她跑着回了季秋院,将徐窈宁一把抱住,喊了一声“娘”,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别哭别哭……”吓得徐窈宁心慌意乱。 林嘉若就觉得胸口堵得慌,眼泪自己就跑出来了。 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把刚才听到的话告诉了徐窈宁。 “娘,二伯父为什么对三姐姐这么坏?”想想又觉得难过。 徐窈宁抿嘴沉默。 其实她倒不意外,前世的林时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偏心,凡是林嘉薇看中的,阿若就留不住,从东西到人,都是如此…… 林嘉荃这桩亲事来得突然,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如果能成,孙氏也有了保障,但只怕林俊生和窦姝不会让孙氏有这个保障。 “这事还是交给你爹吧,这桩婚事,事关家族利益,自有当家人出面!”徐窈宁说。 以庶代嫡,这也太荒唐了,谁都不会同意的。 林时生的第二封信当天就寄了出去,同时也给远在河南府的林敬生去了一封信,让他以长兄的身份向林敬生分析利弊。 但这封信寄出去,如同泥牛入海,久久没有回应,林时生又后续去了好几封,连人都派了几波,也没能得到回应。 魏家虽然没说什么,也派人含蓄地催了几次,再拖下去,林家就未免不识好歹了。 第173章 休妻 被徐明珠问起这桩尴尬的亲事,林嘉若一直到回家都是闷闷不乐的。 但是刚到家,就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真的?”耷拉着的眼皮瞬间提了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熠熠生辉。 徐窈宁笑着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别人的事,就你最起劲!” 林嘉若拉着她的手直摇:“是不是真的?真不是真的?” 徐窈宁任着她摇晃,笑容不停:“当然是真的,魏家请了王家的族长做媒,明天就上门正式提亲了!”她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确认了之后,林嘉若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儿:“二伯父终于还是同意了啊!亏我担心了好久!” 徐窈宁却冷哼一声:“他怎么可能同意!” 什么? 林嘉若一脸错愕。 “你二伯父迟迟不给回音,就是想拖到这门亲事不成,还好你大伯父的回信来得快,说了这桩亲事可行,所以家里一商量,就由你祖母和二伯母做主,把亲事先定下来!”徐窈宁说。 原来是这样…… “这样没问题吗?”林嘉若有点担心。 “有没有问题以后再说!” 八月初三,纳采,即提亲。 八月十二,问名,即请媒人来求女方的庚帖。 之后是纳吉,即占卜合八字。 没等纳吉的结果传回来,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问题来得很会挑时候。 在中秋节,阖家团圆欢聚的中秋宴上。 “荒唐!”林老夫人将信笺用力地拍在桌上,刚刚斟满还未沾唇的酒盏瞬间倾倒,酒液晕染得信笺上字字生香。 明知看不到,林嘉若还是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往林老夫人桌上望去,心里好奇得不得了。 上次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还是三个月前三姐姐被任三设计的时候。 林时生放下酒盏,眉间微蹙,问道:“信里说什么了?” 林俊生的信送来的时候,林老夫人刚刚笑容满面地接受了林时生的祝酒。 这种日子,林老夫人很少会使脸色,但看了这封信,她却忍不住发了火。 信都被浸湿了,也没法拿去给林时生看了。 林老夫人瞥了一眼,刚压下去一点的怒火又冒了上来:“这是败家的征兆!这是要我林家家宅不宁!”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 林时生只好起身走过去看。 墨迹虽然被晕染了一些,但信的内容还是能看得完整的。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林时生脸上,很快就看到他皱起了眉,眼中也隐忍着怒气。 他的目光从信纸上移开之后,微微抬头,扫了一眼孙氏。 这一眼,所有人都看到了。 孙氏瞬间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了起来,冷得几乎要牙齿打颤。 遇到这种事,林嘉若已经学会第一个去看她娘的反应。 徐窈宁目光沉沉,却没有太过意外,仿佛已经知道信的内容。 “是的,我知道!”徐窈宁说。 回到季秋院后,林嘉若顾不上睡觉,缠着徐窈宁问信的事,她倒也不隐瞒,爽快地承认了。 这一场中秋家宴,终究因为一封信而惨淡收场。 林老夫人留了林时生和甘氏说话,其他人都各怀心思回去了。 “看你爹的反应,今天送到的,多半就是休书了!”徐窈宁淡淡地扔下一句话。 这封休书到的时机,跟前世一模一样,也不知是不是林俊生算好的。 林嘉若被炸得满脑轰鸣:“休、休、休——” “休书!”徐窈宁好心地帮她说完。 林嘉若瞬间叫了起来:“休书!二伯父的休书!他要休了谁?” 徐窈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嘉若瘪了瘪嘴,鼻子酸酸的。 还能是谁?只有妻才称得上休…… “你哭什么啊?”徐窈宁哭笑不得地给她擦眼泪,“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林嘉若抽抽搭搭地说:“我知道……这是、这是三姐姐的爹不要她了……” 徐窈宁手忙脚乱地安慰她:“怎么会?阿荃总还是姓林,谁也赶不走她!” “那她就没有娘了……”林嘉若更伤心了,“没有爹和没有娘都很可怜……”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哭得不能自已。 徐窈宁叹了一声,将她搂在怀里。 “阿若,你二伯父就算不休妻,阿荃也是没有爹的,我和你爹,就算分开了,你也还是有我们的!” 林嘉若摇摇头,哭着说:“我还是想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徐窈宁心里疼得不行,连声应道:“好好好,只要阿若想要,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大不了再给林时生纳几房美妾,就做一辈子的林三夫人又如何? 林嘉若是哭累了直接在徐窈宁怀里睡着的,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徐窈宁的床上。 “你抱着我不肯放,只好跟我一起睡咯!”徐窈宁笑道。 林嘉若正觉得不好意思,外头丫鬟喊了一声缓解了她的尴尬:“三郎君来了!” 这么一大早的,不好好读书备考就往后院跑? “应该是为了昨晚的事!”徐窈宁倒也不急,等林嘉若梳洗穿戴好了,才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林时生虽然来得早,又眉头紧皱,倒也不至于就火急火燎的。 母女俩出来的时候,他正坐着喝粥,看到林嘉若,还惊讶地挑了挑眉,笑道:“阿若怎么在这儿?昨晚缠着你娘一起睡的?” 林嘉若红了红脸,默不作声地坐下吃早饭。 林时生已经吃饱了,他放下筷子,看着徐窈宁。 他确实是来找徐窈宁说休书的事。 “二哥怎么会起这样的心思?”林时生怒气隐忍。 徐窈宁不以为然地冷笑:“只怕这心思早就有了!他当初既然为了结交孙立行而娶孙氏,如今孙立行倒了,孙氏当然该为窦姝让位了!” “你是说他要休孙氏,扶正窦氏?”林时生震惊得都忘了愤怒了。 徐窈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窦姝也是你表姐,你不知道你二哥与她青梅竹马、情深意重?” 林时生干咳一声,道:“我哪有空关注这些……” 徐窈宁倒也没为这个起疑:“这些年,二伯对妻、妾以及嫡出庶出的区别对待你也看得到的,能有今天的决定也不算意外!” 林时生无话可说。 “现在的问题是,你怎么想的?大房那里又怎么想的?”徐窈宁缓缓地说,“最重要的是,母亲那里怎么想的?” 第174章 次女不堪匹配 “我们当然是不赞成的!否则我哪里还有脸面来这久芳阁!”林嘉兰蹙眉瞪了她一眼。 林嘉若朝她咧嘴一笑。 早上,她边吃饭,边在听爹娘谈论二伯要休妻的事,才听了一半,就被赶去上学了。 放了学回来,娘不在房里,听说是被喊去慈荫堂了。 大人的事掺和不进去,她心里惦记着三姐姐,就来了久芳阁。 没想到大姐姐也来了久芳阁。 到了这时候,二房也得到了消息。 林老夫人喊了大房和三房去说话,却唯独漏了孙氏。 孙氏关着房门在哭,林嘉荃的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被林嘉芷强行拉回了久芳阁。 正好碰上林嘉兰和林嘉若来访。 林嘉若想起今早听到的问话,便拿来问了林嘉兰:“你和大伯母是怎么想的?” 林嘉兰没好气地回了她一句后,忍不住嘀咕道:“三叔三婶还真不把你当孩子……” 林嘉若挺了挺身板,骄傲地说:“我长大了啊!” 林嘉兰下意识打量了她两眼,阿若这两年确实窜得很快,现在都跟十岁的林平之齐平了。 “我娘说,二婶嫁到林家十几年,未曾行差踏错,二叔此番作为,我们是不能赞成的,就是我爹,也不会允许二叔任意妄为的!”大房的立场十分明确。 林嘉荃听了脸色微微一亮,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爹说,这世道,本来就女子更为艰难些,如今孙家已经倒了,二伯父这样做,简直是逼人上绝路,有违天道人和,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林嘉若跟着表达了三房的立场。 林嘉荃的脸色又亮了几分。 “你别怕,婚姻乃家族大事,不是二叔一人说了算的,有我爹和三叔反对,二叔也要斟酌一下!”林嘉兰安慰道。 林嘉若刚点头附和,突然想起早上徐窈宁说的话。 最重要的是谁来着? “祖母却未必这么想!”林嘉芷淡淡地说。 林嘉若突然想起早上爹娘说的话,眼神变了变。 如果二伯父休妻是为了扶正窦姨娘,那二姐姐和三姐姐……岂不是敌对的关系? 林嘉兰似乎也想到了这点,看林嘉芷的眼神也有些微妙,但还是坦诚地问道:“阿芷?你知道什么?” 林嘉芷低垂着眼,面无表情地说:“今天上午,窦家大夫人来见了祖母,为的也是这桩事。” “这跟窦家有什么关系?”林嘉若问了一句,却发现另外两个姐姐都变了脸色。 “你二伯父想扶正窦姨娘,窦家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徐窈宁冷笑道。 她和林时生一直在慈荫堂待到傍晚才回来。 “所以窦家大夫人是来游说祖母同意二伯父休妻的?”林嘉若问。 “差不多吧!”徐窈宁说。 “那祖母同意了?” 林老夫人是被说动了,不过被甘氏给劝住了。 窦姝的生父是林老夫人的幼弟,无论从情分还是家世上,窦姝都比孙氏更得林老夫人的心意,又有窦家支持,林老夫人会被说动也在情理之中。 但甘氏的理由却是赤裸裸的,不带半丝感情。 “夫君做了三年徐州知府,今年年底又将在河南府任满,六年地方知府,未必没有机会调去京城;” “二弟今年也三年任满,三弟和致之都要参加后年的京城会试,这几年,林家正值上升时期,内宅之中,宜静不宜动!” 家族的利益兴衰,比起林时生满口的人伦天和,更能打动林老夫人,林老夫人一下子就抛弃了扶亲侄女上位的事了。 徐窈宁听了简直要为她鼓掌了。 前世,孙氏因为孙赢得罪了甘氏,才没能在林俊生休妻时,得到甘氏这么关键的一段话。 林嘉若并不太能理解这一段话的精妙,还是不放心地问:“那这样就可以了吗?祖母不同意,二伯父就不能休妻了吗?” 徐窈宁抿了抿嘴,道:“那要看他有多少决心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孙立行刚刚下狱,孙家和孙氏都还在为他奔走,林俊生的这一封休书来得很是时候,有了大房、三房的不作为,有了林老夫人的支持,林俊生甚至都不用出面,就把孙氏赶回了孙家。 孙立行死后,孙氏就被送到了庙里,孙夫人带着孩子们,仍旧是回了老家。 这一次,孙氏面临的情况比上一世不知道好多少倍,至少第一关应该是能过了。 但第二关…… “先把阿荃的亲事定下来,你二伯父多少也会有点忌惮!”徐窈宁说。 “只要阿荃和魏七定了亲,魏家是不会坐视你二叔休妻的!”与此同时,甘氏也这么对女儿说。 原本是一件笃定的事,只在三天后,就发生了变数。 三天后,王氏族长亲自上门,交给了林时生一封信。 “妻不贤,欲休之,次女不堪匹配七郎,若魏氏折节下交,愿以长女相许——荒唐!荒唐至极!”林时生气得浑身发抖。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待自己妻女如仇敌的男人,一字一句,都残忍得令人心惊。 林老夫人的脸色也很难看,但她更关心的是:“魏家怎么说?” 林时生冷哼道:“二哥写了这样一封信送到魏家长房,你让魏家怎么说?王家老大人把信送来时,一个字都没说!” “看来是把魏家得罪了呢!”徐窈宁凉凉地说。 其实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得罪,不过是说来吓唬吓唬林老夫人。 不过就算没得罪,也好不到哪里去了,至少这门亲事,就算不因此取消,至少也要耽搁了。 “你快写封信去向魏家解释!”林老夫人果然十分紧张,立即就催促林时生。 徐窈宁想了想,回来对林嘉若说:“你不是跟魏九娘挺好的吗?也写封信跟她说说我们家里的事吧!” 林嘉若懵了:“不是说家丑不可外扬吗?” “别写家丑就好了!” “那写什么?” “就写,你三姐姐还是你三姐姐!” “嘎?” “算了,我来说,你来写!” “哦……” 林嘉若是和她爹同一天收到的回信,她从徐窈宁的手中拿到信的时候,明显已经被拆看过了。 第175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魏九娘的这封信,可比你爹收到的那封实在多了!”徐窈宁笑道。 林嘉若拆开看了一遍。 她爹收到的那封她没看过,但魏九娘的回信确实很实在。 魏家那边当然知道林俊生是闹的哪一出,但是也影响到了大人们的决策。 婚姻,是为结两姓之好。 魏氏,或者说钱塘公魏许,第一看中的是林时生,可惜的是,林嘉若年纪太小,魏家又没有和林嘉若年纪匹配的嫡系子弟,至于旁支的,拿来配已经封了乡君的林嘉若,未免显得诚意不够。 碰巧事情因林嘉荃而起,魏七自己也中意,才顺水推舟为这两个孩子议婚。 可林俊生要是执意休妻,林嘉荃这个嫡女就成了弃子,从某种角度来看,真不如由窦氏女所出的庶女来得有价值。 林时生写给魏谈的信里,表明了林家其他人对休妻和以庶代嫡的反对,重申了对林、魏两家联姻的期待。 而林嘉若写给魏九娘的信里,写的是林嘉荃在她们这一辈兄弟姐妹中的地位。 “大哥待三姐姐尤其疼爱,在家的时候天天送我们去上学,临走时还叮嘱,等三姐姐的亲事定了,一定要写信告诉他……” “最近家里出了点事,大姐姐怕三姐姐伤心,每天都要拉着她在自家园子里散心不说,还要我时时陪着说笑,可我这么正经的人,不会说笑话啊……” “二姐姐虽然不太说话,可她竟然能坐着陪三姐姐打络子了!不过打得太难看了,送我都不想要……” “还有我二哥哥,前两天居然说要来跟我习武,说要好好学本事保护三姐姐,可我自己也学得不是很好啊……” 其中有徐窈宁指点着写的内容,也有林嘉若自己的发挥,但是信的末尾是完全按照徐窈宁说的一字一句写上去的。 “当日魏七公子以丁香相赠,我三姐姐以不堪受赠相拒,魏七公子却心有不甘;如今魏家再以婚事相许,却来去都不容她拒绝,魏七公子又以为如何?当日我三姐姐的拒绝,是不是十足的有理?” 而魏九娘回信的末尾,也写着一行不一样的字迹,字字露锋,力透纸背:“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林嘉若盯着这一行字,认真地看了一会儿,问道:“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徐窈宁斟酌了一下,说:“那是魏七写给你三姐姐的情诗,表示这门亲事他还是要的。” 林嘉若犹豫道:“他这样偷偷夹带情诗不太好吧,这不是私相授受吗?” 虽然欣慰于女儿的觉悟,徐窈宁还是觉得有点好笑:“你放心吧,这封信早不知道多少人看过了,魏七能传过来这句话也是魏家的大人们默许的,算不得私相授受!” 虽然这回通信只是借了她的名义,林嘉若还是觉得此风不可长,于是严肃地对徐窈宁说道:“不可以私拆别人的信件!” 徐窈宁不以为然:“你是我女儿,你收到的信,我当然要先看一遍了!” “可爹说过,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该随意拆看儿女的信件!”林嘉若理直气壮地说。 徐窈宁怒了:“你爹说!你爹懂什么!要是外头有人写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你呢?我不看能行吗?你信你爹的,就不信你娘吗?” 眼看娘要开始无理取闹了,林嘉若忙把话题转了回来:“那三姐姐的亲事……是不是没事了?” 话刚出口,林嘉若突然意识到,这句话最近问的次数似乎有点多啊…… 徐窈宁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点头道:“魏家那边是没事了,剩下就是家事了,你爹那边收到的回音是,魏家和林家联姻的诚意依然在,但是不希望在过程中遇到什么不愉快的突发状况——” 看林嘉若不是很懂,只好换了一种说法:“意思就是让我们先解决二房休妻的事,再谈婚论嫁!” 一封回信表现魏家联姻的诚意,另一封回信表示魏七对林嘉荃的诚意,那这门亲事还是很有希望的。 可林嘉若还是不太放心,好像最近每次她问了“是不是没事了”之后,都能得到肯定的回答,但最后似乎…… 林家和魏家的婚事又搁置了。 仿佛是魏家拿了林嘉荃的庚帖之后就没了消息。 “是你三姐和魏七公子八字不合吗?”徐明珠小小声地问。 林嘉若无奈地摇头:“这我哪知道啊?” 徐明珠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耳朵呢?就不知道听点有用的!” “那你和月楼表哥八字合了吗?”林嘉若反问道。 徐明珠恼怒地掐了她一下:“别跟我提吴月楼!” 自从议婚之后,徐明珠就讨厌上了吴月楼,从前还一口一声“月楼表哥”地叫得很亲热的。 说来也巧,徐明珠和吴月楼的亲事也进行到了纳吉的环节,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最好八百年都合不出来!”徐明珠恨恨地说。 虽说没有八百年,可也有半年了,比林嘉荃这会儿耽搁的时间都长呢! 难道姨母真的因为没了木枕就要悔婚? 林嘉若暗暗想道。 这次是林嘉若想多了。 八月底的时候,吴家终于把徐明珠的庚帖送了回来,祖庙占卜,大吉大利。 九月底,纳征,即下聘。 徐明珠算是正式与吴月楼定亲了。 所以,余杭县惹人非议的婚事,就只剩林嘉荃这一桩了。 休妻这桩事上,既然搞定了林老夫人,撕掉了休书,林时生就放心地写信和林俊生继续沟通。 但连续去了三封信都没有回音后,林时生就心灰意冷了,他还要备考呢!天天把精力耗在家事上,前途还要不要了? 反正魏家那边也只是表示,占卜之事,兹事体大,需要慎之又慎。 林嘉荃也不过十二岁,如果不担心夜长梦多的话,说急也不急。 唯一令人心安的是,魏七在写了那么一句情诗之后,隔三差五地就让人送东西过来给林嘉荃,虽然只是些零碎的玩意儿,可这么一送,正好解了林嘉荃被传高攀无望的尴尬。 日子翻到腊月时,断断续续地传来了几个好消息。 其一,代州抗戎前线首次大捷; 其二,林敬生和林俊生三年任满,都得到了升迁; 其三,经过薛神医的调养,沈卿言的身子好了很多,兰子君也有了身孕。 第176章 我的休书呢 兰子君有孕的消息,林嘉若是亲自得到的。 那天她放学到家,正好看到徐窈宁在看信,凑近一看,大怒:“你怎么又拆看我的信?” 徐窈宁看得正认真,没理她。 林嘉若在一旁跳脚:“栀子的信啊!栀子的信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快给我、给我看看!” 徐窈宁也看完了,一边递给她一边说道:“栀子也是外人啊,谁知道她会不会背着我跟你说一些小孩子不该知道的事?” 其实这事算她小人之心。 阿若被绑架那次,他们救了阿若,却差点把栀子给忘了,难保栀子不会怀恨在心,阿若和她爹都是没心没肺的,只有她来做这个小人了。 林嘉若一边接过信笺,一边嘀咕道:“栀子才不会——哎,那是大哥哥的信!” 总算赶在徐窈宁拆信之前抢了过来,气呼呼地说:“大哥哥总不是外人了吧?大哥哥总不会跟我说不该说的话了吧?” 徐窈宁还是想看看的,见她浑身炸毛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林致之的信确实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就放过了。 林嘉若把林致之的信塞进怀里,开始看栀子的信。 “子君表姐有身孕了,明年七月就生了,太好了!……沈家表姐夫的身子也好多了,原来薛大夫真的是神医啊!下回我一定叫他薛神医……”林嘉若一边读信一边感慨着。 关于这封信,徐窈宁也很感慨。 前世这个时候,沈卿言已经死了,而兰子君正跪在皇城门前为夫请命。 如今,大家都好好的,也不枉她重生一场。 她心里一高兴,连夸赞林时生的话都顺口说了出来:“这事还多亏了你爹,要不是他送了薛神医过去——” “对了!我去告诉爹爹这个好消息!”林嘉若蹦蹦跳跳地走了。 面对女儿感激崇拜的眼神,林时生谦虚地说:“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也是沈卿言命该如此,缘分!缘分!” 林嘉若不懂这种谦虚,直接就点了头:“是啊,有薛神医照顾着,子君表姐可以安心养胎了,哎呀!我要做表姨母了呢!可惜京城太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子君表姐的宝宝……” 林时生干咳两声,顺着她的话说道:“也不用很久,明年我们家估计要搬去京城了!” 啊? 林嘉若茫然地看着他。 林时生拿出一封信放到她面前,道:“你大伯父和二伯父都在京里授了官,今年过年,他们都会回来,过完年,我们全家一起搬去京城——” 林嘉若正低头看信,模样很是乖巧,他心中一软,忍不住摸了摸她细软的发。 “到时候,你就可以看着你的小外甥出生了!” 林嘉若仰起脸,笑容满面:“大伯父要回家,是不是大哥哥也要回家了?” “应该是吧!”林时生也笑容满面地说。 才不是! 林嘉若瞪着信笺。 大哥哥的来信里明确告知了:今年过年不回家! 很想揉成一团发泄一下,又舍不得弄皱大哥哥的信,瞪了半天,才悻悻地往下看。 看到一段话,林嘉若皱起了眉心,满脸疑惑,又将这一段反复看了几遍,口中还念念有辞。 继续往下看,突然惊讶地睁圆了双眼。 寿州府比河南府近一些,所以腊月中旬,林俊生就到家了。 “二郎君回来了!” 消息从大门口分散开来,直奔林家各院,每一个收到消息的人,脸上都只见凝重,不见惊喜。 “我寄回来的休书,看来母亲是不以为然了!”林俊生面带笑容地说。 当晚的接风宴上,林俊生与窦姨娘并肩而至,连半丝眼风都没有扫向孙氏。 窦姨娘面色自若地坐到了她自己的位置上,林俊生却站在中央,笑容满面地看着林老夫人,张口就说了那么一句话,没有丝毫顾忌。 林老夫人脸色一沉,道:“这是什么日子?什么场合?你就非要提这种事?” 林俊生依旧笑得满面春风,却不答林老夫人的话:“也不论之前那份休书还在不在,反正只要我在,休书要多少就能写多少!” 孙氏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凄声问道:“夫君,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要这样对我!” 林俊生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只是含笑看着林老夫人,轻声问道:“母亲,您说呢?” 看得出来,这场接风宴是不能善了了。 林老夫人重重地一拍桌子,怒道:“你这样任意妄为,倒行逆施,你自己的前途不要就罢了,不要连累你的兄弟!” 林俊生灿然一笑:“母亲说得对,这事闹起来,我自己的前途不要紧,要是影响了大哥和三弟的仕途就不好了,还有我们家的少年解元,那可是前途无量啊……” 林老夫人愣了一愣,待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差点没气晕过去。 “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时生也含怒起身。 林俊生倒是舍得给了他一眼,笑道:“你我同胞兄弟,三弟自然是明白我的!” 林老夫人终于还是被气晕了。 不欢而散。 回到季秋院中,林时生怒不可遏:“竟有如此为人子的?母亲用家族利益和兄弟前途来劝他,他竟能反过来威胁我们!” 他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 大房母女离开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愤怒表情。 林嘉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徐窈宁。 这样面不改色的才是不正常的吧?但每次出了事,看到娘这样的表情,她也就心安了,估摸着她神通广大的娘已经有对策了。 “既然我们能用子孙前途让母亲站在二嫂这边,你二哥当然也能用这点让母亲随他心意!”徐窈宁淡淡地说。 今天的状况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她是知道林俊生的心性的,但这样狼心狗肺的人能做出怎样的事来,她一个正常人还是揣摩不出来。 “你是说母亲会受他的要挟?”林时生虽然是用问的,可自己心里也有了答案。 徐窈宁点头道:“自然!母亲不是一意孤行的人,为了子孙前途,她也是可以妥协的——”她微微一笑,胜券在握,“所以我们要用一件比子孙前途更让母亲看重的事,来坚定她的选择!” “什么事?”林时生半信半疑。 在林老夫人心目中,竟然还有比子孙前途更让她看重的事? 第177章 阿若的秘密任务 “比子孙前途更重要的——”徐窈宁凉凉一笑,“自然是自己的性命安全了!” “荒唐!”林时生勃然大怒,“你敢!” 徐窈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想歪了。 “我是说如果休妻这件事对母亲自身产生了威胁——”徐窈宁哭笑不得地解释。 “这能有什么威胁?”林时生悻悻地问。 “我问你,窦家小舅父与母亲和大舅父的关系如何?” 徐窈宁问得那么跳跃,又正好问到了林时生的盲点,他反应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应该不错吧……” 徐窈宁呵呵一笑:“料想你当年年纪还小,也不一定知道得很清楚——” 林时生心中暗恼,知道我不清楚你还问…… “你想想,窦姨娘作为窦家小舅父的唯一的血脉,窦家人待她如何?”徐窈宁问。 林时生一阵恍然,又一阵茫然。 要说不好吧,窦家经常会派人来探望她,林老夫人也十分优待庇护她。 可要说好吧……也说不上来。 徐窈宁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冷笑道:“就凭同意窦姝为妾这一件事,窦家人和窦姝之间就必然有隔阂!” “如今你二哥娶妻纳妾多年,如今突然执意休妻,一刻都不愿再等,你猜是为何?”徐窈宁又问。 林时生摇头。 “因为过了年,阿芷就十四岁了,马上要议亲了,你二哥迫切休妻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扶正窦姝,为他们的一对儿女铺路!” “如果叫母亲知道他的这个目的,再对窦家和窦姝之间的隔阂加以利用,未必不能令窦家和母亲反对休妻!” 林时生捏了捏眉心,疲惫地问:“怎么利用?” 这些内宅的弯弯绕绕,是天底下最伤脑筋的事了!亏得徐窈宁还有这个天赋。 不料徐窈宁竟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窦家和窦姝之间究竟存在什么隔阂。” “显、显德二十三年?前太子、太子舍人窦篆辞官后秘密返乡,原打算带上独生女窦姝一同离家,不料临行前夕,遭人告密,被、被皇城司于家中抓获,在押送进京途中遇害……” 林时生和徐窈宁瞠目结舌地看着一脸纠结的林嘉若。 林嘉若却好似终于背完了难背的那一段,后面就流利了很多:“当日出卖窦篆之人,正是其嫡亲的长兄长姐!” 说完之后,她又回味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提出了疑问:“这个窦篆就是窦姨娘的爹吗?那出卖他的人不会就是……”似乎想到了什么,林嘉若瞪圆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但此时此刻,比起不可置信的心情,徐窈宁和林时生绝对不会输给她。 “这、这都谁告诉你的?”徐窈宁干巴巴地问。 林嘉若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大哥哥写信告诉我的,他说如果二伯父回来还要提休妻,就把这个告诉娘!” 想起林致之的那封信,徐窈宁莫名伤感起来。 原本以为是没什么的一封信,就让阿若自己拿走了,结果…… 这种被至亲出卖的人间惨剧让阿若知道真的好吗? 为什么总有男孩子要跟我女儿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连亲哥也是! 林时生的脸色也不是很好:“阿若……那个……这件事你不要再告诉别人了,你就当自己不知道……” “为什么?” “这是别人的秘密,你掌握了别人的秘密,就算你不打算做什么,别人也会警惕你、防备你,甚至会对你不利!”林时生严肃地说。 “好了,快回去睡觉吧!”徐窈宁说,“不许再想这件事了!” 照大哥哥信里所说,这个消息应该能为大人们解忧排难,可为什么爹和娘听了之后,不但没有表示惊喜和夸赞,还心事重重地赶了她去睡觉? 虽然心里有点不高兴,但惦记着明天还有个任务要完成,林嘉若还是乖乖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林嘉若和平时差不多时候起床。 闺学已经放假了,上午就成了空闲的时间。 她吃过早饭,跟娘打了声招呼,带上龙玉娇和燕子,往兰栀若去了。 如今正是赏梅的季节,闺学又放了假,园子里熟人不少。 林嘉若一路东躲西藏,鬼鬼祟祟地游走在自己的地盘上…… 终于,在绕过无数障碍,历经重重险阻之后,林嘉若蹑手蹑脚地进了杜若轩。 她躲在门后,扒着门,探出脑袋,悄声对门外的龙玉娇和燕子说:“你们就在门口等我,我一个人进去!” 两人都是一头雾水。 “不行!夫人吩咐过,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姑娘!”燕子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姑娘。 “你一个人进去做什么?”作为师父的龙玉娇理直气壮地摆出了质问的姿态。 林嘉若看看这两人,似乎不太好对付,只好老实交代:“我进去悄悄拿个东西,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你们也不行!” 龙玉娇和燕子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然后一齐摇了摇头。 “那你们就在院子里等我,我进屋拿点东西!”林嘉若只好退让了一步。 龙玉娇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在门板上一推,活像个私闯民宅的恶人。 民宅的主人,林嘉若小姑娘虽然气急,又怕惹来更多人,只好先把门关上。 关门的功夫,燕子已经进屋查探一圈又出来了,朝龙玉娇点了点头。 “行了,你进去吧,我们在院子里等你!”龙玉娇说。 林嘉若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怀里揣着一个包裹。 任凭龙玉娇怎么问,她都不肯说包裹里是什么。 再一路躲躲藏藏出了兰栀若,又躲躲藏藏地回了季秋院,然后一头栽进了自己房里,半天没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非常热闹。 在和林时生的一场秘密商谈之后,林老夫人再次坚决反对起休妻的事来。 林俊生不急也不恼,只是重写了一封休书,直接送去了县衙。 虽然这封休书被徐窈宁的人拦了下来,又被林时生扔回他面前,他也不以为然:“既然这个妻是我的,休不休也只能我说了算。” 徐窈宁发了狠:“他既然敢将休书呈交县衙,二嫂自然也能去县衙告他!” 林嘉若精神一振,这应该是到了大哥哥所说的最后关头了吧? 第178章 任务完成 大梁的婚姻制度,成亲要有县衙盖章的婚书,休书也应有县衙核实盖章。 一般来说,丈夫写了休书,令下堂妻自行离开,便算休妻了,休书上有没有章都无所谓,但如果真的追究起来,也是有文章可以做的。 孙氏没有犯律法上的七出之条,要真去告,赢面也是有的。 只是,就算告赢了,对孙氏,以及她的一对儿女都没有任何好处。 徐窈宁出这个馊主意,也不过是被林俊生的无赖给气急了,林家不会有人同意的,就是孙氏自己,也不会愿意。 这其中的关节,林嘉若是不懂的,但是她知道一点,打官司是很严重的事! 都已经闹到要打官司了,应该就是大哥哥所说的最后无可奈何的关头了,该轮到她行动了! 但是她的行动,必须是秘密的。 可爹和娘各在她身边安排了一双眼睛,让她怎么秘密行动? 到底还是让她想出了一个主意。 于是,她抱着那天从杜若轩里拿出来的包裹,大大方方地进了久芳阁。 最近几天,林嘉荃恨不得十二个时辰跟她娘相依为命,因此久芳阁里只有林嘉芷在。 姐妹俩要说私房话,遣退闲杂人等再正常不过。 等人都出去了,房门也带上了,林嘉若一把抓住林嘉芷的手:“二姐姐,现在只有你可以帮我了!” 一炷香之后,姐妹俩站在久芳阁背面的地上,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林嘉芷抬头看了看,一条由她的腰带拼系而成的布条,从二楼她的床柱,穿过窗户,一直垂落到地上。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这么做了。 想想真的是忍不住恼羞成怒:“林嘉若!你到底搞什么鬼?” 林嘉若竖起食指,冲她“嘘”了一声,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到这边,就拉着林嘉芷,矮着身子,又一次鬼鬼祟祟地在自己家里游走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嘉芷受了她的影响,就算是喝问也消了声音。 “我要偷偷潜入仲夏院!”林嘉若说。 林嘉芷看了看她现在的模样,嗯……用词很精准,但是—— “你去仲夏院拉着我做什么?”怒道。 “我要去找窦姨娘,但是不能叫别人知道,你要掩护我!”林嘉若一边在前头查探路况,一边悄声回答。 林嘉芷一愣,问道:“你找我姨娘做什么?” “我有东西要给她!”林嘉若说。 如今家里闹得正欢,窦姨娘反而闭门谢客,林俊生安排了两个凶悍的婆子守在她门口,谁喊都不去,谁来都不见。 但林嘉芷作为她的亲生女儿,还是能见得到她的。 林嘉若藏在角落里,看着林嘉芷进了窦姨娘的屋子,出来之后,就带走了所有守在门口的人。 林嘉若深吸一口气,抱紧了怀里的包裹,低头猫腰,快步挪到门口,迅速闪身进屋,关上了房门。 不得不说,看着一个小孩子做这些动作真的有点好笑。 窦姨娘忍不住掩嘴而笑,姿态温婉而优雅,像每一个出身世家的女子一样。 林嘉若突然想起信上提起的那段旧案,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情不自禁地问道:“你的爹爹是不是也很疼你?” 窦姨娘温婉优雅的姿态刹那间凝固了。 凝固了一瞬,她缓缓地放下拈着帕子的手,一双眼眸如寒潭一般,幽深而冰冷,但开口时的语气却温柔甜蜜:“是啊,我的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他说我是他唯一的牵挂,他去哪里都会带上我……” 可是那样好的爹爹,却在一个奇怪的夜晚,被一群奇怪的人带走了,连尸首也没给她留下。 胡说!我爹才是世上最好的爹! 林嘉若在内心默默反驳了一句,表面上还是很懂事地没有同别人争论。 正事要紧! 她把怀里的包裹放到了桌上,打开—— 窦姨娘原本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然后猛虎扑食般扑向了桌上的东西。 她将那东西紧紧抱在怀里,眼中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明明一点声音都没有,却显得伤心至极。 突然之间,林嘉若就记起了她四岁那年的大年初一。 她其实记不大清五岁以前的事,但此刻却突然清晰起来。 那年除夕,爹爹给她的压岁钱,是从外乡带回的用金子铸的吉祥钱币,跟哥哥姐姐们都不一样,她高兴得数了一遍又一遍才累极睡去。 可一觉醒来,她的压岁钱就不见了,她伤心极了,哭着到处找,到处找,可哪也找不着。 当时的心情,现在回忆起来,也还是心酸。 看窦姨娘哭得那样伤心,林嘉若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点什么。 “那个……木枕被我弄坏了,你要么粘一下?”说这个好像挺尴尬的…… 被她一打岔,窦姨娘也不哭了。 她含着泪笑了,抚摸着已经断成两截的木枕,柔声道:“回来了就好……” 林嘉若忍不住问道:“你既然这么喜欢这个木枕,为什么要偷偷送给我?” 窦姨娘没有回答,她拭了拭脸上的泪水,将木枕放回包裹布上,细细地包好,找了个箱子,把它好好地放了进去,然后端庄轻盈地走过来,为林嘉若倒了杯茶,双手捧了上前。 “四姑娘请用茶!”除了眼眶有点红,她已经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了。 林嘉若囫囵喝了一口,就把茶杯放下了,直直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道:“四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你能叫二伯父不要休了二伯母吗?”林嘉若迫不及待地问。 她笑了:“拿我父亲的遗物,换我儿女的前程,可真是会做生意!” 林嘉若不解地看着她。 她渐渐收了笑容,露出一丝自嘲:“放心吧,我不会、也不敢食言!” 那人说,我会帮你找回你父亲的遗物。 那人还说,拿着木枕来找你的人,你欠她一个承诺。 她一直在等那个送来木枕的人,却万万没想到会是林嘉若。 直到出了仲夏院,林嘉若仍旧是迷迷瞪瞪的,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大哥哥在信的末尾说,如果休妻之事不能善了,到了最后无可奈何的关头,就把她原先那个黄杨木枕拿给窦姨娘,请窦姨娘帮忙,但千万要避人耳目。 那么现在,算完成任务了吧? 第179章 留下看宅子 “过了元宵,我就先进京了!”林俊生说。 此时正是大年三十,除夕团圆宴上,正说着年后举家搬迁进京的事。 林敬生皱了皱眉,忍下心中的怒气,道:“家中老弱妇孺这么多,你怎么能撇下不管?” 林俊生笑道:“这不是有大哥和三弟在吗?又不缺我一个,吏部也没给我这么多假,大哥若是不满意,我就带着阿姝、阿芷和平之一起走好了!” 林俊生的调任非常惹眼,直接从寿州知府升任为吏部郎中,他举人出身,仕途如此顺畅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吏部不可能不批假,只能是他自己的决定。 但林俊生既然已经计划好了,其他人纵然不满,也不好在这样的日子里多说什么。 他却似故意挑衅一般,又抛出了一句话。 “京城居不易,想必大哥也买不到大宅子,与其我们一大家子挤在一块儿难受,不如到时候分开住吧,我也让人在京城置了一处宅子……” “荒谬!”林敬生也顾不得什么日子不日子的了,直接翻了脸,“长辈健在,岂可另户而居!” 林俊生笑道:“大哥说得也有道理——”他停顿了一下,见众人都警惕地看着他,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孙氏就不必一起上京了,省点地方!” “正好这里还缺个看宅子的人。”林俊生轻描淡写地说着。 “啪嗒”一声,孙氏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我们举家搬迁,岂能留二弟妹一人在余杭!”林敬生再好的修养,也被他搅得心烦意乱。 林俊生勾了勾唇:“大哥是担心她太寂寞了,会给我们家惹麻烦吗?” 简直轻佻得让人接不下去。 “既然大哥这么体贴孙氏,就让修之和阿荃留下陪她吧,也省得她一个人无聊!”林俊生笑吟吟地说。 “不!不!我愿意的,我愿意一个人留下!”孙氏慌忙起身,大声说道。 甘氏忙将她按下,沉声道:“二弟说的什么话,既然说举家搬迁,就一个都不能留下,这里的宅子自有老家人看着,二弟刚刚升为京官,二弟妹若不在,谁为你打理官眷关系?” 林俊生弹了弹指尖,笑道:“多谢大嫂为我思虑,我正打算进京后,将阿姝扶为平妻,阿姝出身窦家,那些应酬往来,她可比小门小户出来的要懂得多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自从林嘉若完成任务后,林俊生果然不再提休妻的事,但是他消停得太突然,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总觉得后面还酝酿着大招。 这时候,亮了意图,倒让人松了半口气。 不等其他人再作反对,他又跟了一句:“不让休妻,又不让留下看宅子,难道是想去观里出个家?”仿佛觉得自己这句话颇为风趣,还笑了两声。 如果说到这里,其他人还有什么不甘的话,他下一句话就彻底让人偃旗息鼓:“阿荃要是进京,和魏家的亲事总要先定下来,都拖了大半年了——” 今夜到现在,才似笑非笑地看了孙氏第一眼,道:“不能叫人太过惦记不是?” 一连在林嘉荃的亲事和休妻两件事上都作出了让步,导致众人不敢再多作反对,深怕把他逼急了又推倒重来。 被他这么一闹,除夕宴顿时冷清了下来。 但林嘉若还是觉得很开心,因为她完成了任务,二伯父亲口说不休妻了。 高高兴兴地吃饱肚子,她是小孩子,不用跟着守岁,就开开心心地回房去了。 梳洗罢,穿着寝衣,散着发,坐在床上,开始拆红包数压岁钱。 可惜今年大哥哥没回家,少了一份。 林嘉若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打开了一只红包—— 咦?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伸了手进去,一摸,掏出了一个绣金色祥云纹的红色荷包。 林嘉若眼睛一亮,忙将荷包拉了出来,打开,果不其然地数出了九枚青铜钱币。 那年,她丢了爹爹的吉祥金币,哭着到处找,不知怎的,就遇上了大哥哥。 大哥哥抱着她去了平斋,给了她四个红色绣金色祥云纹的荷包,里面分别是一到四枚青铜的钱币。 “大哥哥欠了阿若四年的压岁钱呢!”她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后来,大哥哥抱着她回了季秋院,帮她找出了好多压岁钱,也包括了爹爹的吉祥金币。 从此,她不但没有再丢过压岁钱,每年还比别人多了一份。 别人都说她有一个好哥哥,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个哥哥到底有多好。 进京的事,就算是定了下来。 大年初二,是林蒲回娘家的日子。 林老夫人不太爱见这个庶女,所以每回过年,林蒲回娘家拜年的时候,都只是在慈荫堂应个卯,就被林老夫人打发去看柳姨娘了。 林老夫人虽然对柳姨娘和林蒲不冷不热的,倒也从来不阻止她们相见,林蒲自然从善如流,不在慈荫堂碍着她的眼。 但这次,她却磨蹭着没有看着眼色离开。 “还有什么事吗?”林老夫人冷淡地问。 林蒲陪着笑,低声下气地说:“听说母亲和兄弟们过完年就要举家搬迁进京了,我、我有个不情之请……” 林老夫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缓缓地说:“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就不必多说了!” 林蒲拧着帕子,脸色尴尬。 虽然早就料到林老夫人会是这样的反应,可有些事,容不得她退缩。 好在儿媳妇们都在。 甘氏语气温和地打着圆场:“妹妹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们一家人,能帮的,绝不会置之不理。” 林蒲脸色缓了缓,朝甘氏笑了笑,眼神又往林老夫人那里飞去。 “母亲和大嫂都知道的,柳姨娘的身子这两年越发不好了,余杭到京城,路途遥远,我怕她受不住舟车劳顿,反倒拖累了你们,不如叫她留下,也好看着老宅……” 要不说看宅子也就罢了,一说这个,屋子里大半的人都变了脸色。 “我的身子这两年也不大好了,还不是子孙去哪儿就跟着去哪儿?你姨娘倒是娇贵!”林老夫人冷着脸说。 第180章 柳姨娘的病 林蒲还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母亲——” “不必说了!”林老夫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出去吧,我乏了!” 甘氏只好拉了她出去。 “这阵家里颇有些烦心的事,等过两天,我再帮你劝劝母亲。”甘氏安抚道,“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的,不要急。” 林蒲只能无可奈何地点头,又说了两句,便去探望柳姨娘了。 “柳姨娘生病了吗?”林嘉若问徐窈宁。 不说她倒没注意,好像是好久没见到柳姨娘了。 柳姨娘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就是从前站在林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时候,林嘉若也常常忽略她,所以一时也记不起来多久没见到她了。 徐窈宁点了点头,道:“病了大半年了!” 从去年春天开始,柳姨娘就一直缠绵病榻,就算林老夫人不带上她,也不会活太久。 林嘉若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位祖父的姨娘,可无论她怎么回想,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就记得是个病弱的女子,不是白姨娘那种好看的弱,是真正面黄肌瘦的弱,这样不好看的模样,林嘉若是不太爱看的。 但这会儿提起来,她突然就想去看看柳姨娘。 柳姨娘就住在慈荫堂后面,小佛堂边上的一个西朝向的小屋里。 林嘉若是午后过去的,林蒲被招待着吃饭聊天去了,林老夫人也歇下了,她就摸了过去。 冬天外头冷,柳姨娘的两个丫鬟估计都到屋里躲着了,门口静悄悄的,林嘉若本来没有做贼的心思,此刻却有种做贼的感觉。 柳姨娘正坐在屋内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就着天光,似乎在缝着什么。 林嘉若的到来挡住了她的光线,她便抬头望过来,惊讶地喊了一声“四姑娘”。 柳姨娘跟记忆中一样,很瘦,不好看,不过气色倒也还好。 但是神色还算温和,所以在她问了“四姑娘有事吗”之后,林嘉若友好大方地回答道:“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听说你生病了?” 柳姨娘笑了,看起来很高兴:“四姑娘真是个好孩子,我也没什么,就是一到冬天,身子就有些受不住冷,等天气暖和了就好!” 林嘉若羞涩地笑了笑,语气关切地说:“那你可要好好养身体,我们过完年就要去京城了,京城很远,路上会很累的,你身子不好,会很难受的!” 柳姨娘笑得更开心了:“四姑娘说得是,我一定好好养着。” 说了两句话,就没那么陌生了,林嘉若仿佛觉得她好看了一点,就挪进了屋,去看她手上的活计。 “你在做什么呢?这是袜子吗?”林嘉若问道。 柳姨娘眉眼软软,柔声道:“是啊,子君姑娘有孕了,我总想为孩子做点什么,可惜我这身子不争气,做不了小衣裳小鞋子,就给孩子裁几双小袜子吧——” 她把手中做了一半的小袜子拿给林嘉若看,期待地问道:“你摸摸看,穿着舒服吗?子君姑娘会喜欢吗?” 林嘉若接在手里,认真地摸了摸,抬起头正要回答。 柳姨娘突然撇过了脸,从旁边小几上抓来一张帕子,堵住嘴,一阵猛咳。 林嘉若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咳了好一会儿才停,柳姨娘长出了一口气,拿下了帕子—— 林嘉若“噌”地站了起来,指着帕子,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瞬间涌出了泪花:“血、血、你、你咳血了!咳血了!” 不等柳姨娘反应过来,她就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柳姨娘错愕地看了看帕子上的一滩红色,恍然大悟。 早起的时候,因为惦记着今天林蔓要来,她看着自己脸色不好,就用了点脂粉,不小心沾了点胭脂在帕子上…… 四姑娘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柳姨娘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但愿子君的孩儿也这么可爱呢! 一个时辰后,这个可爱的孩子就拉着一个外男出现在了她面前。 好在这个外男,她也是认识的。 柳姨娘忙放下手中的针线站了起来,慌张地问:“这怎么回事?大过年的,四姑娘怎么把闻大夫请来了?” 过年期间请大夫,是非常不吉利的,这要是被林老夫人知道了,她和林嘉若都得挨骂。 闻大夫打量了她两眼,若有所思地问:“是柳姨娘咳血了?” 他本来也是恼火的,这小姑娘带着丫鬟冲到他家里,二话不说就把他拉了出来,这种日子上门,就是他也得不到当家人的好脸色。 可一听说有人咳血,他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此时一见,这位林家的柳姨娘他也是认得的,年前刚来看过,身子是破败的身子,但咳血的症状……不应该啊,难道病情又加重了许多? 闻大夫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看得林嘉若心惊肉跳的,赶忙抢着回答:“是的是的,我亲眼看见了,你快给看看,怎么会咳血呢?严不严重?柳姨娘到底是生了什么病,什么病会咳血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柳姨娘心中蓦然一动,猛地抬头看着闻大夫。 闻大夫进出内宅多年,怎么会看不懂她的眼神,吓得退了一步。 “闻大夫!”柳姨娘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 如果有机会留下,她当然不愿意离开自己唯一的女儿,何况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去,只怕再也没机会见到女儿了。 林嘉若浑然不知地帮着催促闻大夫:“你快看看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马上要进京了,柳姨娘这样可不行的!” 柳姨娘自己坐了下来,将手腕伸在了闻大夫面前。 这时,林老夫人的脚步声也传了过来,私请大夫这么大的动静,如何能瞒得过家中长辈? 闻大夫重重地叹了一声,手指按上了柳姨娘的脉搏。 迎着柳姨娘和林嘉若期待的目光,他抬起头,沉重的语气正好传入现身门口的林老夫人耳中。 “柳姨娘所犯,可能是——痨症!” 元宵之后,魏家终于传来了纳吉礼的好消息,没过几天,聘礼就从钱塘送到了余杭,林、魏两家的亲事尘埃落定。 二月初一,在余杭亲友的相送下,林家上下踏上了进京之路。 只除了孙氏,还有柳姨娘。 第181章 宁武关大捷 永康十四年,三月十二日。 经过近一个半月的长途跋涉,林家的车队终于停在了京城的城门外,各自下了马车,与前来迎接的在京亲友会面叙话。 林家这次是举家入京,前来迎接的亲朋好友很多,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名淡绿衫裙的垂鬟少女。 怎么说呢?林嘉若的目光一接触到她,就被牢牢黏住,怎么也挪不开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如此……哎,书到用时方恨少!竟然找不出一个配得上如此佳人的词! “娘……好美啊……”林嘉若痴痴地说。 然后被她娘一掌拍醒。 “那是你倾城表姐!”徐窈宁抚额道。 林嘉若一愣。 刚刚只顾着沉迷于美貌,竟然都没认出夏倾城来! 正发着愣,夏倾城已经从林老夫人身边离开,向林家姐妹们走了过来,那行走的姿态,都美得仿佛步步生莲,自带芬芳。 在场的男子,尤其是自制力还不够的少年郎,都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过去。 走到眼前,她盈盈一笑,声如黄鹂:“你们可算到了,我在家天天念着你们呢!” 趁姐姐们和夏倾城寒暄的功夫,林嘉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夏倾城的衣衫—— “阿若这是做什么呢?”夏倾城失笑道。 林嘉若红着脸讷讷无言。 “才一年没见,阿若就要跟我生分了啊?”夏倾城作出伤心模样。 “不是不是!”林嘉若急忙否认,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你太好看了,我、我……” 小脸红红、结结巴巴的模样逗乐了夏倾城,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一顿揉搓。 林嘉若正被揉得眼冒金星,突然耳边抓到一丝异样的声响,迅速挣脱了夏倾城的双手,朝西面望去。 呃……太矮了什么都看不到…… 这也难不倒她,爬到车上站着远眺,果然看到斜阳尽处,有红尘滚滚。 早有不少练武之人听到了动静,一齐望去。 不一会儿,红尘之中,单人单骑疾驰而来,面目模糊,只隐约看到身上胄甲蒙尘。 在越过林嘉若的一刹那,那人突然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振臂高举,嘶喊道:“大捷!大捷!代州大捷!宁武关大捷!” 城楼上人影一滞,随即有人狂喜地呼喊回应。 “快开城门!代州大捷!宁武关大捷!” 城门轰鸣而动,呼喊声自城内传来。 “代州大捷!宁武关大捷!” 随着马蹄嗒嗒,人群纷纷避让,最初那个风尘满面的单人单骑逐渐消失在城门之中,但由他带来的震撼高喊,仍在继续朝城内最深处传递。 “代州大捷!宁武关大捷!” “代州大捷……宁武关大捷……” 林嘉若望着已经恢复了寻常模样的城门,久久不能回神。 再次听到宁武关大捷的消息是在三天后。 林家的新宅收拾好了,摆了几桌席面,请了亲朋好友来暖宅。 闺阁女子是不太谈论国事的,更不用说兵事了。 但宁武关的战事却是兰子君提起来的。 “……那批靖南军就是从杭州、绍兴、江宁三个府调来的,原本是想并入赵将军的神武营,用来平叛,后来戎人入侵代州,赵将军就还是把这一支靖南军提出来,调往代州前线作战……” “……去年十一月的时候,卫牧将军在朔县首次大败戎人,今年元月,又是卫将军率领八千靖南军和先前败退的三千宁武关驻军,经过三日三夜的血战,一举夺回宁武关,将戎人赶去了关外!” 林嘉若双手撑着脸,微张着嘴,听得入了迷。 林嘉若听得入迷,不代表其他女子听得进去。 林蔓就听得皱了眉:“你一个有孕的妇人,说这些打打杀杀的做什么,别吓到了阿若!” 兰子君抿嘴一笑,没有回应她。 林蔓从前就不喜欢她,如今兰子君嫁人后,夫家待她好,她自己肚子又争气,相比之下,当初苦恋兰子君的夏宇轩到现在也找不到一门好亲事,导致林蔓看到她就没好脸色。 没有得到回应的林蔓憋着一口气,悻悻地走开了。 等她走远了,林嘉若凑上前来,悄声说:“我没吓到,你继续说!” 兰子君被她逗笑了,一时说不上话来。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开心?”夏倾城凑上来问。 兰子君见了夏倾城倒是亲热:“在说宁武关大捷的事呢!阿若还挺爱听这个!” 夏倾城出人意料地说:“在说卫将军吗?我们大梁很久不出这样出色的年轻将领了,自从——” 她顿了一顿,抿嘴一笑,低声道:“自从燕氏没落后,就只有一个赵将军能领兵,戎人入侵的时候,可把朝里那些人急坏了,陛下又说攘外必先安内,不让赵将军回援,差点就派人求和了……” “卫将军朔县大捷之后,朝中主和派才被压了下去,现在又夺回了宁武关,总算叫人扬眉吐气了,卫将军如今在京城百姓眼中,就是个大英雄!” 林嘉若震惊得张大了嘴。 “怎么了这是?”夏倾城笑着帮她合上了嘴。 “没想到倾城表姐也知道这些……”林嘉若老老实实地说 兰子君素来飒爽大方,她会关注这些不新奇,夏倾城这样一个娇滴滴的人儿,居然也对这些了如指掌,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夏倾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知道的比你想象得还要多呢!”换了一脸神秘,“你知道这个卫牧将军是谁吗?” “是谁?我认识?”林嘉若兴奋地问。 “你认不认识我可不知道。”夏倾城笑道,“这位卫将军,是甘家明珏表哥和明琮表弟的亲母舅!跟我们也算有点亲戚关系呢!” 这个关系虽然有点远,可能跟英雄扯上关系,两位大小姑娘都激动得小脸绯红。 明琮表哥的亲舅舅!那岂不是有机会见到这位大将军了? 林嘉若开心得飘来飘去。 就是不知道这机会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卫牧将军?应该下个月就能见到了吧?收复了宁武关,卫牧将军会带着部分有功的将领进京受封!到时候少不了城门献俘之类的,全程百姓都能见见这位青年将军!”林时生说着,有些疑惑,“你见他做什么?” 第182章 将军入城 永康十四年,四月初一。 新晋宁远将军卫牧于城门献俘,赐锦袍,游御街,金殿封赏。 这一天,京城万人空巷。 去年秋天,戎人攻破宁武关,代州沦陷,铁骑踏血,距离京城不过两千里,天子脚下,亦人人自危。 而这位卫将军,仿佛横空出世,短短半年内,就将戎人赶出了宁武关。 或许朝中大臣还有什么考虑,但卫牧将军自西而来,路经之处,百姓们无不夹道欢迎。 到了京城,人们就有了更多的想法。 “卫将军原来这么年轻!这么好看!”林嘉若伸着脖子惊叹道。 她嚷着要看卫将军,林时生只好在沿途一家视角较好的酒楼上包了一间包厢。 这可是花了大价钱呢! 林时生酸酸地瞥了一眼。 穿着银白铠甲的青年将军白面短须,英姿飒爽,万众拥戴之中仿佛自带光芒。 哪里好看了?比我差远了! 林时生摸了摸唇上,难道阿若喜欢蓄短须的模样? 酒楼所在的街道人群拥挤,百姓们热情似火,竟然一时之间过不去了。 少女少妇们趁机美美地多欣赏了一会儿将军的英姿。 “卫将军看起来年纪不大啊?不知道娶妻了没?”林嘉兰道。 “听说好像定亲了!”夏倾城说。 “也不知是哪家姑娘这么好命……”林嘉若感慨道。 林时生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没好气地说:“好命什么好命!这种武将天天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出去了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谁嫁他谁倒霉!” 这一说,引来了少女们的怒视。 自家女儿也很是不满:“爹胡说什么!卫将军这样厉害的人物才不会死呢!就算死了也是个名垂千古的大英雄!” 林时生被怼得敢怒不敢言。 林嘉若转过头想再看一会儿卫将军,突然感觉袖子被人抓了一下。 一看,是兰子君抓的,她正紧紧攥着自己的帕子,一不小心把林嘉若的袖子给抓了进来。 林嘉若抬头看她,只见她紧抿着双唇,眼睛定定地望着楼下,神色说不出是紧张还是什么。 林嘉若这才发现,从刚刚到现在,只有兰子君没有对卫将军的出现说过什么,可她分明是挺着大肚子也要来看卫将军的。 心中一动,林嘉若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 正在这时,拥堵的人群已经被疏散开了,以卫将军为首的有功将领开始徐徐前行。 是他! 林嘉若脱口而出:“费乘风!” 马背上一人蓦然回首,赫然就是当年兰栀若黯然辞别的费乘风。 一别经年,战火淬炼后的年轻将领早已不同往日,眉宇间暗藏锋芒,他闻声抬头望来的一刻,眼神里甚至藏着刻骨的防备和杀意。 可在看清楼上人的一刹那,他的眼神就变了。 震惊,狂喜,流连。 林嘉若顺着兰子君的目光找到了费乘风,又顺着费乘风的目光,回到兰子君身上。 兰子君却撇过头去,起身,从窗前离开了。 再看费乘风,已经在同僚的催促下继续向前,只是还在马背上频频回首,眼中流露出急切的期待。 但是无论他怎么期待,也没有再看到兰子君。 屋子里的人都知道费乘风,互相交换着眼神,却都闭口不言。 只有林嘉若兴奋不减地扑到兰子君身边,高兴地说:“子君表姐,是费乘风!他活着回来了!他还立功了!” 兰子君却冷冷一笑:“回来了又怎样?他如今是有功将领,我们还能找他算账不成?” “算账?算什么账?”林嘉若一头雾水。 兰子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忘了那年你被绑架的事了?” 林嘉若愣了好久,才想起来绑架案跟费乘风有什么关系。 当年费乘风来向兰子君辞行,正好撞见了栀子,便知道当时搜查兰栀若时遭了蒙骗。 如果不是费乘风向孙立行告了密,林嘉若也不会有那一劫难了。 当初,林嘉若也觉得一定是费乘风告的密,可如今,她总觉得需要再问问清楚,万一搞错了呢? 引来热闹的人都走远了,底下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开了。 “天色还早,要不要再逛逛?”林时生建议道,反正都出来半天了,也不差剩下半天。 此时姑娘们都已经送回家了,就是林嘉若的姐姐们也都各自道别回房了,只剩她和爹站在家门口,还没进去。 林嘉若欣然同意。 到很久很久以后,林嘉若还会偶尔回忆起今天,如果当时她没有贪玩同意了爹的建议,会不会…… 后来发生再多的事,那也是后来的事了。 此刻,林嘉若还是丢了两个贴身护卫,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被自家爹爹牵着手逛街。 “那边好香!”林嘉若嗅了嗅,爱娇地冲林时生喊道。 “买买买!”林时生二话不说就拉着她排起队来。 排队是很无聊的,林嘉若很快就东张西望起来。 不愧是京城,上回来的时候是冬天,都觉得京城人多,这回正值暮春,万物生长活动的最佳时期,又刚刚有过一场全城围观,这会儿街上还残留着那股热闹。 人来人往,喜气洋洋。 在这一股喜气洋洋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阵骚乱,从远处,如同波浪一般迅速地蔓延过来。 林嘉若不由得探头朝身后望去。 马蹄声已然入耳,伴随着女子的娇叱声,远远望去,一个红色的人影如同跳动的火焰般奔袭而来,沿途撞翻无数。 事情总是那么巧。 林嘉若看到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还在往路中央走时,喊了一声“快回来”,便挣脱了林时生的手冲了过去。 “阿若!”身后传来林时生的嘶喊。 马蹄声已经很近了,丝毫没有缓停的意思,甚至她还听到了一声鞭挞。 林嘉若抱住那懵懂的孩子,眼睛一闭,就地一滚—— “吁——”马儿痛苦的嘶叫声在离耳朵不远处响起,震得林嘉若头痛欲裂。 “阿若,你没事吧?”林时生焦灼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林嘉若这才睁开双眼,立即有痛哭的妇人冲过来,将她怀里吓呆了的孩童抱走了。 林嘉若躺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天空。 我没事? 第183章 我要你道歉 “阿若?快起来,这里危险!”林时生急切地说。 林嘉若一骨碌爬了起来,除了那一滚滚得有点狼狈,身上真的没有任何事。 “你快放——是你!”马上的红衣少女怒斥的话说了一半,就转变成了惊喜。 林嘉若这才发现那匹马就停在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马缰被他爹牢牢拉住,马儿竟然半步也前进不得。 但林时生也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咬紧了牙根的模样,甚至有些狰狞。 见林嘉若已经躲远了,林时生这才松了一口气,将缰绳一扔,却顺势把马背上的少女拉了下来。 背上没了人,马儿小跑着走了两步,就停住了。 “你大胆!”少女被拉下来后,就顺手丢在了地上。 尽管珠翠歪斜,发髻凌乱,但少女的气势丝毫不减,一站起来就冲着林时生大喊。 林时生没心情理会她,他正紧张地蹲在林嘉若面前,替她整理衣裳头发,检查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一蹲下来,林嘉若正好看到了红衣少女的脸。 “宜阳公主?”林嘉若惊讶地叫道。 难怪敢在京城的道路上奔马呢! 检查完了,确定女儿完好无损,林时生才站了起来,转身看向宜阳公主。 宜阳公主被他一看,脸“噌”的一下就红了,哪怕用尽了狠劲瞪他,一双美眸仍旧是水汪汪的,娇媚无比。 “公主当街纵马,可曾把京城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阿若差点被伤到,他愤怒得双拳紧握,俊眸通红,恨不得给眼前这个刁蛮公主一拳。 宜阳公主原本气势高昂的,不知怎的,对上那双眼睛,就觉得心里慌得说不出话来,跺了跺脚,哼了一声,扭头就要走。 冷不防被他拉住了手臂,羞得更加脸红眼润了,作势扭了一扭,娇声道:“你、你想怎样?” “公主差点撞伤了小女,就这样想走了?”林时生双眸沉沉地看着她。 宜阳公主梗着脖子,指向林嘉若嚷道:“不是没事吗?难道还要本宫给她道——林四?” 林嘉若突然很受伤。 她都喊过一声“宜阳公主”了,人家公主竟然到现在才看到她。 “公主难道不该给小女道歉吗?”林时生态度咄咄地盯着宜阳公主。 “我——”宜阳公主被他的气势压得不敢说不,但是向林四道歉?那怎么可能!她堂堂公主—— 僵持难下时,突然一道轻柔婉转的声音传来,瞬间缓和了气氛:“林三郎君?宜阳公主?这是怎么了?” 林嘉若一看,高兴地抬手招呼:“裴姐姐!” 林时生也瞬间收了戾气,向裴七行礼,谦逊温和:“裴七姑娘。” 宜阳公主顿时红了眼,这人对自己就那么凶,看到裴瑾瑜就这样温柔,真是气死人了! 那厢林嘉若三言两语把情形说了一遍,裴瑾瑜关切地问道:“阿若妹妹没事吧?” “哼!她能有什么事?不是活蹦乱跳地站着吗?”宜阳公主挑剔地看着林嘉若。 林时生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冒了上来:“怎么?难道公主一定要看到小女站不起来吗?” 宜阳公主又哼了一声,不等她说话,林时生便一手抓住她颈后的衣服,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宜阳公主花容失色地大喊大叫起来:“你放开我!林时生!你大胆!快放开我!” 林时生却强迫她的脸对着林嘉若,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道、歉!” 无论宜阳公主怎么叫唤威胁,林时生都不松手。 林嘉若一开始看着宜阳公主的模样还有点退怯,后面见她爹抓得挺牢的,也就放开了胆子,笑眯眯地站到宜阳公主对面,等着她道歉。 最后,宜阳公主咬牙切齿地瞪着林嘉若说了一句:“林嘉若!本宫向你道歉!” 诚意是不可能有的,好在林嘉若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挥了挥手就放过她了。 林时生也心知不可能再要求更多了,听她道完歉,就随手往后一扔。 林嘉若还担心把公主摔坏了,回头一看,竟然正好扔到一群匆匆赶来的内侍当中,被齐齐拖住了,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三郎君,你的手!”裴瑾瑜的惊呼声迅速拉回了林嘉若的注意力。 原来是刚才拉停奔马时被缰绳割伤了,掌心血肉模糊,很是吓人。 林嘉若都快哭了:“爹爹的手……爹爹要写字的……” 裴瑾瑜也知读书人的双手有多重要,急得顾不上男女之防,拉着林时生道:“快,快去附近医馆包扎一下!” 林嘉若慌不迭地帮着裴瑾瑜拉人。 林时生本来想说我们自家有神医的,看女儿吓成那样,也只能无奈地跟着她们走了。 宜阳公主刚刚站直了身子,就看到裴瑾瑜满脸关切地拉着林时生的衣袖往前走,而那个俊逸非凡的男子,竟然一脸无奈加宠溺(?)地看着她! 一股邪火烧得她浑身难受,恨不能拿出一把刀狠狠砍向裴瑾瑜的脸。 “公主?是不是那个男子对你无礼?”内侍们见她脸色不好,忙不迭问道,“要不要让金吾卫的人把他抓起来?” 宜阳公主猛地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们来做什么?”没说抓不抓的问题,直接转了话题。 “皇后娘娘让奴婢们请公主回宫!”内侍答道。 宜阳公主脸色一变,怒气冲冲:“我不回去!你去告诉父皇母后,我不会嫁给卫牧的!” 当街口无遮拦的,难免引起路人议论,被内侍凶狠地瞪了一圈,人们纷纷低头避开,转瞬间,这一街角,就只剩宜阳公主和内侍数人。 “公主不必着恼,赐婚已经取消了!”内侍低声道。 宜阳公主面露喜色:“我就知道父皇还是疼我的……”没等她自得完,就看到内侍一脸的古怪。 “怎么回事?怎么取消的?”她又不傻,父皇上朝前还训斥过她的反对,如今内侍又这种表情。 内侍埋头颤声道:“卫将军当朝抗旨,说自己已有婚约,拒绝了赐婚!” “大胆卫牧!竟敢辱我!”她可以不嫁,可怎容臣下拒婚! “是谁?卫牧的未婚妻是谁?”宜阳公主怒不可遏。 第184章 将军的未婚妻 “什么?你就是卫将军的未婚妻!” 林嘉若本来在捧着林时生的手,好让大夫上药,一听到这个消息,震惊得差点把她爹的手给扔了。 “小心!”裴瑾瑜叫了一声,才挽回了林嘉若的理智。 林嘉若忙重新捧好,扭过头盯着裴瑾瑜,追问道:“真的吗?你真的是卫将军的未婚妻?你们什么时候定的亲?怎么都没人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成亲?我可以去观礼吗?” 刚刚随口问起裴瑾瑜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裴瑾瑜便答说,她是跟着裴相去城门迎接了卫将军,一直送到了宫门口,裴相随着进了皇城,裴瑾瑜便自个儿带着丫鬟在街上逛。 林嘉若正羡慕她能亲迎卫将军,就得来这么一个惊心动魄的回答。 林时生笑道:“你问了这么多问题,让裴姑娘先回答你哪个好呢?” 裴瑾瑜笑了笑,目光仍旧落在林时生的手上,轻声曼语道:“当年卫将军的父亲还在京中任职时,两家就定了亲,后来卫家去了江南,但婚约一直还在——” “原本两家打算前年把婚事办了,不料遇上西北叛乱,卫将军又正好被调去平叛,一直拖到了今年,这次将军回京,大约也就——” 她突然一笑,笑容竟显出几分苍凉:“总是这几个月,我就要嫁人了……”语声渐低,低徊宛转,似有未竟之意。 林时生心中一动,抬眸看她,她轻柔的目光仍旧落在他的手上,在他看过来的一刹那,长睫轻颤,目光仿佛有一瞬的不稳。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词: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林嘉若丝毫都没发现有什么异常,还在兴致勃勃地说:“原来卫将军已经有裴姐姐这么好的未婚妻了,我还以为卫将军立了这样大的功劳,皇上会想把公主嫁给他呢……” 第二天,林嘉若就知道自己以为的是真的了…… “皇上真的要把公主嫁给卫将军!”林嘉若觉得自己可以去摆摊算卦了。 林嘉兰矜持优雅地磕了一颗瓜子,语气却有些焦急地催促:“快说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到了京城之后,不用上闺学,姐妹们就一下子闲了下来,只能常常聚在一起闲聊。 林修之和林平之也还没敲定地方继续念书,但他们是男孩子,可以自由出入。 于是十一岁的林平之就养成了一个新爱好:听书。 京城的说书人,说的都是最新鲜的时事。 最近京城里最新鲜的事,都是跟卫牧将军有关。 于是,今天一早,林平之就被派了出去,午后回来交差。 “昨天卫将军进了大殿后,皇上把这次进京的有功将领都封赏了一遍,最后才轮到卫将军的大封赏,封赏完之后,皇上就说——” 他略一停顿,板了板脸,装出低沉的大人嗓音:“爱卿连年征战,为国尽忠,不想竟误了佳期,朕——不,我心甚愧,不如趁此大喜之日,来个双喜临门吧!就把宜——” 又是一停顿,继续道:“没等皇上说完,卫将军就急忙拜道,‘多谢陛下厚爱,臣早有婚约在身,斗胆向陛下请一道赐婚旨意,并准许臣在京城多逗留数月,好择日完婚!’” “那皇上准了没?”林嘉兰追问道。 林平之严肃地说:“皇上没那么快准奏——皇上听了卫将军的话,便含笑垂问,‘不知爱卿定的是哪家贵女?’” “是哪家?”林嘉芷都忍不住追问了。 林嘉若见姐姐们都眼巴巴地等着答案,可林平之还在一脸严肃地卖关子:“皇上问的是卫将军,可卫将军——” “是裴相家的七姑娘!”林嘉若不耐烦地揭晓了谜底。 林平之严肃的表情一垮,哀怨地看着她。 林嘉若顾不上安抚他的情绪,她也有需要追问的:“皇上原先想给卫将军赐婚的事不是宜阳公主?” 林平之不情不愿地点头道:“虽然是没说出口,但宫里适龄的公主也就那么一个了。” “难道昨天宜阳公主是为了卫将军拒婚的事负气出宫?”林嘉若觉得自己摸到了可怕的真相。 “昨天怎么了?”林平之眼皮一跳,急忙追问。 林嘉若就把昨天街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完了露出一脸忧愁:“卫将军为了裴姐姐拒绝了宜阳公主,宜阳公主会不会恼羞成怒使坏呢?京城的公主都不是很讲理啊……” 上回那个要破坏子君表姐婚事的须城公主,好像就是宜阳公主的嫡亲姐姐。 不管林嘉若如何忧愁,这桩婚事都热热闹闹地办了起来。 一个是立了大功趁胜归来的青年将军,一个是京城一等一的贵女,又有赐婚圣旨,以及宫里流水似的赏赐,这场婚礼想要低调都不可能。 婚期定在了五月十五。 虽然日子有点急,好在两家早有准备。 先前生怕卫牧回京不能待太久,所以早早就估了日子将喜帖发了出去。 到四月中的时候,卫家的近亲就陆陆续续到齐了,其中当然少不了甘氏长房一家。 所以甘明琮又下山了。 甘明琮上门来找林嘉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风筝。 “这是我亲手做的,亲手画的,怎么样?不枉我学了这么多年画吧?”甘明琮得意地把风筝展示给林嘉若看。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偏爱黑色的蝴蝶,但林嘉若却比当年含蓄多了:“嗯……还行……那正好了!你有黑色的蝴蝶,我有红色的蝴蝶,我们可以一起放风筝了!”林嘉若赶紧说道。 甘明琮有点不知所措:“我是想给你……” “我们一黑一红两只蝴蝶一起飞起来,多好看啊!是不是?”林嘉若抢着说。 甘明琮想了想,高兴地点了头。 林嘉若终于松了一口气。 两个孩子要去京郊放风筝,徐窈宁本来是要反对的,可是甘明琮英气勃勃地往她面前一站,她就改了主意:“带上你师父和燕子,天黑前要回来!” 马车驶到京郊的玉泉山下,已经是中午了,便由丫鬟仆人们将带来的吃食铺设开来,准备吃饱了再玩。 玉泉山下有一大片芳草地,是京城百姓最爱的游春赏秋处,此时像他们一样席地而坐准备来个野餐的不在少数。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人专门挑中了他们来打扰。 “怎么是两个孩子一块儿出来?你们家大人呢?” 第185章 太子要跟我们一起玩儿 林嘉若没想到,好不容易摆脱了自家大人,居然还要被别人家大人管。 因此抬头打量那人的时候,眼神就不是很友好。 不友好是对的,当她打量完那人,也没有什么好感。 看上去年纪比她爹还大,面容虚浮,看那笑容,仿佛要诱拐小孩子似的,林嘉若下意识地就朝甘明琮挪了挪。 龙玉娇和燕子也站到了孩子们的身边,警惕地看着突然来搭讪的两个人。 哦,对了,还有一个人。 林嘉若挪完身子之后,才发现那人身边还有一人,而且她还认识。 这时,甘明琮已经很有哥哥模样地将她挡在身后,向两位锦衣男子抱拳行礼:“两位郎君有礼了!” 林嘉若在他身后拉了他一下,小声说:“那位是武康郡王。” 武康郡王也认出了林嘉若,冲她笑了笑,对身边的男子介绍道:“这小姑娘我认得,是余杭林家的姑娘,她大伯是新任京兆府林敬生,二伯是新任的吏部郎中林俊生,前年年底还进京献过祥瑞!” 男子原本在看甘明琮,听武康郡王这么一说,才多看了林嘉若一眼,笑得倒比刚才认真了一点:“是林家的姑娘啊,你二伯父来我府上拜过,是个人才!” 比武康郡王身份尊贵,还被二伯父拜过……林嘉若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甘明琮却已经意会过来,拉着林嘉若拜倒在地:“拜见太子殿下!” “哈哈哈,不必多礼!不必多礼!”那人果然是当朝太子,笑呵呵地伸手去扶甘明琮,态度很是近人,“我就是看天气好,随便出来走走,不要坏了你们的兴致!” 太子只拉了甘明琮起来,林嘉若犹豫了一下,自己默默地爬了起来。 爬起来,就看到太子一手拉着甘明琮的手,另一手亲热地轻拍着他的手背,笑容可掬。 但不知怎的,这情景看在林嘉若眼里,无比的别扭。 大概甘明琮也是这样觉得,于是他用力地抽回了手。 太子的眼神变了一变,但仍旧笑容不减,甚至提出了邀请:“我的别苑就在附近,今天正好在宴请京城子弟,不如你们两个一起来玩玩?” “我们自己带了吃的!”林嘉若反射性地拒绝了,她总觉得这个太子不是好人。 但是拒绝完之后又有点后怕,那可是太子啊…… 她往武康郡王那里瞥了一眼,这个郡王上次帮过忙的,他是好人吗? 武康郡王的眼神一直深沉地落在太子身上,感觉到林嘉若的目光,眼波一转,冲她笑了笑。 林嘉若有些沮丧,明明是一样的眼睛,大哥哥若是看她一眼,她就安心了,可这个武康郡王哪怕是冲她笑了,她也心里没底。 被拒绝的太子没有理睬林嘉若,而是看着甘明琮笑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到孤的别苑玩玩可好?” 他的眼神滑腻而森冷,甘明琮紧紧地皱起了眉,大声道:“我是金陵甘氏长房次子甘明琮,今日带了林家表妹来放风筝,是同长辈们交代过的,没有交代过的地方我们是不能去的,请殿下海涵!” 当甘明琮说出“金陵甘氏”的时候,太子的眼神就变了,仿佛收敛了一些东西,自言自语地说:“金陵甘氏子弟啊……”竟是有些可惜的味道。 这时候,武康郡王才含笑开口:“原来是金陵甘氏名门,想必是来参加卫将军婚礼的!” 甘明琮也是个机敏的,立即接口道:“是!宁远将军是我母舅,我父亲是现光禄寺卿,我祖父曾任先帝朝侍中,外祖乃柱国将军!” 太子的眼神几番变化,最后笑了笑,道:“果真是名门子弟啊……” 武康郡王观察了下他的脸色,轻声道:“皇兄,别苑里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今天三妹也会来,她那个脾气……” 太子笑道:“你也真是出息了,一个三妹就把你吓成这样!”说着,便同武康郡王一起走了。 甘明琮厌恶地看了一眼太子的背影,转过脸,却看到林嘉若正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发呆。 “阿若妹妹,你在想什么?”他好奇地问。 “须城公主,须城公主也在这儿!”她说。 要不是刚刚武康郡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她还没反应过来三公主就是须城公主呢! “须城公主怎么了?”甘明琮先是一愣,随后想起了林嘉若曾经来过一趟京城,立即含怒问道,“她是不是欺负过你?” 林嘉若摇摇头,须城公主比欺负过她的宜阳公主更凶残! 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说来也太复杂了。 想起刚才太子和武康郡王突然变化的态度,林嘉若笑嘻嘻地凑向甘明琮,羡慕地说:“明琮表哥,你家大人都好厉害啊!” 从前只知道甘家厉害,但不知道有这么厉害。 甘明琮被她一夸,也没心思琢磨什么公主了,挺了挺胸,骄傲地说:“那当然!不过以后我会比他们更厉害!” “更厉害是多厉害!” “我要做骠骑大将军,还要封侯……” 吃过了午饭,终于可以放风筝了。 甘明琮的黑蝴蝶很快就飞了起来,林嘉若也不再是从前那个跑不快的小短腿了,她的红蝴蝶只比甘明琮起飞得晚了一小会儿。 一黑一红两只蝴蝶,衬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果然非常好看。 风和日丽,漫天纸鸢,耳边除了清风,就只剩各色笑声。 真是个愉快的好日子! 就算须城公主也在附近,只要沈卿言和兰子君不在就没事了!林嘉若想。 然后她和甘明琮拽着风筝欢快地跑着,跑着,接着就遇上了沈卿言和兰子君…… 看到这夫妻俩的一刹那,林嘉若吓得手上一松,风筝线瞬间脱手。 “啊——”叫声未歇,甘明琮一个纵跃,凌空跳起来抓住了风筝线。 林嘉若泪汪汪地看着甘明琮:“你帮我收起来吧,吓死我了!”要是把大哥哥送的风筝弄丢了,她要哭死了。 甘明琮满口答应,开始卖力收线。 林嘉若一脸控诉地转向沈卿言夫妇,质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186章 阿若有张乌鸦嘴 兰子君哭笑不得:“怎么了这是?玉泉山是你家的?我们来不得?” 沈卿言就和善多了:“我们家在这附近有个庄子,春日里这边景致好,子君怀着身孕,多看看山光水色心情也好,我们就搬到庄子上住一阵了。” 他细心地发现林嘉若神色沮丧,便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林嘉若无精打采地说:“今天太子殿下在附近的别苑宴请,须城公主也来了……” 看那夫妻俩都变了脸色,林嘉若才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兰子君的肚子,安慰道:“没事没事,我刚听他们说快要开宴了,你们应该碰不上的——” “沈卿言!” 林嘉若:…… 她大概有张乌鸦嘴…… 刚刚还提须城公主色变的夫妻俩,真的见到了须城公主,却都很有默契地恢复了正常。 须城公主打量了一下沈卿言,眼中掠过一丝讶然,又扫了兰子君一眼,冷笑道:“你这妻子娶得不错嘛,倒是起到了冲喜的作用!” 沈卿言面露不忿,却被兰子君捏了捏手,示意他不要妄动。 “不是的!”林嘉若说,“我表姐夫身体好转是因为请到了好大夫!” 兰子君心中一惊,刚刚只顾着阻止沈卿言与须城公主冲突,没想到阿若会忍不下这句话。 须城公主倒是没与林嘉若计较,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就笑了:“那我可得多谢那位大夫了!”说着,就向着沈卿言走了过来。 沈卿言皱着眉,却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走了一步,将兰子君挡在身后,任凭须城公主走到自己眼前,不足一步。 “公主意欲何为?”沈卿言的嗓音清醇悦耳,因为身体孱弱又带了几分温缓,哪怕是在质问,也温和得令人心软。 须城公主又向前走了半步,看着这个她肖想了许多年的少年——从前是个精致病弱的少年,如今却已经是个男人了,甚至将为人父。 那又如何?萧珺月已经死了,他现在就在她的眼前咫尺,唾手可得。 她轻佻地勾起他的下巴,笑道:“我想要如何?你不知道吗?乖乖跟我走,对谁都好……” 沈卿言眸色渐深,似有暴风雨酝酿其中。 可是他不能退,也不能躲,他的妻子就在他的身后,她的腹中还有他们的孩儿,他们互相抓紧了对方的手,抓得彼此都疼痛而清醒。 林嘉若看得心急如焚,她倒是不怕闯祸,可这一对夫妻,一个有孕,一个病弱,一不小心就能磕出事来。 她要怎么做,才能解这个围呢? 就在这时,甘明琮喊了一声:“小舅舅!” 明琮表哥的小舅舅?那不就是—— 林嘉若喜出望外的扭头望去,甘明琮朝着招手的方向,逆着光,正大步走来一位青年男子。 广袖博衫,玉冠束发,是世家风范,但行走时,腰背似乎比普通人更挺直一些,步子迈得似乎比普通人更坚定一些,有一股说不出的英武之气。 如果说看到卫牧将军让林嘉若惊喜的话,那看到卫牧身后跟着的费乘风,就算得上惊吓了。 费乘风似乎认出了这边的人,一边走,一边朝卫牧低声说了两句。 看到卫牧过来,须城公主也松了手,一脸戒备,不等卫牧站定,就先声夺人:“卫将军不会想管本宫的闲事吧?” 卫牧向须城公主抱拳行礼,道:“太子别苑宴席已就,太子殿下久候公主不至,令臣等出来寻找——” 他瞥了沈卿言一眼,淡淡道:“公主莫拂了太子的面子。” 须城公主原本是要去太子别苑赴宴的,半路上看到沈卿言,就想着先抢了回府,再派人向太子赔礼,太子与她同母所生,也不会太过怪罪。 偏偏叫卫牧撞了个正着。 看样子,卫牧不打算当作没看到了。 须城公主恨恨地瞪了沈卿言一眼,哼道:“你等着,我们来日方长!”说罢,拂袖而去。 卫牧拍了拍甘明琮的肩膀,向沈卿言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费乘风自然是要跟着卫牧离开,可他知道沈卿言身后站着的是谁,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过来。 沈卿言已经侧身将身后的人让了出来,温存地搂着她的双肩,低着头,似乎在安慰她。 而她微微仰着脸,摇了摇头,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此时她脸上一定带着温柔而坚定的笑容,她从来不是个孱弱的女子,就是面对金戈银枪都能谈笑风生…… 可是任凭他无数次回首,终究没见到她抬头望来…… “表姐,费乘风好像一直在看你!”林嘉若煞风景地打断了人家夫妻的互相安慰鼓励。 兰子君偷偷瞪了她一眼,沈卿言却温和地笑了起来:“这次要多谢这两位将军了。” “是啊,这次真是好险,你们两个以后要格外小心了,最好少出门!”林嘉若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兰子君苦笑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林嘉若心有余悸地说:“可是须城公主那么凶,要不是卫将军来了,真不知道会怎么样,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碰到卫将军的,卫将军真是太……” 林嘉若的心中对卫牧充满了深深的感激,以及更深的崇拜,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 甘明琮听得既与有荣焉,又有点不服气,忍不住说道:“我舅舅自然是很了不起,不过我以后……” 和甘明琮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林嘉若隐隐约约听到沈卿言说了一句。 “是啊,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的,不是每次都有人可以依靠的……” 在回家的路上,沈卿言的这句话又被她从脑海里翻了出来,琢磨了一路。 于是,徐窈宁见到她时,就像是在路上丢了魂似的。 “这是怎么了?玩累了?”徐窈宁关切地问。 林嘉若摇了摇头,把沈卿言遇上须城公主的事说了一遍,忧愁地问道:“娘,这个,就没有彻底解决的办法吗?” 原来是这事! 徐窈宁不以为然地说:“目前是没什么办法,不过再熬几年就好了!” 燕回那边,最迟到今年秋天,就能把西北十二州稳定下来,明年元月登基称帝,然后挥兵向东,把戎人和大梁一举拿下。 到时候,大梁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须城公主? 只是谁也没料到,很多人,根本连今年都熬不过。 第187章 急报!偏关大败! 所谓十里红妆,大概就是如此了。 林嘉若满眼艳羡地站在裴家门口,看着嫁妆一抬又一抬地从裴家大门抬出来,向着宁远将军府慢悠悠地抬去。 今天是五月十四,是裴家晒嫁妆的日子。 裴瑾瑜作为宰相的嫡幼女,本身就嫁妆丰厚,再加上宫里的赏赐和各处的添妆—— “四十九、五十、五十一……好多啊……我数到哪儿了?”林嘉若看得眼花缭乱。 徐窈宁笑着把她搂进怀里,道:“别数了,肯定是八十一抬,公主下降才有一百零八抬,裴姑娘不能逾越,但也不会寒酸,八十一抬总是有的!” 看林嘉若一脸的惊叹和艳羡,情不自禁柔声道:“等你出嫁了,娘也给你备个八十一抬!” 林嘉若还没反应,身后传来了另一人的嗤笑声:“八十一抬嫁妆,也要夫家配得起!” 母女俩回头一看—— 徐窈宁不认得,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但林嘉若认得,警惕地招呼了一声:“宜阳公主?你怎么在这儿?” 宜阳公主?徐窈宁当然记得这个欺负过她女儿的人物,立即警惕地打量起来。 宜阳公主也同样在打量着徐窈宁,目光挑剔得仿佛一个恶婆婆。 “你就是林时生的发妻?”一开口,就带出不自觉的嫉妒。 没想到他的妻子如此貌美,倒也勉强与他相配——呸!呸!一点都配不上! 徐窈宁惊讶地挑眉,这公主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模样,林时生还真能拈花惹草! “对!这是我娘!”林嘉若简单介绍了下,她还是更好奇另一件事,“公主怎么不进去?” 按照宜阳公主的身份,早就该被请到里面供起来了,怎么穿着一身低调的常服,还跟她们一起挤在人群中看热闹? 宜阳公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她。 事实是这样的。 自从被卫牧当朝拒婚后,宜阳公主非常生气。 她的亲姐姐须城公主得知后,积极地向她传授了自己抢男人的心得,于是她就天真单纯地把卫牧当成了沈卿言,打算仗着公主的身份霸凌一番。 结果就是,她现在连裴家的大门都不敢进。 想起来就生气,然后林嘉若还不懂事地一问再问。 “是不是皇上曾经想赐婚你和卫将军,所以你不好意思见裴姐姐?”林嘉若善解人意地压低了声音问。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宜阳公主大怒,“我怕他卫牧不成!我堂堂公主,会怕他卫牧!” 林嘉若目瞪口呆了片刻,弱弱地说:“我没说你怕卫将军啊……” 宜阳公主手一伸,手指差点戳到了林嘉若的鼻子:“你等着!他卫牧敢拒婚羞辱我,就别想顺顺当当地娶到裴瑾瑜!” 放了狠话之后,宜阳公主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一拂袖,扬长而去。 林嘉若揉了揉鼻子,抬头委屈地问徐窈宁:“娘,宜阳公主想干什么?该不是也要抢婚吧?可为什么要我等着啊?” 关她什么事啊…… 徐窈宁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道:“没事的,公主跟你开玩笑的……” 抢什么婚呢? 宜阳公主心里的根本不是卫牧,再说了,卫家和裴家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让人破坏了婚礼! 到了第二天,徐窈宁就知道了,万事皆有可能…… 戊子年五月十五,诸事皆宜。 宁远将军府中门大开,宾客盈门。 林家虽然拐了好几个弯,却也是一门亲戚。 林嘉若到的时候,正碰上卫牧将军出门迎亲。 高大俊朗的青年将军抬脚一踩马镫,如同鹞子一般飞上了马背,潇洒得都把林嘉若看呆了。 卫将军在马背上看到正在下车的林家人,远远地拱了拱手,就驭马向前,带着一群干劲十足的男傧相去裴家迎亲了。 一群衣着鲜亮的少年郎从身边经过,林嘉若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跟着他们渐行渐远…… 再转过一个街角,就要彻底看不见了。 却在此时,迎亲队伍突然停住了。 林嘉若正觉得奇怪,但见前头最显眼的那人抬了抬手,今天的男傧相大多是随着卫牧进京的将领,一看这个手势便鸦雀无声。 其他人见状也都安静了下来。 喧闹声被剔除之后,林嘉若便听见了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并着模糊不清的嘶喊。 这样的情形她见过一次。 那时,是来自宁武关的信使送来的捷报,此后两个多月里,京城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今天,又是送来了什么消息呢? 马蹄声与嘶喊声并没有从宁远将军府门口过,而是从前方路口径直跑过。 在信使跑过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光明眩目,过如飞电,同时,人们也听清了他口中所喊:“急报!急报!偏关大败!偏关大败!” 呼喊声渐远,但街口的迎亲队伍却仍伫立不动。 林嘉若感觉到气氛的异常,抬头看了看爹娘,也都是一脸凝重,小声问道:“偏关是什么?” “偏关全称偏头关,是代州北部的一个险要关城。”徐窈宁说。 “自古外族入侵,大多从宁武关过,只因偏头、雁门两处地势太过险要;没想到卫将军刚将戎人赶出了宁武关,他们竟然趁将军还朝,绕道偏头关攻入!”林时生语气沉重地说。 徐窈宁不由得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还知道这些。 “都以为宁武关是戎人的必经之路,所以卫将军还朝前,定然在宁武关做了不少布置,偏头、雁门两处就相对薄弱,而偏头关距离京城更远,戎人想必是为了抢在朝廷和卫将军反应过来之前,拿下更多城池!”徐窈宁说。 这下轮到林时生惊讶了。 林嘉若却听得似懂非懂,她更关心另一件事:“那卫将军……还去迎亲吗?” 仿佛是为了回答她的疑问,话刚出口,前面的迎亲队伍又重新动了起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凝滞感,在街口拐了弯。 林嘉若松了一口气,喃喃道:“就算卫将军又要出征,也不急在这一天吧?” 但是她最近真的长了一张乌鸦嘴。 五月十五这一天,所有在宁远将军府等着观礼的宾客,等了一整天,也没等到新人的出现。 第188章 阴魂不散的公主 前线的战况正如徐窈宁所料的,戎人被赶出宁武关后,假意撤退,却趁卫牧还朝,绕去了偏头关,夜袭之下,偏头关三千守将只逃出了一个浑身浴血的传令兵。 传令兵手持五百里加急金字牌,将消息传递到附近的驿站后,也咽了气。 那天人们所见的眩目如闪电的一道光,便是传递最紧急军情的金字牌。 信使持金字牌直接上殿,皇帝紧急升殿问话,三公六部九卿都还没来得及到齐,就命令急召卫牧入宫。 当时卫牧刚刚敲开了裴瑾瑜的闺房门,正要去携新妇的纤纤素手,还没碰到,就被传旨的内侍匆匆带走了。 这一去,没能再回来。 金殿之上,脱下喜服,换上披挂,领上禁军三千,奔向代州前线。 由于新妇还未出闺门,婚礼就中止了,此后,裴瑾瑜还是留在裴家,等着卫牧再次得胜归来,继续未完的婚礼。 在等待前线战报的同时,京城迎来了最酷热的季节。 北方冷的时候很冷,但热起来,也不比南方好哪儿去。 连皇帝都携家带口去了玉泉山行宫避暑,王公大臣们有避暑庄园的,自然纷纷跟上了。 玉泉山下的沈家别苑里,下人们都在汗流浃背地跑进跑出,甚至连汗液流到了眼睛里,都赶不及擦一下。 沈卿言面色发白地躺在临时搬到走廊下的竹榻上,前襟血迹斑斑,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屋内,额上冷汗直冒。 薛大夫正在埋头为他扎针,他甚至不能用力说话。 林嘉若趴在林时生的怀里,也是脸色苍白,皱着眉,咬着唇,忍着眼泪望着屋内。 “阿若!”随着一声焦急的呼唤,徐窈宁冲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是甘氏和窦姝。 “阿若,你怎么样?”徐窈宁一眼就看到了林时生怀里有气无力的女儿,急得手足无措,“伤到了吗?哪里不好?薛大夫呢?薛大夫看过没?” “娘……我没事,表姐她……”林嘉若说了几个字,便哽咽得说不出口了。 林时生代她解释道:“阿若受了点皮肉伤,但子君和卿言情况却十分不好!” 徐窈宁看了看眼神逐渐涣散的沈卿言,终于按捺住了想要把薛大夫拉过来的冲动。 屋里头,是兰子君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兰子君要生了。 虽然早就预备好在玉泉山生产,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一个时辰前,须城公主闯进了沈家别苑,要强行带沈卿言去她的别苑“作客”。 林时生赶到时,兰子君正摔在丫鬟身上,沈卿言被须城公主提在手里,大概急怒攻心,喷了一口血,面如金纸。 龙玉娇和燕子正被须城公主带来的侍卫纠缠着,脱不开身。 真正令他发狂的是,他捧在手心的宝贝女儿,如同破败的布偶一般倒在地上,背上赫然破开了一道口子,隐约可见血肉模糊。 林时生抱着女儿,把须城公主和她带来的爪牙一个一个扔出了沈家别苑。 “现在没空理你,你尽管往大了闹,好教我为女儿报仇!”林时生丢下一句话,就令人关了大门。 薛神医如今一直是在沈家待着,很快就请来了,看了一眼林嘉若,并无大碍,就先紧着孕妇了。 兰子君那一摔虽然有人垫着,却也动了胎气,立即就发动了。 这样意外地发动,总是惊险万分。 一直到入了夜,林嘉若上好药,正被押着去吃饭,一拿起筷子,就听到外头奔走相告:“生了!生了!” 丢下筷子跑过去,甘氏正抱着个襁褓给榻上的沈卿言看。 沈卿言看了一眼,强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开了,晕了过去,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表姐呢?表姐怎么样了?”林嘉若焦急地问。 “没事没事!母子平安!”甘氏笑着安慰道。 林嘉若冲进产房,盯着兰子君仔细打量了许久,直打量到兰子君忍不住笑了,她才放下心来。 “我刚刚看到小外甥啦,嗯……大伯母说,小孩子刚出生都是很丑的,长大了就好了……”全都没事了,林嘉若也有了心情叽叽喳喳。 兰子君笑了笑,又面露担忧地问道:“你表姐夫怎么样了?” “有薛神医在,不会有事的!”林嘉若安慰道,“顶多就是这一年白养了,咱们再养一年就好了,到时候你再给小外甥生个妹妹!”林嘉若笑嘻嘻地说。 兰子君苦笑了一下,一举得子是最好不过了,要不然,她和沈卿言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生一个。 不过这种事跟林嘉若说也没意义,她笑着转移了话题:“你背上伤得可厉害?当时真是多亏了你……”要是她迎面挨上这一鞭,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林嘉若背上还在火辣辣的疼,但她还是笑着说:“没事没事,只是皮外伤,涂几天药就好了!” “我这儿有上好的生肌去疤的药膏,回头……”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林嘉若就被劝出去了。 刚刚生产完,理应多多休息。 可是兰子君闭上了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次已经够惊险了,以后呢? 林嘉若因为受了伤,留下也是添乱,就被接回家去了。 再次见到兰子君一家是在一个月后的满月宴上。 兰子君的月子是在别苑坐的,沈夫人也从城里赶了过来,亲自照料儿子和儿媳,索性满月酒也放在了别苑办。 也不知是不是被林时生吓住了,这一个月,须城公主竟然安安分分的,真的没有再打上门。 倒是在出事后的第七天,须城公主的驸马袁宴带了一堆礼物登门道歉,并且与刚刚恢复了点精神的沈卿言畅谈了两个时辰。 袁宴走后,沈卿言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 “袁驸马都跟表姐夫说了些什么呢?”林嘉若忍不住好奇起来。 “我怎么知道?”兰子君没好气地戳了她一下。 刚出月子,她便同孕前没什么两样了,一点也不见丰腴,气色看上去还好,只是眼神中带了点沉郁,只有在看襁褓中的孩子时,才有片刻的轻快。 林嘉若总觉得她是知道的,只是不想说。 但是很快,林嘉若就忘了好奇这回事了,因为沈卿言在满月宴上,宣布了一个消息。 第189章 将军战死 “表姐夫真的要参加今年的秋试?” 一直到跟着兰子君离开了前面的宴席,林嘉若还是惊叹难平。 “他都那样说了,还能有假?”兰子君笑道。 “可是考举人不是要先考中秀才吗?” “可以捐监生!”看林嘉若不是很懂的样子,兰子君又解释道,“未入府、州、县学而欲应乡试者,可以通过捐纳钱粮取得监生的资格,就能直接参加乡试了。” “那岂不是很不公平?”林嘉若不太高兴。 兰子君笑道:“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不过监生有举人作监的举监,有秀才作监的贡监,有品官子弟的荫监,我们这种捐纳而得的例监是最叫人轻视的,如果不是为了应考乡试,便是捐了也没什么意思!” 全天下都知道你是买来的出身,也长不了脸,不过若是考上了举人,那又不一样了。 可是—— “表姐夫考得上吗?”林嘉若小心翼翼地问,有点怕兰子君生气。 兰子君倒是不生气,她叹了一声,道:“他说要考,必然是有所准备的。” “可是连考三场,很伤身的啊……”当初她家两个都是习武的身子,出来的时候也一脸疲倦,更何况一吹就倒的沈卿言? 说到这个,兰子君脸上也露出了忧愁,但她还是摇了摇头,选择了信任:“卿言他,自有计较……”叹了一声,“他也是为了我们母子俩……” 林嘉若点头表示理解,听说举人就可以授官了,等有了举人出身,再弄个官身,须城公主总是顾忌一些……吧? 徐窈宁听后,甚是赞赏:“沈卿言天生体弱,却能为妻儿多番考虑和努力,果真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 林嘉若不愿意了:“我爹也很努力习武读书保护我们,你怎么都不夸他?” 徐窈宁有些尴尬:“你爹也不错……” 她和林时生隔了一世的仇怨,能像如今一样和平相处已经不错了,她刚重生那会儿恨不得活吃了他。 “可表姐夫的身子……”林嘉若还是很担心。 “让薛大夫再好好努力努力!”徐窈宁不以为然地说。 吃完沈家的满月酒,也有了几分秋天的气息。 避暑的人群陆续开始回城。 一回到城内家中,林嘉若就收到了一个消息。 “二姐姐要给人做妾!怎么会这样?”她大叫道。 徐窈宁被她叫得头疼,揉了揉额角,道:“皇家的妾不叫妾,那叫侧妃!” “那也是妾啊!”林嘉若气呼呼地说,“那个武康郡王,亏我还曾经以为他是个好人,怎么这么不要脸!他什么时候看中的二姐姐?我怎么都不知道?” 这种事,你哪能知道啊? 徐窈宁翻了个白眼,道:“就是你在家养伤的那段时间,皇后搞了个赏荷宴,邀请五品以上官员家中的未嫁嫡女赴宴——” “可二伯父不是才从五品吗?二姐姐也不是嫡女啊?”林嘉若指出了疑问。 徐窈宁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这你还不懂吗?是你二伯父要把她送去的!” 林嘉芷本来是不够资格的,估计林俊生走了太子的路,把林嘉芷塞进去了。 武康郡王只是个落魄皇子,怎么会去宴会上看上谁?分明是谁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直接就指了林嘉芷过去。 林俊生是个有手段的,前世,他都能把林嘉芷拱上正妃的位置,如今不过是个侧妃,都不够叫徐窈宁惊讶的。 这次的赏荷宴,就是在为皇子们选妃。 不过正妃都是内定的,也就是选选侧妃。 选定之后,京里陆续办起了喜事。 太子也选了两位侧妃,先紧着太子办喜事,等太子办完,才按年岁顺序来给各皇子纳妃。 不过,太子的第二位侧妃刚入府,皇子纳妃的圣旨都还没下来,偏头关就传来了紧急军情。 又是紧急军情! 宁远将军卫牧于唐隆镇迎击戎人,命中流矢,不幸战死! 林嘉若听到消息后,一言不发就往外跑去,一路直跑到了宁远将军府门口。 从门外往里望去,已经一片缟素。 正对着宁远将军府的门口,一位少年仿佛钉在了地上,凝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林嘉若轻轻地走近他,艰难地张口喊了一声:“明琮表哥……”一开口,竟然哽咽了。 她和卫牧统共也没见过几次面,甚至都没说上过话,却不知道为什么,卫牧的死讯会让她的悲伤那样沉重,不能痛哭,不能宣泄。 现在看到甘明琮无声流泪的样子,仿佛遇见了知己一般,拥堵在胸口的泪终于涌了出来。 甘明琮却粗暴地抹去了自己的眼泪,大声说:“哭什么!我舅舅是为国殉难,他还是个大将军!大英雄!我们应该为他干一杯!” “嗯……”林嘉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胡乱应和着他。 冷不防被甘明琮拉了手就跑了起来。 “走!我们去喝一杯!我们要敬宁远将军一杯!”甘明琮一边喊着,一边拉着她飞速地往前跑。 当林时生在酒楼里找到这两个孩子时,林嘉若已经醉得不醒人事,倒在龙玉娇怀里睡着了 甘明琮看到他还举着酒碗大喊:“林三叔!快来敬我舅舅一杯!敬祝他英灵不灭!万古长青!永垂不朽!” 林时生看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也不忍心再苛责,只叫了人把他送回去,自己则亲自抱了林嘉若回家。 他从龙玉娇手里接过林嘉若的时候,林嘉若突然睁开了眼睛,失神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闭上了。 就在他以为她又睡着了的时候,听到怀中女儿软软糯糯地叫了声“爹爹”。 他应了一声,抱着她出了酒楼,走在入了夜的街道上。 “爹爹……”她又叫了一声。 “爹爹在!”林时生柔软地回答。 “卫将军……”她带上了一点哭腔。 “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卫牧之死,少有人不为之痛心的。 “卫将军……呜呜呜……”她小声的哭了起来。 林时生叹了一声,抱紧了她。 归来时满城鲜花着锦,故去时稚子哀恸哭泣。 男人,当如卫牧。 第190章 沈卿言被掳 因为醉酒的事,林嘉若被关了禁闭。 连甘明琮来找她,都被徐窈宁赶了出去。 林嘉若只好来找爹。 京城的宅子虽然不如余杭老宅大,但还是给三兄弟都留了书房,只是没有一个院子这么大了,导致林时生手底下的人都住了出去,其中也包括了他的师父慧秀。 所以林嘉若进书房的时候毫无阻拦。 林时生正在凝神写字,忘我得似乎都没发现林嘉若的到来。 林嘉若凑上前一看,原来是在写诗。 爹的诗一直都是很好的,人见人爱,这一首——她读了一下,感觉跟平常诗集上的比起来都不遑多让。 “爹爹又作诗呢?”一见停笔,林嘉若就甜甜地说,十足的谄媚。 林时生好笑地瞥了她一眼,问道:“有事就直说,跟谁学的这副腔调?” “娘不让我出门……”林嘉若立即垮了脸,可怜巴巴。 “应该的!”林时生语气凉凉,“小小姑娘,就知道跟男孩子出去喝酒了,还醉得不省人事,你娘就是揍你一顿都是应该的!” 一想起来就生气,后悔那天甘明琮上门的时候下手轻了。 “爹——”林嘉若拖长了嗓子软软地喊道,“阿若知道错了——” 林时生没有回答。 写了四行诗的信笺墨迹干了,他细心折好,放入信封,交给洗墨,吩咐道:“送去裴相府上!” 洗墨奉命而去。 林嘉若好奇地问:“爹,你写诗给裴相做什么?” 林时生长叹一声,道:“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卫将军为国捐躯,我能做的也只有为他写几句诗了。” 转头看她,似笑非笑道:“知道错了就要有个反省的态度,你最近啊,就好好在家呆着吧!” 于是,一直到秋试开考,林嘉若才被允许出门,去送沈卿言进考场。 兰子君自然是陪着沈卿言一道来的,而薛神医居然也同行。 林嘉若往沈卿言面上扫了一眼,就扑向了薛神医,将他一把抱住,要不是力气不够,恨不得将他抱起来转圈。 “薛神医,你真的是神医啊!太厉害了!太厉害了!”真是太惊喜了。 不过一个多月,被气吐了血的沈卿言竟然病容一扫而光,除了清瘦一些,看上去竟然同普通人差不多,目有神采,行止如常。 薛神医连连摆手,干笑道:“不敢不敢,哪里哪里……” 大概是小姑娘太热情了,惹得他满脸尴尬。 沈卿言同兰子君最后说了几句话,就要入考场了,不经意间,看到林嘉若一脸警惕地四处张望,不禁笑道:“放心吧,须城公主这两天不会出现的!” “你怎么知道?”林嘉若惊奇地问,好像他早有安排似的。 沈卿言没有回答,只冲她笑了笑,就进去了。 什么时候进考场是有数的,什么时候出考场就不好说了,所以林嘉若只参与了送,没参与接。 果然如沈卿言所说的,这两天,须城公主像是幡然悔悟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不仅仅是这两天,实际上,从上回出事后,须城公主就没有再出现过,据林嘉芷说,那天行宫的赏荷宴,须城公主也没有出现。 第三回送沈卿言入考场时,他刚松开兰子君的手,便是一个踉跄,好在被薛神医扶住了,薛神医迅速往他口中塞了一颗药丸。 沈卿言闭目数息,再睁眼时,仍是神采奕奕地向前走去。 “表姐夫不要紧吧?”林嘉若担忧地看着沈卿言的背影,总觉得他脚步有点虚浮,“是不是考试太辛苦了?” 兰子君眼中担忧更深,她看了看薛神医,薛神医朝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无事……” 行吧,神医都说没事了,那就是没事了! 林嘉若笑着对兰子君说:“那就好,明天表姐夫考完,正好是中秋节了,你铺子里新出的月饼记得给我送几个哦!” 兰子君答应得有些漫不经心,林嘉若只当她担心沈卿言,也没怎么在意,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第二天,八月十五,中秋节。 也是今秋乡试最后一场结束的日子。 林嘉若想了想,还是派了丫鬟雀儿去考场外面候着消息,顺便跟去兰子君的点心铺里拿月饼。 雀儿回来得挺早,上午去,中午就回来了,却是两手空空。 “这么晚才出考场吗?月饼呢?月饼没拿到吗?”林嘉若问。 雀儿平常是个规矩到有点呆板的丫头,这会儿却气喘如牛地拉着林嘉若的衣服直晃:“不、不、不好了……” 林嘉若脸色大变:“什么不好——是不是须城公主来了?!” 雀儿拼命地点头。 林嘉若一把丢开她,往林时生的书房跑去。 没跑几步就撞到了林时生身上。 不等林时生问话,她心急如焚地说:“爹,须城公主把表姐夫抢走了!” 林时生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得仆人呼喊来报:“沈家、沈家来找京兆府大郎君!” 林敬生任京兆府知府,沈家是以京城百姓的身份,直接找上了父母官。 “我家公子被须城公主强掳入府,请大人相救!” 然而,京兆府也敲不开公主府的大门。 “须城公主闭门不出,我们也不能硬闯!”林敬生无奈地说。 林嘉若被林时生抱在身前,坐在马背上,她盯着紧闭的公主府,突然灵光一闪,拉着林时生的衣服喊道:“万贵妃!爹爹,万贵妃会救表姐夫的!” 可是他们在宫外,万贵妃在宫内,要如何请得到万贵妃? 林时生略加思索,策马而去。 马停在了裴相府邸的侧墙外,林时生单手抱紧林嘉若,一跃上了墙头。 “裴姑娘的闺房在哪儿?”林时生问。 当初晒嫁妆的时候,林嘉若进过裴家,自然知道裴瑾瑜住哪儿。 一炷香后,宰相府中,一辆马车匆匆驶出,直奔宫城。 当驸马袁宴领着圣旨到了须城公主府时,距离沈卿言被掳已经过了三个时辰。 公主府大门一开,林时生便第一个闯了进去。 兰子君站在门外,双唇抿得发白,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大门,眼中有一种仿佛悲壮的情绪。 林嘉若看着有点害怕,忍不住出声安慰:“不会有事的……”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在颤抖。 怎么回事?不是马上就要救出人了吗?应该要没事了啊……林嘉若在心中不停地安慰自己。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林时生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内。 第191章 沈卿言之死 林时生一步一步朝她们走来,日色昏黄,他的脸藏在阴影中,表情模糊。 公主府的大门高大阔朗,他的身形从门框的一角逐渐移至正中,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即将跨出门槛的前一刻,他抬头朝公主府的匾额看了一眼,然后走了出来。 以往,无论是什么场合,他总是第一眼落在林嘉若身上,但这次,他的目光寻觅片刻,就直直地落到了兰子君的脸上。 天色仿佛在某一瞬间突然黑了下来,世间万物都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那人胸口未曾没尽的锋刃,不知道反射了哪里的光,格外的刺眼。 林嘉若盯着林时生手中的那人,盯着那人胸口的一滩殷红看得专心致志。 直到身旁的兰子君向前挪了一步,遮去了她的视线,她突然觉得身上被抽去了所有气力,眼前蓦然一黑。 醒来时,眼前仍旧是一片昏暗不清,隐隐约约地,仿佛又看到面容模糊的林时生,双手托着鲜血淋漓的沈卿言,朝着她一步一步走来。 她失声尖叫。 “阿若!阿若!”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灯火一下子亮了起来,徐窈宁关切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林嘉若猛地扑到她怀里,双手抱得紧紧的,不停地喊着:“娘……娘……”直喊到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徐窈宁也跟着悲泣不止。 她原本以为熬过了去年冬天,沈卿言就渡过了前世的死劫,没想到…… 如果她能更重视一些,能少自负一些,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林嘉若哭着哭着,睡了过去,又被噩梦惊醒,再哭着睡去,如此反复几次,到了后半夜,便发起了高烧。 自从开始习武,林嘉若已经好多年没有生病了,这一病,倒像是把过去几年的份都用上了。 等到能下床,已经是七天后了。 一下床,林嘉若就去了沈家,谁也拦不住。 沈家的灵堂,人来人往。 今天是沈卿言的头七,过了头七,就该下葬了。 兰子君本该抱着孩子在灵堂答谢祭拜,此时却只有沈夫人一人木然地往火盆里添着纸钱。 丫鬟领着林嘉若去了兰子君房里。 沈家偌大的宅院里,入目皆是缟素。 丫鬟把林嘉若领到门口,就悄然退下了。 兰子君正站在桌案前,纸墨齐备,下笔如飞,面容虽苍白,目光却异常坚毅。 她写得那样投入,林嘉若迟疑着不敢靠近。 一直到她放下笔,才走了过去,轻声问:“表姐在写什么?” 来之前,她怀着满腔的悲伤,可见到兰子君忙碌的模样,心情就奇迹地被安抚了,仿佛觉得悲伤也不是很重要。 “诉状!”兰子君淡淡地说。 林嘉若愣了一下,没听懂。 兰子君朝她招了招手,林嘉若乖乖走到了她面前,被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林嘉若这才发现,她全身冰冷得厉害,仿佛在冰窖里待了好几个时辰,刚刚出来。 但是她的身子却很稳,没有颤抖,没有柔软,就像冰块一样,冰冷而僵硬。 “阿若……”她轻声道,声音也是冰冰凉凉的,“其实我早就知道,永康十四年八月十五,是卿言的死期……” 她的话仿佛一道天雷在耳边炸响,林嘉若头昏脑涨地喃喃问道:“你说什么?” “其实卿言的身子一直没有真正好起来……” “本来在薛大夫的调养下,还能活个五年,可那天在别苑,他气急攻心吐了血后,薛大夫竭尽所能,也无可奈何了……” “卿言说他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们母子,他想给我们留一条后路!” “你们都以为他去考科举是为了功名,不是的……他考不上的……他只是为了以举子的身份被须城公主掳走,残害致死!只有这样,才能引起更多人的关注!” “阿若,他是自己去送死的,是我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的!” 不知是不是她抱得太紧,林嘉若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她却突然放开了手,抓着林嘉若的手臂,与她四目相对,布满血丝的双眼坚定狠绝:“这条路,卿言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了,我一定要替他把最后一步走完!” 说完,就丢开了林嘉若,把桌上的状纸收在怀中,看了一眼在榻上睡得安宁的孩子,大步走了出去。 林嘉若还没能完全消化她刚刚说的话,就看到她毅然决然地往外走,慌忙跟了出去。 兰子君走进灵堂,对着沈卿言的棺木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语声清冷道:“母亲,我去了!” 沈夫人向她点了点头,同样清冷地回答:“去吧!” 林嘉若随着她出了沈家,沿着御街,一路向北走去。 沈卿言的死不是秘密,披麻戴孝的兰子君走在街上格外引人注目,更何况,她身后还跟了一辆板车,车上不知放置了什么体型不小的东西,用麻布覆盖着。 一路直到午门外。 兰子君蓦然收住脚,一抬手,运送板车的家仆终于将车上覆盖的麻布掀开。 这一路来,陆续跟了不少人到这里,无不对车上的神秘物件好奇不已,此时终于见到了真面目,不约而同地齐声惊呼。 林嘉若也大吃一惊,原来这车上运送的是一面半人高的大鼓。 兰子君面无表情地走到鼓前,双手拿起鼓槌,高高举起—— “等一下!”林嘉若叫道。 她跑了过来,抢过兰子君手中的鼓槌:“我来帮你,我力气大!” 说完,她敏捷地爬到了鼓架上,抡起手臂,使了浑身的劲—— “咚——” 低沉浑厚的鼓声如同波浪一般,一圈一圈传扬开去。 “咚——” “咚——” 林嘉若一下、一下地敲着。 卫将军死了。 沈卿言死了。 她心里有许多悲伤,有许多比悲伤更沉重的情绪,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鼓声,仿佛恰能承载她的这些情绪,令她越敲越兴奋,越敲越用力。 而兰子君已在鼓下挺直而跪,双手捧着诉状,低头沉默等待。 鼓声,先是惊动了午门禁卫上前叱问:“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午门喧哗?” 鼓声一停,兰子君猛然抬头,高声喊道:“京兆沈氏妇,状告须城公主,强掳良民,残杀士子!” 第192章 午门请愿 大梁开国以来,民告官的案例仅有三起。 而民告皇室的案例,从未有过。 午门禁卫面面相觑,都心生怯意。 其中一人咽了咽口水,好声劝道:“你要告状,也该去京兆府,到这午门来做什么?惊动了陛下,你一个小妇人,如何担当得起?” 兰子君目光坚定地望着午门内露着金碧辉煌一角的大殿,大声道:“状告公主,请御前定夺,还以青天白日,还以人命昭昭,民妇虽万死而不惧!” 告御状这种事,小小禁卫如何能处理? 小头领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吩咐道:“快去通知京兆府!” 眼见禁卫又退回午门口,林嘉若想了想,重新敲起了鼓。 鼓声引来了更多围观的百姓,开始还有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都纷纷露出了同情和痛恨的表情,对着午门指指点点。 禁卫小头领看着不像话,就让人上前阻止林嘉若击鼓。 那名禁卫还没来得及靠近林嘉若,人群中就突然生了骚动。 人们纷纷朝后望去,而后自动分出一条路。 禁卫看了一眼,便抱拳行礼:“林大人!” 林嘉若正沉浸在鼓声中,直到林敬生走到了自己的正前方,才反应过来,停了动作。 刚想叫一声“大伯父”,但看林敬生身着官服,神色严肃,下意识停住了嘴,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林敬生只是寻常地瞥了她一眼,目光就落在了兰子君身上。 兰子君低着头,高举状纸,一言不发。 林敬生长叹一声,道:“此案关系重大,本官与沈氏妇有亲缘关系,不敢擅专,待本官请示宰相大人再作定夺!” 说完这些,林敬生便进了午门。 林嘉若看看姿势不变的兰子君,咬了咬牙,又开始击鼓。 林时生到的时候,看到这副场景,几乎令他落泪。 天道若有知,怎能叫一弱女子独自跪在青天之下、皇城之外? 天道若有心,如何见一稚龄女击这鸣冤之鼓,担这世间正义? 大人们呢?男人们呢? 大步上前,衣摆飞起,他重重地跪在了兰子君身侧—— 鼓声适时一停,他朗声道:“杭州府乙酉科举人林时生,愿为沈卿言请命!” 原本想上前唤回女儿的徐窈宁蓦然收住了脚,抿了抿唇,退回了人群中。 她刚退一步,就有一人从身侧冲出,跪在了兰子君的另一侧,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嗓音在午门前回荡:“国子监学生夏宇轩愿为沈卿言请命!” 徐窈宁一把拉住林蔓,低声快速道:“他已经出头了,此时再退回,前途名声俱毁!” 林蔓身形一滞,面上依旧不甘。 “若此事成了,宇轩在士子之中必然名声鹊起,日后前途无量……”徐窈宁低低地说。 前世第一个冲出来的甘明珏,就成了年轻一代士子的领头人,更被裴相看中,招为女婿,把他作为接班人一样细心教导。 林蔓终于软下了身子,神色复杂地望着前方跪地的三个身影。 她一松身,身边又走出了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 淡蓝色的衫裙,仿佛一道山涧清流,缓缓淌至兰子君身边,绫罗迤逦,玉容潋滟,夏倾城默不作声地跪了下来。 不过片刻,甘明珏也来了,挺身一跪,大义凛然道:“请君与相共审此案,还天地一片清明,还百姓一个公道!” 甘明琮跟着甘明珏一起来的,他没有跪下,而是跳到了鼓架上,抢了林嘉若一支鼓槌,和她一起,一人一下地敲击着。 接着是顾瞻。 举子和监生的加入令午门禁卫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就是围观的百姓,也都知道出了大事,议论声渐渐歇了下去,只剩下鼓声仍旧响彻宫城。 安静了没一会儿,突然有人狂奔而来,大喊道:“少夫人!少夫人!公子中了!戊子科京兆府乡试第二十一名!公子中了!” 林嘉若这才想起,今天,恰好是秋试放榜的日子。 那人的呼喊声中蕴着大悲与大喜,忘我地向兰子君奔来,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脚,他重重地扑倒在地,抬起头,已经是泪流满面,却仍旧在喊:“公子中了!他中举了!” 一直如泥塑般跪着的兰子君,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地放下状纸,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 突然之间,她悲声长嚎,如同失侣的孤雁,如同濒死的母兽,令人不忍直视。 林时生仰头长啸,愤然高呼。 “那是大梁的读书人!是大梁的新科举人!是大梁未来的国之栋梁!” “寒窗十年,圣人子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读书人!” 他猛然站起,转身,面容悲戚。 “桂榜之上,犹挂着你‘习成文武艺,贩与帝王家’的憧憬;金殿之外,却跪着你发誓终身爱护、最终含恨抛下的妻子,未能衣锦还乡,可曾魂归故里?” “那个因无知妇人的一己私欲而丧命的沈卿言,跟我们一样的读书人,今日是他的头七,冤魂何在?公道何在?天理何在?” 林嘉若再也受不住这样沉重的情绪压力,失声痛哭起来。 林时生怜悯地望了她一眼,突然一把扯下发冠,往地上狠狠一砸—— 玉碎之声,清脆如乐。 他回身凝望皇城,如墨的长发丝丝张扬。 再次衣摆掀飞,挺直而跪,声音低沉而悠远:“杭州府林时生,愿圣天子敬天理!正公道!” 身后甘明珏紧紧跟上:“江宁府甘明珏,愿圣天子敬天理!正公道!” “杭州府夏宇轩,愿圣天子敬天理!正公道!” “杭州府顾瞻,愿圣天子敬天理!正公道!” 此时,一群青衫少年疾步奔到,正听到这里,为首的少年不假思索地上前一跪,高声呼应:“河南府宋彬,愿圣天子敬天理!正公道!” “京兆府……” “……” 林嘉若只觉心中悲愤激荡,抬袖一抹泪水,夺过甘明琮手里的鼓槌,竭尽全力地击打起来。 甘明琮没了鼓槌,也不愿离去,竟攥紧了拳头,直接打了上去。 悲鸣声,痛哭声,急促得令人喘不过气的鼓声。 许多围观百姓都忍不住捂着胸口,露出痛苦的神色来。 午门禁卫也面露惊慌。 这是要激起民乱了吗? 正在此时,午门一侧,突然被打开了。 第193章 天下人管天下事 “皇上终于要召见他们,亲自审理此案了吗?”林蔓紧张地揪着徐窈宁的衣衫。 徐窈宁摇了摇头,轻声道:“为时尚早!” 门内走出了几个内侍,其中一人迎向了这边,其余人都神色匆匆地绕开了跪着的几人,朝西面奔去。 留下的那名内侍走到了林时生面前,高声训斥道:“尔等士子,不好好读圣贤书,却在午门聚众闹事,是何居心?沈氏案自有有司管辖,与尔等何干?速速散去,陛下仁慈,既往不咎!” 林时生抬起头,并不去看他,仍旧直视前方,那里是金殿御阶,是丹陛龙椅,是天下至尊之处。 他缓缓开口:“天下人,管天下事!” 眼见士子们因这一句话眼放精光,内侍惊吓得退回了禁卫身边。 都说蛮夫可怕,没想到读书人疯起来比那些兵痞更吓人! 又过了一会儿,刚才西去的内侍们就带着几人回来了。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有人认出了内侍带回的人。 “是大理寺卿!” “宗正寺卿也来了!” 四五名官员几乎小跑着到了门口,跟着留守的内侍一起进了皇城。 一炷香的时辰后,内侍们去而复返。 “陛下有旨,宣沈氏妇、跪者、鼓者觐见!” 林嘉若心中一松,再也握不住鼓槌,任由滚落了下去。 她也双臂也没了力气,还是甘明琮抱了她跳下来。 兰子君双手撑着膝盖,在夏倾城的扶持下艰难起身,夏宇轩几次想伸手扶她,又碍于男女之别不敢触碰。 林嘉若便跑了上去,抱住她一只手臂,用身体支撑着她起身站定,然后和夏倾城一起,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午门内走去。 他们三人走在最前头,领头的内侍看了他们一眼就转身在前面带路,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品级低于他的内侍。 其中一人落后了几步,站到了林嘉若身边,低声道:“林四姑娘,我来帮你扶着吧,你这个手臂,唉……快休息休息吧!” 林嘉若抬头一看,有些惊喜:“是你啊!” 竟然是上回领她进宫的那位内侍。 林嘉若虽然确实累极了,但此刻却自觉不能躲懒,低声谢道:“公公,你是个好人,可是我不是一个人,我要和我爹,和我表姐站在一起!” 内侍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旁边传来林时生的低笑声:“好阿若!爹爹为你骄傲!” 内侍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跟上了前头的人。 走到午门城楼前,林嘉若抬头看了看,城楼上一直都是由巡逻的禁卫,但刚刚好像有个女子? 内侍在前面回头催促,林嘉若扶着兰子君再次抬步向前。 走到城楼正下时,突然,身后起了变故。 人群之中,先是有一人惊呼。 接着,第二人,第三人…… 直到有人喊了一声:“是卫将军!” “卫将军回来了!” 顿时轰动起来。 卫将军?卫牧! 林嘉若急忙停步,回头张望。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甘明琮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不等他冲到人前,人们就分出了一条道路,他一个猛扎,差点撞到了一人手上捧着的瓦罐上。 他常年习武,自然能及时收住脚,与那只贴着白条的黑色瓦罐咫尺相对。 黑与白,从来都是丧葬之色。 黑色瓦罐,白色封条,上有墨迹。 字迹算不得很好,看在甘明琮眼里,勉强也只能给个端正的评价,甚至这个端正,也很快就失去了。 那字迹在他眼里渐渐扭曲,扭曲到不能分辨。 可是再怎么不能分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已经印入了脑海。 他“噗通”一声跪下,哽咽道:“小舅舅,您回来了!” 捧着卫牧骨灰的正是费乘风,他身后跟着七八名和他一样素甲白袍的将士。 他在甘明琮身前停留了片刻,便绕开他向午门走去。 走到午门前,他举起瓦罐,单膝跪地,高喊道:“靖南军振威校尉费乘风奉宁远将军还朝!” 他身后的将士也跟着单膝跪地,沉声齐喊:“靖南军将士奉宁远将军还朝!” 一时间,城楼上下,所有禁卫,一齐将手中枪矛用力砸向地面,低头肃立,齐声喊道:“监门卫恭迎宁远将军还朝!” 领头的内侍顿时收敛了神色,叮嘱了一句“你们先候着”,就一个人匆匆跑了进去。 这次,连一炷香的时辰都没到,内侍就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陛下有旨,宣靖南军将士入殿觐见!” 费乘风起身,面容端肃地往前走去。 穿过城门,有数十人立于一侧。 原本他应该目不斜视地向着大殿走去,却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他看了过去。 一眼就看到人群最前方,那个披麻戴孝的女子。 目光轻轻一触,她便垂下了头。 他瞳孔微缩,满腔的哀恸中混入了些许慌乱。 她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是这样的装扮? 可心中再急,也知道此时此刻不是询问的时机,他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跟上了内侍的步伐。 将军遗骸还朝,是国之大事,一众士子并林嘉若父女、夏倾城以及兰子君,都只能耐心在大殿外等候。 幸好,也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半个时辰后,内侍再次出现,宣兰子君进殿,只有她一个人。 林嘉若一听就急了:“皇上只让我表姐一个人进去吗?我能不能也跟进去?”她拉着兰子君不敢放手。 不是所有的内侍都是和善的,这个就冷哼一声,道:“陛下没有宣召,岂能进殿!”说完,也不管她们如何纠缠,自己就转身走了。 兰子君来不及多说,只能用力挣开了林嘉若的手,快步跟了上去。 林嘉若还想追上,被林时生拉住。 “阿若,这毕竟是她自己的事,我们只能帮到这里了!”他低低地说。 林嘉若双肩一垮,眼中还是充满了担忧。 “别太忧心了,子君也不是普通的女子!”林时生安慰道。 她能为亡夫做到这一步,尽管有阿若相陪,有他推波助澜,也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兰子君进去了许久,直等到夕阳斜照,里头也没有再出来宣召。 一整天滴水未进,林嘉若虽是习武的身子,也有点撑不住了,虚弱地靠在林时生身上。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嘉若回头一看,足足有十几名内侍朝着他们走来,领头的却是一名丰神俊朗的年轻人。 第194章 我不服! 这个年轻人,林嘉若也认识。 不等他走到跟前,林时生便抱着林嘉若躬身行礼:“郡王殿下!” 士子们也纷纷朝武康郡王行礼作揖。 武康郡王神色谦和地颔首回礼,道:“本王听说诸位最早的从辰时起就滴水未尽,特意带了一些茶点过来,诸位随意用些吧!” 说完,就令内侍们奉上茶点。 士子们无不露出感激的神色。 林嘉若早就饿得不行了,咕嘟咕嘟喝了一口热茶后,抓过包子,正想狠狠咬上一大口。 偏偏在这个时候,大殿门口传来了内侍的声音:“召鼓者与同跪者觐见!” 林嘉若一愣,竟然不能吃了? 包子突然被人直接塞到了嘴里,她下意识地咬了一口,就被丢回了内侍端着的托盘上,林时生用袖子给她擦了擦嘴,牵着她的手走在了最前面。 进殿,跪拜。 这些林嘉若都是经历过的,做得有模有样,等站起来的时候,被林时生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身后,她低着头,偷偷地嚼着嘴里的食物。 “杭州府林时生何在?”龙椅上,金口玉言,却是问的这么一句话。 林时生犹豫片刻,上前半步,深深一拜,直起身,仍是将女儿挡在身后。 “学生正是杭州府林时生!” “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皇帝缓缓地吟了一首诗,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问道,“这是你写的?” “正是!”林时生面不改色地说。 用都用了,总不能说是王昌龄写的吧? 皇帝又笑了笑,语气有些冷意:“前脚朕还夸了你赤诚可嘉,后脚你就跑到午门口带头闹事了,这是叫朕自打嘴巴吗?” 林时生微微摇头,朗声道:“迎将军忠骨还朝,是国之大事,令士子冤情得洗,也是国之大事,武者、文者,俱是君之臂膀、国之栋梁,愿我大梁,君不失臣,臣不负君!” “好!”皇帝一掌拍在龙椅的扶手之上,语气中难掩激赏,“好一个君不失臣,臣不负君!” 皇帝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盯着林时生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朗朗地笑了起来,听得出此时他心情很是愉悦。 “裴相,这个林生不错,你看何处还有空缺,他已经是举子之身,可以授官了!”皇帝笑道。 底下众人都吃了一惊。 没想到皇帝如此看重林时生,竟要当场授官。 在皇帝那里挂上了名号,日后仕途想不顺畅都不可能啊! 林时生却脸色一变,大声道:“陛下——” 皇帝一摆手,笑呵呵地说:“今日之事,朕就既往不咎了,你好好替朕做事,朕不失你,你亦不可负朕啊!” 林时生咬了咬牙,拜伏在地,高声道:“陛下,万万不可!”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放肆!” 天子之怒,可伏尸百万。 大殿之中,无论士庶,均齐齐跪倒,低头噤声。 林时生抬头仰望龙椅之上,面无惧色地说:“陛下,请容学生一言!” 皇帝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这些读书人最善诡辩,朕不想听你胡搅蛮缠——”他忽然冷冷一笑,抬手一指,“你来说!” 林时生脸上瞬间褪了血色。 皇帝所指,是他身后,他身后,只有他刻意护着的小小一人。 “陛下,这是学生自己的仕途规划,陛下要她说什么?她又能说什么?”这皇帝怕不是个疯子吧? 皇帝冷冷笑道:“你这样抗旨拒官,如此高风亮节,怎么?你自己的女儿不懂你的这片苦心?” 林嘉若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原来皇上刚刚指的是她啊…… “我懂的!”林嘉若抬头迎上皇帝冰冷的眸子,此刻她的表情,像极了方才御前应对的林时生,看得皇帝也不禁点头。 “我父亲现在不能做官!”林嘉若认真地看着皇帝,认真地解释道,“父亲说过,他要在金殿之上被陛下钦点为状元,从午门正门出宫,锦衣御马,琼林赐宴,那是读书人最春风得意的时刻,他不想错过的!” 林嘉若伏地一拜,又抬头望着皇帝:“陛下,您就成全我父亲吧,他可以中状元,入翰林,六部九寺,终有他一席之地,陛下何苦——”她歪头想了想,“何苦揠苗助长呢!” 林时生听得眼眶湿热,状元哪是那么好中的,他不过闲暇时抱着她说些心中的期盼,没想到她一字一句,竟然记得这么清晰。 这一席话,说得大殿之内,无不动容。 “陛下,林女所言甚是,林生既是陛下看中的人才,待明年春试之后,金殿之上,陛下大可赐其风光入仕,何必急于一时?若不能以进士入仕,为免可惜!”裴相劝道。 “好!”皇帝终于松了口,指了指林时生,笑道,“朕就在这里等着你,明年殿试,朕若是见不到你,就判你个欺君之罪!” 林时生松了一口气,拜道:“学生定不负陛下厚望!” 皇帝大笑着令诸人起身。 这厢仿佛其乐融融了,但……似乎有什么被遗忘了? 宗正寺卿起身后,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皇帝这才想起来正事,便指了指宗正寺卿,道:“就你来说吧!” 宗正寺卿向皇帝拜了一拜,出列面向林时生等人,道:“沈卿言一案,方才已令须城公主与沈氏妇对峙,须城公主对沈卿言之死供认不讳,此案已有了判决,现晓谕尔等——” “须城公主强掳京兆府戊子科举人沈卿言,致其死亡,此事确凿,现废黜须城公主封号,收回封邑,着即日起禁锢于原公主府,非诏不得出!” “沈卿言无辜丧命,沈氏妇忠贞可嘉,现赦免其午门喧哗之罪,赐金千两,放还家去!” 宗正寺卿看向兰子君,问道:“如此判决,沈氏妇可服?” 兰子君跪拜道:“民妇愿服!” 预料之中,也就差不多是这样的结局了。 宗正寺卿又看向一众士子:“尔等可服!” 士子们纷纷望向最前排的林时生。 林时生低头想了想,皇族杀人,想要以命抵命几乎是不可能的,能废黜圈禁,已经是皇帝很大的让步了。 服不服,都得服了。 他单腿后移,正要下拜—— “我不服!”林嘉若大声喊道。 第195章 贞烈夫人 大殿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嘉若身上。 林时生紧紧捏着她的手,手心微微渗出汗来。 “哦?”皇帝缓缓地笑了,问道,“你有何不服?” “我平常在家里闯祸了,父亲母亲便罚我月钱,关我禁闭,陛下罚公主,跟我父母罚我没什么两样,等到过几天心软了,就能放出来了!”林嘉若说。 皇帝笑道:“你这是质疑朕的金口玉言?” 林嘉若悲伤地看着他:“皇上没说废黜之后不能再封,也没说关起来之后就不能放出来,公主反正还是公主,她只要好好活着,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还可以做很多事,可是我表姐夫已死了,死了,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你希望朕杀了公主为你表姐夫赔命?”皇帝不怒反笑。 林嘉若似乎没有感受到来自龙椅上的杀意,她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皇上就算杀了公主,我表姐夫也不会活过来了,沈夫人再也没有孩子了,我表姐再也没有丈夫了,我的小外甥,他都还没到两个月,他这辈子都见不到爹爹了——” 她抬头望着皇帝,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皇上,您把公主关起来,赏赐我表姐千两黄金,这些都没用,我的小外甥,他再也没有爹爹了,以后如果再有谁欺负他,都没有爹爹会保护他了……” 林时生看得心酸,顾不上还在大殿上,便从她袖子里抽出帕子,细心地为她擦着眼泪,动作娴熟无比,一看便是平时也如此做过的。 这仿佛就是在表现有没有爹的区别。 一时之间,众人想起那个未满两个月的孩子,心中也纷纷恻然。 皇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敲了两下,喜怒不辨地问:“那你想要朕如何?再给他找个爹?” 这句话,林嘉若没能反应过来,其他人却都变了脸色。 官员列中,一人突然出列,沉声道:“陛下,我等将士甘愿沙场万死,除了卫国,也为保家,想必读书人也是如此想法,今卫将军战死,陛下荫封其家眷,如今士子无辜而死,陛下何不也抚恤其妻子?” 说话的,正是费乘风。 皇帝笑了笑:“怎么?一个小小的举子,赐金还家还不够?” “确实不够!”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众人回身望去,却见徐国大长公主一身华服,在凌素素的搀扶下,缓步迈入,神情严肃,不怒自威。 “姑母以为应该如何?”皇帝淡淡地问。 徐国大长公主不急着回答皇帝的话,而是转头先将林嘉若仔细打量一番,见她毫发无损,才回过头,答道:“沈家那样豪富,赐金有什么意思?他们家既然被须城公主害得没了男人光宗耀祖,皇上要赔,就要赔他们个光宗耀祖的荣华,才算得诚意!” “依姑母之见,朕应该赔她点什么荣华?”皇帝缓缓问道。 徐国大长公主道:“沈氏妇胆敢御前为夫申冤,可谓贞烈,陛下不妨封赏个乡君的品级!” 这个封赏确实实在,底下诸人纷纷振奋起来。 沈家又不缺钱,赏赐多少金都没意义,如今虽然暂时把须城公主弄下去了,可孤儿寡母,仍旧辛苦,如果有了御赐封号,那就不同了。 林时生和林嘉若也期待地望着皇帝。 皇帝摸了摸下巴,笑了起来:“乡君啊……那怎么够呢!”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要封就封个夫人吧!”皇帝笑道。 大梁三品以上官员的妻、母才能封夫人,其余虽然称为“夫人”,却不过是个尊称而已。 林老夫人直到今年,才因长子的升迁,获封为郡夫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夫人”。 林嘉若还记得祖母收到夫人诰命服那天,激动得眼睛都湿了。 封夫人不是好事吗?为什么大家的脸色都那么怪呢? “这……”徐国大长公主也皱起了眉,总觉得哪里不合适。 皇帝呵呵一笑,不等徐国大长公主想明白,就说道:“既然姑母都赞她贞烈,就封个贞烈夫人吧!” “皇上——”徐国大长公主脸色一变。 “姑母还有意见?”皇帝眯起了眼,语气中忽现威胁。 此时,兰子君毅然决然地跪下,一个响亮的叩首:“臣妇谢陛下恩封!” 如此,便是尘埃落定。 出了皇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宫门外,数不清的马车在等候,各自的家人打着灯笼寻找自家的儿郎。 士子们纷纷来向林时生道别,态度很是恭敬。 夏宇轩和夏倾城被自家父母领了回去。 一直等到人都散去,林嘉若才逮到机会问话:“贞烈夫人有什么不对吗?” 林家的人也正好找到他们。 甘氏先变了脸色,连忙追问:“什么贞烈夫人?” 徐窈宁脸色古怪地看了看兰子君,问道:“不会是子君封了贞烈夫人吧?” “是啊!”林嘉若一脸茫然地问,“有什么不对吗?夫人不好吗?” 兰子君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好的,正适合我!” 徐窈宁怜悯地看着她:“御赐贞烈,只怕以后就不得不贞烈了……” 兰子君淡淡一笑:“卿言待我至此,余生,我只想好好奉养婆母,抚养孩儿,别无他想!” 林时生叹道:“走一步是一步吧!我先送你回去!” 兰子君拒绝了:“沈家的人就在那边,舅父舅母的怜爱,子君铭记于心,只是,请让我自己走吧!” 林时生不置可否,转向徐窈宁,叮嘱道:“阿若的手臂你多注意些,你们先带着阿若回去,我去沈家把薛尽带回来!” 薛尽就是薛神医,沈卿言死后,他也还留在沈家。 送了甘氏和徐窈宁上车,又把林嘉若抱上马车,林时生便跟着兰子君走了。 “所以贞烈夫人到底有什么不对?”林嘉若问得急死了。 徐窈宁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里,叹道:“你的乡君封号是什么?” “安乐乡君!”安乐是余杭县下辖的一个乡名。 “大梁封赐命妇,用的都是地名,你的乡君封号取自安乐乡,你祖母被封为云安郡夫人,云安郡是夔州府的别称——”甘氏说到这里,叹了一声,道,“但是贞烈夫人……” “荣国夫人也不是地名!”林嘉若说。 “荣国夫人,那是一品国夫人,能封国夫人的除了宰相家的女眷,就是皇后的母亲了,但是贞烈夫人——贞烈,在本朝,多是追赠之誉……”甘氏闭上眼,说不下去了。 “追赠……是什么意思?”林嘉若隐隐知道了这个意思,却不敢肯定。 “就是给死人用的!”徐窈宁直截了当地说。 林嘉若张大了嘴看着她,这是在开玩笑吧? “那个圣明天子,不但赐了个死人用的封号给子君,还是一顶大大的帽子,贞烈这两个字砸下来,子君这辈子都别想改嫁了!”徐窈宁冷笑道。 第196章 驸马要和离 林嘉若的手臂被厚厚地包了起来,在薛大夫的叮嘱下,不可用力,不可受凉,早晚热敷按摩。 然后她又被禁足了。 “我伤的是手臂,又不是腿脚!”林嘉若向姐姐们抱怨道。 她不能出去,还好有三个姐姐来陪她。 林嘉芷冷冷地说:“你要是不禁足,早被祖母喊过去跪道君了!” 从前余杭老家有个小佛堂,后来禁佛了,林老夫人就把佛堂里的佛像换成了太上老君的塑像。 这会儿到了京城,她也坚持在自己的院子后砌了一间屋子供奉太上老君。 真不知道她到底在虔诚什么? 现在一提起林老夫人,林嘉若就会想起大哥哥在信里透露的那桩秘事,对自家祖母有了阴影。 “可我想去陪陪子君表姐……”林嘉若不甘心地说。 林嘉兰瞪了她一眼:“现在外头和沈家都乱着呢!这些事自有大人操心,你一个小孩子,哪那么多事?” 听说了林嘉若的“壮举”,她们都吓得魂飞魄散。 兰子君也算了,还在情理之中,林嘉若这算什么啊?就不能好好数数自己的年龄吗?还有夏倾城,看着娇娇柔柔的一个美人儿,竟然敢做这么大胆的事! 真的是……有点羡慕…… 林嘉兰又嫉妒地瞪了林嘉若一眼。 “外头在乱什么?”林嘉若警惕地问,“须城公主还没被关起来?” 这……其实她们也不知道,被林嘉若这一闹,家里对她们几个女孩子看得特别紧。 “等平之回来就知道了!”不能出门的日子,她们就派林平之出去打探消息。 林平之到午后才回来。 一回来,就被抓到了三房,三位姐姐,一位妹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没等他适应过来,又来了两个小的——林愿之和林嘉薇,搬着小板凳到林嘉若面前,整齐地排排坐,等着听故事。 林平之咽了咽口水,说起了今天打听到的消息。 “须城公主、不,现在只能叫三公主了,被宗正寺处以圈禁,非圣诏不得出,也就是说皇后都不能喊她出来了!” “陛下封了子君表姐为三品贞烈夫人,带俸禄的那种,还有仪仗、车驾、礼服——” “这些我们都知道了!”林嘉芷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点新鲜的!” 林平之想了想,说道:“今天早朝,要议宁远将军的功谥,让御史中丞赵秉真给驳回了!” “驳回!为什么驳回?凭什么驳回!”少女们激愤了。 “赵大人说,宁远将军贪功冒进,导致靖南军折损过半,功过相抵,就不必奖赏了!” “怎么会这样!” “赵秉真这奸臣!” “……” “那皇上怎么说?”林嘉若问。 “皇上说,是功是过都要议,但是今天没能议出来。”林平之说。 林嘉若觉得有点奇怪。 上回卫将军回来的时候,奖赏来得很快,这回竟然被人非议,难道只是因为打了一次败仗,就被抹去功劳了?可他都战死了,也没有丢大梁将士的脸啊! “对了,今天早朝,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林平之神秘兮兮地说。 每当他露出这个表情,这所谓的大事,多半不是什么正经事。 可越不是正经事,越叫少女们好奇。 催促了好几声,林平之才慢悠悠地说:“今儿早朝,三公主的驸马袁宴上奏,列了三公主七大罪状,什么越国公八十大寿不往拜寿,掌掴婆母,任意打杀婢女之类的,要求和三公主和离!” 姑娘们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公主啊!皇上的女儿!全天下身世最高贵的女子了,自古至今,只听说过公主休驸马的,还没听说过驸马敢跟公主提和离的,这不是打皇上的脸吗? “袁驸马……还活着吧?”林嘉荃小心翼翼地问。 林平之斜了她一眼,道:“你们不会不知道袁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吧?” 林嘉兰和林嘉芷都没说话,她们是知道的,都到京城大半年了,京城里都有哪些权贵人家,早就被普及过了。 林嘉荃就很尴尬,她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林嘉若说,她也不知道,她一到京城,就忙得没停过,况且,徐窈宁也还没意识到要告诉女儿这些。 “你快说说,袁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林嘉若催促道。 “越国公袁家,那是世卿世禄的陈郡袁氏,祖上是大梁的开国元勋,袁家出过三位皇后,两位贵妃,七位驸马,官至九卿以上八人,光太傅就出了两位!”林平之比这两支手指,语气夸张地说。 “原来后宫也有一位袁贵妃,后来早逝了,袁家又不肯再送女儿入宫,当今天子就把嫡长的三公主下嫁给了袁家的幼子!”林嘉兰补充道。 “所以皇上准许袁驸马和三公主和离了?”林嘉若问。 “呃……”林平之尴尬地摇了摇头,“还没有……” “这种事哪有一说就成的。”林嘉兰说,“总要先劝和劝和——依我看,袁家虽然厉害,可公主代表了天家颜面,和离还是不太可能的!” 林嘉若暗暗想道,这个天家颜面,好像刚刚被扫在地上啊……袁驸马这算不算落井下石呢? 这回,她又用对了成语。 两天后。 徐窈宁笑着说:“这个袁宴还真是会落井下石!竟然被他办成了,这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例啊!” 林嘉若振奋地看着她,问道:“袁驸马真的和离成功了?他怎么做到的?皇上怎么会允许呢?” 她想想,要是换了她是那个公主,她爹一定弄死袁宴再说。 看来皇上也不是很疼自己女儿啊! “还是沈家那个案子!”徐窈宁说,“袁宴列了七大罪状,其他都还能被宗正寺圆过去,最后一条是说,袁家代代读圣贤书,而萧瑕月却任意侮辱残害士子——” “袁宴洋洋洒洒写了一篇骈四俪六的文章,表明自己一心慕圣学,与士子同伍,却有这样的妻子,实在忍无可忍——” “他的文采不错,打动了不少文官,又正逢萧瑕月名声最臭的时候,皇帝也被逼得烦了,就同意了!” 也就是袁家有这个底气,换了谁都怕皇帝秋后算帐。 林嘉若听得惊叹不已,这个袁宴,还真是会挑时机发作,都像是跟谁约好了似的。 第197章 这仗还打不打? 母女俩正坐在一起聊着前驸马袁宴。 “袁驸马好像从前就跟三公主感情不好——”林嘉若想起从前的一件事,“表姐和表姐夫成亲那天,三公主要来捣乱,后来被宫里的内侍叫走了,我就有听到他们说驸马什么的——”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说:“当时大哥哥说,三公主被喊回去,至少好几个月不能再出来添乱了,看来袁驸马和三公主有很多矛盾啊!” 徐窈宁听了,心里直犯嘀咕:这林致之,也知道得太多了吧? 正在此时,杜鹃掀帘子进来说:“大郎君派人过来,请四姑娘过去一趟!” 林敬生?他找阿若什么事? “大郎君说有位贵客想见见四姑娘!”她一副不问清楚不放人的姿态,林敬生的长随只好无奈地说,“是振威校尉!” 振威校尉,就是费乘风。 费乘风原本是想求见林时生,并林嘉若一起的 但是距离会试已经没几个月了,林时生又开始闭门谢客,专心读书,所以费乘风已经多次被拒之门外。 最后只能找到京兆府,等着林敬生下衙,才进了林家大门。 林嘉若见到他的时候,仍旧是素甲白袍的模样,轮廓硬朗,英气之中带着一丝沉郁。 “卫将军的功谥和追封下来了吗?”林嘉若一见他便问道。 费乘风愣了愣,脸色一黯,摇了摇头。 “他们为什么不肯承认卫将军的功绩?”林嘉若生气地问。 林敬生却惊诧地看着她。 阿若说的话虽然一派童真,却问得很在点上,仿佛她拥有一种得天独厚的直觉。 费乘风摇了摇头,苦笑道:“朝堂上的事,复杂得很,你年纪还小,不会懂的。” 就算长大了,也未必能懂,比如他,也不懂。 林嘉若虽然不以为然,但也知道,大人一般说了这句话,就是不想告诉你了。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林嘉若问。 “我马上要回代州了,特意来向你辞行——”费乘风说。 “你真的来找我辞行?”林嘉若狐疑地看着他,他们俩交情没那么好吧?上回辞行可不是找她! 费乘风脸上掠过一道不自然的神色,尴尬地看了林敬生一眼,道:“还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林敬生似乎没有接到他的暗示,仍旧大喇喇地站着。 林嘉若猜到他想问什么,确实是不好让她大伯听着,便帮着劝道:“大伯父,要不您门口站一会儿?” 林敬生不满地看了费乘风一眼,还是站去了门口。 他一出门,龙玉娇便进了屋,笔直地挺立在林嘉若身旁,任费乘风怎么使眼色都不肯挪步。 “就这样吧!”林嘉若说,“这是我师父,没什么好忌讳的,你快问吧!” 等费乘风要开口问了,她又打断了:“你别急着问,我有个问题要先问你!” “当年,你在余杭县的兰栀若找我表姐辞行,走的时候是不是见到了栀子?”林嘉若问。 问起这个,费乘风的脸色就变了。 林嘉若叹道:“所以你都知道了?” 费乘风点了点头,神色复杂地问:“你们当初让我误认为栀子的那人,就是孙大人想找的那个云林寺和尚?” 林嘉若顿时来了精神,低声问道:“孙大人为什么要抓嗯、云林寺那个和尚?” 费乘风摇了摇头,道:“我们当兵的,只知道服从军令,不问为什么。” 林嘉若无趣地“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后来是不是去跟孙大人告密,说我们兰栀若藏人了?” 费乘风诧异地看着她,道:“我没有,都说了,我们当兵的,只知道服从军令,军令让我们搜查,我就搜查了,当时没查出来,任务也就结束了,事后再提也无济于事,人早就不在了——” 他迟疑了下,轻声说:“若是叫孙大人知道了,岂不是连累了她……” 林嘉若松了一口气,她心里也不愿是费乘风告的密。 于是就把他离开后,发生在她和栀子身上的事都说了一遍。 费乘风听得满脸怒色:“没想到孙立行居然是这样丧尽天良的畜牲!”又歉疚地看着林嘉若,“军中也不都是只听军令的人,也有人喜欢投机取巧谄媚上司,怪我没注意,没有事先提醒你们——” 说到这里,他恍然大悟:“她……她是不是怀疑我,所以一直怨恨着我?”想起几度与她相对,却得不到半个眼神。 林嘉若摇头道:“怨不怨恨我不知道,不过我表姐已经嫁人了,你还想怎样?” 费乘风涨红了脸,急忙摆手:“我没想怎样,只是看到她如今这样……那个贞烈夫人,我后来听说……” 这个听着就烦,林嘉若忙摆手制止:“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是要回代州打仗去了吗?卫将军战死了,你们要怎么办?要换一个将军领着你们打仗吗?”提起卫将军,心里还是很难过,语气也缓了下来。 费乘风也神色黯然,叹道:“当初调了三支靖南军,卫将军是江宁府的别将,卫将军战死后,如今是杭州府和绍兴府的别将各自领兵,至于仗还打不打,不好说……” 林嘉若心中惊奇,戎人打到了代州,还弄死了他们一个将军,这仗还能不打? 但费乘风显然不愿和一个小女孩谈论这些,没说几句就走了。 费乘风不肯说的,原本以为可以回来问娘,结果徐窈宁也不知道。 前世燕怀早就死了,戎人入侵,是赵秉义率军抗击,卫牧那时候还没出头。 不过赵秉义也没能拦住戎人,直接就从宁武关破了进来,一直打到了倒马关,距离京城不足千里。 前世,卫牧是在倒马关一战成名的。 不过,结局也是如今这般。 永康十五年冬,靖南军与神武营于代州正面迎战戎人,在争夺宁武关一役中,北调的靖南军几乎全军覆没,卫牧战死。 林致之,战死。 徐窈宁霍然起身,对着懵懂不觉的林嘉若急声催促:“快给你大哥写封信,就说——” 又颓然坐下。 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林致之弃文从武,是得了其父首肯的,她们作为三房的女眷,能说什么呢? 第198章 将军何惧战死,战甲犹有传人! 秋,主肃杀。 永康十四年的秋天,京城同时有两场轰动全城、乃至传扬各地的丧事。 午门击鼓后,林嘉若被强制养了半个月,一直到九月初,才被允许出门,由爹娘带着,前往两处祭奠。 沈家早就去过了,倒是卫家,一直到昨天,关于卫牧的追封结果下来,才真正地将灵堂摆了起来。 林时生曾为卫牧写过一首诗,如今流传颇广,因此到了将军府,受到了卫家人的殷勤相待,就连卫老将军也对他颇为青眼。 林嘉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卫老将军身旁的甘明琮。 卫将军的死对他打击很大,曾经那样神采飞扬的一个人,如今眉眼间尽是沉郁,看得她很是心疼。 庆幸的是,看到了她,甘明琮的眼睛又活了过来,朝她连使了好几个眼色。 林嘉若拉了拉徐窈宁的衣角,悄声说:“娘,我跟明琮表哥说说话。” 徐窈宁看了看心不在焉的女儿,有点不开心,怎么小小年纪就会惦记别人家小子了? 再看看甘明琮,忍下了心头一口浊气,咬着牙说:“去吧!” 话音未落,林嘉若就跑开了。 再抬头一看,甘明琮也同时溜走了。 为什么有种怪怪的感觉?她是不是做错了?徐窈宁深深地怀疑起自己提前培养女婿的决定。 两个孩子也没跑远,就在走廊另一端的转角处,各自坐在一侧的扶栏上。 “我要走了。”甘明琮一开口,却是闷闷的一声道别。 林嘉若愣了愣,心头涌起一股酸涩,轻声问道:“回庐山吗?” 甘明琮摇了摇头,道:“下个月,我就随着外祖回苏州,学习兵法策论——” 他顿了一顿,握着拳头在林嘉若眼前晃了一晃,眸光熠熠:“我要考武举,我要继承小舅舅的衣钵,永康十八年,我们京城再见!到时候,我考个武状元给你看!” 林嘉若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哭又笑,难以自控。 甘明琮咧嘴一笑,拿着袖子笨拙地替她擦眼泪。 “别哭,这是我们卫家的荣耀,你应该不知道吧?靖南军,就是我外祖卫氏一族建立的,我们卫家男子,十岁以上的,就没有不能上马杀敌的,整个大梁南境,都是我们卫氏扫平的!” “只不过当今即位后,卫家就渐渐从靖南军里退出了许多人,卫氏嫡系只有我小舅舅还在——”他苦笑一声,“如今也不在了……” 低迷的情绪只出现了一瞬间,他又恢复了振奋模样:“不过不要紧,再过四年,我就会回到靖南军,我就是卫家嫡系的下一代,我会成为下一个宁远将军!壮武将军!柱国大将军!” “壮武将军是谁?”林嘉若不解地问。 甘明琮脸色一黯,肩膀都垮了下来。 “昨天朝议,小舅舅的追封,终于定了下来,为国死难,追封为壮武将军……” 林嘉若不懂:“壮武将军跟宁远将军有什么区别?” “宁远将军是正五品,壮武将军是正四品……”甘明琮没精打采地说。 林嘉若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正五品到正四品,似乎是升官了,但好像有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来。 “如果是议为有功的话,应该是封到二品,因为大梁二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得到功谥;或者是赐下勋位,由嗣子继承——” 甘明琮冷冷一笑,眼中浮现怒色:“正五品到正四品,那就是将我小舅舅之死,议定为功过相抵了!” 林嘉若也愤怒了:“凭什么啊?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是不是那个赵秉真干的?他真的是个坏人!” 甘明琮又是一声冷笑,从扶栏上跳了下来,望着远方天空,道:“是他,也不是他——” 忽然转向林嘉若,目光灼灼:“阿若,你知道吗?他们想议和!” 议和? 林嘉若还没明白这个词的意思,甘明琮已经转过脸去,语气激愤起来。 “靖南军死难将士尸骨未寒,朝中那些御史,那些上卿,就嚷嚷着要议和了!” “是我大梁没人能打了吗?区区几场战败就让人胆寒了吗?” “不!不是!” “江南屯兵三十万,关中禁军二十五万,赵秉义手握神武营二十万;而戎人全族所有部落加起来,也不过区区十几万人,居然沦落到要议和?”甘明琮愤怒得眼睛都红了。 “那为什么不打?”林嘉若忍不住大声问道。 “因为他们要打西面!”甘明琮大声回答,“他们情愿给戎人纳币上贡,情愿割让陇右道六州,也要先哄着戎人,好腾出手来去打反贼!” “你知道吗?那个反贼,是燕怀!燕怀!三代镇守西北的神武侯府的燕怀!” 他突然紧紧抱住了林嘉若,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颈侧。 “阿若,为什么我仰慕的燕怀变成了千夫所指的反贼?为什么我敬重的小舅舅成了贪功冒进的死人?为什么我们有那么多兵,却要向入侵我们家园的敌人卑微求和?” 半大的少年哭得仿佛肝肠寸断,他的情绪那样浓烈,惹得林嘉若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林时生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肺都气炸了,一手拉着林嘉若,另一手提着甘明琮的后领,将他从自己女儿怀里剥离开来,狠狠地丢了出去。 饶是甘明琮从小习武,也摔了个四脚朝天。 等他站起来的时候,林嘉若已经被林时生牢牢地护在怀里。 那为人父的狠狠地瞪着他,怒斥道:“你多大的人了?懂不懂礼?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对阿若动手动脚的,看我不废了你两只爪子!” 甘明琮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林嘉若弱弱地替他解释道:“爹,明琮表哥要去苏州了,我们在说卫将军追封和议和的事……” 这些日子,林时生虽然闭门读书,可该知道的消息,也都没有错过。 听了这解释,也没能缓解他的脸色。 “男子汉,岂能作小儿女姿态?将军何惧战死,战甲犹有传人!戎人豺狼之性,此番议和,最多不过三年,必然战火再起,你还有空在这里哭!” 甘明琮被训得满脸通红,身板一挺,大喊一声“是”,然后转身跑走了。 “他说是什么?”林嘉若困惑地问。 “我怎么知道?”林时生翻了个白眼,正要再训斥一下女儿。 忽然前头传来高喊:“宜阳公主到!” 第199章 厉害的袁宴 不知道是不是须城公主的事起了点震慑作用,宜阳公主虽然摆着公主的架子,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拜祭礼,服饰也没见大红大绿,总体来说还是很给面子。 直到看见了裴瑾瑜。 裴瑾瑜穿了一身素白无纹饰的衣裳,身上半点首饰也没戴,脸上更是脂粉不施。 这身打扮,放在前来的宾客之中,算得上十足的诚意了。 但裴瑾瑜却不是一般的宾客。 宜阳公主冷笑一声,道:“卫牧死得可真不值,当日要是再晚一点走,就多个人为他披麻戴孝了!” 裴瑾瑜脸色一白,低下了头。 卫家人的脸色纷纷微妙起来。 若是如今卫牧回来了,自然是将婚礼走完,可卫牧死了,裴瑾瑜到底算不算卫家人呢? 裴瑾瑜今天作为宾客上门祭奠,裴家多半是不承认这桩婚事了,卫家也没有强求的意思,本来两家就打算这么默契地把事情给过去了,没想到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宜阳公主揭破了。 气氛有些尴尬。 卫牧的长兄只好出面圆场:“公主请内堂喝茶。” 宜阳公主却不打算顺着台阶下,仍旧盯着裴瑾瑜冷笑:“裴七,卫牧为了娶你,可是抗旨过的,你就这么待他?亏我还以为他死了,你会抱着牌位成亲,唱完这一出郎情妾意呢!” 这话说得字字诛心,裴瑾瑜身形晃了晃,她一身素衣原本就显得清丽而单薄,此时面色苍白,越发惹人怜惜。 “够了!”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含怒的声音。 宜阳公主皱着眉看过去,却突然眼睛一亮,换上了一脸惊喜:“林时生!” 林嘉若抬头望向身边的父亲,脸上充满骄傲:我爹就是这么见义勇为! 林时生带着女儿刚到,正好听到宜阳公主那一番话,勃然大怒。 “战死沙场也好,抗旨拒婚也罢,卫将军始终只是在守护他想守护的人!”林时生冷冷地看了宜阳公主一眼。 转向裴瑾瑜时,却充满了鼓励:“卫将军待裴七姑娘一片赤诚,定然不希望有人在他身后对裴七姑娘有半分为难!” 裴瑾瑜颤巍巍地抬起头,对上他温柔的双眸,瞬间湿了眼眶。 宜阳公主看着这一幕,嫉恨得眼都红了。 由于宜阳公主的到来,多数人也没了留下吃饭的兴致,纷纷提出了告辞。 去沈家的路上,林时生特意放弃了骑马,挤进马车,对着林嘉若母女俩,就“甘明琮抱了阿若”这事,狠狠训斥了一路。 一直到到了沈家门口下车的时候,他还意犹未尽地说:“下次再让我碰到——” “林先生?”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训斥。 林嘉若和徐窈宁齐齐松了一口气,面带感激地看向这位救命恩人,却都愣了一愣。 林时生已经在还礼了:“袁公子——也是来拜祭的?”语气也是有点意外。 虽然袁宴已经和萧瑕月和离,可也没必要来沈家示好吧? 袁宴语气怅然地说:“沈公子之枉死,我辈无不为之惋惜,我也是聊表寸心而已。”他自嘲地笑了笑。 林时生叹息着附和了几句,袁宴便告辞离开了。 一路进沈家,竟然又遇见不少身着青衫、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见到林时生,无不恭敬作揖,口称“先生”。 “沈家这是出了名了!”徐窈宁说,“午门那一跪,成就了三个人的名声!” “如今子君的贞烈之名,在士子中广为称赞,天天都有读书人上门吊唁,甚至还有人提出愿为沈康启蒙!” “阿康才两个多月……”林嘉若无语。 徐窈宁笑道:“就是个意思!沈家在士林中有了名声,子君又有个贞烈夫人的封号,等到沈康长大,也就好了!” “有什么好的……”林嘉若嘀咕道,“表姐都不能改嫁了……” 徐窈宁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来日方长!”大梁的贞烈夫人,大梁没了不就好了吗? “对了,你不是说成全了三个人吗?还有两个是谁?”林嘉若问。 “还有一个就是你爹啊!”徐窈宁有些嫉妒地说,“你没见一路上多少人向他打招呼吗?” 林嘉若与有荣焉地点了点头,又问:“那第三个呢?” 徐窈宁却没回答,因为她们已经进了灵堂。 林时生被人缠得抽不开身,她们母女就先进来拜祭了。 今天已经是沈卿言的“三七”了,灵堂中,沈夫人不在,兰子君抱着儿子沈康跪坐着,脸色麻木地答谢来祭奠的宾客。 见到林嘉若一行人时,眸色才微微回暖。 上过香之后,林嘉若就坐到兰子君身边,陪着她叠烧纸钱。 兰子君将沈康交由丫鬟抱下去休息,同林嘉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是要停满七七吗?”林嘉若问。 兰子君点头道:“要的,我娘家那边还没来得及赶到,何况这阵子不断有人来。” “都是不认识的读书人?” “还有一些京中的权贵。”兰子君自嘲地笑了笑,“大约我现在也是个有品级的人了,那些贵人们就算自己不来,也多少派人来拜祭一下!” 说起京中权贵—— “我刚刚在门外碰到袁宴了。”林嘉若说。 叠纸钱的动作突然一停,兰子君的脸色有些微妙。 “这位袁公子……”她迟疑地说,“是个厉害的生意人……” 林嘉若不解:“他不是越国公的小公子吗?怎么还做生意?” 兰子君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是说,他是个厉害的人,你想想,古往今来,有哪个驸马能跟公主和离的,就他做到了……” 见林嘉若一脸懵懂地点着头,她犹豫了片刻,附到她耳边说了两句。 林嘉若震惊得掉了手中的纸钱,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兰子君低头捡起她掉落的纸钱,面色如常地叠了起来,口中却说:“千真万确,这个袁宴,堪称心狠手辣,你日后千万离他远一些!” 林嘉若忙不迭点头,但转念一想,她本来就离袁宴很远啊!根本不会有交集的样子—— 十天后,林嘉若看着拦在她身前的袁宴,无语望天。 第200章 我不能和你单独聊聊 林嘉若这阵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照理来说,除了去沈家陪陪兰子君,她哪儿都不会去的。 就是徐国大长公主再邀请她赴宴,她爹娘都能给她推了。 但眼前这个宴会,她还是决定来了。 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京城兰栀若开张的第一天—— 在京城做生意不容易,兰子君嫁过来两年多,栀子进京一年多,才刚刚把兰栀若开起来。 不是没钱,也不是没地,京城人爱的名贵花种,栀子都一一培育出来了,但是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当初余杭县的兰栀若开张的第一天,是徐窈宁亲自做东,请了余杭县的贵妇贵女们游玩。 在余杭县,林家的身份是够了。 但到了京城,就没有一个够身份的人来做第一次东。 所以一直等到今年秋天,终于等来了一个够身份的人,哪怕兰子君如今不能理事,栀子也一力将兰栀若开张了起来。 这次兰栀若赏秋宴的东道主,就是林嘉若决定赴宴的第二个原因。 “你是怎么遇上魏姐姐的?”林嘉若跟在捧着一盆紫菊的栀子身后,简直好奇死了。 五天前,怀安县主魏九娘到了京城。 到京城的第一天,魏九娘就跟着钱塘公魏许进宫面圣,然后被皇后留饭又留宿。 第二天,她便广发请柬,邀请京城权贵子女至兰栀若赴赏秋宴。 所以栀子是怎么勾搭上魏九娘的? 栀子将名贵的紫菊摆好,直起身,抿嘴一笑:“那天,宫里正好叫我送十株墨菊。” 林嘉若简直不能更惊讶了。 栀子竟然凭着一己之力,真的做到了出入宫禁! “那你见到——他了?”林嘉若问。 栀子摇了摇头:“我见到怀安县主求见法师,也被拒之门外,所以我就建议县主作东设宴,邀请法师同来!” 这就是林嘉若愿意赴宴的第三个原因:无尘法师也将受邀赴宴! 栀子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道:“接了请柬的是孙娟,县主告诉她,你也会受邀,他就答应了——阿若,他就只对你不一样……” 这么多“他”,林嘉若听得有点糊涂,也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只能“嘿嘿”一笑。 无论是孙娟还是持尘,确实跟她关系跟近一些。 他们是为了她而来,她也是为了他们而来啊! 一别两年了,也不知道这两人现在如何了。 正惦记着故人,冷不防被人挡住了去路。 抬头一看,正是前几天还觉得不可能有交集的袁宴。 说起来也是挺让人意外的。 魏九娘固然在杭州府身份尊崇,没想到,到了京城依然很吃得开,她那么多请柬发出去,几乎把京城叫得上名号的名门子弟都请来了,甚至赴宴的少年郎还很有诚意地一人带了一盆花来。 袁宴身为越国公嫡幼子,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林嘉若抬头望了望天,然后扭头问栀子:“袁公子送了什么花?” 栀子的记性是极好的:“玉壶春!” 林嘉若压低声音问:“好吗?”她不太懂这个。 栀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嘉若把脸扭了回去,干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问:“袁公子有事吗?” 袁宴笑吟吟地看着她,风度翩翩道:“确实有点事,想和林乡君单独聊聊。” 林嘉若想着兰子君的叮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和你单独聊聊!” 袁宴好笑地看着一脸稚气的小女孩。 就只是看着,看到林嘉若泄了气为止。 “说吧,你想干什么?”估量了一下龙玉娇和自己的距离,觉得还算安全,林嘉若才放心地问道。 袁宴笑道:“怎么这么防着我?说起来,我们还一起战斗过呢!” 林嘉若脸色一沉。 他说的是那天公主府救人的事,最后是他带着圣旨冲开了公主府的大门。 但这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 何况兰子君已经告诉过她了,沈卿言的被掳和自杀,都是出自袁宴的计划,虽然他们选择了配合,但对袁宴此人,实在是感激不起来。 袁宴见她仍是一副不愿配合的模样,笑容略略淡了一些,轻声道:“你可知,你的表姐夫是如何中的举?” 林嘉若心里“咯噔”一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袁宴摩挲着手指,缓缓地笑开了。 “沈卿言的身子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能活到这么大,都是老天庇佑了,还要管管沈家的家业,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读书?” 林嘉若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袁宴仿佛觉得她的样子很有趣,笑得灿若春花:“你猜到了?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别怕,这事是我和他一起做下的,我还能告发了自己不成?” 他越是这样说,林嘉若越是觉得害怕,脸上就露出了几分不耐烦:“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袁宴笑容微微一收,道:“我听说你和怀安县主私交不错?” “没有!谁说的?”林嘉若断然否认。 袁宴又笑了,问道:“你猜,怀安县主今次进京,是为什么来的?” 林嘉若皱着眉反问:“不是皇上召她进京的吗?” 袁宴打了个响指,笑道:“不错,确实是皇上召她进京,皇上上回召她进京,是为了封她作县主,你猜,这次是为了什么?” 林嘉若不由自主地被他引导了过去。 上次魏九娘奉召进京是为了受封县主,那这次呢?这次是为了受封什么? 林嘉若想了很久,还是一脸困惑。 袁宴一脸宠溺地看着她,笑道:“也难怪你一个孩子想不到了,你想想,怀安县主今年多大了?” 十五啊——脑中灵光一闪,林嘉若脱口而出:“皇上要给魏姐姐赐婚?” 袁宴赞赏地点了点头。 看着他这慢吞吞的样子,林嘉若不禁抱头埋怨道:“你有什么就不能直说吗?我最讨厌猜谜了!” 袁宴哈哈一笑,从善如流道:“好!那我就直说了!” 他直说的第一句话,就差点把林嘉若吓得从凳子上掉下来。 “皇上有意册怀安县主为太子妃!”袁宴正色道。 第201章 法师好吗? 魏九娘千里赴京,是来做太子妃的? 林嘉若惊得目瞪口呆。 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公主之女,太子的亲表妹,做太子妃也是足够了。 可是那个太子…… 林嘉若一想起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就觉得糟蹋了魏九娘。 看着林嘉若眉头紧皱的样子,袁宴笑道:“怎么?你也觉得怀安县主不该嫁给太子?” 林嘉若警惕地看着他,不说话。 袁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语气诱哄地问道:“那你想不想阻止这门赐婚?” “你想要魏姐姐嫁给谁?”林嘉若依旧警惕地看着他。 袁宴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还挺聪明的啊!” 但他却没回答,自顾自说道:“我想请林乡君帮一个小忙!” 袁宴离开后,林嘉若茫然若失地走在路上,琢磨着他的用意。 走着走着,又被人挡了去路。 从下摆来看,灰色的道袍和灰色的僧衣也差不了太多,只是颜色虽然没变,布料的变化却不止一星一点。 林嘉若抬起头,长发莹莹,容颜皎皎,还是熟悉的模样,身上仿佛多了几分清冷飘逸,但当他的目光轻轻缓缓地落在她身上时,眉梢眼角温软一片,直教人沉溺。 她张了张口,最后怯怯地喊了一声“法师”。 唇角微微上扬,无尘法师抬起右手,缓缓地落在她的发顶。 “别来无恙……”他说,声音清冽如寒泉。 林嘉若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我很好,法师好吗?” “我也很好。”无尘法师轻声道。 林嘉若扭头看向他身边的人,关切地问:“孙娟,你好吗?” 孙娟一身道童打扮,手持拂尘,面色清寒,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非常不热情。 林嘉若毫不介意,仍旧维持着故人重逢的喜悦,道:“老姜说,你什么时候想出来嫁人了,他就拿着休书来救你出去!” 孙娟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奇怪:“他来京城了?” 见林嘉若摇头,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冷声道:“你一个姑娘家,少跟外面奇奇怪怪的人来往!” 这语气颇为怪异,林嘉若心中一动,追问道:“老姜有什么奇怪的吗?” 孙娟一时语噎,没想到她如今反应这么敏锐。 “是有些奇怪——”无尘法师道,“当初献祥瑞的主意,就是他告诉孙娟的!” 林嘉若愣住了。 无尘却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说明,转口问道:“袁宴找你何事?” 林嘉若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无尘脸上掠过一丝微妙的表情,目光往一处淡淡一瞥。 林嘉若顺着看过去,一树胭脂色的芙蓉花下,俏生生地立着一身白衣的栀子,她朝林嘉若点了点头,依旧将专注的目光放在了无尘身上。 “我们刚刚到兰栀若,就被栀子拉过来替你解围,倒是把一众公主县主都冷在了一旁!”孙娟似笑非笑地说,“看来你也不需要解围嘛!” “我需要的!”林嘉若顿时垮下了脸。 四下看看没人,便凑近了无尘,低声把袁宴要她做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问道:“他会不会是要害魏姐姐?” 无尘略加思索,微微一笑,道:“无妨,你便照他说的去做——” 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地说:“可以多拉上几个人。” 林嘉若一愣,问道:“你也觉得太子不好?” 无尘淡淡一笑:“他如何配得上九儿?” 这个说法林嘉若是赞同的,那么问题来了:“你和魏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原本见魏九娘对他异常关切,如今看来,无尘待魏九娘也很不一般。 无尘摸了摸她的脑袋:“再不走,九儿就拦不住她们了。” 等遇到魏九娘的时候,林嘉若才明白为什么说“拦不住她们”。 她和无尘才往集宴处走了没几步,就撞上了一堆盛装的少女。 那群公主郡主们一见到无尘,便娇声喊着“法师”扑拥了过来。 看到林嘉若站在无尘身侧,宜阳公主第一个表示不满:“都说法师已经到了,我们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原来叫林四给藏起来了呢!” 林嘉若一脸无辜。 无尘淡淡地瞥了宜阳公主一眼:“贫道久居上清宫,只见有缘之人!” 赤裸裸的维护,令宜阳公主气闷不已。 宜阳公主身边走出一名眼生的少女,热情地看着无尘,笑道:“法师今日出宫,与我等相见,是不是也算缘分一场?”这般大胆恣意的作态,看着身份也不低。 无尘却没有理会她,看向被挤到角落里的魏九娘,清冷的声音一缓,道:“承蒙县主相邀,请见阴阳菊!” 魏九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满眼欣喜地看着他,微微一笑:“法师,请!” 所谓阴阳菊,是栀子新培育出的一个奇特品种,花簇成团,黑白相杂,形如阴阳太极图。 这阴阳菊太过奇特,闻所未闻,也不知栀子是怎么种出来的,就连林嘉若,事先也都不知道。 “阴阳菊果然非同一般,难怪连无尘法师都慕名出宫了!”凌素素拉着林嘉若赞叹道,“阿若,你手下不少能人啊!” 轩台之上凭栏而望,正好能看见花团锦簇,锦簇之外,是少年们的集宴之处,隔花相望,十分别致。 林嘉若一只手被魏九娘拉着,另一只手被凌素素挽着,只能同公主郡主们挤在一处,占了最好的位置赏花。 倒是她两个姐姐,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想起两个姐姐,林嘉若忍不住四处张望起来。 二姐姐也就罢了,她三姐那样一个胆小的性子,可别被人欺负去了。 一回头,没找着林嘉荃,倒正好看到一队侍女鱼贯而来。 兰栀若是有侍者的,但今天来赴宴的都是贵人,魏九娘特意向隋王府借了几十名侍女。 先帝一共七子八女,如今还健在的,只剩三子二女,隋王就是其中之一。 隋王府的侍女自然是训练有素的,各自步履轻盈、动作轻巧地为每一座席送上果酒点心。 林嘉若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两位也在赏花的姐姐,林嘉荃的手中,甚至捏着一枝不知哪里来的木芙蓉,粉嫩的颜色同她今天的穿着相得映彰。 刚放下了心,正要扭头,眼角余光突然抓到了一个倾倒的人影。 来了! 林嘉若心想。 第202章 太子的秘密 那个古怪的侍女手中捧着托盘,托盘上放着好几杯盛满了果酒的杯子。 她摔过来的动作,在很多人看来,都只是一瞬间,但在练过武又练过箭术的林嘉若看来,还是可以看出很多的。 比如那个侍女的方向,准确无误地对准了魏九娘。 这就是袁宴所安排的“意外”了吧?林嘉若心想。 泼酒这一招,她第一次进京就见识过了,这些京城人,真是没新意。 突然想起无尘说的“多拉上几个人”,林嘉若心中一动,便伸手一推。 “啊——”异口同声的惊叫。 魏九娘皱着眉,宜阳公主怒目而视,还剩一个刚刚和无尘谈缘分的少女正令人将犯错的婢女拖下去惩罚——原来她是隋王府的郡主,这犯错的婢女正是隋王府的下人。 “我带各位去更衣吧!”林嘉若诚恳地说出了袁宴交代的话,只不过多了一个“们”。 林嘉若领着三名贵女走下轩台台阶的时候,感觉到来自两个方向的盯梢,转头扫了一圈,孙娟已经转身离开,而袁宴还在看着这边,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林嘉若的目光停留得久了一些,三名贵女也看到了袁宴,袁宴风度翩翩地作了个敬酒的手势。 “哼!”宜阳公主气呼呼地扭过头,“看什么看,还不带路!” 前姐夫什么的最讨厌了! 林嘉若默默地将她们领进了一处幽僻的院子,内心有点感慨。 袁宴究竟是筹划了多久,怎么对她们兰栀若的地形建筑如此了解? 三名贵女,按照身份尊贵来排,宜阳公主就第一个进了院子,隋王府的临江郡主紧随其后,魏九娘却被林嘉若拉着停了一步。 她狐疑地看了林嘉若一眼,然后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无尘法师,朝她若有所指地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里面传来一声惊叫—— 是宜阳公主! 林嘉若和魏九娘互视一眼,一起冲了进去。 临江郡主还站在院子里,宜阳公主却已经站到了门口。 突然门内传出一声怒吼,宜阳公主却似挨了一掌,整个身子飞了出来。 “师父!”林嘉若大叫一声。 龙玉娇却没有动,因为有另一个身影从门外冲了进来,正好接住了宜阳公主。 是武康郡王! “你没事吧?”武康郡王关切地低头询问,看到宜阳公主的脸时,脸色微微一变。 魏九娘看在眼里,拉着林嘉若后退了一步。 宜阳公主捂着腹部,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林嘉若瞄了一眼她捂住的地方,那么大一个脚印,真是捂也捂不住。 “怎么回事?”袁宴冲了进来,身后跟了一群人。 他看了一眼宜阳公主,假模假样地震惊道:“有人袭击公主!有刺客!”随后朝那道敞开的门冲了过去。 “不要去……”宜阳公主虚弱地叫道。 但没有人理她。 袁宴冲到了门口,惊呼一声,退后两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跟着袁宴冲过去的人也都纷纷往里看,然后纷纷震惊后退,其中有人没能憋住,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太子! 魏九娘望向那道敞开的门,心中又惊又怒。 临江郡主也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退到魏九娘身边。 门口众少年脚步凌乱地继续后退,一直退到将那道门暴露出来。 片刻之后,太子出现在了门口,衣冠不整,面色阴沉,隐隐露着煞气。 太子的目光从院中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仿佛在找寻着什么,最后落在宜阳公主脸上,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院中诸人均惶惶不知所措。 “宜阳公主受伤了,还请武康郡王殿下护送几位公主回宫!”作为东道主,魏九娘心中再愤怒,还是站出来处事了。 武康郡王从善如流地抱着宜阳公主离开了。 “看来今天也就到此为止了,那我就先告辞了!”袁宴神色自若地向魏九娘拱手道。 魏九娘冷冷地看着他,问道:“袁公子,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袁宴根本无意遮掩,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这其中必然有他什么事。 但他的理由也是光明正大的:“我们正要行射礼,这第一箭,自然得让太子殿下来,可太子殿下更衣去了许久,只得四处找找了,没想到……” 他做了个遗憾的表情,比起众少年的一脸不自然,他的反应就太自然了。 对林嘉若来说,这些都没什么好问的,分明都是袁宴的安排。 所以她的目光还放在那道门后。 太子在里头更衣,有什么问题吗?太子为什么要踹宜阳公主?少年们又看见了什么? 正疑惑着,忽然发觉门口光影一动。 林嘉若下意识地要过去查看,被魏九娘狠狠地拉了回来。 “里面有人!”林嘉若说。 “不要去!”魏九娘瞪了她一眼,显然早就知道了。 袁宴笑道:“太子殿下走了,却把里头的人留在这里,可不太合适啊,这园子里都是姑娘家呢!” “我去吧!”第一个站出来的是一名长相斯文的少年,林嘉若看他有点眼熟,仿佛是那天午门请愿中的一人。 少年进了屋,很快就提着人出来了。 林嘉若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名长相极为秀美的小少年,看年纪,也不过比她大了两三岁。 他在斯文少年的手里蜷成一团,全身发抖,像是怕极了,连眼睛也没有睁开。 林嘉若看着觉得可怜,刚想说话,就被魏九娘低声喝止了:“你闭嘴!这没你的事!” 指了指龙玉娇,没好气地说:“你不是她师父吗?出了这种事也不知道先把孩子带走!” 龙玉娇看了一眼那个被带出来的小少年,露出了和林嘉若一模一样的茫然表情。 魏九娘无语望天。 还好一众少年里也有林嘉若相熟的。 最后是甘明珏和魏七拉着好奇不解的林嘉若离开,送了林家姐妹回家。 一路上,也没从这两位少年口中问出什么,甚至还不让她求教两位姐姐。 林嘉若只好去问她娘。 徐窈宁还没听完,就砸了手中的茶盏。 “愿之!愿之呢!愿之!”她起身大喊,神色惶恐至极。 第203章 太子妃的人选 林嘉若回来的时候,有看到林愿之在院子里玩耍。 徐窈宁一叫,林愿之就跑进来了,被她一把拉到怀里,颤抖着双手将他从头摸到脚,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这一幕林嘉若看着有点眼熟,仿佛什么时候,娘也这样确认过她。 确认过后,徐窈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抱着他问了几句话,就放他出去玩了。 不等林愿之走出门,她又不放心地喊了百灵出去看着。 安排好一切后,回过头来,对上女儿满眼的迷惑,心中突然一痛,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可把林嘉若吓坏了,又是擦泪又是哄的,忙了半天。 她娘已经好多年没这么脆弱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徐窈宁享受着女儿的关怀,一时悲喜交加。 这些年虽然有些波折,总体还算顺遂,她也渐渐淡忘了前世那些不堪,今天突然被触及那些回忆,却依旧是痛彻心扉。 怎么能忘?她怎么可以忘记! 林嘉若突然被扳正了身子,正对着徐窈宁狠厉的双眼,听着她充满恨意地说:“阿若,你做得很对!所有要对付太子的人,你都要帮他!所有要对太子不利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 林嘉若懵懂地点了点头,又迟疑道:“可是子君表姐说,袁宴不是好人……他今天还拿沈家的事威胁我……” 徐窈宁冷笑道:“他不是好人,太子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放心,袁宴就是吓唬吓唬你,他是个聪明人,把沈家的秘密暴露出去,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好处!” 沈卿言之死是袁宴一手策划的,这倒是令她颇为意外,说不定前世也有袁宴的手笔。 但前世没有薛尽的续命,沈卿言没能活到秋试,也就没用上舞弊中举这一招,袁宴虽然利用沈卿言之死打击了萧瑕月,到底没有这一世来得有效,最后还是要靠扳倒太子,扶持楚王来达到摆脱萧瑕月的目的。 但这一次虽然提前和离了,袁宴也得罪了嫡出一系,还是选择了站队楚王,不过是殊途同归。 “魏九娘的父亲是当今天子最信任的心腹人物,自从先太子妃去世后,皇帝就一直空着太子妃之位,特意留给魏九娘的!”徐窈宁缓缓地说。 “魏九娘,是皇帝看中的未来的皇后,袁宴想要破坏这桩婚事,不是这种小打小闹就能办成的!” “那怎么办?太子不是好人啊!魏姐姐怎么能嫁给他?”林嘉若焦急地问。 徐窈宁有些犹豫。 前世,在萧道成下了圣旨之后,魏九娘也没有嫁入太子府。 但这辈子有很多事都跟前世不太一样了,她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还会像前世一样。 还是应该谨慎一些! “我有一个主意,可以让魏九娘不必嫁为太子妃——”徐窈宁说,“但是却需要一个能卜会算,且能令皇帝信服的人才行!” 徐窈宁有些为难地说:“可惜钦天监里没有人!” “不需要钦天监啊!”林嘉若说。 第二天,林嘉若去了兰栀若。 三天后,栀子为上清宫送去阴阳菊。 九月二十六日,无尘法师漏夜求见天子,促夜长谈。 接下来的结果,和徐窈宁记忆中的一样。 九月二十八日,圣旨诏下,怀化大将军赵秉义女,幽娴令德,命格贵重,特为太子聘为正妃。 “太子妃的人选,是他定的?”徐窈宁忍不住问道。 林嘉若摇头道:“我怎么知道?我哪里懂这些?” 那就是他定的了。 和前世的结果一模一样,莫非前世也是无尘法师用命格之说,以赵氏女代替魏九娘册为太子妃? 无尘、或者说持尘,果然是很为魏九娘考虑,却又不是男女之情,否则也不会处心积虑为魏九娘择了一门好亲事。 太子妃人选定下之后,没几天,又连下几道圣旨,把几个皇子的封位晋了一晋,又把诸位成年皇子的正妃侧妃人选都定下了。 林嘉芷依旧等着做武康郡王——如今已经是楚王的侧妃。 “大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呢?”林嘉若问。 “已经给大哥去信了,阿芷的及笄礼之前应该能赶回来的——”林嘉兰说,“无论如何,大哥总是要回来送阿芷出嫁的!”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林嘉若期待地问。 林嘉兰点了点头,道:“没几个月就是会试了,自然是不回去了。”又笑她,“你怎么这么黏着大哥,他一个男子,日后中了进士,难免要外放做官,一去就是好多年,你可怎么办?” 林嘉若想了想,问道:“不可以在京城做官吗?” “在哪做官,哪是你能想的!”林嘉兰笑道。 林嘉荃也笑道:“而且明年大哥高中后,倾城也要及笄了,大哥娶了大嫂,阿若可不能总黏着大哥了!” “便是阿若,再过几年也要嫁出去了,就再也见不到大哥了!”林嘉芷也忍不住加入了嘲笑林嘉若的行列。 这种逗小孩的把戏,林嘉若早就看穿了,但还是有些伤感:“我只是想大家在一起而已……” 林嘉兰笑着将她搂在怀里,道:“我们姐妹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但是出嫁了,我们也还是好姐妹啊!”感慨地看了林嘉芷一眼,“没想到第一个出嫁的会是阿芷……” 林嘉芷还没满十五岁,但因为圣旨赐婚,林家就得赶在出嫁前把她的及笄礼办了。 及笄礼的日子还在商议,代州前线又送来了紧急军情。 十月初一,京城派去向戎人求和的使者被斩于阵前。 十月初八,代州沦陷。 十月十六,朔州沦陷。 十一月初一,定州告急。 短短一个月内,戎人铁骑已然逼到了倒马关下,过了倒马关,京城近在咫尺! 一时之间,京城自上而下,人人自危。 关中禁军折损已达五万,虽然朝廷已经命禁军上将军谢宣晦亲自领了十五万禁军再赴前线,又令赵秉义紧急回援,仍不能消除京城一片人心惶惶。 不少富贵人家、甚至还有不少官宦人家,已经开始悄悄护送家眷南下避难。 到了这时候,谁还有心情办喜事?就连闺阁女子都嗅到了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紧张与惊慌。 林嘉若本来对战争的气息还是迟钝着的,直到家里收到了林致之的回信。 “大哥哥要去投军?” 第204章 带你逃家 林致之要投军的消息,是林敬生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的。 林老夫人大发雷霆,罚林敬生在慈荫堂院子里跪了好几个时辰,但林敬生始终只有一句话。 “为国赴难,是致之所愿,也是儿之所愿!” 关于大哥哥的消息,从前林嘉若都是比别人早一些知道的,唯独这次,一直到成了定局,她才收到了大哥哥给她的信。 “……此番一去,归期不定……不能金殿传名,有负阿若重望,恐阿若怪我……待我得胜返京,拜将归来,便邀阿若同乘游街,可好?” 林嘉若放下信,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钻进了卧房,爬到床上,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陈旧的护身符。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她从云林寺求来的护身符,总是阴差阳错地没能交给大哥哥。 她呆呆地握着这个护身符,心中空落落的,无处安放。 正在发愣时,外头送来了甘秋雅的帖子,邀她去兰栀若一聚。 甘家有两人在京为官,一个是甘明琮的父亲,还有一个是甘明琮的堂叔,也就是甘秋雅的父亲。 “该不会是甘明琮假借秋雅的名义给你发的帖子吧?”徐窈宁狐疑地看着她。 林嘉若一脸震惊:“明琮表哥不是跟着卫老将军回苏州了吗?” 徐窈宁扶额:“他们要是回苏州,我们是要去送行的啊!你有没有送过不知道吗?” 林嘉若讪讪道:“一时忘了……他们怎么不走了?” “大概是关心前线军情吧!”徐窈宁胡乱猜测着,挥挥手,就放行了。 林嘉若身边的燕子被调去保护林愿之了,只剩了个师父护卫,行动起来倒比从前轻松许多。 到了兰栀若,一进门,就看到了甘明琮——竟然被徐窈宁猜对了,甘秋雅甚至都没出现。 “致之表哥真的去从军了?”甘明琮一见她便问道。 “你也知道了啊……”林嘉若一脸落寞。 甘明琮却显得很兴奋,一边和她往里走,一边说:“听我外祖说的,致之表哥好像要去靖南军,就是不知道进的是杭州府那一支还是江宁府那一支——” “江宁府和绍兴府都有卫家的嫡系,可以照顾一二,杭州府就没有了……” 林嘉若轻哼一声:“我大哥那么厉害,去哪一支都一样!” 甘明琮连声道是,又面露遗憾,道:“可惜外祖还是不让我去,我要是再大几岁就好了!” 林嘉若安慰他:“你好好用功,等我大哥哥做了将军,你就可以到他手下做个先锋!” 甘明琮听得眉开眼笑,满脸憧憬。 “你们不回苏州了吗?”林嘉若问。 “前线传不来好消息,走得不放心!”甘明琮眉间一蹙,露出几分忧虑。 林嘉若叹了一声,向前望去。 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花房门口。 站在门口,正好看到栀子出神地站在一盆花木之前。 这个季节,枝叶已经都秃了,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可是她却看得十分认真,神色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盆秃枝林嘉若是认得的,原先是一盆白玉兰,被栀子从余杭一路运到了京城。 “我还担心过它会在路上死掉呢!”林嘉若说。 栀子这才发现门口多了两个人。 她微微一笑,道:“只要有人诚心诚意要它活着,它便能活着。”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林嘉若听了心中有所触动,下意识地摸出了怀里的护身符,喃喃道:“我也诚心诚意地,想要大哥哥平安归来……” “这是什么?”甘明琮问道。 “是我——嗯……很多年前为大哥哥求的平安符,可一直忘了给他……”林嘉若失落地说,“如今他要上战场了,我还是没机会给他……” 突然扭头问甘明琮:“如果我没有给他带在身上,菩萨会知道我在诚心诚意求大哥哥平安归来吗?” 甘明琮挠了挠头,菩萨的事,他也不太懂。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思路:“那你就送去给致之表哥啊!” 两个女孩子都愣住了。 “送、送去给大哥哥?”林嘉若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手里的护身符,又看了看甘明琮。 甘明琮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对啊!靖南军现在都在定州,致之表哥肯定是要去定州参军的,我们这里到定州骑马只需要一天,如果到了定州,致之表哥还没到,就沿着官道往河南府去,路上总会遇到的!” 听起来好像很简单…… “可是……”林嘉若还是很犹豫。 甘明琮恍然大悟地看着她,说道:“没事,我有路引,我带你去!” 不得不说,甘明琮办事真的很有效率。 一个时辰后,两匹马驮着三个人出了城门。 林嘉若想想还是觉得不安心:“我好想还没跟爹娘打过招呼……” 甘明琮年纪虽不大,骑在马上却已经有了几分飒爽英姿。 听到林嘉若的担忧,他先是翻了个白眼,道:“跟他们打了招呼,铁定走不了了!” 语气一变,又很有兄长风范地安慰她:“没事,我们这也不算私自出门,不是还有你师父跟着吗?一日为师,终身为——母的,你师父可以做主的!” 林嘉若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龙玉娇,龙玉娇点了点头,冷冷道:“想去就去,师父准了!” 那就再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林嘉若摸了摸藏在胸口的护身符,眉眼一弯,大喊一声:“驾!” 龙玉娇一抖缰绳,带着她疾驰而去。 大哥哥,我来啦! 很快,林嘉若就知道了,快马一日,其实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简单。 他们是下午出发的,大概走了一半不到的路程,天就黑了,因为怕家里人追上来,在甘明琮的怂恿下,他们选择了连夜赶路。 龙玉娇拿腰带把林嘉若跟自己绑在一块儿,让她在马背上囫囵睡了一宿,第二天醒来,林嘉若便觉得骨头都散开了,浑身酸痛。 那两人都是赶过夜路的,一夜没睡,竟然看起来比林嘉若更精神。 可再精神也难免有所疏忽。 急驰之际,突然,马失前蹄,长嘶之中,向前倒去。 龙玉娇当即抱着林嘉若一跃而起,往后退去,落在地上;甘明琮也同时离开了马背,却是往前冲去,右手成爪,去抓那坐在树上看热闹的人。 第205章 我一定平安归来 突然出现的绊马索,埋伏树上的黑衣人。 显然是敌非友! 龙玉娇抱着林嘉若站得远远的,一边留意前方两人的战斗,一边警惕着周围是否还有人埋伏。 从树上被抓下来的黑衣人,和甘明琮斗了一百多招,打了个平手。 那人大叫一声“不打了”,身子往后一跳,真的就收手了。 甘明琮也后退了下来,跑到林嘉若身边,关切地问道:“阿若,你没伤着吧?” 林嘉若摇了摇头,看向前方那个黑衣人。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短打,一张脸却是大大方方露出来的,刀削斧凿般的面部轮廓,带着一股天生的冷硬气质,但综观下来,竟然是个长相极其俊美的少年郎,看年纪,最多不过十五六岁。 那人看到林嘉若,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惊讶道:“怎么还有个小姑娘?” 甘明琮怒视道:“你还敢说!男子汉大丈夫,竟然设陷阱害一个小姑娘,要不要脸!” 那人嘻嘻一笑,好脾气地说:“这小姑娘被你们保护得太好了,我这不是没看到嘛!” 前倨后恭,倒是令人无所适从。 “你……你是劫匪吗?”林嘉若弱弱地问。 “当然不是啦!”那人笑嘻嘻地全盘否认了自己的行为,“我就是闲着无聊,来看看——嗯,看看你们中原人的反应能力!” 龙玉娇和甘明琮都还在敌视着,只有林嘉若不计前嫌地跟他说起话来。 “你不是中原人吗?”林嘉若问。 “以前是,后来搬家了。”那人笑容微微一收,带上了点冷意。 “我们也不是中原人。”林嘉若说,“我是从江南来的。” 那人兴致勃勃地看着她:“难怪你说话这样好听,我早就听说你们江南人说话都软糯得很,尤其是女孩子说话,能把人骨头都听酥了……” 甘明琮大怒:“不许调戏我阿若妹妹!” 那人“啧啧”了两声,暧昧地看了甘明琮一眼,又笑嘻嘻地跟林嘉若说起话来:“原来你叫阿若啊,我叫阿西,西北的西,你可以叫我阿西,小西,西西……” “西西?哈哈哈哈……”林嘉若被逗笑了。 甘明琮见他们两人聊得开心,哼了一声,不高兴。 却在这时,远方道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急如骤雨,显然是有人在赶路。 林嘉若这才想起来,他们也是要赶路的,便无心再和阿西闲聊,催促着要继续上路。 “阿西哥哥,你——”林嘉若正要上马,突然记起,转头想劝阿西把绳子收起来时,却发现阿西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人影。 甘明琮往边上树林一指,没好气地说:“刚刚跑了!” 他一边低头解绳子,一边叨叨地说:“阿若,你不要看到陌生人就随便跟人搭话,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林嘉若却丝毫都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前方策马奔来的身影吸引了。 冬日里,万木凋零。 一旦没了太阳,天色就阴沉得仿佛陈年的棉絮,笼罩着人间一片萧索。 惟有那马蹄声,生动而活泼。 青衫,缚袖,绑腿,肩上露出一把长剑。 马上的人身姿挺拔,虽看不见容貌,却有一股雅致高华的气质仿佛刻骨而生。 大路朝天,没了树叶的遮挡,马上奔跑之时,难免有寒风吹起帷帽垂下的黑纱,露出那人冷白光洁的下颌。 林嘉若痴痴地望着他从天际而来,起初策马如飞,而后渐行渐缓,最终停在了她面前。 “阿若?”清雅温润的嗓音惊讶地响起,他抬手取下遮挡风沙的帷帽,露出一张清俊如玉的脸。 “致之表哥!”刚解好绳索的甘明琮兴奋地跳到了林致之面前,惊喜地说,“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林致之双眸微眯,翻身下马,将眼前三人都打量了一遍,语气微冷道:“你们来找我?你们三个?” 林嘉若敏感地缩了缩脖子。 甘明琮却还毫无感觉,依旧笑容满面,甚至还带了点自得:“是啊,我有路引,我就带着阿若来找你了,她有个护身符要给你……” 林致之渐渐下沉的脸色忽然一滞,意外地问:“什么护身符?” 林嘉若忙从怀里掏出珍藏多年的护身符,往林致之面前一递,认真地说:“我是诚心诚意希望大哥哥平安归来的,如果不给你,我怕菩萨会收不到我的心意。” 林致之眼眶一热,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缓缓地露出笑容。 他接过护身符,握在手心,微微俯身,将林嘉若拥入怀中,轻声道:“阿若,谢谢你。” 林嘉若百感交集地抱着林致之,仿佛还是昨天,大哥哥在她面前还得蹲下身,她才能搂到他的脖子,现在,她就能站着搂到他的腰了。 她抬头看了看,不知道还要过几年,她才能站着搂到他的脖子呢? “大哥哥,你一定好好地回来啊!”林嘉若殷切地看着他。 他摊开掌心,另一手捏起护身符,拿到唇边,轻轻一吻,笑意漫开,俊秀的眉眼渐染温存。 林嘉若满心欢喜地看着他将护身符收进怀中,贴在左胸口放好,温柔含笑地回应她的期盼:“有了阿若的护身符,我一定不负所望,平安归来!” “等我得胜归来,就带着阿若一起衣锦游街!” “这样可以吗?皇上会允许吗?” “我说可以便可以!” “那我们可说定了!” “好!” “那我呢?我呢?”甘明琮不甘寂寞地嚷嚷道。 林致之温柔如水的神色瞬间一收,阴恻恻、冷飕飕地看着甘明琮。 甘明琮这才感觉到不对劲,干笑道:“算了,还是不用带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也不用谢我了,都是我应该做的……” 林致之冷哼一声,道:“你是越大越出息了,都敢拐别人家的小姑娘逃家了!” 甘明琮喊冤道:“没有逃家啊,阿若的师父不是也在吗?” 林致之冷冷地看了龙玉娇一眼,龙玉娇竟被他看得低头不敢说话。 “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林致之怒气未歇地问。 第206章 状元还是我家的 他们一路走的都是官道,沿路自然有驿站指路,但这会儿前不着村后不找店的…… 甘明琮左右看了看,不太确定:“应该是定州了吧……” “戎人就在定州!”林致之突然怒吼,把对面三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整个定州,随时都可能沦为战场,你们居然敢带阿若来这么危险的地方!简直胆大包天!”一想到可能发生的危险,林致之就恨不得把甘明琮和龙玉娇都狠狠揍一顿。 林嘉若拉了拉他的袖子,弱弱地说:“大哥哥,你不要怪师父和明琮表哥,是我想要来的……” 说好一起闯的祸,总不能就她一个不用被骂吧……那多不好意思啊…… 林致之当然也是气她的,可是护身符还在胸口发烫,责备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也只是揉了揉她的脸,带着几分无奈地说:“你啊……下次不许再这样冒险了!” 被区别对待的甘明琮有点小委屈。 林致之看在眼里,冷哼一声,抬头朝远处望去,似笑非笑道:“这次的事,我不收拾你们,自有人收拾你们!” 林嘉若和甘明琮互视一眼,慢吞吞地转过身。 不远处,数匹骏马蹄飞扬尘,跑在最前面的人,满面风尘混合着焦灼和愤怒,看得两人从心底里冒出了寒气。 林时生毫不客气地将甘明琮揍得鼻青脸肿,扔回了卫家。 鉴于自家小少年拐着人家不满十岁的女儿离家出走这事属实,甘明琮回家后,又被亲哥揍了一顿。 甘明珏还觉得万分过意不去,押着弟弟上门负荆请罪,上门一次,被打出去一次,就是林敬生出面,也不能令林时生松口。 截止至前线捷报传来时,已经共计被赶了十一次。 是的,定州前线,终于在过年之前传来了捷报。 经过西线赵秉义率神武营回援,东线谢宣晦领关中军增兵,一场战役,将戎人击退了一百多里,定州是保住了。 总算可以安安心心过个好年了。 过完年的第一件大事是会试,为此,连太子的婚事都往后挪了。 因为亲爹要参加会试,林嘉若也是一心盯着这个。 没想到会试之前,竟然还有一场推不掉的应酬。 也不知道徐国大长公主是怎么想的,眼看距离会试都不到一个月了,居然要办赏梅宴,虽然现在京城才子云集,可都在闭门读书,哪里有心情赴宴。 林嘉若也是没心情的,但是她的请柬是凌素素亲自上门来送的,邀请她“务必”赴宴。 那就去吧! 果然到了赏梅宴的当天,公主府略嫌冷清。 凌素素丢下一众贵女,亲自迎了她去拜见徐国大长公主。 一路上似真似假地抱怨着:“我家祖母怎么就那么喜欢你?我都怀疑她是想见你才办了这么个宴会,她老人家谁都不见,就嘱咐我要把你带过去……” 林嘉若表示,她也很茫然啊。 不得不说,凌素素的怀疑真的有几分依据。 徐国大长公主见了林嘉若,就把她留下说话,打发了凌素素去外头招待贵女们游玩。 凌素素离开后,下人们也都退下了。 屋子里只剩了她们两个人,徐国大长公主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你大哥可有家书寄来?” 林嘉若一愣,老实回答:“没有!” “也没有口信?” “没有!” “那就没有任何消息吗?”徐国大长公主急得都坐不住了。 林嘉若想了想,道:“卫家那边的消息说,我大哥没有进江宁府,也没进绍兴府,应该是投到了杭州府的靖南军麾下——” “卫将军战死后,江宁府和绍兴府两支由绍兴府的别将司马超统领,杭州府原来的别将在定州战死了,现在由新晋别将费乘风统领,两位别将似乎有点不合。” “小甘表哥说,如果大哥投到了司马将军麾下,可以多受照顾,但我认识费乘风,他不是坏人,大哥在杭州府军里也挺好的!” “不过,听说关中军的谢将军和神武营的赵将军,都想把这三支靖南军并入自己的军队里,小甘表哥说,大敌当前,他们还想着吞并来吞并去,多半不会好好打仗,这样一来,大哥在前线还是有点危险的,要是——” 林嘉若舔了舔嘴唇,有点紧张地看了一眼徐国大长公主,小声地说:“要是陛下能给前线的靖南军指一位统帅,再给三支军队指一位大元帅,会好打很多……” 徐国大长公主面色如常地笑了笑,道:“没想到,你竟然知道得这么多,都是那位小甘表哥告诉你的?” 林嘉若点点头,与有荣焉地说:“小甘表哥是卫将军的亲外甥,他以后也是要做将军的!” 徐国大长公主面露赞许,点了点头:“你的小甘表哥很好!”又看了她一眼,“你也很好!” 寻常姑娘家,只怕根本不愿听这些,就算听了也不一定听得懂。 林嘉若却能一字不差地记下来,还知道如何拿到她面前来说,不管有没有天赋在其中,至少也是用了十足的心。 “他没有白疼你……”徐国大长公主喃喃道。 “您说什么?”林嘉若没有听清楚。 徐国大长公主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放心吧,靖南军会有统帅,抗戎前线,也会有大元帅的!” 林嘉若眉眼弯弯地笑了。 在公主府待了半天,依旧是凌素素亲自送了她出去。 不知从何时开始,凌素素就喜欢同她亲近,送她出去的路上磨磨蹭蹭的,仿佛刻意要留她多说几句话。 “……你大哥怎么突然跑去参军了?他不是读书人吗?他不是杭州府的解元公吗?”凌素素的语气里颇多抱怨。 “我大哥文武双全!”林嘉若骄傲地说。 凌素素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打仗那么危险,他为什么不好好考状元?” “我大哥才不怕危险!”仍旧一脸骄傲。 “可是……”凌素素还是愤愤不平模样。 “你干嘛那么关心我大哥?”林嘉若警惕地看着她,“我大哥已经定亲了!” 凌素素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你大哥是状元之才,我不是替你们家可惜少了个状元嘛!” 林嘉若一扬头:“我爹也参考,状元还是我家的!” 凌素素斜了她一眼,“呵呵”两声。 林嘉若回到家,直冲林时生的书房,晃着拳头道:“爹!你一定要考个状元回来!” 林时生:…… 第207章 放榜 永康十五年,二月初八,会试第一场入场。 林嘉若认识的人里面,就有许多今年赴考的。 除了她亲爹,还有夏宇轩、顾瞻、甘明珏、姚叔景等等。 只可惜少了林致之。 也不知爹爹能不能把大哥哥丢掉的状元给拣回来…… 把林时生送进贡院后,林嘉若忧愁地想着。 初八入场,初九考试,初十离场。 初十一早,林嘉若跟着娘到了贡院外,车还没停稳,就听到有人喊“出来了”、“出来了”。 林嘉若定睛一看,贡院大门刚刚开启,便有一人白衣翩翩地从里面信步踱出,衣冠整洁,举止俊逸,不但不见殚精竭力后的疲惫,甚至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 “爹爹,这边!”林嘉若兴奋得大喊。 林时生笑容一深,便要走过来。 走到一半,突然脚步一停,转了方向。 林嘉若顺着看了过去,高高兴兴地下了马车,一起跑了过去,热情地同刚到的一人打招呼:“裴姐姐来接五公子吗?” 裴家的五公子也参加这届会试,两天前来送考的时候,林嘉若就见过了。 林家父女俩同裴瑾瑜闲话了几句,就告辞回家了。 不远处的巷口处,一人愤恨地甩下了车帘子:“回宫!” 二月十二,会试第二场。 二月十五,会试第三场。 到二月十六日清早,林嘉若看到她爹依旧是第一个走出贡院的时候,心里就笃定了。 就说状元还是她家的吧! 考完会试,还不到放松的时候,会试放榜后,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就要殿试了,所以考生们从贡院出来后,无一例外地回家休息,继续用功。 京城里依旧弥漫着紧张而冷清的气息。 前线战事没有什么起伏,但是朝上发了一道圣旨西去。 圣旨有两个指令: 其一,擢升杭州府别将、振威校尉费乘风为都尉,暂领杭州、江宁、绍兴三府。 其二,以神武营上将军赵秉义为行军元帅,统帅三军作战。 圣旨没有在京城宣读,但卫家在军中自有人脉,然后就被甘明琮拿来同林嘉若说。 说起来,就连林嘉若也觉得奇怪。 上回甘明琮带她逃家后,她爹娘都气炸了,可过了没几天,她娘又心软地允许甘明琮在燕子的监视下和她见面了——是的,师父已经不受信任了,燕子又被调回了她身边。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甘明琮故作深沉地问。 林嘉若自然摇头不知。 “赵秉义虽然是燕家家将出身,却是从最底层爬起来的;谢宣晦出身陈郡谢氏,是名将之后;同样,费乘风也是底层一点一点爬上来的,而司马超却是卫家一系的——”甘明琮说到这里,挑眉看向林嘉若。 林嘉若低眉想了想,迟疑地说:“这说明……皇上喜欢用没背景的人?” 甘明琮猛一击掌:“阿若太聪明了!” 悟性高的徒弟,总是让师父爱不释手,也正因为如此,甘明琮才乐此不疲地拿着军中传来的消息和林嘉若分享。 林嘉若被夸赞得小脸绯红,高兴地说:“不管怎样,他们总算能好好打仗了!” 甘明琮赞同地说:“是啊,前线稳定了,我外祖也就放心了,我明天就走了——”他突然想起来,“对了,我今天是来向你辞别的,外祖说送来送去挺麻烦的,我们明天悄悄地就走了!” 林嘉若惊讶问道:“你们不等放榜吗?” 甘明琮摆手道:“不等了,会试放榜了,还有殿试呢,反正我大哥能考上的,又何必等?” 林嘉若点头道:“是啊,我听说,殿试完,还要参加翰林院的选拔考试呢!” 甘明琮不屑道:“我大哥是要中状元的,状元直接就进翰林院了,不用考!” 林嘉若眼睛一瞪:“我爹才是状元!” 三月初一,杏花初绽,会试放榜。 天刚蒙蒙亮,就派了家中下人去贡院门口候榜。 家中准备了一箩筐的红包,等喜讯传来,要分赏给上门道喜的小孩、乞儿以及路过的人。 林嘉若仔细思虑了一下,从一箩筐红包中,抓出了一个。 想了想,又抓出几个,并成一个大红包,攥在手心,跑去了大门口等着。 主人家都是在屋子里等的,显得矜持,她却跑到了大门口,守在门口的下人只好退后几步,给她让出位置来。 因此报喜的人到时,就看到一个穿着大红色百蝶戏花袄子的小姑娘,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一时都愣住了。 但也就愣了一时,锣鼓声重新敲响,他正要拉长了嗓子喊,那小姑娘一蹦老高,惊喜地喊在了他前面:“是不是会元?我爹爹是不是考了第一名?” 报喜的人愣了一愣,笑道:“杭州府林时生,己丑科会试头名,会元公大喜!” 林嘉若欢呼一声,跳上前去就抢了那人手上的捷报,一边嚷嚷着“爹爹中了!爹爹第一名!”一边往里头跑。 跑了两步,突然收住了脚,转过身,一溜烟跑到报喜人的面前,将手中一个红包往他手里一塞,一双眼睛弯弯如月牙:“谢谢你啦!” 然后举着捷报呼喊着跑进去,扑进了正欣喜迎出来的俊美男子怀中。 报喜人笑着摇了摇头,接过下人早就备好的赏银,又掂了掂人家小姑娘多给的一份,乐呵呵地走了。 会试第一名,确实是大喜。 到了殿试,基本不会出前三,再差也不会出前十。 不一会儿,就陆续有人上门道喜。 家里早有准备,摆出了几张简单的席面来招待客人。 林时生则在欣喜过后,一头扎回书房,准备半月后的殿试去了。 下午陆续打听回来的消息,大概是人以群分的关系,林嘉若认识的几个几乎都榜上有名。 甘明珏第四名,顾瞻第十二名,姚叔景第五十九名。 第二名林嘉若也见过几次,是那个叫宋彬的,河南府的解元。 第三名不认识。 第五名则是裴家的裴五。 唯一落榜的是夏宇轩。 三月十五,殿试。 三月十七,传胪大典。 清早,送了林时生进皇城之后,林嘉若便等在了午门外。 等了不知多久,午门正门大开,黄伞前导,礼部堂官以云盘承榜,端步而出,新科进士按照名序紧随其后。 林嘉若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林时生。 第208章 琼林宴惊魂 绯色公服,锦绶玉佩,端庄肃穆的状元服,压不住眉梢眼角的俊逸飞扬。 新科进士之中,惟他比上而风流,比下而蕴藉,举手投足,俱是恰到好处的倜傥风仪。 即便还没有张榜,人们也看出了新科进士的名次。 一甲三人。 状元,杭州林时生。 榜眼,河南宋彬。 探花,江宁甘明珏。 裴五在二甲第一名,顾瞻、姚叔景都在二甲。 礼部堂官捧榜在前,诸进士、王公百官皆随榜而出,围观的百姓们,则跟在最后,一路走到东长安门张挂皇榜。 随即有人牵来御马数十匹,前三匹都是披挂着红绸的白马。 状元为先。 林时生抬手搭上马鞍,又回过头,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这时候,林嘉若就当仁不让地在马车上跳了起来,朝他挥手:“爹爹,我在这里!” 林时生粲然一笑,竟然丢下候他上马的小吏,大步向林嘉若走去。 人们主动为他让出一条道来。 走到林家的马车前,林时生一把抱起了女儿,掉头走回白马边上,一抬手,将林嘉若放到了马鞍上—— “状元公,这、这不太合规矩吧?”小吏拉着他的马缰,为难地说。 林时生哈哈一笑,道:“春风得意时,自然要同心爱之人共享!”说着便策马而去。 “说得好!”后面的榜眼激赏道,“林状元果然是真名士、自风流!”说着,也策马跟上。 打马御街前,风光无限。 沿街的楼上不断有姑娘家抛下香包手绢,伴随着娇滴滴的呼喊。 林嘉若接了两只香包,三条手绢,学着她爹的动作,将手指放在唇上一吻,挥向窗口的姑娘们,惹来一阵娇笑。 到了京城最热闹的街口时,林嘉若不经意地抬头往酒楼窗口望去,那边探头探脑的,可不就是宜阳公主和凌素素吗? 林嘉若顽心一起,拢着手掌放到嘴边,朝凌素素大声喊道:“状元还是我家的!” 状元,本来就是值得得意的,没有人计较状元公女儿的骄傲小情绪,充满善意地轰然大笑起来。 林嘉若笑嘻嘻地躲着林时生捏脸的小惩罚,心想,要是甘明琮也在就好了,叫他好好瞧瞧,她爹才是状元呢! “这个林四,也太嚣张了!”凌素素气恼地朝宜阳公主抱怨着。 宜阳公主没有应声,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人身上。 三日后,琼林宴。 琼林宴是不能带女儿进去了,林嘉若乖乖地等着宴散的时候,亲自去接爹爹回家——这几日只要跟爹站在一块儿就是出风头。 日头微斜时,琼林苑门开,皇帝的仪仗摆了出来。 林嘉若心中默默数着,要走过多少人,才能见到林时生,突然感觉到周围的气氛热烈起来,隐约听到有女子大胆地娇喊了一声“状元公”。 她忙抬头望去,御前仪仗之后,确实是皇帝,但皇帝的身侧,赫然是身着绯色状元礼服的林时生。 皇帝竟然与林时生执手而行,笑容满面,就是三岁小孩都看得出他有多喜欢这个新科状元。 林时生则落后半步,笑容含蓄而谦逊,不卑不亢,面对这泼天的恩宠处之泰然。 林嘉若左看右看,都觉得自家爹爹光芒四射,比那个面色虚浮的皇帝赏心悦目多了。 皇帝到了御辇之前,又站住了脚,意犹未尽地拉着林时生说话。 突然,皇帝往一个方向指了指,笑道:“裴公膝下,兄妹情深啊!此情此景,状元公何不赋诗一首?” 林嘉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却是裴五和裴瑾瑜站在一块儿,裴五手上拿了一枝杏花,见许多人看过来,脸上微微一红。 裴瑾瑜也微微红了脸,态度却十分大方,从身旁开得正热闹的杏花树上又折了一枝下来,款步走到皇帝和林时生面前,施礼道:“陛下见笑了,借春一枝,献以御前!” 皇帝哈哈一笑,接过杏花,却给了林时生,道:“给朕做什么,今日的春意都该是他们这些新科进士的!” 林时生也不推辞,将杏花拿在手里,轻轻一转,朗声吟道:“遮莫江头柳色遮,日浓莺睡一枝斜。女郎折得殷勤看,道是春风及第花!” “好!状元公果然诗才一流!”皇帝第一个捧场,其余人自然也跟着赞叹。 裴瑾瑜面色绯红地低头一拜,正要朝后退去。 变故突起—— 一个灰扑扑的、极不起眼的人影突然朝皇帝冲了过去,转瞬之间,已到了皇帝面前,锋芒一闪,袖中匕首送出。 “护驾!”御前侍卫急喊出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林时生右臂一抬,将皇帝往后一撞,左手同时去拦截刺客的匕首。 寒芒掠过,似有鲜血飞舞。 “爹爹小心!”林嘉若焦急大喊。 那刺客伸手不弱,与林时生来往数招,僵持不下,侍卫们只顾着保护皇帝,竟一时没人上来帮手。 “燕子!”林嘉若叫道。 “不行!”徐窈宁低声喝止。 她仿佛还在解释为什么不行,但林嘉若已经听不下去了,眼角瞥到一件东西,便立即跳下马车,抢了一个幼童手里的弹弓,又回到车上,从徐窈宁头上拔了一支发簪,瞄准,拉弓—— 发簪射出——没中…… 一颗珍珠递到眼前。 “即拉即打!足三里穴!”燕子道。 珍珠弹射而出,刺客身形一晃,林时生趁机一掌拍在他的右肩,右手顺着他的手臂急撸而下,在手腕处反手为刀,卸了他腕关节的力道,夺下匕首。 “拿下!”皇帝终于反应了过来,命令侍卫相助林时生。 失了武器的刺客很快就寡不敌众,被生擒了。 林嘉若把弹弓丢还给还在哭闹的孩童,冲到林时生面前,掰开他的左手一看,匕首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淋漓。 “爹爹,你的手……”林嘉若快哭了。 林时生忙柔声安抚:“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皇帝看了又是心疼又是庆幸:“幸好是左手,要是伤了状元公锦绣文章的右手,岂不是我大梁的憾事。” 林嘉若顾不得他是皇帝,也要瞪他一眼:“我爹爹左手也要写文章的!” 第209章 夏倾城的自辩 林时生的手没什么问题,但那个被抓获的刺客,却审出了大问题。 琼林宴后的第二天上午,金吾卫闯进了夏家,带走了夏倾城。 “怎么会跟倾城表姐有关呢?”林嘉若急得团团转。 徐窈宁皱着眉头,她也不知道。 最后林时生顶着救驾之功,和夏豫一起进宫探听情况。 回来的时候,林时生左脸写着“一言难尽”,右脸写着“匪夷所思”。 “那人是个江湖浪子,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甚至连个师门都没有,一身武功都是自学的。” “还是去年秋天的时候,说是在城郊见了倾城一面,后来打听到倾城已经有了未婚夫,又听说致之去参军了,认为倾城欣赏英武的男子,便想显示一下自己的英武……”林时生扶额闭目,说不下去了。 “然后他就去行刺了?”林嘉若小心翼翼地问,深怕被嘲笑自己想法太疯癫。 没想到,林时生竟然点了点头,表情甚是无力。 林嘉若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一会儿,问道:“太医有没有说他是疯了还是傻了?” 林时生无奈地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皇上召倾城表姐去,说了什么?不会这种事也要怪她吧?” “那人受不住刑,就把倾城给供出来了,陛下当然要召倾城去审问——” “这还英武呢?”林嘉若简直不知该怎么形容。 林时生叹了一声,不想再提那个莫名其妙的刺客:“好在倾城不是个普通的女子,到了御前也是方寸不乱,一听问罪,便请求与刺客对质!” 说到这里,林时生颇为感慨:“自古以来,美貌就是一项得天独厚的资本,倾城这样的容貌,再加上镇定自若的姿态,便是大理寺卿,都亲自为她求情——” 颜值就是正义啊! “后来呢?”林嘉若追问,“对质了以后呢?” 林时生赞赏道:“刺客被带到御前,倾城只问了他三个问题,便把自己摘出来了!” “倾城表姐问了什么问题?”林嘉若兴致勃勃地问。 “第一问,我可曾见过你?刺客答,不曾!” “第二问,我可曾派任何人传话或者传信与你?刺客答,不曾!” “第三问,行刺陛下是谁的主意?”林时生笑道,“刺客答说,是他自己的主意!” “行刺皇上是大案,所有人的反应都是思考刺客背后是谁的主意,被倾城这么三问,大理寺卿便顺藤摸瓜,审出了刺客的真实动机——” 林时生干咳两声,不想再就这个动机继续说下去了。 林嘉若关心的也不是这个:“那倾城表姐没事了吧?” 林时生的表情古怪了起来。 十四岁的夏倾城真的没有愧对她的名字,也难怪那个刺客为了她神志不清,这回御前走了一趟,差点就没能回来。 幸好她早早地就和致之定亲了,否则,难保不会被个老皇帝吃了嫩草。 这样的事,做爹的怎么好同女儿说? “当然没事,陛下不但没有怪罪倾城,还对她多有赞赏,赏赐了不少宝贝才放她回家呢!” 林嘉若放心下来,高兴地问:“那爹爹救了皇上,皇上也会赏赐嘉奖你吧?” 林时生含蓄地笑了笑,道:“我因为中了状元,刚被赐任翰林院修撰,一时半会儿也不合适升迁,多半赏赐些财物罢了!” 最大的收获还是在皇帝面前露了脸,日后仕途升迁总比他人要容易些,林时生不无自得地想。 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皇帝真的因为他的救驾之功给他升迁了,只是这样的升迁,是他万万不想要的。 来自皇帝的信赖和恩赏,毁了他对自身仕途的全部规划,几乎令他从此一蹶不振! 御前行刺案有了定论之后,宫里便开始论功行赏。 封赏的圣旨是在日暮时分,直接送到林家的。 林时生官升一阶,从六品的翰林院编撰升至正六品; 林嘉若的乡君本来就是正六品,考虑到女儿的品阶不宜超过父亲,就没有加封,不过给换了个京兆府的封地,从安乐乡君变成了怀柔乡君。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的赏赐。 可是林家上下,脸上的表情却都称不上欣喜。 林嘉若本来是想高兴一下的,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她的笑容僵在了半路。 只有林俊生笑得一如既往:“三弟真是仕途顺畅啊,刚中了状元,才一个月不到,就升了一级,圣眷在身,前途无量啊!” 他哈哈笑着,丢下一屋子无所适从的女人,顾自离开了。 林嘉若看看身边的娘,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神色迷茫。 “三弟——”大伯林敬生声音微沉地开口,带着浓浓的叹息,“事已至此——” “我知道!”林时生硬邦邦地打断了他,语气仿佛一根绷紧了的绳子,“我心里有数!”说完,他攥紧了手里的圣旨,拂袖离去。 他很少这么无礼,可留下的人里,却没一个为此感到惊讶或者不满。 “老大,这是……”林老夫人满腹疑惑。 林敬生叹了一声,亲自扶了林老夫人:“母亲,我先扶您回去休息吧!”便和甘氏一道搀扶着林老夫人往后院去了。 徐窈宁正要招呼林嘉若回去,她却突然跳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只看到个背影了。 “我去找爹爹!”林嘉若匆匆地留下了一句话。 林时生的书房外,洗墨站在门口,一脸不安地往里张望,但门窗紧闭,他什么都看不到。 看到林嘉若出现,他如释重负地迎了上来,道:“四姑娘快去看看三郎君吧,刚刚进去的时候,那脸色——”他摇摇头,露出惊惧的模样来。 林嘉若心中一沉,朝他胡乱点了点头,便推门进去。 门没有锁上,一推就开了。 屋内光线昏暗,林时生的书案在窗下,此时,窗也没推开,能透过窗纸的光线寥寥无几。 他正坐在书案前,低垂着脸,双手攥着黄绫圣旨,抵在额上,明暗交错之中,他的身子仿佛在微微发颤。 “爹?”林嘉若轻轻叫了他一声,随手将身后的门掩上。 或许是屋内太过安静,轻唤声,掩门声,都显得格外突兀。 林时生缓缓地将脸转向她,面容藏在昏暗之中,他如同往常一样,抬手招呼她。 “阿若,过来。”他温和地开口,语带哽咽。 第210章 我爹是最好的 林嘉若简直心痛得不能呼吸。 她的爹爹,她那样完美的爹爹,她文武双全、风流倜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爹爹,竟然哭了! 林嘉若猛地扑到他怀里,想抬手去摸他的脸,却被他牢牢箍住,不能动弹。 “阿若……”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带着似有若无的请求,林嘉若终于软下身子,不再违逆他的意。 “爹爹……”林嘉若焦急又委屈地问,“阿若该怎么做?” 他用脸轻轻蹭了蹭林嘉若的头发,轻轻喟叹:“这跟你无关,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做了……” 他沉默了片刻,道:“阿若……爹爹纵然中过状元,入过翰林,可六部九卿,再也没有我的半席之地了……” 林嘉若心中一震,大惊:“爹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焦急地抬头,望着他的眼睛,意气风发已经彻底被痛苦和绝望所替代。 林时生将目光移到圣旨之上,手微微一松,握着一端,圣旨往下铺展开来。 室内的光线已经不足以看清圣旨上的字,但一字一句,他都刻骨铭心。 “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林时生,因救驾有功,忠勇可嘉,特擢升为千牛卫亲府校尉,赐朝议郎,即日上任——” 他低声笑了起来:“千牛卫亲府校尉,呵呵呵……阿若,寒窗苦读,满腹经纶,竟然是为了给皇帝做保镖来了!” 林嘉若不解地问:“爹爹,那个什么校尉,以后不能入六部、为九卿吗?” 林时生抚着女儿细软的发丝,心中的悲愤终于淡了一些,只剩下无奈和酸楚无处可消遣。 “文官和武官是两条不同的路,我原本状元入仕,凭我的能力,三省六部九寺,迟早有我一席之地,便是入政事堂为相,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长叹一声,道:“士大夫的最高理想,便是与君王共治天下,功彪千古,流芳百世,教千秋万代的人都记得你的名字,记得你曾为万世开太平的赫赫功绩!” “可是如今……”他苦笑道,“千牛卫……不过是皇帝身边的肉盾保镖,我便是救驾千次万次,也不过是个无名的蛮夫!” “此后,我亦可以登金殿,上丹陛,站在龙椅之侧,看着别人指点江山——阿若,我再也不能入六部,拜九卿,为傅为相,终成泡影! 说到最后,心中悲愤又起,他抡起一拳,重重地砸在圣旨之上。 他内力不俗,黄绫制成的圣旨,被砸出了些许破裂。 林嘉若望着破散的圣旨,有一种大哭一场的冲动。 她记得他中举时的神采飞扬,也记得他入贡院前的自信洒脱; 她记得他从午门正门出宫时的志得意满,也记得他吟诵“道是春风及第花”时的眉目璀璨。 “终有一日,我定能站在金殿之上,被天子为状元,从午门正门出宫,锦衣御马,琼林赐宴,入翰林,登朝堂,六部九寺,终有我林时生一席之地!” 但是他现在却说,这一切,终成泡影! 林嘉若低下头,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手脚并用地爬上他的膝盖,林时生下意识地伸手扶在她的腋下,像小时候一样,将她抱上了膝头。 小的时候,他也经常将她抱在膝头,有时候让她跪坐着,低头与她细语,有时候让她站着,抬头与她嬉闹。 如今,林嘉若已经长高了许多,也很少像五六岁那时一样在爹爹的膝头玩耍。 可这里仍是她熟悉的地方,她跪在他的膝头,小小的手捧住他冰冷的脸,低着头俯视着他的双眼,声音带着流泪后的低哑。 “爹爹,没事的!我爹爹文武双全,无所不能!什么都难不倒你的!你做文官,可以做到文官中的最好,做武官,也能做到武官中的最高!” “大哥哥不也弃文从武吗?文可为相,武可拜将!爹爹,你也可以的!” “终有一天,你要教全天下的女儿都羡慕我林嘉若,羡慕我有你这样的爹爹!” 黑暗中,林时生的双眸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一场乌龙的刺杀案,一个林时生的失意,并没有影响永康十五年的喜庆。 三年一度的春试年,一直都是京城人集中办喜事的一年。 赏赐完救驾有功的林家父女之后,永康帝带头开始办起了喜事。 太子萧聿、齐王萧楷、楚王萧隶相继定下了迎娶正妃和侧妃的日子。 除此之外,宜阳公主的驸马也有了人选。 新科榜眼宋彬,被招为宜阳公主驸马;夏宇轩被招为六公主流江公主的驸马。 除此之外,魏九娘和一名宗室子弟定了亲,甘明珏与裴瑾瑜也定了亲。 还有其他的新科进士,或者被京中权贵招了婿,或者早已定亲的,开始定日子迎娶。 放眼望去,仿佛家家都在办喜事。 “怎么你没定亲呢?”林嘉若这是单纯的好奇呢! “新科进士里没抢到中意的?”林嘉若猜测着。 之前听林平之说,京城里有着“榜下捉婿”的传统,每次新科进士的皇榜一出来,就会有达官贵人家候着等捉个少年俊才做女婿。 这不,皇上和裴相下手狠准,各自捉了个榜眼和探花。 还好她的状元爹早就有妻有子了,不然也少不了被捉一下! “要你多管闲事!”凌素素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 今年四月的时候,一下子传出许多喜讯,但除了太子在五月初把太子妃迎进了门,其他人也就是传了一下喜讯而已。 因为进入五月中旬之后,永康帝就要带头去玉泉山行宫避暑了。 婚姻是大事,总不好在各自的避暑别苑里办,所以都给延迟到七月中旬以后了。 由于周围的姑娘家都在待嫁,能出来玩的不多,凌素素耐不住寂寞办了个赏荷宴,也只有林嘉若这种还没长成的小姑娘能赴宴。 凌素素一如既往地热情招待了林嘉若,却没想到被一问戳心。 “我是认真关心你呢!”林嘉若不怕她,她也就是看着凶而已。 凌素素没好气地说:“你这么关心我,把你家状元给我啊!” 第211章 别人的未婚夫 林嘉若脸色大变,“蹭”地起身,怒指着她:“你休想!” 引来无数惊讶好奇的目光。 凌素素忙抓住她的手指,将她拉了下来,哭笑不得地说:“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急什么啊!” 林嘉若仍是气呼呼的:“这不好笑!” “行行行,算我说错话了……”凌素素一边低声哄着她,一边观察周围人的表情。 确认没人听到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这要传出去,说她觊觎有妇之夫……她可不是那些公主县主,她还是要面子的啊! 再说了,她就算想要嫁状元,也不是这个状元啊…… 凌素素看着林嘉若,心里有些惆怅,但仍是打起精神,假装不经意地问:“对了,你家二姐就要出嫁了,你大哥会回来送嫁吗?” 一提起林致之,林嘉若就轻易地被转移了注意力,面露遗憾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呢,大哥没有往家里送过信。” 事实上,林致之参军后,一直都没有往家里送过信,之前得到的消息都是走的卫家的路子,自从甘明琮跟着卫老将军回苏州之后,林嘉若这里也就得不到什么消息了。 就连曾经探得到军情的娘,到了京城之后似乎就消息闭塞了。 倒是她爹,自从入了武职,又在御前行走,时不时能带回来一些前线的消息,但是涉及林致之个人,仍是消息渺茫。 凌素素叹了一声,道:“我看多半是赶不及了,听说现在这个戎王带兵打仗很厉害,赵将军和谢将军两个联手,半年打了不下十几场了,也只推进了半个朔州,就再难进半分了。” “推进了半个朔州?那就是我们赢咯?”林嘉若兴奋地问。 凌素素迟疑地点了点头:“大概是吧,我是听我爹和我祖母说的,就说很难打,谁输谁赢也不知道。” 林嘉若却很乐观:“我们人多,早晚会赢的,大哥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的!” 凌素素却显得很忧愁:“但愿他能赶得及回来送你大姐出嫁……” 顾家明年四月出孝,林嘉兰和顾瞻的婚事也终于可以办起来了。 林嘉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对我们家的事这么了如指掌?”连大姐的婚事和顾家的孝期都记得那么清楚。 凌素素就脸红了。 刚聊过林嘉兰,林嘉若一回家,就看到了林嘉兰。 林嘉兰竟然在三房教林愿之和林嘉薇写字。 两个孩子执笔还不稳,写得像鬼画符一样,林嘉兰在一边磕着瓜子看着,时不时漫不经心地指点两句。 “大姐姐怎么在这儿呢?”林嘉若左右看了看,奇怪地问,“二姐姐和三姐姐呢?” 林嘉芷最近忙着绣嫁妆,她绣工又不好,折磨得日日不得闲,林嘉兰和林嘉荃多半时间都在她房里帮忙。 被这么一问,林嘉兰连磕瓜子的心情都没了,有气无力地说:“阿芷被万贵妃喊去了,阿荃——”她顿了一顿,露出嫉妒的神色来,“怀安县主邀请她出去玩了。” 怀安县主要是邀林嘉若倒是真的,约林嘉荃,那多半是有人作祟了。 “魏七公子对三姐姐可真好!”林嘉若不禁感慨,“隔三差五地不是送东西过来,就是邀她出去玩!” 林嘉兰没吭声。 抬头看到大姐姐阴沉着一张俏脸,林嘉若突然福至心灵。 虽说魏七公子对送三姐姐礼物这事格外着迷,但大姐姐的未婚夫顾二哥哥,也未免太过冷淡了。 除了逢年过节的例常节礼,以及对林家姐妹一视同仁的赠礼外,顾二哥哥对大姐姐几乎没有额外的表示。 就连顾夫人,都比顾二哥哥惦记得多一点。 也难怪大姐姐看着魏七公子的殷勤,会气不顺了。 “阿若陪我出去散散心吧!”林嘉兰满脸气闷地说。 这就不好拒绝了:“去哪儿?我得问问我娘……” “兰栀若不就在边上吗……” 于是,刚到家的林嘉若又被拖了出去。 兰栀若离林家的避暑别院不远,姐妹俩带着丫鬟就走过去了。 天气热,林嘉兰又憋着气,打破沉默的重任就落在了林嘉若身上。 “……也不知大姐姐和顾二哥哥成亲的时候,大哥哥能不能回来送嫁呢!”林嘉若也不擅长说话,只能把白天跟凌素素聊的内容借来用用。 还是挺有效的,林嘉兰听了脸上一红,脸色就好了很多,含羞带恼地说:“说我做什么,你怎么不说阿荃明年成亲呢!” 林嘉荃明年及笄,估计婚期也就比林嘉兰迟上几个月。 这样一说,林嘉若就有点惆怅:“明年你们都出嫁了,我可怎么办啊?” 林嘉兰忍不住笑她:“叫三婶赶紧给你定个人家,也早点嫁出去得了!” 林嘉若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我还小,还没想好要嫁什么样的人呢!” 林嘉兰笑道:“你还能有什么想法,找个跟大哥差不多的不就好了!” 林嘉若摇头叹道:“这也太难了!” 逗得林嘉兰直笑。 她刚展颜,笑了没两声,忽然就停住了,竖着耳朵,似乎在听什么。 林嘉若也跟着安静了下来,侧耳倾听。 此时,她们正沿着河边走着,傍晚时分,出来纳凉散步的人不少,隅隅细语到处都是。 原本林嘉若也是没注意到的,但这么凝神一听,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没想到那个山坳里长着这么多夜息香,还多亏了公子帮忙,这下一整个夏天都够用了!”女子的声音娇俏甜美,和以往听到的有些不同。 “夜息香真的有用吗?你这一到夏天就头痛的毛病,我上回向御医打听过了,还是要——” “顾二哥哥!”林嘉若一听是顾瞻,便浑然不觉地喊了出来。 树丛后说话的男女顿时没了声音。 片刻之后,顾瞻从树丛后走了出来,惊讶的目光一触到林嘉兰苍白的脸便躲开了,目光闪烁地看着林嘉若,笑道:“真是巧了,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呢?” 林嘉若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她还沉浸在偶遇的惊喜之中,眉眼弯弯地说:“我和大姐姐出来散步呢,顾二哥哥从哪儿来呢?” 顿了一顿,朝他身后望去,好奇地问:“朱颜姐姐手里拿着什么呢?是你们一起去山里采的吗?” 第212章 他不爱我 “回家吧!”林嘉兰冷冷地说。 她一直望着顾瞻和朱颜离开的方向,那两人一开始还一前一后地走着,走了一会儿,顾瞻便转过身,去拿朱颜手上装满夜息香的竹篮子。 朱颜躲了一下,还是被顾瞻抢了去,她便往前走了半步,两人肩并肩,有说有笑地远去了。 林嘉若也跟着多看了两眼,不解地问:“不是要去兰栀若散心吗?现在正是凉爽的时候呢!” “没心情了。”林嘉兰已经转了方向,顾自往回走。 林嘉若苦恼地跟在她身后。 没心情不是才要去散心吗?大姑娘的心情真是莫名其妙。 第二天一早,林嘉若刚起床,就被林嘉兰派人喊了过去。 原来是朱颜过来探望林嘉兰了,还带来了两个新制的香囊。 “这是夜息香做的香囊,最适合夏天佩戴着,若是觉得暑气中了,闻上一闻就会好很多!”朱颜笑着说,如今又是爽朗大方的模样了。 林嘉兰将其中一个绣着兰草的香囊拿在手里看了看,淡淡地问:“怎么就两个?” 林嘉若捧着自己那个,惊奇地看了大姐一眼。 虽说顾家平常都是一送五个,她们五姐妹一视同仁,可这次只送了两个,也没必要直接问吧,好像有点尴尬,她八岁以后就不这么说话了! 朱颜的笑容果然尴尬了起来,看了林嘉若一眼,道:“本来是二公子专门嘱咐为大姑娘做一个的,因为惦记着四姑娘昨儿也见到了,怕四姑娘不高兴,才让多送一个……” “我才没那么小气呢……”林嘉若嘟囔道。 魏七给林嘉荃送的礼物都是独一份的,这么久了,愣是没想过给其他姐妹带一份,她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林嘉兰把香囊丢回了匣子里,突然抬头看着朱颜,面无表情地问:“朱颜,你今年多大了?” 朱颜面色一紧,低头答道:“十八。” “你伺候顾瞻多少年了?” “奴婢是顾家的世奴,八岁就跟在二公子身边了,如今有十年了。”朱颜平静地回答。 林嘉兰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香囊我收下了,你回去吧!” 朱颜离开后,林嘉兰看着匣子里的香囊发呆。 林嘉若不解地看着她,道:“大姐姐怎么了?这个夜息香的香囊真的很好闻呢!原来顾二哥哥昨天是去采夜息香做香囊了……” 话没说完,林嘉兰便猛然站了起来,抓起香囊,冲到绣架边上,抄起一把剪子,就往香囊上面戳去。 林嘉若吓了一跳,忙上前拉扯阻止:“大姐姐,你干什么啊?这是顾二哥哥送你的香囊啊!你发什么疯啊!” 顾瞻的礼物,林嘉兰从来都是高高兴兴地收下,倍加珍惜地收起来,这次可不就是发疯了吗? 劝阻已经来不及了,林嘉兰两三下便将香囊剪破,里头的夜息香落了一地。 林嘉若正心疼惋惜,冷不防自己手上那个也被抢了去。 她着急地拉住林嘉兰的右手,大叫道:“你干什么?这个是我的!不许剪我的!” 门口的丫鬟听到动静,忙闯进来,大惊:“姑娘快放下剪子,小心伤到了四姑娘——” 林嘉若灵机一闪,便痛呼了起来。 林嘉兰信以为真,慌忙丢了剪子来看她,林嘉若趁机从她手上抢回了香囊,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我没事……” 丫鬟们也手脚利索地收了剪子,一脸警惕地看着林嘉兰。 林嘉兰呆愣了片刻,摆摆手,让丫鬟们退下了。 屋里只剩她和林嘉若两个人时,她突然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把林嘉若给哭懵了,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等她哭声小了一些,才递上帕子,弱弱地问:“大姐姐,你怎么了……” 林嘉兰捏着帕子,却不往脸上擦,任凭泪水流了满面,目露哀戚:“我只当他是君子有礼,直到昨天,我才知道,他原来只是对我有礼!” “有礼不好吗?”林嘉若不懂。 “你看魏七对阿荃有礼吗?”林嘉兰不答反问。 林嘉若摇了摇头,魏七第一天认识林嘉荃就很失礼了,后面更是差点闹出大事来。 林嘉兰自嘲一笑:“你还记得他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模样吗?姚叔景是真的端方君子模样,可他,那时分明是风趣善谑之人,我只当他是年岁长了便懂礼了,原来,是我让他拘谨了……” 林嘉若仔细想想,确实如此,每回她在外头碰到顾瞻,都是明媚少年姿态,唯独到了林嘉兰面前,就规规矩矩的。 “阿若,我到现在才知道,一个人若是心里真的亲近你,他行动举止上也会想亲近你……”她苦涩地说着,眼前再次浮现昨日所见,那一男一女并肩远去的情景…… 林嘉若失魂落魄地回了三房。 徐窈宁担忧地将她搂在怀里,问道:“怎么了?” 林嘉若看了看她,抬起手臂环住她的脖子,迟疑道:“娘一定是心里亲近我的吧?” 徐窈宁哭笑不得:“你说呢!没良心的小东西!” 林嘉若把刚才听的话说了一遍,苦恼地说:“这怎么分得清呢?我怎么觉得大家都挺亲近我的?” “那是你还小,过两年,就要讲究起男女大防了,到时候,若有人一面顾忌着礼数,一面又渴望着同你亲近,便是心里喜欢你——”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补充道:“他若顺着自己心意便随意亲近你,那也是不对的,要既想亲近,又不敢冒犯你,才是真正喜欢你、爱你!” 这也太复杂了!林嘉若听得一头雾水,干脆跳出了这个话题:“那顾二哥哥是不喜欢大姐姐吗?” 徐窈宁心中感慨,不知该怎么回答。 看样子,顾瞻对林嘉兰真的很一般,否则,他那样会讨女孩子欢心的一个人,怎么会连魏七这样的楞头小子都比不过? 她还记得,前世和林嘉兰定亲的姚叔景,是个一根筋的端方少年,可也知道隔三差五地送点小东西表表心意,更在听到有人非议林嘉兰清白时,当众怒斥传流言之人。 若是就这样嫁给顾瞻,对林嘉兰来说,未免可惜了。 可谁叫林嘉兰偏偏对顾瞻痴心一片呢! 但是一直到第二天,顾瞻上门之后,徐窈宁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小看了林嘉兰。 第213章 请你不要耽误我 顾瞻上门求见的时候,林嘉若正在林嘉兰房里写字。 倒不是还跟小时候似的需要人盯着写字,而是林嘉兰这几天情绪不太稳定,也不肯去二房凑热闹,林嘉若怕她一个人闷着,就搬了文房过来,一边做功课一边陪她。 习字令人静心,于是林嘉兰也跟着写字。 正静谧无语的时候,甘氏身边的丫鬟过来请林嘉兰:“顾二公子来了,请姑娘一见呢!” 林嘉若一下子就想起了上回魏七偷爬林嘉荃闺房、却不慎被丫鬟们当贼抓的乌龙事。 印象中,顾瞻似乎很少主动请见林嘉兰,有也是当着长辈的面,远远地问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但就这样远远淡淡的问候,每回都能让林嘉兰小脸绯红地回来。 可这回,林嘉兰却只将手中笔微微一顿,冷冷地回了一句:“不见!” 下笔如常,纹丝不乱。 丫鬟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甚至将身子一侧,作出等待林嘉兰出来的姿态,片刻之后,她才意识到了林嘉兰的拒绝,呆愣在了原地。 直到林嘉兰的丫鬟晓露拉着她出去时,还是一副失神的模样。 林嘉若也是震惊的,有心想问几句,但看大姐姐聚精会神写字的模样,又不好意思打扰,也就继续写了。 写了没一会儿,刚刚拉着甘氏丫鬟离开的晓露,又带着一个人回来了。 “你来做什么?”听见林嘉兰扔笔后的冷声质问,林嘉若先是心疼地看了一眼毁于一刻的字帖,然后抬头望去—— 竟然是顾瞻! 顾瞻第一次到林嘉兰的闺房,虽然只是站在门口,也显得十分局促。 他手上拿着一块玉佩,脸上斟酌再三,轻叹道:“你把这个收好吧……婚姻大事,不要负气而行……”说着,他将玉佩递给晓露。 林嘉若伸着脖子一看,大惊:这不是大姐姐和顾二哥哥定亲的时候,双方交换的文定信物吗? 晓露看着林嘉兰,没有伸手去接。 顾瞻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又递向林嘉兰。 林嘉兰悲哀地看着他手上的玉佩。 她和他之间,似乎一直都是如此,他只需要伸出手,她就会满心欢喜地迎上去,他给予什么,她就接受什么,便是他什么都不给,她也同样欢喜地看着他。 但这次,她不愿意了。 林嘉兰摇了摇头,冷冷道:“我没有负气,我已经想通了,当初你为了我的闺誉上门求亲,是你君子之风,可我想要的,不是一个君子!” 顾瞻面上露出隐忍之色,耐着性子道:“你觉得我哪里没做好?只要你说,我一定改!” 林嘉兰的眼睛渐渐湿润,脸上冷漠的神色褪去,她似悲似喜地望着顾瞻,哀哀地问道:“顾瞻,你的心里,有没有我?你顾瞻的心里,有我林嘉兰吗?” 顾瞻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还在一旁好奇围观的林嘉若,面露迟疑。 这一迟疑,林嘉兰的心又冷了下来。 她自嘲一笑,道:“我不愿嫁给一个心里没我的人,文定之礼,请各自归还吧!退婚之事,我会向父母提起——” “荒唐!”顾瞻终于破了隐忍,面带怒气,“我们的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合两姓之好,岂能这样无缘无故地取消?我不同意!” 林嘉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想由你们顾氏提出退婚,我也受得起。” “你!”顾瞻气结,“因我顾家守孝,已经耽误了你两年,此时退婚,我顾瞻岂不是背信弃义,猪狗不如?!在你眼里,我顾瞻就是这样的人??” 林嘉兰苦笑一声,道:“那年桃花太盛,迷了双眼,我竟不知,你究竟是怎样的人了……” 她这般伤情模样,顾瞻心中一软,叹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与致之相交多年,你我两家也是世交,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林嘉兰摇头:“这些年,不是你耽误了我,是我自己耽误了自己——”她面容坚定,“我不想再耽误下去了!” 她定定地看着顾瞻,道:“我林嘉兰,不需要你的怜惜和负责,我禁得起十七岁的退婚,我日后定能找到比你顾瞻更好的良人!” “请你,不要再耽误我!” 顾瞻走的时候,有点灰头土脸。 终究还是把玉佩带走了。 林嘉若张着合不拢的嘴巴,望着顾瞻离开的方向,一点点挪向林嘉兰,正要表示一下心中的景仰,却见林嘉兰突然瘫坐下来,仿佛被瞬间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她呆呆地望着门口,林嘉若有点担忧地喊了她一声。 她终于回了神,一滴泪落下之后,她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林嘉若手忙脚乱地安慰她:“你别哭啊,要是舍不得,我去把顾二哥哥叫回来就是了……” 说着,她真的就拔腿往外跑了。 林嘉兰都顾不上哭了,急得大叫:“你给我回来!” 林嘉若又跑了回来,叨叨地说:“我觉得顾二哥哥挺好的啊,他都说改了啊,不是挺有诚意的吗?你这样把人气走真的合适吗?” 林嘉兰被她这么一打岔,都悲伤不起来了,擦着眼泪,苦笑道:“你还小,你不懂……” 林嘉若不愿意了:“我不懂?我哪里不懂了?你这就是矫情!我可懂了!你等着,大伯父和大伯母才不会让你这样任性胡闹!” 然后,林嘉若就被打脸了。 两天后,三房一起向林老夫人请安时,林敬生亲口宣布,他将亲自登顾家门,退了林嘉兰和顾瞻的婚事。 “荒唐!胡闹!”林老夫人怒指着林敬生,“理由呢?你拿什么理由退婚?林家和顾家世代交好,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林嘉兰面色淡淡地站到了林敬生身边,道:“是我自己要退婚的,我不愿嫁给顾瞻!” 林老夫人怒道:“婚姻大事,岂容你任意妄为!” 林敬生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示意她站到甘氏身边去,抬头温和地说:“婚姻是女儿家一辈子的事,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竭尽所能令她如愿。” “大哥说得对!”同是女儿奴的林时生一听这话,再赞成不过了。 林嘉若摸了摸脸:好吧,你们赢了! 第214章 打架受伤 退婚当然没那么简单。 就算大房夫妇顶着林老夫人的怒火,可顾家那边,也不是一说就通的。 只是林敬生亲自登门,其决心可见一斑,顾家上下,无不重视。 于是顾瞻开始频频求见林嘉兰。 顾瞻从前还是林家未来女婿的时候,不过是逢年过节才上门,这会儿要退亲了,他倒是隔三差五就来一趟,几乎要比魏七还要勤快了。 但现在他走正常路线是见不到林嘉兰了。 于是,他终于也跟魏七一样,走上了不正常的路线。 这天,林嘉若照例在林嘉兰房里一起练字的时候,守在门外的燕子提着灰头土脸的新科进士顾瞻进来了。 燕子死士出身,从来不懂什么怜香惜玉,把一个风流俊美的少年郎直接丢在了地上,一本正经地向林嘉若汇报:“这厮鬼鬼祟祟地爬墙进来,抓住了就嚷着要见大姑娘,我怕惹人注意,只好拎进来了!” 林嘉若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大姐,同情地对顾瞻说:“顾二哥哥,你以后还是好好走正门吧,我爹现在已经是千牛卫的郎将了,家里经常会有御前高手走动的,前天还把魏七哥哥给打了……” 顾瞻狼狈地避开她的目光,殷切地看向林嘉兰:“兰……”一开口,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原来这些年,他从未好好同她说过话。 林嘉兰淡淡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顾二公子是来交还文定之物的吗?”当初定亲的时候,顾瞻赠给林嘉兰的玉佩已经还了回去,但林嘉兰赠给顾瞻的信物,却还没还回来。 顾瞻无力地看着她:“一定要这样吗?我们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我不明白……” “是的,一定要这样!”林嘉兰垂下眼眸,轻叹道,“我已经不奢求你明白了……” 顾瞻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道:“这样不明不白的,就要退婚,我不同意,这样对我不公平!” 林嘉兰看着他,目光寸步不让。 顾瞻也看着她,同样寸步不让。 “当初我愿嫁你,并不是父母之命。”林嘉兰说。 这桩婚事,她一直拥有话语权和决定权,她的父母一直都以她的意愿为先。 顾瞻扯了扯嘴唇,道:“当初我要娶你,也不是父母之命!” 他也不是被父母左右的人! “所以你们一个愿嫁,一个愿娶,到底为什么要退婚呢?”林嘉若抱着双臂靠在桌上,大惑不解地看着这俩。 两人同时红了脸。 竟然一时忘了边上还有个小孩! 顾瞻最后几乎是在林嘉若的目光下落荒而逃的,临走还不忘向林嘉兰重申一句:“我是不会同意的!” 至于林嘉兰,就不能逃了,她直接把林嘉若赶了回去。 顾瞻那一句不是喊着玩的,退婚之事果然遭遇了顾家的强硬抗拒,顾夫人几次登门求见林老夫人,里应外合,打得大房夫妇无可奈何,只能慢慢磨着了。 可林嘉兰已经十七岁了,这样的拉锯,总是对姑娘家伤害更大。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林时生积极地出了个主意。 七月中旬,避暑大队回迁之后,京城里第一个流传开的消息,便是林家与顾家退婚之事。 这个消息刚刚传开,就被一个事故给覆盖了。 林嘉若从林时生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之后,便飞奔着往林嘉兰房里来了。 “你说什么!”林嘉兰惊得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身后的椅子直接被带得往后倒地。 她却顾不上这些,抓着林嘉若的肩膀直晃:“怎么会这样?他有没有事?伤得重不重?” 没想到林嘉兰情急之下这么有气力,林嘉若被晃得有点头晕,忙挣脱了她的手,扶着脑袋委屈地说:“大概像我这样伤到脑袋了吧?” 林嘉兰敷衍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焦急追问:“好阿若,别闹我了,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嘉若放下手,语气沉重地说:“具体我也不清楚,是我爹说的——昨儿在翰林院,顾二哥哥和姚大哥打架了,两个好像都受伤了,伤得重不重不知道,但是翰林院的大人们很生气,今天早朝的时候还被御史参了一本,好像要把他们赶出翰林院!” 比起赶出翰林院的惩罚,伤得重不重都是其次的。 “他怎么那么糊涂呢?”林嘉兰急得眼泪汪汪,一个不好,就是前途尽毁,就算这次圆过去了,也给上峰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听说是姚大哥先动的手,到了大人们面前还不知道认错——”林嘉若忧愁地叹道,“姚大哥这次可惹大祸了,我爹说姚大人拉下了几十年的脸面四处求情,都已经求到他面前了。” “不行!我去看看他!”林嘉兰忽然冲了出去。 “你去看谁啊?”林嘉若在后面追着问。 可林嘉兰根本没空回答。 林嘉若想了想,哪个都值得探望一下,就追了上去。 林嘉兰没有让备马车,直接带着丫鬟冲出门去,甚至没来得及同甘氏打招呼。 她一路跑着,过了两条街,便到了顾家。 “我是京兆府林家的大姑娘,我要见你们家二公子!”不等门房问话,林嘉兰主动报上了名号。 朱颜出来迎了她们进去。 林嘉兰见了朱颜就态度别扭,林嘉若只好代她问道:“我们听说顾二哥哥受伤了?伤得怎么样?严重不严重?” 朱颜向来和气的面容上立即露出怨恨的神色来:“那个姚叔景,亏他还是个读书人,竟然下手这么狠,公子的脸都被打肿了,额头也磕破了,大夫说有可能会留疤……” 林嘉若瞄到大姐的手将衣摆越抓越紧,忙安抚道:“不要紧不要紧,我家有个大夫,医术虽然不怎么样,配祛疤消肿之类的药膏还不错,你看我一直都习武的,身上就没留下什么痕迹……” 听她这么一说,两个大姑娘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很快就到了顾瞻的院子里,顾夫人正从顾瞻房里出来,不冷不热地朝她们姐妹俩点了点头,半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林嘉若想起顾夫人从前的温柔可亲,不禁唏嘘。 第215章 我家公子很害羞 林嘉兰却没有心思顾这些,一头冲进了顾瞻房内。 林嘉若和朱颜进来的时候,林嘉兰已经在对着顾瞻垂泪了。 顾瞻手足无措地向她解释:“我这就是看着吓人,其实都是皮外伤——” “什么皮外伤!”朱颜毫不留情地揭破了他的说辞,恨恨道,“大夫说了,姚叔景下手一点都没留情,你这脸上都是淤血,没个十天半个月都不能见人,就是脑袋里头,也都不知道有没有磕出问题来!” 林嘉若看着顾瞻包得只剩七窍的脑袋,哪里还有半点俊秀公子的模样,也难怪她大姐都吓哭了。 “你怎么就跟姚大哥打架了?你们俩不是一直挺好的吗?”这个疑问林嘉若已经忍了一路了。 顾瞻却目光闪烁,支吾着没有回答。 朱颜冷哼道:“谁知道那个姓姚的发了什么失心疯,你看我们公子都被打成什么样了?这是有同窗之谊的人做得出来的事吗?” 顾瞻喏喏道:“我下手也没留情……他也伤得挺重的……” “你和姚叔景,到底为什么打架?”林嘉兰的嗓音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目光却已经冷静下来。 顾瞻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情绪。 突然,他抓住了林嘉兰的手—— “兰、兰儿……” 他第一次这样喊着林嘉兰,不仅他自己语气紧张,林嘉兰更是刹那间红了脸。 林嘉若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冷不防被朱颜拉了出去。 “怎么了?他们要说什么悄悄话?”林嘉若不满地问。 她也很想知道顾二哥哥和姚大哥这对好朋友是为了什么反目啊! 朱颜关好门,哭笑不得地将林嘉若又拉远了几步,低声道:“你啊……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我怎么了?”林嘉若无辜地问。 “我们家二公子生性腼腆,你在那儿,他什么话都不好意思跟大姑娘说。”朱颜笑道。 这就让人吃惊了:“顾二哥哥生性腼腆?没看出来啊?” 顾瞻是个能说爱笑、颇受大小少女欢迎的少年郎,否则也不会被评为“京城四公子”之一了。 朱颜叹道:“是看不大出来,我家公子从小就活泼爱笑,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是个皮实的孩子,其实他可容易害羞了……” 林嘉若啧啧称奇。 朱颜往顾瞻的房门瞄了一眼,凑近林嘉若,压低声音问道:“四姑娘,大姑娘究竟是为了什么,坚持要同我家公子退婚呢?” 林嘉若仔细想了想,也压低声音道:“你这样向我套话,不太好吧?” 朱颜:…… “四姑娘,我不是想故意套你的话……我实在是心里急!我家公子与大姑娘定亲这么多年,早就认定了大姑娘是未来的妻,他心中是极为看重大姑娘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 苦口婆心。 “这些日子他吃不下睡不好,身子都拖垮了,要不然我家公子也是自小练习骑射的,怎么会打不过那个姚叔景!” 愤愤然。 “万一是有什么误会,我们更应该坦诚相对,把这个结给解开才是啊!你看你家大姐姐和我家公子,是不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如果就这样退婚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朱颜满脸真诚期盼地看着她。 林嘉若心中几经琢磨,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说:“那我告诉你吧——” 朱颜精神一振,作出洗耳恭听状。 “我大姐姐坚持要退婚,是因为——” 林嘉若斟酌了下言辞。 “是因为她觉得顾二哥哥对你,比对她好!” 朱颜:…… 这边还在窃窃私语的时候,林嘉兰出来了。 朱颜看到她的目光扫过自己时,满脸的红晕渐渐褪去,心知林嘉若所言不假了。 一时之间,低头惴惴,不敢多语。 林嘉若跑上前去,问道:“顾二哥哥说了为什么打架没?” 林嘉兰语噎——糟糕!刚刚被顾瞻哄得忘记问了! 可再转头回去问也不像话—— 林嘉兰干咳两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再说!” 朱颜默默地送了她们姐妹俩出去。 刚到顾家门口,迎面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还敢来!”乖巧沉默的朱颜一瞬间露出了獠牙,张牙舞爪地就要冲上去跟谁拼命似的,吓得林嘉若急忙拉住了她。 林嘉兰站在顾家门口,冷冷地看着姚叔景,携着怒气质问道:“姚叔景,你发什么疯,阿瞻跟你什么仇,你要拖着他跟你一起仕途尽毁吗?” 姚叔景的左手臂虽然也包了起来,但由于一张脸完好无损,看上去不像顾瞻那样伤势惊人。 但是他看起来却比包了满头白布的顾瞻更憔悴。 林嘉若只看了他一眼,便觉得万分心疼,更将朱颜抓得紧了。 顾瞻的伤在脸上,姚叔景的伤仿佛深入骨髓,从眼睛里透着痛楚。 他用那样的一双眼睛看着林嘉兰,轻声问道:“你……你来看他?” 刹那间,林嘉兰便懂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姚叔景苦涩一笑,语气落寞:“他负了你,你还是惦记着他……” “这是我和他的事!”林嘉兰道。 姚叔景点了点头,面色淡淡地说:“我是来向他赔罪的,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会一力承担下来,不会连累阿瞻的。” 林嘉兰再也做不到若无其事地面对他,拉上林嘉若,逃一般地离开了。 姚叔景果然出面将所有的错都认了下来,顾瞻也没有躲着,坚持自己也有责任。 虽然两人事后认错态度极好,翰林院却不愿意再接纳他们了。 也不知其中是如何曲折的,总之最后,顾瞻被调去了司农寺做了个录事,姚叔景则进了国子监,也做了个录事。 两人的调动,虽然品阶不变,但翰林院最为清贵出众,这一调动,也算是贬职了。 打架的风波平息之后,朱颜来了一趟林家,带着顾瞻的玉佩,和林嘉兰闭门一番长谈之后,林嘉兰默默收下了玉佩,退婚之事,也没有再提起。 大房消停了下来,林家办喜事的气氛总算出来了。 八月十六日,刚过完中秋,林嘉芷就要嫁入楚王府了。 第216章 宜嫁娶,宜告白 “你不是该去楚王府吗?”林嘉若惊讶地问。 楚王府办喜事,虽然只是纳侧妃,也是非常热闹的,京中的权贵多数都到齐了。 相比之下,林家这边人就不是很多。 林嘉芷进京后第一次参加贵女的宴会,就被看中赐给了楚王萧隶,因此在京城没结下什么手帕交,今天来送嫁的,原本应该只是林家世交的姑娘。 可是—— 裴瑾瑜来也就算了,好歹也是有点私交,宜阳公主这是冲着谁来的呢? “本宫先来看看侧妃,回头再去楚王那儿!”宜阳公主别扭地解释了一句,就冲着林嘉若一瞪眼,“还不快带路!” 说是来看林嘉芷的,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然后就甩甩袖子出去了。 再然后,林嘉若就没看到她了。 “公主呢?”林嘉若问周围的丫鬟们。 林家又不大,不至于走失个公主吧? 还是有人知道的:“公主说一个人逛逛,不叫我们跟着。” 林嘉若心里直打鼓,吩咐道:“各个院子都给我看紧了——”想想还是不放心,指了小满,“你回去,叫她们都把院子看紧了,要是公主往那里去了——” 真是伤脑筋,刚刚宜阳公主就问过她三房的方向。 犹豫片刻,林嘉若还是决定自己回去看看。 今天的人要么在前院,要么在东面的二房,西面就显得有些冷清,林嘉若走了好一会儿,连个丫鬟都没碰到。 这样的冷清中,凭她的耳力,轻易地就捕捉到了女子絮絮语声。 林嘉若顺着说话声的来源找了过去,渐渐地,听清了宜阳公主的声音,不过一会儿,便见到了宜阳公主。 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和宜阳公主站在无人的角落里说话的那个人,会是她爹林时生。 皇帝特意给林时生放了一天假,来为侄女送嫁,可是,他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会和宜阳公主在一起? “我的婚期已经定了,你知道吗?”宜阳公主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神态娇俏地仰着脸看他,目光热烈而痴迷。 从林嘉若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林时生的背影,和微露一角的侧脸,隐在树荫之下,分辨不出神色。 “恭喜公主——”他缓缓开口,“宋大人年少才俊,定能与公主相敬如宾。” 他语气平平,分辨不出喜或者怒。 但林嘉若对他再熟悉不过了,深知他已经在隐忍着内心的不耐。 “林时生!”宜阳公主羞恼地喊了他一声,向着他逼近了一步。 林时生却后退一步,语气恭敬:“公主有何吩咐?” 宜阳公主冷笑道:“你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我不信你不知道!” 林时生沉默了,这种小姑娘的心思,他活了两辈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可问题是,眼前这个,不是普通的小姑娘啊! 看他默认了,宜阳公主的脸色便温软了下来,腰肢柔媚地贴近他,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衣襟,低声道:“你知道的,你都知道的,我们日日都在宫里相见,你怎么会不知道我?” “那个宋彬,我何曾看过他半眼,他在我心里,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可父皇偏偏要我招他为婿,三郎,我该怎么办?” 凄凄低诉,无助而可人,丝毫不见往日趾高气昂的模样。 宜阳公主!居!然!肖!想!她!爹! 林嘉若恨得几乎咬碎了一口好牙,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 她已经不是不知事的小孩子了,宜阳公主和她爹私会,要是闹出去,吃亏的只怕是她娘! 林嘉若深吸一口气,强忍怒火,看着林时生如何反应。 林时生没有让她失望,单手推开了宜阳公主,语气冷淡地说:“公主招婿之事,与我何干?” 宜阳公主又扑了上去,恶狠狠地将他的衣襟一拉,道:“与你何干?与你何干!三郎,你这么狠心?我不甘心!你纵然有妻有子,也不妨碍你我露水一场,不是吗?” 说着,她便将手探入他的衣襟,踮起脚,仰脸向前—— 然后再次被推开了。 这次似乎用的力道更大一些,宜阳公主毫无防备地被推得跌倒在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厉声道:“林时生,你竟敢这样对我!” 林时生掸了掸胸前的衣襟,语气难掩厌恶:“末将已有家室,请公主自重!” 宜阳公主狼狈地爬起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放狠话:“你很好!你给我等着!”拂袖,跌跌撞撞而去。 林嘉若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扑到林时生怀里夸赞他一番。 突然,林时生转了个身,面对着她的方向,语气淡淡地说:“出来吧!” 林嘉若一愣,却收回了跨出一半的脚。 他虽然是面对着她的方向,目光却不是落在她这里。 正在她疑惑时,距离她不远处,一个淡紫色的身影,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 林嘉若和林时生都吃了一惊。 “裴姑娘?”林时生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想起刚才的情形,他干咳一声,尴尬地说:“刚才……你……” 裴瑾瑜轻轻点了点头:“我都看到、也听到了。” 这就更尴尬了。 眼看林时生尴尬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林嘉若想着是不是该轮到她出场了?好歹缓解一下爹爹的尴尬吧? 一脚刚抬起,却因裴瑾瑜的一句话,停在了半空中。 “我真羡慕她。”她说。 林时生也愣住了。 裴瑾瑜口中的“她”,似乎只有一个指向。 “能痛痛快快地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真是令人羡慕——”她仰起脸看着林时生,眼中有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心。 林嘉若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会吧…… “裴姑娘,你……”对着宜阳公主,他可以无情无义,可对着这样单纯柔软的小女子,他却小心翼翼了起来,生怕说错什么,就惹她伤了心。 接下来的一幕,在林嘉若看来,非常的熟悉。 裴瑾瑜仿佛鼓足了勇气,向着林时生走了一步,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林将军,我、我不应该……我已经定亲了……我、我不该这样……我不能……可是我……” 语不成声,词不成句,她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绝望。 “慢慢说,不要急。”突然一个温柔叹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林将军,我,心仪于你!” 话一出口,她如释重负,捂住嘴,仿佛喜极而泣。 还、真是的…… 林嘉若站在原地,忽然难过起来。 第217章 裴瑾瑜遇难 “我知道,我已经定亲了,你也早有妻儿,我不敢痴心妄想,只是、只是……” 梨花带雨,痴情可怜。 林时生情不自禁柔声安慰道:“我明白,你只是想让我知道——” “现在,我都知道了。”他叹息着说。 裴瑾瑜低着头,怯怯地问:“你会不会……会不会因此看不起我?” “怎么会?”林时生摇头,温柔浅笑,“我觉得很荣幸,谢谢你,这样欣赏我。” 裴瑾瑜后退了两步,脸上似哭还笑,悲喜交加。 她朝着他深深一拜,道:“有你这句话,我便再无遗憾了,此生别过,愿来世——” 她终究没有说下去,转身,逃离。 林嘉若怔怔地望着林时生,他还在目送着裴瑾瑜离开,脸上似怜惜似感慨。 总之,不是无情,不是冷漠。 原来裴瑾瑜待她好,是因为觊觎她爹…… 原来爹对裴瑾瑜可以这样温柔…… 林嘉若沉浸在满腔委屈之中,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她颈后汗毛直立,迅疾转身,却只看到一个愤然离开的背影。 是宜阳公主! 她刚才离开之后,又去而复返了? 她也看到裴瑾瑜了? 正惊疑不定—— “阿若?”林时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再次转身,看到一张慌张而窘迫的脸。 刚才宜阳公主离开时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引得林时生过来查看,没想到会看到自己的女儿。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这里多久了”他满脸通红地问。 “很久了。”说完,林嘉若便放下了宜阳公主的事,忙着去阻拦林时生自煽耳光。 事后,林嘉若也曾想过。 如果当年,她没有答应和林时生一起逛街,就不会令宜阳公主嫉恨上裴瑾瑜。 如果当时,她多一个心眼,把宜阳公主看到裴瑾瑜告白之事告诉林时生,或许,裴瑾瑜就不会遭那一难,爹和娘也不会因此和离,她更不会被逼到无家可归…… 此时,仍风平浪静。 林家办完喜事后,一个月内,京城里又办了好几起喜事,林嘉若隔三差五地就被带去喝喜酒。 这天,她好不容易抽出空闲,去探望了下小外甥沈康,在沈家吃了晚饭,回到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丫鬟们正伺候她梳洗更衣,突然来了甘氏的丫鬟,道:“大夫人让问,裴七姑娘可在四姑娘这儿,裴家使人来了!” 丫鬟说着这话的时候,目光往屋里一扫,脸色就变了。 林嘉若惊奇地反问:“裴七姑娘怎么会在我这儿?她今天没有来我们家啊?大伯母应该知道的啊?” 甘氏的丫鬟面色微露惊惶,摇头道:“大夫人也是这样说,可裴家的人说,裴七姑娘是接了四姑娘的信,亲口交代了来我们家的,大夫人才叫我来问问……” 林嘉若的脸色也变了,抓了件斗篷就往外走:“我随你去看看!” 裴家来的人是裴瑾瑜的贴身丫鬟银烛。 “今儿一早,有人送了四姑娘的信来,我们姑娘看了信,便让人备车,要来找四姑娘。”银烛道。 “我没有写信!”林嘉若说,“我今天一天都不在家,裴姑娘也没有来过我们家!” 裴相府到林家虽然不算近,可来来往往都在城内,还驾着裴家的马车,怎么会走丢呢? 银烛的脸色虽然难看,却似乎早有预料,颤抖着声音向甘氏行礼,道:“相爷说,如果我们姑娘不在林家,就烦请京兆府帮忙找人了!” 甘氏前脚刚离开,林时生被小满带到了。 “有人冒充我给裴七姑娘送信,人一早就出门了,到现在也没找着!”林嘉若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林时生瞬间脸色大变。 有预谋的恶意,针对一个闺阁弱女子,其中的可能性可怕到连他都不敢深想。 “我去找金吾卫帮忙!”林时生拔脚就要走。 “林将军!”银烛忙喊住他,忍着泪道,“我们姑娘……不要惊动太多人……” 林时生点头道:“你放心,我只叫信得过的人帮忙找!” “我也去!”林嘉若焦急地喊道。 林时生脚步再次一停,看了她一眼,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带四姑娘回去,在我回来之前,不许她出房门半步!” “爹!”林嘉若大急。 林时生却没心思与她纠缠,匆匆丢下一句:“听话!”便影如疾风般消失了。 徐窈宁得知消息之后,也赞同了林时生的处置,把林嘉若牢牢地看在房里。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林时生才回来。 林嘉若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她派去守消息的雀儿的声音,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急问:“是我爹回来了吗?” 雀儿在外头答了个“是”,她便冲了出去。 前院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林嘉若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京兆府和金吾卫的人相继离开,大伯林敬生站在门口送别一名金吾卫的头领。 林嘉若悄无声息地进了林时生的书房。 书房外没有人守着,里头亮着灯。 走到门口时,她听到了林时生的声音。 “瑾瑜,没事了,没事了,瑾瑜,别怕,我来救你了……” 那样饱含痛苦和自责的语气,林嘉若上次听到,还是她被绑架的时候,此刻听在耳中,略感微妙。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闯了进去,还没开口询问,就被裴瑾瑜的模样惊呆了。 她被林时生紧紧抱在怀里,身上裹了一件他的外袍,却有半截手臂垂落在外头,洁白如玉的手臂上布满了青淤,触目惊心。 最令人惊惧的是她的一双失焦的眼睛,一片死寂,仿佛生无可恋。 “裴——”林嘉若想开口问问情况,嗓子却干哑得不能说话。 裴瑾瑜的模样叫她从心底里生出寒气,突然之间,不敢问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她开了口,林时生才发觉她的存在,忙从床上拉出一床被子,将裴瑾瑜裹得严严实实。 转头,却朝林嘉若怒吼:“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这是林嘉若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他凶。 她呆了片刻,眼中渐渐涌出泪水。 林时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控了,可还来不及说什么,林嘉若便跑了出去。 他下意识地想起身去追—— “不要!”裴瑾瑜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浑身瑟瑟发抖。 第218章 我要人性做什么?(月票加更) 天已经亮了,徐窈宁正看着丫鬟们摆早饭,林愿之和林嘉薇在一旁乖乖坐等。 这个时候,林嘉若跑了进来,满脸泪痕地扑进了徐窈宁的怀里。 “姐姐!”林嘉薇立即跑过来拉着林嘉若的衣衫,焦急地问,“姐姐怎么了?有人欺负姐姐了?” 徐窈宁忙不迭抱着她,忍着惊怒问道:“这是怎么了?谁让你受委屈了,娘替你教训他!”不等林嘉若回答,便喊了燕子来问。 “姐姐,是被父亲骂了吧?”林愿之端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说。 林嘉若从徐窈宁怀里抬起头,噙着眼泪,惊讶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的?” 燕子这才逮到空当回答徐窈宁:“姑娘进了书房,三郎吼了一声‘滚出去’!” 徐窈宁勃然大怒:“谁给他的胆子?升了官就回家摆谱了是不是,去把他给我叫来,现在!立刻!马上!” “我去!”龙玉娇冷冷道。 很快,她就回来了,皱着眉,捂着胸口,脚步不稳。 “师父,你怎么了?”林嘉若急忙上前扶她。 “他对你动手了?”徐窈宁大惊。 林时生对女子从来耐心有礼,更何况相交多年、又是阿若师父的龙玉娇。 龙玉娇点了点头,道:“他不肯来,我打不过他!” “他是疯了吗?”徐窈宁又惊又怒。 “父亲书房里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人?”林愿之慢吞吞地问道,眼睛望着桌上热腾腾的早点。 好饿…… 林嘉若擦了眼泪,走过去帮他盛粥。 “娘,愿之饿了,先吃饭吧。”林嘉若软软地劝道。 犹豫了一下,又道:“我进去的时候,看到裴七在书房里,好像受了伤,爹爹不让问,就把我赶出来了。” “裴瑾瑜?”徐窈宁向百灵使了个眼色,坐下看着孩子们吃饭,心中却惊涛骇浪。 裴瑾瑜走丢的事自然没有瞒过她,林时生借了金吾卫去找也不算什么。 只是,为何找到了却没有送回裴家,而是留在了林时生的书房? 受了伤?受了什么伤? 百灵回来得也不慢,而且脸色很难看,向徐窈宁使了个眼色,没有直接开口。 过了一会儿,徐窈宁命人将吃完饭的孩子们带下去,又清退了小丫鬟们,等着百灵回话。 百灵为难地看了看林嘉若,还是没说话。 徐窈宁的神色凝重了起来,有心想叫林嘉若避一避,可小小姑娘也很机灵,她还没开口,林嘉若就露出了委屈的表情,赶人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是不是……嗯?”徐窈宁只好暗示着问。 百灵沉重地点了点头,道:“裴姑娘的情况很不好,将军已经让薛大夫来看了……怕是不止一个……幕后那人,真是畜生!”她鲜有地露出了深恶痛绝的神色。 徐窈宁也是面露痛恨,一拳狠狠地砸在桌上,怒不可遏:“天子脚下,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丧尽天良!” 愤怒之后,突然一阵后怕,忙将林嘉若搂在怀里,紧张地叮嘱:“这京城也是太不安全了,日后你要出门,一定得带上你师父和燕子,寸步不离!听到没有!这可不是能淘气的事!” 林嘉若虽不解,还是点了头。 这件事对徐窈宁的冲击太大了,仍旧叨叨不停:“那裴瑾瑜,也太蠢了,怎么这么轻易被人哄出去呢?身边还不带人,你跟她有那么好的交情?见你一封信便能不管不顾地跑出去?” 林嘉若摇摇头,道:“我从未给裴七送过信,也从未邀她一起玩过。” 她和裴瑾瑜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的交情,裴瑾瑜待她亲近,不过是看在她爹的面子上。 裴瑾瑜会为了她一封信跑出来,确实很奇怪,想不通。 想不通的事,到了下午便有了解答。 “她收到的不是阿若的信!”林时生痛心地说,“是有人冒充我给她写的信!” 裴瑾瑜自然不能告诉丫鬟是林时生的信,才假说是林嘉若的。 徐窈宁的目光顿时古怪起来,嗤笑一声:“怎么?舍得过来了?” “嗯……瑾瑜睡着了……”林时生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的探视,歉疚地看向她怀里的林嘉若,柔声道:“阿若,爹爹错了,爹爹不是故意的……” 林嘉若把脸埋进徐窈宁怀里,不肯看他。 徐窈宁护着她,冷笑道:“你有什么错?自然是受了伤的佳人更值得怜爱,女儿骂两句有什么,反正又不差这一个!” “你不要挑拨离间!”林时生怒道。 “来啊!继续吼啊!”徐窈宁不甘示弱道,“早些把我们母女赶出门去,好腾出位置安放你娇滴滴的宰相千金去!” 林时生竭力压下怒火,隐忍道:“她都这样了,你有没有人性?” “没有!”徐窈宁毫不犹豫地说,“我要人性做什么?拿来护着外人凶自己女儿?” “不是……”林时生无力地揉着眉心,道,“我不是为了瑾瑜凶阿若,实在是……那时候瑾瑜刚带回来,那个样子……我不想让阿若看到——” 忽然又烦躁起来:“我不是让你把她看在房里吗?你怎么让她跑出来了?这种事,她一个小姑娘家,你让她掺和什么?” 徐窈宁冷笑道:“我怎么知道你会把她带回来?瑾瑜瑾瑜的,叫得可真亲热!” 吵架,男人永远都不可能吵得过女人的。 林时生只好投降:“好了好了,不要当着孩子的面争吵!” 徐窈宁冷哼一声,也不再说了。 一时无言,林时生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噗——”一口全喷了出来。 “这是谁泡的茶!”他心里正憋闷,冷不防灌了满口酸苦,顿时怒火中烧,直接将茶盏扔了出去。 门外丫鬟探了个脑袋进来:“是五姑娘亲手泡的!” 林嘉若讶异地抬起头,拿过徐窈宁面前的茶杯,打开闻了闻,又尝了一口。 挺正常的啊? “阿薇不是有心的……”林嘉若怯怯地辩解道。 进来这么久,林嘉若终于肯理他了,林时生忙压下满腹憋屈,挤出一丝笑容,安抚道:“我知道,我不会怪她的……” 第219章 她不走,我们走! 徐窈宁扯了扯唇角,冷冷问道:“那裴瑾瑜,你准备怎么办?直接留家里吗?裴家没人上门?” “裴家的人来过了。”林时生叹道,“瑾瑜受伤太重,有些怕人,我和裴家的人商量过了,先让她留我们家住一阵,正好有薛大夫在……对外就说是阿若留的——” “我不要!”林嘉若断然拒绝。 “阿若!”林时生正要发怒,一看林嘉若的眼里又开始聚集泪水,立即认怂了,“好好好,就说是阿兰留的!” “裴瑾瑜,宰相之女,性情又温婉,从未听说她与谁有过不合——”徐窈宁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谁,这样的狠毒大胆,非要毁了她?” 林时生摇了摇头,痛恨道:“那人还知道以我的名义……若是让我知道是谁——” “宜阳公主!”林嘉若突然叫道,眼神古怪地看着林时生,“那天,裴七和你说的话,宜阳公主也听到了……” 当天下午,林时生便进了一趟宫,回来后,脸色阴沉得连林嘉若也不敢靠近。 裴瑾瑜的事没有传开,京城里依旧到处在办喜事。 裴家沉默着,林时生沉默着,宜阳公主那边也是一片沉默。 裴瑾瑜留在林家的第七天,终于有人找上了门。 这天,是魏九娘过聘礼的日子,林嘉若和林嘉荃都去了魏家,回来时,正看到甘明珏登门拜访。 林嘉荃是个特别守礼的人,同甘明珏打过招呼后,就避走了,留下林嘉若招呼着甘明珏进门。 “甘表哥来找大伯父吗?”林嘉若随口问道。 甘明珏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地说:“我是想来求见裴姑娘!” 林嘉若愣在了原地,看着甘明珏往前走去。 甘明珏后知后觉地停了脚步,见她没有跟上来,便理解地说:“你自管去吧,我还要去拜见姑母呢!” “等等!”林嘉若喊住了他,咬了咬下唇,道,“你跟我来!” 甘明珏跟着她走了两步,便觉得不对了:“这不是去三叔的书房吗?” 林嘉若“嗯”了一声。 “我有要紧事要见裴姑娘,还是改天来拜访三叔吧?”甘明珏尴尬地说。 “裴姑娘不在大姐姐那儿!”林嘉若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甘明珏心中一惊,紧步跟了上去。 书房门口守着两个人,正随意说着话,看到林嘉若带着甘明珏过来,两人都变了脸色。 这两人,甘明珏都认得,一个是林时生的长随洗墨,一个是裴瑾瑜的贴身丫鬟银烛。 贴身伺候的人守在门口,主子自然就是在门内了。 甘明珏握紧拳头,再也迈不动步子。 林嘉若走在前面,没有发觉他的异样,自顾自上前问话:“我爹今天下午不当值?” 洗墨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甘明珏,回答道:“今儿值夜班……” 林嘉若回头,才发现甘明珏没跟上,便抬手招呼:“进来吧,裴姑娘在这里!” 银烛大急:“四姑娘!”拿身子挡在了门口。 林嘉若眯了眯眼,道:“银烛姑娘,这里是我们林家!” 银烛急忙向洗墨使眼色,洗墨犹犹豫豫地上前劝道:“四姑娘,将军吩咐过,没有他的同意,谁也不许进去……” 林嘉若紧了紧拳头,心中蓦然生出一丝恨意。 “那就烦请进去通报一声——”甘明珏上前一步,站在林嘉若身边,语气平平地说,“甘明珏,求见裴七姑娘!” 洗墨挣扎地看了林嘉若一眼,推了推银烛,示意她进去通报。 银烛跑了进去,又跑了出来,道:“将军请甘大人进去——”小心翼翼地瞄了林嘉若一眼,“将军让四姑娘回去……” 甘明珏进去了,林嘉若却仍站在门外,双唇抿得发白,一脸倔强。 过了一会儿,甘明珏出来了,身形摇摇欲坠。 林嘉若没有闹着要进去,而是跟着甘明珏一起离开了。 两人走到了门口,甘明珏才哑声道:“我就不打扰姑母了,你也回去吧……” 林嘉若沉默了片刻,问道:“裴姑娘怎么样了?” 她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但这几天被拒绝得怕了,想问的也不敢问了。 甘明珏也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她会好的……”只要有那人陪着,心里的伤终有一天会康复。 “会影响你们的婚期吗?”林嘉若小心翼翼地问。 甘明珏情不自禁抬眸看了她一眼。 在他的印象里,林嘉若一直都还是个小女孩,可刚刚那一问,不自觉地带出了一丝婉转迂回。 仿佛就在他进去出来的那段时间,她便悄悄地长大了。 他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轻叹道:“三天前,裴家派人来甘家,商议退婚事宜……我求见裴七姑娘,只是想求个明白……如今,我已经明白了——” 复杂的目光落在林嘉若脸上,道:“我与裴七姑娘,今生怕是无缘了!” 方才,在林时生的书房内,他的未婚妻气若游丝地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含泪诉说着自己的不幸遭遇。 她说,我清白已失,不配再为甘家妇。 她说,公子前途无量,岂能为我所拖累。 但他知道,这些都不是她的心里话。 在他走出房门的一刹那,听到男人柔声安慰:“瑾瑜,我不许你用别人犯的罪来为难自己,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冰清玉洁的……” 那就这样吧…… 甘明珏苦笑一声,拱手告别而去。 林嘉若失魂落魄地回到三房。 徐窈宁将她拉到怀里,摸了摸她的脸,关切地问:“怎么了?不会又被你爹骂了吧?” 林嘉若摇了摇头,轻声问:“娘,裴姑娘还要在我们家住多久?” 话问出口,便被不安和愧疚给淹没了。 裴瑾瑜不但受了伤,似乎还受了很大的惊吓,她是不是不该不耐烦她住家里? 可是……可是为什么她不回自己家去? 稚嫩的眉宇间,竟被折磨出些许皱痕,徐窈宁看得揪心不已,紧紧地搂她在怀,狠声道:“便是她裴瑾瑜受了天大的伤害,也不能叫你平白受委屈!简直鸠占鹊巢!你爹的糊涂毛病又犯了!她要是不走,我们走!” 第220章 我们和离吧 哄着林嘉若吃好晚饭,徐窈宁便派人去请林时生过来。 林时生这次来得很快,眉宇间似乎有所决断。 “你——”徐窈宁刚张开口,就被他打断了。 “阿若先出去,我和你娘有话要说!”他眉头紧锁,神情严肃。 林嘉若嘴一瘪,徐窈宁就怒了。 “你的书房你做主,想赶谁走都可以,但是这里,我还做得了主!”她将林嘉若牢牢地搂在身前,示威似地瞪着林时生,“阿若留下,我看谁敢赶你走!” 林时生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道:“我打算聘瑾瑜为平妻。” 徐窈宁愣住了。 林时生面露愧疚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她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后,徐窈宁立即把林嘉若推了出去:“回房去,我跟你爹有话要说!” 推了两下,竟然没推动。 林嘉若抬起头,看着林时生,语气冰冷地说:“我不同意!” 林时生和徐窈宁都意外地看向她,她避也不避地直视着林时生的眼睛,神色倔强。 “当初二伯父要将窦姨娘扶为平妻,爹曾说过,窦氏家世远胜孙氏,嫡庶不分,是乱家之本!” “裴七是宰相之女,她的家世何尝不是远胜我娘,爹要礼聘裴七入门,打算置我们母子三人于何地?” 徐窈宁泪盈于睫毛,将林嘉若重新搂回怀里,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的阿若,她的女儿,都会回护娘亲了,还说得那样好,感动…… 林时生软语解释:“我岂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瑾瑜便是进了门,也不会越过你们母子三人,阿若不愿相信爹爹吗?” 林嘉若不为所动:“裴七尚未入门,已经将爹的一颗心都拉偏了,日后若是生下一子半女,爹只怕都不记得我和愿之了!” 林时生面露怒色:“我偏心?这些年我偏心的都是谁?你这样说,是想戳谁的心?” 林嘉若一愣,想起这些年林时生对自己的宠溺,神色瞬间软了下来,瘪了瘪嘴,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爹爹……” 林时生叹了一声,朝她招了招手,林嘉若便蹭着脚步挪到了他怀里。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道:“这些日子是爹爹不好,爹爹心里烦,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脾气,也没有考虑周到,委屈阿若了,阿若原谅爹爹好吗?” 林嘉若低着头犹豫着,他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原谅,也是让人心软的,可是要不要原谅呢? “只是你心里无论怎样怪爹爹,都不要说出这种伤人伤己的话来,你是爹爹最疼爱的孩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你信我,好不好?” 林嘉若点了点头,又加了一句:“还有愿之!” 林时生轻声一笑,道:“愿之你担心什么,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日后要是挣到了什么家产爵位,还不都是他的?” 听到这里,徐窈宁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爵位都出来了,他还真是自信啊! “那爹爹日后要是有了别的儿子呢?”林嘉若还是不放心。 “不会的——”林时生有些落寞,“爹爹有你们三个就够了!” 说来也怪,他穿越过来五年了,愣是一个孩子都没生下来,要不是薛尽拍胸脯保证他的身子没问题,真的要怀疑自己生育障碍了。 难道就因为他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灵魂,注定不能在这个世界留下子嗣? 正伤感着,冷不防迎上徐窈宁暧昧探究的目光,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平妻的事——” “我不同意!”徐窈宁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了。 林时生诚恳地说:“我保证,瑾瑜不会影响你们母子的地位,你就将她同霜儿、柔儿一样看待也行——” “那你也让她签个卖身契过来?”徐窈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林时生恼怒道:“她是宰相嫡女,便是嫁作平妻,也是万分委屈了,怎能教她为妾!” 徐窈宁冷笑道:“是啊,她嫁作平妻都是委屈了,所以进门后你打算怎么补偿她?” 林时生一时语噎。 “裴瑾瑜曾和甘明珏定过亲,阿若差一点就喊了她表嫂,你这样强夺甥媳,外人怎么看我们林家?你让阿若和愿之日后怎么出去见人?” 林时生烦躁地抹了一把脸,道:“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瑾瑜她……我怎么能不管她!” 徐窈宁嗤笑道:“你还真是圣人心肠!” “她落得如此地步,总是因为我……”林时生面露痛苦自责。 “既然都是因为你,怎么叫我们牺牲呢?”徐窈宁冷笑,“痴情的美人你得了,宰相府的姻亲势力你也得了,除了叫你的妻儿退让容忍,你还做了什么?你付出了什么?你凭仗的是什么?” “宁娘!”林时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无力地说,“我是一定要娶瑾瑜的,我已经决定了——请你,成全我们吧!” 话刚出来,他便感觉到怀里的林嘉若挣扎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将人抱得更紧了,林嘉若便僵住了身子,显出无声的对抗。 “好!我成全你!”徐窈宁竟然一口答应了,林时生狐疑地看着她。 “娘?”林嘉若大急,却被林时生的双臂箍着挣脱不了。 徐窈宁瞪了他一眼:“还不松手,你要弄疼阿若了!” 林时生慌忙松手,林嘉若便扑进了徐窈宁怀里,喊道:“娘,我不要——” 徐窈宁一个眼神制止了她,抬头看着林时生,平静地说:“平妻是不可能的!我徐窈宁配你林时生绰绰有余,你要纳妾我也认了,但是要聘平妻,实在是对我的羞辱,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林嘉若刚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她说道:“你一心一意为裴瑾瑜着想,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些年,你成全过我,如今,我也成全你一回——” 林时生皱眉看着她,总觉得她话中有话。 她微微一笑,道:“你既然心疼裴瑾瑜,觉得她做平妻也是委屈,倒不如,干脆一点!” “你什么意思?”林时生警惕地看着她。 “拖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徐窈宁直直地看着他,目光清亮,语气坚定,“林时生,我们和离吧!” 第221章 我不要做白雪公主 屋子里沉默了许久。 林时生终于艰难地开了口:“你是认真的?” “是!”徐窈宁没有任何委婉回避地说,“我原本想等孩子们再大一些……但你既然想要成全,我便给你最大的成全!” “和离后,你可以堂堂正正地迎裴瑾瑜进门,给她应有的体面,就当我回报你这些年的包容吧!” “那你呢?”林时生不忍道,“你一个弱女子,出了林家,你要去哪儿?回徐家吗?” 徐窈宁摇了摇头,道:“我在京城置了个宅子,和离后,我就带着阿若和愿之,搬过去住——” “你要带走阿若和愿之?”林时生又惊又怒。 “当然!”徐窈宁瞥了他一眼,理所当然,“我怎么会丢下阿若和愿之?” “不行!”林时生皱眉道,“愿之还小,你可以带走,阿若要留给我!” 既然要离婚,一双儿女,总是要一边一个的。 徐窈宁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还是坚持当年的选择,要女儿不要儿子。 “你若是想念阿若了,每个月可以接她过去住几天——” “我说了,我不能让他们离开我!”徐窈宁提高了嗓音,“愿之我要带走,阿若我也要带走!” 林时生眯了眯眼,微露怒意:“你不要得寸进尺!” 徐窈宁毫不示弱:“我不要什么寸,也不要什么尺,我的嫁妆,还有两个孩子,我都要带走!” “阿若是我的女儿!”林时生怒道。 “你有两个女儿!我只有阿若!”徐窈宁不惧。 “林时生有两个女儿,可我只有一个阿若!”他怒吼着,眼眶隐隐发红,“我不许你带走阿若!” 徐窈宁愣住了。 门外的丫鬟也听见了,纷纷惊讶地往里探看。 他的目光柔柔地落在林嘉若身上,带着浓浓的依恋。 那些初来乍到的日子,只有在天真无邪的女儿面前,他才能完全卸下心防。 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亲骨肉,阿若就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意义。 “你们不打算问问我的意见吗?”林嘉若突然开口。 两人一滞,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她。 “我一直希望,我们一家人能一直在一起……”林嘉若眼中噙着泪光,语气略带悲伤,神色却意外的冷静。 “阿若……”徐窈宁担忧地看着她。 “但是我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我希望怎样,就能怎样的!”一滴泪溢了出来,她用力地擦去。 “卫将军会死,表姐夫会死,无辜的人会受到伤害,恶人却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这世间的事,不是我希望怎样就怎样的!” “你们要分开,那便分开吧,我不干涉你们的决定!”林嘉若咬了咬唇,面色坚毅,“你们也不要替我决定!” “阿若?”林时生不安地看着她,“你有什么决定?” 林嘉若含泪看着他,哀戚地问道:“爹爹,你和娘和离后,是不是就会迎娶裴瑾瑜入门,成为我的继母?” 林时生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不敢回答。 “那……阿若是不是会变得跟白雪公主一样……”她喃喃地问着,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哀伤。 “不、瑾瑜她不是……”他蓦然收住了下意识的反驳。 当年,他为阿若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小小的孩子从来没有关注过继母为什么那么坏,她所想的一直都是,为什么白雪公主的爹爹没有保护她? 所以他应该向她保证什么?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保护那个皇帝,他能保证什么? “阿若!”他站起身,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突然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转身,离去。 “哎?”徐窈宁下意识地想喊住他,可他走得太急,没能喊住。 这都什么事儿啊?不是说好了要和离吗?怎么就走了呢? 徐窈宁满心满眼的茫然。 “娘!”林嘉若回过头来叫她。 徐窈宁将她抱在怀里,安慰道:“你放心,娘一定带走你和愿之……” “不!”林嘉若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走!” 徐窈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小心翼翼地问:“阿若,你是什么意思?” “娘,那天你说,如果她不走,就我们走。”她摇着头,“我觉得不对,我不该走,我姓林,这是我的家,凭什么我要为他人让位?” “愿之还小,需要娘的照顾,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我是正正经经的林家嫡女,是父亲的嫡长女,我还是皇上钦封的怀柔乡君——”她认真地看着徐窈宁的眼睛,“娘,我为什么要退缩?为什么要将我应有的拱手让人?” 徐窈宁失神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便是愿之,他日也是要回来的,他是父亲的嫡长子,林家三房,父亲的所有,日后都是该他来继承的!” 林嘉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娘,我不要把我的家让给别人!” 就是她的爹变成了白雪公主的爹,她也不要做白雪公主! 徐窈宁怔愣了许久,终于点下了头。 “好!” 林时生那天莫名其妙走了之后,谈了一半的和离被迫搁置,等再见到他时,是在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之后。 林时生在宫里待了整整三天,刚刚回家。 他出现在林嘉若母女面前的时候,打着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裴家出什么事了?”徐窈宁问道。 三天前,金吾卫夜围宰相府,裴相连夜被带入宫中,就没有再出来。 昨天,裴家上下,全数下狱,罪名未定。 但林时生此刻的脸上除了困意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抱住林嘉若,满脸胡喳地蹭了蹭女儿娇嫩的肌肤,闭上眼,含糊地应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徐窈宁只好让人扶他去林嘉若床上先睡一会儿。 林时生睡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擦了一把脸,把帕子重重地扔回了水盆里,溅得地上都是。 “裴家不行了!”他捂了半边脸,剩下的半边脸上,充满了挫败和无力。 徐窈宁一惊,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天前,裴六私入宫苑,刺杀宜阳公主,被当场击毙!” 第222章 军情怎么能乱说? 裴家一共六子一女,裴六和裴瑾瑜同胞而生。 “裴六年轻气盛,素来沉不住气,瑾瑜的事原本是瞒着他的,不知怎的被他知道了始末,竟然……”林时生叹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得手了吗?”林嘉若问。 林时生苦笑摇头:“这要是能被他得手,我们这些千牛卫都是白吃俸禄的了。” 宜阳公主毫发无伤,裴六死了,裴家全家都下了大狱。 林嘉若见他眉宇间尽是沉郁,忍不住担忧地握住了他的手。 林时生将她搂在怀里蹭了蹭,心头的重量终于去了一些。 他不能为裴瑾瑜报仇,还要反过来保护她的仇人。 裴六倒在他的面前时,瞪大了双眼看着他,死不瞑目。 “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个什么东西?”他把脸埋进林嘉若的颈窝里,痛苦绝望。 林嘉若无声地抱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徐窈宁见状,也是无奈感慨。 “入宫行刺,形同谋逆,裴家是翻不了身的,你早些娶裴瑾瑜入门吧,省得被牵连。”徐窈宁道。 林时生抬起脸,疲惫地说:“我已经在御前承认了我和瑾瑜有私,皇上免了她的罪责,赐给我为妾……” “这……”徐窈宁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试探道,“岂不是太委屈她了?” 林时生没有注意她的神情,他捧起林嘉若的脸,认真地看着,嘴里却在回复徐窈宁:“如今也只能先委屈她了,等过个几年,我再找机会将她扶为平妻……” “不是正妻?”徐窈宁讶异道。 林时生对着女儿温柔一笑,道:“不是,我这辈子,只会有一个正妻,我不会让任何人越过阿若去!” 林嘉若眨了眨眼,感动得想哭,却冲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林时生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抬头对徐窈宁说:“我们也不必和离了——” “那怎么行!”徐窈宁大惊失色,“都说好了,你怎么不认账?!” 林时生:…… “裴家刚刚出事,我又将纳瑾瑜,此时若是和离,怕引起皇上的猜忌——”林时生无奈地说,“再延后一些吧!” 徐窈宁想了想:“那便过完年吧!不能再迟了!” 她进京筹谋了两年的动作,明年便要发动了,留在林家总有些束手束脚。 裴家最后被判了流放。 河东裴氏盛名久著,裴相又做了十几年的宰相,裴家上一代和这一代都有子弟尚主,再加上裴六刺杀的毕竟只是公主,而不是皇帝。 在裴相自裁谢罪之后,裴家上下一起被流放去了岭南。 林时生再次因为救驾有功,被擢升为左千牛卫中郎将。 半年多的时间,由文转武,连跳五级,林时生的晋升速度,可谓大梁开国以来第一人。 只是裴家倒台后,裴瑾瑜被赐给林时生为妾,导致林时生在仕林曾经如日中天的名望一落千丈,如有谈及,毁誉参半。 但这些林嘉若是感受不到的,在她所到之处,闺阁少女们依旧对她爹追捧不已。 “我刚刚看到林将军,好英武啊!” “是吧?我就说林将军穿戎装比穿状元服还俊!” “要说那个裴瑾瑜真是好命,家里都这样了,居然还能嫁给林将军……” “是啊,我要是能嫁给林将军……” “……” “她们不是疯了吧?”凌素素惊叹道,“一个老男人也能让她们迷成这样?” “我爹才不老!”林嘉若瞪着她。 凌素素翻了个白眼:“女儿都这么大了,还不老?真搞不懂她们,放着这么多少年郎不看,非要盯着一个有妻有子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嘟囔着,“裴七也是的,自甘下贱……” 林嘉若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除了说她爹老,其他的话,她还是很赞同的。 “对了——”凌素素突然问道,“你爹在御前,有没有听到一些西边的军情?” 林嘉若点了点头,却斜了她一眼:“军情怎么能到处乱说?” 凌素素恨得直掐她:“你说不说?说不说?” 林嘉若嘻嘻直笑,道:“我说我说——我爹说,戎人已经被赶到代州了,我们大梁正在集结人马,准备入冬前给戎人一次重挫!” 凌素素听得头晕,不耐烦地说:“你怎么会耐烦记这些的?就不会多关心关心你大哥在哪儿吗?” “关心的啊!”林嘉若说,“赵将军安排了靖南军为这次大战的前锋,我大哥就要去冲锋陷阵了呢!”摇头晃脑的,竟是十分得意。 凌素素却大惊失色:“前锋?就是要冲在最前面的吗?那岂不是很危险?你大哥真的在前锋?不能调到中间吗?” “这怎么能随便调?”林嘉若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大哥既然去从军了,又怎么能瞻前顾后、挑三拣四?” 看她神色惶惶,林嘉若又安慰道:“你放心好了,我爹说靖南军的战力可以的,何况又不是孤军奋战,不是还有两支十几万的大军压后吗?” 凌素素听得似懂非懂,但不妨碍她流露出羡慕的神色:“你爹对你可真好,什么都告诉你——还带你来参加围猎……” 林嘉若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不是也来了吗?” “那能一样吗?”凌素素嫉妒地看着她,“你看你的穿着打扮?这才叫围猎!我这只能叫溜圈!” 林嘉若今天穿得十分英气,白色的软甲,黑色的牛皮小靴,护膝、护碗,一应俱全,一头乌黑细软的秀发利落地扎在头顶,骑着一匹毛色光亮的白马,背上一把大小合适的弓,马上挂着箭筒。 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英姿勃发的小少年呢! 这才是出来狩猎的啊!哪像其他少女,只能穿着锦绣衣裙,骑着矮小温顺的小马,被人拉着慢慢看风景。 林嘉若低头看了看自己,都是林时生为了这次围猎特意为她定做的,穿上确实轻便自在。 但还是不明白凌素素在嫉妒什么:“你也想围猎?你会骑马射箭吗?” 凌素素被气走了。 林嘉若本来也不是和凌素素一道的,她是和林平之一起来的。 第223章 袁宴不是坏人 今天皇家狩猎,五品以上的官员可以带子孙一起来,林俊生带了林平之,林时生就带了林嘉若。 林时生还要去御前当值,只能把林嘉若交给了林平之照顾。 这边大人刚刚离开,林嘉若就被凌素素逮到了。 她被逮着说话的时候,林平之追着一只兔子跑了,无影无踪。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林平之,她便催着马儿向围场深处去玩。 林嘉若的箭术再适合打猎不过了,一枝箭出去,就射中了一只锦鸡。 她高兴地下马,刚把伤了腿的锦鸡抓到手里,便听到背后马蹄停住,一人饶有兴致地说道:“这是谁家的小公子?身手不错啊!” 林嘉若转过头,见一人身着镶黄骑装,高头大马,遮天蔽日般拦在她身前不远处。 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眯起眼睛一看,才认出了这个人。 “太子殿下?”林嘉若怯怯地喊了一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猎物,不知道该怎么行礼好。 “大胆!”太子身边的随从呵斥道,“太子殿下问话,怎么不回?” “哎!”太子抬手阻止,笑道,“不要吓坏了这孩子!”他的语气和上次见到时一样,带着古怪的滑腻感,令人浑身不自在。 太子翻身下马,缓步向她走来。 林嘉若内心挣扎了一下,放下锦鸡,身子一矮,准备给太子行礼。 “不必多礼!”太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林嘉若也不想跪,顺势就被他扶起来了。 可起来后,太子也没有松手,更是在她手臂上捏了一下,轻轻揉搓。 林嘉若浑身直冒鸡皮疙瘩,忙挣脱了他的手。 太子呵呵一笑,突然,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鲜嫩白净的小脸上,圆圆的大眼睛惊惶闪烁,无辜又可怜的模样,真是格外令人心痒。 “疼……”林嘉若觉得委屈,她没招惹这个太子啊? 太子听了,手上却更加用劲,对着疼得泪花直滚却不敢反抗的林嘉若笑道:“真是个可人儿,你是谁家的孩子?叫你家送到太子府来,给你做个侍卫可好?” 当然不好! 林嘉若忍泪忍痛道:“我是——” “这是左千牛卫中郎将林时生的——长女!”突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似有若无的嘲弄和戏谑。 林嘉若顿觉下巴一松,那个古怪的太子殿下终于放过了她。 揉着下巴转头望过去,一匹枣红大马上,袁宴身子微微后靠,一副慵懒不羁的姿态,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子殿下。 似乎感觉到了林嘉若的目光,他飞快地扫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林嘉若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怎么这么有空,在这儿陪林将军家的孩子玩呢?”袁宴勾着唇角,懒懒地说,“听说齐王和楚王都已经猎了不少了呢?太子殿下莫不是要空着手,去陛下面前装个仁慈储君?” 太子似乎非常不喜欢袁宴,冷冷地哼了一声,拂袖上马,甚至不打算同他搭话。 但袁宴却是个喜欢说话的,他笑着喊住要离开的太子:“殿下还是要多关心关心皇上啊,多好的父子同乐机会,少盯着点围场里的小少年,多少给皇上留点面子呢!” “驾!”太子怒而挥鞭远去。 袁宴笑吟吟地目送着太子远去。 回过头来,打量着林嘉若,啧啧道:“你今儿怎么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了?这可不好啊!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爹就要去太子府里找你了!” 林嘉若想着刚才的情景,有种模糊的后怕,情不自禁瘪了瘪嘴。 “哎!你可别哭啊!我最怕哄小孩了!”袁宴警惕地看着她,拉着缰绳,一副要躲的样子。 林嘉若瞪了他一眼:“我哪有哭!”回身,上马。 “你一个小姑娘,骑术倒是不错嘛!”袁宴含笑赞道。 林嘉若的骑术是林时生手把手教的,她也颇为自得。 “刚才……”她说得有些犹豫,“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想起方才的事,她直觉到了危险,可是怎么也没想明白。 袁宴挑了挑眉,垂下目光,将缰绳在手指上绕了几圈,又抬起眼笑吟吟地看着她。 林嘉若脸上一红,别别扭扭地说:“那这次多谢你了……” 明明表姐说他不是好人,上次还威胁了自己,怎么突然又来帮自己?好复杂……他到底是不是好人呢? “你要谢我,这样可不够诚意啊……”袁宴勾着缰绳,身子微微前倾,眸中星光点点,笑得很是眩目。 林嘉若晃了晃脑袋,甩开他略带蛊惑的嗓音,警惕地问道:“那要怎样?” 袁宴将手指从缰绳抽了出来,轻轻一拽,趋马走到她身旁,俯身向前,低声笑道:“我帮了你一次,你也帮我一次吧?” 这次围猎,为期三天两夜。 正常情况下,所有参加围猎的人都要在围场住上两晚。 篝火宴后,林嘉若回到自己的营帐内,由丫鬟伺候着梳洗。 林时生走了进来,抢了丫鬟手里的帕子,为她轻轻擦拭着脸。 “累不累?” “有点……”林嘉若老实地回答,又问道,“爹爹不用去皇上那边值夜吗?” “回来看看你,等会儿就过去。”他如今是正四品的中郎将,不必事事躬亲。 “发生什么事了吗?”林嘉若问。 刚刚的篝火宴上,本来是君臣同乐的,突然送来一封奏折,皇帝看了,就一脸不高兴地走了。 为此,凌素素拉着她猜了半天,导致她有点累。 “好像是代州的军情奏折。”林时生也不是很确定。 看林嘉若瞬间睁大了眼睛,林时生笑了笑,把手上的帕子扔还给丫鬟,正要说话,目光突然停在了林嘉若的下巴上。 “怎么回事?”他轻轻拂过她下巴上淡淡的淤痕,眼中怒意急聚,“谁伤了你?” “是太子殿下!他说要我去太子府做侍卫!”林嘉若委屈地摸了摸下巴,这手劲,到现在摸着还疼呢! 林时生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眼中杀意凛然。 这样一个轻佻的动作,他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人当时的神情,以及肮脏到让他发疯的心思。 “爹?”林嘉若不安地喊了他一声。 林时生捧起她的脸,严肃地看着她的眼睛,道:“阿若,你千万记住——” 不等他说完,帐外便传来侍卫的通禀:“林将军,陛下急召!” 第224章 夺嫡之争?有意思 林时生刚刚才从御前走开,这么迫切的急召—— 他神色一凝,嘱咐道:“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见林嘉若乖巧点头,他便要起身离去。 “爹!”林嘉若忽然拉住了他,神色古怪。 林时生顺着她的力道蹲下身,听到她附耳过来,低声道:“太子殿下,不在帐中!” 林时生一惊,正要问个明白,帐外又在急催,他只好起身离去。 这次出来围猎,林嘉若身边只带了个燕子,白天进围场的时候,燕子不能跟进去,现在待在帐篷里,倒是比白天落单的时候更有安全感。 所以,即便一直有火光人影来来往往,林嘉若也只是好奇,没有多少害怕。 大概是白天真的累了,林嘉若听着外头杂乱的脚步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朦胧间,似乎听见帐篷外有人说话。 “是爹爹回来了吗?”林嘉若含糊着声音问。 过了一会儿,听到了燕子的回答:“是越国公府的袁公子,来问问这边的情况。” 袁宴? 林嘉若一下子清醒过来,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随意披着燕子递过来的外衫,跑到帐门口,手刚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 “林小姑娘醒了?”袁宴的声音含着笑意传了进来。 林嘉若的帐门口,守着一名林时生派来的小侍卫,袁宴原本在低头同小侍卫说话,此刻,映在帐篷布上的他的影子似乎抬起了头,隔着帐篷往里望进来。 “你来干什么?”林嘉若全身紧绷地看着他的影子。 袁宴的笑声传了进来,道:“今夜外头有点乱,我估摸着你爹这会儿应该不在,怕你一个人待着害怕,特意过来陪陪你。” 他的话,林嘉若一个字都不信,她轻哼一声,道:“你又想干什么,我才不用你陪,之前你帮我的,我已经还你了,你别来骗我了!” 袁宴笑道:“你一个小姑娘,心眼可真多,我能骗你什么呢?你只管回去安睡,我就在外头——” “袁公子在这里做什么?”伴随着一声冷冷的质问,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爹爹回来了!”林嘉若不假思索地掀开帐门,扑进了林时生的怀里。 林时生软软地责备着:“跑出来做什么?外头冷……” “爹忙完了?”林嘉若一边问着,一边抬头看了看——看不懂,只能问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寅时了!”回答的是袁宴。 竟然这么晚了!林嘉若惊讶地看着林时生。 他今天值的是上半夜,子时一过就能交班了,怎么会来迟了一个多时辰? 林时生在看着袁宴,语气淡淡地问:“今夜有些不太平,袁公子为何会在这里?这里离御帐可不远!” 袁宴神色自若地笑道:“我见金吾卫四处奔忙,怕吓着林姑娘,就过来瞧瞧——林姑娘白天已经被吓过一回了,再受惊吓,实在令人不忍!” 林时生眸光微闪,向袁宴点了点头,道:“袁公子有心了,这份心意,在下记住了!” 袁宴风度翩翩地向他微微躬身,含笑而去。 进了帐篷,来不及喝上一口热水,林时生便问:“那句话,是不是袁宴告诉你的?” 林嘉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哪句,点头道:“太子要抓我,袁宴突然出现,太子就走了,他说他帮了我,便要我帮他传句话给你——” 微微一顿,林嘉若困惑地问:“爹,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不在帐中?” 林时生接过燕子递上的热茶,瞥了她一眼,燕子便默默地退到了帐篷外。 他喝了一口热茶,将林嘉若裹上被子拥在怀里,贴着她的耳朵,以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先前陛下急召,有人夜窥御帐……” 林嘉若惊呼一声,又急忙自己捂住了嘴。 “陛下在帐内商议要事,里面没有留人,但是外头守了十二名千牛卫,宿营地均归金吾卫巡逻,可从千牛卫发现夜窥之人之后,竟没有一名金吾卫见到可疑逃逸者!” 这件事对林嘉若来说太过复杂,她听着听着,便显露出一脸茫然。 林时生便细细解释给她听:“我的千牛卫是负责贴身保护皇上的,金吾卫则负责了这次围猎的巡逻警戒;我手下的人发现了有人偷窥御帐,但追出去后,却被逃走了,负责巡逻警戒的金吾卫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怎么会呢?”林嘉若惊讶道,“金吾卫很多人啊?” 御驾出猎,金吾卫几乎倾巢而出,营地里随便走两步都能碰到一队巡逻的。 林时生点头道:“对,所以陛下怀疑金吾卫有问题,才急召所有千牛卫回去护驾——” “那后来呢?”林嘉若听得十分紧张。 “金吾卫有两支,这次随驾的是左金吾,陛下信不过左金吾,便派人回城调右金吾,又令千牛卫亲自搜查各处帐房——” “你刚刚不是问,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不在帐中吗?”林时生突然转了话题,眸色深沉,“就在千牛卫奉命搜寻疑犯的时候!” “等右金吾奉令到达营地后,才在营地西面的树林里找到了行迹诡异的太子。” 林嘉若呆了好久,才喃喃地问:“那……袁宴……” 沉默片刻,林时生道:“他来查验成果,顺便示恩于我。” 林嘉若还想再问,却被放了下来。 林时生扶着她躺平,盖好被子,轻轻拍了两下,轻声安抚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日后我再同你细说,现在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明天一早,就可以回家了。” 林嘉若点了点头,乖巧地默不作声。 林时生忍不住冲她笑了笑,笑到一半又突然消失。 “袁宴不是什么好人,你日后最好不要再与他有所接触,也不要再帮他做任何事!”林时生冷冷地说。 林嘉若再次点头,心情有点低落。 刚刚说的那些,她听得不是十分明白,但可以确定的是,袁宴又利用了她…… 亏她还曾经以为他有可能是好人呢! 林时生亲手灭了灯。 黑暗中,唇角缓缓勾起。 夺嫡之争?有意思…… 第225章 大哥哥不会死的 预期三天的围猎果然提前结束了。 第二天,便圣旨传令拔营,浩浩荡荡地下山回城。 林嘉若被送回了家,林时生却连家都没回,直接进了宫,一待又是好几天。 林嘉若忍不住来找徐窈宁打听消息。 徐窈宁却犯了个白眼:“京城是什么地方,我哪里能打听到消息?” 京城不比余杭,不是她可以大动手脚的地方,她又身在内宅,诸多不便,现在外面具体布置得怎么样了,她也不是太清楚,至于宫里的消息,她还真比不上林时生。 等日后和离了搬出去,大约能好一点。 “那娘有代州的消息吗?”林嘉若问道,“昨天有代州的奏折送到御前,皇上看了似乎不太高兴!” “消息还没有——”徐窈宁瞥了一眼失望的林嘉若,慢吞吞地说,“不过我已经有所布置了,靖南军那边,我已经让人注意了!” 顺利的话,燕军会出其不意,将神武叛军和戎人一起拿下,燕怀也答应了会派暗卫在乱军中搜寻林致之。 林嘉若半信半疑:“娘在军中也能布置?” 徐窈宁戳了戳她的额头,没好气地说:“你还不信我?放心好了,皇帝收到的坏消息一定不是靖南军的!” 话是这样说了,林嘉若还是觉得心惊肉跳的。 大约是日有所思,导致了夜有所梦。 当天夜里,她便梦见了林致之。 青衫,缚袖,绑腿,帷帽垂下的黑纱挡去了面容。 他安静地站在她前方,她轻轻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想要触摸他—— 还未触到,他便轰然向后倒地。 “大哥哥!”她扑到他身上,他的胸口赫然刺着一把长剑,正是他原本背在背上的。 鲜血汩汩而流,忽然,从空中飘落了什么,浸入鲜血之中。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她送他的那枚护身符,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大哥哥!”她惊叫着醒来。 “姑娘!” “阿若!”除了守夜的画眉外,住在林嘉若隔壁的龙玉娇也听见声响,冲了进来。 林嘉若大口地喘着气,问道:“我爹回来了没?” “两个时辰前回来的,在书房歇下了!” 林嘉若扑到龙玉娇怀里,祈求道:“师父,带我去见爹爹!” 龙玉娇默不作声抱起她朝外走去,踩着屋顶,避过值夜的仆人,直接落到了林时生的书房门口,里面灯火明亮,人影憧憧。 还没敲门,便有一物破门袭来,她急忙抱着林嘉若腾挪闪避。 “爹!”林嘉若喊了一声。 里头静默片刻,林时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爹——”林嘉若犹豫着说,“我、我梦见大哥哥了……” 做了个噩梦,就要闹着来找爹,若是平时,林时生会一边嘲笑她,却又一边安慰她。 但此时,他却明显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从龙玉娇怀里将她抱了过来,转身朝里走去。 进了屋,林嘉若吃了一惊。 如今正是夜最深时,整个京城的人都在梦乡之中。 林时生的书房里,却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大伯父林敬生,还有一个她不认识,但是看他的服饰,应该是金吾卫的军官。 林嘉若心里“咯噔”一下,脱口问道:“是不是代州出事了?” 林时生脚步一滞,仍是沉默着将她放到了榻上,蹲下身子,仰视着她,叹道:“阿若,代州败了,神武营损兵十万,靖南军——” “靖南军怎么样?”林嘉若急声追问。 林时生撇过头,似乎不忍直视她的反应:“靖南军,全军覆没,无一幸存!” 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蓦然,失了焦。 “我军与戎人决战之际,西北燕军突破了胜州的防线,直接从西面打过来,抄了赵秉义的后路,神武营战损过半!” “戎人趁乱发起了攻击,神武营自顾不暇,关中军不出力,惟三千靖南军死战,全军覆没……”话语之末,竟有了哽咽之意。 十万神武营,三千靖南军。 尸横遍野,化作军情奏折上寥寥数语。 但其中惨烈,便是七尺男儿,也不忍直面。 而他这样告诉阿若,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不会的。”林嘉若摇了摇头,轻声道。 “阿若?”林时生担忧地看着她。 目光渐渐聚焦,她控诉地看着他:“爹爹骗我,大哥哥不会有事的。”神色之间,甚至一如既往的娇俏。 林时生几乎掉泪:“阿若,靖南军真的——” 仿佛怕林时生再说出什么她不愿听的话,她快速地转了话题:“后来呢?” 林时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后来呢?”林嘉若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戎人挡住没?大梁败了吗?代州还在吗?” 书房里另外两个男人也都惊异地看向她,不曾想,一名十岁的女童居然会关心这些。 代州的军情奏折,因为围场之乱,被天子压了整整三日。 宣读之后,满朝文武也都在争论责谁之过失。 一群男人,对战事的反应,还不如一个十岁女童。 林嘉若浑然不觉,一心一意等着林时生的回答。 “戎人已经被赶出宁武关!”林时生说。 “是燕怀!他亲自带兵,拿下了整个代州,戎人被赶出了宁武关,朝廷军队也被赶出了代州,如今代州,已经是燕怀的地盘了!”说着这些,林时生的心情颇为复杂。 燕怀占据陇右道,养兵两年,长刀出鞘,便是势不可挡! 可笑朝中那些人,还以为赵秉义能拦得住燕怀。 林嘉若忙不迭点头,激动地说:“爹爹你看,朝廷大军被赶出代州了,靖南军没跟他们一起走,说不定还在代州呢?他们怎么能胡说呢?什么叫无一幸存?怎么会无一幸存?没有跟他们一道走就是死了吗?” 她越说越大声,情绪逐渐难以自控。 “一定是他们不敢跟燕怀打!只顾着自己逃走!只有靖南军骁勇!他们是卫将军带出来的人,他们不跟那些懦夫一起逃走!他们一定还在代州!” “他们没有死!大哥哥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林嘉若握紧了拳头,嘶吼之下,嗓音尖利到刺耳。 仿佛是一不小心。 泪,夺眶而出。 第226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永康十五年的冬天,京城十分的不太平。 太子被责令闭门思过,左金吾将领全数撤换,前线所有七品以上将领,全部降级一等。 圣旨诏下,令江南东道靖南军调兵十万北上,共讨逆贼。 还没等江南的靖南军接到圣旨,西面已经烽火连天。 燕军势如破竹,一月内连下七城。 腊月初,燕军逼至定州新乐城下。 腊月十六,定州终于传来了捷报。 赵秉义和谢宣晦在定州会师后,以谢宣晦为主将,背靠倒马关,新乐城下,血战三天三夜,终于惨胜一役。 新乐一役后,燕军撤出了定州,听说燕怀已经离开了前线,永康十五年的战事,结束了。 林时生如今兼领左金吾,每日忙碌更胜从前。 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书房里,灯火摇曳。 他叹了一声,推门入内。 “怎么又看到这么晚?”他无奈地说。 林嘉若从案头堆积的案卷里抬起头来,双目灼灼,不见疲惫。 “爹,我看了所有代州大战的情报,当时赵秉义和谢宣晦打算从东西两头夹击戎人,靖南军也被一分为二,绍兴、江宁两军作为关中军的前锋,而杭州军则是作为神武营的前锋——” “燕怀从西面突袭赵秉义的后营,赵秉义被迫转身应战;但谢宣晦那边还不知道,所以依旧令前锋冲阵——” “也就是说,真正与戎人对战的是东面的关中军,赵秉义的西军由于燕怀的突袭,或许根本还没来得及发出冲锋的军令!” 她突然抄起一张纸,跑了出来,一边展开给他看,一边兴奋地说:“爹,你看,这是他们战败后撤退的路线!” “谢宣晦带着关中军从北边的蔚州撤退,赵秉义则是从南边的沂州撤退,两军一直到腊月才会师,而当日的军情奏折是谢宣晦写的,他根本不知道杭州军的详情!” 她抬起头,小脸放光,甚至有了笑容:“爹爹,大哥哥一定还活着!” 林时生看了看她殷切献上的撤退路线图。 那次撤军,是大梁将士的耻辱,军情报里不可能有这么一张图。 这张图是林嘉若自己画的,自然是失真到毫无参考价值。 但难得的是,她把各地名的方位都画对了,研究出来的撤退路线也基本无误,但是—— 林时生轻叹一声,将路线图攥在了手里。 林嘉若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目光沉沉地望着他,冷冷质问:“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时生将手里握了一路的卷轴递给她。 林嘉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几次伸手去接,却又缩了回来。 最后,她还是抿着唇接了过来。 随着卷轴的展开,她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 “你说得不错,靖南军确实有人幸存,幸存者都已经归了队,死难将士也都录了名——”林时生看着林嘉若手上的卷轴,低叹道,“这上面的,都是已经确认死亡的靖南军将士……” 白纸黑字,清晰而醒目。 林嘉若一直觉得大哥哥的名字特别好,念在口中清隽委婉,写在纸上秀致端雅。 林致之。 这个她最喜欢的名字。 此刻,却不能出口,不忍入眼。 泪水晕开了卷轴上的名字,便是连最后的秀致端雅也没了。 林嘉若突然将卷轴一撕为二,用力地丢了出去。 “骗人!骗人!都是骗人的!”她歇斯底里地大喊着,冲出去,狠狠地踩着被她扔在地上的卷轴。 “他们都胡说,他们根本没有查清楚就乱写,全都是乱写的!” “我不信!我不信!” 林时生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 林嘉若却揪着他的衣襟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 “他们都说了,好多幸存者是后来才找回来的,大哥哥一定是还没回来,他们懒得再找了,就把他的名字写上去了!” “战场在代州,代州现在是燕怀的地盘,大哥哥或许是受了伤,或者被燕怀俘虏了!谁也没证据证明他死了啊?”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对不对?”林嘉若热切期盼地看着他。 林时生长长一叹,道:“这上面有名字的,都是已经确认死亡的——阿若,我知道你伤心痛苦,可是……我们要学会接受现实……” 林嘉若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灭了。 她咬着唇,恨恨地看着他,许久,才从唇间吐出一个字:“不!” “我不接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有亲眼见到,我不信!我不接受!” 或许有许多死难将士的家属都抱着和林嘉若一样的想法,但,提出迎回死难将士尸身的,却是一个谁也没料到的人。 大年三十,四方来朝之际,徐国大长公主突然出现,当着文武百官、四方都护的面,请求迎回靖南军死难将士的遗体。 仿佛是约好了似的。 一直没有奉诏北上的江南东道靖南军也派了使者进京,在徐国大长公主提出请求之后,立即跪拜附和,言辞之间,大有迎不回遗体,靖南军拒不发兵的意思。 永康帝被气得当朝喊了太医,最终还是服了无尘法师送来的丹药,才缓过神来。 “怨魂在野,有失天和,恐不利丹成!” 无尘法师令道童带来了这么一句话后,永康帝终于改变了主意。 圣旨下,令专人赴定州,迎靖南军死难将士遗体入京。 定州距离京城并不远。 正月初四,派去定州的人就回来了。 当时,林嘉若正在房里练字,林嘉荃冲了进来,泪流满面。 “阿若,靖南军……进城了——” 话音未落,林嘉若已经冲了出去,笔落在地上,墨迹狼狈。 抛下林嘉荃,越过蹒跚的林老夫人,越过沉重的窦氏,越过踉跄的林嘉兰和甘氏。 大门已开,她迫不及待地狂奔出去,却生生地将脚步钉在了门口。 门外,林时生已经扯下了金吾卫的红袍,一身乌沉沉的布甲,看到林嘉若,讶然,悲伤。 “阿若,节哀吧!”他沉沉地说。 林嘉若木木地看着他手上捧着的瓦罐。 “不是说迎遗体入京吗?”她轻声问。 “尸体被燕军送回来的时候,赵将军担心有诈,就令人就地焚毁了……” 林嘉若望着那只瓦罐,唇角牵起一丝难看的笑意,语声哽咽,却格外坚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有亲眼看到,她决不相信! 第227章 你们要的和离 便是林嘉若再愤怒反对,林致之的灵堂还是摆了起来。 停了十四天,便将骨灰和衣冠一起下了葬。 正月十六的清晨。 林嘉若掐着点走进慈荫堂,正好落在所有人身后,并不算迟到。 可林老夫人看着她翻起的箭袖就觉得碍眼,再看她面容平静,忍不住就怒了:“你大哥尸骨未寒——” “大哥还没死!”林嘉若冷冷地将林老夫人的话噎了回去,目光一扫,心中惊讶。 从靖南军覆灭的消息传来,甘氏就病倒了,如今家里是徐窈宁代为理事。 可是今天,甘氏分明还一脸病容,却也出现了。 正觉得奇怪,门口光线一暗,林家三兄弟先后走了进来。 众人都坐了下来,只有林时生和徐窈宁站在林老夫人面前。 “我和宁娘,已决意和离!” 刚要捧起的茶盏又落回了桌上,林嘉若看着被茶水泼湿的手指,无声苦笑。 “我都差点忘记了呢!”林嘉若自嘲地笑了笑。 她的脸上越来越多成人的表情,看在徐窈宁眼里,心疼又无奈。 在慈荫堂宣布和离之后,徐窈宁便带着林嘉若先离开了,留下林时生与林老夫人沟通。 而她这里,也需要和林嘉若沟通一下。 虽然早就说好了,可这阵子,林嘉若眼里心里,都只容得下林致之的消息,哪里还记得其他。 “娘竟然……一点都不肯缓一缓吗?”林嘉若低着头,语气中带出几分埋怨来。 “阿若……”徐窈宁想解释,又无从说起。 她怎么会不知道阿若最近所受的打击和压力,可是有些事,迫在眉睫,实在是等不了了。 “反正你们都说好了,也没我什么事……”林嘉若依旧沮丧地低着头。 “不如你先随娘住几天吧?”徐窈宁殷切地建议道,“你如今这样子,我怎么放得下心离开?” 林嘉若终于抬起头,却是冲她勉强地笑了笑,道:“不必了,我们都说好的,况且,我在爹爹身边,关于大哥的消息,也来得快一些。” 徐窈宁轻叹一声,关于林致之的事,阿若的决心总是无法动摇。 “只是……祖母和大伯父真的会同意你们和离吗?”林嘉若担忧地问,也不知自己是在担忧他们不同意,还是担忧他们同意。 徐窈宁也露出几分忧虑,道:“大约要你爹费一番口舌吧,毕竟事关你爹的前途名声和林家的声誉……” 林老夫人和林敬生都是反对在这个时候和离的。 一是林时生近几个月来,颇得圣宠,步步高升;在这个节骨眼和离,未免有富贵易妻之嫌。 二是徐家人没有在场,按理是不能和离的,否则徐窈宁一个弱女子,就这么离开林家,未免失了仁义。 按他们的意思,大概是要先派人回余杭通知徐家人,再由徐家人上京商议具体事宜。 但这样一来一回,太耗时间,徐窈宁已经等不及了。 只能寄希望于林时生能说服他们,否则,她只能先搬出去才图谋打算了。 没想到的是,当天下午,洗墨便用木盘托着两封信笺到了她面前,低头恭敬道:“奉三郎之命,将放妻书和和离书奉与徐娘子,均已加盖京兆府印和三郎私印,和离书请娘子加印后上交京兆府保管。” 大梁的和离制度,只需夫妻双方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即可。 但是——放妻书? 徐窈宁疑惑地拆开写着“放妻书”的信封,展开信纸,字迹俊逸,落笔温存: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一字一字映入眼帘,惹出雾气重重。 “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 十五及笄,便嫁入林家,少年夫妻,也曾花前月下、如胶似漆,初为人父,他甚至喜极而泣。 “十载结缘,则夫妇相和;十年有怨,则来仇隙。” 然负心在前,无义在后,一双儿女,同日毙命,她携怨重生,负仇归来。 “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 前世之怨,今生无解,便是他百般温存,也解救不了她心痛致死的曾经。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泪水滑落衣襟之上。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忍不住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前世的恨,她无从诉说,甚至许多人,她选择了放过。 从前的恶,是从前的恶,今生许多人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 她不知道如何去对付毫无威胁的白霜,不知道如何去对付年幼无辜的林嘉薇,至于这个面目全非的林时生,更是让她无从下手。 她也曾恨自己心慈手软,也曾愧对前世枉死的子女,可是没有人能给她一个方向,或者为她找一个足够的理由。 然而他说,解怨释结,各还本道; 他说,一别两宽,更莫相憎。 报不了仇,续不了情,那便各自放过,各生欢喜吧! 堂前,那人仿佛哭尽了一生的委屈; 庭外,那人仿佛目送了一世的情缘。 徐窈宁是在二月初一离开的林家。 也不知林时生如何说服的林老夫人,竟然顺顺利利地让她带走了林愿之。 林时生毫不避讳地带着林嘉若,一直将她母子俩送到了杏儿胡同的新宅。 由于林嘉薇吵闹得厉害,也被林嘉若顺手带了过来。 林时生在前头指挥着下人搬运箱笼,徐窈宁带着孩子们坐在最后一进的院子里吃茶说话。 徐窈宁指了指西厢,柔声道:“阿若以后还是住在西厢——” “姐姐不住这里,姐姐要回家的!”林嘉薇水汪汪地瞪着她,鼓起了小脸,把林嘉若的手臂抱得死死的。 林嘉若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我不住这儿,等会儿就跟阿薇一起回去。” 林嘉薇这才恢复了乖巧模样。 可林愿之却不愿意了:“姐姐不跟愿之一起住吗?” 他们姐弟从小亲厚,一想到以后要分开住,林嘉若便觉得伤心起来,忍不住想多看他几眼。 六岁的林愿之生得极为精致,将父母的优点都继承到了。 林嘉若看了一会儿,突然扭头,严肃地对徐窈宁说:“娘日后一定要在愿之身边多放几个木卫,愿之年纪还小,还是要少在外头露面!” 徐窈宁愣了一下,没明白过来。 林嘉若还是觉得不放心,干脆说得更明白些:“当今太子殿下喜欢抓一些漂亮的小男孩——” “你怎么知道的?”徐窈宁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林嘉若想了想,将上次围场的事告诉了她。 徐窈宁一掌拍在茶桌上,震得茶盏纷纷倒下,茶水流了一桌一地。 “你放心!”徐窈宁冷冷地说,“用不了多久了……很快……” 第228章 军粮失窃 永康十六年二月十八日,前驸马都尉袁宴,被任命为右卫行军参军。 永康帝在位期间,最大的一场贪腐案,由此揭开了帷幕,大梁因此一蹶不振,濒临灭亡。 袁宴上任之后的第一个任务,便是亲点粮草,押赴前线,支援平叛的三支军队。 可是,二月二十日这天早上,当袁宴带着右卫府的人,在司农寺太仓署令的带领下,打开了太仓的大门—— 空空如也! 去年四道九十八府秋收入库的五十万石粮食不翼而飞! 五十万石粮食! 可以供给前线三十万将士半年的军粮,可以供京兆府所有百姓吃上整整一年! 五十万石粮食! 军方的运粮车,一车也不过运上七八石,五十万石粮食,需要数万辆运粮车才能运完! 太仓失窃,也是军粮失窃,开春后,燕军已经试探了好几拨,毫不夸张地说,这一案,足以动摇国本。 一时间,龙颜震怒,司农寺上下所有堂官小吏全数收押,令金吾卫协助大理寺、刑部一同彻查军粮失窃案。 林嘉若知道这些,是在案发的第二天。 这天早上,她刚练完箭,就被林老夫人派人喊了去。 窦家的大夫人也在。 窦家的嫡长子、林老夫人的娘家大侄子,两年前补了京官,正是司农寺太仓署令。 林老夫人看着她尚未换下的箭袖小袄,皱了皱眉,终究是忍了下来。 “你父亲昨晚没回来?”林老夫人冷冷地问。 林嘉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这种事,随便一问都知道,何必特意找她来问? “他给你送了信?” 点头。 “信拿来,我瞧瞧!” 林嘉若皱眉道:“信上只说了他可能要有几天不能回家!”以及叮嘱她好好吃饭,不要在他书房待太久之类的。 林老夫人也皱眉:“拿来给我!” 林嘉若忍着怒气,冷冷道:“烧了!” 林老夫人大怒:“你——” “姑母!”窦大夫人急忙朝她使眼色。 林老夫人咽下一口气,依旧冷冷淡淡地说:“你父亲信里可有提你窦家表舅的事?” “窦家表舅什么事?”林嘉若惊讶地问。 林老夫人心烦地摆摆手:“没你什么事——你有没有路子给你父亲送信?” “祖母不能给父亲送信?”林嘉若又惊讶了。 林老夫人恼羞成怒:“我要是送得进去还来问你?” 窦家来人把事情一说,她就派人给林时生送信了,可信不但没送到,还被警告了一番。 但是林家的人都知道,林时生对女儿的宠爱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尤其和离之后,他无论当天回不回家都会派人给林嘉若带消息,甚至专门留了两名亲卫在家中听令。 那两名亲卫守着林时生的书房,仅听令于林嘉若,便是林敬生也使唤不动。 林嘉若抿了抿嘴,看了窦大夫人一眼:“祖母要我对父亲说什么?” 林老夫人直接丢了一份信给她:“信我已经写好了,你想办法送到你父亲手里!” 林嘉若点点头,便拿着信离开了。 回到林时生的书房,她便拆开了信。 林时生既然允许她随时送信给他,就料到会有人要她帮忙送信,所以特意叮嘱过,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允许她拆阅后自行决定要不要送。 林老夫人的信写得也不具体,只说了窦家表舅作为太仓署令牵扯入案,实属无辜,要林时生帮忙搭救之类的。 林嘉若看了看,便把信丢到一旁。 祖母的信里,通篇都是在为窦表舅开脱,颇有些要爹爹徇私的意思。 她虽然年纪不大,可也知道徇私不是好事,要是被其他人看到这封信,多半也是不好的。 她想了想,提笔重新写了一封。 “……不知爹在办什么案子,窦家表舅母上门后,祖母多有过问……愿爹爹秉公无私,无愧于心,儿在家中静待归音!” 交给亲卫送出后,当天下午,就收到了回信。 林时生的回信里,除了简单交代了这个案子的始末,还向她解释了其中关联的方方面面。 “军粮失窃,足以动摇军心,若不能尽快追回,恐前线不稳,燕军入关,指日可待……窦氏任太仓署令,难责其咎……若军粮追回,圣上开恩,或可留得一命……” 按照林时生的叮嘱,林嘉若将这封回信交给了林敬生,林老夫人便没有再催她送信了。 两天后,林时生便回家了,还带回了初步审问的结果。 这样一起滔天大案,审起来竟然很顺利,司农寺大小官吏都被一一审过之后,很快就有了突破口。 一名小小的司农寺录事所供惊人: 这五十万石粮食的进出帐目,一直都不是司农寺录事处所录的,而是由太仓署直接做好了交到录事处,司农寺这边,也没有派人去查验过。 而交过来的帐目,唯一可疑的,是有关太子典仓的帐目。 按照惯例,每年秋收征粮所得,有一批是直接入太子典仓的。 但去年的秋粮,每一批都是直接入太仓,然后从太仓再调一批入太子典仓。 这名录事因此特意查过往年的帐目出入,也都是如此操作。 但去年秋收之后,关内四道并无饥荒,太仓储粮至今都没有动用过,因此帐目上就只有太子典仓的动作。 “皇上立即下令,查了太子典仓,仓储数量果然与帐目对不上,现已将太子府相关人员都收押了,太子奉召进宫,我便先回来歇歇,明日再入宫听令。”林时生满面疲惫地说。 “那你舅父……”林老夫人着急着问。 林时生摆了摆手,道:“无论太子典仓那里有没有问题,舅父身为太仓署令,都是首当其冲,如果舅父能举证追回军粮,还能将功折过,否则——还是叫窦家安安静静待着,等有了结果再说吧!” 林老夫人还想说什么,林嘉若立即抢着说道:“父亲累了吧?快回去休息吧!” 林老夫人这才住了口。 林时生拍了拍她的肩膀,拉着她一起离开了慈荫堂。 走在回房的道路上,林时生仿佛寒暄般问起:“阿若你猜,那个发现帐目问题的司农寺录事是谁?” 第229章 我们不是大梁人吗? 林嘉若回了房,一个人想了好久,仍是觉得这个案子不简单。 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练了一会儿字,等到丫鬟来报林时生醒了,才搁下笔,吩咐将晚饭摆到书房去,自己过去一起吃。 饭后,林嘉若放下筷子,便说起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这个案子是有人谋划的!” 林时生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我也说不上什么,只是,这个案子是经由袁宴之手揭开的——”轻哼一声,“我一共就跟他接触过三次,每一次都有事发生,而这三件事,没有一个是偶然!” 除了沈家那件事是兰子君告诉她的,另外两回,甚至都是袁宴借了她的手去完成的,这个袁宴,一出手就是要惹事。 林时生点了点头,道:“袁宴这个人,不打没准备的仗,如果他有意要把这件事接露出来,想必人证物证很快就会跟着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第一个人证会是顾二哥哥?”林嘉若不解,“难道顾二哥哥有把柄在他手上?”就像她那两次一样? 那个发现帐目问题的司农寺录事,正是因为打架被从翰林院贬到司农寺的顾瞻。 “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被袁宴利用而不自知。”林时生说,“至少顾瞻所供,都说是他自己的发现。” “这人真是讨厌……”林嘉若嘟囔道。 林时生莞尔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无妨,袁宴的目标,无非是太子,正好,我也看这个太子不太顺眼,最好是能……”他笑了笑,微露阴狠。 林嘉若看着却有些晃神。 从前爹爹读圣贤书,慕士大夫,举手投足,光风霁月,从武之后,身上仿佛就多了一股狠劲,而且越来越重…… 林时生见她不说话,便冲她笑了笑,仍是温柔慈爱模样。 “那窦家呢?”林嘉若问。 林时生不在意地说:“等找到军粮,案子有了结果,再看看能不能捞出来,仕途是别想了!” “如果找不到军粮呢?”林嘉若忍不住问。 林时生沉吟片刻,道:“如果找不到太仓的储粮,就只能动用永丰仓的储粮,永丰仓只够定州大军支撑一个月,一个月后,如果断了粮……大梁危矣!” 父女俩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金吾卫就来了人,请走了林时生。 这一走,又是一夜未归。 第二天一早,林嘉兰找了上来。 看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林嘉若只好放下弓箭,无奈地问:“大姐姐,你到底有什么事呢?” 林嘉兰支吾着说:“昨儿下午,三叔回来,有没有提起……” 最后两个字有点含糊,林嘉若只好又问了一遍:“提起谁?” 林嘉兰红着脸:“阿瞻……” 原来是这样! “顾二哥哥没有受刑,他现在是证人,还得继续关押着;我爹说,这个案子牵涉颇广,怕有人会灭口,关在大牢里反而安全一些!” 这安慰的话听得林嘉兰更惊慌了:“怎么会有人灭口呢?阿瞻是得罪了谁吗?” 林嘉若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这回要是太子没事,有事的就是顾瞻了。 不等林嘉兰再说什么,外头就跑进来一个丫鬟,身后跟着的是徐窈宁身边的百灵。 林嘉若忙迎了上去:“有事吗?” “娘子请姑娘过去一趟!”百灵简单地说。 林嘉若有些犹豫,军粮案也好,大哥的消息也好,都得留在林家才更方便。 “娘子病了!”百灵说。 再没有犹豫,衣裳都来不及换下,林嘉若便跟着百灵走了。 然而到了杏儿胡同,徐窈宁却面色红润,双目有神,好得很。 “娘骗我到这儿做什么?”林嘉若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一脸气恼。 “我不骗你,你肯来吗?”徐窈宁没好气地说。 “这阵家里事情多……”林嘉若无奈地说,“爹被一个大案缠住了——” “就是他忙着审案顾不到你,我才要把你接过来住几天,不然谁照顾你?”徐窈宁理所当然地说。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林嘉若无奈地说,“现在三房都是我做的主——对了,娘知道军粮失窃案了吧?”听她刚才的语气,仿佛是知道了 徐窈宁平静地点了点头,呵呵,她何止知道…… “爹说,军粮失窃,若不能及时找回,定州大军恐怕要饿肚子了,更加抵挡不住燕军,如此以往,京城危矣!”林嘉若严肃地说。 “卫将军和大哥哥前赴后继地保家卫国,如今竟然后院起火,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却也做不到不闻不问!”她目光坚定地看着徐窈宁。 徐窈宁却嗤笑一声,道:“当初是保家卫国没错,卫牧和致之对抗的都是戎人,现在算什么?燕怀就算入主中原,于你我有何差别?犯得着关心大梁的存亡吗?” 林嘉若震惊而茫然:“娘,我们不是大梁人吗?” 徐窈宁扬唇一笑:“萧家才是大梁人,至于我们,萧家对得起我们,便可以勉强做个大梁人,萧家不仁不义,我们也可以去做大燕人!” 这个说法,实在超出了林嘉若的理解范畴,直接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动静。 徐窈宁要的就是她没动静,索性挥挥手,不许任何人来打搅她。 但再怎么迷茫,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总要醒过来的。 清醒过来一看时辰,林嘉若便站了起来:“我得回去了,万一爹回来,都没人给他备饭——” “啪!”徐窈宁一掌拍在桌上,勃然大怒,“跟娘吃顿饭都没时间了?心里只有爹了是不是?他后院三个女人,还会吃不上饭?” 林嘉若想想也是,战战兢兢地坐了回去,弱弱地说:“娘,你仔细手疼……” 徐窈宁这才消了气,吩咐小满:“你回去打声招呼,四姑娘这几天就住我这儿了,等什么时候三郎君有空了,再来接她回去!” 她刚发过火,林嘉若一时也不敢反驳,心里想着,今儿就先住一晚,等明天再打算着回去一趟,大不了晚上再过来睡。 便让小满去了。 没想到,小满回来的时候,却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第230章 我父亲,何错之有? 午门前,两相对峙,泾渭分明。 一边是青衫方巾,正气浩然。 一边是黑甲红缨,端冷肃穆。 书生挺直而跪,岿然不惧。 禁卫持枪向前,冷酷无情。 两处阵营里,却分别有一人领头相对而立,一个失望而愤怒,另一个却面无表情。 林嘉若好不容易摆脱了徐窈宁的阻拦,一路跑着赶到午门前时,看到的就是这样让她心碎的一幕。 曾经,她的爹爹,是站在士子们最前端的一人,沐浴着所有读书人仰慕的目光,做的是万古流芳、千年传颂的义事。 可如今,他却只能站在昔日同袍们的对立面,衣绣辟邪,手执长刀,却无语凝噎。 站在他对面,向他怒目而视的,是昔日仰慕追随者之一的宋彬。 当初,他在午门激昂陈词,少年宋彬毅然追随;后来,他从午门当先而出,榜眼宋彬含笑其后。 但如今,宋彬的眼里满是痛心和指责,林时生的眼里,却是一片冰冷。 “林先生……林时生?林将军!”宋彬冷笑出声,“这是要拿下我们去领赏吗?” “午门喧哗,不敬天子,当问罪!”林时生定定地看着他,毫无动容。 “午门喧哗?哈哈哈哈——”宋彬大笑出声,笑声又蓦然一收,指着林时生,高声喝道,“林时生!第一个午门喧哗的人是谁?” “永康十四年,八月二十二日,为替无辜申冤,为求人间公道,你,林时生,上问天子,下祭亡魂——” “谁是大梁的读书人?在我宋彬眼里,你林时生,就是大梁的读书人!” “可是如今,你是什么?你自己说!你成了什么?” “欺孤女!夺甥媳!军粮失窃,你大兴酷狱!储君失道,你斧戟相护!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林时生?是不是永康十四年那个傲然天地间的林时生!” 宋彬眼中泪光隐隐,是恨,也是痛。 可他对面的林时生,却始终面容冷静。 这样的冷静,令对面的宋彬越发愤怒起来,他挺身向前一步,昂首道:“我不惧!当年不惧,今日亦不惧!翰林院编修、驸马都尉宋彬,谏天子,废储君,虽万死而不惧!” 言罢,便一头朝林时生手上的长刀撞了过来。 林时生大惊失色,忙将闪身避过,不料身后正好是棵大树,他急忙去拉宋彬的后领,才免了那一撞。 可就像当年林时生带头时的一呼百应,宋彬起了个头后,立即也有书生站了起来。 赫然竟是姚叔景,他亦怒目高喊:“我姚叔景,也不惧!”说罢,便要朝其中一名金吾卫的枪尖冲了过来。 金吾卫在林时生的训练下,向来是令行禁止,此刻那名金吾卫虽然犹豫,却不敢退缩。 林时生扭身大喊:“后退!” 数排金吾卫一齐后退,却怎么躲得过姚叔景前冲之势? 眼看就要血溅午门—— 突然,破空之声呼啸而至,姚叔景惨叫一声,左腿一弯,单膝跪倒在地,掉在他身旁的,是一支没有箭簇的木箭。 又数声呼啸,一个个起身前冲打算殉道的书生相继跪倒。 终于,位于前排的甘明珏抬了抬手,压下了其他人的愤慨,目光恻然地看着林嘉若一手持弓、一手执箭地穿过书生的阵营,一步一步走向她的亲人。 当她经过自己面前时,甘明珏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林嘉若脚步一停,目光却还留意着他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书生,曾经天真可爱的双眸中,锐气难挡。 “阿若,这是大人的事。”甘明珏忍不住劝道。 林嘉若比同龄的女孩子更修长一些,毫不费力地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持弓的左手却向着林时生的方向抬了一抬,道:“我爹在那里!” 说完,面对着甘明珏,或者说面对着众书生,一步一步地退到了林时生身边。 “阿若!”林时生无奈又感动地看着她。 林嘉若朝他笑了笑,却看向了宋彬。 宋彬的额头蹭破了点皮,并无大碍,只是被林时生抓在手里动弹不得,表情十分愤怒。 “宋彬!”林嘉若面色紧绷,“我们曾一起为我表姐夫沈卿言午门鸣冤请愿,是不是?” 林时生见宋彬软了眼神,便放开了他。 宋彬整了整衣襟,缓声道:“是!四姑娘年纪虽幼,却也是宋彬敬重之人!” “那我林嘉若可有资格问你几个问题?”林嘉若紧紧盯着他。 宋彬微微躬身,翩翩有礼道:“四姑娘请问!” 林嘉若转过头,抬手指向那些青衫少年,大声道:“宋彬,我问你,你们齐聚午门,是想做什么?” 宋彬亦大声回答:“我等午门请愿,为太子贪腐军粮一案,谏天子,废储君!” “那我父亲,左金吾中郎将,他的职责是什么?” “金吾卫,掌京师巡警、执御非违!” “午门喧哗,算不算非违?” 宋彬面露不忿,想要反驳,林嘉若却抢先追问:“你只需回答我,算不算?” 宋彬忍着一口气,道:“算!”又补充道:“可我们这是为民请愿,为国忠谏!” “我知道你们是为民请愿,为国忠谏!”林嘉若高声道,“我们也曾一起午门请过愿,我知道你们是为求大义,甘冒不韪!” “可是——”她语气一转,突然愤怒质问,“你们求你们的正义,为什么要为难我的父亲?他身为左金吾中郎将,掌京师巡警、执御非违,既然你们所为非违,他来拿你们,也是为国为君,尽忠职守,他何错之有?” “你们要取义,就一定要舍生?一定要血溅午门?一定要踏着我父亲的名声来成就你们的大义吗?” “宋彬!我问你!你求的究竟是大义?还是名望?你要的究竟是废太子?还是史册上记你宋彬一笔——文死谏!” 少女双眸如火,最后一句,几乎是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沽名钓誉了,宋彬满脸通红,却讷讷不能言。 人群之外的某个角落里,一人摸了摸下巴,笑道:“几天不见,这小姑娘好像厉害了很多嘛?看来等不到士子流血的大戏了!”言语之间,颇觉遗憾。 第231章 顾瞻要出事 午门前,鸦雀无声。 甘明珏上前一步,淡淡问道:“四姑娘以为应该如何?太子贪腐军粮五十万石,大梁危在旦夕,我等便是此刻不流血,等兵临城下,依旧是以命相搏!” “那就等兵临城下了再以命相搏!”林嘉若怒吼道。 她指着甘明珏:“我大哥林致之,是你的亲表弟——” 指向姚叔景:“是你在萧山书院的同窗——” 指向宋彬:“是你在嵩阳书院的同窗——” “你们都认得他,戎人兵临倒马关,他毅然弃文从武,代州一战,至今生死不知——” “他在前线护着你们生,你们便是这样愚蠢地求死!” 想到下落不明的林致之,林嘉若虽咬紧了牙根,却没能忍住眼泪。 被她指了的三人也显出动容之色。 沉默片刻,甘明珏沉声道:“我等不惧流血,也不惧牢狱,忠谏之心,虽刀尖不能破,虽牢笼不能困!”语罢,向着林时生深深一拜。 林时生抬手一挥,卫士们便小跑上前,将书生们团团包围,却没有动手。 一名校尉走到甘明珏,做了个恭敬的手势,甘明珏领头而去,其余书生亦大步跟上。 金吾卫左右随行,如同护送的仪仗。 宋彬也准备转身跟上,却被林嘉若喊住了。 “宋大哥!”她轻声道,“我父亲是正四品的左金吾中郎将,今日之事,他原本可以不出现的……” 宋彬心中一动,回头看向林时生。 那个面对质问纹丝不动的男人,此刻却温柔似水地低头看着他的女儿,眼中似有水光。 午门前,人渐渐散去。 林时生摸了摸女儿的头,柔声道:“你怎么会带着弓箭来这里的?这样危险的事以后可不许做了!” 想板起脸斥责一下,可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话说出口也只能是软和的。 “早上练箭的时候娘派人喊我,弓箭就一直带在身边了。”林嘉若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林时生愣了一愣,抬头,正看到徐窈宁向他走来。 “你也来了……”他有些感动。 徐窈宁“嗯”了一声,道:“早上听说这边的动静,我怕阿若要跑过来凑热闹,就一早派人把她接过去,没想到,还是叫她跑出来了!” 林时生又忍不住对着林嘉若轻责道:“这是政事,你一个小姑娘掺和什么?爹爹难道不会处理吗?” 林嘉若依恋地晃了晃他的手,软软道:“爹爹见不得女儿受委屈,女儿也见不得爹爹受委屈!” 林时生差点就老泪纵横了。 徐窈宁干咳两声,低声道:“那些士子,你要格外留意些,他们闹着要废太子,太子党只怕正恨着……” 林时生眼中一惊,拍了一下林嘉若的肩膀,道:“回家等我!”匆匆走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林嘉若哪里还有心思留在杏儿胡同,自然是回家等消息去了。 林时生当天却没能回来。 第二天,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却带回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这几天围着太子府的金吾卫一夕之间都撤了,转而包围了齐王府,而齐王本人,已经被召入宫中。 第三天,太子出宫,齐王仍在宫中。 第四天,林时生总算回了家。 林嘉若早早得了消息,在门口迎接他。 数日不归,归来又是满身疲惫,他却没有急着休息,直接去找了林敬生。 一见面,便开门见山道:“顾瞻要出事了!” 林嘉若惊得都忘记跨过门槛了,站在门外直愣愣地望着里面。 林敬生也变了脸色,急忙追问:“发生什么事了?是跟太子翻案有关吗?” 林致之已经死了,顾瞻就是大房的半个儿子,这几天顾瞻在收押中,林时生也是颇为照顾。 林时生沉着脸点头道:“太子在御前一直喊冤,本来证据确凿,但是前天,陛下令顾瞻与太子最后对质时,顾瞻突然提出,说自己曾经见过太子典仓令和太仓署令交接账目,愿与太子典仓令当面对质!” “为何多此一举?”林敬生眉心紧拧,眼中已经有了隐隐的惊惧。 顾瞻原本只需再次确认帐目即可。 “顾瞻与太子典仓令见面后,否认了自己曾经见到的是此人!”林时生道。 林敬生震惊地看着他。 “根据顾瞻描述的那人的长相,袁宴指出了是齐王府的人!” “袁宴!”林嘉若失声喊道,震惊地看着林时生。 林时生亦回头看她,沉重地点了点头。 “是袁宴!”他的语气有些无奈,“陛下令人召齐王府家臣入宫,让顾瞻一一指认,最终指出了齐王府的一名主簿!” “是袁宴!一定是袁宴威胁他要这么做的!”林嘉若跑了进来,焦急地说,“爹,顾二哥哥一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袁宴手里!” 林时生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继续说道:“陛下立即派人查了齐王府的粮仓——齐王的粮仓根本存不下四十万石粮食,但齐王粮仓的账目同样有些不清不楚——”语气一收,看着林敬生。 “阿瞻糊涂!”林敬生痛心地说,“太仓署大半官员都跟着他指认了太子,太子已经是罪证确凿,国子监生都请命废了,他一人突然翻供——仕途名声尽毁矣!” 林时生点头道:“他本是科举出身,最是清贵,如今……”叹息摇头。 林嘉若听得糊涂:“到底是谁盗走了军粮?” “太子绝不无辜!”林时生为她解释道,“各府粮仓账目不清是正常的,但是太子府的账目出入更大,人证物证都比较全,可是顾瞻一翻供,就要看陛下的判决了!” 皇上的判决? 林嘉若猛然想起昨日传来的消息,太子出宫,而齐王未归。 “皇上相信了太子?”林嘉若心里说不出的失望,为她曾经在太子那里的遭遇,也为那日午门请愿的士子。 “皇上捏着证据,听太子喊了好几天的冤,动用金吾卫抓捕闹事士子——”林时生苦笑一声,“说明他根本不想动太子!” “这些他都知道?”林敬生突然面色古怪地问。 林时生点头:“是我告诉他的!” 林敬生脸上的神色千变万幻,最终化为汹涌之怒:“畜生!” 第232章 姚叔景之死 林敬生怒火之下,雷厉风行。 第二天一早,便当着林老夫人的面,宣布要同顾家退亲。 “不!我不同意!”林嘉兰第一反应便是反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老夫人惊疑不定,“朝廷要给司农寺定罪了?” 一提起顾瞻,林敬生便怒火冲天。 “顾家祖宗不佑,竟出了这样一个不肖子弟!” “父亲!”林嘉兰杏眼圆瞪,“顾瞻到底做错了什么?请您明说!” 林敬生抬手向外一指,道:“太子不贤,贪腐军粮,人证物证俱在,文武百官皆知,天下士子皆知,他顾瞻,竟为逢迎上意,替太子翻供!简直丢尽了读书人的脸!” “我们林家的女儿,岂能嫁与这样一个小人!” 林嘉兰呆住了。 林敬生怒气难散,连向林老夫人告辞都是语气硬邦邦的,就更顾不上女儿的情绪了。 林嘉若想着大姐和顾瞻的那些纠缠,心里也有些难过,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道:“大姐姐,走吧!” 林嘉兰失魂落魄地没有回应。 直到被林嘉若拉出了慈荫堂,她才猛然回醒,揪住林嘉若,焦急地问:“阿若,我爹说的是不是真的?” 林嘉若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原本所有人都在指认太子,士子们午门请愿,废黜太子,差点闹得血溅宫门,可皇上迟迟不愿处置太子——” “这个时候,顾二哥哥突然翻供,皇上顺水推舟拿齐王作了太子的替死鬼,司农寺上下所有指认太子的人都被定为污蔑,如今牵扯到军粮案里的所有人,只有太子和顾二哥哥无罪开释!” 林嘉兰怔怔地消化着这段话里的信息。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何况阿若说得这样明白。 “我不信……”她轻轻摇着头。 “大姐姐,顾二哥哥已经自毁清白,投入太子门下!”林嘉若面露不忍,却依然坦白地说道,“他科举出身,最为清贵,如今却甘作太子走狗,即便他日太子上位,他也不过是个佞臣!” “不!”林嘉兰大声道,“阿瞻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信,我要去问他!” 说着,便转身向外跑去。 林嘉若不放心,便追了上去。 到了门口,两人便停住了。 京城四公子,无一不是相貌极佳的翩翩少年,哪怕眉目间已不复当年清朗,也依旧是一名俊秀郎君。 林嘉兰看着他,便觉得满腔委屈:“他们说你……我是不信的……你——”语声一滞,目光落到了他手上的锦囊上。 这个锦囊是她一针一线亲手所绣,绣的是兰叶缱绻,明月皎皎,里面是一对夜明珠,这是她赠予顾瞻的文定信物。 当年,她还悄悄地在锦囊内衬里绣了一行小字。 兰心欲诉瞻明月,暂与珍珠寄相思。 “林大人已经上门退亲,我父母也已经同意了——”他脸上闪过一丝笑,很快又恢复了淡然,“这些年,确实是我耽误了你,如此也好,我便不再耽误你了——” 他微微一顿,低声叹道:“你我婚事,就此作罢吧!” “你说什么?”林嘉兰怔怔地望着他,仿佛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顾瞻缓步走到她面前,深深地看着她,轻声道:“林大人是直臣,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我们不是相为谋……”林嘉兰无助地看着他。 他犹豫了一下,拉起她的手,将锦囊放在她手上,便不再多说,转身而去。 “你别走!”林嘉兰抓着锦囊便要追上去,林嘉若忙将她拉住。 她挣脱不了,便喊着顾瞻的名字,顾瞻却越走越快,到最后,索性奔跑离去。 林嘉兰又哭又闹,情急之下力气不小,林嘉若听着心烦,索性让人将她打晕了扛回去。 刚进家门,却碰上林时生行色匆匆,正打算要出门。 林嘉若心里一个“咯噔”,忙问:“爹,又出事了?” “太子派人进诏狱了!” 林时生甚至都没停下脚步,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大步出门,跨马疾驰而去。 太子派人进诏狱? 林嘉若愣了一愣,瞬间脸色大变,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等她跑到诏狱门外时,便看到林时生站在那里,戎装挺拔,却满脸灰败。 他微微抬着脸,双目轻阖,眉心拧出了痛苦的形状。 站在他身旁的是林嘉若见过的一名金吾卫将领,也是满脸无奈,低声安慰着:“幸好,就死了一个……” “谁死了!”林嘉若尖声问。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卫士抬了一架担架出来。 林嘉若冲上去掀开了白布,熟悉的面容直撞眼底,痛得她眼泪直流。 初见时,她被奶娘训斥不得捉池塘里的鱼,他便亲自下水帮她捉了一只,还即兴作了一幅童子戏鱼图送她; 他生了一张严肃端方的脸,一身耿直无惧的胆,以及一颗柔软如绢的心。 她见过他许多模样,见过他的自责惭愧,见过他的欲言又止,见过他的正义凛然,也见过他的伤情痛苦。 却唯独没有见过他扭曲到可怖的面容。 只看了一眼,林嘉若便捂着嘴移开了眼,恰巧看到他的右手紧紧地揪着胸前衣襟,被揪在手里的一端,显露出异样的形状来。 林嘉若心中一动,将手伸入他的衣襟内,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 拆开,一支乌木兰花簪静静地出现在眼前。 林嘉若握着木簪,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不如其他人俊美潇洒,亦不如其他人聪明慧黠。 他活着时,就不是光彩夺目的人,便是死,也死得这般不值。 他再没机会作那刚正不阿的忠谏之臣,也再没机会向思慕多年的少女送出珍藏的发簪。 他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 京城,仿佛是一个会吃人的地方,她熟悉的面容,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 恍惚中被人拥进怀里,她抱着林时生哭喊着:“爹爹,我想回家,我想回余杭,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们回家……” 哭得不能自已。 纷杂的耳边,突然捕捉到一阵焦灼的脚步声,蓦然停在距离她的不远处。 一人惊恐而无措:“将军,里头不好了!” 第233章 她要的,是你爹 林时生将诏狱的乱子丢给了另一位中郎将,带着林嘉若回了家。 “太子令人鸠杀领头闹事的士子,姚叔景一见太子府的人便怒骂不止,第一个遭了毒手!”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林嘉若拧来的帕子,仰脸盖在上面,半晌都没有拿下来。 林嘉若揉了揉哭红的双眼,踮起脚,取下他脸上的帕子,重新水里拧了一遍,亲手为他擦拭。 “我进去的时候,他们正要对明珏动手……”他闭着眼睛,无力的语气中犹带上了悲愤。 “太子竟如此嚣张?”林嘉若震惊得停了手。 林时生冷笑一声,突然拉下林嘉若的手,双目怒睁,几欲噬人。 “何止嚣张,简直是丧心病狂!亏得明珏有些身手,否则我拿什么脸面去见你大伯母,拿什么脸面去见甘家、卫家!” 说完,又痛苦地闭上了眼。 林嘉若默默地收回了帕子。 甘明珏没死,但姚叔景死了,还有…… 拉着林时生到桌边坐下,柔声道:“爹,你先吃点东西吧。” 他哪里还有胃口,但是对上女儿担忧的目光,还是乖乖拿起了筷子。 马马虎虎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林嘉若忍不住劝慰他:“爹,太子残暴,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林时生抬头看着她。 “叔景之死或许我可以逃避一二,可宋彬之死——” 当他们在外为姚叔景之死悲痛的时候,宋彬在狱中毒发身亡。 林嘉若知道,就算不是他动的手,可是士子们是他亲手关入诏狱的,也真真切切地死在了诏狱里,那些读书人,那些清流,都会指责他,唾骂他,骂他是帮凶,骂他是侩子手。 读书人,儒教,是菩萨也斗不过的存在,她可以想象他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可怕。 “爹爹,你先睡一会儿吧……”林嘉若轻声道,“既然都已经发生了,不如养精蓄锐,再作图谋,我相信,总有方法解决的!” 她虽然语声柔软,却一字一句,都清晰坚定。 林时生被她说服了,任凭她将自己拉到床边,顺势躺下。 他实在是太长时间没合眼了,一沾枕便闭上了眼睛。 林嘉若替他掖好被角,正要离开—— “阿若!”他声音低沉,饱含杀意,“宋彬不是太子鸠杀的!” 林嘉若心头一紧,转身忙问:“是谁?”当时她留在外面等林时生,并不知道里头的具体情况。 林时生说了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答案:“是宜阳公主!” “虽然那天午门请愿是宋彬与我对峙,但真正的领头人是明珏,他才是太子的目标!” “太子的人根本没碰过宋彬,但是更早的时候,宜阳公主来过,她亲自为宋彬带了吃食——” “宋彬是铁板钉钉的驸马都尉,宜阳公主作为未婚妻前来探望,没有任何人生疑,但那是宋彬今天唯一的进食!” “宜阳公主为什么要毒杀宋彬?”林嘉若颤抖着声音问道,心中突然升起恐惧。 林时生没有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细细的鼾声传来。 林嘉若压下心头的惊恐,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掩上门,她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回味着林时生方才说的话,以及话里的语气。 在她的印象里,宜阳公主虽然跋扈,却远不及她的亲姐姐须城公主。 更何况,在须城公主被贬后,宜阳公主更是收敛了很多。 但是她唯一一次出手,便是让裴瑾瑜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林嘉若心念一转,便往裴瑾瑜房里来了。 裴瑾瑜虽然是世家之女,又是皇上赐下的妾,可到了林家的后宅,却安分得毫无存在感。 白霜来挑衅过,苏柔来示好过,她都毫无反应。 她仿佛什么都不关心,只除了林时生。 看到林嘉若,她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面容却依旧一潭死水。 “宜阳公主杀了驸马宋彬!”林嘉若开门见山地说。 她相信,裴瑾瑜比她更懂宜阳公主。 裴瑾瑜果然脸色大变,思索越深,眼神便越是惊恐。 “她要做什么?”林嘉若问。 裴瑾瑜抬头,目光幽深:“阿若,她想要的,是你爹!” 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季秋院。 京城的宅子,布局大多紧凑,季秋院的门出来,便是四通八达、令人眼花缭乱的走廊,便是有花木假山,也不过点缀而已。 她不禁想起余杭老宅,出了院门,便是一片开阔视野,随便往哪个方向跑都能尽兴。 不像如今,只能选择其中一条路,不偏不倚地走下去。 可是此刻,她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正犹豫着,回廊上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 她循声望去,朝她奔过来的,正是她留在林时生书房的丫鬟雀儿。 刚才离开的时候,她吩咐过,除非是金吾卫或千牛卫有急事找来,其他人若要求见林时生,全部带到偏厅等候,然后报来给她。 这个关头,会是谁要来找爹爹? 林嘉若皱着眉头看雀儿跑近,心中情不自禁起了警惕。 “姑娘,右卫行军参军袁宴袁大人求见!” 袁宴! 橘色的窄袖袍,黑色的皮护腕,外罩一件棕黄的半臂斗篷。 雍容俊雅,眼似桃花。 “你来做什么?”林嘉若瞪着他。 袁宴忍俊不禁,道:“四姑娘,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怎么每次见面,都好似我欺负过你似的?” 林嘉若气恼道:“难道你没有欺负过我?” 兰栀若的威胁呢?围场的挟恩求报呢? 袁宴却连连摆手,正色道:“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这话可不能乱说,让人听了要误会的!” 误会什么? 林嘉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奇怪地看着他。 袁宴低头干咳两声,转移了话题:“我有要事,想要求见林将军。” 林嘉若仍旧奇怪地打量着他,问道:“你有什么要事?还要红着脸求见我父亲?” 袁宴脚滑了一下,差点没站稳,恼羞成怒:“你小小年纪,怎么管那么多大人的事?快去叫你父亲出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你刚刚不是还说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吗?”林嘉若忍不住顶了一句,打量着他的神色,真看不出有什么要紧事。 袁宴无力扶额:“行吧,那你自己去跟你父亲说——” 他突然唇角微勾,目光璀璨。 这样的神情,林嘉若见过好几次了,每一次都没什么好事。 她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再次警惕地看着他。 “就说——酉时一刻,太子领兵入宫!” 第234章 宫变 黑云压城,城欲摧。 京城宽阔的道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连马上绯色官服的背影也逐渐模糊在尽头,惟有远去的马蹄声仍响在耳畔,急如骤雨。 “怎么?不放心?”玩味含笑的声音蓦然惊起回神。 林嘉若下意识地先瞪了他一眼,随即又黯了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望着那张略嫌稚嫩的小脸,他笑容微微一软,不自觉地带上了诱哄小孩的语气:“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 这种语气,对刚刚长成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敏感了。 林嘉若皱眉看着他,防备地问:“你想干什么?” 袁宴显得有些委屈:“我就是看你担心你父亲,好心想带你进宫看看而已!” 好心?进宫?看看? 林嘉若有点抓狂:“我是三岁小孩吗?这都什么事?还能进宫看看?你这是存的什么好心?!” 袁宴就像在看一个三岁小孩一样,宽容地看着她。 看着她…… 林嘉若一跺脚:“等我一会儿!”往里跑去。 不一会儿,就看她手上拿弓、背上背箭地出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袁宴失笑道,“那种场合,都是真刀真枪,你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 林嘉若眯了眯眼,道:“你想不想试试我的这些玩意儿?” 想起那天她一箭射中膝盖的力道和准头,袁宴选择了闭嘴。 夜幕渐临,皇城各门却没有掌灯。 “什么时辰了?”林嘉若问,汗津津的掌心湿滑得几乎握不紧弓身。 “酉时三刻了吧!”袁宴漫不经心地说。 已经半个时辰了! 袁宴带她走的是西华门,从他身后探头一看,暮色中,隐约看到了一片黄色。 “监门卫呢?”林嘉若心中一紧。 守皇城门的监门卫是青甲卫士,披黄甲的只有左右卫。 没有听到回答,反而身上突然一重,一看,棕黄的半臂斗篷已经披到了她身上。 斗篷的帽子盖住了她大半的面容,袁宴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虽说可以带你进去,可也不要太过招摇了。”说着,便拉着她手腕往前走。 “我的箭!”林嘉若低喊,背上的箭摸不到了。 袁宴停步,恍然地帮她卸下箭筒,提在手里,继续拉着她往里走。 西华门的黄甲卫士向袁宴行了个礼,一声不吭就放他们进去了。 天色已经黑透了,皇城内,只有一处有亮光,也是从那一处传来了刀戈相击的杀声。 林嘉若心里着急,不禁奔跑起来,却被人牢牢握着手腕,拖着速度,怎么也挣不开。 杀喊声越来越近。 猝不及防地被人拉向了另一个方向。 “你干什么?”林嘉若大急。 她甚至已经看到了人群中翻飞如血的绯色长袍,她恨不得立即出现在那人身边,却被人拉着越来越远。 “你想干什么?”袁宴冷笑反问,脚下却半分不停,“看你父亲应付得太轻松,想去给他拖点后腿吗?” 林嘉若泄了气,目光虽然仍紧盯着前方,身子却任由他拖着走。 袁宴将她拉上了一处巡逻台,下望而去,情势瞬间明朗,林嘉若松了一口气。 “放心吧!这个救驾之功,你父亲是拿定了!”袁宴笑道。 林嘉若忍不住轻哼道:“你分明掌握了右卫,却不让进来救驾,到底是何居心?” 袁宴轻笑着赞了一声:“你小小年纪,倒是临危不乱——” 却没有回答她,而是说:“我把这天大的功劳让给你父亲,不好吗?” 如果不是你的安排,当然是好的!林嘉若心里暗忖,不再与他说话,专心致志地望着下方。 “轰隆!” 一声惊雷之后,突然又一支人马从东华门方向奔来,举火如龙。 林嘉若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别紧张,宫门已经都被左右卫换下了,能进来的只有金吾卫的人!” 再看,赶来支援的果然是金吾卫,领头的那人依稀是曾在林时生书房出现过的男子。 林嘉若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远处的火光将他的一身橘黄映得暖融融的,越发显得神色温煦,态度从容。 “监门卫叛变了?”林嘉若问。 十二卫中,左右卫总领十二卫,而左右监门卫才是负责守卫皇城各门的,如今宫门都被左右卫拿下了,监门卫必然也被左右卫控制了。 果然,听到袁宴说:“监门卫都是太子殿下的人,不然太子怎么能带那么多兵进去?不仅监门卫,连骁骑卫和左鹰扬卫也落入了太子手中——” 他啧啧两声,仿佛还在赞叹:“咱们这个太子殿下,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十二卫居然拿下了五支,难怪敢逼宫了!” 林嘉若听得心惊肉跳。 监门卫负责皇城门禁,骁骑卫负责京城四门,而鹰扬卫更是负责皇城内巡逻的。 想必今天宫内值班的都是太子的人,只要守住了宫门,宫内的动静就传不出去,控制住皇帝后,再扫荡城内剩余人马—— 太子逼宫,也是做足了准备的! 但是袁宴,显然也是做足了准备。 林嘉若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从他身边挪开了半步。 袁宴似乎没有发觉她的动作,而是“咦”了一声,语气惊讶。 他从来都是从容得令人发指的,突然面露意外,林嘉若不禁心头一跳,急忙扭头下望。 “轰隆!” 又一声惊雷,眨眼间,雨如倾盆。 由于援军的到来,太子卫越发溃不成军,林时生已经从包围中脱了身。 长刀信手挥舞,雨帘之中,劈出一条血路。 他步履坚定地迈向前方,身姿如玉,气势如虹。 便是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林嘉若也能从他的举手投足间,感受到那满身的杀气。 而那股杀气直冲的方向,分明是仍在保护圈中的太子萧聿! “他要干什么?”林嘉若不安极了,哪怕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仍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袁宴也很惊讶:“杀了太子,很多事可就不好说了!” 太子作乱,如果生擒了,自然会议罪处置,可要是当场杀了,对林时生来说,只怕是要落下把柄了! “爹——”林嘉若焦急地大喊。 雨声混合着杀声,阻挡其中,声音根本无法传递。 眼看林时生手上的长刀距离太子不过半步之遥了,林嘉若咬紧了牙,取箭搭弓—— 第235章 谁杀了太子? 夜色雨幕之中,绯袍暗沉如血,长刀缓缓抬起—— 太子萧聿惊恐得瞪大了双眼,嘴里在喊着什么。 “不行的……”袁宴在耳边轻叹。 是的,距离太远,又有大雨阻隔,她这一箭甚至到不了他跟前。 但是—— 林嘉若还是拉紧了弓弦,屏气凝神。 “咻——” 箭矢在夜色中破空尖啸,林时生的长刀来不及碰到萧聿便匆匆收回,急退数步避开。 强劲的去势携着冷锐的杀气,自滂沱大雨之中穿刺而过,从萧聿的胸口深深没入,竟只剩了半截在外。 “太子殿下!” 惊呼之中,太子萧聿猝然倒地。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 林嘉若蓦然松了手,手上的箭矢失控地飞了出去,她却顾不及这些,迫切地扭头朝东面望去。 她自幼练箭,对刚才那支冷箭的来向自然估摸得出来。 东面,与她遥相呼应地立着一座巡逻台,台上两人,人影相叠,共同持着一把大弓,虽然箭矢已出,也仍看得出他们的目标方向。 林嘉若呆呆地望着其中一个人影。 虽然隔了那么些距离,虽然昏暗不清,虽然那人还被另一个高大的身影环在怀中。 可是那个人,她那么熟悉,那么那么熟悉,不可能会错认。 为什么会是她?怎么可能会是她? “你认得?”袁宴在身后问道,不似平时那般懒散的语气瞬间惊醒了她。 一醒来,林嘉若便发觉了底下的异动。 不仅金吾卫那便分出了人马追去放冷箭的方向,皇城四门,各有不少兵马涌入,东边一支,直接追去了那座巡逻台。 她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林时生。 他长刀点地,微微仰着头,半分不错地望向台上,身形仿佛凝滞成了一座雕像,任凭大雨浇注却纹丝不动。 他也认出来了吗? 林嘉若心中不安地想着。 再往台上看时,那两个人赫然已经不见了! “人呢!”林嘉若揪着袁宴急问。 袁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自己身前,一手挡在她头上,一手拖着她大步下了巡逻台,仍旧从西华门出了皇城。 林嘉若左右张望了下,问:“那两人从这里跑了?” 西华门仍旧守着黄甲卫士,那两人是怎么从这里逃走的? 袁宴笑着摇了摇头,不知从哪里取来一柄伞,打开撑在她头上,和气地说:“不是,他们从东华门走的,那里可能出了意外,竟然混进来了不相干的人。” 林嘉若一听,便要向东边跑去。 袁宴却仍抓着她的手腕,抓得死死的,嘴上仍是耐心又和蔼地哄着她:“好了,这场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家吧!” 林嘉若咬着唇甩了两下,没能甩开他的手,倒是把自己的手臂甩疼了,眼中不自觉地氲出雾气来。 袁宴轻叹了一声,松开了手。 他一松手,林嘉若便毫不犹豫地窜了出去,如同一只逃脱了牢笼的野兔,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中。 宵禁时分,满城风紧,又逢大雨。 京城街道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半分生气也不留,偶尔传来的胄甲碰撞声,更增添了几分冰冷。 林嘉若将湿透了的刘海捋了上去,又抹去了脸上的雨水,小心地躲过一队黄甲卫士,继续朝城东奔去。 一到门口,她便整个身子撞了上去。 这一撞,用尽了剩余的力气,她只能滑落在地上,狼狈地喘着气。 门很快就打开了,林嘉若按着门槛站了起来。 “四姑娘?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大晚上看到主母的宝贝女儿这样出现在面前,实在是太惊悚了! 林嘉若一言不发地推开他,自顾自冲了进去。 正房亮着灯,不知道是没睡,还是惊起。 林嘉若半步也不曾停顿,推门,直入卧房。 灯下,徐窈宁转身看她,神色慌乱。 “果然是你……”林嘉若喃喃地说。 夜行衣刚刚解开,还没来得及脱下。 徐窈宁垂下了手,看着突然闯入的女儿,神色恍惚而无助。 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突然大怒:“你也在宫里?谁带你进去的?是不是你爹?这样危险的地方,他居然敢带你进去!我就不该——” “娘!”林嘉若大喊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你为什么会在宫里?为什么要射杀太子?那个人是谁?”林嘉若面色紧绷地看着她,心里有无数疑问,仿佛已经积累了许多年,一时之间,却又只能问眼前这些。 徐窈宁避开了她的注视,面色讪讪地说:“这些事,一时也说不清,等你长大了——” 刹那间,记忆如光,在脑中划过。 “娘!”林嘉若再次打断了她,神色认真,“我五岁那年,你说过,等我长到大姐姐那样高了,就什么都不瞒我——” 向着徐窈宁走近了一步,微微抬眸,道:“娘,你看我,是不是已经比大姐姐十二岁时高了?” 徐窈宁愣住了。 阿若五岁那年,那就是六年前了。 六年前,她刚刚重生,情绪格外混乱,是不是说过这样一句话,完全没印象了。 就算真的说过这么一句话,也不过是拿来哄她的,没想到她竟然记到今天。 “娘,你到底瞒了我什么?”林嘉若轻声问道,“为什么你当初突然要赶走徐嬷嬷和奶娘?为什么你那样仇视徐长寿?” “为什么你总是知道那些没有人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你身边有木卫和土卫?” “为什么你今天会出现在宫里?为什么你要射杀太子?” 徐窈宁向她伸出手,想像从前一样,将她搂在怀里哄着。 一抬手,才发觉她已经长得这样高了。 徐窈宁在女子中也不算娇小,但如今的林嘉若,已经只矮了她半个头,比当年十二岁的林嘉兰要高出了许多。 轻叹一声,徐窈宁低声道:“你想知道,娘就告诉你吧……” 灯花爆了数回,映在窗纸上的人影,一个激动难耐,另一个却如同泥塑,始终一动不动。 “……是萧聿!他强抢愿之!半年!整整半年!林家没有一个人去救他!” “我的愿之,那样聪慧懂事的愿之!被萧聿折磨了整整半年,甘明琮把他救出来的时候,他连话都不会说了,他连我都怕……” 徐窈宁掩面大哭,声嘶力竭。 “他死的时候,才刚刚十一岁,是娘没用,娘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你!” 第236章 你怎么哭了? 迈出大门时,雨似乎小了一点,将门口挂着的灯笼晕出朦胧的光圈,照得门口一块迷蒙微亮。 一人撑伞立于正前,迎着这片迷蒙,天地间一片湿冷,惟有他一身橘色袍子干燥温暖。 “你怎么在这儿?”林嘉若惊讶地问,满腔悲凉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冲淡了一些。 袁宴唉声叹气道:“我也不想啊,可你爹那么勇猛,我要是带了他姑娘出来,却没有送回去,他还不拿大刀砍死我?” 林嘉若弯了弯唇角,道:“我来我母亲家里,就是留宿也不一定的,你莫非还打算等一整夜?” 袁宴看着她,眸光微黯。 事实上,她非但没有留宿,还在三更天冒着雨出了门,甚至连身上的湿衣裳都没换。 小小姑娘,穿着皱巴巴的衣裳站在雨夜中,强颜微笑、强作镇定地和他说着话。 便是他一个不相干的人,都觉得心疼,屋里头她的亲生母亲呢?是死了吗? 忍下心头的愤怒,袁宴冲她笑了笑,道:“我哪有那么笨,不过随便等一会儿,正准备走呢,你就出来了。” 往她身上看了看,啧啧道:“我好好的一件斗篷,被你糟蹋成这样,还不脱了还我?” 林嘉若不好意思地低头脱下斗篷。 斗篷刚脱下,身上便多了一件袍子,温暖而干燥。 不知何时,袁宴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夺回自己的斗篷,将伞移到她头上,道:“走吧,送你回家!” 林嘉若低低地“嗯”了一声,却转了身。 一名丫鬟正从里头跑出来,焦急地说:“姑娘,您可不能这样回去,娘子醒来会骂死我们的!” 林嘉若摇摇头,淡淡道:“我怕父亲今晚会回来,要是见不到我,怕是要着急,回头母亲醒了,你便照实同她说,她会明白的。” 丫鬟显得非常无奈:“那你也换件干净衣裳,让百灵送你回去才是!” 林嘉若仍是摇头,看了袁宴一眼,道:“不必了,你跟母亲说,是袁宴送我回去的,叫她不必担心。” 说完,便不再理会那丫鬟,向袁宴点了点头,一起走入雨中。 袁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仆人,扭头对林嘉若笑道:“我还当你被母亲赶出家门了呢!” 林嘉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我娘对我好着呢!” 提起徐窈宁,她神色又黯了下来。 难怪娘一直不肯告诉她,这样的事,不仅匪夷所思,更令人压抑折磨,甚至窒息。 或许是回忆太过痛苦,讲到前世她的身故时,徐窈宁便晕了过去。 一片混乱中,她不自觉地走了出来。 这一晚,她看到了太多,听到了太多,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想一想。 “那你怎么哭了?” 林嘉若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淡淡地望着前方,唇边噙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刚刚那句话只是不经意一说。 既然他假装不经意,林嘉若也就假装没听见了。 袁宴一直将她送到家门口,收回了自己的外袍,才转身离去。 “袁宴!”她突然喊了一声。 他回头,眉梢微扬。 林嘉若欲言又止数回,终于怯怯地问道:“靖南军……我大哥……还活着吗?” 这一路,她默默整理思绪。 想起方才徐窈宁说过,午门请废太子、太子带兵逼宫,有她的推动,更有袁宴的主导。 从当初沈卿言之死,到如今的废太子,袁宴所谋,似乎从未落空。 他仿佛,很厉害。 那么他知道大哥哥的消息吗? 林嘉若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袁宴仿佛叹了一声,终究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少女晶亮的目光再次黯淡了下去。 “我和你父亲都属于关中禁军一系,我不知道的事,他也不会知道的,或者说,靖南军的消息,关中军毫不知情!” 林嘉若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番话,说得很是意味深长。 但袁宴并没有再为她细说,而是又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转身离开。 袁宴的话和眼神,林嘉若琢磨了许久,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 这一睡去,林嘉若做了许多梦,关于那一场厮杀,关于那个前世,关于生死不知的大哥哥。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床前,却坐着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爹?娘?”林嘉若惊讶地唤道,这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喉咙嘶哑得厉害。 喝了一口热茶,才重新开口:“我病了吗?” 徐窈宁红着眼圈,面容憔悴地点头,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道:“你睡了一天一夜了,烧得满口胡话,可把娘吓坏了,都怪我……” 听说那天夜里阿若穿着湿衣裳冒着大雨回家时,她心都碎了。 “娘,我没事了……”林嘉若见她眼中自责之情深切,忙转移了话题,“娘来了多久了?愿之呢?” 徐窈宁吸了吸鼻子,哑声道:“我一听说你病得厉害,你爹又不在,就赶了过来,愿之去慈荫堂了……” 林老夫人原本不肯让她进来的,可是阿若都病了,谁能拦得住她? 若不是林时生突然回来,她就是强冲,也要冲到阿若面前。 林嘉若看向林时生,他已经换下了那身绯色官服,穿着家常的袍子,眼底淤青,不修边幅,看上去比徐窈宁更憔悴。 林嘉若看得万分心疼,握着他的手急声催促:“爹爹,我没事了,你快去歇一会儿吧!”看他模样,多半是从宫里回来就没歇过。 林时生抹了一把脸,点点头,拍拍她的手,道:“你也好好休息,爹爹回头再来看你!” 说完,起身便要离开。 却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喧闹。 “谁在外面吵闹!”林时生怒道。 丫鬟跑了进来,道:“是老夫人派人来请三郎君,让三郎君尽快过去一趟!” “爹爹都累成这样了!”林嘉若急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林时生摆了摆手,沉默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外头就安静了下来。 “有什么要紧事非要这时候叫爹爹过去?”林嘉若满腹怨气。 年后以来,林时生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作为亲生母亲,都不知道体谅下儿子吗? 徐窈宁扶着她躺好,朝外瞥了一眼,低声道:“应该是窦家出事了!” 第237章 迟到的礼物 “窦家不是已经出事了吗?”林嘉若不解地问。 她刚刚退了烧,看着精神还不是很好,徐窈宁的本意是不想和她说这些费神的事的。 可见她目露思索,显然已经在费神了,藏着掖着反而让她多想,干脆就都告诉她了。 “窦增最初只是被卷入军粮失窃案,凭你爹的本事,把他捞出来不成问题,最多只是废了仕途;但如今,涉及了太子谋逆案,只怕窦家满门都得不了好!” 窦家是江南世家,在先帝朝颇受重用,林老夫人的长兄窦章曾官至四品,幼弟窦篆入太子府为太子舍人。 后来先太子没了,永康帝萧道成继位,窦章在正五品上致仕,窦篆入罪后暴毙。 窦家从此一蹶不振,再没有出过京官。 直到林俊生进了吏部,为窦章之子窦增补了个太仓署令的缺。 军粮失窃一案,窦增身为太仓署令,首当其冲。 “太子谋逆案?”林嘉若惊讶道,“窦家表舅怎么会卷入太子谋逆案?当初他还指认过太子呢!就算要抓太子党,也是顾二哥哥更危险啊?” 徐窈宁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道:“恰恰相反,顾瞻没事,有事的是窦增!” 林嘉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听她的语气,这些事跟前世都差不离了。 “是有人要对付窦家!”徐窈宁说,“从窦家入京,到窦增的补缺,军粮案,太子谋逆案,有人一步步在铺就窦增的死路!” “袁宴!”林嘉若脱口而出。 “不是袁宴!”徐窈宁说,“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袁宴所做,也不过是因势利导,这些大案,袁宴的动作虽然最多,可也有不少其他势力的推动,比如我!” 那是谁?是谁要害窦家? 林嘉若沉默地想了一会儿。 其实答案并不难猜,只是这个答案从脑子里冒出来时,突然让她觉得很疲惫。 徐窈宁轻叹道:“好了,别想了,窦家的事跟我们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 林嘉若在心中默默反驳。 窦五虽然不是什么讨喜的姑娘,可也是花朵般的少女,刚定了亲,只等今年及笄,就欢欢喜喜地出嫁了。 窦家的三表哥是个和气得有些柔软的少年,对妹妹们尤其任劳任怨,就是对窦家人都不喜的林嘉荃,也是温和有礼。 窦家表舅没有出众的外表,也没有出众的才华,但是每年拜年的时候,都笑眯眯地往她怀里塞一只金灿灿的橘子。 如果说窦家大舅爷和祖母欠了窦家的小舅爷一条命,那窦家表舅和几个表哥表姐又算什么呢? “娘,在你的前世,窦家是怎样的结局?”林嘉若忍不住问道。 “窦增狱中自尽,窦章气急攻心而死,窦家抄家流放,你祖母——”徐窈宁顿了一顿,淡淡地说,“中风瘫痪,形同废人!” 林嘉若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徐窈宁不能在林家留宿,便留了黄鹂照顾林嘉若。 黄鹂从前在林嘉若身边伺候过,隔了几年回来,依旧是温柔可亲,得心应手。 “三郎君在慈荫堂待了半个时辰,就回书房歇着了,已经歇了有一个半时辰了!” 林嘉若一边吃着晚饭,一边听小满说着林时生那边的消息。 得知他终于得以休息之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刚放下筷子,还没起身,两位姐姐便手牵手走了进来。 林嘉若脸色沉了一沉,低头坐着,没有打算起身相迎。 林家的姐妹们感情一直很好,可是从今年开始,林嘉若就不太愿意看到两位姐姐。 林嘉兰看着她身上淡青色的家常服,忍不住叹了一声,脸上带出几许笑意,道:“听说你醒了,特意来看看你,阿若不愧是习武的身子,看样子竟然是好得差不多了呢!” 林嘉若“嗯”了一声,目光往她们身上一转,素白的孝服刺得眼睛生疼,只好又转走了。 目光挪开的瞬间,却又停在了林嘉兰腰间悬着的玉佩上。 “大伯父不是跟顾家退亲了吗?”林嘉若盯着她的玉佩,问道。 林嘉兰的手下意识地抓了一下玉佩,立即又松开了,抚了抚衣摆上不存在的褶皱,声音似乎有些局促:“没有,父亲答应我暂时不退亲了。” 她没有说原因,林嘉若也隐约猜到没那么简单。 当日林敬生的愤怒不是假的,他要退亲的决心也不可能有假,那就是林嘉兰做了什么事,逼得他退让了。 这些日子,外头的大事一桩接一桩,林嘉若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这些内宅小事。 只是这块玉佩,顾瞻送给大姐姐的文定之礼,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 她忍不住捂住隐隐作痛的心口,却不自觉地笑了。 林嘉兰看她笑得仿佛嘲讽,又仿佛哀戚,莫名地有些心虚,但想起顾瞻,又鼓足了勇气,正色道:“阿若,顾瞻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姚大哥死了!”林嘉若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林嘉兰神色迷惑地看着她,仿佛没听清她的话。 她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说话的声音只能是哑哑的:“大姐姐,姚大哥死了,死在诏狱中,被太子派去的人,鸠杀!” 林嘉兰还是愣愣的,仿佛没反应过来。 “阿若,你、你是说姚、姚叔景?”林嘉荃颤声问。 林嘉若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那个小布包,递向林嘉兰,却将头扭到一旁,不愿看她身上的孝服。 “这是姚大哥一直想送给你的及笄礼,三年前,我不肯帮他转赠,他便一直带在身上……” 一直带在身上。 当他在午门谏天子、废太子时,这支簪子便在他的胸口; 当他被关诏狱、不见天日时,这支簪子依旧在他的胸口; 当他遭人制住、强灌毒药时,这支簪子也在他的胸口; 当他七窍流血、性命垂危时,这支簪子还在他的胸口。 林嘉若拿到之后,也一直带在身上。 三年前,她拒绝了他的请求;三年后,就还是由她来替他完成这个心愿吧! 第238章 有资格的人已死 手上一松,林嘉兰终于还是将那支玉簪接了过去。 林嘉若偏着头,看不到林嘉兰的神情,却也能感受到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悲恸。 她忍不住问道:“大姐姐,你还是坚持要嫁给顾瞻吗?” 气氛一僵。 “阿若,你这是什么意思?”语气防备,言外之意彰然。 林嘉若只觉得黯然疲惫。 “顾瞻第一个站出来指认太子,众士子为此甘冒不韪,午门请废太子,便是最后入了诏狱,也不过是无惊无险地走一遭——” “却偏偏这时候,顾瞻翻供,助太子脱困,太子睚眦必报,派人入狱鸠杀士子——” “所以你觉得是顾瞻害了姚叔景?”林嘉兰大声质问,“你也觉得顾瞻弃风骨、媚太子,背叛了昔日同窗,背叛了全天下的读书人?” 林嘉若低着头,抿着嘴,说不出话来。 林嘉兰却不容她逃避,冲到她眼前,强迫她正视自己。 “林嘉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这样看待顾瞻?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除了家中兄弟,谁对你最好?谁最疼宠你?谁每次往林家送礼,从不忘落下你?” 林嘉若心头一酸。 从五岁认识顾瞻,他便一直待自己如同亲妹妹一般。 “顾家是怎样的家风?顾瞻又是怎样的人?大哥与他自**好,我们也与他相识多年,他是怎样的人,你不知道吗?” “你信了自己的眼,信了旁人的言,怎么不问问你的心?你的心里,真的信他是那样的小人吗?顾瞻,真的是那样的人吗?” 携着悲愤的质问字字铿锵,砸得林嘉若几乎抬不起头。 林嘉兰深吸一口气,终于将翻滚的情绪平息了下来,冷冷道:“便是全天下的人都疑他弃他,我林嘉兰,决不!” 林嘉若缓缓地抬起头,自她们进来后,第一次正视了林嘉兰。 十八岁的少女,哪怕不施脂粉也娇艳动人,眉目间的坚定不移更是熠熠生辉。 林嘉若突然笑了,道:“你说得对,顾瞻是大哥哥最好的朋友,我也应该信他!” 送走了林嘉兰和林嘉荃,四下已经掌起了灯。 林嘉若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突然向外走去。 “姑娘!”黄鹂急忙喊住她,“你身子还没好,娘子吩咐了,要你好好休息呢!” 林嘉若停下脚步,转身弯眸一笑,道:“黄鹂姐姐,我们好久没在一块儿了,可能你不太适应,但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不等黄鹂反应过来,她便快步走了出去。 黄鹂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幼时蹦蹦跳跳的模样自然是没有了,可也不是少女的袅娜姿态,修长纤直的颈背,行走时仿佛一阵竹林清风,好看是好看,可这像谁呢? 林嘉若从季秋院出来,先去了林时生的书房。 林时生还没醒,她嘱咐了几声后,掉头,径直往东面走去。 一路到了仲夏院,直接推门入内,半步也不曾停下。 林嘉芷出嫁后,仲夏院就窦氏和林嘉荃住着。 林嘉若走向正房,窦氏听到动静,迎面走了出来。 “四姑娘?”窦氏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向她微微笑着,温婉地颔首示意。 林嘉若却面无表情地走向她,显得有些无礼。 窦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与她迫人的目光拉开距离。 林嘉若没有勉强,只是堪堪站在门槛之外,直直地看着她,问道:“你一定要窦表舅死吗?” 窦氏的表情一僵,随后,缓缓地流动起来。 “四姑娘……可没有再一个木枕,来要求我放弃什么了呢……”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温婉的面容渐渐消逝,丝丝邪气流淌在眉梢眼角,柔弱可欺的身躯,竟让人觉出几分危险来。 林嘉若拧起眉心,没有后退。 不知道该如何迂回说服,干脆直截了当:“你要如何才肯罢手?” 窦氏抿唇一笑,眸光粼粼:“四姑娘,你还是个孩子呢,我怎么能同一个孩子谈条件?这个家里,有资格同我谈条件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刹那间,林嘉若瞳孔微缩,手心攥得死死的。 窦氏又是一笑,怜悯地看着她,轻声道:“四姑娘,窦家、林家都是踏着我父亲的尸骨爬上来的,那个人又死了,没有人能救了——” “不!”林嘉若冷冷地打断了她,下巴微微一抬,道,“我大哥没有死!林家还有我爹,你费尽心思的算计,在我爹面前,简直可笑!” 窦氏笑着摇了摇头,往她身后的天空望了一眼。 夜幕渐深,她笑得温存,语声也格外甜蜜起来:“四姑娘孺慕之情,真叫人羡慕呢!可惜……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什么意思?”林嘉若皱眉看她,心中升起不祥之感。 “窦增,应该已经死了吧?”她愉快地笑着说。 窦增死了! 林嘉若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大步迈过门槛,抬手向她挥去—— “啪——” 她常年习武,手劲岂是普通闺阁女子能抵挡。 一声脆响之后,窦氏扶着茶桌的桌腿,眼冒金星,半晌不能回神。 所有闻声赶来的人都被燕子丢了出去。 林嘉若居高临下,怒气不减地看着她,冷声道:“我爹好不容易才睡下,为着你们窦家的事,只怕又不得休息了!” 军国大事,本来已经够操心,结果还要为窦家的旧怨奔波。 林嘉若想想都觉得心疼得要死,看着窦氏依旧茫然的表情,一顿来气,便又朝她走去。 她来势汹汹,窦氏下意识地要躲,可如何躲得过自幼习武的林嘉若。 林嘉若一手将她提了起来,直接往外拉。 “你要干什么?”窦氏终于有了急怕的模样。 林嘉若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往外走,任凭她如何挣扎都不松手。 一路上引来围观无数,却没有一人敢上前劝阻。 在林家,除了林时生,就只有林嘉若身边配有习武的随从,便是有人敢上前,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至于搬救兵,甘氏早就不管事了,能管得住林嘉若的,就只有对她千依百顺的林时生。 或许还有一个,但也没有必要去请了。 因为林嘉若正要去见。 第239章 他以林家为耻 窦氏被扔到了地上,挣扎着抬起上半身,鬓发凌乱,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林嘉若!你发什么疯!”林老夫人怒道。 林嘉若瞥了一眼拒绝窦嬷嬷搀扶、自己摇摇晃晃站起来的窦氏,问道:“祖母,当年你和大舅爷既然害了小舅爷,为何没有斩草除根?还留下了窦夫人?” 林老夫人脸色大变。 窦嬷嬷慌忙将屋里的下人都赶了出去,关上房门。 “你、你胡、胡说什么!”林老夫人仍想摆出训斥的表情,一张脸却仿佛不听使唤了一般,不停地抖动着。 林嘉若心中一动,急声道:“师父,快去请薛大夫!” 自己则迅速欺身向前,扶着林老夫人坐下,掰开她的嘴,灌进了一口热茶。 窦氏突然笑出声来,她找了张椅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林老夫人,柔声道:“四姑娘,你别白忙活了,窦增已经死了,窦家勾结太子的证据也准备好了——” 她顿了一顿,语声俏皮地问:“你猜猜,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林嘉若心中一震,大喊:“燕子!快去救我大伯父!” 燕子却纹丝不动。 她受命于徐窈宁,职责只在林嘉若一人,何况龙玉娇已经离开,她是万万不会走的! 林嘉若也知使唤不动她,只好又喊了一声“小满”。 窦氏一点都不着急,笑盈盈地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好声好气地劝道:“四姑娘莫急,这会儿,再急也是来不及了的!” 林嘉若心痛如绞。 若大哥哥回来,大伯父却不在了…… 她忍回眼泪,狠狠瞪着窦氏:“你处心积虑要毁林、窦两家,二伯父知道吗?” 窦氏轻轻一笑,瞥了林老夫人一眼,柔声道:“他自然是知道的,没有他帮忙,我一个内宅妇人,能做成什么?” “为什么?”林嘉若哑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窦氏轻叹一声,看着林老夫人,道:“姑母也是知道的,俊生哥小时候,最是正派不过了,小小年纪,就跟个老道学一般,满口仁义道德——” 她忽然玩味一笑,道:“或许是天意吧,姑母将俊生哥教成了一个心存浩然正气的小道学,却偏偏教他撞见了你们行恶!” “这世上,只有我,才容得下他心底的仁义道德,其余的,于他来说,都是不该存在的!” 林老夫人虽然不能动弹,眼中却忽然掉下泪来。 这一滴泪,却突然刺激了窦氏。 她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嘶声吼道:“你有什么资格落泪!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落泪!你泯灭人性!出卖亲弟!你有什么资格!你这个杀人凶手!” 门推开,龙玉娇拎着薛尽闯了进来。 薛尽一见林老夫人的模样,便收了张牙舞爪的模样,落地之后,迅速打开医箱,金针数枚,顷刻没入。 “应该是药物所致,又突然受了刺激,我只能尽力一试,效果不能保证!”薛尽一边下针,一边不忘把话说清楚。 林嘉若胡乱点头道:“你尽管治,一切有我——”见薛尽瞥来不信任的一眼,只好补了一句,“还有我爹!” 薛尽也是有真本事的,二十几针在脑袋上扎下去,林老夫人的面皮就不抖了,眼神也正常了起来。 窦氏看得真切,倒回了椅子上,怨恨地看着林老夫人,连连冷笑。 林老夫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艰难地扭动着脖子,望向窦氏,语气复杂:“原来你都知道了……” 窦氏冷笑道:“是!我父亲被抓走的那天夜里,俊生哥带着我藏了起来,碰巧听到了你和窦章的对话!” “林俊生,他今年三十六岁了,依然会梦到那一夜!只有在我身边,他才能安睡!”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自己是林家人为耻,他以身为你的儿子为耻,如果不是有我,他恨不得立刻去死!他只有不顾一切地对我好,才能找到活下去的勇气!” 一字一句,冰冷如雪子,便是林嘉若听在耳中,都觉得全身疼痛。 林老夫人更是老泪纵横,若不是有她扶着,怕是要痛得蜷缩倒地。 看到林老夫人痛不欲生的模样,窦氏终于愉快地笑了,轻声道:“你看,这就是报应,你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也毁了自己的亲儿子,怎么样?你痛快吗?你悔吗?” 一声痛苦的呜咽之后,林老夫人艰难地从齿间磨出三个字:“我、不、悔!” 窦氏身形一滞,瞬间暴起,扑向林老夫人。 被龙玉娇抓在手上之后,仍不放弃地朝前挣扎,面容狰狞,狂怒嘶喊:“你不悔!你做下这等猪狗不如的事,你竟然有脸说不悔!贱人!畜生!” 林嘉若见林老夫人似乎有话要说,便朝龙玉娇使了个眼色。 龙玉娇在窦氏身上点了两下,她就全身瘫软了下来,也没了声音,被丢回椅子上,只剩一双仇恨如火的眼睛,钉在林老夫人身上,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 林老夫人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阿篆——”一开口,就是泪流不止,任凭林嘉若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忠于太子……会毁了窦家……太子已死,宁王年幼,赵王势成……我们斗不过……阿篆可以死,窦家不能亡!”一段话说得虽艰难,却没有犹豫。 “我……对不起阿篆,但我、不悔!” 说完这些,林老夫人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闭上眼,气息微弱。 “抬进屋吧,这有的好治了。”薛尽愁眉苦脸地说。 安顿好林老夫人,林嘉若走了出来,看着依旧满眼恶意的窦氏。 龙玉娇解了她的穴道,她笑得不能自已:“我爹可以死,窦家不能亡……哈哈哈哈……窦家很快就要亡了!窦增勾结太子,盗取军粮,意图谋逆,罪证确凿,窦家上下,一个都跑不了!” 她恶狠狠地往卧房瞪了一眼,道:“只可惜这个老贱人没死,否则林敬生已死,林时生守孝,林家也一个都跑不了!” 大伯父! 林嘉若心头一跳。 恰在此时,小满跑了进来。 “三郎亲自去了,没有赶上!” 第240章 林敬生遇刺 林嘉若进屋的时候,没能及时收住脚,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幸好林时生冲过来扶住了:“小心!” 她急急忙忙将林时生打量了一遍,见他无事,才缓了脸色往他身后望去。 紫色官服凌乱,袖襟均有血迹。 “大伯父受伤了?”林嘉若着急地问。 林敬生低头看了看衣上的血迹,摇了摇头,面色隐怒而忧虑:“不是我的血。” 林嘉若这才松了一口气,终于注意到屋里的第三人,又是一惊。 “袁宴?”怎么也没想到袁宴会出现在这里,“是你救了我大伯父?”问得很是怀疑。 小满带回的消息,只说林时生去晚了一步,幸好有人救了林敬生,拖了刺客的脚步。 但林敬生和林时生的身上丝毫不见干净整洁,可袁宴却全身上下一尘不染,连发髻都不见凌乱,怎么也不像从刺客手中救过谁。 袁宴笑得谦和含蓄:“不敢当,不过是偶然路过,令随从帮上一手,真正从刺客手上救下林大人的可不是我!” 那是谁? 林嘉若望向林时生。 林时生却顾不上为她解惑,他的目光落在门外,洗墨正满头大汗地朝这儿跑来,边跑边喊:“将军,薛神医被龙姑娘带走了!” 林嘉若忙道:“薛大夫在祖母那儿,我让师父去外头找大夫了!” “母亲怎么了?”林敬生与林时生异口同声追问。 林嘉若抿了抿唇,道:“说来话长,祖母中风了!” 兄弟俩互视一眼,一齐露出惊骇的神色。 林嘉若略加思索,果断地说:“大伯父和父亲去看祖母吧,大伯父的恩人我来照看好了!” 林敬生冲她匆匆点了点头:“辛苦阿若了!”便脚步急促地离开了。 林时生却不放心:“你病刚好,先回去歇着,这里让洗墨和冲毫守着就行!” 林嘉若摇头,看了泰然自处的袁宴一眼,道:“我没事,既然是救了大伯父的恩人,怎么能交由下人,何况袁参军是贵人,怎能置之不理?” 袁宴这才笑了笑,拱手道:“是我失礼了,既然将军家中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毕竟出手相救过,还没怎么感谢就要赶人走,林时生显得十分过意不去,还要再说什么。 林嘉若却抢先道:“我来送袁参军,爹爹快去祖母那儿吧!” 林时生朝袁宴歉疚地点了点头,道:“大恩不言谢,日后必有回报!”一拱手,转身大步离去。 袁宴提了告辞,却只是站着,笑吟吟地目送林时生离去。 林嘉若估摸着真正的伤员还在屋内,心里惦记着,对袁宴的拖沓就有些不耐烦,疾步走到门口,催促地看着袁宴:“袁参军,请!” 袁宴失笑摇头,终于挪动了脚步。 林嘉若心有牵挂,一路沉默。 袁宴忍不住想逗她开口:“怎么这次不怀疑是我故意的了?” 林敬生遇刺的事,是窦氏的安排,这林嘉若早就知道了,所以没有怀疑过他,可他突然这么一问,还真的就怀疑起来了。 “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我大伯父遇刺,不会也有你的份吧?”林嘉若警惕地看着他。 袁宴无语地看着她。 “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的……”袁宴哭笑不得,“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么阴险小人吗?” 林嘉若看了他一眼,低头不语。 显然是默认了。 袁宴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感觉,叹了一声,摇摇头,走出了林家大门。 林嘉若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垂头丧气得仿佛有些可怜,心里突然过意不去起来,忍不住喊住了他。 袁宴回头,莞尔一笑。 喊住了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嘉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口问道:“那个救我大伯父受伤的人是谁?” 那人应该就躺在林敬生书房里,她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袁宴笑容一深:“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林嘉若皱了皱眉,不喜欢他这种故作神秘的态度。 但袁宴已经笑着转身离开了,更重要的是,龙玉娇已经抓着一名大夫回来了。 林嘉若一边快步走进书房,一边道:“师父去一趟慈荫堂,把窦夫人交给我爹处置!” “洗墨去请二公子和三公子去慈荫堂!” “小满去请大夫人、大姑娘和三姑娘去慈荫堂——等等!”她突然叫道。 望着床榻上浑身染血、昏迷不醒的俊美少年,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大声道:“快请大姑娘!” 这一夜,是林家的不眠之夜。 林嘉兰在书房守着昏迷不醒的顾瞻,其余林家主子都在慈荫堂守着林老夫人。 只有林嘉若,掂量了一下自己尚未病愈的精神劲儿,很有自知之明地回房睡了。 醒来时,正好听到窦增在狱中畏罪自尽的消息。 “窦增是自己撞墙自尽的,毫无疑点!”林时生狠狠地咬了一口包子,大口大口地嚼着。 他刚刚从诏狱回来。 昨夜一更天的时候,金吾卫紧急派人来请,太仓署令窦增畏罪自尽。 “窦家涉太子谋逆案,二房想必谋划了许久,爹爹有主意吗?”林嘉若小小地喝了一口粥,问道。 林时生囫囵咽下口中食物,摇头道:“太子兵变逼宫,皇上宁可错杀一万,也不会放过一人,窦家危矣!” 见林嘉若面露担忧,他又安慰道:“你放心,窦家的孩子们,我总是要设法保住的,流放是最好的结局了!” 林嘉若点点头,能保住命已经够了。 她虽然不赞同窦夫人的疯狂报复,可窦家上一代的所作所为也同样令人不耻。 “祖母那边,薛大夫说,他已经尽力了,日后只怕是要不良于行。”林嘉若低声道,听到这个消息时,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滋味。 她带着窦氏去见林老夫人,不是没有期待过林老夫人的忏悔。 然而并没有,招招见血,步步惊心,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觉得自己做错了。 长大以后所面对的一切,总是让她无所适从。 林时生放下筷子,长出一口浊气,沉重地说:“窦氏,关不住了!” 第241章 林嘉芷的心结 ??I_???>I????u ?z??/]]`e??{z?|_??x?,*?V??Fk??YP??????反,死于流矢。 之后,是一批人的清洗,也是一批人的升迁。 “二伯父和顾二哥哥为什么也有擢升?”林嘉若惊讶地问。 清洗太子党空出来的缺,正好用来封赏救驾功臣。 林时生毫无意外地记了救驾的头功,从左金吾中郎将,升迁为左金吾大将军,兼领左鹰扬大将军,还赏了个轻车都尉的世袭勋位。 作为御前第一红人的女儿,林嘉若也从乡君变成了郡君。 那些曾在午门谏天子废太子的士子,也都得到了封赏。 只是林俊生和顾瞻的擢升,就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二人,在旁人的眼里,都算得上是太子党,没有受到牵连也就罢了,居然还高升了! “是袁宴保的他们!”林时生说。 又是袁宴! 林嘉若真是搞不懂了,怎么处处都有这人的影子? “袁宴说,左右卫是得到了你二伯父的通风报信,才能及时有所布置;至于顾瞻,不过是如实招供而已,与太子谋反案没什么牵连,反而于军粮案有功。” 京城十二卫,一直是关中士族统领的,左卫是袁家嫡系,右卫是谢家嫡系。 这次左右卫救驾有功,袁家把功劳都给了袁宴,将袁宴一举拱上了中书舍人的位置。 袁宴刚上任,便保了林俊生和顾瞻两人。 昨天,他们刚将窦氏关起来,林俊生便带着吏部侍郎的擢升令回来了。 “他除了窦氏和窦氏所生的两个孩子,什么都不在乎!”林时生感慨而无奈。 林俊生和他们不一样,他的入仕,一开始是走的太子的门路,如今又踩着太子上位,背后不可能没有其他主子。 他已经是吏部的堂官了,林家没有人可以控制得住他。 “他不在乎将窦氏的事闹大,但我们在乎——”林时生道,“他心中没有林家,但我们要维护林家。” “你二伯父宠妾灭妻、嫡庶不分,窦氏给婆母下毒,买凶刺杀长兄,等等,这些事若是闹出去,对林家的名声、对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尤其对修之和阿荃,都没什么好处!” 林时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凉薄无情之人,连生母、手足和骨肉都丝毫不顾!” 想起窦氏在慈荫堂说的话,她感到一丝迷茫。 二伯父原来也不是这样的,可如今的状况,究竟是算谁的错呢? 说了这些,林时生就去休息了,留下林嘉若一人呆坐着。 窦氏已经回了二房,林俊生更是丝毫不受控制,那么,针对窦家和林家的威胁,就仍旧存在着。 要怎么办? 林嘉若想了一会儿,起身,吩咐磨墨。 铺纸,执笔,犹豫再三,还是放了下来。 “备车,我要去楚王府!” 黄鹂一愣,劝道:“再过一会儿,娘子就要来看姑娘了……况且,这样直接上门也不太合适,不如先递了帖子——” “等不及了,就这样去吧!”林嘉若打断了她的话,略加思索,道,“你这便往杏儿胡同去,同母亲说一声,回头我从王府出来,就去母亲那看她!” 也不等黄鹂回应,就回房更衣去了。 黄鹂一阵迷茫。 好像是你病了,你母亲要来看你啊?你去看她做什么? 如今大梁朝最得圣宠的三个人,一个是能炼仙丹的无尘法师,一个是救驾多次的林大将军。 还有一个便是楚王萧隶。 太子逼宫的那夜,楚王萧隶在王府亲卫的护送下,浑身浴血地冲到紫宸殿内,始终挡在永康帝身前,纯孝之情,感天动地。 太子伏诛后,楚王正式被记到了宠冠后宫的万贵妃名下,一夕之间,楚王府的门槛就高了起来。 楚王府的门槛虽然抬高了,可林时生也名头也丝毫不弱。 报上名号之后,很快就通传了进去,林嘉芷派了身边的陪嫁大丫鬟斜晖来迎。 当初皇帝给几位皇子赐婚的时候,萧隶也是定了正妃的,后来不知为何就取消了。 如今王府内只有两名侧妃,一个是林嘉芷,还有一个姓郑,其父是右鹰扬卫的一名中郎将。 原本林嘉芷的身份是比不上郑妃的,可这回林嘉若进了王府,明显感觉到王府下人对斜晖恭敬讨好了许多。 联想到林俊生和林时生的升迁,也就理解了。 珠翠锦缎之间,林嘉芷虽然多了几分皇家儿媳的威严和雍容,见到她时不冷不热的一瞥,又仿佛是昔日闺中的老样子。 “这么急着来找我,闯祸了?”红唇微掀,开口便是嘲讽。 林嘉若却瞬间红了眼眶,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二姐姐”,便不管不顾地往她怀里一扑,紧搂着她的腰不放。 林嘉芷被她吓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声音也慌乱起来:“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是不是裴瑾瑜?三叔呢?” 说着说着就生起气来:“三叔要是犯糊涂,你便下了狠手揍她又如何?大不了跑我这儿躲几天——”忽然狐疑道,“你不会真打了裴瑾瑜,跑我这儿避难的吧?” 林嘉若终于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软软地说:“没有,不是她……” 林嘉芷在她脸上打量了几圈,还不放心地卷起她的袖子检查了一遍,满腹狐疑:“那你委屈什么?三叔现在是御前第一红人,在这京城地头,你就是横着走都没事!” “二姐姐……”林嘉若欲言又止。 那毕竟是林嘉芷的生父生母,如果她知道了,会怎么样? 林嘉芷不是个有耐心的,蹙眉道:“有话就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了这吞吞吐吐的模样!” 林嘉若咬了咬牙,将昨天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她。 说完之后,林嘉芷却没有意料中的震惊意外,只是苍白着一张脸,抿着唇沉默。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窦家的旧事,我在徐州的时候就知道了……” 林嘉若突然就想起来了。 在徐州待了三年回来后,林嘉芷的性子明显比从前冷了许多,当时林嘉若年纪还小,只当她是长大了变了性子。 原来那时起,她的心里便压了这桩旧案。 她自嘲一笑:“阿若,但凡他们心里有我这个女儿,我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与人为妾!” 第242章 能不能对她好一些 ?D~??y???g